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山鬼谣
“你们小心戒备,我去擒下她问个明白!”
白凤说完就要动身,风虞貅补了一句,“敌人敢在我们眼前现身,多半是有恃无恐,你多加小心。”
护卫也行动起来,趁着火网扫地,重新把四周给监控起来,天知道敌人有没有同伙,伺机袭击。
白凤轻功绝伦,眨眼间,白衣飘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女子不久处枝头的一端,远远看去,犹如抱着膀子凌空而立。
没有马上动手,好像白凤在询问着什么。
“我好像听过她的故事!”
说话的是钟离昧。
大家都惊讶得朝他看了过去,小钟离一时有些害羞,连忙低头又抬头。
这么多人都不清楚敌人来历,这么大点的孩子懂得什么!
韩经没有大耍长辈威严,呵斥于他,反而鼓励道:“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得到鼓励的钟离昧昂起脖子,“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怎么还背起诗来,不过韩经很快就反应过来,赤豹就是褐色的豹子,还有花纹狐狸,钟离昧背的诗里事物与眼前情景高度相符。
“这是三闾大夫的辞,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请的夫子让昧儿背过的。”
屈原,怎么还跟屈原扯上关系了,韩经哪里懂屈原的楚辞啊!
“山鬼,辞里描写的是山鬼,这名女子的扮相也是如此!”
焰灵姬到底是在楚越之间长大的,而且在天泽幕下时又因为任务需要学了不少其他国家的文字,率先反应过来。
“什么嘛,你说这名女子是山鬼?”
“公子,有空你真应该多读读名家著作了,《山鬼》是三闾大夫写的祭祀山鬼的祭歌,讲的是多情的山鬼在山中与心上人幽会以及期盼心上人再临的思绪。”
风虞貅都看不过去了,“不过这女人到底是何身份还不得而知,山中大雾多半与她脱不开干系。”
这边在议论,枝头白凤与山鬼好像谈崩了。
豹子与狐狸都发出嘶吼声,并且朝白凤扑了过去,与山鬼形成了默契的配合。
本以为白凤瞬间就能把这两只野兽用羽毛钉死在地面,谁知一连缠斗了许久,并且二兽一人的配合丝毫不落下风。
豹子的利爪攻击力惊人,能一下子击穿白凤身下的树干,而且跳跃力前所未见,闪扑纵跃一气呵成,爪爪不离白凤心口。
花狸也不是打酱油的角色,移动速度竟然能跟得上白凤,只管往脸上与眉间招呼,给白凤极大的压迫。
虽然白凤因为贴身缠斗,速度没有发挥到最大,但能在高速移动中与白凤打得有来有往,这哪是普通野兽能做到的!
山鬼女子反而像是游刃有余的那个,只在白凤与豹、狸的战斗空隙间偶尔递上一招,眼光很是刁钻,一出手就是难以防范的狠招。
“白凤凤舞六幻还未使出,想来是要多试一下对方的路数。”
风虞貅的判断韩经等人也认可,看来对方光明正大的现身不是有同伴埋伏有恃无恐,而是对于自身实力的自信。
“走,一块过去,为白凤掠阵。”
这边刚有包抄过去的动作,女子就察觉到了,一记抢攻拉开了与白凤的距离,一声呼啸,一阵浓郁的雾气烟尘涌出,等雾散烟收,女子就如鬼魅般消失无踪。
“这是让她跑了?”
韩经问话的语气不确定。
“打斗之时,我已经以她身上衣饰间射入插上了我的白翎,随时可以追踪到她。”
白凤的标记白翎是经过特殊手法处理的,白凤可以借助飞鸟寻踪而去,怪不得白凤显得不急不慌。
“不觉得手法很熟悉吗?”
焰灵姬手指滑过香腮,语气中带着沉思,“无论是借助催动雾气还是逃走时的手法,都与公子向我介绍的虞渊巫法有相似之处,我最近研究公子送我的蛇蛊术,这些都是借重障眼法的幻术。”
经焰灵姬这么一提醒,韩经也有所醒悟,借雾气隐形与幻化,跟一叶障目多有相似之处,只是侧重点不同,而且后者只是逃生手法,没有那么多攻击手段。
“她说她叫山鬼,这片林子好像是什么禁林,我们未经许可就闯入进来,这才引得她出手。”
差点忘了白凤跟她有过交流。
“我坚持要她向公子亲自解释,被拒绝后就打算擒下她,没想到一过招才发现她的手段百出,功力亦不在我之下,不由得见猎心喜,耽误了片刻。”
白凤说完后又望了望山林深处,以眼神示意,要不要循着白翎的气息跟踪下去。
“天色已晚,还是等天亮以后再做打算,我等也不宜分散力量,还是要提防敌人卷土重来。”
韩经的顾虑不无道理,谁知道名叫山鬼的女子说的情报是真是假,万一有诈,岂不正中了敌人调虎离山,各个击破的计谋?
一夜的小心谨慎,并没有敌人再度袭来,只是护卫们多有添上了黑眼圈的。
“看来是我多心了,不过小心无大错,以后各部外出执行任务,仍要慎之又慎,不能因为这一次没有出现意外就疏懒了。”
安排随从们带着小钟离化妆潜行,韩经等四人由白凤打头,朝着目标追了过去。
这回真的由钟离昧照顾韩嘤嘤了。
“白凤,你的标记正确么?怎么不是往深林里跑,反而越来越要出这片林子了?”
按常理,山鬼被击退后肯定是要远窜深山,反正外乡人哪里分得清深山里的道路与陷阱,等韩经走远再出来活动。
可是白凤的白翎标记一路指向林子外围,开始马匹还在山路间放慢脚步,后来干脆迈开四啼狂奔不止,谁让道路越来越开阔了呢?
这一路都追赶到平原了,极目远眺,前方还有一条大河横亘于平原之上。
“白翎所指的方向绝对没有错,而且鸟儿告诉我的是,就快到了。”
白凤说得肯定,韩经等人是打心眼里相信他的能力,只好闷声继续赶路。
“把马系上,人就停在里面,我们从下风口过去,她那两只野兽的鼻子肯定也很灵敏。”
突然白凤翻身下马,指着前方说道。
顺着手指方向,一座被依山傍河的小山村出现在视野里。
摸近村庄,一阵奇特却用格外勾动人心的曲调混着山风飘了过来,不止韩经听不懂,大家都摇摇头。
再凑近一点,乐曲的来源正是昨晚袭击大家的女子。
山鬼手里正捧着一件似埙非埙的乐器凑在嘴边,褐色的山豹与文狸蹲伏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偶尔还跟着乐声摆动。
六十九章 舜君
四人对视一眼,没有再靠近,而是继续观察。
虽然正是青天白日,村子里也没几个人走动,显得很是萧索。
偶尔有村民从村口经过,都会低头朝着山鬼行礼,恭敬的态度一望便知。
名叫山鬼的女子与这座村子关系匪浅,韩经几个打定主意,围了过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不怕暴露无遗行踪后山鬼再次逃走了。
白凤的身形最快,提前出现在村口,看到昨夜交手的白衣少年追到了这里,山鬼停下了吹奏,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赤豹也支起了身子,眯缝起浑黄的豹眼,花狸口中呜呜出声,浑身毛都炸开竖了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山鬼一声呵斥,随后又看到呈两面包抄之势围过来的风虞貅与焰灵姬两人。
手持玄铁重剑的精壮男子昨夜斩杀野兽开路时大开大阖,已经知道不是庸手,那个美得不像话的百越女子更是亲手破开了她藏身的浓雾,手段之诡异不在她之下。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人,走得虽慢,但一看就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还真是惹来了大麻烦,山鬼心下发急,斟酌着利弊得失。
有路过的村民看到此处剑拔弩张的气氛,稍一停留,就转身发足狂奔。
白凤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截杀此人。
不一会儿,村子深处响起一片锣声,并有呼喝的嘈杂声音传了过来。
“问话之前,就没想过要对袭击我们的事情负责吗?”
“你们擅闯禁林,我出手擒拿有什么不对!”
山鬼并没有因为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而放松心情,昨夜交手得知,这些人都不是平庸之辈。
韩经等也发现整个村子都动了起来,从村民报信到集结出发至此不过这么点功夫。
这个村子可与其他普通村子不一样,有些不大寻常。
增援的村民虽然大多是庄稼人打扮,只是刀枪棍棒一应俱全,在一名白须老者的带领下朝村口跑来。
奔跑间步伐一致,整齐划一,虽然不是军伍阵容,也有三分肃杀之气,寻常村民聚集哪个不是乱哄哄一片,更加说明了小村的怪异之处。
昨夜是夜色已深,又身陷山林,安全没有保障,韩经等才提着一颗心,现在是主动上门寻仇,进可攻,退即遁走,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所以也就没有急着抢攻,到底要看看村子里能有什么秘密。
“不知有贵客上门,老朽有失远迎,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白须老者呼吸悠长,太阳穴高高隆起,竟也是名高手!
“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是像来做客的样子吗?”
风虞貅现在是鼎剑阁总管,身肩护卫之责,路上遇袭,说起话来就没什么好心气。
手中重剑挽了个剑花,“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了,我就屠了你这小破村!”
村民们听到风虞貅这般张狂的话,顿时就炸开了锅,老者朝后伸出双手虚揽,这才制止了跃跃欲试要上前火并的村民。
这里也能看出老者在村子里的威望与地位,只是一个动作,就约束住了义愤填膺的村民。
“老朽不知尊客所主何意?”
老者虽然朝向的是韩经等人,眼神却往女子山鬼身上瞟,显然是有所猜测。
“擅闯禁林,还敢嚣张!”
老者这下明白过来前因后果,也对韩经等提防起来。
韩经细一琢磨,貌似这女子回村后没有与村子人沟通过昨夜冲突的经过。
“先把兵器收起来,怎么都要讲究个先礼后兵。”
韩经此时站出,风虞貅依言退后一步,剑尖下垂,对方都看出正主上场了。
“老人家,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解惑。”
“昨夜我等携家人露宿山林,突遭此女袭击,不知是何缘故?”
老者有点犹豫,转眼一看场上情形,想想还是说个明明白白吧。
“你们露宿的山林是我们的禁林,按规矩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人们误闯进来,才有之后发生的一系列误会。”
误会?韩经等一皱眉。
不等韩经等人反驳,老者又说道:“遥儿,你也说几句吧,他们也许真的不是我们的敌人。”
不是名叫山鬼么,怎么又叫遥儿了?
女人还有点不情愿,耐不住老者的眼神,才冷着脸开口。
“禁林布置有我们防御仇家的阵势,最近有仇家势力的探子在附近活动,大阵也被破坏,要不然你们也不能在林子里畅行无阻。”
说得有点夸张,韩经等人哪个不是一身本领,还没点走出山林大阵的自信?
“你们一进林子,花狸就发现了,我以为你们是仇家的先头部队,就催动残余的阵势,使用了昼晦冥冥,打算接近你们一探究竟,后面的事情你们自己都清楚。”
原来那场大雾是借助阵势造成的,昼晦冥冥,听起来跟天宗的忘川秋水什么的还有点相似。
好像还真是误会,昨晚双方都是在不安的状态下,不知根底,也没沟通好就打了起来。
白凤的沟通能力真令人捉急,说的话是又冷又酷,帅呆了,可你就不能用大白话把事情挑明说开嘛!
山鬼这娘们肯定也是先入为主,下意识认定是敌人,三言两语呛起来了。
韩经等人脸上表情的变化老者都看在眼里,“我等只是在此处避世,无意挑起纷争,尊客以为如何?”
“这场误会能否就此化解,结下善缘?”
既然是场误会,除了几匹马儿受惊走失,人员又没有死伤,冤家宜解不宜结,韩经轻轻颔首,同意和解。
正打算说几句漂亮话撑撑场面,顺便盘一盘村子的秘密,进村的小道上烟尘四起,一片马蹄声震地而来。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小路虽然狭窄,却没有影响到来人的行进速度,过百骑像一阵风卷到了村头。
“来了!大家结阵防守!”
看来这就是村子的仇家,来者不善,今天上门寻晦气来了。
韩经紧蹙眉头,看着从马上飘下来的骑手,这不是阴阳家的阴兵鬼奴吗?
这个村子说的仇家跟阴阳家有关?
打头的一男两女气质出尘,男的儒雅俊朗,女的雍容华贵,看起来有点面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刚一落地,男子朗声道:“河伯,故人前来,何故拒之门外!”
“舜君,久违了!”
七十章 并蒂莲花
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
阴阳家长老,执掌五行土部,湘君舜。
怪不得眼熟,那同行的两名雍容华贵的女子就是娥黄与女英了。
“河伯在此逍遥,山鬼又在何处?”
原来老者名叫河伯,显然都是老相识,只是韩经纳闷,为何舜会不认识名叫遥儿的女子。
“她身中咒印,一路逃离追杀,本源亏损太多,前年已经去世了,现任的山鬼是她的孩子遥儿。”
河伯神情有些落寞,思及故人,有些感伤。
“遥儿,过来见过你舜伯伯,还有他的两位夫人。”
现任山鬼遥儿满眼警惕,并没有应声上前,舜与河伯也不以为意。
“叙完旧情,老友此来所为何事?”
兵临城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河伯情知拖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干脆开门见山。
“当然是请河伯与山鬼回去了。”
“请?”
河伯一声冷笑,“恐怕是擒吧!”
“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带回去,至于如何处置发落,只有东皇阁下才能决定。”
舜的语调仍是不急不徐,只是场上没有人怀疑他坚定的决心。
“老朽曾执掌水部,山鬼乃是木部首领,要擒拿处置我们,照理说应该与舜君没有多少干系,舜君未免有多管闲事的嫌疑?”
舜朝两位夫人处看了一眼,“女英如今执掌水部。”
舜的话解开了所有疑惑,此行半是东皇太一的命令,半是为夫人出头来了。
“水术白露欺霜与湘君的土术皇天后土相克,女英修炼的水术上善若水恰好能相交融汇,到底还是女英继承了水部首领。”
河伯朝娥黄女英处微微弯了弯腰,就算施了一礼,“请恕老朽眼拙,分不清两位湘夫人哪位是姐姐,哪位是妹妹。”
“我们姐妹同心,两人犹如一人,就连舜君在我俩不施展阴阳术诀时都分不清,何况外人。”
其中一位湘夫人回了一句,并与sister对视一眼,显得默契十足,姐妹情深。
韩经作为临时吃瓜群众,仔细打量,除了衣饰有别,还真是一模一样,难以找出细微差别。
姐妹二人出落得就像洁白的雪莲花,又大又白还直溜,舜君娥黄女英共侍一夫,尽享齐人之福,以后请叫我柠檬经。
“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用不着在这里腥腥作态。”
山鬼果然是沟通达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挑起了紧张的气氛。
舜气度不改,“河伯,你是长者,我对你心有敬仰。”
“五行生克,土术克水,你还是放弃抵抗,与我一同回去面见东皇阁下吧!”
河伯丝毫没有迟疑,“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东皇阁下虽是龙凤之姿,天人之表,奈何他领导下的阴阳家已经不再是老朽心目中的阴阳家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土生木,遥儿亦可与你周旋,就让老朽来领教一下两位湘夫人水术的修行吧。”
“风起横波的修行自前辈后水部弟子再无出色之人,前辈肯赐教,我们姐妹二人自当领教。”
“只是我们姐妹齐心,向来同进同退,还请前辈不要怪罪我们以多欺少?”
这里摆开架势,阴兵鬼奴也飘飘然占据了各个位置,将村民圈在一起,对峙起来。
“你们先不要出手。”
得了命令的阴兵鬼奴没有过度逼近,韩经一边琢磨一边顺势退入人群。
见韩经退了,焰灵姬三人也往后退,裹在人群里,隐隐间将韩经护在中间。
山鬼毕竟年轻,修行以及战斗经验远远不及舜,舜的每次躲避还击都极富美感,衣袂飘飘间就将一次又一次的攻势化为无形,显得举重若轻。
河伯情知山鬼不是舜的对手,只好凭依深厚的修为战胜娥黄女英,最好还能生擒一人,逼迫舜撤兵远离。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韩经前番还在思考,鬼兵怎么做到脚不沾地,就像身后吊着威亚一样飘在地面,明明他们的修为做不到长期保持浮空的能力才对。
下一刻就被河伯与娥黄女英的拼斗吸引了目光,各种凭空化水为物,战斗场面华丽优雅,但修行天宗功法越久,越能看出里面隐藏的重重杀机。
要是剑法通神,如盖聂卫庄之辈,精研的都是招式,在式的层次做到极致。
而他们的比斗全在术的层次,虽不见刀光剑影,却能引动天地变化。
“没想到前辈的风起横波都修到了以螭为骖的地步了,实在令小女子大开眼界。”
二女还有心情指点江山,河伯是真的开始有点着急了,后起之秀,实力增长之快令人侧目,单凭一人就几可为敌,两人联手,局势危矣。
阴阳家源出道家,与天宗功法本质上都是自然之法,只是开陈出新,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韩经将他们比斗,感悟比其他人都要多,相互印证补益,乐得眉眼直跳。
可以看出来河伯一开始的打算要流产了,低估了女人的能量,再打下去,必败无疑,怪不得舜在面对山鬼时不着急不着慌的。
两女绰约的身姿如风中摆荷,摇曳不定,韩经现在大概能能猜出两人身份。
出招绵长有力,气息更加深厚的应当就是妹妹女英,事实上也是她给了河伯更大的压力。
上善若水心诀与皇天后土相辅相承,双修之际更建奇效,舜与女英日常修行,一日千里,自然拉开了与娥黄的修为差距。
要是女英的修为也停留在娥黄的层次,河伯背水一战,说不定还能建功,现在这种情形,只会越来越处于不利的局面。
从愈加粗重的呼吸判断出河伯渐渐不支,韩经朝白凤一使眼色,如同瞬身术般,白凤电射而出,像一只白色的大鸟扑向娥黄女英的战团。
“早看出你们的不凡来了,一直等着你呢!”
出声之人是舜,他轻飘飘甩开山鬼,拦住白凤的去路。
“村子里都是当年跟着河伯、山鬼一起叛逃的水、木两部弟子的后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多出好几位天姿达到五灵玄同的弟子出来。”
“说吧,你们又是什么来路?”
拦的是白凤,眼光却盯着被护在中间的韩经。
“你还不够资格知道我的身份,东皇太一临行没有嘱咐过你们吗?”
舜君皱眉,韩经振振有辞,满嘴又开始跑火车。
“我就是东皇太一的弟弟东皇太二!”
七十一章 阴阳秘辛
虽然不明白东皇太二的意思,舜仍然听出了言语中的戏谑。
皇天厚土功法催动到极致,不再理会白凤,合身朝韩经扑来,掌上呈氤氲之色。
不用提醒,韩经就知道朝旁边闪躲,风虞貅提剑上前,蓄力一击下竟然没能斩开舜的真气防护。
当剑斩中时,好像陷入泥沼,滑了出去,没能斩实。
可到底是阻了一阻,舜没有停留,一掌击中旁边的一位村民,如击败絮。
村民中招之后没有立即死去,而是脖颈出现了阴阳咒印,咒印像一道在血肉里翻滚的泥鳅,中招的村民立即捂着脖子倒地,疼得翻滚起来。
青筋毕露,不过片刻,就圆睁着大眼不甘得死去。
风虞貅丝毫不为村民的惨状所动,他的任务是护卫韩经,旁人死活完全没放在心上。
焰灵姬随着韩经移动,纤纤玉手燃起火红苍白的焰苗,顺手点燃了几名靠近的阴兵鬼奴。
舜一击不中,也就罢手停了下来。
从风虞貅出剑的速度以及力道中估摸出他的实力,再看见焰灵姬火戏鬼兵的手段,知道在有人护卫的情况下,很难对韩经斩首成功。
另一边河伯得到白凤的相助,虽然二人没人默契配合,但仍是心头大大缓了一口气,不再是那么被动。
而且他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爆发力提升了一倍有余,越战越勇,头上原来就有些稀疏的白发尽数脱落,光洁得像剥开的煮蛋。
白凤对娥黄女英的手段观察了不少时间,心底早有一番计较,二女却缺乏对白凤的了解,难免处处被制,虽然风华不减,但隐隐间落入下风却是不争的事实。
再一次被白凤的羽阵击中,划开手臂的纱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后,二女攻势同时提升许多,逼退白凤河伯,闪身回到舜君的身侧。
舜君看着两位夫人浑身香汗淋漓,有外来高手插足,情知今日事不可为。
“故人重逢本是人间一大喜事,没想到与河伯您的切磋引来这么大的动静,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舜翻身上马,众多阴兵鬼奴又无声无息的飞快飘过来,有的坐在马背上,有的就在外围飘着。
“还望河伯与山鬼早日想通,想明白了就回来阴阳家,东皇阁下自有道理。”
“至于你嘛,画影图形,按图索骥,你不说迟早也能查出来,你就自求多福吧。”
韩经在人群里盯着被汗打湿,纱衣紧贴的娥黄女英,“不劳舜君费心,我的福气向来大得很。”
本想说也不知什么时候也能有娥黄女英共侍这样的齐人之福,终归是咽下去没出口,调戏湘夫人不仅会彻底激怒舜君,在焰灵姬这样的友军眼里,怕是也要瞬间变红名。
“我还有一事不明,烦劳两位夫人解答。”
舜目光一凝,这人横插一杠子不说,怎么还要问我两位夫人什么问题!
湘夫人名门大家风范,欠了欠身,示意但言无妨。
“夫人开始说姐妹同心,同进同退,同时倾心于舜君,但不知是否出自真心呢?”
“自然是发自肺腑。”
韩经又转看向舜,舜抬了抬眼帘,怎么还有我的事?
“那敢问湘君是爱姐姐娥黄多一些呢,还是更爱妹妹女英?”
“虽说姐妹都是仙女入凡尘,人间殊色,人们也总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实际上一颗心分两瓣,哪能一丝一毫的差别都没有呢!”
这说的是人话吗?
青天白日,眼皮子底下挑拨人家夫妻关系,偏偏姐妹二人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舜气度都不要了,眉毛竖起,急拨马头,大喝一声,“走!”
又是一阵烟尘弥漫,阴阳家的队伍迅速消失在眼际。
“多谢这位先生拔刀相助,还未来得及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河伯大师客气了,适逢其会,韩经也与阴阳家有恩怨,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韩经回了一礼,“此地乃是楚国腹地,阴阳家现为秦国供奉,怎么会从咸阳派人来到这里?”
“韩先生有所不知,我与遥儿过世的母亲曾经都是阴阳家的长老,信奉的乃是邹衍先生的学说,初时与东皇太一并无冲突龃龉。”
“后来东皇太一的思想越来越激进,更是重用云中君徐福,大力开发御人丹、御鬼丹,以求突破真人丹层次炼出聚仙丹,戕害人命无数。”
“东皇阁下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从来不与我等沟通,独断专行,等到他率阴阳家入秦,我等决心与之决裂,这才一路逃亡至此。”
河伯在说的时候,脸上犹有余悸,显然是当初逃亡之时遭受的损失不小。
“现在湘君湘夫人只是暂时退去,下一次再来时难保不会是五部齐出,甚至还会有左右护法带队,我等也要另觅他处。”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为母亲报仇!”
山鬼的语气还很执拗,也不考虑实际实力对比。
“遥儿不得任性,老朽刚才为了能擒下湘夫人,使用了阴阳禁术,万川归海,爆发出寻常数倍的真气。”
山鬼一听,马上着急了,“什么!”
“现在经脉逆行,药石难医,已经时日无多了。”
河伯看着山鬼焦急的神色,眼神里现出些许温情,“以后这些弟子以及村民就要靠遥儿来照顾了,遇事千万不要莽撞。”
“好了,遥儿已经是大人了,莫再有小儿女姿态。让村人收拾东西,此行可以前去寻南公,他老人家在楚地威望卓著,一定能好生安排我们。”
山鬼抹了抹眼,朝韩经等人行了一礼,扭头招呼村民收拾行礼去了。
“大师说的南公可是楚南公?”
韩经有所猜测,就问了出来。
“正是,南公辈分极高,当初要不是得南公庇护,我们也不能活着逃出来。”
“大师能向晚辈讲讲阴阳家的一些事情么?我们现在彻底得罪了东皇太一率领的阴阳家,想多了解一点,日后也好有个防范。”
“韩先生应当知晓,阴、阳并非独立存在的,它们互为表里,互相对立的同时又不断转化,阴阳术也由此而生。”
“我阴阳家从施展手法上,将阴阳术分为术、诀、咒、律、法,镜界修为则可分为炼金、幻镜、控心、占星、易魂五层,云中君徐福就是就是阴阳家历代以来炼金奇术的集大成者。”
河伯微微一叹,“除此之外,宗主以及护法长老还掌握了更为强大的阴阳咒印,大多过于邪恶,被视为禁术,很多都已失传,不过东皇阁下后来又重新推演出不少禁术,实在是罪孽深重。”
韩经倒没觉得掌握强大邪恶的禁术有什么不好,杀人的终归是握剑是人,剑本身是没有思想的。
“大师是说六魂恐咒?”
“没想到韩先生连我阴阳家的六魂恐咒都有所了解,要是碰到修习有六魂恐咒的阴阳家长老,先生千万要小心,不可被击中触碰,否则将会全身血液沸腾而死。”
“正是由于过于歹毒,阴阳家早已禁止弟子修炼,化解之法也一并失传,谁想百年后禁术又重现人间,失去化解救治之法使得它更加阴毒险恶。”
“照这么说,岂不是天下间无人能制衡阴阳家了?”
风虞貅蹙着眉,对河伯描述的阴阳禁术感到棘手。
“也不尽然,须知越是强大的术,施展起来所倚仗的条件也越苛刻。就拿六魂恐咒来说,施放时需要加强咒印威力的触媒,如果直接施放,必须直接接触,并且保持一段时间才能成功,也并不是全无防范之力。”
河伯说得有点多,原本因施展禁术使得面色红润,如今也有些灰败惨白。
“六魂恐咒只不过是阴脉八咒之一,相对应的还有阳脉八咒,各有各的特点,总之都相当棘手,碰到了要么转身逃走,要么全力抢开咒印施展成功之前杀掉施术人。”
“我要逃走不难,修行阴阳咒印的都是阴阳家的巨擘,能不能成功杀死他们还得打过才知道。”
白凤对自己的速度有着绝对的自信,只是话中之意,并不想望风而逃,想的都是怎么杀死此类敌人。
“当年我等离开阴阳家后收到潜伏的弟子送来的消息,墨家巨子六指黑侠以一人之力力敌阴阳家五大长老,不仅破围而出,还折损了新的木部之主少司命,后来又击败击伤追来的左护法,导致左护法呕血而亡。”
河伯说到此事,竟然还有几分快意,想来是对东皇太一带领的阴阳家极为失望。
“如今左护法之职、木部统领之位都还空缺,全是墨家巨子的功劳。”
风虞貅两眼放光,“巨子剑术之威,竟至于斯!”
河伯毕竟伤了根本,说到这里已经喘息连连。
韩经等人看出了他的油尽灯枯,赶忙给他扶下,由村民小心照料。
分别之后,大家还沉浸在对阴阳家的诸多诡异手段的思考里,韩经吩咐下属,飞鸽传信,密文通知潜伏在秦国的暗探。
咸阳的情报人员优先查清原秦国叛将甘茂之孙,秦国上卿甘罗的去向。
如果没有料错,这位十二岁出使赵国,因功封上卿,转眼就消失无足踪的少年英才就是阴阳家后来出现的新任左护法,星魂!
七十二章 论演戏我可是认真的
高大巍峨的城门,背负劲弩的锐卒,新郑仍以旧日面貌迎接韩经的归来。
韩经归来的消息从一踏入韩国国土,就被各方势力所察知,队伍周围总有陌生的眼光鬼鬼祟祟的打量。
这还是明面上的探子,更有数不清的暗探想方设法将消息传回主人手中。
所以韩经一早就与白凤分开行动,现在估计白凤已经潜回了新郑城郊秘密庄园。
本以为在这个时代哪里都是羁零旅客,不想再见新郑心头还是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怀,好像是乡愁混杂着家的味道。
如今的韩经已不再是无足轻重的韩国普通公族,而是圆满出使秦国,为韩国立下功勋的八公子,早有礼官安排官员前来接待。
随着而来的还有来自王宫的中官,带来的少府的任命。
老少府到底是没有熬过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卒于任上。
韩经这就成为了韩国新任少府,至于到底是昙花一现转眼凋零,还是炙手可热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贵,朝堂各方势力还在观望之中。
都中甚至早有传言,八公子其人,不能以常理视之,当初谁能想到一个落拓浪荡子能打开局面,不仅有了偌大家财,还隐隐有成为国之栋梁的情形。
有人回顾了韩经的发家之路,不乏生花妙笔,有些手段布置渐渐浮出水面,八公子韩经不学有术之名也不胫而走。
韩经没有直接回府,除了去王宫复命,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将军府。
毕竟挖了一路姬大将军的墙脚,不去探探口风,再稳住姬无夜,迎来的将是将军府势力的全面反弹。
“我们就这么直接去将军府真的不要紧吗?”
风虞貅带有疑惑,至于焰灵姬,早抱着韩嘤嘤跟前来迎接的陶家宰、端木蓉等人回转府中。
“这样会被人视为我们府上对将军府的示好,外人都会以为我们与姬无夜沆瀣一气,相国府那边又会怎么想?”
“张相国是儒家名流,正人君子,我们不去拜见,顶多他的文臣派系不会支持我,朝政上不会配合我,却不会施展什么过于阴毒的伎俩来害我。”
文人好名,这点韩经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至于姬大将军,为人小肚鸡肠,我们要是先去拜访相国府,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与张开地站到一起了,恐怕是要掀桌子的!”
风虞貅脑中想像了下姬无夜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是会心一笑。
姬无夜渴慕权势,一心往上爬,更有跻身公族的野望,韩经想像中的被拒之门外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反而在得到通传后立即得到延请,并且声明府中正准备酒宴,要为韩少府接风洗尘。
不过武夫出身的姬无夜不是个心底能藏住话的人,加上这些年身为重权在握的大将军,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经公子,敢问将军府受命护卫公子的百鸟成员,墨鸦、白凤现在何处?”
姬无夜问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韩经的一举一动。
“将军为何会如此发问,他二人不是在回韩前先行一步回将军府复命了吗?”
韩经的惊讶从面部表情到眼神的流光闪烁都是那么的真心自然,语调都带有一丝急切,完全是一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样子,尽显讶然之色。
“公子果真不知?”
姬无夜昏黄浑浊如鹰隼的眼珠子都没打转,气势随着声调又提高了几分。
“韩经确实一无所知,按他们的脚力,应该早就回新郑了才对。”
“听说公子病了,滞留秦地可有此事?”
“水土不服,致使身体抱恙,幸赖宗庙护佑,不至于误了国家大事。”
韩经轻抚腹部,“哪里的水米也没有新郑的甘甜,你看我这一场病,整个人都清减了,看起来都与平民百姓无异了。”
韩经身体原来的主人不知节制,纵情声色,又常食肉糜,身子显得虚胖,小肚腩比较明显,将俊朗的五官都盖住了。
这个时代,平民百姓是难得吃上一回肉,达官显贵、豪富人家哪个不是大腹便便,并以此为傲,胖胖的身材体格是区分平民与贵族富人最简单的辨认方式。
韩经初来乍到时,为了不露出马脚,没有刻意去减肥保持体型,加上朱雀纳星诀的填塞,体型更是纹丝不动。
等到习得道家天宗心法,星力有了收束的地方,体型终于一天天有了变化。
此次外出去秦,修为更是一日千里,虽然还不见八块腹肌,但以前的小胖子早已消失不见,瘦下来的韩经对挺拔的身姿极为满意,剑眉星目更增男性风采。
只是好多人不这么认为,刚入宫拜见便宜父王韩安,就惹来好一顿感叹,王儿辛苦了。
姬无夜见韩经富贵的标志都消失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韩经生病一事也信了七分,语气也有所和缓。
“公子有所不知,墨鸦白凤可能逃奔外国了。”
“呀,怎么可能,他们一路上尽忠职守,可是一点也没露出来啊!”
姬无夜仍审视着韩经,“我怀疑他们曾偷偷回来过新郑,就在前天,百鸟成员鹦歌及其属下黄鹂没留下只言片语就一同离去。”
说到这里,姬无夜手一招,就从帘幕后转出个人来。
“红鸮,你来说说。”
红鸮急趋几步,单膝跪地。
“是,将军。正是在下发现鹦歌统领消失的迹象,细一寻访打听,百鸟的其他成员,乌鹊、血雉等也遭受经历过鹦歌暗地里的拉拢,而且有原墨鸦麾下百鸟被杀死,现场发现鸦羽的痕迹。”
“虽无明言一起叛逃,但言语上多有挑唆之意,只是组织成员向来各行其是,一时也没往这方面想。而鹦歌平日里就与墨鸦走得很近。”
韩经大惊失色,“这么严重!那他们有没有带着我们韩国的绝密情报,将军可要奏明王上,发下海捕文书,让四下关卡全面索拿呀!”
“这是百鸟内部事务,就不必惊动王上了,本将军已经派出精锐,无论他们藏在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连同幕后一人一块揪出来,挫骨扬灰!”
姬无夜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案几四脚齐齐毁断,桌面却没有遭到破坏。
举重若轻,姬无夜果然不愧是韩国历来最强的大将军,这一手显露的高深内力以及对力道的把控就可见一斑。
七十三章 一虎
“今日为几个宵小差点扫了大家的兴,经公子勿要责怪。”
姬无夜嘴上这么说,表情动作却没真当回事。
“不提这么扫兴的话题了,今日设宴,一为经公子接风洗尘,二为庆贺公子升任少府。”
“少府位高责重,公子可要好生为国操持,本将军的军饷用度以后还要多多指望公子配合呀。”
姬无夜的暗示,韩经不好装作没有听出,“那是自然,大将军是国之柱石,韩某又岂有不配合之理!”
“以姬将军的功绩,想必日后封侯可期。”
反正短时间内不打算搞什么大动作,萧规曹随,少府该怎么腐化堕落,就还让它继续烂下去,等到时机成熟,再行改革之举。
“经公子真这么认为,嚯嚯嚯,承您吉言,如果有朝一日姬某真能封侯,必定为公子备上一份重重的谢礼。”
“大将军说的哪里话,到时候举国同庆,应该是韩某备上厚礼为大将军贺喜,还望大将军不要嫌弃。”
韩经的这番话还真挠到了姬无夜的痒处,“经公子这边请,酒席已备下,近日小儿回新郑述职,正好为他引荐公子这样的贤达,也好有所请益。”
姬无夜连头都没回,只是朝跪在一旁的红鸮一挥手,“这次你的事情办得很好,就升任你为百鸟新任统领,不要让本将军失望!退下吧。”
韩经看着红鸮一脸喜色的倒退着离去,“这人不会也像墨鸦一样叛离韩国吧?”
韩经将姬无夜的杀手团跟韩国挂钩,也不虞姬无夜怀疑他挑拨。
“本将军会再提拔两名统领分其权的,而且红鸮素来忠心,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请移步,吾家千里驹一虎已经等候多时,经公子还请尽管指教。”
步入宴席大厅,韩经一眼就看到了一名英气勃勃的少年着甲小将军,这就是姬无夜的继承人,姬一虎。
不过率先迎上来的却是一座肉山似的翡翠虎,满眼堆笑,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的。
“恭喜八公子荣升少府,这边入席,今晚你可是主宾。”
姬无夜凶横的脸上,此时也有几分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子姬一虎在侧。
场上众人包括韩经,好像都忘了当初正是姬无夜从中作梗,对韩经升任少府一事使绊子。
“有劳,有日子没有走动了,你的买卖现在恐怕做得更加大了吧?”
“托八公子的福,一点小买卖,大家一块发财。”
姬无夜端起酒樽,“老虎,你说得可有点谦虚了,谁不知道你与八公子是韩国数一数二的大财主。”
“不过八公子现在是少府了,以后韩国最有钱的恐怕就是我们的八公子了。”
“大将军此话折杀韩某了,本公子当少府,跟虎兄当少府又有什么区别,以后还要合作共利,军粮采买等诸多事宜还得继续烦劳虎兄费心。”
见韩经承诺不动将军府的蛋糕,姬无夜这才陪同韩经正式饮尽,放下酒樽,“一虎,还不见过经公子!”
“你为国戍边,军务繁忙,久不在新郑,可难得见上经公子一回。”
“末将姬一虎见过经公子!”
雏凤清于老凤音,姬一虎气宇轩昂,声音清越有力,与姬无夜嘶哑凶残的声音完全不同。
“早就听说大将军有子青出于蓝,果然是龙行虎步,一表非凡,他日必是王佐之才。”
“嚯嚯嚯,八公子对一虎夸奖太过了。”
姬无夜话虽如此说,脸上的横肉都乐得一颤一颤的,显然是极为受用。
“席间有酒无乐,容一虎为经公子、为父亲献上剑舞助兴!”
姬一虎说完,退后几步,拔出剑架上宝剑,摆好架势,舞了起来。
刘邦项羽会于鸿门是还没发生的故事,有没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意思,只有表演者才知道。
可能是韩经想多了,总觉得姬一虎意有所指。
一虎的剑舞在往前后弯腰并飞速转动身体的动作中结束,这是有讲究的,叫做燕风台舞。
按照此时的礼节,表演者剑舞没有结束,是不能离席辞行的。
所以一待姬一虎表演完毕,韩经提出辞归是不失礼的,此时姬无夜已经喝得有些醺醺然,送了几步就嘱咐爱子一虎代为送客。
“小将军留步,此番有劳小将军了,又是剑舞助兴,又是亲身相送的,韩某大有宾至如归之感啊。”
“一虎久在边关戍防,像八公子这样的才俊,平日里也接触一到,今日只是聊表心意。”
姬一虎卖相极佳,谈话时具有姬无夜所不具备的亲和力。
“边关厮杀汉,平日只会以军法待事,说话不会转弯抹角,一虎还担心冒失冲撞了经公子呢!”
“少将军说的哪里话,处处以军法自律说明你是一名合格的将领,这是国家之福。”
姬一虎突然停下脚步,“军法里对待逃兵都是杀一儆百,一虎听闻此次出使,父亲派去护卫公子的人逃离出奔,如果公子再碰到他们,千万不要忘了替一虎用军法处置了他们!”
韩经心中一动,面上装出为难的表情,“哎,没想到少将军对这两个小人物也上了心。”
“只是他们又怎么可能敢再出现在本公子面前呢!”
“兴许呢?”
姬一虎的态度让韩经摸不着头脑,只好一露声色,继续听他说下去。
“父亲外居大将军之位,失去了青年时打拼的警惕性,容易被宵小之徒蒙蔽,像这次的叛徒就是利用了父亲的信任。”
姬一虎话语中说的是墨鸦白凤,韩经总觉得是在点化自己。
只好打了个哈哈,“大将军帐下人才济济,少将军更是能为父分忧,又有什么宵小能对将军府构成威胁呢?”
“我韩国十万精兵可不是摆设。”
“八公子所言甚是,一聊都耽误了公子的行程,上车慢行,请恕一虎不远送了。”
即使有帘幕的阻隔,韩经在行驶的车上,仍能感觉到姬一虎伫立府门凝望的眼光。
姬一虎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
焰灵姬派人取来关于姬一虎的卷宗,边军情报渗入的比较少,关于他的情报并没有多少。
不过从现有的情报分析可以得出,姬一虎骨子里是继承了姬无夜的暴虐因子,行事虽没有其父的老辣狡诈,但从小就得到名师的悉心培养,称得上有勇有谋。
“先不要与城外的墨鸦等人联系,潜伏起来,等事情平静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为了防止被将军府杀手团盯梢跟上,顺藤摸瓜找到目标,没有动作是最稳妥的动作。
“你说要是姬一虎夭折了,姬无夜会留眼泪吗?”
七十四章 少府改制
姬一虎是姬无夜家门延续的希望,要是就这么没了,姬无夜不发疯才怪。
到时个甭管是不是真凶,宁杀错不放过,只要有所怀疑,就一定会报复过来。
剪除将军府羽翼就像给树木修枝,应当先从细枝末节着手,要是直接动主干,姬无夜肯定要拼命。
只是姬一虎临别时的言谈举动,给了韩经更多的警醒,古人囿于眼界,智商真心不能小觑啊。
暂且不能接见鹦歌等人,安抚人心,韩经作为新鲜出炉的少府,少不得要到署衙报到当值,接受下属吏员的拜见。
整个官署从高品的司空、禀吏、库丞到低级的文书刀笔吏,统共不过百余人,平日里就靠着这百余人以及郡县一级的文吏维持着韩国中央财政的运转。
“我这个少府主要都需要做哪些工作呀?”
面对韩经的提问,属吏赶忙恭谨作答,“少府主要负责征课山海地泽之税各收藏土方贡献,以备军务以及宫中之用;还负责提供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需要的供给。”
“另外赈灾以及平抑物价粮价也是我等份内之责,一并还要统领百工将作冶金铸钱以及与各国间的互市贸易。”
在韩经看来,战国时韩国的少府一举兼有户部工部的职能,权责之重一下子超过了兵部、吏部、刑部、礼部。
如今韩国的制度还比较粗犷,职能划分得没那么细。
大将军府署中尉掌兵事,相国府权责相当于兼管了吏部与礼部,并隐隐将手伸向司寇佐领的刑罚领域。
如果不是姬无夜过于强势,张开地理论上还可以以相国之尊统军作战,战国时的儒家可不是温室中的花朵,只知夸夸其谈。
像赵国将相和的主角蔺相如就多次统军出征,并且有不小的战果,现在的秦相吕不韦直接节制秦国六军,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底气所在。
姬无夜与张开地倾尽所能,经过多次斗法,在少府的势力已经趋于平衡,韩经也无意去触动他们的人。
据调查,掌工程的司空张南是将军府的人,为的是能从工程督建中捞足油水。
掌田租赋税的禀吏李式是相府的人,通过粮饷影响军队,不过姬无夜把军粮采购全权委托给了翡翠虎,推开了张开地的出招。
在韩经看来,官署设置实在有些过于简陋粗糙了,很多职能划分不精确,空有虚名,而不知转化为实权利益,留下了太多的权力真空。
“少府位高职重,每天的事务一大堆,我有意增加编制,各位举贤任能,有合适的人选就提出来,我会考察后委以重任。”
韩经的举措引来了大家的窃窃私语,本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换上一批自己人,没想到经公子会提出增设官员。
“当然,做事要循序渐进,大家先下去准备,这些天有合适人才尽管推荐,我会斟酌考虑。”
已经划分好的利益韩经不打算去碰,其他空白的地方,当然是要抓住机会牢牢攥在手里了。
韩经一出署衙,就下令大量抽调府上的能用之人,大多是帐房先生之流。
这些人受过专业的培训,虽然大部分人手都随着许汉文乘船搬迁到了箕子半岛,留下的这点人专业性上照样能碾压官署里的老吏。
三天后,整合一新的少府框架就搭了起来。
韩经之下设少监两人,由李式与张南出任,仍负责以前的相关事务,分配过去的也多是他们的心腹吏员。
设中尚署,署令一人,署丞二人,掌管郊祀圭壁及大王器玩、后宫服饰,并管后宫妃嫔王孙的车驾事务。
新设诸冶监,监令一人,监丞二人,掌管鎔总台金银铜铁以及铸兵器农具,于其中单独划分出牧监培育军马以及耕牛。
新设铸钱监,监令一人,监丞二人,负责铸钱坊以及钱范的制定与保管。
增设市监,专管市面贸易及货币流通。
韩经并不在意两位少监负责的征税以及工程徭役会残民害民,待不下去可能跟大船去箕子半岛嘛。
中尚署这种跟祭祀有关,名头高大上的部门也交给了李式、张南推荐的人,冶铁炼金以及铸钱、制定贸易规则的三个监衙才是韩经要牢牢抓在手中的。
七国纷争,也没有个统一的钱样制度,除楚国用蚁鼻币外,刀币、布币、环钱是其余六国的主要货币。
韩国乃是小国,以往并没有自己的铸币,多是效仿齐国铸铜刀,仿魏燕铸铲形布币,仿秦齐铸圜形环钱,处于市场贸易的被动地位。
许汉文主导的根部将水力冲压设计使用并完善规范后,韩经就有自行铸币的打算,钱样也早就有所准备,只是名不正言不顺,一直在等待机会罢了。
经过反复实验,三斤十两铜,一斤八两铅,加锡八两,能得一千枚制钱,其中利润之大,令人咂舌。
韩经提醒后,许汉文又带匠人研究出了利用铸母钱翻砂铸钱,制出的钱币造型优美,制工精良,不仅成品率高,也远比市面上现有的货币美观大方。
张南、李式权柄未曾被削弱,属下还得到了提拔,也是心满意足,私下里常感叹新任少府是上道之人。
将军府自以为与韩经有了份默契,合作的更加紧密,更多的珍奇物价通过翡翠山庄的渠道远销他国,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繁盛的人口奴隶输入。
焰灵姬还曾担心翡翠虎会通过卖过来的奴隶大量安插细作,后来这些人都在经过集中培训后打散运往箕子之国安置,也就放下心来。
相隔万里,又是异国他乡,每日面对的不是深山老林就是碧波千顷,除了乖乖给韩大掌柜打工,还能泛出什么水花!
一直忙于公事,等到少府改制的诸般事务尘埃落定,步上正轨,韩经才有功夫抽出身秘会墨鸦鹦歌等人。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将军府那边见韩经忙于公务,怀疑的目光渐渐转移放松,试图从别的方向寻找。
入夜时分,一辆简单装饰的马车在明里暗里的护卫下,驶向郊外的沉沉暮色。
七十五章 同九义,汝何秀!
“姬无夜那边盯得紧,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见你们,在庄园里闷得慌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公子小心谨慎些是对的。”
墨鸦沉稳依旧。
“百鸟是姬无夜除了军队之外维系权势最重要的臂膀,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想不发疯都难。”
第一次见面的鹦歌声音清冷,百鸟组织血腥手段训练出来的好像都不怎么会笑了,总是挂着鸦魅笑意的墨鸦仿佛是个另类。
鹦歌身材玲珑有致,长期习武显得身段更加匀称,韩经朝墨鸦一挑眉,暗赞好眼光。
她的直属部下黄鹂则是个身着杏黄衫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扑眨扑眨的盯着新主公。
黄鹂与鹦歌就像白凤与墨鸦,都是从小一手带出来的,感情之深不是一句师徒、上下级所能概括的,这也是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的随着出奔的原因。
墨鸦与韩经风餐露宿同行一路,早对韩经的促狭有所了解,也不理会韩经的示意,总之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就对了。
倒是新加入的鹦歌与黄鹂看见韩经与墨鸦的互动,对韩经的性格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没有姬无夜那样的威势,甚至还有点不靠谱,但好像多了这点人情味也不坏,至少跟着他自己也沾染上了几分人的气息。
昔日在将军府任事,姬无夜的暴虐无不让人战战兢兢,每天不是剪除政敌的刺杀任务,就是高强度的训练,更让是麻木的机器。
“这些天,灵总管收到大量将军府遣兵调将的情报,负责追捕的还是你们的老相识,红鸮。”
“各郡县大大小小的势力,比如新郑的毒蝎门,也异常的活跃,甚至明目张胆的盘查路人,戍卒对此视而不见,肯定是得到了上方的示意。”
“庄园据点囤积了大量物资,自给自足,虽然隐密,但我还是担心他们迟早能摸到这里来,因此你们还是要转移。”
墨鸦一沉吟,“将军府豢养了大量爪牙,毒蝎门只是其中一支,这些江湖门派只能算得上姬无夜势力的外围组织,不过这些地头蛇挖起消息来还是很得力的。”
“韩国这么大,用心去找,总能寻到蛛丝蚂迹,即使避往其他六国,夜幕也与外国势力,比如罗网,有所勾结,恐怕仍难逃追杀。”
“墨鸦,你把姬无夜想的过于神通广大了。”
士气能鼓不能丧,韩经就是为了打消墨鸦等人的顾虑而来的。
“如今我们同舟共济,有些事情也可以让你们知道了。”
“我打算让你们去替换典庆一段时间,一来避开姬无夜的锋芒,现在不是全面开战的时候,二来那边的情形更适合你一展身手。”
典庆从韩经身边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墨鸦在姬无夜幕下时早就侦查知晓,只当是在外地执行机密事务,后来也没有询问。
听韩经这么一说,好像典庆做的事情还挺重要,动静还不小,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在江湖上传出风声来。
“那白凤呢?”
墨鸦的意思想问白凤与弄玉的事情,活像一位为子女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白凤也要走,而且你们要立即连夜转移,我出城时虽然经过了层层伪装,还是有可能被有心人盯上。”
“弄玉那丫头,等这边事了,我也会安排她离开新郑,女孩子家没必要卷入太多的江湖是非。”
这是韩经的心里话,他从一开始就希望弄玉有了好的结局,而不是为了卫庄的野望牺牲自己。
之所以没有安排她与白凤一起离开,一是弄玉与韩府的关系还没有紫兰轩那边那么亲密,二来最近有了其父李开的消息。
经过广撒网多捞鱼,情报人员终于掌握了李开的行踪。
李开能在韩国掩藏身份这么久,自然有着他独特的渠道,加上化身兀鹫的断发三狼与左司马刘意都以为李开已死,就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活动了这么长时间。
韩经有心算无心,手下人通过排查以及蹲守司马府,终于发现了时而扮为乞丐时而化作下仆的李开踪影。
而一直以来掩护李开的势力也让韩经很是意外,南阳九义会。
韩国除了夜幕组织的一手遮天,还有许多小的地方组织,公开立下堂口的有新郑的七绝堂、毒蝎门等,更有许多地下活动的小组织,内部因为相同的信念聚集在一起,不为大众所知。
九义会就是这样的一个组织。
影响力虽小,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在当地为一个“死”人遮掩行迹还是能够办到的。
九义会讲究义忠信,礼仁勇,加上恪守对天、地、人的道义,故作九义。
底层出身的组织成员根植于南阳,将杀生成仁,舍生取义奉为会规,希望有朝一日能从地下阴影中站出来建立帮会。
当韩经的人向他们抛出橄榄枝时,却被他们以理念不合为由拒绝了。
想来是因为韩经的势力与翡翠山庄多有交易往来,更是翡翠虎人口贸易的第一大买家,遭到了九义会的抵触。
目送墨鸦等人离去的韩经还在思考九义会的事,无从判断紫女卫庄此时是否已经跟九义会搭上了线,拒绝了韩经的招揽,九义会难免走上老路,最终成为卫庄的外围组织。
“同九义,汝何秀!”
同样是遵奉九义信条,为何九义会如此出色!
这是一干部下的理解。
韩经的感慨听在随行属下的耳中,无不以为是主公求贤若渴,对招揽失败一事耿耿于怀。
“公子,前番回都之时遭刺杀那日,协助我们打退刺客的七绝堂近日像我们积极靠拢,并且希望得到府上援手,对抗毒蝎门的进犯。”
属下心想,没能招揽九义会,把更有实力的七绝堂介绍给主公,应该能稍稍抚慰公子失落的内心了吧。
谁想韩经听到这条消息,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同于九义会,七绝堂可是铁板钉钉的卫庄夹带里的势力,每个月的保护费岂是白交的!
这到底是七绝堂主唐七的意思,还是卫庄的试探?
卫二狗子的鲨齿梳头服务要开始了吗?
七十六章 八面来风
就在韩经回到府中的时候,百鸟新任首领红鸮正在向姬无夜汇报追查叛徒下落的情况。
“你是说韩经离开了新郑城内?”
将军府果然还有眼红监视着韩经的动向。
“回禀将军,正是如此,而且锁定了这位八公子是去了城外的一处庄园,是在半年前由一名漆商买下的,说是要建漆器工坊。”
“然后呢?你派人入庄园查探,想必有所收获啰?”
面对姬无倣期许的目光,红鸮心脏一滞,“恰恰相反,庄园空无一人,连生活用品都没有留下,仿佛那里从来都没有人生活过。”
“庄园的主人听说在齐国经商,一直也没有回来。”
本以为姬无夜会雷霆震怒,没想到他会表现得相当克制,预料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到来。
“哼!收拾得太干净反而说明这地方有鬼,不是墨鸦这叛逆藏身于此,就是有别的图谋,恐怕那商人也是韩府门下。”
红鸮更是头都不敢抬,只敢小心翼翼的伏低身子倾听。
“一虎临行前嘱咐本将军,要小心提防这位八公子,你派人把情报送到你们少将军手上。”
红鸮应诺退下后,姬无夜面沉似水,五指发力,将手中酒樽攥到变形,酒水都溢洒出来。
“韩经!最好不是你!”
“否则一定让你尝尝本将军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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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怕呀!不要啊!”
“好怕怕!我投降!”
韩经一出去就是这么长时间,回来后又没有第一时间回内宅报到,端木蓉前几天因为韩嘤嘤的到来忘了跟他置气。
今天想起来这桩“陈年往事”,加上跟念端新学会了花雨银针,拿着银针威胁义父,而韩经也配合的拍着小心脏告饶,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后宅众人都露出会心的笑意,小蓉儿只是好长时间没见,撒个娇罢了。
当然是见好就收,顺势搂着韩经脖子讲起近日跟师傅修行的成果来。
家里有小孩子,就能多出难得的温情来,端木蓉又是个机伶懂事的小姑娘,韩府上下早就把她当成真正的府上大小姐对待。
其师念端开始还抱有戒心,后来发现大家对蓉儿是发自内心的喜爱,看着她常常露出的笑脸,念端教授医师的劲头更足了。
念端自认作为师傅以及“母亲”是称职的,这些年含辛茹苦将小蓉儿培养长大,只是有些东西,比如父爱,是替代不了的。
闲下来时也偶尔回想,那个无锋胜有锋的剑侠,如果当初两人勇敢点,小蓉儿是不是也能早日享受到父爱,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大不相同呢?
剑者孤独的,而他更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兼爱平生,他的整颗心都只有剑,只有天下苍生,哪里能注意得到角落里的医家女子呢?
只希望蓉儿将来永远不要爱上一个以剑为生的男人...
“这么说,你师傅已经不用那么辛苦了?”
韩经听端木蓉邀功的话语里透露出的重点,“有聪明伶俐的蓉儿相助,又教导出了那么多合格的医师,大师可以安心的著写医书了。”
正与家人闲聊,前堂来报,有客来访,来人是新郑城农家四季赌坊主事刘季。
“许久没有跟他打交道了,差点忘了有这么个人在新郑扎下根来了。”
韩经最近诸事缠身,而且又没有银钱上的缺口,加上小陶去了箕子之国后理顺了两头的交流。
一船人三船粮运过去,四船的皮子、山货回来,反正来回不落空。
事事有专人负责,生意买卖上的事情韩经关注的确实越来越少了。
“这个刘季可算得上是个人物,来新郑不过数月,无论富贵贫贱,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交往得熨熨贴贴的。”
焰灵姬对刘季的感观可以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以为只是个烂赌鬼,谁想还是个潜龙似的人物,如今新郑城谁不知道八面来风,农家刘季的钟头!”
老刘家能得人,韩经是知道的,刘邦、刘秀、刘备,各个都是拉拢人心的好手,只是没想到基因遗传自这儿。
昔日为了千金市骨招揽护卫好手的武道大会,如今起到的作用只是寥寥。
然而刘季借着江湖各类人士云集的时候,广交朋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这项节目倒有点像是替他办的了。
由此也可见刘季交朋友的能力之强。
“那你觉得他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韩经有所猜测,但还是征求焰灵姬的意见。
“不是卖好邀功就是上门求助来了。”
焰灵姬想了想,“农家本身就是实力庞大的组织,最近又没听说招惹上什么仇家,因此更有可能是有消息要通知我们,施恩示好。”
自从焰灵姬掌管了情报上的一切事务,知晓的内幕消息越来越多,分析判断局势,思考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眼界也变得开阔起来,智珠在握的模样颇有番女中诸葛的风采。
佳人的另一面更令韩经着迷,直到焰灵姬拿玉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这才回过神来。
“不管是来救援的还是来示警的,终归是要见过才知晓。”
看着韩经掩饰着疾走几步,焰灵姬心想,两年之期将至,公子到底会不会履行承诺!
天泽太子被囚禁的地点早已经命令部下打探出来了,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正是出于对这个男人的信任。
幼时遭逢变故,成为了孤儿,天泽太子的接纳给了自己父兄般的温暖,后来战败被囚,公子的出现,更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
如果太子对公子韩人的身份持有敌意不同意自己留在公子身边,又该如何是好?
闽神(蛇神)啊,并非我不能忍受黑暗,假如我不曾见过太阳!
心潮起伏的焰灵姬回转过身,边走向房间,边轻身哼唱起来。
“今夕保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七十七章 七绝堂
客厅布置得极为简单,除了桌椅就只有些许装饰点缀。
檀香缭绕,从香炉兽嘴里冉冉升起,刘季坐在凳子上丝毫不敢显露出疏狂惫懒的模样来。
早有侍女奉上香茗,刘季端起瓷杯轻啜了几口,借以抬头四处打量。
来客奉茶的规矩也是这位八公子首创的,很快就为文人雅士所推崇,从而流传开来。一举取代了置酒畅饮、恣意高歌的待客之礼。
人一旦取得了功名成就,声名鹊起之时就有了话语权与解释权,就成了时尚的前沿。
刘季在新郑待得越久,根扎得越深,就越发能体会到韩府对这座城市的影响。
旁观者清,作为外来人口,刘季对韩经的敬畏更甚于将军府。
甚至隐隐间有种感觉,如果姬无夜发难,凭借农家的势力,还能遁走,一旦与韩经交恶,新郑可能就是农家弟子的坟场。
因此韩经虽然未至,刘季也不敢托大,细论起来,他是与大哥朱家堂主平辈论交的人物,至少在礼节上不能有所缺漏。
刘季浮想联翩的时候,韩经也在屏风后面打量这位“后起之秀”。
端庄的安坐在椅上,刘季卖相本就不差,颇有几分贤良人士的风度,只是韩经总是忘不了他袒胸露背挥汗如雨,在汗臭味里红着眼下注的场景。
怎么看,也跟后世的刘邦联系不到一块啊!
“久等了,后宅琐事缠身,韩经给刘季兄弟赔罪了。”
见刘季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颜色,韩经从屏风后面转出身来,拱手执礼。
“韩公子说的哪里话,刘季人在新郑,承蒙韩府照应,感激都来不及,总想有所回报。”
刘季麻利的起身,“此番登门,实有要事相告。”
还真是来报信的,韩经不露声色,仍招呼着坐下喝茶。
“喝茶,喝茶,辛苦兄弟奔波一场,韩经铭感五内。”
“韩公子有所不知,将军府近日调动了大量江湖人力,像毒蝎门、狂狼帮这些恶名昭著的江湖门派都倾巢出动。”
刘季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韩经的反应,“我们农家潜伏的弟子收到消息,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汇集起来扫平城郊的几处庄园。”
“但刘某觉得大动干戈只为了几处庄园,恐怕是欲盖弥章,而在新郑,值得将军府这般动作的,屈指可数,恰恰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多谢刘季兄弟了,韩某与姬无夜虽然谈不上亲近,但也不是敌人,想来是兄弟你关心则乱,多虑了。”
韩经心中已经有加派人手,前去探查并撤走城郊人员的打算,脸上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府上在城外确实有些产业,为了防止被殃及池鱼,韩某会小心再意的。”
刘季听完后,一拱手,“如此,刘某就放心了,公子与我神农堂利益匪浅,我是打心底盼望两家能顺风顺水,这样刘某才能敞开心胸坐在赌桌前不是?”
猜测韩经有布置要准备,刘季这就辞行,“韩公子留步,刘某此来报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赌坊还有局,现在赶过去,还能赌上两把。”
刘季话说得漂亮,韩经也不再执意相留,但还是亲自送出大门之外。
“风虞貅训练死士的庄园虽然已经废弃,但还有不少府上的人留守,让他们都撤出来,直接前往瑯琊汇合,那里周转的人越来越多,正缺人手。”
焰灵姬从屏风后现出身形,也不知是何时到的,“这么处理,很是妥当,也得防着姬无夜是故意放出风声,让我们自露马脚。”
“农家到底是树大根深,即使在新郑,都能收获这样隐密的消息,我们伏在将军府周围的细作还没有动静传回来呢!”
韩经怕焰灵姬自责,“我们虽然扩张迅速,到底是时日尚浅,根基不牢,姬无夜的外围组织我们也埋伏了人手,只是初来乍到,没有得到信任,想来农家之人潜伏的更深。”
“具体的事务就由你与风虞貅安排吧,屠满刚从瑯琊回来,今天就由他护卫在我身边,我去趟七绝堂,唐七不是屡屡向我们示好嘛。”
韩经选在此时见唐七,是经过深思的,无论出发点如何,从表面上看,七绝堂对韩经是有恩的。
平时相见,平白的就欠了七绝堂人情未还,这次是个机会,不仅能探查唐七真正的图谋,还能顺便把人情还了。
直到唐七与韩经在桥头会面,韩经才明白,为何每次卫庄与唐七相见,都是在桥头看流水。
原来七绝堂堂口就设在桥边阁楼,附近几条街面又正好是七绝堂的势力范围,放在这里谈事,周围遍布七绝堂弟子,相对安全。
谈话内容随着流水漂走,还不用担心被外人窃听。
“毒蝎门最近有大动作,堂口空虚,唐七堂主正好可以趁其主力外出,一举攻陷毒蝎门的堂口,再以逸待劳,伏击归来的毒蝎子,从此以后,毒蝎门的地盘也就归属了七绝堂。”
韩经初一见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而来。
唐七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偶尔替富商做点黑活,接触的最有贵族气质的可能就是卫庄的,真没想到真正的王公子弟说话如此直白。
“公子哪里得来的消息,能否确保准确?”
唐七还真有点心动。
作为附近街面上争斗的老对手,毒蝎门暗地里又有将军作靠山,七绝堂就显得有点势微,好在弟子们都很团结,而且又交纳保护费拜了卫老大的码头,这才稳定占有了这几条街的收益。
如果有机会能一举吞了毒蝎门,七绝堂的收获绝对扩大一倍不止。
“消息准不准确,唐老大自然可以验证,我就不信作为你们的老对手,毒蝎门内没有七绝堂的钉子!”
韩经故意作出不置可否的态度,“毒蝎门大举出动之时,唐老大得到消息就可以行动了,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收拢聚集弟子,静待时机。”
“至于长时间聚拢弟子,影响了七绝堂的活动收益,我相信得到的收益绝对要远远超出,就看唐老大敢不敢赌了。”
七绝堂不仅通过维持市面规矩收取保护费,还接保镖护卫、暗杀窃私的活计,弟子汇集在一块,很多进项暂时就没了,韩经的这番话是为了打消唐七的顾虑。
“就冲经公子,七绝堂就赌了,必当放手一搏。”
唐七能从市井底层在新郑鱼龙混杂之地混出一番名堂,决断力还是有的。
韩经再给他吃颗定心丸,“我府上有些身手不错的护卫,本公子又是新任少府,有义务维护市面的繁荣与稳定,一旦有歹人流窜,势必会以雷霆手段格杀当场。”
韩经的意思是会派人围捕毒蝎门的漏网之鱼,不让堂口被攻陷的消息泄了出去,使得七绝门的伏击真正做到出其不意。
听闻韩经会以少府身份出面拉偏架,唐七喜出望外,伏击敌人,不用硬拼,七绝堂弟子损失会小得多。
“唐某多谢经公子!”
“本公子一心为公,何须多言,也当是还了七绝堂救驾的恩情。”
韩经作势欲走,唐七忽然紧赶两步,“韩公子,有一位客人想见见公子,不知公子可否赏光。”
七十八章 怼
雕梁画栋,美观雅致是紫兰轩独有的情调。
莺歌燕语,管弦呜咽,数不尽的风流韵味从楼下借着月光倾洒而下。
轩内佳人迎来送往,东摇西晃的醉客文人络绎不绝,失意之人来此找抚慰,得意之人至此恣意挥洒欢趣。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韩经曾经也是这些买欢风月客的一员,囊中钱财只够点小蝶这样的庸脂俗粉作陪,紫女一个笑脸都欠奉,更别提亲自作陪。
隐于幕后的卫庄在提及韩国八公子时,更是不屑一顾,如同看待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今夜韩经是受邀前来的,唐七早把应邀的回复上报了卫庄,紫兰轩这边也早有准备。
所以出来迎接引路的是紫女姑娘。
韩经早已不复往日形象,以往的衣衫过于肥大,不再合身。
如今身上穿得是精心设计的绸缎锦袍,还应韩经要求加了不少实用的设计,更衬得八公子风流不羁俊逸非凡。
姐儿不仅爱金,还爱俏。
楼内一路行来,早有女子频送秋波,要不是紫女在旁,早就忍不住上前来搭话。
紫女暗唾,这帮小蹄子!
一边引着韩经来到楼上里间静室。
静室内胡床几前,有人席地而坐,一头偏短的灰色碎发配上冷冽的眼神,平添几分杀气。
身披短袍,玄色衣料搭配着金色装饰,将华丽与冷峻集于一身,韩经仿佛看到了一株孤傲灼放于冰雪之中的腊梅。
韩经脱去布鞋,径自在对面的坐下,没有椅子,跪坐真的很不舒服。
“紫女姑娘不一起坐吗?”
紫女在门口并没有离去,韩经笑吟吟得招呼,完全把这里当作自己的主场了。
“你还真是胆色过人,连护卫都不带,就敢独自上楼!”
卫庄吐露出的声音也是冰冷的,如同夹杂着风雪。
“护卫长得凶神恶煞的,我怕唐突了佳人,尤其是紫女姑娘,就放他自己在楼下饮酒了。”
紫女无视了韩经噙着笑的双眼,上前来,手执银壶将几上的酒杯满上。
“弄玉妹妹在府上可好?公子打算什么时候送妹妹回来?”
“风月之地,终究不是弄玉的安身之所,现在弄玉有了自己的宅子,如果紫女姑娘挂念,随时可以前去探望。”
韩经说的不算空话,弄玉宅邸的下人早就得到指令,不限制弄玉与朋友的来往。
至于紫兰轩,韩经真没打算让弄玉回到以前的生活,毕竟在卫庄这样的人眼里,谁都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韩公子未免过于目中无人了吧?”
韩经一进来与紫女答话的时间比卫庄多得多,全然一副食色之徒的样子,卫庄不免有些动怒。
谁让你扮酷的!
昨天你对我爱搭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韩经知道卫庄高傲的性格,可谓目无余子,与紫女的互动,也是有意晾晾他。
“天下寥寥,苍生涂涂,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说道目中无人,谁能比得上鬼谷纵横之人呢!”
韩经针锋相对,丝毫不见礼让。
“既然韩公子知道我鬼谷一脉,为何又一再轻视于我?”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这是你鬼谷派纵横先辈闯下的名头,而不是你卫庄,难道你要本公子听到纵横的名头就纳头就拜吗?”
韩经一振衣袖,借势起身,实在是因为跪坐导致腿有些酸麻。
“要知道这次是你派人请的我,而非本公子延请先生为座上宾!”
卫庄不见怒气勃发,反而嘴角噙着冷笑。
“有趣,好久没有碰到像公子这般有趣之人了。”
“至于这代纵横比鬼谷先辈如何,与韩公子无关,卫庄自会证明,没有辱没鬼谷威名。”
韩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米酒从喉咙暖和到心肺。
“孙膑庞涓一力促成了魏、齐的先后称霸,战功彪炳,张仪苏秦主导了合纵连横之约,奠定了二百余年的战国局面。”
将酒杯推向紫女,紫女配合的再次斟满。
“一纵一横,从不同的角度探寻自己的道路,你的师兄盖聂先生似隐而显,他看起来温和闷吞,没有卫庄你的锐气逼人,但他敢打破鬼谷几百年的规矩,他敢只身入秦,以手中剑,腹中谋,助天下归一!”
“阁下呢,看似离经叛道,实则束缚在鬼谷学派的条条框框里,你最高的成就只能沿着鬼谷的老路走下去,永远也突破不了最后的屏障!”
“在我看来,你比令师兄还差得远呢!”
韩经一顿嘴炮,喷得爽了,再来一口小酒润润喉咙,卫庄端放在上面的手都有点发抖,心里的怒焰狂涛远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紫女一看两人见面就呛上了,而且看样子还是韩经比较刚烈,更具攻击性。
这是谈话要崩盘的节奏,跟一开始预期打算不一致啊。
“男人永远只有功名成就,坐下来喝喝酒谈谈风月不好吗?”
紫女打了个圆场,缓和了下场上的气氛。
“紫女姑娘,韩经本就不善饮,再喝可就真醉了。”
韩经对紫女同样是以言语撩拨,只是语调、用词完全两样。
“公子的酒量哪里有这么不济,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喽。”
“紫女姑娘,岂不闻酒不醉人人自醉。”
卫庄真想揭开韩经的面具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还义正辞严的指摘自己,这会儿又成了个流连粉裙下的好色之徒。
“鬼谷派的将来就不劳操心了,倒是公子你,最近动作频频,到底有什么志向?”
卫庄目视韩经,“你又打算在韩国这艘漏水的行船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韩经也正色起来,“我的志向嘛,仓廪实民安乐、守法度知礼节算不算?”
“至于我是船长还是水手,又与卫庄先生这个外人有什么相干呢?”
人已经见了,能求同存异最好,成为敌人我也不惧!
韩经打算结束这次谈话,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兰似麝,再珍贵的美酒也没有这等滋味,这一定是紫女姑娘的体香。”
......
“其人如何?”
“看不透,讲不清。”
“他好像对你以及鬼谷一脉有些排斥。”
“如果他选择成为我实践大道的绊脚石,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悔的一次选择!也将是最后一次!”
七十九章 “死”去的人
卫庄与韩非组建流沙,推动韩国司法进步,影响天下局势,出发点是因为两人理念有所碰撞,能够整合到一起。
韩非也不是卫庄的主公,顶多只能算是合作伙伴,志同道合的同志。
韩经自问没有韩非那样高深的学识,广阔的心胸,对折服卫庄为己用根本没抱有幻想。
而且卫庄心高心傲,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领导型人物,韩经所要推行的制度以及行事手法多有离经叛道之处,卫庄在麾下将来也会反目。
说到底韩经还是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虽然改变了很多,但仍保有对弱者的怜悯仁恕,没有上位之人的冷漠无情。
卫庄处在纷乱的战国,师门又是正邪参半的鬼谷一派,这从师门历练中就看得出来。
难免养成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性,加上鬼谷之学洞悉天下格局,学成之后自以为乾坤在手,处处以执棋人自居,看待他人时更多的是看重他的价值。
强者,才有话语权!
其实,抛却颜值与立场,他与姬无夜是一类人!
弄玉的死,红莲的扭曲,卫庄可以淡然冷对,换作韩经,却达不到这样的冷漠。
韩经的心绪远没有在紫兰轩时表现出来的平静,那种从容洒脱都是装出来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充斥内心的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是怒?是悲?
车驾按照出门吩咐的路线,停在了别府门前。
府邸的下人仆从一早迎了出来,并且禀报了大小姐。
弄玉看出韩经神色不是很好,“公子看起来有些疲惫,不如弄玉抚琴一曲,稍解乏累。”
“我刚从紫兰轩出来。”
弄玉沉默,半晌才接过话题,“那公子是来放我回去的么?”
“那个白衣少年如公子所愿,真的为琴声吸引,来到了阁楼外。”
“百鸟来朝,弄玉已经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公子是来兑现诺言的么?”
韩经没有正面作答,“你觉得韩府待你如何?”
弄玉很享受这段宁静的时光,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胡搅蛮缠的恶客,而且能从内心感觉出来,韩府上下是拿她当自己人真诚相待。
只是自己有心结,因为出身,因为遭遇,不能敞开心扉去接纳这一切。
“紫女姐姐从小就很照顾我,更是对我深重如山,紫兰轩才是弄玉的根。”
弄玉的行动早就不受限制,她一直没有离去,一方面是为了完善琴谱,一方面是等韩经回来,作个正式的告别。
最初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本意,后来她觉得也没什么情报消息好传的,韩府也从不刻意回避她,当然,最机密的情报她也接触不到。
“这样么?”
“就弹奏你完善后的空山鸟语吧。”
韩经转过身去,坐了下来。
丝竹之音可以穿透灵魂,韩经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雅人。
来自后世,充分经历了魔音贯耳,对音乐的审美更是连初级阶段都达不到。
这些时日,修炼道家心法,对天地自然有了新的领悟,模模糊糊有了些对音律的审美认知。
只是没想到真有音乐能这么空灵,整个人感觉都是飘的。
“公子,你怎么了?”
不知不觉,一曲终了,韩经感觉真气瓶颈有所松动,雄浑的内力似要喷涌而出,不由得闭上眼睛感受这份万籁俱寂。
功行九转,额头沁出了汗丝,更有白色雾汽蒸腾升起。
弄玉弹奏完也察觉到了异常,忙出声相问。
韩经睁开眼睛,看着半推半掩的窗扉外各色鸟儿站了一排又一排,方信世上真有绕梁余音。
“这处府邸将会一直是你的。”
说完转身离去。
弄玉本还想打听那个许久未来的白衣少年,见韩经满腹心事不想多说,只好追送出门外。
“芍儿,收拾好瑶琴与琴谱,一会儿陪我回紫兰轩。”
“小姐,咱们要走了?”
“是啊,毕竟紫女姐姐才是我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
韩经此前的离去,并不表明他已经放任弄玉回到原来命运的轨迹。
成为流沙的棋子,为了卫庄的理想,孤身入雀阁,行刺姬无夜,然后香消玉殒。
因为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名字叫李开。
左司马刘意的情场、官场上的敌人,弄玉的亲身父亲。
李开被韩经的人找到并控制住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从开始的愤然怒骂到如今的猜疑不定,李开的心路历程是曲折的。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能被这帮人挖出来,而且衣食住行从不亏欠,除了活动范围受到限制。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究竟是敌是友?
这一切都在韩经出现的这一刻揭晓。
因为韩经开口见山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李弄玉的义父。”
李开还能说什么呢,因为自己的无能与大意,妻子成了小人刘意的夫人,女儿流落风尘,从小没爹没娘,找不到倚靠。
而这个看起来岁数不大的男子说他是女儿的义父,而且他承认女儿姓李,李开的李。
“你想与家人团聚吗?”
韩经的第二句话,直接令这李开这个漂零凄苦的汉子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有可能,谁愿意妻离子散,活得像鬼多过于像人。
这些年地狱般的生涯让李开回复了平静,开始思考起韩经的真实意图。
人人都想知道百越宝藏的秘密,难道眼前之人大费周章,也是为了百越之箱?
“你是谁?你想要些什么?”
李开的话让韩经笑了出来,“你都是一个'死'过的人了,还有什么是我能利用的!”
“难道看管你的人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吗?”
“我叫韩经。”
李开混迹市井这么长时间,一直留意新郑的一举一动,当然对近两年飞速崛起的新贵,八公子韩经有所耳闻。
“堂堂的王子王孙,莫非也在打百越宝藏的主意。”
李开一声苦笑,“那你可就算计差了,百越之箱你该去找刘意这狗贼拿。”
“在我看来,火雨公最珍贵的奇珍应当是他的女儿,而我有幸曾经拥有过这份稀世奇珍。”
世间最炽热的莫过于情人泪,韩经受不了他一脸悲苦的样子。
“既然你听说过我,就应当知道我根本不差百越宝藏,我的每处产业都是一份流动的百越之箱。”
李开听到这里,心下更为诧异,“那八公子何苦为难小人?”
“我何时为难过你,只是近日为义女弄玉觅得一位如意郎君,我想没有亲生父亲主持会是项缺憾吧。”
“什么!弄玉要嫁人了,许给谁了?”
八十章 夜宴
李开好不容易才理顺了里面的弯弯绕绕。
对于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自己竟然不能作主,李开显得有些郁闷。
只是形势比人强,现实摆在面前,不低头认可也得低头。
听完弄玉与紫兰轩的瓜葛,李开一方面感激这么多年紫女等对开玉的照顾与呵护,另一方面对韩经提出来的担忧深表赞同。
恨不得立马将弄玉从卫庄等人的阴谋计划里拽出来,至于报恩,还是让做父亲的来吧。
这么多年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是时候为女儿做点什么了。
一面命人盯住兀鹫的一举一动,另一面韩经拒绝了李开前往紫兰轩的要求,仍将他圈置在这里。
李开得到安抚,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满脑都是女儿以及昔日恋人,今日的刘司马夫人。
在化身乞丐潜在新郑的日子里,李开也远远观察过胡夫人,见她仍佩戴着昔日的定情信物,火雨玛瑙,就知道她的矢志不渝的心意。
若不是担心刘意生疑,差点就忍不住“死”而复生,上前相认。
家人团聚,真的还能盼到这一天吗?
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本来只想忍辱负重,同归于尽报了血海深仇,韩经的一番话又点燃了李开心中的火焰,眼里又多了一丝期盼与希冀。
不知不觉怔在原地,眼里淌下浑浊的泪水。
至于韩经,却在赶往王宫的途中。
宫内相召,说是大王顾念亲情,借寒食节之际,召诸公子宫中用膳。
韩王安哪来的亲情,从不见他温情脉脉,也不看看原本的韩经有多不受待见。
此次受召,也说明韩经明面上已经成为了朝局之中举足轻重的角色,虽然韩经本人对韩国这艘破船并不在意。
能同样享有这份殊荣的除了韩经,自然也有太子、韩宇、红莲,其他不受重视的公子就如当初的韩经,没有感受王室温情的资格。
韩王安照旧安排他最宠爱的两位后宫嫔妃陪宴,明珠夫人、胡美人一左一右,一个斟酒陪着说话,一个将各色果品挑选摘弄好了向韩王投喂。
活王八,老乌龟!倒是好福气!
韩经面色如常的同几位兄妹行完礼,心中腹诽不已。
“八哥哥,坐红莲这儿来。”
能够在韩王之前不拘小礼的自然只有公主红莲了。
韩经对这个妹妹的爱怜不是假的,又有意接近,红莲深居寡情深宫,自然就变得有所倾向起来。
“八哥,你做了少府之后,新设的中尚署送给红莲的年节礼物以及供奉都多了好多,果然还是八哥疼红莲。”
“哼,不像有些人,天天只会推说国事繁忙,连陪红莲说说话都不肯。”
红莲冲韩王傲娇的一扬琼鼻,哼了一声,半是撒娇半是不满,小儿女之态尽显。
“嘿嘿...”
韩王只能干笑两声,还真拿调皮的红莲没有办法。
“怎么,只有八哥疼你,太子跟四哥就不疼你了!”
又是韩宇这阴阳人,拿话挤兑人还故意拉上太子。
“每次你调皮闯祸,四哥可没少替你在父王面前说好话。”
太子仍是没睡醒的欠觉模样,打个哈欠,似乎对家人相聚倍感无聊,即使韩宇提及了他,也懒洋洋的无动于衷。
他的地位在那儿摆着,出身显赫,母族势力强大,又有实权大将军姬无夜站在身后,只要不犯下忤逆不孝的大罪,基本上就是铁定的下一任掌舵人。
只是韩经与韩宇的隔空交锋全然无视了兄弟中最有权势的这位,两人眼中可以撞出火花来,却瞟都没瞟太子一眼。
工具人,大家都清楚。
无论韩经还是韩宇,暗地里的实力都没把这位正牌太子放在眼里,韩宇更是把太子周边渗透了个遍,随时能让他花式死亡。
“真别说,我们新任少府的这么一整治,后宫的花销还真宽裕起来了,连臣妾都沾光,再不用愁脂粉钱不够花销了。”
胡美人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在王宫十多年,深谙宫斗之道,看出场上韩宇借题发挥,在挑韩经的刺。
她作为受宠的嫔妃,哪里会真的短了胭脂水粉,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扯开话题,为韩经解围。
“可不是嘛,经公子大力整顿少府权责,到处都有人受益,臣妾还没有机会好好感谢一番呢?”
哎呦呵,这骚媚入骨的声音,传过来不像是听在耳朵里,就像柔软的舌头在骨缝间轻轻舔舐,酥酥麻麻的。
韩经怕失于孟浪,血气方刚,万一起了反应,可不是一句宴上失仪能解释得清的。
都没敢抬头认真对眼看她。
“就是这骚狐狸向父王提议办的这次家宴。”
红莲凑到韩经耳边轻声说。
明珠夫人专宠于后宫,红莲跟她天生不对付。
韩王见两位爱妃都对韩经在少府的差事很满意,不由得老怀大慰,抚须乐了起来。
“美人,将这杯酒赐与韩经,慰劳他这些天的勤劳国事。”
明珠夫人听从吩咐,玉手从紫纱薄袖中伸出,端起酒杯,扭动水蛇腰,朝着韩经款款走来。
“父王恩赐,孩儿不敢推辞,也谢过夫人。”
韩经运转真气压下怒龙,站起身来,礼节周详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小和尚天天吃素,受不得激,为什么总是有人能抓住我的弱点。
明珠夫人看着韩经饮尽,才泯嘴一笑,背对着韩王放了下电眼,然后一扭腰肢,往回走去。
韩经对这个电眼表示很受用,真想把自己的弱点交到她的手上,再帮她堵住漏洞。
不要问,为什么会帮她,乐于助人是华夏民族世代传承的优良品质。
“狐狸精。”
红莲声音虽小,以韩经的修为却能听个真切,相信潮女妖也能尽收耳中,不过她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就是皇宫一名围绕着韩王转悠的普通妃嫔。
借着坐下之际,一掩袖口,将真气包裹的酒水都吐在了袍袖里。
潮女妖是玩弄蛊术的高手,韩经可不敢喝下她碰过的酒水,虽然来王宫赴宴之前已经将府中珍藏的各种解蛊药济吞服了一丸。
念端一再保证,她调制出来的药丸绝对是蛊术的克星,但小心无大错,别没吃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太子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无精打采,如果不是确认过福寿膏这个时候还没传过来,韩经都要怀疑他是一名瘾君子。
韩宇的愤愤不平全表现在眼神里了,韩王能看到的侧脸仍是四子端庄文雅的样子,韩经表示不知道吃了多少刀子。
总有人嫉妒我的帅气!
八十一 章 我裂开了
“八弟,近来少府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朝中内外交口称赞。”
韩宇虽有贤名,但未有官职在身,只有听政建议之权,却无开衙建幕的资格,此次让韩经后来居上,自然是心有不甘。
“八弟这也称得上是不鸣则矣,一鸣惊人了。”
太子在接受了弟弟妹妹的敬酒后,就一直在自己的座位小口啜饮,心里想着府上的美人,以及门人想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除了偶尔回应韩王几下,一直也不大理会韩宇等人的交流。
反正都是未来的臣子,没有特意示好的必要,谁让投胎是门技术活呢。
偶然听到韩宇这句话,陡然生起了一丝兴致。
并非是楚庄王、齐威王故事警醒了他,因此对韩经生出忌惮,而是想起来老八现在是少府,太子府日益庞大的开销似乎能从老八这里打打主意。
“八弟,你的才能无论是姬将军还是张相国,都是交口称赞的,以后本太子的府上你也要多上点心。”
还不是保留了他们的既有利益,要不然能获得双方一致好评!
“为了能替父王分忧,府上新招纳了不少有才能的门客僮仆,最近花销大了点,都是为国效力,八弟是有心之人,自然不会让太子府失了威严脸面。”
韩经只能点头称是。
太子府也安插有细作,情报传递的虽不频繁,却也详实。
韩经怎么会不知道太子收纳的都是些什么人,鸡鸣狗盗之徒都算不上,纯是些斗鸡赌狗、好色贪杯的社会闲散人士。
这些人旁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祸祸钱财倒是一把好手,尽想些劳民伤财的点子满足太子的私欲,他们好从中捞一把。
太子府名下产业也多,平时倒也罢了,开销从无缺漏,只是最近太子为了买下秦国商人的一批碧眼胡姬,着实靡费不少,显得有点捉襟见肘起来。
“太子放心,八弟素来侍奉父兄勤勉,又极为照顾像红莲这样的弟弟妹妹,少府家大业大,断不会少了太子的花用。”
韩宇还真会借别人道场做法事,既讨好了太子,又挤兑了韩经。
“四哥说的在理,中尚署在原有基础上再增加太子府的供奉便是。”
韩经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通知中尚署,以各种理由大规模削减四公子府的䘵米,韩宇挂名的几处买卖也涉嫌偷税漏税的问题,需要大力整顿。
“太子是国之储君,自然不是一般的公子王孙可比,将来是要引领整个韩国的,理应优荣。”
韩王的座位在宴会大厅的高台上,韩经说起话来也就少了几分顾忌,不用担心韩王的猜疑。
韩宇素有大志,觉得太子除了出身及年长,再无可取之处,韩经的话难免深深的刺痛了他。
现在韩经成了个混不吝,再待下去还会被奚落,有意提前告辞,又舍不得这个陪伴王驾的机会,暂且不去撩拨韩经,只在韩王前面献媚。
韩经也不是非得追着韩宇怼,全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没人夹枪带棒的在一旁聒噪,还乐得逍遥快活。
听红莲说一声后宫发生的琐事,再同她讲一讲出使秦国的遭遇,两人开起了小会。
正说得兴起,瞥见新换班进来的内侍不时隐密的向自己使眼色,露在袖外的双手不经意间偶尔还做出几个手势动作。
这是手下情报人员的暗号,是韩经一手制订的,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含义。
有要事!
韩经解读出其中含义后,几不可察的点点头,在这名内侍出去后,借口更衣,走向茅厕的方向。
果然这人就等在茅厕旁。
宫中留存下来的,智商一定在线,知道韩经离席的借口肯定是上厕所。
“敌人发动了,总管请求指示。”
姬无夜的人开始扫荡清理城郊可疑据点了,而且选在了韩经宫中留宴的晚上,晚宴又是明珠夫人鼓动韩王安排的,两者之间...
夜幕的潮女妖,是姬无夜掌控朝纲的政治手段,枕边风一吹,无往而不利。
“通知总管,黄字卷计划启动。”
韩经自然不能跟这名内侍说明所有安排,只交待了提前布置好的计划编号,这样即使内侍暴露被抓,敌人也收获不到什么。
做戏做全套,韩经交待完这一句就真的进茅厕尿了一泡。
嗯,迎风三丈,力道不减当年啊。
回到席上,韩王的座位已经空了,两侧座榻的明珠夫人与胡美人也一同不见。
“父王说身子乏了,先下去休息了,嘱咐我们这些小辈多亲近亲近。”
红莲不等韩经落座,就当起了解说员。
“父王自己走了,宴席还不撤了,真是奇怪,我先回府了,八弟别忘了我的托付。”
太子带头走了,韩宇今天在交锋中再次没讨到便宜,跟着太子一起,连招呼都没同韩经打。
韩经正好能回府主持大局,起身朝红莲道:“虽然天气转暖,但夜里更深露重,还是有点寒冷刺骨,红莲也回去休息吧,八哥也得回府安歇了。”
“四哥那个讨厌鬼走了,八哥你就再陪我一会嘛。”
“下回,今晚八哥确实有些醉了,现在看红莲都是重影的了。”
韩经推脱一句,正要走,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娇笑,“经公子才能过人,酒量这么不济么!”
“狐狸精怎么回来了?”
红莲气鼓鼓的哼了一句,“八哥哥,这满屋都是狐狸骚,红莲要回去睡觉了。”
毕竟是名义上的长辈,红莲敷衍的施了一礼,与明珠夫人擦肩而过。
“明珠夫人,不在照顾大王,怎么去而复返?韩经不胜酒力,正要告辞而去呢。”
韩经打着马虎眼,看着款款而至的明珠夫人,手里捧着一把银色酒壶,猜测她是来拖住自己的。
不过计划早就安排好了,倒也不是很着急。
“大王乏了,又多喝了几杯,已经醉得睡了过去,这会儿有胡美人照顾呢。”
走到近前,明珠夫人一倾身子,将银壶倾倒,替韩经斟满美酒。
“这酒名叫琥珀光,想起宫中还珍藏有一壶,特地拿过来请经公子品尝。”
这酒杯真大真白。
“为感谢少府大人屡屡增添后宫用度,这杯酒聊表心意。”
韩经连忙站起身来,“愧不敢当,份内之事,韩经确实已经醉了,不能再饮了。”
“难不成要我亲手奉上,公子才肯满饮此杯?”
明珠夫人说话间,就端起酒杯往韩经嘴边凑。
吐气如兰,美人的芬芳气息连同浓郁的酒香一周涌来,韩经举手推辞不喝。
一个用力过度,将酒杯碰洒,酒水顺着山峰间隙就淌了下去。
明珠夫人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犹豫到底是继续在这里周旋拖下去,还是回去换掉湿衣。
韩经看着被打湿的轻纱,鬼使神差的,大手就覆了上去。
“嘤咛...”
八十二章 成年人的思维
手在抬起的的一瞬间,韩经脑海里就反应过来了,只是没能控制得住手的动作,造成现在的这番局面。
气氛一时间有点凝固,韩经心一横,把手收回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一抹滑腻萦绕在指尖,回味无穷。
“你竟敢轻薄于我,不怕我告诉大王,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么?”
明珠夫人并没有疾言厉色,仍是用娇媚的语气质问道。
“经公子可知道调戏后宫宠姬,大王震怒,会是什么后果!”
“夫人何故血口喷人!”
韩经装作无辜,眨巴着大眼睛。
“谁会相信?”
“大王应该会更加怀疑夫人中途折返的动机吧?”
看着韩经开始耍无赖,明珠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真要把事情捅开,即使韩王处罚了韩经,自己的专宠也势必不保,韩王难免不会心中留有芥蒂。
美貌一直是她无往而不利的锐器,哪个男人不为她神魂颠倒。
每当她有意展露出妩媚的风韵,对面的男人都会碍于身份地位极力掩饰,总会在交锋间处于下风。
可偏偏碰到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现在夫人可能坐下来,咱们好好的谈谈的吧?”
可恶,他竟然还敢笑,也证明他没有拜倒在裙下!
“看不出来,经公子有这般胆色,倒叫妾身刮目相看。”
“你故意拖延时间,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展示你的美貌吧?”
韩经一耸肩,“如果是那样,那我承认你很美丽,让我的眼神都舍不得从你身上挪开片刻。”
“所以,我是不是可能走了?”
明珠夫人拿手指蹭了蹭酒水濡湿的地方,放在唇边舔了一下,“何必这么着急离去,可惜了这美酒佳肴。”
烈焰红唇,夺人心目,韩经强自稳了稳心神。
“你的酒水,韩某可不敢喝!”
韩经迈了两步,直视着明珠夫人的神色变化,不多时,又将目光转向纱裙下若隐若现的纤长白皙。
“夜幕四凶将,碧海潮女妖,蛊术出神入化,韩某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做了只糊涂鬼。”
明珠夫人自以为在宫中身份掩饰得隐密,没想到被韩经一口道破,心头剧震,都没来得及抵挡再次伸过来的,作恶的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韩某要做也做只明白鬼。”
明珠夫人后退几步,往下拢了拢纱裙,“你越来越放肆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
既然身份被揭破,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韩某与姬无夜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还多有交集,稍微打听下夜幕的消息,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韩某还知道些什么,那要看夫人肯告诉韩某什么了!”
明珠夫人放下藏在背后的手,散去提起来的真气,“哦?姬无夜告诉公子的还真不少。”
“非也,非也,夫人又猜错了。”
“姬无夜都要对付本公子了,又怎么会将他在宫中的暗手如实相告,夫人此行的目的不就是拖住时间,好方便将军府办事吗?”
韩经似笑非笑的表情,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只是轻描淡写间透露的内容却是含金量十足。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能气定神闲的在这里欺负妾身,看来姬无夜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据我所知,夫人虽然是夜幕中人,实际上与将军府貌合神离,你与你的表兄有着自己的打算,又何必过于关心将军府办事顺不顺利呢!”
明珠夫人提起真气,下定决心,哪怕引来猜疑麻烦,今夜也要把韩经毙于掌下。
不过杀他前,还可以再套取些情报消息,到底八公子府掌握了血衣堡与自己多少秘密。
“你知道的还真多,没想到八公子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
“知道的也没有多少,只是刚刚好,就比如韩经还知道,夫人待会准备杀我灭口一样。”
韩经这么说,神态又如此从容,倒让明珠夫人心底犯起了嘀咕。
不是有备而来,他能这样肆无忌惮,难道宫中有他布置下的内线护卫?
“夫人对韩国有什么企图,或者说令兄想要什么,保不准韩经也可以一力促成呢?”
“如果仅仅是权势,那就再简单不过了,将军府能给的韩某也能给,大王给不了的,将来韩某还是能给,谁让我从一开始就对夫人色授魂消呢!”
明珠夫人冷笑一声,“哼,红口白牙,说的轻巧。”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夫人就请拭目以待吧。”
韩经边说边往出走,明珠夫人几经挣扎,到底是没有从背后出手,最终也不知道打定了什么决心,索性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上酒,看着韩经离去的背影。
只见韩经走到门口,再次吐气开声。
“滑而不腻,修衷合度,极品!”
啪,这回桌上的酒杯直接被明珠夫人失手打翻了。
口嗨后的韩经刚踏出大殿,就有点懵,整个人呆立当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殿门外胡美人正双手轻掩樱桃小口,满眼震惊的站在那里...
“你都看见了?”
韩经身形闪动,迅速将胡美人带到大殿一角。
胡美人见到韩经鬼魅般的身法,眼神流露出的诧异更深。
下意识的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似乎感觉到不妥,放下手掌,“我,我丝帕落在座位上了,大王睡下了,我回来取丝帕,什么都没看到。”
“我刚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胡美人一个劲的摆手否认,同时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韩经有视线上的碰撞。
隆隆的心跳声,加上慌乱无措的手脚,眼神、脸色表示出来的无不是适逢其会。
韩经吃瓜多年,没想到今天成了路人眼里的主角。
见韩经不语,胡美人更加慌乱,“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收的那个义女跟我姐姐有关,她身上佩戴的火雨玛瑙就是证据。”
韩经自然不会杀她,只是后宫争斗,异常残酷,谁也不敢保证,将来她不会为了对付明珠夫人,将事情抖落出去。
“你是弄玉小姨,我自然不会杀你灭口,你大可放心。”
“不过嘛,为了防止你泄露出去,还要做点防范。”
韩王戴的帽子不嫌多,韩经主意已定,就付诸了行动。
“这下我就放心啦。”
韩经松开满面酡红的胡美人,看着她因羞恼着急涨红的脸色,以及不敢相信的眼神。
“别发呆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