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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六岁精灵鬼     容赤野史txt下载     容赤野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与臣交好

    王妃们的父族果然如凌栀预料的那般,明知王后此举是针对后妃,满腔愤懑却无法驳斥这个听起来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虽不能明着弹劾,叶崇和雷升默契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是将这件事捅到了朝堂之上。叶崇赞扬王后为国为民节省后宫开销,造福千兰,雷升却说此举过于沽名钓誉,名声大过实际的效用,天家削尊降贵,有损王室威严。仅凭借着为国为民四个字,平嫣的所作所为倒是稳稳地站住了脚,弹劾声音甚微,并未引起大的风波。

    可华乐谷下朝后却满面愁容,快步赶往东宫。

    “嫣儿,雷升说你动了几个王妃宫中的差使,可是真的?”进门后,他直接发问。

    平嫣原本笑盈盈的神情凝滞了,木讷地点点头,“可有什么不妥吗?他们参我了?”

    华乐谷拉着她的手坐下,“倒也没有,节省开销本是利国利民的举措。只是如此一来,几位重臣定当认为你刚登后位急于树立威信,针对了他们女儿,记恨于你。”

    平嫣长舒口气,“那没关系,只要有利于千兰,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华乐谷拧起眉头,“怎么能不在乎呢?你是王后,需得和前朝后宫的重要人物都交好,让他们信你重你,以后才会听你的旨意…”

    平嫣不解地打断他,“我为何要同大臣们交好呢?王上忘了后宫不得干政啊。”

    华乐谷一时间语塞,斟酌了半晌才答:“我是怕你不得朝臣人心,被针对打压。”

    平嫣笑着抱住他的臂膀,“有王上在我身前,替我挡着前朝的唇枪舌剑,我不怕。”

    华乐谷眉间更紧了,“可,如果我不能护你一辈子呢?”

    “王上可许诺过会护我周全。”

    华乐谷无奈地叹了口气,摸摸平嫣的脑袋,“我的意思是,若我们两鬓斑白,我先你而去呢?”

    平嫣甜甜地笑了,“那嫣儿便陪你一起,没有千兰王,便没有千兰王后。”

    “那怎么行?你还要照顾锦儿,帮他守住千兰呢。”

    “王上两鬓斑白的时候,孙儿都能写字作画了,锦儿哪里还需要我照顾?”

    华乐谷依旧愁容未展,沉默许久才继续说:“我只是希望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毕竟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啊,若我出现什么意外或是得了什么绝症,你就要不管千兰,不管锦儿了吗?”

    “王上出现意外我会护你,得了绝症我会救你,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平嫣满怀自信地说。

    又是片刻的沉寂。

    “要是,连你也救不了我呢?”

    平嫣终于不再与他争论,缓缓低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

    “好啦,我只是打个比方,又不是真的要撒手人寰,”华乐谷伸手揽住她安慰道,“不过既然有这种可能性,我们便要做好万全之策,你说呢?”

    平嫣靠着他的胸膛点点头。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到心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便是你教给锦儿的治国之道。”华乐谷继续说,“千兰的很多治国思想源于容赤,可以借鉴,但切勿盲从。诸如君如舟,民如水,君轻民重,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些当然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事实上为君者希望子民皆可安居乐业,其实不全然是为了百姓。”

    平嫣茫然不解地抬头望着他。

    “不明白?”

    平嫣摇摇头。

    “国库的钱银,绝大部分出自百姓上交的赋税,从这种角度上,可以说是百姓在奉养君父和文武众臣,反过来,拥有管辖权和国政把控权的君王则护卫百姓生活的安宁和秩序,推行安民惠民的政策,以期获得更多的税收充盈国库。

    “现在明白了吗?君民之间其实是各取所需的搭伙关系。不过实际上这种关系中间还隔着成千上万的官员,我当然明白不可能让每一阶的官员都持身中正,廉洁奉公,但仍然希望千兰朝堂多些耿直能臣,将政策真正地推广下去,少一些层层苛扣,百姓能得到,看到,感受到君王带给他们切实的恩惠。

    “如此,民心安居安,便不会有人因生计艰难而走上揭竿而起这条路。因为一旦动荡,不论胜者为谁,对一个国家来说代价必定是惨痛的。故而民安,君方安。说的再直白点,君并不在意民是谁,能年年劳作充盈国库就是良民,民也不在乎是谁统治千兰,能吃饱穿暖安生度日就好。”

    平嫣仍旧不解,“可是,千兰百姓很爱戴王上啊。”

    “杨氏一族带领千兰独立时,也很受拥戴呀,为什么呢?当年由于容赤都城太远,很多利民的钱粮都到不了千兰境内,官府也几乎形同虚设,打砸抢烧时有发生,而千兰的百姓却要每年向容赤派来的钦差缴纳税银,民众对此积怨已久。是杨氏带千兰子民走出了从前的境地,让他们不再因容赤的忽视,成为只被榨取而没有享受公正待遇的边缘百姓,千兰变成了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独立国度。百姓享受到了实惠,所以爱戴杨氏。

    “可后来,杨氏将国库里的大量银钱用来修建凤台,并且征召苦力,增大徭役,加之杨峥本人疑心甚重,朝堂的风气渐渐变了味。我和父亲的起义可以说是百姓的一个机会,他们期望我能与杨峥不同,可以让他们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跟我是谁其实没关系。甚至可以说,如果有一天,容赤收复了千兰的管辖权,能给予他们生存的利好,他们也可以爱戴容赤王。

    “总的来说,维稳才是目的,爱民只是手段。”

    平嫣脸上原本疑惑的神情已然便为震惊和钦佩,“本以为王上还是个热血少年,不想已然是比任何人都明晰局势的稳重君王了。”

    “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你明白,教养锦儿时,不用他怀有多远大的抱负,眼下的形势,开疆拓土是不现实的,维稳已经需要耗费太多精力了。”

    “可是锦儿还小啊,每天要睡十个时辰呢,我说什么他也不会懂呀。”

    华乐谷噗嗤一声笑了,“又不是要你现在教给他。”

    “那我可能记不了那么久,等他长大,王上亲自教他不好吗?”

    华乐谷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又迅速用温柔的笑容掩盖,“当然好,你跟我都能教他更保险啊。”

    且不论是好是坏,为己还是为人,这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各自不能让对方知晓的心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悦于你

    十一月中旬,昌都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密密麻麻地漫天飞舞,整整三天未停。

    平嫣站在正厅门前,望着被雪花铺满的银白院落和不断飘落的晶亮羽翼,问身边的凌栀:“来昌都前,你见过雪吗?”

    凌栀伸手给她裹上披风,摇摇头,“丰中和姚渠都是不下雪的。”

    “我也是来到千兰后才第一次看雪,亚墨的大雪将树木银装素裹起来,漫山遍野,满目净白,甚是好看。同一块大陆,原本还是同一个国度,景致和气候竟然相差如此之大。大海的另一边或许还有跟容赤大陆一样的大陆,每次这么一想,都觉得我们真的好渺小啊。”

    “世界或许很大,可我们眼中能看到的却只有一隅。”

    二个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伫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雪,一起沉默着。

    过了很久,平嫣轻声道:“等飞飞来了,你让他画一张昌都地图吧,该计划一下逃离这里的事了。”

    凌栀含羞低头,“娘娘为何让我跟他说?”

    平嫣歪头凝视着她,“你这幅模样,还当我不知你们早已暗生情愫?”

    凌栀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地念叨:“我,可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感情最忌欺瞒,好在你对他只有两个秘密,容赤细作的身份和会说话的事实。他是个本分良善的孩子,对你是真情实意,我也看得出来你对他有好感。离开昌都的事,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跟他说。可是,说,就要说清,别让这些秘密成为你们二人今后的隔阂。”

    凌栀挤出一丝苦笑,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娘娘。”

    大雪又持续了两天,由于来不及清扫,宫中多处积雪都没过了膝盖。

    有几日没来的飞飞轻扣东宫宫门,为他开门的是凌栀。

    “凌栀姐姐,这雪下了五天,王后姐姐就你一个婢子,怕你来不及扫雪,我就想着来帮帮你。”飞飞进门后,用明朗的声音说。

    凌栀关好宫门,拉他进了偏殿,为他掸去身上的雪。随后在他们平日聊天用的纸张上写:娘娘有事相求。

    飞飞看了字,问:“姐姐有什么吩咐?”

    再写:昌都城地图。

    “地图?姐姐常年不出宫,要昌都城地图做什么?”

    又写:逃离昌都。

    飞飞看到这四个字,身体不由地颤了一下,“姐姐要离开昌都?她是王后啊,王上又待她那么好,她…”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凌栀,“那你呢?你也要走吗?”

    凌栀避开他问询的眼神,一副左顾右盼的难言之状。

    飞飞缓缓低下头,思考了好一阵才抬头问:“姐姐曾看穿我的心思,问我如果你想离开昌都,我要怎么办?我答,跟你一起走,可我却还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带我。凌栀,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凌栀抬眼,目光触碰到他真诚的眼神,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发出声来。犹豫再三,俯身写道:如果你能原谅我曾经对你的欺瞒,日后天南海北,愿与卿同往。

    飞飞有些不明所以,“你对我有何欺瞒?”

    凌栀将之前写有字迹的纸张全部卷起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从前这是飞飞要离开时,凌栀才会做的事。

    她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开口:“飞飞,其实,我不是哑巴。”

    听到凌栀的话,飞飞瞬间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会说话…”

    “还有,离开昌都,是逃离。”

    随后凌栀一五一十地将她是如何成为连泉会一员,如何来到昌都,如何进宫,如何来到平嫣身边讲给了飞飞,关于平嫣,她只说了她们想要一起摆脱连泉会这一节,其他的并未多言。

    大概是骤然间发现一直以来的哑巴竟然能开口,还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太过颠覆往常的认知,飞飞在听她讲述的时候始终望着她,目光一分一毫也未曾偏移。

    “我是细作,并且是个想要脱离掌控的细作,你会怪我没早点告诉你吗?”

    飞飞狠狠地摇头,“你们的身份一旦暴露必然招致杀身之祸,如果是我恐怕也不会轻易告知别人,我明白你瞒我的初衷,并且很开心你这么信任我。凌栀,你放心,我会帮你们的。”

    凌栀冲着他抿嘴一笑,“谢谢你。”

    飞飞羞涩又尴尬地挠挠头,“那,你会带我走的吧?”

    凌栀向他伸出右掌,“你若不弃,我必相依。”

    飞飞用左手握住,一把将她拉近,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初次相见,心悦于你,若能与卿共度朝朝暮暮,于愿足矣。”

    随后一边说着“我去扫雪啦”,一边迅速跑出门去,站在雪中傻笑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扫帚开始清扫,满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屋内的凌栀也捂着脸娇笑了很久。

    大雪下了整整七日,厚重的雪景演变成了无情的雪灾,耽搁了市集上商贩们的生意,压垮了昌都城郊的许多民宅和粮仓,短短几日流民增加数百,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在滴水成冰的天气中被冻死,横尸街头。

    华乐谷和大臣们商讨了一日,敲定开仓放粮,下派赈灾银,集结巡卫军助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建居所,都衙军维持秩序等救灾政策。

    赈灾银由内阁审批获准出国库,经叶崇的手,下派至姚允释,由他押送至都衙府,府尹丁冬拿这笔灾银安排人手采办救灾的物资,诸如粮食、被褥、衣物、建材等。

    银两经过的这条线,其中的人无一不是在都城王室眼皮子底下为官,却没有一个人过手不留油。丁冬负责采办的手下再舔两口,最后落到百姓手中的物资已经无法完全满足救灾的需求。

    带领巡卫军重建居所的游弋最为明白当前救灾的进度和物资短缺的境况,如实告知了统帅安翎霄,华乐谷又由舅舅知道了赈灾银在自己脚下被贪去了大半,甚是气愤,随后以建材采办资金不足为由,命内阁再派出一笔灾银,直接交给巡卫军统领游弋。

    游弋在拿到灾银后亲自督办采买事项,慢慢稳定了雪灾带给百姓的损失。

    华乐谷没有将贪腐赈灾银的事就此揭过。待流民逐渐安稳下来,他突击宣叶崇,姚允释,丁冬觐见,并在他们入宫的同时,派遣禁军围了三人的府邸。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贪腐之道

    官场上由上至下的贪腐链,一旦败露,各个经办人一般会统一口径,推给最末端的人背锅,毕竟他们官微言轻,未必有辩解和面君的机会,然后在他们或被抄家或被贬黜后,上司再暗地里补偿给他们一笔钱财。

    故而丁大人在面对王上亲自审问时,直接站出来声称自己所收到的赈灾银数额确为下派数额,由于自己监管不利被手下的采办剥去大半,导致赈灾不利,请求降罪。

    还未等华乐谷开口询问,姚允释便上前行礼,插话道:“王上,丁大人所言非实,臣在接到叶首辅下派的赈灾银时,已不足半数。”说着跪倒在地,俯首高声道,“请王上明察。”

    一旁的叶崇显然没料到姚允释会说出这番弹劾之言,当即也跪下,“姚大人这是诬陷,老臣手握国库大权近十载,从未监守自盗,王上不可偏听偏信啊。半数的灾银,给老臣十个胆子也不敢私自扣押这么一大笔款项!”

    “这么说,叶首辅会留下些比半数少的款项了?”

    叶崇大惊,立马俯身叩首,“从未有过此事,老臣冤枉啊。”

    “臣愿意让王上派人搜查府邸,以证清白,叶首辅可敢?”姚大人侧首盯着叶崇问。

    华乐谷盯着叶崇,见他不应声,转向丁冬,“丁大人可敢?”

    丁冬颤巍巍地跪在另外两个人身边,“臣,臣但凭王上安排。”

    华乐谷望着跪在案前的三人,缓缓起身,蹙着眉头来回踱步,停下后问:“三位可知?如此大笔的灾银,足够叛各位下狱服刑了。”

    “臣恳求王上搜查姚府,还臣清白!”姚允释再度俯首,言辞恳切。

    静默半晌,另外两人仍旧未开口,华乐谷道:“好啊,三位都是重臣,未得允许孤也不好贸然搜查,既然姚大人愿意身先士卒,那便排查姚府,也好借此缩小脏银去处的嫌疑范围。”

    他说完看了一眼身侧的楚青松,青松当即会意,出门去了。

    约一个时辰后,楚青松请见,回报已搜查姚府上下,并未发现一枚库银。

    华乐谷伏在案上,左手撑着侧脸,右手食指敲着书案,不紧不慢地说:“叶首辅,丁大人,如果真的到了要强制搜查二位府邸的地步,孤便不会叫几位前来问话了,毕竟一番折腾还可能搜出一些大家都不愿看到的东西。如今姚大人已经将自己撇干净了,不知二位想如何洗脱自己?”

    “老臣并未行贪腐之事,请王上明鉴,”叶崇义正言辞道,随后气势弱下来,“但老臣愿与丁大人一同尽自己绵薄之力,补上此次损失的赈灾银,以充国库。”

    华乐谷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那就让两位破费了。”他又向楚青松做了个后撤的手势,青松便出宫撤回围在三人府邸的禁军。

    赈灾银的贪腐案就此了结。按理来讲,虽说罪魁祸首没有受到严惩,但此番敲山震虎,国库亦未曾受损,本就不想跟叶崇大动干戈的华乐谷也算达到了目的。可事实上,此次风波背后的最大受益人,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人。

    其实,赈灾银的贪腐之道,有着多年来渐成体系的陋规可循。叶崇作为最初过手的重臣,按规矩会抽取灾银的一成,实际上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所以才不敢扬言让华乐谷搜府邸。之后的抽取数额逐级递减,只要所有的经手人都遵守成规,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银两达到七八成便足够赈灾所用,寻常情况下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然而这次的问题出在姚允释身上,他拿到九成的赈灾银后,扣下了这九成中的五成,也就是说丁冬接收的赈灾银只有下派数额的四成五,他虽然有疑,却也不敢直接询问,但是这笔钱不论如何都不足以平息此次雪灾。

    姚允释扣下的银两早早地藏进尤理连通整个昌都的地道中,这个曾经在立后朝辩中支持平嫣为后的姚允释姚大人,正是连泉会中的一员。扣押赈灾银,嫁祸叶崇,恳求王上搜查姚府澄清自己,都不过是授意于尤理,离间叶崇和华乐谷关系,打压叶崇并激发他愤怒的手段。

    尤理的确达到了他想要效果,平白吃了这么个哑巴亏,损失惨重,再加上女儿不久前在宫中受了平嫣的欺凌,叶崇已经气得在家中摔了好几个摆件。没几天,让他不如意的事情又添了一件。

    原本他极力推举的雷升并未被晋升为右言相,当然,对于莫一帆的晋升,生气恼怒的不止叶崇一人。故而在那段时间里,华乐谷不论说什么总会有重臣当朝驳斥,朝堂上的气氛甚是怪异。

    平嫣从华乐谷口中得知了贪腐案,似乎一瞬间抓住了问题要结,曾问华乐谷是否确认姚允释没有私藏,华乐谷答他确实怀疑过姚允释并非完全清白,但这不重要,他跟叶崇不合,朝中便少一个叶崇的党羽,没什么坏处。平嫣虽然仍旧疑惑,却也没有寻根问底。

    年终祭礼前夕,暗子有了些新发现,冯天枢连夜回报给华乐谷。具体情况是因为之前盯着巫巧儿的暗子一直没撤,近一段时间发现她身边的一个小厮经常在同巫巧儿攀谈后外出,便跟着。这人除了经常去花鸟市集,最常去的是桂家饭庄。此人跟一个叫卢竹的伙计相识,聊的内容倒是稀松平常,但从他们的对话得知了一个消息,桂志翔桂当家的曾提及了凌岐的女儿,也就是凌栀,从前在饭庄中帮忙时如何巧舌,叫卖的声音如何洪亮。

    华乐谷眉头轻蹙,“凌栀会说话?”

    “我得知此事后曾派人打听过周围的商贩,认识凌栀的人皆言她从前确实言语流利。如今她在王后娘娘身边不少时日,娘娘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华乐谷坚定地摇摇头,“不会,嫣儿当初只是觉得凌栀是哑巴,留在身边清净。”

    冯天枢张了张嘴,没有反驳,转而道:“她假装哑巴进宫,还跟在王后身边近一年多,恐怕不简单。”

    “凌岐这个人查过了吗?”

    “查过,他是桂志翔的远房表妹夫,发妻早丧,十一年前携女投奔桂家,为人敦厚热情,在邻里间口碑甚佳。”

    华乐谷思考了片刻,“派人盯紧凌栀吧,先别让嫣儿知道,免得吓到她。另外,桂家饭庄的凌岐和卢竹,以及巫巧儿身边的小厮,都不可放松。切记,宁可跟丢,也千万不能被察觉。”

    “王上放心。”冯天枢颔首应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中宫懿旨

    顺利平息了雪灾后不久,属于千兰王和千兰王后第一次名正言顺的年终祭礼,万人空巷。不管他们实际上是怎样的人,至少在百姓眼中,他们是爱民如子的君父国母,是千兰权力之巅的一对璧人,是坚定不移爱情的象征,是子民心中的向往和信仰,如此多百姓参与的大规模祭礼让他们二人近乎成为了五神的人间代言人,影响力空前高涨。

    比起兰嫣王后在民间的上佳口碑,后宫众妃对她的评价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容赤一百七十二年,年初的休朝过后,已经削减了王妃待遇的平嫣见朝堂并未因此起大的波澜,在尤理的施压下,决定加重王后与后妃的交恶程度。

    这次都是琐碎却让人恼火的小事,比如,原本只需初一十五的请安,变成了三日一次;命王妃们每日亲自抄写祈福文送至祠堂,以表对千兰和华氏的敬畏和祝愿;月初月中互相交流女德修习心得。

    总之,怎么让人不痛快怎么来。而此次的理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后宫需要更紧密的管理制度,才能使王室所有人同气连枝,成为国之楷模,万家表率。

    中宫懿旨一下,后宫众妃无不哗然。其中最无法忍下这口气的人自然是汐曳,她在得知中宫令后,立马跑去了载清殿,侍卫阻拦无果,她进门后却发现华乐谷还未下朝,只好耐着性子等候。枯坐许久,直至午饭后仍未见人,出门问询侍卫后才知华乐谷下朝后一般会去东宫同王后共进午膳。

    汐曳向东宫的方向迈了两步突然驻足,摇着头小声碎碎念:“不行,她这个人巧舌如簧,搞不好我告状不成反被咬一口。”随后又退回载清殿。

    华乐谷和平嫣用完午膳,一起跟锦儿玩耍了一阵,又携手同去载清殿。汐曳显然没想到平嫣也会一同回来,所以当她看到两人时,脸上原本的期盼和喜悦瞬间褪了色。

    “汐曳?你怎么来了?”华乐谷讶异地问。

    汐曳白了平嫣一眼,不情愿地屈膝行礼道:“见过王上和王后娘娘。”

    华乐谷牵着平嫣坐上主位,笑着说:“突然这么规矩懂礼,看来有事。”

    汐曳耷拉下眉眼,嘟囔着:“没事你也不让我来找你啊,每次都让他们拦着我。”

    “我有我要做的事啊,你总跑来干扰我怎么行?”

    “是,我来就是干扰你理政,王后来就是助你治国。”汐曳仍旧带着些怨气。

    华乐谷无奈地同平嫣对视一眼,摇着头笑了,“你如此不守规矩,没罚你已经对你甚是宽容。不会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吧?你就是来抱怨我之前拦你闯殿?”

    汐曳抿着嘴,瞪圆了眼睛,半晌未作答。

    “我猜,是本宫惹汐妃妹妹不开心了。妹妹是为了中宫懿旨而来吧?”平嫣面带礼节性的微笑,歪头问。

    “什么懿旨?”华乐谷侧身小声问她。

    汐曳怒视着她,“看来王后知道自己的懿旨会招致怨愤,那为何还要频繁找我们麻烦,你做你的王后,我们做我们的王妃,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非要对我们彰显你中宫的权力才满意?”

    华乐谷看看平嫣,又瞅瞅汐曳,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表哥你真不知道啊?不过就算你知道了,也还是会向着她,真不知道她究竟哪里好,你怎么就对她五迷三道的。”

    “汐曳,”华乐谷厉声道,“嫣儿是王后,怎可如此说话?”

    汐曳脱口而出:“除了这个你赋予她的王后头衔,她还有什么?没受过什么教养却侥幸位居中宫,她非但不知修其身,正其德,反而天天就想着怎么对我们施加王后之威。之前拐弯抹角地裁撤我们宫中婢子就罢了,现在居然要我们三天向她请安一次,还要日日抄写祈福文,定期交流女德感悟。简直是借势作怪,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越说越过分了,”华乐谷狠狠地拍响扶手,面露愠色,“请安、抄祈福文、修女德哪一样不是王妃应尽之责?从前茹娘对你们以礼相待,不愿多加强求,就忘记自己是千兰王妃了?”

    “我就知道你向着她!”汐曳的五官都要拧作一团,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喊,“跟你说也白说,反正我是不会听她的话的,谁爱写谁写,我不写难道就是不希望千兰好了吗?”

    相比于汐曳的暴躁,华乐谷显得平静许多,面上却是颇具威严的神情,用不容拂逆的语气问:“汐曳莫不是想通了?还记得你的特权吧?”

    原本一直端坐着冷眼旁观的平嫣,听到这话好奇地望向华乐谷。

    刚刚略显狂躁的气氛瞬间降温,冷却了片刻后汐曳不敢相信地问:“华乐谷你威胁我?我不服从她你就要赶我出宫?”

    平嫣眯起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左手不自觉地搓着右手拇指。

    “你服不服从王后,她如何处置你,是你们之间的事。但嫣儿是我立的王后,你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无视中宫令,挑战中宫权威,这是打我脸,那便是你我之间的事了,我有责任维护王后的中宫之尊。”

    “王上…”

    平嫣只说了两个字便被华乐谷打断,“你不要为她说话,恐怕跟她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我的王后怎可任人随意欺负。”

    “你搞搞清楚,是她以权谋私,仗势欺人啊!”汐曳被气得落了泪,哽咽着继续说,“还是你根本不在乎孰是孰非,王妃们是不是受了委屈,一旦有人和你心爱的王后对立,都是别人的过错。我警告你,你是非不分,对她太过纵容的结果可能是赔上整个千兰!”

    “我太过纵容的人恐怕是你吧?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看着汐曳红着眼睛抽泣的样子,华乐谷明显心软了,将目光移向一旁,下令道,“即日起秀丽宫禁足三个月,静思己过,记住,罚你的是我,别算到王后头上。你若是想离宫,随时可以。”

    汐曳哭着向后退了两步,绝望地望着他,“两年了,你从未在意过我想什么,禁足是吗?禁吧。离宫?绝无可能!我死也要死在妃位上。”

    语毕,汐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转身跑出了载清殿,跑出好远才听不到她的哭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毒王谷主

    华乐谷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半晌没动静。

    平嫣起身走到他身边,为他按摩着双鬓,轻声说:“累了吧?我为王上梳梳头松范松范?”

    华乐谷握住她的手,温柔地笑着道:“好。”

    “这次的中宫懿旨,王上是不是认为我很过分?”他在镜子前坐下,平嫣熟练地为他解开发髻,齐腰的长发散落下来。

    “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还是知道我希望你同她们交好之后。”

    “可能是…权力迷人眼吧。”阔齿梳轻松地一梳到底。

    华乐谷摇摇头,“不是,我觉得一定有别的理由。”

    平嫣握着梳子的手微颤了一下,神色也跟着波动一瞬。

    她的异样没有被察觉到,华乐谷继续说着:“你大肆整顿后宫不久,我便在想,或许是我太过急于让你收揽人心,没考虑周全。毕竟他们对你的偏见不是短时间能消除的,以你的身份,也很难做到同他们交好。这么想来,你若是再行事软弱,怕是只会更让人觉得你容易拿捏。”

    听到这话,平嫣不由地露出一抹心酸的笑意,“王上不怪我对王妃们太过苛责吗?”

    “嫣儿,王妃们重要是因为她们的父亲都是朝中重臣,而你又是夺了她们后位的人,你看不惯她们行事作风,她们对你也有不忿和鄙夷,这种关系大概真的不可调和吧。但如果她们的父亲不在朝中任职,王妃们便无关紧要,你这个王后应该就能顺当些了。”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寂。

    “王上…不会要为了我动重臣吧?”平嫣说着已经红了眼睛。

    华乐谷轻轻地拍着平嫣搭在他肩头的手,“你放心,我会慢慢来的,操之过急恐有损国祚。但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百官万民皆臣服于你的千兰。”

    眼眶的聚集眼泪顺着平嫣的脸颊,滴落在华乐谷的头顶。

    华乐谷转身看到平嫣的哭相,紧张起来,“嫣儿你怎么又哭了?”

    “王上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配不上…”

    华乐谷站起身将她揽进怀里,“傻嫣儿,说什么配不配的?你还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吗?”

    平嫣抬起泪眼望着他,问:“有多重要?比千兰还重要吗?”

    华乐谷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是什么比法?你跟千兰同样重要。”

    平嫣试探地问:“如果让王上放下千兰,跟我遁世,可愿?”

    “不愿。你和千兰又不是对立的,为什么非要舍其一呢?”华乐谷为她抹去了面上的泪珠,问道。

    平嫣浅浅地笑了,“只是一个假设。”

    “那说点实际的,我会保护你,替你扫清一切威胁,要你跟我一起守护千兰,守护华家军,守护锦儿,可愿?”

    平嫣泪水如决堤般涌出,抱着他哭了很久,最终也没正面明确地回应他的问题。入夜后,平嫣再次为熟睡的华乐谷诊脉,面色凝重地紧拥着他睡去。

    连续经历被自己下属弹劾,被迫自掏腰包填充国库,岚妃一而再地被王后欺辱,叶崇最终按耐不住心中这口怒气,刚出正月便秘密邀约雷升过府,谋划着给这个年轻的千兰王一些教训。

    “叶首辅想怎么做?”

    “这小子两年前就曾试图将豢养死士刺杀君王的屎盆子扣给我,你也是看见了的,不如就真的做给他看看。还是老门路,你派个可靠的人联络泉山,雇佣百余死士,华家军对私养死士的事很敏感,让他们小心点,乔装后分批入昌都。”

    “刺杀华乐谷?”雷升眯着眼睛问,“他死了,王位不就落到华锦那小孩手里了吗?”

    叶崇思索片刻,摇摇头,“不是刺杀他,先积蓄力量。虽说华锦还是个奶娃娃,不足为惧,但若是他名正言顺地登基继位,有个手握兵权的舅爷爷保着,还有个心思深不见底的养母护着,不好对付。”

    “难道叶首辅是想断绝这个后患?”

    “那都是后话了,先将死士藏进府内,探探华乐谷治下的松紧程度,如果顺利,手里有了兵,才好再议后事。当年能私藏两百死士,还是趁着华诚不在昌都,借助杨峥命我们暗地里剿灭薛氏之名,如今这死士入城,须得更谨慎些才行。”

    雷升侧首试探道:“叶首辅可是有意向自立为王?”

    叶崇摆着手否认,冷笑一声,“当王有什么好?谁是王不重要,只要我内阁首辅的职权牢牢地抓在手里就好,这可是唯一一个权和钱双收的位置。叶氏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大家族,都指望着我养活呢!可他华乐谷如果想动我,就别怪我换个人来坐这个王位了。”

    “明白,需不需要先给姚允释一些颜色?”

    叶崇将茶杯放下,幽幽道:“等人手到位了,可以先拿他开刀试水。”

    三月初,第二批乔装死士进入叶府时,便被暗子察觉到了。华乐谷交代冯天枢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到底要藏多少人,准备做什么。

    从泉山而来的不止有叶崇雇佣的死士,还有余久的师侄,带着一个余久和平嫣都期盼了很久的消息。

    余久入东宫为王后请脉的日子,向她介绍道:“泉山的极北之地,有一个位于泉山之巅的山谷,名叫雪幺谷,谷主司徒信擅长毒术,自封毒王,也许会对这个毒的配方有所了解。”

    平嫣欣喜地问:“可有前去问询一二?”

    余久摇头,“据说这个司徒信行事颇为怪诞,他立的规矩是,想见他必须拜师学艺,三个月之内若是习得的技艺让他满意,便许其所求,否则十年内不可离谷。师侄不敢贸然行事,便先回来告知于我。”

    “别人都是生怕自家手艺外传,他居然强迫人家做徒弟,是什么目的呢?”平嫣疑惑地半眯着眼睛。

    “不知,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得先解了他下的毒,才能入谷学艺。”

    “打听的如此清楚,难不成他到处散布雪幺谷的入谷门槛?”

    “你说对了,大概三年前,他派了批弟子出谷招收有天赋的学徒,并大肆宣扬雪幺谷的毒术如何独步天下,谷主如何神通广大,谷中景致更是如仙境幻化。”

    平嫣浅笑,“如此看来他是求名声了,想成为薛氏第二。照他的规矩,恐怕只有我亲自去才能在三个月内出谷了。可是我如今离不开昌都啊…”她说着蹙起眉头。

    “今年是新王登基的第三年,照例在入夏时会有北巡之行,作为王后,你肯定会与王上同行,届时再脱离北巡队伍,独自入谷。”

    “北巡?昌都以北只有兆井和泉山,会去多久?”

    “三四个月吧,应该会在入秋之时回朝。”

    平嫣的眼珠来回转动了几圈,点头道:“也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戏假情真

    三月中旬,容赤王连穆派信差送来了华乐谷登基后的第四封国书。

    第一封是尤理带来的望两国修好,建立邦交的国书;第二封是两国开始在洛城实行单边贸易时,表示对千兰王决定迈出邦交第一步的认可和感谢;第三封则是不久前昌都雪灾,容赤王派人送来了三万白银赈灾,并附国书表达哀悼和祝愿。至于是如何得知昌都受灾,国书中言是有流民逃至亚墨,在同洛城商贩攀谈中透露,实际上当然还是尤理雪雁传信告知。

    而第四封国书,首先高度赞扬了千兰赈灾的成果,随后提及了容赤的姚渠在不久前爆发瘟疫,疫情肆虐,如今容赤与千兰均遭受天灾,可谓是多难的一年,两国应携手共克难关,为天下求太平,为百姓谋福祉,为容赤大陆创千秋功业。

    同大臣们一番商讨,华乐谷最终决定派使团携带草药和五万银钱出关前往炎珏,一则作为雪灾时容赤王给予援助的回谢,二则以此彰显千兰救灾救民的国之风范,三则在更大程度上缓和之前多年剑拔弩张的两国政局,即便是亚墨驻军永不放松,也尽可能减少交战,为千兰铸太平,让子民享安定。

    尤理在千兰使团辞行仪式上多次向千兰王表示感谢,言辞恳切,神情悲恸,随后奏请休沐,在府中布衣素食,为姚渠祈福十五日。

    这十五日中,尤理先是让掌管雪雁的细作传信容赤,质问为何将姚渠瘟疫之事在未问询他的前提下,以国书致千兰,十四日后回信称未见此举的不妥之处,容赤千兰局势大好。

    而在尤理还没收到回信时,平嫣便已得知姚渠瘟疫,随后即刻让凌栀传信尤理,询问父亲是否安康。姚渠,连泉会扣押她父亲和千千万万细作家人的地方,让她不得不紧张起来,她焦虑地等待着回信,等待着父亲的消息,等待着对自己未来的审判。

    “会主传话来,说令尊一切安好,并未受到瘟疫的波及,和其他人一起种地吟诗,好不快活。”凌栀进门后,简短地告诉平嫣。

    “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平嫣略有疑惑。

    “嗯,还传了令尊手书。”

    平嫣接过字条,上书:为父一切安好,勿念。伊格字。

    看过后,平嫣却踉跄地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缓缓走到角落的烛台旁,引燃了字条。

    “娘娘怎么这般反应?字条有问题?”凌栀见她一言不发,关切地问道。

    平嫣摇摇头,“没有,是他的字,帮我拿些酒来吧,我想喝。”

    “娘娘…你不太对劲啊…”凌栀依旧没挪步。

    平嫣转头拍了拍她肩膀,“去吧…”

    只喝了两杯,平嫣便有些微醺,眼神木然起来,面上的愁云却依旧没能减轻分毫。

    “想不到娘娘如此不胜酒力,让王上看到你大早上就醉酒,可如何是好?”凌栀挡下她拿起的第三杯酒。

    平嫣推开凌栀的手,一饮而尽,脸上慢慢红晕起来,眼中噙着泪,缓缓道:“凌栀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跟你一样,不顾他的死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尤理会不会杀了他,连泉会能不能为容赤收复千兰,这世道会不会太平,与我何干?可我终究没下得了狠心,他毕竟是我娘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因我而死总有弑父的成分,我怕他到了那边,跟我娘告状…”

    平嫣说着哽咽了起来,凌栀趁她不备,悄悄地换了杯茶给她,她看也没看就灌下了肚。

    “你爹对你好吗?”

    平嫣愣住了,半晌才答:“从来没打骂过我和娘亲,性情温和,也可以说软弱,软弱到没本事护住自己妻儿,算好还是不好?”

    凌栀为难地拧起眉头,显然也不好做判别。

    平嫣的泪珠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情绪逐渐崩溃,“我爹他根本就不会种地,娘在的时候我跟着娘亲下地,娘不在了,隔壁的大娘帮我一起耕作才勉强度日,他除了读书作诗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会,他不在了,不在了…我唯一的牵挂也不在了…那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做了这么多年被人拿捏的棋子,都是为了谁?为了谁啊?”

    凌栀惊讶地睁大眼睛,“娘娘是说?那封手书…”

    “在我频繁得罪权贵,树立敌对的节骨眼儿上,会主居然敢冒着风险传手书来,还附带了一句如此不严谨的话,说明什么?会主慌了,他怕我知道自己没了牵制,急着稳住我,那封手书和我第一次见会主他拿给我看的一模一样!!!爹不在了…”

    看到平嫣把自己抱成一团,凌栀也跟着难过起来,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平嫣突然止住了哭声,瞪圆眼睛问:“凌栀,你说,如果他早些殒命,我会不会有更多选择?”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啪!平嫣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在说什么呢?他是我爹啊,就算他只会吟诗作对,就算他没能护住娘亲,就算因为他我被迫流落异乡,可他终究是我的生身父亲啊!!!”

    啪啪啪!又是几巴掌,凌栀手忙脚乱地没能制止她。

    “我真是个混蛋!我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细作,更不是个好王后,现在我要怎么办呢?回不了头了,回不去了…”

    凌栀干脆环抱住她,“不管娘娘作何选择,凌栀都会站在娘娘这边,娘娘这副模样,王上瞧见了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呢。”

    听到这话,平嫣安静了许多,从凌栀双臂间缓缓抽出,抱着双膝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地板,长舒一口气,徐徐而述:“王上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王后是个细作,”她说着冷笑一声,“你知道这些年最难捱的是哪些时候吗?不是我明明不擅长却要硬着头皮练武,不是为华家出生入死地执行任务,不是同伴们相继离去,不是我费尽心机地牢牢住进他心里,也不是会主扔给我一个个难题,甚至不是我设计着如何害死我的孩子。而是我在背地里阴戳戳地算计着他,他却一直在为我的未来筹谋,保无保留地向我敞开怀抱,摸着我的脑袋想要许我一世平安,告诉我有他在,不要怕。”

    平嫣用双手托住额头,显得十分苦恼,“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如他一般珍视我。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我苦心经营的结果,我之前让他看到一个有骨气、有态度的洛城千金,以及对他所做的一切要的就是他对我死心塌地,确保我有行事的空间。可我心里却明白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掺假,他说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我情愿他对我无情一些。或许会主说的没错,戏假情真,入戏太深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许人了。”

    “娘娘若是不忍心,那我们就帮他,好不好?”

    平嫣冷静了许多,擦干脸上的泪珠,摇了摇头,“他虽然宠我,信我,包容我,爱护我,可男人都是有底线的,他的底线就是千兰,当初他那般不情愿,还是为了华家和千兰坐上了王位。所以他可以原谅我曾经恨他,怪他,冷淡他,无视他,甚至可以原谅我曾经欺骗他,但他绝不会容忍我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并且我从未站在他那一边。可我偏偏做的就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谋划着颠覆他在意的千兰。哪怕再爱我,再大度,都不会原谅,这个矛盾点没有一丝一毫可转圜的余地。所以我回不了头了…况且,我根本帮不了他,会主什么头脑和手段啊,不仅聪明绝顶,还足够狠辣无情,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一行清泪再次顺着她的侧脸无声滑落,二人再度沉默。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凌栀败露

    门外响起了华乐谷的声音,“怎么大白天的关着门啊?”

    凌栀慌乱地收拾地上的酒壶,平嫣却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进门口看到这幅景象,华乐谷挥手示意凌栀出去,在平嫣身边坐下,缓缓揽她入怀,用假装责备的语气说:“非年非节,王后大上午的便闭门醉酒,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被弹劾的啊!”

    “有王上在,我才不怕。”

    “你真拿我当保护伞了?”

    平嫣在他肩头扬首望着他,“如果我相信王上会永远护我周全,王上会永远相信我吗?不论我做了什么,一辈子都相信我吗?”

    华乐谷不假思索地答:“当然了!可是嫣儿…”

    平嫣从他怀里挣开,带着几分怨气打断了他,“我不要听你说可能走在我前面这种话,如果你敢先死,我就把千兰扔给别人,带着锦儿避世。”

    华乐谷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从未见过嫣儿这般任性模样,甚是可爱。”

    “我认真的。”平嫣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

    华乐谷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郑重地说:“好,只要你和锦儿平安,都随你,我担心的是你手中若是没了实权,便没了生机。”

    平嫣扎进他怀里,双臂紧紧地扣住他的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你死的!等我们北巡,我便去泉山为你寻解药。”

    华乐谷双目微微睁大,沉默片刻,轻声问:“嫣儿你,都知道了?”

    “你瞒得过别人,怎能瞒得过我这个枕边人?”平嫣松开手,抬头望着他的眉目,“我说过,你病了我会救你的。”

    华乐谷理了理她鬓边有些杂乱的碎发,苦笑着点头,“好,去哪里找解药?我跟你一起。”

    “不行,新王北巡有要务在身,怎能无故失踪?虽说我的毒术算不上举世无双,好歹也是薛氏传人,你不相信我的本事吗?”

    “我是担心你。”

    “师父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只需要我去毒王谷中查清楚你所中之毒的配方,等你巡视结束,再来接我,我定会带着解药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一根头发都不会少。”平嫣三指向天,保证道。

    “你要第三次救我性命了吗?恩人。”华乐谷与平嫣额头贴着额头,柔声道。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语毕,平嫣凑近吻住了他。

    不久前,平嫣通过凌栀传信尤理,尤理又途经凌栀回手书给她,这一来一回之间,让原本就在监视凌栀的暗子发现了端倪,甚至将这条辗转多人的传信渠道摸到了曲莺阁。得知消息后冯天枢没有贸然行动,回报给了华乐谷。

    “曲莺阁,头牌是巫巧儿的那家青楼吧?可查过它背后的靠山吗?”

    “一直在查,曲莺阁的当家妈妈叫苏玉,十五年前接替了之前的妈妈,虽说阁中确实对朝中权贵府上的客人倍献殷勤,但至今没发现她和哪一家有十分密切的往来。”

    “有看见他们传递了什么吗?”

    “从凌栀传往宫外的应该是口信,宫外传回来的似乎有实物,但离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

    华乐谷抱起臂膀陷入沉思。

    冯天枢看了看他,继续道:“凌栀拿到东西后,很匆忙地赶回东宫,属下认为,王后娘娘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甚至…”

    “不可能,”华乐谷摆着手打断他,“嫣儿是跟我们一起从亚墨来的,入宫以来从未出过宫,在昌都除了余久也没有相熟之人,谁会绕这么大一圈给她传递东西?凌栀借助王后贴身婢子的身份,倒有可能替什么人监视着嫣儿,可…会是谁呢?”

    冯天枢欲言又止张了张嘴。

    华乐谷瞟见了他的表情,道:“想说什么便说,不必犹豫。”

    “王上不觉得王后自从成为王后,行事颇为古怪吗?”

    “有吗?”华乐谷眯了眯眼,疑惑道。

    “先是整体裁撤宫人婢子,惹得王妃们颇为不满,年后的懿旨更是桩桩件件都针对王妃,这般作风看起来像是有意彰显中宫之权,刻意招人嫉恨,王上觉得以王后内敛的性格,像是她会做的事吗?”

    华乐谷缓缓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嘟囔着:“我之前也觉得不像。”

    “况且这一番折腾,王后不仅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还得罪了不少重臣,也让王上在中间甚是难做,实在看不出王后此举的意图,但凡有所为,必有所求。”

    华乐谷突然浅笑了一声,“说了半天,你不会是怀疑王后受什么人指使吧?”

    冯天枢抬眼看了看他,小声道:“至少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我相信嫣儿,但如果你怀疑,那我便叫她来与你对峙,说说清楚,如何?”华乐谷轻描淡写地问,神情却颇为认真。

    冯天枢眉头一紧,“王上,这样的对质,即便是做过什么也不会傻到直接承认的。”

    “那你认为该当如何?”

    “抓捕传信的所有人,包括凌栀,搜查住处,审讯。”

    华乐谷摇摇头,“你太急了,他们传了什么口信和物件你知道吗?”

    冯天枢怔住,无奈地笑了。

    “不知道,宫外的源头是不是就到曲莺阁也不知道,他们这条通信渠道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还是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私下通信门路我们更不知道。贸然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有所警觉,结果什么都查不到。”

    “是属下考虑不周了。”冯天枢颔首道。

    华乐谷摆摆手,“无妨,凌栀确实是个不可忽视的隐患,她离嫣儿太近了,也不怪你想尽快挖出背后搞鬼的人。那个尤理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在府中食素祈福,看起来一切正常。”

    华乐谷长叹一声,“把这条线盯紧了,多派些人手,不能被察觉但也不能漏掉任何蛛丝马迹,最好能等到他们自露马脚。”

    “是,那王后?”

    华乐谷拍拍他的肩膀,“天枢啊,你们曾经是一同受训的华家隐士,我清楚能直白地跟我表明对嫣儿的质疑并不容易。现在的情况,虽然她有同宫外私下往来的嫌疑,可因为我信她,所以对她的担忧更多一些。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直接质问她的,但还是得悄悄提点一下,让她小心些。”

    冯天枢有些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七章 薛氏遗孤

    当天在东宫同平嫣共进晚膳后,华乐谷不为人知地盯着凌栀看了一阵。

    “一直没问过,凌栀,你是哪年入宫的呀?”

    正在整理碗盘的凌栀怔愣了片刻,才木讷地看向华乐谷。

    “三年前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平嫣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望了一眼凌栀。

    凌栀赶紧点点头。

    “为何入宫,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平嫣偷偷瞟着没有半分刻意,谈吐间都十分自然的华乐谷,又望向比比划划的凌栀。

    “她这是什么意思?”华乐谷浅笑着凑近平嫣问道。

    “年方十九,无人家前来议亲,爹便送她入宫,希望经过宫规调教,出宫后能顺利嫁做人妇。”

    华乐谷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先去吧,我跟王后谈些事情,不要让人打扰。”

    凌栀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王上怎么想起问凌栀的情况了?”平嫣起身一边为他捏肩,一边问,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探询。

    “就是觉得她跟在你身边,还是摸清楚的好,之前的祁月就是疏忽了,才险些将你置于险境。”

    平嫣停下手中的动作,“祁月,真的有问题?”

    华乐谷转向她,“你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要撵她走的,是不是?”看到平嫣的浅笑,他握着她的手,满怀歉意,“对不起,如果岳伯伯和凝姐在,定不会出此纰漏。”

    两人似乎都陷入了对故人的哀思中,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不言语。

    “来,坐,”华乐谷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凌栀在你身边两年了,可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

    平嫣木然地摇摇头,“没有啊,王上为何这么问?”

    “现在想起祁月的事还有些后怕,所以我派人暗中调查了凌栀,发现她原本是会说话的,不管她有没有什么于你不利的目的,假装成哑巴潜在你身边的人,不得不防。”

    “什么?不可能!当初是我主动要她来我宫中的,她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想要对我不利呢?”平嫣辩解道。

    “是你要她入宫的没错,但她隐瞒自己会说话也是事实,此人肯定不简单。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我当然信王上,可我给她检查过,的确咽喉有损,而且她行事也并无不妥之处,王上不能单凭她从前会说话就怀疑她有不轨之心吧?”

    华乐谷犹疑了片刻,道:“虽然由此断定她有不轨之心牵强了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答应我提防着她些,别让我为你悬心,知道吗?”

    平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发问,抿着嘴乖顺地点了点头,“好,都听王上的,一定会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无孔可入。”

    华乐谷噗嗤一声笑了,揽着她靠在自己肩上,“你这用的都是什么词儿啊。”

    “王上,凝姐和师父,当年是怎么去世的?”平嫣缓缓问。

    “我没看到,但听舅舅说,凝姐是替岳伯伯挡了长矛,岳伯伯则是为救父亲。”华乐谷说着情绪低落起来,叹了口气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平嫣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汐曳和凝姐有什么关系吗?”

    华乐谷双眸微微睁大,显然这个问题震惊到了他。

    “你,你为何这么问?”

    平嫣收回刚刚的目光,蹙眉看着别处思索了片刻,“你不觉得汐曳跟凝姐很像吗?”

    “没,有,吧?”华乐谷神情纠结,看起来像是处在自我怀疑的漩涡中。

    “我不是说长相,而是对感情的奋不顾身。在亚墨时虽然我年纪不大,但还是能感觉到凝姐暗暗喜欢着师父,她能为师父而死就是最好的证明。至于汐曳,她对你的死心塌地谁人不知?”

    这次换成华乐谷审视着她,“你这个联想,也很牵强啊。”

    “一点儿都不牵强,”平嫣理所当然地分辩道,“汐曳看你的眼神,跟凝姐看师父的眼神,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不论怎么看,汐曳跟安统帅都不太像。”

    华乐谷盯着平嫣看了好一阵,才妥协般长叹一声,“嫣儿你,简直敏锐的可怕。”

    “汐曳真的跟凝姐有关系?”平嫣抓住他的衣袖,激动地问。

    华乐谷点点头,“她是凝姐的亲妹妹,原名叫薛露,都是薛氏遗孤。我六岁那年,爹带着她们俩回家,舅舅舅母原本就很想要个女儿,却连着生了两个儿子,见到薛露很是喜欢,便提议接她去安府抚养。凝姐觉得薛露在安府当大小姐要比跟在她身边安稳,便做主把妹妹送给了舅舅一家,并承诺日后绝不相认。”

    平嫣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可她为何对从前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薛氏被灭门时,凝姐给她喂了迷药,她是睡过去的,自然不记得。刚到安府的时候,汐曳还会哭着找爹娘和姐姐,但因为那时她才两岁,不太能记事也不怎么懂事,久而久之便慢慢忘了。”

    “难怪凝姐介绍自己名字时,会说是冰霜凝露的凝,难怪她会把薛氏毒术传给我这个外人。”平嫣落寞地低下头,华乐谷安慰似的轻轻捏了捏她臂膀,她猛然抬起头,眼神中燃起若有若无的一丝仇怨之火,问,“薛氏灭门案的凶手,可有眉目?”

    华乐谷摇摇头,“动手的是一些死士,手脚都很干净,看不出来幕后指使。”

    平嫣失望地闭上眼睛。

    “我知道你作为薛氏传人,很想为凝姐一家复仇。”

    “连怀疑的人都没有吗?”平嫣不甘地追问。

    “还记得伏击我和父亲的死士是谁雇佣的吗?”

    平嫣转了几下眼珠,答:“娄弈棋。”

    “父亲曾经打听过,一个死士的报价是五百两,他绝不会自掏腰包雇佣那么多死士,那只有一个渠道。”

    平嫣思索了片刻,惊讶道:“国库?”

    “嗯,但国库出银,都由叶崇经手。也就是说,以杨峥为首的千兰朝堂,也会暗地里做雇佣死士的事。并且能有大量银两雇佣的起那么多死士的,也只有他们了。”

    “杨峥?他,他已经是千兰王了,为何要跟一个毒术世家过不去呢?”

    “大张旗鼓雇死士灭门,只可能是薛氏手中有杨氏不可告人的秘密。”

    平嫣无奈地长叹一声,“恐怕是杨氏当年也向薛氏采买过毒物,怕事情败露才不惜灭门。”

    “都是猜测,过去那么久了,已经无从证实,别想那么多。”华乐谷说着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站起身。

    平嫣也起身拉住他的手臂,一边号脉一边愁容满面地说:“你身体里毒素已经开始显性,再拖下去恐怕要伤及脏腑了,北巡能不能早些安排?”

    “你为我忧心的模样,真好看。”华乐谷温柔地盯着她。

    “王上!”

    “好,六月初如何?再早我怕泉山太过寒凉。”

    平嫣眉头略微舒展,望着他浅笑着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逃离计划

    次日清晨,华乐谷离开东宫去往承明殿上早朝后,平嫣轻手轻脚地来到华锦的卧房,挥手示意一旁的婢子退下,自己坐在他的小床旁,盯着那张娇小白嫩的睡脸,嘴角不觉上扬,勾起了一抹闪着慈爱的微笑。看了近半柱香,她俯身轻轻亲吻了他的脸蛋,受到干扰的锦儿小嘴吧唧了几下,又继续着平稳的睡眠。

    抬头时,平嫣发现凌栀正眉头紧锁地站在门口望向自己,她抚了抚锦儿的脑壳,起身拉着凌栀出了门,一路将凌栀带到卧房,两人一起坐在床前的木踏上。

    “王上怀疑你有异,”平嫣直截了当地开口,没等凌栀有所回应便继续道,“你跟飞飞出宫的事,看来是拖不得了。”

    “怀疑我?为什么?”

    “王上明显没把全部理由告诉我,但我猜测有两方面,一是他让人查过你,知道你以前会说话,进宫后却变成了哑巴,二是他很可能派人监视你,之前两次频繁的传信恐怕是败露了行迹。”

    凌栀突然僵住,神情惶恐,呼吸都变得浅薄起来,“那,那我…”

    “先别慌,”平嫣捧住她的脸,等她发散的目光收拢才放开,继续道,“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我虽然回护了你,但王上显然不怎么信,不过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说明其实他也在等,等更确凿的证据。所以首先要做的是停了一切跟会主的联络,包括每月定时同会中的联络,切不可顶风作案直接被抓了现行。”

    “可是,会主收不到消息,会不会以为我们反叛?”

    平嫣显得有些烦躁,一挥手,“顾不得了,好在王上还没怀疑到我头上,不然等不到会主有所动作,咱俩就得一起完蛋。昌都地图绘好了吗?”

    凌栀点点头,“昨天傍晚送来的,王上在我便没吭声,我去拿来。”

    地图在床前的地面上展开,每一处道路和房屋都绘制得十分清晰精致。

    “飞飞这段时间亲自跑遍全城,绘出这张详尽的实地图,绝对可靠。”

    平嫣指着地图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停住了,望着凌栀,似是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凌栀见她不吭气,问道。

    “我有个请求。”

    “娘娘尽管说。”

    “纯粹是我个人的请求,并且很可能给你们带来麻烦,你如果认为有困难,可以拒绝。”

    见她言语如此郑重,凌栀打量着她的神色,问:“娘娘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

    平嫣坚定地点点头。

    “终究还是放不下王上,是吗?”

    “至少现在还放不下,心里总觉得欠他。”

    “可你自己也说过,救不了他的。”

    平嫣眨了下眼睛,“是,但我想试试,如果不行,至少看着他走。”

    两人各自在地图两端,凝望着对方。

    “所以娘娘是想要我们带世子一起走,弥补一部分的亏欠?”

    平嫣半张着嘴惊诧地愣了半晌,才缓缓露出略显苦涩的笑容,“你已经看透我了。”

    凌栀摇摇头,“是你变简单了。”

    “确保他的儿子不会受任何人和事的牵连,平安无虞,是为数不多我能为他做的。所以…”平嫣停下话音,期盼地望着凌栀。

    “娘娘既然提出来了,就一定已经想好了对策。我担心的是,等我们都走了,谁还能帮你?你又靠什么脱身?”

    平嫣低下眉眼,不作答。

    凌栀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根本没打算脱身。是真的想要弥补亏欠,还是不知不觉对王上暗生情根,恐怕只有娘娘自己清楚了。”

    平嫣依旧沉默。

    “计划什么时候动身?怎么做?”

    平嫣抬头看了一眼凌栀,依旧躲闪着她的目光,问了桂家饭庄以及所有能出城通道的位置,又问了沿途的人流情况,随后做出不能走明路出城的判断。

    “你现在极有可能被王上的人监视着,之后没了音信会主还可能派人查探你的动向,如此严密的监视下,明路太危险了。”

    “可出城口只有这三个城门。”

    平嫣转了转眼珠,“地道,会主的地道可以一试,虽然我们不确定地道的走向,但以会主缜密的心思,一定为自己留有退路,那么地道便极大可能有通往城外的分支,可以让飞飞找时间先去摸索一番。”

    “可,一旦我不见了,会引起会主怀疑吧?”

    “脱身方法只有假死,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才能拖延被追踪的时间。”

    凌栀拧着眉头思考半晌,仍旧不解,“怎么个假死?”

    平嫣注视着她,缓缓道:“准确的说,是替死,找人穿上你的衣服,戴上你贴身的饰物,一把火,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便只有饰物了。”

    凌栀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杀过人,但别怕,因为怕也没有用,听我说完你就明白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行动当天,你先用迷香迷晕锦儿的奶娘和婢子,将一个婢子的服饰换成你的,自己换上禁军服饰,点燃锦儿的居所,飞飞假借救火赶来与你会合,随后你们一起趁乱带着锦儿前往地道,那种混乱的场面下没人会注意两个侍卫的。至于你爹,提早让飞飞告知他时间,最好能早你们几个时辰出城,定个方向等着你们。这样一来,东宫起火,你救主心切死于火中,少了的那个世子的贴身婢子,便是误导他们的方向。”

    “可这中间有个问题,带走了世子,却没有世子的尸身,岂不是会让人以为世子失踪了?”

    “很好,你没有一直纠结于杀人这件事。”平嫣淡然一笑,“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世子没死,不管是王上还是会主,以后都免不了天南海北地找他,我想来想去只能找来一具婴儿尸体做替身。”

    “还,还要杀一个孩子吗?”凌栀结结巴巴地问。

    平嫣摇头,“那倒不必,找个死了孩子的人家,买来尸身烧焦就行了。”

    凌栀长舒口气,“给父亲传信,摸索地道通向城外的路,以及找婴儿尸身,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你们行动的时间需得等我跟王上离宫北巡,届时带走了部分精锐干将,又少了主事的人,宫内多少会松懈,这是你们能顺利去往地道口的保障,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另外,我还需要在离开昌都这段时间里封锁会主的消息来源,确保你们能安全离开,同时也看看会主被蒙上眼睛堵上耳朵后,还剩多少能耐。”

    凌栀愁容不展,“这,不是我们能做到的吧?”

    “当然,所以那个有把柄在我们手上的汐妃该派上用场了,她父亲可掌管着昌都城内所有的兵马,射落所有进出会主住所的飞禽这点小事应该能做到。”

    凌栀的脸上又溢出钦佩之情,“娘娘运筹帷幄起来,颇有女君之风。”

    “你见过女君?”见凌栀摇摇头,平嫣苦笑着继续道,“所以我还是不如会主那样的男人厉害,这些事在他眼里恐怕都是小打小闹。”

    “但娘娘比会主有情义,所以相比会主,我更愿意追随娘娘。”

    两人都望着对方,相视一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秀丽攀谈

    原本华乐谷给汐曳下的三个月禁足令,在四月初便已到期,可汐曳却始终赌着气,直到五月仍旧不肯出宫门,平嫣便借着规劝汐妃的名头,带凌栀去往秀丽宫,打算通过汐曳达成封锁尤理消息的这一环。

    “王后娘娘,奴婢们自是不敢拦您大驾,可我们娘娘交代了谁都不见,以汐妃娘娘的脾气,若是放您进去了,奴婢们恐怕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汐妃宫中留下的两个婢子,一个名为李敏,一个唤作刘善,在秀丽宫门口并排跪着挡住去路,带着哭腔不停磕头,请求平嫣不要为难她们。

    “你们应该知道,本宫想要硬闯进去也不是难事。不过本宫有个主意,既不让你们难做,也能让本宫见到汐妃,不知你们可愿配合?”

    两个婢子对视一眼,李敏抬头问:“娘娘请讲。”

    “拿些胭脂来,让凌栀给你们画些假伤,再由她绑着你们进门。虽说汐妃脾气大了些,但还是讲情分义气的,待看到你们的狼狈模样自然心疼,便只顾着记恨本宫跋扈,伤了她的人,不会怪罪于你们的,如何?”

    二人再度对视,叩首谢过平嫣,去拿了胭脂。

    不一会儿,凌栀绑着二人双手牵进正厅中。

    “安汐曳,”平嫣不再称呼她的妃号,而是直呼其名,“你的表嫂前来探望,不出来见见吗?”

    原本躺在床上,神情颓废,目光涣散的汐曳听到声响后坐起身,疑惑地侧耳细听,等平嫣再次重复了刚刚的话后,才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鞋子都没穿,匆忙跑来正厅。

    看到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平嫣望向凌栀手中的李敏和刘善,指引汐曳也看到她们。

    汐曳果然一个健步上前,奋力推开凌栀,一边打量着二人面上的伤痕,一边给她们解开绳索,嘴里恨恨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敢动我的人,你…你会下地狱的…我一定,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若不是她们奉你的命拦着我,我也不会下如此狠手啊,说到底她们是因你而伤。”平嫣坐上正厅的主位,凝视着眼前精神状态不佳的汐曳幽幽道。

    “你总能狡辩。”汐曳转身望着她,张开双臂将二人护在身后,“仿佛你带给别人的伤害都与你无关。”

    平嫣给凌栀了一个眼神,凌栀会意后向两个婢子走去。

    “你要干嘛?”汐曳警惕地怒视着凌栀。

    “想跟你说些私房话,她们在这里听着,你不怕我杀人灭口吗?”平嫣不疾不徐地问。

    汐曳转而怒视着平嫣,“汤平嫣!你要是再敢伤…”

    平嫣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只是想见你,目的达到了,伤人无益,你当真觉得我以此为乐吗?”

    “那可说不准。”

    平嫣冷笑一声,“看来你是希望她们被灭口了?”

    汐曳低下眉眼,犹豫片刻,转身对二人道:“你们回自己房间,插好门。”随后转身拦住凌栀,“你等会儿再走。”

    等看不到她们身影,汐曳才放下手臂,迈着粗犷的步子坐上另一个主位,还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

    凌栀规矩地向两位娘娘行礼后退出了正厅。

    “我不知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你对我如此仇视,为难的是你表哥,你不是喜欢他吗?就宁愿看着他左右为难?”

    “惺惺作态,明明是你挑起事端,现在反倒说是我让表哥为难。”汐曳斜眼瞟着她,“我真的很好奇表哥到底喜欢你哪儿?他见过你刚刚拿两条人命威胁我的样子吗?见过你任意打伤他人的样子吗?见过你得意洋洋地闯进我宫中,落井下石的样子吗?”

    “他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平嫣此话一出,汐曳瞬间噤了声。

    “当然,他看到的是一个第一次杀人后惊惶无措的模样,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我便对杀人这件事十分淡然了,”平嫣举起双手,“你从小被呵护着,可能无法想象我那种杀生求生的日子,至于这双手上沾过多少人的血,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汐曳缓缓将踩在椅子上的脚放下,整个人挪远了些,强压着恐惧问:“你,你不会想在我的宫中,杀了我吧?”

    “当然不是,”平嫣收起了刚刚的凌厉,展颜笑起来,“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找我帮忙?”汐曳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仍旧不安地紧盯着她,“你怕不是脑筋坏了,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我有两件你想知道的事,一,是你在你表哥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平嫣故意停下来,等她的反应。

    “这个我自己清楚,不用你告诉我。”汐曳避开她的眼神,嘟囔道。

    “你确定?”

    汐曳气愤地提高了音量,“他满心满眼都是你,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又想拿这件事嘲讽我吗?”

    “果然当局者迷啊,”平嫣似笑非笑地换了个坐姿,“你肯定还在恼他罚你禁足的事,可正是这件事,让我更肯定了他心里有你。”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听我说完,你就是吃亏在关键时刻不知进退的性子上,当着他妻子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不罚你他的颜面何存?可换个角度想想,既然你不愿受我驱遣,禁足令正好如你所愿,不用见我,不用背女德,不用写祈福文,不是吗?”

    汐曳眯起眼睛,似乎在仔细思索着平嫣的话。

    “他在你我之间费心地平衡着,避免着冲突,虽然我当时便察觉了他对你的维护,但到底还是我占了面上的便宜,懂他的心便好了,何必拆穿。可是汐曳,我懂,你这个当事人却不懂,禁令解除了都不愿出宫,这般跟他怄气,是想让他心疼你吗?”

    “他,他才不会心疼我呢。”

    “那你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见汐曳不说话,平嫣继续道,“你可能认为是我抢了你心爱之人,但说实话,即便没有我,即便我知道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你,你都很难长久地占据他的心,而你自己要为错失了他的情感负主要责任,知道为什么吗?”

    汐曳显然被勾起了兴趣,顺着问:“为什么?”

    平嫣扬起得逞的浅笑,反问:“现在想知道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你占据华乐谷心中多少分量了吗?”

第一百三十章 出借亲兵

    汐曳并没有立马上钩,斜着眼盯了她半晌,“有条件的吧?”

    平嫣挑着眉点点头,“当然,我说了,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我能帮你什么忙?你可是王后。”汐曳说着白了她一眼。

    “也不难,不过是想借你父亲几个擅长射术的亲兵,在北巡期间守着容赤使臣的府邸,把飞进飞出的雀儿雁儿什么的都射落就行了。”

    汐曳再次细细打量她片刻,“你让表哥派人就好了,为何找我?”

    “我说了你也未必信,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汐曳不友好地看着她,阴沉沉地问,“如果想利用我达成你一些不可告人的卑劣目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平嫣噗嗤一声笑了,“你对我的敌意来源于从一开始就把我当成了你的假想敌,凭借你内心对我的厌恶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坏事,不觉得太片面了吗?”

    “不觉得,祖母都说你是坏女人,冤枉你了?”

    “那倒没有,不过你难道就全然是个好人?”

    “当然。”汐曳不假思索地答。

    “你没有打骂过婢子,用安府大小姐的身份欺压过别人?”见汐曳犹豫了,平嫣继续道,“我不是来评价你言行的,借亲兵的事你有顾虑我能理解,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但我的解释你会信吗?”

    “为国为民?”汐曳阴阳怪气地问,“如果你还用这个理由,我不信。”

    平嫣摊开双手,“你看,又要解释,又不相信。”

    汐曳低头思忖了很久,才答:“几个亲兵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还是得说明缘由,我信或是不信与你无关。”

    平嫣点点头,“好,那就先多谢了。北巡期间王上跟我都不在昌都,我担心容赤使臣通过燕雀之类的途径策反朝臣或者私下联络千兰的人暗中结党,但目前千兰和容赤又处于邦交初期,不好由王上明面上派人拦截飞禽传信,这才私下求你相助。”

    沉默了近半盏茶的功夫,汐曳才开口:“既然是为了千兰,我没理由反对,答应你的事我自不会赖账,现在该你兑现了。”

    平嫣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端正地望着她,“说实话,单就感情这件事而言,你带给我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你对他的执着让我相信一件事,从前是我坐井观天,片面狭隘的认为大户人家的女人都是没有情爱的,可实际上,是我没有罢了。”

    “你不爱表哥?”汐曳质问道。

    平嫣像是做好了准备,干脆利落地答:“不爱,只是因为他对我好,我才慢慢接受他。”

    汐曳突然噙着泪发笑了好一阵,“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却视如草芥,你…不怕我告诉表哥?”

    “不怕,因为他不会信的。”

    “你不觉得自己过于自信了吗?”

    “或许吧,但这不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他起初能注意到我,完全是因为你。”

    汐曳双目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平嫣。

    “我是你的影子,同样是一群孩子中年龄最小,你受尽优待,我却处处不如人。相较之下,你认为他会怜惜谁?在亚墨时,我问王上为何对我这么好,他说他很羡慕你,被众人捧在掌心,所以希望我也可以。看到了吗?因为你,我勾起了他对我的怜惜之心。”

    “不可能。”

    “你可以不信,但他在我身上寻找你的影子是事实,只不过后来怜惜演变为爱怜和挥之不去的执念。”

    汐曳紧锁眉头左右晃着脑袋,“可他对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怜。”

    “那是因为你太在乎他了,盲目付出一腔热忱,让他轻易地得到你的爱,可是在他没有同样在乎你的前提下,这份爱就是沉重的负担,所以哪怕你有了王妃之名,他至今也没有给你王妃之实,因为他怕自己不能给予你未来,怕辜负你,所以宁愿晾着你等你自己放弃,男人只有视若珍宝的东西才不会轻易触碰。”

    汐曳疑惑地望向远处,“是我追他太紧了吗?”

    “是你爱他的方式太笨了,不过或许爱极了便会变笨。”

    “你刚说有两件事,第二件是什么?是如何挽回表哥吗?”

    平嫣摇摇头,“虽然我很想教你,但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他和你一样,心里都有一份执念,除非我彻底伤了他,否则他不会回头的。”

    汐曳伸出右手制止道:“别,别伤他,虽然我之前一直威胁你,让你不要伤害他们父子。但其实我明白,你从来没把我放在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位置上,我也从来都无法动你分毫。所以,我会按照你说的向父亲借亲兵,但求你别伤他,我可以得不到他的爱,却不希望他受到一丝伤害,那比伤我自己还要痛。”

    “好,第二件事是关于另一对你很重要的男人的,等我北巡回来便告诉你。”

    “我爹?”见平嫣点头,汐曳再问,“我爹能有什么秘密?”

    “即便你不记得两岁之前的事,总多多少少听到别人议论过你是两岁才到安府的,或是猜测你是私生女,或是猜测你是捡来的孤女。”

    汐曳触电般靠在椅背上,嘴硬道:“我是我爹娘亲生的,他们亲口对我说的,没有什么好疑虑的。”

    “当然,他们对你视若亲生,可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吗?或许你的身上还背负着亲人的血海深仇,或许你还有亲人在世。”

    “你到底知道什么?”

    “知道全部,这种事如果你直接问安统帅,恐怕会影响父女感情,所以,等我回来,会告知你你的身世。”

    “你暗中调查我?”汐曳疲惫的面容上挂着幽怨又无助神情,“汤平嫣你好可怕啊,我已经答应帮你了,非要这么威胁我吗?”

    “手中若是没有点筹码,怎好跟人谈价钱呢?你放心,你我不过各取所需,我定不会擅自泄露你的身世机密。至于你表哥,我也没理由伤他,毕竟我的一切都是他在照拂。”

    汐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你最好说到做到。”

    平嫣起身缓步走下主位,郑重地向汐曳抱拳行了个民间义士的谢礼,“汐曳,不管你信不信,此次我都是诚心感激你相助,来日若有机会,必结草衔环相报。”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汐曳怔愣许久,骤然露出一丝微笑,叫来婢子为她更衣梳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启程北巡

    北巡的日期最终敲定在六月初二,启程的前一天各路随行的人马都已整装待发。但华乐谷还是上了早朝,再次同众臣重新捋了一边北巡以及北巡期间的朝政事务,早朝后还跟平嫣一起安排了茹娘辅助莹妃暂管后宫。

    几个月下来,凌栀和飞飞离宫的准备也已经就绪,探明了地道的城外出口,也寻来了黑乎乎的婴儿尸身,藏在东宫里,一切似乎都进展的格外顺利。

    平嫣趁着华乐谷早朝,将凌栀拉进卧房,郑重地交代道:“迷药的量绝对够,所以动手的时候切记不要慌张,也不要犹豫,机会可只有一次。”

    凌栀狠狠地点头,“多谢娘娘费心筹谋了,我一定会沉着应对的。”

    “一直没交代过你动手的时间,我认为越晚越好,一则你这边平静数月,两方人马对你的警惕之心都会日渐放松,二则世子殒命的消息晚些传到王上那里也可以让我们晚些班师回朝,不影响此次北巡。具体的时间不必告知我,你们定就好。”

    “好,”凌栀应道,“那我们离开昌都后去哪里等你呢?”

    平嫣微微一怔,随即答:“不用特意等我,哪里安全就去哪里,如果一定要一个我以后寻你们的方向,那就朝西吧,西边的千兰山脚下远离昌都,依山傍水,或许是个好地方。”

    “好,我知娘娘凡事心中自有打算,但还是想多一句嘴,无论如何,请娘娘务必设法自保,不要与会主正面冲突,他有太多我们摸不透猜不到的后手,娘娘手上的筹码不足以与之对抗,以卵击石,智者不为。”

    “放心,我不会的。”

    凌栀握住平嫣的手,真切道:“我和飞飞,还有世子,就在千兰山脚下等你。”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一定有再会之日,”平嫣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她,“你吃了它,就会病倒个十天半月,以正当的理由留在宫里了。”

    没有片刻迟疑,凌栀服下了药丸。

    傍晚,凌栀已然病倒,由井深服侍二人用过晚膳后,平嫣依偎在华乐谷怀中,左臂抱着华锦,右手拿着一个红艳艳的拨浪鼓逗弄着他,锦儿吭吭笑了,三人一同开怀一笑。

    “这凌栀病的可真是时候呀,莫不是怕舟车劳顿,偷懒装病?”华乐谷捏捏锦儿的脸蛋,漫不经心道。

    平嫣望了一眼退到门外的井深,压低声音,“我把她药倒的,王上莫不是忘了我此行的目的,既然怀疑她,何必让她跟着?否则她即便是不问我的去向,也会暗自揣测。”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会如此巧合,还是嫣儿想得周到,”华乐谷摸着他的小脑袋,捏细了嗓音,“锦儿啊,你的母后可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由她将你养大可是你的福气,以后长大了可要孝敬你母后哦。”

    “锦儿会的,是不是?”平嫣一边转响拨浪鼓,一边笑着用鼻头蹭了蹭锦儿的额头,“还会好好孝敬父王,等长大了帮父王分担朝政。”

    锦儿伸出小手够到了平嫣的脸庞,露出只有两颗牙的笑容,生疏地发声:“母,后!”

    平嫣霎时僵直,盯着怀中的锦儿,缓缓问:“王上,锦儿,锦儿刚刚是不是叫我了?”

    “是啊,”华乐谷欣喜道,“锦儿会喊母后了!”不过这份欣喜转瞬即逝,变成了浓浓的醋意,“凭什么先喊你啊,小锦儿偏心呐,叫个父王听听呀。”

    平嫣抱着锦儿得意地晃了两下,“因为我是娘亲呀,就比你这个爹爹更亲近。”

    锦儿像是听懂了华乐谷的话,望着平嫣身后的华乐谷,露着两颗牙,再度发声,“父,父王!”

    华乐谷大喜过望,越过平嫣,揽着锦儿的小脑袋一通乱亲,直到锦儿张着小手把他的脸往外推方才作罢。

    这副一家三口茶余饭后的亲子图,在斜射进房间的夕阳余晖映衬下,显得无比和暖温馨。

    两人亲自将锦儿哄睡着后,牵着手回了卧房。

    平嫣从床褥下拿出一封用蜡封好的信,递到华乐谷面前。

    “这是什么?难道是给我的情书?”他用勾魂摄魄眼神盯着平嫣,说着就要凑上去。

    平嫣笑着捂住他的嘴,“别急呀,这是写给汐曳的,要麻烦王上委托给一个可信之人,在我们班师回朝之际交给她。”

    华乐谷略显失望地收回脑袋,“怎么想起给汐曳写信了?”

    平嫣故弄玄虚地昂起头,道:“女人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王上。”

    “行啊,我的王后学会背着我搞小动作了,”华乐谷作势要去拆信封,“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秘密!”见平嫣没有丝毫拦他的打算,悻悻道,“你不拦我吗?”

    “王上想看便看,反正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不看怕是不安心,能顺利交到汐曳手中就好了。”

    大概是见平嫣神情坦荡,真的拆开来看倒是显得小气,华乐谷将信放在一旁,揽住平嫣的腰拉到身旁,“我的王后娘娘请放心,你夫君我一定不负所托。”

    平嫣也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得夫如此,吾心甚慰。”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四唇缓缓贴近,搅缠在一起,不知是不是想到未来几个月不得相见,情欲呈排山倒海之势弥漫开来,两人如胶似漆地折腾到后半夜才相互簇拥着睡去。

    六月二日,北巡近三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列在望塔前,在内阁的主持下举行出巡仪式,王上王后三跪九叩,各自许愿祈福,焚香三轮后方才坐上马车,在层层人马的庇护下一同开启了北巡行程。

    “不知嫣儿许的什么愿呀?”华乐谷问。

    平嫣正色道:“愿九州安乐,万世太平。”

    华乐谷听罢面露敬佩,“想不到我的王后心怀天下啊,同你相比,显得我祈愿的格局小了许多,惭愧惭愧。”

    “王上许了什么愿?”

    华乐谷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了两枚精致小巧的玉坠,分别雕刻着一男一女两个扁平的小人,男者身着少将军服饰,手上还握着一簇山棘,神态奕奕,女者身着舞服,周身环着悬浮的飘纱,千娇百媚。

    他将其中的少将军戴在了平嫣颈上,“此次你独自前往泉山,我总是心中不安,就让它替我陪着你,护着你。等你平安回到我身边,我再告诉你我的祈愿,好不好?”

    “我竟不知王上何时背着我打了对玉坠子,”平嫣看看胸前的玉佩,笑着也将另一枚为华乐谷戴上,“王上放心,论武力我不算一流,但在医术上我自认为还是颇具造诣的,一定会带着解药平安归来,给你一个完整的千兰王和千兰王后。”

    华乐谷轻轻地捏捏她的脸蛋,“就算找不到解药,也要完整地回到我身边。”

    “不会有那种就算的。”平嫣自信地拍着胸脯说。

    华乐谷将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仍旧忧心忡忡,“如果雪幺谷的人为难于你,我定亲自率军踏平泉山。你是千兰最尊贵的王后,我不想你为了我受一丁点儿委屈。”

    平嫣反手握住他,“王上,王后不过是个头衔,隐下身份入谷寻解药,在我看来并不算是屈尊降贵,因为有太多人生来就在别人足下挣扎求存,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我要你活着,在我能有所作为的时候健康地活着,至少不能死在这点小小的毒物上。”

    “嫣儿…”华乐谷眼中浮着若有若无的泪波,动容起来。

    “有个秘密要告诉王上。”见平嫣神秘地勾勾手,华乐谷附耳过去,听她轻声道,“在我心中,九州和万世,皆是王上。”

    华乐谷颇为意外地望向她,难掩的柔情从眸中溢出,随即拥她入怀,久久不撒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茶肆问道

    在北巡王师行进途中,同余久的师侄反复确认过雪幺谷的位置后,平嫣打算在兆井的妙泉河畔同华乐谷一行人分道。

    “你这男装,根本没有起到伪装的效果,任谁也能看出是个美娇娘。”华乐谷在旁一边看着她换上不引人注意的男装,一边皱着眉头道。

    “王上这么细细打量,当然看得出啦!况且本身也不是指望仅凭这套男装就能瞒过别人,糊弄远观者嘛。”

    “万一那谷主对你见色起意呢?万一他扣住你不放呢?”

    平嫣笑了,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自嘲道:“也就王上把我当个宝,我这样的姿色,扔人堆里都未必能一眼认得出来,安全的很。”

    “才不是呢!嫣儿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一万个人里我也能一眼找到你!这些天我总是心中忐忑,觉得雪幺谷凶险万分,觉得你此行危难重重,觉得我不该就这么放你离开我身边。”华乐谷忧心忡忡地嘟囔着。

    “王上是关心则乱,我反倒认为此行不遇到些困难反倒体现不出我的本事呢。”

    “嫣儿…”

    “王上,”平嫣将发带放到华乐谷手中,“帮我系上。”

    华乐谷仍旧眉头紧锁,不情愿地抬手开始为她绑发带。

    “王上,我有功夫,虽然不能保证打败所有敌手,但足够自保,我懂医术毒术,打不过总还是能下药下毒嘛,我还聪敏机谨,善察人心,谁怀揣什么心思,对我有没有威胁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平嫣转身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这么说有些自夸,可堂堂千兰王放在心上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呢?王上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吧?”

    “我就是…担心你,让青松送你去吧,”华乐谷见她要开口,食指点住她的唇,“别急着拒绝,只让他送你到泉山脚下,我想确保你是毫发无损地去到泉山,万一,我是说万一…也好冤有头债有主,去泉山掘地三丈寻你回来。等三个月后再派他去接你。”

    望着他柔中带刚,和中带厉的坚定神色,平嫣也不再推脱,点头应下,主动凑上去同他吻别。

    为了不引人注意,平嫣与楚青松是在行进中离队的,之后三天的路途,除了启程、休息、探路,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楚青松还是那般寡言少语,一如隐士训练的那三年,哪怕同行的人是他曾经同窗的师妹。

    三天后,二人顺利抵达泉山下,楚青松向平嫣辞行后双手将包袱递给她,“王后娘娘多保重。”

    平嫣接过包袱,深吸一口气,道:“有件事想要劳烦楚统领,若三个月之后我没能走出雪幺谷,转告王上,是我命该如此,无憾,请他不要因我而挑起战火,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是。”

    “记得,三个月后不见我归来,再告知他,不然他会早早地为我忧心。”平嫣再度提醒他。

    楚青松颔首,“属下明白。”

    泉山脚下的平原上分别坐落着六个小镇,每个镇上约莫几百户人家,农耕和畜牧两种生存方式并存,因为人数不多,又远离纷争中心,所以看起来人们都很安逸,待人也极为友善,得知平嫣要去雪幺谷,纷纷为她指明去向。

    “有传言说,只要习得毒术让谷主满意,谷主便会许其所求,可是真的?”平嫣在一家茶肆向刚给她指了路的杂役打听道。

    “司徒谷主的话,应当不会假。”

    “为何如此肯定?”

    “司徒谷主可是个大好人啊,姑娘…”杂役咳了一声,换了个称呼,“公子可知泉山什么最出名?”见平嫣摇摇头,他继续道,“当然是死士最出名了,由于泉山上环境恶劣,土地很难养活太多人,所以起初为了生存,很多人不得不当了死士,以杀人为谋生之途,许多死士都在山上苦练本事,可死士哪里来的呢?”

    平嫣又摇摇头。

    杂役来了兴致,坐在平嫣身边,细细道:“原本他们是收一些无家可归之人,但雇佣出去一批,能回来的没几个,哪里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之人呢?于是为了保证他们死士的忠诚度和人员规模,他们开始在周边镇上悄悄抓些小儿回去培养。”

    “啊?官府不管吗?”

    “不少人家是报了官,可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找不到老巢,又打不过为杀人而生的死士,好多官员还为此丧了命,我们也知道官府对此无能为力,能怎么办呢?司徒一家从前跟几个死士头目都是有些来往的,为他们提供毒物,助他们行事,可老司徒谷主去世后,雪幺谷便交给了现在的小司徒谷主,传言小司徒谷主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得知死士常常掳走周边镇上的孩童,便跟死士头目翻了脸,不再同他们做生意。不仅派了人护佑镇上,还允诺人人都可拜入雪幺谷。此后便再没有孩童失踪,你说司徒谷主能不是大好人吗?”

    “还真是…血气方刚啊,”平嫣笑着说,“那雪幺谷靠什么养活一谷的人呢?”

    杂役嘿嘿笑了,“偶尔差人来镇上卖些耗子药,驱虫散什么的,大伙都很捧场。”

    平嫣托着下巴摇了摇头。

    “公子可是有什么疑问?”

    “啊!没有,司徒谷主确实侠肝义胆,人中豪杰。”平嫣十分真诚地称赞道,“不知可有见过从雪幺谷拜师后回来的人?”

    杂役想了想,“我反正没见过,我猜想毒术也不是那么好修习的吧,怎会那么容易就让谷主满意?我觉得谷主是希望借此寻到一位天资聪颖的人传承司徒一门的绝学,发扬光大吧,大约至今还未寻到?谁知道呢。”

    听罢,平嫣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他,“多谢你了。”

    杂役乐呵呵地接过,又提醒了一句,“公子若是要去雪幺谷,当尽快启程,不然到了夜里寒风刺骨,可不好上山。”

    平嫣颔首致意,拿起包裹便起身了。

    泉山脚下的气候和昌都的秋冬交替时节相似,微凉却怡人,但越往山上去,寒意越甚,不到半山腰平嫣便不得不掏出备好的棉披风御寒,不多时,已经能看到成片未化的白雪,而雪幺谷地处泉山峰巅之下,理论上应是整个泉山最为寒凉之地,甚至说是整个容赤大陆最为寒凉之地也不为过。

    日头偏西后,东侧山坡上没了太阳的光热,沿着东侧上山的平嫣不由地打了个哆嗦,露在外面的面庞和手已经冻得通红,她裹紧了披风,迈着微颤的步子按照杂役的指路继续向山上攀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孤身入谷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平嫣终于临近山巅,掏出手绢抹了抹即将被冰冻的鼻涕,再次裹了裹披风。

    “什么人?”一个棉帽棉衣棉裤棉鞋棉手套全副武装的少年远远地喊道。

    平嫣冻僵的脸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位小兄弟可是雪幺谷的人?”

    少年走近,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平嫣,警惕道:“你是来拜师的?”

    平嫣点头如捣蒜,掏出一块冰凉的银子,“还请小兄弟引荐。”

    少年接过银两看了半晌,又揣回平嫣手中,“没这个规矩,你跟我来便是。”

    他带领平嫣来到了一座雪屋旁,门前陈列着两个宽大的雪板,都在一头绑了长长的绳索,一直连到巨石上,看起来十分牢固,而这就是雪幺谷的入口。

    没等平嫣开口发问,少年用命令的口吻道:“坐上去。”

    “这是什么…”

    “坐上去就知道了。”

    平嫣只好照做,待她坐在雪板上,少年开始缓缓推动雪板,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平嫣便乘着雪板沿朝向西侧的雪坡飞驰而下,溅起的雪花打的她睁不开眼,不久后她一头扎进一个谷堆里,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她挣扎着从谷堆中露出脑袋时,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看起来比刚刚的少年还要稚嫩些的男孩走到她身边,兴奋道:“嘿!又来了一个!”

    “小兄弟,这里是…”

    没等她说完,男孩熟练地打断她,“雪幺谷,跟我来吧。”说着转身负手在后,迈着和他年纪不符的老成步伐走了,平嫣紧忙从谷堆中爬出,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摘黏在身上的稻草。

    那个跟平嫣一起扎进谷堆的雪板已经被少年用悬好的绳索再度拉到雪屋旁,少年清理了雪板上的稻草和冰雪,回身进了雪屋。

    和坡上滴水成冰的气候不同,谷内温暖许多,并且越往里走,绿色的植被越多,不一会儿平嫣已经需要将棉披风脱下来了。大约步行了一炷香后,一块醒目的“雪幺谷”石碑赫然立在道路中央,再向前一百步,坐落着一间高大宽敞的大殿。

    二人一前一后进殿,平嫣左顾右盼地观察了一阵,还是开口问道:“不知我何时能见到司徒谷主啊?”

    “谷主?”男孩转身轻蔑看了她一眼,“谷主常年闭关,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都没见过。”

    “那我若是有事相求,如何才能告知于谷主呢?”

    “来这儿的都是对谷主有事相求,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麻烦谷主,那他不累死也得被你们烦死。”

    “可是…”平嫣说完这两个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晃,一手扶着额头,一手就近抓住身旁的椅子,勉力睁着眼,“这,这就开始了?都…都不提醒一下就…就下药,是,是不是不太,厚,厚道?”

    男孩阴笑一声,“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还想拜师学毒术?你怕是会尸骨无存啊。”紧接着叹息道,“又是一个笨蛋,无趣,真是无趣至极。”

    语毕,男孩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平嫣挤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踉跄地跪坐在男孩身边,上下其手地摸索,终于摸到一个药瓶,拿出来仔细地又嗅又看,确认了良久方才服下一粒。

    不多时,平嫣涣散的目光终于重新聚拢,轻轻踢了一脚昏死过去的男孩,“你的警惕性也不过如此嘛。”随后站起身肆无忌惮地高声喊道,“喂!有没有其他人啊,不知这算不算通过了谷主的测试,在下想见司徒谷主。”

    一柄银色利刃从平嫣身后刺过去,平嫣眼神略微向侧边偏移,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却紧握拳头,没有当下立刻作出反应。利刃即将抵达她的后脖颈时骤然停下,平嫣这才回身举起双手做惊恐状,“少侠饶命,我,我是来见谷主的。”

    持剑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面容白净无暇,双目犀利有神,身材高挑,举剑的手臂需下移不少才能直指平嫣的咽喉。

    “师父在闭关,有什么事找我也是一样的。”青年收了剑,俯身去查看男孩的情况,“下手够狠的嘛,这得睡到明早才能醒了。”

    平嫣尴尬地笑了笑,“雪幺谷人才济济,在下是怕有什么意外。”

    青年抱起男孩,往大殿的后门走去,平嫣迷惑地挠了挠头,虽然没得到允许,也还是紧跟在他身后。

    “肖骁!带他去休息吧。”青年高声道。

    另一个不仅衣着和男孩相同,连长相都和男孩十分相近的孩子原本正在大殿后的空地上洒扫,听到声音后颠颠跑来,从青年手中接过昏迷的男孩,嘻嘻地笑了,“好久没见他遭重了,难得啊难得,居然还有人能精过这小子。大师兄今天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

    估计是嫌他话多,青年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他,“好了好了,照看好他还有入口,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好嘞,大师兄慢走。”肖骁说完迅速消失在青年眼前。

    青年伸手搭在平嫣的肩上,第一次露出笑意,却看不出这笑意背后的企图。

    平嫣皱着眉头将他的手扒拉下来,问道:“你是司徒谷主的首徒?”

    青年点点头,得寸进尺地干脆从身后揽住平嫣肩头,她挣扎无果后只好保持着这种暧昧的姿势,青年继续道:“这位兄台啊,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禁得住大殿迷香阵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警惕性足够高,入殿后就减缓气息的,另一种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好,半晌不倒,反制服了肖献拿到解药的。可你属于第三种,我猜你大概是借口他身上有东西,为他掸了掸衣服,顺道染上了二分倒之一,随后进了大殿又趁其不注意将二分倒之二放进了烛台中。肖献常年服用大殿迷香阵的解药,自然不会屏息,接下来你就只需静静等,等肖献呼入混合的烈性二分倒就好了。”

    平嫣面露惊讶,“居然连二分倒都知道,看来你这大师兄是真的了。”

    “假不了,兄台,天色已晚,我先带你去休息啊。”青年揽着她向前走。

    平嫣忍不住又挣扎了几下,怒视着他道:“干嘛动手动脚的,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青年故作恍然大悟状,“看出来你是个女子吗?”

    平嫣惶惶不安地撇开他,后退了几步,“既然知道该保持距离,男女授受不亲。”

    青年白了她一眼,双手一摊,“长得细皮嫩肉,声线轻盈温婉,非要装男子,怎会像?”

    “我,我,”平嫣用左手食指第二骨节蹭了蹭鼻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

    青年冷笑一声,“行,但既然来了我雪幺谷,还是得按我们的规矩来,如果不想跟一群大老爷们同塌而眠,最好还是换回女装。”

第一百三十四章 鄙人薛义

    青年扔给平嫣一套同为蓝色的雪幺谷女弟子服饰,在隔壁等着她换装的功夫,已经烫好了茶。待平嫣进门,亲自动手为她斟上一杯,礼貌地伸手请她坐在对面,这般礼数周到,仿佛刚刚那些轻薄之举都不是出自他之手。

    “多谢,”平嫣就坐,又补了称呼,“大师兄。”

    青年抬手拒绝:“先别急着认师兄,师父收不收你为徒还不一定呢。”

    “为何?我不算通过吗?”

    “你应该知道雪幺谷的传言吧?”

    “当然,慕名而来。”

    “那你就应该知道,若是你习得的毒术造诣让师父满意,三个月后便放你出谷,且许你所求。你虽然通过了迷香阵,但我们不知你姓甚名谁,所求为何,以及你所求我们能否许得,若是求司徒谷主的性命,那岂不是引狼入室?”青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平嫣抱拳郑重道:“在下伊世安,亚墨人士。师兄的顾虑在情理之中,但世安绝无为祸之心,所求也是雪幺谷所长,只是一种毒物的配方而已。”

    “哦?什么毒物?”

    平嫣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他,“师兄请看。”

    “我说了先别叫师兄,”青年接过药瓶,“鄙人薛义,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玉树临风薛公子。”大概本以为会听到笑声,薛义抬头却见到平嫣疑惑的神色,有些纳闷道,“怎么了?我不够玉树临风吗?”

    “不是不是,”平嫣忙挥手否认,低头又用左手食指骨节蹭了蹭鼻头,“公子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器宇轩昂,人中龙凤。你…姓薛?”

    “对啊,姓薛很奇怪吗?”

    平嫣摇头,“姓薛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们师徒的名一个信一个义,听起来颇有正道之风。”

    薛义扑哧一声笑了,“你不是第一个发现的,没错,我的名字就是师父取的。”说着嗅了嗅药瓶,抬头问,“这毒物确实出自雪幺谷,你从哪得来的?”

    “中毒者身上的暗器。”

    “中毒的是谁?”

    “我爹。”

    “真可怜,成了没爹的人。”薛义将药瓶还给平嫣,“人都死了,你要配方做什么?”

    “因为我也中了这个毒,郎中说一定要知道毒物的配方才能解毒,否则,”平嫣说着深呼吸两口缓了缓,“我便活不过一年了。”

    “不可能,此毒一滴毙命,你若中了毒,怎会活到现在?”

    “我只沾了一滴之万一,它已经不再是即时毒药了,但毒性尤在,会慢慢侵蚀脏腑。”

    薛义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为她切脉,许久才道:“脉象很相似,却浅得多,不过那位为你医治的郎中在吓唬你,现在的情况你至少还能活个三五年,想不到串念子被稀释后还有这种轻慢功效。”

    “串念子?”

    薛义放开她的手,“这毒的名字,是一种司徒家早年间炼制的毒物,毒性剧烈,我们早期的毒物大多都是追求提炼高浓度,以达到快速致命的效果。”

    “所以你们一定知道配方了?”

    薛义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是怎么染上这毒的?总不会傻到为你爹吸毒血吧?”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薛义笑着点点头,“挺好,本以为来了个厉害角色,结果还是个傻人。既然你所求我们许得,那我便替师父收你为徒,今日先跟我入谷安顿,明日入祠堂正式拜师。”

    平嫣欣喜地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抬眼问,“我们不是已经在谷中了吗?”

    “哦,那块石碑只是个路牌而已,谷内还有些距离,这便动身吧。”

    薛义带着平嫣一路向北,路边的植被逐渐茂密起来,气候也越来越怡人,随着蝉鸣蛙叫慢慢吵闹,在模糊的夜色下,甚至开始有了几分盛夏的味道。

    平嫣边走边左右乱看,好奇地问道:“师兄,谷外冰天雪地,怎的谷内如此温暖?”

    “不然你以为我们都是雪人吗?”薛义偏头看了她一眼,“雪幺谷下有地火,比周边暖和不少,所以我们才能定居于此,也算是个与世隔绝的桃源境了。”

    平嫣露出没见过世面的天真笑意,点点头。两人在经过一段蜿蜒小桥后,来到了一片密集的青砖绿瓦房,从旁望去,建筑群落屋檐下的点点明灯带着些许不张扬的华丽,甚是顺眼。

    薛义敲了敲靠近水岸的一间房门,轻声问:“钱莱,戚清,睡了吗?”

    “没有没有,”一个身形微壮,面带憨色,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喘着气跑来开门,“大师兄怎么来了?”

    “这是伊世安,你们的小师妹,”薛义介绍道,“我带她来认门,以后跟你们住。”

    虽然平嫣更年长些,依旧乖巧地打招呼:“师姐好!”

    “好好好,”女子显得很兴奋,一把拉住平嫣,“我叫钱莱,终于来新人了,我天天跟个哑巴住一起,快闷死了…”

    薛义将拳眼凑到唇边,干咳两声打断了钱莱的兴奋劲儿,“咳咳,你背后这样说人家不好,师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有爱。”

    “我当着她面也这么说!”钱莱并不收敛,“大师兄你看,这么晚她又不知道去哪儿了,不爱说话还总是不见人影,真是个怪人。”

    “她不在房间?”薛义凝眉问道。

    “不在,我去解了个手回来就没…”

    没等她说完,薛义已经一溜烟闪走,不见了踪迹。钱莱噘噘嘴嘟囔起来,“就知道是为了看戚清,话都不跟我多说几句,”大概猛然想起门外还有个人,又回过神兴冲冲地拉着矮她不少的平嫣进门,“快进来吧,我们的房间很宽敞的,还余下两铺床,你随便挑,当然最好能跟我挨着睡,还能聊聊天,我帮你一起收拾…”

    平嫣的包袱被钱莱热心地拿下来放在一旁,她感激地说:“多谢师姐,跟我们一个屋的另一个师姐是叫戚清吗?”

    钱莱抱了被褥过来,放在床上,没好气地说:“是啊,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好大的架子呦!等她回来了你不要理她,反正她也不会理你的。”

    “哦。”平嫣点点头,跟钱莱一起铺床。

    “你看大师兄,一听戚清不在立马溜了,我还纳闷为何大师兄亲自送你来,果然是为了戚清,搞不懂大师兄居然会喜欢戚清那种冰山。”

    “你怎么知道大师兄喜欢戚清?”

    “看出来的啊,戚清来了不久,原本和师父一同闭关的大师兄就出关了,接过敦促、教管我们的职责,这些原本都是二师兄做的。每天打理药圃的时候,大师兄总是远远地盯着戚清看,还时不时寻借口同她讲话,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是这样啊,戚清长得好看吗?”

    “好看个鬼!”钱莱抱着枕头狠狠摔在床上,“她不就是白嫩了些,身材苗条了些,还会些功夫么?可那张脸一看就是一副尖酸刻薄,克夫克子相,要我说,你比她好看多了。”

    平嫣露出一抹尴尬的笑,还没来得及接话,房门“砰”地一声被人用力打开,两个半扇木门悬在半开的状态颤颤巍巍,吱吱作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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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赤大陆的十年野史,一个国家的大一统之路,主要描写男女主角在这政局动荡的年代,有意无意对两个国家产生的影响。本文完全按时间线顺序,记载男女主十年间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第一卷主男主线,二三卷主女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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