第六百章 事有蹊跷
商队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薛虹自然也是受到消息了。他也来到了码头,见薛蟠一筹莫展的样子,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薛蟠道:“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货物上船的时候,运输的过程中都是好端端的,可每一次都是上了岸之后才发现有问题。虹儿,我怀疑……”
明明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去执行的,薛家商队多年来都是这么行事,很多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失误,偏偏是这一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出事儿,很难不让人怀疑商队里头有内鬼。
薛虹点了点头,明白了薛蟠的意思。码头上人多口杂,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只是仔细地看了看破损的瓷器。
那些装着瓷器的箱子都是很规整地码在货仓里头的,按理说每一件瓷器都是小心地用麻绳缠好,又妥妥当当地摆放好的,只要行船的时候不遇上特大的礁石,基本上就不会磕着碰着。
而薛家的商船走京杭大运河都多少年了?那水路里头是什么情况,船上的老把头们只怕闭着眼睛都能说得上来,还什么大的礁石,就是细微的颠簸都是可以避免的,人家走这一条水路走多了呀,知道走哪儿,给多少舵,去什么方向会是最稳当又最快速的,这些是经验之谈,必不会有什么重大差错。
那这些瓷器又是怎么这么神出鬼没地坏了的呢?
若说船上有内鬼,这货船一旦行驶在水路上,一天都要安排好几趟不同的人来巡视货品的安全。难道船上所有的水手都成了反叛,为的就是憋着把这些东西砸碎了,好让东家心里不痛快?
不能啊,满运河上打听,凡是吃运河水路运输这一碗饭的商船水手们,个个都以能为薛家效力为荣。为什么呢?因为在薛家做水手和在别处做水手是不一样的。在薛家做事不仅给的工钱高,平日里的伙食也是没得说,年儿节儿了得到的赏赐也是比别处丰厚了不知道多少倍。最关键的是,这东家好啊。
从前的老东家那不必说,满运河上都挑大拇哥,换了大公子掌权,颇有乃父之风,也是个知道疼人的好主子,甚至比他父亲更加心细。水手们家里头但凡有个什么难处,只要求到了大公子跟前,大公子必然当事情办。
比如说前儿有个水手家里头的老母亲有了急病,大夫都说快要不行了,按照那个水手家的条件来说,不至于请不起大夫,但也舍不得用贵药。老太太的病又很急,不用几剂名贵的药下去估计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这个小水手才刚刚成亲,上岸的时候方知道自己的媳妇有了身孕,如今过了四个多月回来,老母亲又病倒了,家里又没有别的人照顾,他又要成天到晚的跑船,这可怎么办是好呢?好家伙,这个小水手就快要急死了。
谁知道这件事情让东家大公子知道了以后不仅赠医赠药,还给了打药的银子,更是让那个水手在岸上放假,直到老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之后再上船上来干活,他在岸上的这段时间,工钱还照付。
薛家这样的东家那还有什么可挑的?别满京城找了,就是满大清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了。
所以说在薛家商队里头干活的这些水手们,大部分都是对薛家感恩戴德的,其忠心也是不用怀疑的,要说一整船的人都背叛了薛家,相互之间打掩护就为了给薛家找不痛快,那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
薛虹又好好检查了一遍,终于让他在这个存放瓷器的船舱角落找到了一小截木棍,一条绳子,还有一块大石头。
这三样东西在库房里头是十分常见的。小木棍为了支窗户啊,绳子就是绑个什么,石头更好解释了,压个什么东西的角儿,又或者开仓门的时候别着点儿啦。总之这三样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就是这三样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让薛虹看出了蹊跷来。他笑了笑,也没点破,便故意走过去捡起了角落里头那半截小木棍,扬声同薛蟠说道:“好好的瓷器,说卒瓦就给我们卒瓦了?是谁这么缺德啊?我可不信是什么中了邪或者是闹妖精闹鬼这种说法,哄谁呢?子不语怪力乱神。得啦,这也不叫什么事儿,我薛家还差这仨瓜俩枣的货钱吗?大家心里头也别别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这事儿就这样吧,反正使坏的那人也得不了好,谁让当初到我们薛家做活的时候大家跟薛氏祖宗发誓效忠了呢,他们不老实自有老祖宗收拾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好家伙,薛虹嘴里说的别别扭,这些人心里真的就不别扭了?怎么可能?!
没动这些瓷器的人他别扭,那是在替东家生气。谁都知道这件事情里面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做鬼。这些该死的,东家对你们这么好,你们这是怎么了非要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不怕让人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动过这些瓷器的人心里头就更别扭了。当初到薛家给薛家干活的第一天,所有人都是一个规矩,那就是要在薛家的祖宗神像面前发誓效忠。无非也是那么一套旧俗,说一心一意为薛家着想,当薛家的奴才,永不背叛、做活也不偷懒,若违此誓天人公愤之类的话。
身为下人的,不管是做丫鬟小厮还是做水手,这样的话都是走个流程说说而已,谁会把它放在心上,可如今薛虹这话里有话的,众人反倒好奇起来了。
薛蟠笑道:“你若不说我倒忘记了,他们每个人在我们家祖宗神像面前发誓的时候祠堂里燃着的可都是血誓香,誓言都是不能作假的。平日里没什么事情,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可不是,那起儿小人,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我们薛家不过是损失点银两,最后不得好死的可是他们,与我们薛家何干?”
第六百零一章 做贼心虚
薛虹听见薛蟠说的这些话,差点就要乐出声儿来。心说,薛蟠啊薛蟠,你可早已不是薛大傻子了,如今的你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我不过说了个开头而已,你不仅猜到了我的用意,还给自己加戏。
血誓香?大爷的,血誓丹我倒是听说过,你说的那个血誓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还别说,真有那个胆儿大的,听不明白薛家兄弟两个说什么,便问道:“大爷,血誓香是什么呀?”
薛蟠意味深长道:“哦,原来你们不知道啊?那我今儿就让你们知道知道。想当初你们来薛家的头一日,是不是上薛家祠堂上香去了,说永远效忠我们家的?”
那些水手包括船上干活的所有薛家的下人皆点头。这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薛蟠点了点头:“嗯,承认就好。既然是进了祠堂,你们祝祷的时候自然是点香了吧?我今儿就告诉你们知道,我薛家在收船上的水手时所点的香,那可是名贵无匹的血誓香。点燃此香,闻到它的人无论发下什么誓言都会无比灵验。我可告诉你们,当初从你们自己口中说出来的那些‘人神共愤、天诛地灭’,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些都是要算数的。”
方才问这个问题的水手年纪稍微大一些,在薛家做活也算是做了大半辈子了。
他便笑道:“这又有什么的?咱们个个问心无力,也就不怕誓言应验不应验了。天道循环,有没有那血誓香都是一样的,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活该要遭报应,就让老天爷收拾他们就是了。”
老水手这么说着,众人也都这样附和。薛家两兄弟就开始仔细观察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发现有那么两个人,脸色数变,让人看不明白他们的心思。
别说,这两个人薛虹还真的认识,一个叫马老大,一个叫马老二,是兄弟俩,这这两年才来的水手,平日里的表现也算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错处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个混日子拿月钱的这两个水手。
薛虹心说这俩人肯定有问题,却是面不改色地从码头回来了。他这一天从到了码头,再和薛蟠两个演了这么一场戏,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薛家明知道自己的货物被家贼动了手脚,却不知道谁才是正鬼,万般无奈之下兄弟两个才要出言震慑。
能这么想的,都是还有理智分析问题的人。既然这么懂得分析,那就说明他根本就不着急,也不心虚。
而马老大和马老二兄弟两个人,都快要急死了啊。他们就是那两个内鬼,那些瓷器也都是他们兄弟二人合力给弄碎的。没别的,皆是因为二人收了陈天豪一笔银子,应了陈家要做下这样的事情给薛家找不痛快。
什么血誓香?这玩意儿是真的吗?他们可是结结实实做下了背叛薛家的事情啊,当初他们俩说的是“如果背叛薛家,那就叫我们兄弟两个没儿子,即使生个儿子也没**儿”这样的话。
好家伙,他俩可不是没儿子吗?都三十好几了,别说儿子了,连媳妇儿都没娶上。兄弟两个合计来合计去,心说不管有没有这什么血誓香,这样缺德的事情可不能再干下去了,不就是一笔银子吗?大不了拿去还给陈家得了。
可是马家兄弟两个的这点儿动向早就已经让薛虹给掌握了,当天他们俩去陈家的时候,薛虹的人就坠在他们身后了。
那陈天豪也是见了这兄弟两个一面,以为他们俩是来报告事情的发展过程的,没想到他们却是来退银子的。
马老大道:“陈大爷,恕我们哥儿俩无能,您交代给我们的事情,我们可是不能再做下去了。这是您当初给我们的银子,我们哥儿俩如数还给您。前面几回帮您做过的事情也就不算账了,权当是我们哥儿俩想钱想瞎了心了自己做下的糊涂事儿,跟您没有半点儿的关系,您看行吗?”
那陈天豪听了却是一头的雾水:“怎么回事儿?你们发生什么事情了,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想起来退钱了呢?”
马家兄弟两个长叹一声,便把血誓香的事情同陈天豪说了一遍。
这马老二愧道:“事到如今了,我们也不瞒着您了。打从接了您的银子砸碎了几回瓷器,我们哥儿俩这心里头是一点儿都不太平。日夜害怕旁人知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哥儿俩做下的,天天像那惊弓之鸟,有点风吹草动的我们心里就吓得了不得了。要不是实在穷急眼了,我们也不能应这种活儿啊。陈大爷,算我们哥儿俩求您了,我们俩儿都没娶媳妇呢,您可不能再让我们干这档子事儿了,若是誓言真的应验了,我们俩一辈子娶不上媳妇,没儿子,让老马家绝了后,死了以后可怎么见马家祖先呢?”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马家兄弟的事情虽然没人知道,可他们骗谁也偏不了自己,亏心了就是亏心了,这是事实。如今她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去玩会自己的错误了。
陈天豪听着听着却是乐了,啐道:“呸,无胆鼠辈!不过是砸了几个瓷器而已就这么想那么想的了。那你们俩手里没有银钱,活着的日子里都要忍受窘迫的生活,潦倒地活一辈子。活还没活明白呢,就要开始担心死了之后的事情,真是愚蠢之极!”
“我……我们……”
陈天豪摆了摆手,并没有让兄弟两个把话说完:“既然你们不想做那就算了吧,若是当初知道你们两个这么没胆色,本少爷可是不会让你们这样的人趟这趟浑水的。只不过,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你们两个也不要在薛家商队里面继续做下去了。我给你们银钱去赎身契,然后你们来找我,我给你们俩安排新的差事。”
陈天豪的话说完,马家兄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好你个陈天豪,你要把我们薛家的人带到什么地方去?是重新安排新的生活,还是就此了结他们的性命,送他们去地府转世投胎啊?”
第六百零二章 狭恩图报
陈天豪万万没有想都薛虹会出现在自己的书房,一脸的大惊失色:“不……你……你怎么会在我家?非请勿入,你这是私闯名宅,我要告诉顺天府,让顺天府的人抓你去蹲大牢!来人啊,快来……来人……”
一句“来人”还没完全喊出来,薛虹双眸一凛,就这么一掌,就把陈天豪书房里一把花梨木圈椅的椅把儿给报废了。
“你……你……”
陈天豪跟薛虹一边儿大的年纪,每逢春搜夏苗秋狝冬狩之际,京中的公子哥儿们没少聚在一起进行大大小小的打猎活动。满清贵胄们秀武艺大多都是通过狩猎。薛虹的战绩了得那是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自然陈天豪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薛虹纵然武功了得,却也太不讲究了一点,竟然同那盗匪之流一般,私闯民宅。
薛虹笑了笑,压根就没把陈天豪的话放在眼里:“报官?陈天豪,我没有计较你买通我家商队的人砸碎那么多值钱的瓷器,又怎么会让你有机会倒打我一耙?不过我却也是没想到,你陈家几代皇商,家族鼎盛的时候也算是钟鼎之家,到了今日这一份家私传到了你陈天豪的手中,竟然也做起了这小人行径,真是贻笑大方!”
就这几句话说得陈天豪脸上变颜变色的,被看他一肚子坏水憋着找薛家的麻烦,但他毕竟不是街头的那些地痞流氓,世家的公子哥儿,哪里禁得住薛虹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数落?
脸色数变之后两个腮帮子都成了绛紫色的,青筋都暴出来了,话也说不全了,看那个状态就好像是上了高原极度缺氧眼看着就要晕倒了似的。
“我……我告诉你,这里是陈府,你少在这里给我嚣张,你信不信我找人把你丢出去?”
薛虹听了这色厉内荏的话,又看了看陈天豪的脸,原来的一腔怒火倒是被眼前此人人滑稽的模样给驱得一干二净了。
他不过冷笑道:“把我丢出去?陈天豪啊陈天豪,我看你还是改个名字叫陈天真好了。我薛虹进到这里来一路上如履平地就有办法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你以为就凭你们陈家那几个三脚猫工夫的家奴院工能沾我的身分毫吗?省省吧你!
与其威胁我,倒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可劝你善良,我薛家的人不爱惹事,却也不是个个都是好脾气的。看在往年陈家对薛家确实有恩的份儿上,今天之前的事情我们家可以对你既往不咎。我也明告诉你,就你们陈家对我们薛家的这点恩惠,这么多年来薛家也偿还得差不多了,你既如此行事,那也不要怪薛家凉薄。呵,你们陈家好自为之吧。”
“喂!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再走!”
薛虹说了几句话转身就走,陈天豪可是吓得一激灵。他的意思不会是说以后不来送礼了吧?若真是那样,陈家每年可是要损失好几笔巨款了。
薛虹却是一点解释的意愿都没有,只是回头冲马老大和马老二两个人冷冷说道:“你们两个还不跟我回去?难道要我在这里就把你们两个丢到九门提督府门口吗?”
马老大和马老二算是了解东家二少爷的脾气的。别看薛虹平日里笑脸迎人的,但他若是生起气来,只怕是老东家薛益也没有他可怕。更何况两个人亏着心呢,做了这么多不起薛家的事情还被薛虹当场抓了包,这还不是人家二少爷说什么就听什么的?
薛虹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把马家兄弟两个带回去之后,当着父亲和薛蟠、薛蝌兄弟俩的面,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又都说了一遍。
这马老大和马老二两个跪在那里听着薛虹的话,抖如筛糠,听他越说越详细,到后来俩人吓得冷汗淋漓,跪都跪不好了。
待到薛虹说完,这俩人自然是看着上首的薛益准备开口求饶,可是薛虹没有给他们聒噪的机会,直接点了二人的哑穴。
这俩人干张嘴发不出声音,连求一句“饶命”都说不出来,这简直是要了亲命了。薛虹是彻底不耐烦听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了,只是同薛益说道:“父亲,我已经警告过了陈天豪,咱们今后也别总送礼物到他们家去了。虽是有恩,但薛家从一开始就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才有了今天的生活。他们陈家一直以来都是狭恩图报,如今又做下如此偷鸡摸狗的事情,咱们何须理他们?”
薛益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是祖上就传下来的了,连他父亲临终的时候也嘱咐了,无论今后薛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该给陈家的报答是一分也不能省的。这是薛家分内应当的事情,又是先人的嘱托,一时之间薛益还真的是拿不定主意。
薛蟠道:“父亲,您还有什么可想的呢?陈家如此,实在是不把我薛家放在眼里,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都这样了,还报什么恩?最多我们不予他们家计较,这一次不报官惩治他们就是了,若有下次再说就是了。”
薛蝌也道:“是啊,大伯。咱们薛家仁义传家,却也不是冤大头啊,您说是不是?”
薛益点了点头:“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陈家确实也是做得太过分了一点。就依着你们的意思办吧。但是有一条,咱们得先开了祠堂,在列祖列宗的神像面前焚香祝祷,把今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先人知道。”
薛蟠点点头:“父亲虑得极是,这事儿就交给儿子去办吧。只是,眼下这马家兄弟两个该怎么处置?”
薛益看了看吓脱了相的兄弟两个,叹道:“算了,既商定了陈家的事情不报官,那这两个人的事儿也就不予追究了。把他们俩的身契还给他们,远远儿地打发了就得了。”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听见薛益的话,磕头如捣蒜,心中是既庆幸有后悔,不禁泪流满面。
第六百零三章 当面对质
到了这个份儿上,这兄弟两个可是肠子都悔青了。他们做下这样的事情,东家都不怪罪,这么仁义的人上哪里去找呢?为什么他们当初就要为了那么几两银子做了如此错误的决定?好端端地给东家做事,东家给的月钱也不少,银钱总是能攒下来的不是吗?
哎,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没别的,磕头谢恩吧。
可是薛益打定了主意要放了兄弟两个,薛虹看可没有那个意思。
他仰面冲着薛益说道:“父亲,咱们家又不是圣人,凭什么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虽然说损失的银钱也不算赔不起,但怎么说大哥哥带着商船在运河上漂了好几个月受的苦,就这么打水漂了,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不是吗?”
薛益皱了皱眉头:“虹儿,经商之人,尤其是咱们薛家的人,身上都没有那么重的戾气,放了就放了,吃亏是福。”
薛虹却摇了摇头:“父亲,虹儿并不这么认为。若说吃亏是福的话,那咱们家这回折损的那么多钱,岂不是要把上下好几辈子的福分都攒齐了么?再说了,这两个人背叛薛家,即使是不报官,但怎么说也要有个说法,不然薛家其他的下人可就难管了。”
薛益深深看了薛虹一眼,最后笑道:“好吧,既如此,那你就看着办吧。”
薛虹忙点了点头,和薛蟠、薛蝌兄弟三人一行带着马家兄弟两个退了下去。
见小辈们都走了,薛益重重叹息一声,一旁的大总管薛平见了,笑着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薛益抬眼看了看他,给了他一个榧子:“你这个人怎么越老越没溜了?我因何如此,你不知道?”
薛平耸了耸肩:“老爷您这能怪谁?当年不是您让咱们大爷拜的白山鹰为师么?后来咱们府上来了那白狮、白云豹兄弟两个,二爷成天到晚地同他们厮混,那白貂儿也教会了二爷不少江湖上的规矩,也难怪家里两位爷身上都有些匪气了。这可都是您……”
薛平话未说完,薛益这个气啊,厉喝一声给打断了:“少说两句你会死么?老爷我也知道事情总有两面的,有利必有弊,可是我担心这两个孩子长此以往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啊。”
薛平笑了:“老爷过虑了,能出什么大事儿?咱们家两位少爷都是有能之人,您说的这些不过是些小节,有什么的?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们都是有分寸的,必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的。”
薛益苦笑一下:“但愿吧。”
而这里薛虹兄弟三个押着马老大和马老二出来之后就直奔了码头,当天为了诈出这两个人来,薛虹和薛蟠两个演的那一场戏才唱了一折,既然是戏,怎么着也要演得圆全了才像样不是?
来到了码头,薛虹站在自己家最大的一艘商船上,把那捆得结结实实如同肉粽子似的马老大和马老二往甲板上一推,扬声道:“大家把手里的活儿停一停,我有话要同大家伙儿说。”
众人听见薛虹的声音,又见到马家兄弟两个狼狈的模样,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
薛虹气愤地说道:“前儿咱们商队运回来的这些瓷器总是无缘无故地碎掉,都是马家兄弟两个使的坏,你们说,这俩人应该如何处置?”
薛虹这话一出,整个船队上的所有水手只见就像炸了锅一样,说什么的都有。
“我刚才没听错吧?咱们家二爷说瓷器都是马家兄弟两个砸的?这可能吗?看马家兄弟两个老实巴交的样子,不像是那种坏人啊!”
“就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呢!咱们船上每天那么巡查,若真是这两个人干的,那怎么会一直都没有人发现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马老大和马老二两个人其实就是苦哈哈的穷人,除了有些内向,平日里也没听说他们做过什么坏事,所以众人乍听之下还是不太相信的。
薛虹冷笑着让人把一根小木棍、一条绳子还有一块重重的大石头搬到了甲板上给众人看。
“你们看见这些东西了吗?这兄弟两个先用粗绳子把石头捆好吊在货仓内,正好就悬在那一箱一箱珍贵的瓷器上面,这根小木头,就塞在货仓门缝的地方做机关。然后他们趁着船只靠岸,码头上熙熙攘攘声音嘈杂的时候,找个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拔出这根木条,那绑着大石头的绳子脱力掉下来就把瓷器砸碎了,他们在迅速地把石头和绳子取下来随意地丢在一旁,反正这些东西本就是货仓里头常见的,即使被人看见也不会引起怀疑。可笑的就是这么巧的办法却不是他们想出来的,而是皇商陈家的那个陈天豪绞尽脑汁的计划,这两个傻子为了贪陈家的五十两银子,可真是扮演了一回彻头彻尾的狗腿子。你们两个,小爷我可有冤枉你们?”
薛虹说完这话,双掌用力,一人拍了一下就把他们身上的哑穴给解了。这马家兄弟两个想死的心都有。本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不过就是一时错了主意才做错了事情。
本来因为薛虹所说的那个血誓香的事情就已经心虚到半死了,跑到陈家退银子,又让薛虹抓了个正着,薛虹不仅把这缺德事情揭穿了,更是连个申辩和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如今更是抓着他们两个到素日一起干活的兄弟们跟前当面对质,联他们两个是怎么作案的都瞒不过他们家二爷。
两个人既羞又愧,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没穿衣服站在薛虹面前一样,丝毫无有遁行之法,想死吧,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只好跪下来一遍一遍求薛虹饶命。就这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还不如把他们送到衙门砍头,一刀两断来得干脆呢。
众人见他兄弟两个如此,一点也不反驳,只是不住求饶,这才相信方才薛虹口中的事情还真就是他们两个人做下的。这一下子可热闹了,整个商船船队上的人都炸了锅似的,说什么的都有。
第六百零四章 杀鸡儆猴
马家兄弟毕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这群水手船工们听见了这件事情,大多数都是数落他们两个不珍惜东家的恩典,但大多数人都心有戚戚,皆等待着薛家兄弟两个对马家二人的处罚。
薛蟠和薛虹也不着急,只是等着众人骂完马家兄弟,老黑和几个老船工也站在一旁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老黑才道:“大爷、二爷,如今马家兄弟犯了大错,不知道大爷和二爷有什么结论没有,要怎么处置他们两个?”
老黑年资颇高,又见多识广,连薛蟠都是十分敬重他的,他既然开口问了,旁人便也不敢多话,只凝神听着二位少东家是怎么说的。
薛蟠深深叹了一声,一脸惋惜道:“我父亲管理商队快二十年了,都没有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儿,没成想这商队到了我薛蟠的手里不出几年,竟然出了这么一件丑事儿。旁人的过错先不要追究,我这个商队首领就应该好好反省自身,不过我是想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是哪里对不住这兄弟二人,他们两个竟敢要和外人合起伙儿来坑害我们家。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们两个能不能好好跟我解释解释?”
马老大和马老二的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但还是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话,不是这个说“一时糊涂”,就是那个说“请二位少东家饶我们小命”之类的话。
薛蟠见这两个已经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了,只是又叹了一声:“哎……事已至此,虹儿,你说,该怎么处置他们的好?”
薛虹笑道:“大哥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吧?”
来的路上薛蟠已经问了他很多次,该怎么处置这两个人,薛虹说了几种处置方法,薛蟠都没有同意。其实薛蟠说来说去就是想放了他们,可是薛虹怎么也不同意,二人也没有达成共识,所以薛蟠便把这件事情交给薛虹处理。
他从来都觉得薛虹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人,他愿意听从薛虹的意见。
而薛虹自然早已有了定夺:“得了,你们两个别说这么多废话了。我们今儿带他们两个来这里才处置,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我们薛家素日仁义却不是好欺负好蒙骗的。本来,是要把这两个人送去见官,但这件事情的背后主使是陈家,薛家欠着陈家的恩情,这件事情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陈家如此害我们,我们不打算追究,不过是将两家多年来的恩怨一笔勾销罢了。至于他们两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虽然这件事情不报官,但是我们薛家庙小,养不起你们这两尊大佛,还请你们两个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立刻离开薛家,别处谋生去吧。幸而这二人不过是船上的杂工,若是技工,连他们的师父和徒弟都要被一起撵走的。我这样处置,大家觉得可还公平?”
薛虹如今只不过是说要赶走这两个人,并没有打骂,这样的处罚与移送官府比起来根本就是轻之又轻,却又是重而又重的。
薛虹原本就没有让这二人受皮肉之苦的打算,薛益说放了他们,却没说怎么放,薛虹特意把二人带到码头,以他们二人的事件吸引人们的眼球,等码头上围过来的人差不多了,他再把陈家与他们薛家的恩怨说出来,又说了马家兄弟两个做了不忠于主人家的事情。众口铄金,这样一来,薛家和陈家的恩怨传扬了出去,就算薛家今后不再回报陈家,世人心中也有一杆秤,自称斤两。马家两兄弟不忠不义之名也一样传扬出去了,虽然他们俩没有遭到牢狱之灾,却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家敢请他们俩人做活了,只怕他们两个今后在京城里也难以混得温饱,这简直就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更疼。
老黑听完了薛虹的话,低着头笑了笑,薛家船上的众船工水手对于薛虹的决定都表示服气,更是有人觉得薛虹判的太轻了些,很该把这两个人移交官府的。
薛虹见此事带来的影响已经达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效果,便道:“我就把这两个人交给你们了,等他们收拾完东西就让他们走吧。至于你们,今后他们两个就是你们的榜样,若有要犯的,只管试试看。即使你们不害怕良心的谴责和天道的轮回,下一次我们兄弟两个也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我相信衙门里头老爷们会给一个更加公平的裁决的。”
薛虹说完这些,便同薛蟠说了一声,把剩下来的事情都交给薛蟠处理,他自己便带着竹西往城里走,打算去看看棠九在医馆里头学得怎么样了。
马车进了城门,薛虹就让车夫把马车送了回去了,他打算和竹西两个走着去,顺便路上再随意逛一逛。
往常薛虹进城都是走的永定门,今儿因是去了码头的关系,便走了广渠门。广渠门这一带算是薛虹平日里很少来的地方,他便好奇地放慢脚步,细细逛着。
经过了一间家具店门口,薛虹听到了刺耳的争吵声,似乎是店铺的掌柜和店里的员工在争执什么,奇怪的是,听声音似乎还很耳熟。
薛虹好奇地停下脚步往店铺里面看,却见那个对员工大吼大叫的掌柜竟然是陈天豪。
“是他?”
竹西也看见了,笑道:“二爷原来不知道吗?陈家从前也是店铺遍地的,如今也就广渠门这边儿还零星有几间他们家的店铺罢了,听说生意也是不怎么样,您在这儿能看见他倒是不奇怪。”
薛虹抬头一看,这件店铺果然叫做陈记家具。呵,原来这家具店是陈天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店铺里做家具的大师傅姓陈呢。
就在薛虹主仆两个在门口闲聊天的时候,屋子里的争吵似乎上升了一个等级,二人的声音拔高了许多,听起来吵架的双方情绪更加激动,薛虹也能勉强听见他们争吵的内容了。
第六百零五章 陈记家具
陈天豪气急败坏地吼道:“店里的订单本来就越来越少,你接到单以后不说加班加点好生把客人要的东西做出来,居然在这里跟谈什么工艺?我不管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做成什么样子,总之不是每一件家具都要做得那么细致的。你只要把你精湛的手艺展示给那些肯给钱的大主顾看就行了,平日里那些寻常订单大概应付一下就行,像你这样连人家要做一个小孩儿坐的椅子你都要在上面刻花纹,哪年哪月能赶出来王大人家的订单?你再这样丢了西瓜捡芝麻,你信不信我解雇你?”
那员工似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怒道:“掌柜的,只有订单多的客人叫客人,订单少的那就不是客人了么?我不知道什么西瓜芝麻的,我只知道那在码头扛大包的周老伯家九代单传,小孙子养到三岁了,他疼孙子,特意拿出攒了许久的银两给小孙子做一把木头椅子做生辰礼物,求到了我这里,我便一定要给他做得漂漂亮亮的。像你那样做生意,进门一个客人你就收人家最贵的钱,来一个宰一个,杀鸡取卵,若不是我的手艺还过得去,你那些客人早就把你告到官府去了,说你乱收费!若还不好好服务客人,这家家具店早晚都要关张。你爹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教你做生意的吧?还要解雇我?你自己说说,打从去年中秋之后,店里头的伙计让你解雇了多少个了?如今就剩我和我徒弟两个人了,你爱解雇就解雇,我们是东家不做做西家,这里是天子脚下,还怕你这个恶掌柜不成?”
今时不同往日了,陈天豪虽然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家里头的这些下人用这种态度对自己的父亲说话,可是到了他这里,似乎这些玩意儿个个都长本事了,谁都敢给他脸色瞧,所以他一个不高兴就爱解雇员工。
这么做的次数多了,家里剩下来的下人们似乎也是越来越不好管,陈天豪就养了一群跟在他身边的狗腿子,美其名曰护卫,其实就是一帮没有什么正经事由的京城地面上的小混混,跟在陈天豪这样的少爷身边不用做什么累人的差事,不过是他出来进去的给他造造势,偶尔做些横行霸道的事儿罢了,这种活儿对于小混混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这群人一天到晚哄着陈天豪,净挑他爱听的话说,陈天豪自然喜欢带着他们。再加上上一次薛虹的突然出现,把陈天豪吓得半死,如今每天都会把这帮狗腿子带在身边,就为了起到威慑作用,必要的时候也让他们保护保护自己。
今儿可是巧,同这个木匠吵架的时候,这帮人就守在门口,听见屋里有动静就都进去看了看,一见到眼前的一幕,众人皆横眉怒目。
“好你个臭木匠,你是怎么跟我们爷说话的?得罪了爷,还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说话的这个人还真愣,一把就抓住了木匠的衣领,作势要打一拳,一旁一个年轻人上来拉着:“你们干什么?没有你们这样的,快放开我师父,不过就是给人做活,大不了我们不做了,你们凭什么打人?”
陈天豪听了,打鼻子里冷哼一声:“凭什么?就凭你们是我陈家的木匠,是我陈家的狗,你见过主人打狗之前还问问狗愿不愿意的吗?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区区一个臭木匠,还敢跟主人家顶嘴反抗,今儿就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怎么伺候东家。给我打!”
小混混们一听见陈天豪这声“打”,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仗着他们人多,抡圆了胳膊就要往这师徒二人身上招呼,可要打还没打,刚把手举起来,就听见这帮混球“哎哟”个没完,一个个怪叫着跳来跳去的蹦开老远,他们原本站立的地上凭空出现了许多小石子儿。
陈天豪不明所以,见这些狗腿子们稀奇古怪的,反倒生气起来:“怎么回事儿?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狗腿子们答道:“大爷,有人拿石头子儿砸我们。哎哟,好疼啊,爷您看都淤青了。”
陈天豪傻了:“有人?放屁!这屋子里除了眼面前儿的这些人,哪里还有别人?难道是这师徒俩砸的你们?少废话,快给我打!”
这群狗腿子也纳闷儿呢,可不是嘛,除了眼面前儿的这些人再没看见别人了。得,估计也是这屋子里头哪儿砌得不牢靠,墙上往下掉小石子儿也是有的,大爷既然让我们打,那就接着打吧。
谁知这一回刚起手,还没等起势呢,方才的一幕又上演了一遍。
“哎呀,有鬼啊!”
也不知道是谁,嗷一嗓子喊出有鬼,把众人吓了一跳,接着就是一顿抱头鼠窜。这种小混混,平时哄着陈天豪骗吃骗喝的是内行,若是让他们做护卫,还真是不能期待什么,一旦发生什么危险,这群人铁定自己先落跑。这不,一眨眼的工夫,这帮人就跑光了,只留陈天豪在那里气得骂街。
薛虹在外头看了只好笑,往前迈了两步便进了家具店,道:“这不是陈掌柜吗?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陈天豪抬头一看是薛虹,脸色又开始发紫:“怎么是你?你来我的家具店干什么?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薛虹不怒反笑:“出去?没听说过来者都是客吗?陈掌柜你就是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把客人往外赶啊,若总这么着,你这家具店还能开下去吗?方才我离这八丈远就听见你数落自己的员工,同样是开门做生意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店铺里的伙计可不同于家里的佣人,这些都是辛苦帮你赚银子的人,你可不能像对待下人那样对他们动辄打骂。不过,看你的样子也是听不进去的,依着我呀,还是早晚关门大吉的好。”
陈天豪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要上不来,怒道:“你少在这里乌鸦嘴了,趁早哪里来哪里去,省得小爷我轰你!”
第六百零六章 木匠罗毅
薛虹笑道:“陈掌柜的,火气何必这么大呢?今儿你这摊闲事儿我还就是管定了呢!你们两个,没事吧?”
薛虹说着说着问了问一直呆立在旁边的师徒俩,他们俩也不认识薛虹,只知道听口气这位小公子像是陈天豪的仇人,他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就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薛虹瞧俩人还真没什么大事儿,况且方才他在外头看着呢,那伙痞子的确是要打他们,可是没打着呢,于是也不再问伤势,只是好奇:“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能跟东家吵架呢?许是他欺负你们了吧?别着急,今儿你们遇见我了就算遇见了真佛,有什么话你们只管跟我说,我薛虹算是管定了。”
如果搁在几年前,薛虹在家闲着没事儿还要出去给人断官司平是非呢,因为那时候他初来这个世界,跟空间系统绑定了,要刷经验值和功德值,不出去当事儿妈不行。
如今对他来说,空间已经升到了四级,什么经验值和功德值,每天虽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儿,反正数值天天都在往上涨。有时候多点儿,有时候少点儿,兴许是药铺有卖出去了什么灵药治好了病人,又兴许是他从前帮过的什么人又间接地帮了旁人。反正系统任务取消了之后,这就是一笔糊涂账,连薛虹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总之时日深远了,经验值和功德值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浮云了,薛虹也越来越忙,很是没有那么多的工夫去多管闲事。今儿他这是路过,知道了陈天豪是这家的掌柜的,正好见到他们吵架,薛虹纯属进来搅和的,心说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不行,非得把这件事情闹大了不可。
可是人家木匠师徒不认识他,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个愣头青。陈家虽然今时今日不怎么样了,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这小伙子只不过是逞能,后来陈家再派个什么收拾了他,那他们师徒今儿若真说出了个什么来,勾得这孩子非要替他们打抱不平,这不是造孽吗?怎么也得问清楚了他是谁才行啊。
“这位小爷……请问您是……?”
这话问出来,薛虹笑了,一旁的竹西看了看薛虹,撇着个嘴,故意地摆出一副拽拽的样子说道:“这木匠,真是孤陋寡闻,连我们二爷都不认识吗?告诉你听,你可记好了,我们家二爷就是皇商薛家的二公子,名虹,字霁岚的。如今已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如何,你现在可认得了?”
“天呐,原来,原来是薛二公子!这下可好了,来,孩子,咱们快给薛二公子跪下。”
这木匠是个十足的匠人,平日里一门心思都扑在这点儿木工活儿上了,连惊天动地的邸报他都不爱看,薛家的仁义之命却灌满了他的耳朵,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薛家的二公子薛虹呢?
师徒二人这才跪倒在地,把他们的一腔苦水给倒了出来。
原来这两个人虽是师徒,也是叔侄。这师傅叫罗毅,徒弟叫罗海。罗毅他们家,打他爷爷起就是给陈家这个家具铺子当木匠的。老东家陈老爷是个心肠极好的人,罗家三辈在这个家具铺子里头做活,简直都把这店铺当作了自己的家一样。
尤其是这手艺传到了罗毅手里,这个罗毅在做木匠活上很有天赋,再加上他是个极爱钻研的性子,为了做好一件家具甚至都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后来他还为了工作耽误了娶妻,如今已经年近四十了都还没有娶上媳妇,倒是他哥哥家生了几个儿子,把其中一个叫做罗海的派在了他的跟前,一来是为了学习罗家祖传的木匠手艺,让这么精湛的工艺不至于失传,二来也是见罗毅一个人可怜巴巴,让罗海近身照顾着,将来也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就把罗海过继给他做儿子,给他养老送终也就完了。
本来这叔侄师徒俩人以为能够在这陈记家具点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生的,可谁知道一切从老东家陈老爷去世之后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少东家陈天豪是个掉钱眼儿里的主,他可不管这个家具铺子从前是怎么赚钱的,乃至这个店铺自古以来有什么经营理念,出来的家具成品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等等问题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所想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怎么去兜钱。总是去进一些便宜的木料,催着木匠们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完工,甚至有些订单都刻意去忽略客人们的要求,就为了图快,多赚几笔快钱。
这样长此以往,店里出品的家具质量差,服务态度又不好,老员工们看着这样的情况个个心急如焚,可凡是来跟少东家提出意见的活计不是被他找借口辞退,就是被气得自己不干,时间一长,店铺里的客人越来越少,连干活的人也越来越少,这家老字号的家具招牌就活活被陈天豪给折腾得差不多要掉下来砸死人了。
罗毅重重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们罗家世代给东家做活,老东家在世的时候拿我们当自家人那么照顾,我们理应与这店铺共同进退的。可是,如今的少东家也太不讲理了些,他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伤人的心了,今日竟还要让人来打我们,我们实在是……实在是……唉……”
老话说富贵不传三代,老东家活着的时候就是太宠着这位少东家了,以至于把他养成了个败家子儿,陈家的这摊子事业只怕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起死回生了。
薛虹在罗毅说故事的时候很是仔细地打量了这店铺里头陈列的一些商品,倒不是他不认真听,他也是猜到陈天豪这种货色不会做生意了,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对本该是自己最信赖的员工也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情,真是活该白石头砸自己的脚,陈家不败都对不起他似的。
第六百零七章 守无可守
薛虹点了点头,不无意外道:“以这位陈公子的行事,你们说的这些亦不足罕矣。我倒是有些好奇,这店铺里面陈列的家具,都是谁做的?”
一说起这个,罗毅就一脸的痛惜:“这里还剩下的这些都只是我做的不值钱的成品了,我父亲和爷爷们留下来的孤品,全被少东家给贱卖了,若要再找像我父亲和爷爷那样手艺的好东西,只怕难了啊。可惜,真是可惜了。”
虽然罗毅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脸扼腕叹息的样子,但薛虹却是眼前一亮。方才他就注意到了,陈列出来的这些家具,按照当下的审美来看,或许他的手工不是最好的,但这些家具有些奇妙的机括,必是深有奇思妙想之人才能做出来的好东西。
工艺什么的,可以靠后天练习一点一滴地培养手感和经验,况且那些传世的家具精品,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匠人花费毕生心血的呕心沥血之作,罗毅又肯钻研,十几二十年后未必拿不出精品来,这都不叫事儿。
薛虹看重的是他做木工活时候的那一份巧思。在薛虹看来,手艺精湛固然重要,但是做成家具之后,它的实用性也一定要好。就好像在薛虹生活过的现代,人们见多了工艺繁复的东西,反倒去追求极简却又实用的好物,相信这样的理念在这个时空也是能行得通的。
总而言之,经过这么短暂的接触,薛虹可是认定了罗毅是个宝,至少也是一块璞玉,是个成为顶级家具师傅的好苗子。
想到这里,薛虹又笑了,问道:“你们师徒两个可有身契文书在陈家手里?”
罗毅摇了摇头:“没有。当年我来这个店铺里头给我父亲做学徒的时候就没有,我又不是奴籍,哪里需要什么身契文书?在这里我们不过是掌柜和伙计的关系罢了。”
薛虹听了又暗暗竖起大拇哥,既没有身契,陈天豪这么作死,罗毅都没有离开这个家具店,一说是他对这家具店有感情,二说就是这个赤胆忠心,怎么着也得盯好自己这一摊子的事儿,可以说是十分难得的人品了。
薛虹乐不可支,又问道:“罗师傅,实不相瞒,我这是看中了您的手艺了,这个家具店虽说是您一家好几代人都在这里做过,但你也看见了,如今你的这个少东家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你也别挺着了,就跟着我干吧。薛家也有一些个家具铺子,马车铺子甚至一些做木工工艺品或者玩具的店铺,凡是沾木工一个边儿的,只要您感兴趣,您去哪间店铺都行,你们师徒两个我都要,工钱是您如今的双倍,如何?”
“哎哟,薛二公子瞧您说的,我这谢谢您抬举了,可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实在是……”
薛虹了然一笑:“我知道,守着这里是您的信念,保不齐还是您家先人们的殷殷嘱托,不是您说走就得走的了。可是如今……您也看见了,还跟这儿……能行吗?”
薛虹一边说着,一边往陈天豪那里努了努嘴儿。那意思跟着这主儿能有什么好儿落下的吗?
再看看陈天豪,好家伙脸都要憋充血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薛虹在自己跟前儿挖墙角还不吱一声呢?
薛虹多聪明啊?方才他在罗毅开口讲述自己的事情时,已经趁人不备点了陈天豪的穴,这陈天豪就觉得身上忽然一麻就不能动了。
说真的,陈天豪吓得不轻。方才他的那些狗腿子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石子儿打得跟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如今自己又忽然动也动不了,也不能说话,这不是中邪是什么啊?可这家具店怎么会好端端的进来妖魔邪祟呢?又没有什么冤魂索命……哎呀,不会是上个月解雇的那个伙计家来的冤魂吧?他上回说家里有人生病了,什么要赊点工钱去给家里人看病,不是被打发走了,连遣散银子都没给吗?是不是他们家那病鬼没钱看病,一病死了,这才找到了家具铺子索命……
人就怕这样,不管什么事情也好,就怕瞎寻思,这一胡思乱想就容易人吓人吓死人。
陈天豪这儿本来心里就够害怕的了,听见薛虹说了那么一车又一车挖墙脚的话,他是又生气又着急,气他当着自己的面挖他们家店里的伙计,急又急在若是罗家两个人真的跟薛虹走了,他这家具铺子非关张了不可。
就这三五下里的情绪一上来,陈天豪的脸上都没有血色了,那副样子就好像憋着要咬人似的。
罗毅一回头看见陈天豪这样子,吓得“妈呀”一声,忙道:“薛二爷,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现在就跟我侄儿同你回去行不行?但是你可得保证,去薛家也行,你得保护我们叔侄两个,不能叫陈家的人找后账。”
薛虹大笑了两声:“这都不叫事儿,你觉得今时今日的陈家还能有什么能耐动我薛家的人?”
罗毅听了连连点头,忙拉着自己的侄儿往这家具店的楼上,也就是他们的住处去了。木匠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工具,他们收拾了许多惯用的工具和自己的一些行礼,一包一包地从楼上拿下来。
罗毅道:“二爷,我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可以走了吗?”
薛虹见这两个躲陈天豪就跟躲瘟疫似的,生怕他一会儿缓过神来找他们麻烦,便笑着让竹西去雇了一辆车来,先把罗家叔侄的东西送往薛府,今儿就先让他们二人在门房处住一宿,明日一早再给他们安排住处。
目送这罗氏叔侄走远了,薛虹又回到了屋子里,拍了拍仍然定在原地的陈天豪:“我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劝你日后还是做些好事儿吧,省得天道轮回,不得好死啊!”
薛虹说完就扬长而去了,这陈记家具点也得亏了这段时间生意不好,若是生意好的话,看见陈天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就跟红绿灯似的一时变一个色,只怕来的人都要被吓跑了。
第六百零八章 医女齐韵
薛虹心说这回算是行了,今儿出门一趟也算是有意外收获。于是他心里一边盘算着怎么给罗毅师徒两个安排工作,一边带这竹西往仁安堂的方向走去。
“二爷,您怎么来了?”
刚刚走到仁安堂门口,出来送客人的棠九一下就看到了薛虹和竹西两个。他们三人虽是主仆,但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棠九来到仁安堂只有他们三人也是很少见,这一次见到自然都很高兴。
棠九招呼薛虹和竹西进了后堂,奉上了一盏香茶给薛虹,听着竹西讲述方才在陈记家具店发生的事情。
“我就说咱们二爷是福星了嘛,这样也能意外收获一名好伙计。听你们这样说,那个罗毅也算得上是忠义之人了,只可惜跟了那样的主子。不过这下他们师徒两个可好了,跟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主子,以后只要好好得给我们二爷做事,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成问题咯~”
薛虹笑道:“九儿你这张嘴,不管什么时候都会选我最爱听的话来说。最近在仁安堂怎么样?学医还顺利吗?”
一说起这个,棠九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只见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那个……二爷啊,不过是学医术嘛,也不用天天住在这里,我只要把该学的功课带回去,学好了再来接受齐大夫的考验也就是了。九儿离开二爷这么久了,真的很不习惯啊,还是待在二爷身边最自在啦~二爷,让我回去好不好?”
薛虹听了这话一挑眉:“怎么?你在这里不开心?还是说让你管理着医馆的琐事你做不来?”
棠九忙摆手:“不是不是,二爷交给九儿的任务,九儿怎么能不好好完成呢?只不过,终究是离开二爷了,不习惯嘛,而且九儿当初答应过老爷太太,要一辈子服侍二爷的嘛,这样不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怎么样都不太好啦……”
棠九的话还未说完就吃了薛虹一个榧子,薛虹都给气笑了:“当初说要来学医的可是你,如今不想待在这里的又是你。要不是你自己对学医有兴趣,你以为是愿意让你来学?论沉稳,竹西比你强远了,他可比你适合学医多了。你不想学?那你回来,我让竹西来学。”
竹西最怕背药书了,一听见此话,一脸诧异:“二爷,不是吧?我不要啊!”
棠九忙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啊。我……我不过是说想回到二爷身边,也没说不学医啊,学医也可以不用天天待在医馆里的是不是?”
薛虹道:“你这个熊孩子怎么不明白?学医是要用来给病人看诊的嘛,你光把书本上的知识掌握了,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你就算把书上的东西学得再透彻也好,最后也不过就是能讲解药书、医术,根本就做不成大夫。你只有在医馆里头待着,天天看着齐云是怎么给病人瞧病,又是怎么下药的,才能从实践当中积累经验,今后才有自己给病人看诊的资本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薛虹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他自来知道棠九是个性格跳脱的,但到不至于不服管教,更何况他对医术也是很有兴趣的,如今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刚刚入门便觉得学医辛苦,所以打起了退堂鼓?
棠九听薛虹这样说,只好苦着脸道:“二爷说的是,九儿不敢反驳。只是……只是……”
“棠九,你在不在这儿啊?我进来了啊!”
棠九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屋里三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女孩子就已经进来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屋里还有别人,那女孩脸一红,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我……我前儿给你做了一双鞋,你试试合不合脚,若有不合适的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改改。你……你这里还有客人,我就先走了,明儿再来找你。”
话一说完,女孩子就转身飞跑出去。薛虹和竹西两个对视一眼,再看看棠九一脸的尴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不是棠九不爱学医了,问题都出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
这个女孩儿薛虹自然是认识的,她就是齐云的小妹妹,名叫齐韵的。
这丫头长得唇红齿白,虽没有天人之姿却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因为从小跟她哥哥一起学医,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大夫了。这姑娘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十分好学,很敬畏大夫这个行业。
人不管这辈子是做什么工作的,最好的状态就是喜欢自己当下正在做的事情,比这个更好的就是对自己的行业有一种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敬畏。
何为敬畏?即又敬又畏。要对自己的职业有很深的认识,并且重视这份职业的价值,能感觉到做这份工作是很有意义且光荣的一件事情。这样一来,就会害怕自己从事这份职业的过程当中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好的地方,不想有愧于这份工作本身,在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才会时时想着让自己进步,今天的自己要做得比昨天更好。这样才是一种最积极健康的工作方式,也是做一份工作养家糊口的人最舒服的状态。
这齐韵就是这样,她很爱行医这一行,又总怕自己还有什么不尽不知的,将来替人断症的时候会有疏漏,所以不管旁人怎么称赞她都好,齐韵本身从来不在意那些虚名,只是不除了认真看诊之外,把自己所有的心思全部都放在研读医术上了。
哪怕之前齐家兄妹两个刚一进北京城见薛虹的时候,还有仁安堂开业的时候,薛虹见了齐韵这个女孩子,她都表现得对除了医术之外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如今竟然会巴巴地给棠九送鞋子……
薛虹看了看棠九,善意地笑了笑:“看来还是我们九儿魅力大啊,我还说竹西的终身有着落了,也一定要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如今看来,你是已经俘获了美人放心,不需要我替你操心了是不是?”
第六百零九章 幼女无辜
棠九听了这话,尴尬地不行,直摆手:“没有,没有,二爷,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过,是她自己……哎呀,我也是说不明白了,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我一向都规规矩矩的,谁知道……”
竹西在一旁笑了,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道:“这种事情的确不是人力可强的,可是女孩子一旦动了心,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说啊,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有个女孩子肯对你好你能不能惜福一点呢?”
棠九无奈道:“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嘛!这种心理准备该怎么做?我……连我家里要给我说亲让我成家我都没同意,这……这也未免太……”
薛虹拍了拍棠九的肩膀:“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不想在医馆里待着,那我还真不能把你带回去,更要让你待在这里不可了。既然你喜欢医术,又肯用功学,也算是跟齐姑娘志同道合了,不把你留在这里给你多点机会跟她多多相处好像也不是很好。你爹娘都已经跟我念叨了你的婚事好几回了。你就勉为其难跟齐姑娘多接触接触,兴许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人家姑娘的好处,真心喜欢上她了呢?就当是给你个机会做孝顺儿子,你爹娘盼着你成家好久咯。”
棠九是一脸的无奈啊,不管怎么样,连薛虹都这样说了,自己原本想要找机会回薛府的这点子小算盘只怕也打不成了,能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咯。
另一边齐韵送完鞋子,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封建女子的思想都是很守旧的,她能这样主动地向棠九表达自己的爱意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如今又被人撞见,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若是让哥哥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大胆,一定会被打死的。
这都怪那个棠九不好,自己一个女孩子已经可以把心意表达得这么清楚了,没道理他会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而他除了总是躲着自己,并没有半点表示。如果他能主动一点,就算哥哥问起来,有他帮着答话,自己也不用那么尴尬了。还是说,这么久以来,棠九对自己根本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齐韵真是越想越灰心,越想越难过,直到药童来唤她吃晚饭,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独自枯坐到天黑。
而这一日,除了齐韵很难过,雍亲王府也传来了年侧妃撕心裂肺的哭声。不为别的,乃是因为她和胤禛的第一个小格格夭折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太医搞错了。小格格虽然生来瘦弱,可是她已经三岁了啊,不是说过了三岁就能养得住的吗?太医,你再给小格格把把脉,应该还有救的,不要放弃,再救救她,我求求你再救救她啊。”
那位替小格格诊治的太医又怎么敢不查清楚就说小格格死了呢?他是能做的都做了,真的尽了全力的了。
“侧福晋,我们这么多太医在这里,已经都尽了力了的,还请您节哀啊。”
年侧妃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哭泣都忘了。
其实听闻年侧妃的小格格病得厉害,整个雍亲王府后院的人都在年侧妃的院子里守着,她们虽然不是大夫,但是小格格已经会说话会走会跑了,众人平日里皆很疼爱她,即使她们不会治病,也在这里替小格格祈福,希望她能度过这一关,可是谁知,她还是走了。
然而孩子夭折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每一家每一户都会经历的事情,尤其是富贵人家。人都说富贵人家的孩子难将养,老人们会说富贵人家,大人们给的疼爱太过,孩子们经受不住,所以时常肯病,养不活是常有的事。
这雍亲王府里头也夭折了不少的孩子,福晋早年生的嫡长子,李侧妃的三个儿子,还有一个成年的郡主,都已经成亲了,也于今年年初一病没了,宋格格生了两个女儿也是一个都没活成。
这三位今日见到年侧妃情状,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尤其是李侧妃,生的孩子越多,经历的痛苦也越多,她见年侧妃这样,实在不忍,上前去扶她:“妹妹你别这样,地上凉,看冻坏了身子。你的痛苦我知道,且深知道,哪个孩子不在了,不是把娘的心肝脾肺都挖了去?你伤心归伤心,可不能绝望啊。你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孩子日后还会再有的,保不齐下一胎还会是个小世子呢?快起来吧,别作践坏了自己的身子。”
侧福晋李氏这一番劝慰的话,句句都是为了年侧妃着想,连福晋和其他人也都过来劝,可年侧妃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起来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了床上,王府的一干下人正在入殓小格格的尸首。
年侧妃一把拽开那人,把小格格的尸首抢夺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我的女儿只是睡着了而已,你们这么大的动作,当心把她弄醒了。女儿乖,娘陪你睡,娘的衾被暖和多了,咱们睡醒了娘再陪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年侧妃一时凶悍,一时温和的样子众人看在眼中殊为不忍,可是她这个样子终究不是办法,福晋便让人去请胤禛过来。
胤禛来了之后见年侧妃守着小小的尸首不让人靠近,他眼神一黯,让众人都出去外头等着。也不知道胤禛同年侧妃说了什么,半盏茶的工夫,他便抱着小格格的尸首走了出来,内室传来了年侧妃惊天骇地的哭声。
胤禛把小格格交给下人处理,一脸疲惫道:“她没事,哭出来就好了。你们方才陪在这里也都辛苦了,各自回去休息吧。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办,需要即刻出府,年侧妃这里,你们记得好好照顾着就是了。”
众人不敢多言,屈膝行礼送走了胤禛便各自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院落休息。谁知贾元春还没进到自己的院门,就忽然晕厥了,陪在她身旁的抱琴大惊失色,叫喊道:“格格?格格您怎么了?不好了,格格晕倒了,快来人哪,传太医!”22
第六百一十章 惊惧成疾
王府里的太医们刚刚在年侧妃的院子里忙完还没走,这又来活儿了,赶紧又奔元春的院子去了。胤禛刚刚走,还没出府,就又被下人叫了回来。
太医们围了一院子,隔着屏风帐幔,好几个人轮着给云春把了脉,脉象探完之后众位太医直抖搂手,这可怎么往上报?
原来元春是惊惧过度,纯属吓出来的病。太医们常年行走宫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不过是死了个小格格,小孩子养不住一病死了,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尤其是在雍亲王府来讲,这种事情很常见,贾格格又不是她的亲娘,不至于因为小孩子夭折了病成这样。
那么这惊吓又从何而来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小格格的死跟她有关系,保不齐这孩子就是她给弄死的,见到了小格格的尸首,连吓带愧,这才惊厥昏倒了。
可是这话该怎么回,总不能直接跟王爷说,这位格格可能是因为害死了您的女儿,看见孩子的尸体给吓晕了吧?若是太医说话这么愣,估计在宫中只要看一个诊这官运就要到头了,说不定连小命儿都要不保了。
众人正愁着,且眼瞅着胤禛就要进来了,这话该怎么回呢?这时候,从众太医身后走出来一个人,他笑着安抚众人:“众位,一会儿等王爷回来了,这位格格病症就由我来向王爷说明吧,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听见有人愿意来办这件棘手的事情,那可是巴不得的。
只听见大家都在夸他:“陶太医真是青年才俊,有乃父之风啊。太医院有你这样的人才简直就是我们全院上下的福气啊。”
就诸如此类夸赞人的话众人不知道说了多少,陶衡摆了摆手,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这位是谁呢?这位陶衡家里也算是御医世家了,祖祖辈辈都是在宫里当太医的,他的父亲就是德妃娘娘身边得力的帮手陶致远陶老太医。
那他为什么就要站出来替众人应了这个棘手的差事呢?其实元春为什么会吓出病来,他比谁都知道。
当初年侧妃刚刚入府后不久,元春就受到了年侧妃的各种欺辱,她不是个挑事儿的性格,一直隐忍着。德妃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特特叫了元春进宫陪她说话,既夸奖了她识大体,又给了她一种特别损的药,凡是女人吃下去之后,虽然可以顺利怀胎生育,但是生下来的孩子极难养活,且每生一胎都会对母体有所损伤。
德妃的意思是,年侧妃的哥哥年羹尧虽然眼下是胤禛的得力助手,却实在是个不服管教之人,且他野心勃勃,怕将来胤禛得了天下之后不好驾驭此人,所以胤禛可以宠着年羹尧的妹妹,却不能够让她留下胤禛的后代,以免将来年羹尧做了第二个多尔衮,狭幼主令天下,做起大清的实权皇帝。若真这样,可就麻烦大了。
当初德妃是把这有损母体的药交给元春了,元春亲自送给了年侧妃,年侧妃服药之后果然有了身孕,而今天小格格死了,正是那药导致的。贾元春今日面对小格格的尸首,她该如何自处呢?她又如何不愧,如何不怕?
众太医正说话间,胤禛进来了:“怎么回事?贾格格怎么晕倒了?”
一旁陶衡闪了出来,行了个礼说道:“回王爷的话,贾格格连日来为小格格祈福诵经,不曾好睡,今日见小格格如此,她这是悲伤过度。臣等已经妥善地开出了对症的汤药,只要贾格格好生调养身体,不出几日也就能好了,王爷不必担忧。”
这一边说着,众人一边暗暗赞叹,心说,很好。这位陶衡估计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了,说谎话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亏了这位雍亲王不是皇上,若是皇上的话,他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就叫做欺君之罪啊。
而胤禛见陶衡一边说一边冲自己打眼色,心中也就明白了个大概,他点了点头:“嗯,本王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陶衡跟我进来,仔细同我说说贾格格的病情。”
众人听见这话如获大赦,忙撤了出去,该回府的回府,该回宫当值的回宫当值去了,不提。
这里胤禛问陶衡:“她这是怎么了?”
陶衡道:“回王爷,贾格格这是心病,为着什么王爷自己知道。没什么大碍,微臣给格格开了几幅滋养心神的药,王爷再开导开导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胤禛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开药吧,这几日你在这里照看着,本王无暇,该开导什么你就说什么吧。”
说完这些,胤禛带着满满的心事就离了府。倒不是他太过冷血,一点都不关心家里的事情,而是这段时间朝廷上实在也是不太平。准葛尔部霍乱西藏的这场仗怎么也打不赢,朝廷里都在想办法,若再这么下去,西藏那么大一片地方恐怕都要归了他准葛尔部了。
元春在屋子里已经听见了胤禛和陶衡的话,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自己劝自己一回。当初既然答应了德妃娘娘要做这么有损阴德的事情,不是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了吗?当初的决心是怎么下的?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帮王爷排除异己吗?如果在这里软弱的话,最后吃亏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元春是明白的,可是不管脑袋有多清醒也好,她今天看见小格格冰冷的小身子,这叫她心中如何不难过?她本早就知道只要是年侧妃生下的孩子都会不久于人世的,所以她平常已经最大限度的与那位小格格保持距离了,怕的就是当她有朝一日小格格一旦走了,她会内疚,会心痛,会如此不舍。没想到,事到眼前,自己越害怕什么,就发生了什么。
陶衡亲自捧了煎好的药给元春,元春疲惫地笑了笑:“陶太医,有劳你了,以后这种事情交给抱琴去做就可以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宽心为上
陶衡笑了笑:“格格虽说的是,可陶衡毕竟奉了王爷之命要好好照顾格格,这可是件大差事,丝毫不可怠慢的。”
元春听了心中一动:“他……”
她原本想要说的是“他是不是还想着我”,可是这话要说还没说出来。毕竟元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这样的话说给一个太医听见,还是有些不妥的,元春害臊,便没说出口。
可是她那个表情神态,让人一看也就看明白了那个意思,陶衡又笑道:“王爷这不是忙嘛,如今西藏在打仗,咱们京城的人都知道。王爷如今是皇上身边最得力之人了,皇上有事不找他商量能找谁商量?格格且放宽心,王爷心里惦记着您呢,他不会亏待了您的。”
这话若是放在雍亲王府旁的主子跟前,人家一听就知道这个陶衡说的是奉承话,可是在元春这里,这既是一句奉承,也是一句实话。
元春于胤禛来说,原本不过是个侍妾,可是自从元春帮手把那副药给了年侧妃之后,元春和胤禛之间有多了一层君臣的关系,虽说那事儿办得不地道,到如今元春心中都郁闷着,可她到底也算是解了胤禛的一项燃眉之急,无论胤禛的来日如何,元春对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同,那是完全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这也代表着胤禛可以在元春的跟前稍微放下一些伪装了。
总之,元春牺牲了这么多帮胤禛做了这件事情,不是白做的,陶衡的话也算是有些深意。
元春听了此话,果然苦笑一下:“我既然已经选择了,就不会后悔,我自然知道,他待我与旁人是有些不一样的。”
陶衡道:“哎,这就对了,格格懂得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您听我一言,现在人人都说咱们王爷最有可能笑到最后,您将来就是后妃的命格,福气在后头呢,眼下这些事儿您可别往心里装。这人哪,最怕的就是心里的事情装得太多,成为了负累,人就会生病了。您要是能听我的劝,最近这几日您就称病不出,好好服用我给您开的药,再好好休息几日,千万不要太过虑了。”
元春点了点头:“多谢陶太医,我知道了。”
“哎,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那我这就跪安了。”
“好,抱琴,送陶太医出门。”
抱琴这里怎么送陶衡出去的,元春一点都没有关心,只是准知道抱琴一定会妥帖地塞些好处给陶衡,她便倚靠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调羹搅和这碗里的药汁,直到一婉药都快要凉透了,抱琴回来提醒了好多次,她方才端起碗来喝下了药。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云春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出身,晚饭也没吃多少,就喝了药早早歇息了。睡到半夜,迷迷糊糊感觉屋子里头进来人了,元春以为是抱琴等守夜的小丫鬟去出恭,便也没在意,往里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却忽然感觉到有人从她身后抱住了自己的身子,鼻尖传来熟悉的气味,她就知道是胤禛来了,只是他今日也许是去了寺庙,刚脱下来的衣服上沾染上了檀香气,也让元春闻到了。
“王爷,您回来了?怎么有股子檀香气?”
胤禛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你今日晕倒了,我知道你是什么缘故,所以今儿我亲自抄写了一篇往生咒,带到太庙去焚了。我今日也以雍亲王之名祈求菩萨,年氏之事,罪业全都算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与你无关。想来,菩萨是能听见的,你做这件事情本来也是因为我,算起来也该是我来背负这件事的报应,算不到你的头上。你且放宽心,知道了吗?”
元春听了大惊失色,困意全无,坐起来认真地看着胤禛的眼睛:“王爷……您怎么可以为了妾身在佛前许这样的愿呢?您是什么样的身份,岂可为我一个区区女子损伤自身?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明日就去烧香拜佛,同佛祖说王爷的话不算数,我要重新许一个愿。王爷,您……哎呀,您怎么能这样呢?”
元春是真急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若是胤禛一个不小心,真的遭了报应,那到时候别说是她贾元春了,整个雍亲王府都会遭殃,那到时候可怎么办?
胤禛也不傻,他哪里去许了什么愿了?他抄写往生咒是真的,送去太庙焚烧也是真的,可后面那些话就纯属扯淡了,为的就是让贾元春放宽心。女人家嘛,终归有句话叫妇人之仁,无论让她们做些什么坏事,她们多多少少都会内疚的。就连他的母亲德妃,为了帮他抢夺帝位,也是做了许多有损阴鸷的事情,否则一向不喜欢佛法的德妃也不会最近几年疯了似的沉迷于拜佛了。
他不想元春因此积郁成疾,所以故意那样说,却不想云春反而被吓到了。胤禛拉着她躺下,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跟佛祖解释了为什么会这样做,也答应了佛祖,若是有朝一日我有幸登上帝位,一定会为天下苍生多做好事,佛祖都答应我了,你还担心什么?”
元春躺在胤禛的怀里,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心中仍然惴惴不安:“真的?王爷你可不要为了哄我说假话呀?”
胤禛笑着收紧了拥抱她的手臂:“小丫头,你什么时候见本王诓过你?好了,这段日子本王乏得很,太后娘娘的病势越发沉重了,只怕日后还有得忙,快睡吧,天儿不早了。”
元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听着胤禛均匀的呼吸声,很神奇的,她本来纷乱的一颗心渐渐平静了,没过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而胤禛的话简直一语成谶,这一年到了十一月份,皇太后就起不来床了,十二月初四日,宫里太医来报,皇太后病危,当时身体同样抱恙,双脚浮肿到不能走路的康熙皇帝,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国事,用手帕包着脚,乘软舆来到了宁寿宫探望太后。
第六百一十三章 弥留侍疾
康熙爷行至皇太后病床前,不顾自己的病足,跪在她的榻前,用双手握住了皇太后的手,还未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皇额娘,孩儿在此。”
彼时皇太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那只握在康熙爷双手之中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康熙爷。她十四岁进宫以来就再未曾踏出过紫禁城,年纪轻轻就送走了丈夫,一直以来孝敬着孝庄太皇太后,后来康熙爷的生母死了,她又成为嫡皇后,一生没有生育的她便把康熙爷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百般疼爱。
如今,她已知自己到了弥留之际,眼前的康熙爷也不在是那个欢跑的小男孩了。他是大清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他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自己这个嫡母孝顺奉养,从未有过怠慢忤逆之时。
想想,自己这辈子嫁入了皇家,虽然没有什么夫君福,却享了几十年的儿子福。贵为一朝的皇太后,到了如今这地步,除了舍不得眼前的康熙爷,还有的就是对他的那一腔诚挚的感激了。
她很想开口说声感谢,也很想再叫他一声“玄烨”。玄烨曾说过,即使他再是个英明盖世的帝王,有母亲在,他就还是个孩子,就还有个地方让他任性,可如今……只怕自己若是走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叫这个名字了,玄烨啊,这可叫为娘怎么舍得?
这母子两个知道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康熙爷一连跪了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啊。
太医们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提醒了好几回,他都不肯起来,又因心情烦躁反而把太医们给斥了下去。还是陶致远捧着一盏华参汤来,斗胆进谏道:“皇上,这是德妃娘娘亲自动手熬制的参汤。您都在这里跪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起来歇歇吧。娘娘说她熬这碗汤已是耗费心力,感觉体力大大不如年轻的时候了,皇上腿上还有疾,再这么跪下去可是要出大事的。您看,太后娘娘也不希望您的龙体有损啊!”
陶致远说着话时就瞥见皇太后的眼睛里泛出了泪光,眼神中似有不忍和焦急。康熙爷见了心中大痛,忙道:“来人,吩咐下去,在苍震门内设帷幄以供朕休息。”
帷幄,其实说的是行军中使用的大帐。皇帝用的这种帐篷分好几种,狩猎的时候摆什么样的,打仗的时候摆什么样的,那都有讲究。
今天这个帷幄其实就是临时居所,为的是就近在宁寿宫附近候着,好随时能够探视皇太后的意思。
一旁侍立的太监总管梁九功忙领旨去办了,康熙爷这才起身。跪得久的人,双脚发麻,就甭说本来就双足水肿的康熙爷了,他这一站根本就没站起来,差点踉跄着要摔倒,好在旁边闪出一个人来,稳稳扶住了。
“皇阿玛,当心!”
康熙爷回头一看,弯了弯嘴角:“原来是老四,你来了?”
胤禛小心地扶着康熙爷坐下,忙上前撩起他的裤管查看病足,眉头紧紧皱着,拿一旁太监递过来的温毛巾放在了康熙爷小腿上以活血,却不忘回话:“回皇阿玛,太后病着,我的福晋跟在额娘身边帮手侍疾,佟佳贵妃调停得当,本来儿子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只是听说皇阿玛不顾病体在这里跪了许久,儿子担心,故一直在殿外候着。”
“哦?你方才既在,为何太医进来劝朕的时候,你没来呢?”
胤禛道:“回皇阿玛,儿子是觉得,这是为人子女应尽之道,不是不心疼皇阿玛的身体,而是明知道皇阿玛一片孝心,知道该劝也不忍劝了。其实儿子虽然没进来,可方才在门外也是纠结了半天呢,若是陶太医捧着额娘亲手炖的华参汤给皇阿玛,皇阿玛还不起来的话,儿子可就要进去劝了。”
这话说得康熙爷心里一阵熨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自己端起了那碗还微微冒着热气的华参汤饮了几口。
胤禛现在早已经摸清楚了康熙爷的喜好和情绪,早知道他说什么康熙爷会高兴,也知道哪里是康熙爷的底线,话不能说满的。
所以康熙爷这阵子是越看这个儿子越顺眼,加上德妃娘娘最是个温柔小意之人,自己生病这么久,多亏了德妃的悉心照料,这些他都看在眼里的。
“老四啊,最近你手头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陪朕住在这儿吧。你额娘也不是年轻少艾了,要她往来侍疾也颇为辛苦,你也好照顾照顾她。”
胤禛笑道:“就是皇阿玛不说,儿子也是这么想的,一早出门的时候已经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好了,也带了些随身应用的东西在身边,皇阿玛放心。”
只是,才过了两个晚上,十二月初六日夜里,皇太后就驾鹤西去了。
康熙爷痛苦到不能自已。当初他尚在襁褓内还是个三个月的婴儿的时候就有了这位嫡母,皇太后陪伴了他整整五十七个年头,这一份情感是比亲生母亲还要深厚的。
胤禛见康熙哀痛,他一直都陪在左右,一步都不肯离开。而宫里皇太后没了,民间也是家家缟素,三年国丧期由此开始。
而这一年的春节也是薛虹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度过的最寂静的春节了。皇太后逝世,民间忌婚姻嫁娶,礼乐炮声。皇宫里头都不设宴,平民百姓家也都不敢设宴。这倒是消停了不少,大家不过是打发了家下人等,该什么节日或是谁的生日便送什么礼而已。
而对于薛虹等一班准备今年科考的人,也算是留下了最后的一点时间备战,他们也不出门,只是自己在家里温习功课,常聚在贾府,在李知行的指点下做着科考的最后冲刺。
对于薛虹来说,他要面对的是殿试,科考整个过程当中的最后一道关卡,于是他比旁人更加刻苦起来,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备战科考
而薛家见薛虹如此,也是全力支持他温习,家里家外本来有许多事情都是要薛虹来出面的,大部分都由薛蟠代劳的。甭说薛蟠管理的好还是不好,总之一应大小事宜大家都不打算去麻烦薛虹。可有些事情,不是说不麻烦就不麻烦的。
不过薛虹的事算是后话,先来说说贾府众人的科举之路。
这一日,冯紫英等人忙三火四地就来到了薛府,进了薛虹的书房还未坐定,冯紫英便道:“虹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找到柳二郎了吗?”
薛虹心说什么叫找到?我玄衣楼的人一直缀在柳二郎和叶思扬的身后没离开过,他们两个如今正如神仙眷侣一般游历江湖,柳二郎恐怕早就把科举的事情抛诸脑后了,根本就是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
薛虹苦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花银子交给玄衣楼去做事,他们没给我消息我又能如何?亲自去找去不成?”
贾琏劝道:“紫英啊,我知道那个柳二郎常住你的府上,你同他的关系匪浅。可是,这科考的时间不是只有你知道,他柳二郎也是知道的,如果他有心回来,不早就回来了吗?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再说了,你也责怪不着虹儿不是吗?我们都希望他能回来参加科考,以他今时今日的能耐,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秦钟等也是又急又气,宝玉劝道:“虹二哥哥这里都没有二郎的消息,那就是说他真的不曾回来了。大家不要这样,我已经派茗烟安排了人手,在码头和进入京城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只要二郎一出现,咱们就第一时间给他安排科举事宜,耽误不了。如果他到考试开始还没来,那咱们也算是不负同窗之谊了。”
众人虽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但眼下除了像宝玉说的那样,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叹了又叹却也无济于事,李少游忽然问宝玉:“你家珠大哥哥的病情怎么样了?如今眼看就要考试了,他能行吗?”
说起这个,宝玉一脸的苦涩,还未出声,似乎都要哭出来了:“不好啊,大大的不好。珠大哥哥连着几次科举失利之后已经有了心病,整日里思虑过重,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人怎么能长期不睡觉呢?这样一来身子骨哪里会有好的?偏他又……唉,这话本不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只是大家都是同窗,又有什么不了解他的?他身子早就不似从前了。这一次恐怕……不过,他还是早早打发人去告诉了,说是一定要考试呢。”
薛虹听到这里皱了皱眉,贾珠的身体怎么样,旁人不知,难道还有他不知的么?
想当初贾珠因为云萝的事情大病了一场,从那次王夫人让他给贾珠看诊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出了贾珠的下世之象,只是他当时不忍李纨刚刚进门就守寡,也不忍贾珠年纪轻轻就这样丢了性命,于是给了王夫人上好的空间灵药吊住贾珠的性命,只是寄希望于他能好生养着身体,有空间灵药为辅助,他的身体想要有起色甚至复旧如初都是有可能的。
偏这个贾珠他就是个不听劝告。正是应了那句话,人要是作死,那便是拦也拦不住了的。
且贾珠此人,性格乖戾,平时府里众人是怎么百般服侍,千般小心,他都视为无物,一味地只随心而为,连药也不好生吃的。又是个天生内向且小心眼儿的人。
其实科举失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三十少进士,张令萱的娘家人那么厉害,父亲、兄弟乃至叔伯子侄都有科举出仕的,但大多也都是三十岁后半的时候才考得了功名。她的三哥哥张廷璐今年都四十四岁了,不还是要和薛虹他们考同科殿试吗?不过是几次科举落榜而已,这有什么的?哪里值当如此往心里去的?
不过薛虹倒也是理解,这就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们几个人里头,自己这个开了外挂的人不提,李少游和冯紫英可都是举人的身份了,且这两个人一个是文举一个是武举,年岁都与贾珠相仿,贾珠考了几次都考不上,不心急才怪了。
可是这件事情还真的不能怨天尤人,薛虹为了避免自己这个年纪轻轻就考上科举的人成为众矢之的,也为了将来在官场上能有一些真正交了心的朋友,有利于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所以在平日里送给冯紫英、贾琏、李少游,甚至宝玉秦钟等人的补药里面,也加了许多增强记忆的药丸。旁人都吃了,贾珠可是自己亲手把药丢出去的,这可怪不着薛虹呀。
这里头顶数秦钟和宝玉走得比较近,已是贾府的常造之客了,听了宝玉的话不禁叹道:“我前儿刚去探望过珠大哥哥,他倒是也能下床也能握笔写字,只是那个样子却是如弱风扶柳,怎能经得住科场号房里头的煎熬?偏我有心想要劝他不要参加科考,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却又一个字也不敢说,就怕他多心,以为我瞧不起他似的。”
薛虹也是点点头:“可不是?珠大哥哥的性子可是太倔强了些。咱们也不用在这里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了,正经找一天,我们这几个沾亲带故的去见一见他父母,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吧。”
对于贾珠的事情,其实宝玉早就心急了,如今听见薛虹这么说,他自然十分赞成,约定了薛虹、冯紫英两位明日就过贾府去,到时候他好和贾府的兄弟们一起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母亲听,怎么也不能让大哥再去受那号房之苦了。
第二日一早,薛虹就坐车往贾府去,谁知到了贾政跟前,众人倒像是跳梁小丑似的,本来是为了他们家好的,反倒成了一场自讨没趣的大戏。就连薛虹都后悔这一次来见贾政,实在是叫人难以理解。
第六百一十五章 没人疼的秀才宝玉
一众少年来到了贾政的书房,他倒是也热情迎接了一番,但等众小公子把来意说完,贾政就黑了一张脸坐在上首不说话。
宝玉见贾政这样晾着大家也不是个事儿,便开口问道:“父亲……您看这件事……”
贾政狠狠剜了宝玉一眼,把宝玉吓得一哆嗦,便低下头去不敢看自己的父亲。贾政扫了一众小公子们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的意思是让我们珠儿今年不去考试了?”
这几位里头,冯紫英身份最高,他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又娶了北静王爷的小妹和安县主为妻,算得上的皇亲国戚了。贾政这话听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大家面面相觑,都给冯紫英使眼色,那意思贾二老爷生气了,剩下的话得由你来说了。
冯紫英笑了笑,没往心里去。他是觉得贾珠毕竟是人家的儿子,他们几个人来这一趟不过是提醒贾家人一句,人家听呢,是好事,若是不听,他们也不能拿人家怎么办。
于是冯紫英也就笑道:“二老爷莫生气,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贾珠于我们来说有同窗之谊,同师之缘,如今见他身子骨不太好,又适逢科举,我们是怕他熬不过贡院号房里头的那三天两夜。不过就是好心提醒一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都是参加过科考的人,自然知道里头的辛苦。前头也提过,科考它不是一场考试就考完的,这每一场考试也是分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年份进行的,这里头是有规矩的。所以在这里单把跟薛虹玩儿的好的这些小公子们考科举的事情拿出来好好解释,这是因为科举本身就是有连贯性的。
科举制度分为童生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童生试是地方组织的,考中了就是秀才。地方上一般也是三年一次的,但有些时候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说当地来了一个大清官,重视人才的,也会不定期的加试,最后经过当地的布政司官员一审核,觉得被点为秀才的人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就允许了。
但是由于天下的秀才多如牛毛,且中了秀才之后再去考乡试,能中举人的少之又少,所以在地方上也有布政司往外卖功名的。打从明朝的时候就有这么办的,大清入关以来这种事情朝廷也不是不知道,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很管。
一来,让当地那些有钱的乡绅花点银两买个好听点儿的名声,有这么个功名家里就能使佣人了,不然你再有钱,连个丫鬟也不能用,岂不是美中不足?
二来,其实朝廷给各级官员的俸禄是很少的,现如今这京城的一品大员一年的月例银子也就是一百八十两,外加禄米一百八十斛,这么点银子别说过一年了,大家大业的一个月也不知用一百八十两银子啊。所以这卖功名之举,也算是点了布政司学差之人的一项福利,朝廷默许你可以这么做,但是也不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拿银子来就给个秀才的功名,那也是要经过老爷的问话,最起码是个识文断字的,基本的文学常识要有问有答的人,这样才能够靠“买”这种手段得到秀才的功名。
宝玉现在已经是秀才的身份了,他也是实实在在地考过了童生试,时间是在康熙五十六年年初。也就是皇太后生病去世这一年的春天。
其实宝玉考上秀才这件事情本来是很值得庆祝的。但是贾政却唯独没有把这事儿当大事儿办,不过是家里几门亲眷请回来简单宴请了一下,有这么个热闹的意思,没有大办,上文也就刻意没有提到,留到这里一块儿说。
其实贾政不是不高兴,只是前头有比较的,就显得宝玉的这个秀才不是那么金贵的。跟谁比呢?自然是薛虹、贾珠两个人。
想薛虹是八岁就考上了秀才的,满京城的人耳朵里都灌满了。都知道皇商薛家出了一个神童,才刚八岁就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这件事情当时在京城里是很轰动的,童生试虽说是叫这个名字,但来考试的都是白丁,没有任何功名在身上,不是说你年纪小你才叫童生,有那个七八十的,考一辈子科举就卡在这童生试这儿考不过去,他到死也得叫童生。
而薛虹才八岁,随便考一考就是个秀才,那不是神童是什么?
就在当年薛虹之事传遍京城的时候,贾政心里就已经有一根刺了,这么多年来如鲠在喉。怎么着?嫉妒。
贾政心一窄,怎么就是想不通。他薛家时代经商,一身的铜臭味,怎么能是他们家出了这么一个爱读书又会读书的好孩子呢?再说了,只会做生意的人家都有这样好的孩子,怎么自己家里头不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呢?
贾珠也算可以的了,十四岁考上秀才,按说也是年少有为,可这被薛虹一比较,什么也不是了!得~那就寄希望在二儿子宝玉身上了。心说,我这个小子可是来历不凡,出生的时候口中可是衔着一枚晶莹五彩的宝玉而诞,是个人都说他将来必然有大造化。
贾政心说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老爹我不期望你今后如何如何,我就有一个愿望,就是你不管怎么着给我七岁考上秀才,压薛家那个薛虹一头那就算给老爷我露脸了。
这不是疯了吗?
人家八岁考上秀才在京城里名声大噪你就在那看着眼馋,非要让自己的儿子七岁考上秀才,比人家还小一岁,这就叫露脸?
你怎么不看看人家考上秀才的时候,你们家孩子已经六岁了,一天到晚的不是烧了先生的胡子就是撅了先生的戒尺,一提上学就在母亲和祖母的怀里撒娇打滚求抱抱,就一年的时间你让他怎么给你考个秀才回来?再说了,你知道薛虹那秀才是怎么来的你就嫉妒?要让你知道他有个随身空间这么大的作弊工具你不得把鼻子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