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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六岁精灵鬼     容赤野史txt下载     容赤野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鼓乐歌舞

    平嫣并没有直说水路到底是哪条路,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暂时没想到,在回信给尤理后,每日带着凌栀在王宫内四下闲逛,凌栀问她原由,她只道需要找寻一些启示。

    六月廿一,两人散步到北苑附近时,被院内的歌声吸引了,不约而同地驻足抬头倾听。

    那是个很清澈空灵的女声,宛转悠扬,如歌如诉。

    “古有大陆,赤火遍布,五神庇护,草木人畜,聚而成簇,族群四处。”

    听到此处,平嫣眯起眼道:“容赤上古史。”

    歌声继续:“连氏隅部,蛮夷尚武,以戟掠土,以尺治族,万里版图,皆归连箸。”

    “容赤王一统大陆史,不过我记得第二句是骁勇尚武啊。”平嫣抱起臂膀,听得愈发认真。

    又是一段长长的尾音,曲调转为轻快明晰,“泉山皎皎,亚墨尧尧,千兰北貌,独有其妙,不与他妖,不同他滔。”

    平嫣莞尔一笑,“呦!新鲜词儿。”

    “兆井杨门,一方星辰,奉天承神,主千兰人,君明民温,国安林森。”

    这里结束后,歌声又转回了开头,重新唱过。

    平嫣歪头问道:“这里关的是杨峥一家子吧?”

    凌栀点点头。

    “对自己歌功颂德的,还真不脸红,唱曲儿的是谁啊?”

    凌栀摇摇脑袋,指了指不远处门前的禁军。

    平嫣当下会意,走到门前,还未开口,两名禁军侍卫便行礼齐声“见过娘娘”。

    “侍卫大人,敢问可知这歌声出自何人口?”

    “回娘娘,应该是杨峥的长女杨平容,据送饭的人说,杨峥整日神志不清地闹腾,只有女儿唱曲时才安生些。”

    平嫣点头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杨平容可是前朝的平容公主?”

    “正是。”

    平嫣微微一笑,颔首道:“多谢。”

    走过北苑正门,二人继续朝西漫步,平嫣道:“杨峥这个人,给长女取名为平容,把自己的野心暴露无遗,却没有能力实现,最终眼看着自己同妻妾儿女一起沦为阶下囚,难怪会疯,疯了就不必面对理想与现实的落差,疯了就能减轻内心的不甘和苦楚,虽说活着,倒比战死沙场窝囊许多。”

    平嫣说着和凌栀对视了一眼,“你是想问我为何说起杨氏?”

    凌栀眼睛微微瞪大,略显惊讶,随后点了点头。

    “我和杨平容也算有些渊源,杨峥为爱女打造的平容剑如今就在我手中,做工精美,剑刃锋利,剑体轻巧,剑柄易持,是把难得的绝世好剑,今日又听了她唱曲儿,有感而发罢了。”

    杨平容的歌声慢慢淡去,鼓弦管乐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二人顺着声音走去,看到一座镶着“舞乐间”门匾的院落。平嫣定定地向里望了望,乐师和舞姬正在忘乎所以地排演着,此情此景,若是置身其中,大概什么烦忧都会抛诸脑后了吧。

    “我有主意了。”平嫣浅浅地扬起嘴角。

    之后的日子,平嫣白日里泡在舞乐间的舞姬中,学舞练舞,日头落了回到药房研究余久给她的那瓶毒。仅一个半月,平嫣便已学得有模有样,同舞姬们共舞甚是合拍,并且在原本的纱袖舞基础上,将飘纱剥离舞服,转为随之凌空而起的飘纱舞,乍看是舞者在完美地制约着飞舞在身侧的飘纱,实则更像是舞者附和着飘纱的灵动隽逸翩然起舞。凌栀也跟在她身边学了几分琵琶弹奏,为平嫣配乐。

    八月初六,听方茹禀报怡妃有喜后,华乐谷既没有惊也没有喜,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表示他已知晓,便继续在书卷上写着些什么,随后方茹便去昭告合宫上下,怡妃大喜,王嗣已足两月。

    井深上前行礼,“恭贺王上,喜得王嗣。刚刚方掌事来,老奴没来得及将嫣妃娘娘的赏银呈给您。”

    华乐谷这才放下笔,抬头接过银两,浅笑了一声问:“好久没听到她的问询了,这次问何事?”

    “嫣妃娘娘让凌栀带了个字条来,问王上何时途径宏耀亭。老奴就按王上平时去后宫的时间回了。”

    华乐谷眯起眼睛,“她问这个做什么?若是想来见孤,何不直接来载清殿?”

    井深浅笑道:“娘娘的性情您还不清楚嘛,清冷又孤傲,几时主动来见过王上?想必是挂念王上又不愿堂而皇之地前来,便寻个时间与王上偶遇。”

    华乐谷也微微一笑,照例多拿了些银两给他,“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井深乐呵呵地接过,“王上打算成全娘娘的念想吗?”

    华乐谷原本浅薄的笑意已然不见了,低着眉眼道:“先看看她要做什么吧。”

    在得知怡妃有孕的消息后,凌栀又一溜烟赶回婉心宫。

    “娘娘,怎么办?这可是能让怡妃登上后位的王嗣。”

    平嫣低着眉眼,没什么大的反应,转而问道:“我让你向井掌事打听的事,可有回信儿?”

    “我将字条和银两都给了井掌事,”凌栀说着拿出字条,“这是回信。”

    字条上有两行不太规整的字,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第一行:王上何时途径宏耀亭。

    第二行:明日酉时,探望怡妃。

    “王上什么女人没见过,娘娘确定这招行得通?”凌栀依旧忧心忡忡,眉间紧锁。

    平嫣摇摇头,直视着前方,“从他扔我自己在婉心宫养病开始,什么都不确定了,我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许久未见,他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我。我只是想以此提醒他,有些人不是想忘就忘的。”

    “可怡妃都有孕了,或许真的如传言那般,王嗣才是王上想要的呢?”

    平嫣也略显忧心,长叹一声,“谁有王嗣,谁做王后,都不打紧。我想要的是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信我保我,不然一旦为会主做事,我便再难有命继续,会主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立即支配我们有所动作。行不行的通姑且不论,这次先试探一下华乐谷见到我究竟作何反应。”

    “希望娘娘是真的如自己所言,不在意谁有王嗣,谁做王后吧。”凌栀望着平嫣,见她也回视自己,继续说道,“王后之位不只是一个正妻的身份,还是王上信任和心意的象征。娘娘不怕吗?”

    平嫣苦笑一声,“说实话,如果是安汐曳,我还真有些怕。但怡妃,我却有些糊涂了。”

    “为何?”

    “因为除了安汐曳,华乐谷不可能对其他任何王妃付出心意。如今的情况,要么他不在意谁做后位,要么他真的只是想要个王嗣,不惜将后位送给一个咋咋呼呼的女人。但不论哪种可能,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所以我糊涂了。”

    又是一场没有结论的探讨,夜幕降临,最终以各自睡去结束。

第一百零六章 怜香惜玉

    次日酉时,平嫣身着舞服,带着凌栀一同去往宏耀亭。也不管来来往往的宫人婢子,一个奏乐一个起舞,飘纱在弦乐声中高高飞起,又飘然落回平嫣手中,加之平嫣舞动起来更加有力的练武身板,形成了飘纱的柔美与平嫣的力量相互碰撞的别样舞感,甚是新奇。不一会儿便吸引得几个婢子驻足欣赏。

    华乐谷来到桥头见此情景,躲在树后,远远地观望着。

    这两人一个在亭中央翩然起舞,一个在桥头湖边遥望欣赏,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时辰。

    原本该去探望自己的华乐谷没有如约而至,怡妃带着婢子出门打算去载清殿请见。途径宏耀亭,恰巧撞见平嫣在琵琶乐中跳着奇特的舞步。

    “这不是嫣妃姐姐吗?许久未见,怎的穿起舞姬的衣服,做起舞姬的行当了?”怡妃阴阳怪气地打招呼,周边围观的婢子也都四散离去。

    平嫣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跳完这一曲,方才停下。

    喘了两口,顺匀了气,问:“怡妃啊,见了本宫不行礼吗?”

    “同为王妃,本宫为何要向你行礼?”怡妃昂头反驳。

    “可本宫是二等王妃,”平嫣接过凌栀手中的丝帕,擦了擦汗,“高你一等。”

    “本宫还怀有王嗣呢,姐姐该不会不知,以后本宫就是王后了吧?”

    平嫣将丝帕扔回凌栀手中,指了指怡妃还未显怀的小腹,“且不说你腹中的不一定是个公子,就算是,也得明年了。现在,我还是高你一等。”

    “名义上的高一等而已,”怡妃从鼻子里发出了几声阴笑,“王上不过是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儿上,可怜你罢了。实际上你是个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孤儿,还是个外邦孤儿。居然自降身份当众起舞,妄想以此博得王上的恩宠,做梦去吧。”

    “孤儿?”平嫣冷笑起来,“这个词用得好啊,不过你们这些王妃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感谢我这个孤儿,尤其是你梁冬怡。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们夫君性命,你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呢?”

    怡妃瞬时气的瞪起了眼,声音也高了几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连王嗣都敢出言污蔑,果真是乡下村妇,毫无礼数教养。”

    平嫣挑起眉头,走近一步,“一口一个孤儿,面对高等王妃不行礼不问安。你们高门贵女的修养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你这种村妇也配本宫行礼!什么二等王妃,不过是空有其名,你一无子嗣二无家世,给你个一等王妃又当如何?村妇终归还是村妇。”

    “你可跟村妇共侍一夫,怡妃,没必要连自己一起骂了吧。”

    怡妃咬牙切齿地吼起来,“从前只觉得你心机深沉,想不到还如此伶牙俐齿,刁蛮泼辣,简直同街头悍妇无二!”

    “没有点心机,恐怕去年我就死在你派的杀手剑下了吧?”

    怡妃显然惊诧了片刻,语气较之前略有不稳,但依旧高亢,“你,你又说些什么颠三倒四的话,诋毁诬陷王妃可是重罪!不怕我让王上将你赐死吗?。”

    平嫣死死地盯着怡妃的反应,继续打着口水仗,“赐死?怡妃好大的威仪啊,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都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惋惜,看看你自己横眉怒目的丑态,有你这样的娘亲,真是悲哀。”

    啪!怡妃气急败坏,一个巴掌打在平嫣的脸上,清脆有力。

    “汤平嫣我告诉你,就凭我肚子里的王嗣,你就没有任何跟我说话的资格,谁给你的权利教训我?本宫的孩子用不着你操这份闲心…”

    平嫣不知是不是被打的有些发懵,歪着脑袋半晌不作声,任凭她在一旁聒噪地辱骂着她。

    “怡妃怎么动这么大气啊?刚有身孕,这样可对王嗣不好啊。”华乐谷从平嫣身后走到怡妃身边问道。

    “王上,”怡妃撅起嘴凑到华乐谷怀里,“嫣妃姐姐着舞姬的服饰在此起舞不合规矩,臣妾只不过劝说了她几句,她就拿二等王妃的身份压臣妾,还说臣妾没有修养。”

    “有这样的事?”

    怡妃委屈巴巴地呜呜咽咽起来,“可不是嘛,她还说,她还说臣妾丑。”

    华乐谷笑着拍拍怡妃的肩膀,“生气的时候确实没有笑起来好看,你这也打了嫣妃一巴掌,要不看在王嗣的份儿上,不生气了好不好?”

    “王上还要偏袒姐姐?”

    “傻怡妃,孤在偏袒王嗣啊,你生气可是会伤到他的,”华乐谷说着转向怡妃身边的婢子,“扶你们娘娘回宫休息,我一会儿就去。”

    怡妃拽着华乐谷胳膊撒娇,“王上不一起去吗?”

    华乐谷点了一下怡妃的鼻头,柔声道:“你不是说嫣妃在此起舞不合规矩吗?孤得训斥她几句啊。”

    怡妃白了平嫣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

    华乐谷收起刚才那副过分的宠溺,看了一眼井深和凌栀,二人便识趣地退到亭外。

    他走近看向平嫣的侧脸,问:“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开?只要你不想,她伤不到你的。”

    一直在一旁低着头不吭气的平嫣抬头直视着他,“因为看到了王上,想着挨了打让王上怜香惜玉。”

    “胡说!你背向着我,如何看到我?”平嫣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华乐谷又问,“疼吗?”

    “王上在乎吗?”

    这次换华乐谷不应声。

    平嫣闭眼长舒一口气,屈膝行礼,“恭贺王上,喜得王嗣。既然王上没什么想训斥臣妾的,那臣妾就告退了。”

    华乐谷拉住平嫣的手臂,“我那是说给怡妃听的。”

    “那什么是说给我听的呢?王上国事繁忙,无暇顾及臣妾?”

    看着平嫣疑惑又幽怨的表情,华乐谷缓缓松手,“你果然还是怪我忽略你了。”

    “只是看不懂…对王上来说,王嗣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

    平嫣无力地笑了,点头道:“臣妾明白了。”

    “但你更重要。”

    “可我不会再有子嗣了。”平嫣眼中明亮亮地噙着泪。

    华乐谷长长地呼了口气,“会有的。”

    两人相对而立,互相看了半晌,平嫣才苦笑一声,伸手抚了抚华乐谷拧作一团的眉心,“王上清减了许多,不要总像个小老头一般愁眉苦脸,以后也许很久都见不到,希望再见,王上一如初见时的少年神采。”

    华乐谷身侧的手抬了抬,终是没能伸出。

    相视一笑,继而分道,一个去往雅言宫,一个回到婉心宫。

第一百零七章 千兰山棘

    结束了一段久别重逢的短暂会面,平嫣略显怅然地回到婉心宫,一言不发地伏在书案上,呆呆地看看眼前华乐谷送她的平容剑,又看看他提了字盖了王印画了山棘的折扇,不论凌栀问她什么,她都只是反复地蹙眉叹气,不应不答。

    凌栀见状也不再徒劳地唤她,退出了房间。次日端着伺候洗漱的水盆进屋时,平嫣仍旧在案前,听到动静后睡眼惺忪地抬头。

    “娘娘趴在桌上睡了一夜?”凌栀将早膳放在一旁,问道。

    平嫣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窗外,“天都亮了啊?我只不过在想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那娘娘可想出了眉目?”

    平嫣低着脑袋,缓缓摇了摇头。

    “先洗漱吧。”

    洗漱过后,平嫣又和平常一样,跟凌栀共进早膳。

    “娘娘的脸颊有些红肿,还痛吗?”凌栀问。

    平嫣摸了摸挨了巴掌的左脸,冷笑着说:“想不到这小蠢货还挺有劲儿,当时真给我打蒙了。”

    “娘娘当时为何没躲开?”

    “倒还真不是我不想躲开,她那一巴掌实在是来的太突然,我根本没料到她会直接在宏耀亭跟我动手,算是攻其不备,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吧。”平嫣说完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粥。

    “难怪,我就说正常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伤到娘娘。听你们的对话,娘娘被刺杀过?”

    “去年刚入宫不久的事,你看到她的反应了吗?气急败坏,慌乱地想要掩饰,是她没错了。我只知其他五位王妃皆出自高门,梁冬怡背后的梁家是什么境况啊?”

    凌栀喝完了粥,左肘搭在桌上,认真地讲述:“坊间传闻,梁家世代从商,是麝城的大户人家。大概三十年前,梁承浩因为是家中庶子,不受待见,此人偏又心气儿甚高,十几岁就独自离开家族,外出闯荡,立誓不衣锦不还乡。那时候千兰正在扩军,他便来到昌都被编入了都衙军。多年后由武转文,一路高升,坐到了一阶官品的重臣位置上。”

    “这么听起来,梁承浩还是个挺有志气的人。”

    “我对他不怎么了解,但市井中提到他的人,皆言他野心勃勃,成为军机大臣后曾浩浩荡荡地带了许多人归乡省亲,对族中之人皆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摆完排场回到昌都,陆续将那些对他俯首帖耳的亲眷接到昌都为他做事。有人说他曾多次以权谋私,暗中动用自己培植的势力疏通自家商道,还常常包庇下属的恶行。平日里对街头百姓永远是鼻孔朝天,不屑一顾。想来这些评论多有夸大,但说他摆谱不亲民应该不过分。”

    “这就对了,能教养出怡妃这样的女儿,想必性情也不会多平易近人。”

    “昨日娘娘平白挨了怡妃一个耳光,王上居然还向着她,我看着实在生气。王上可跟娘娘说了什么?”

    平嫣低下眉眼思索了片刻,才抬眼道:“他,没有忘了我。甚至可以说,他给我的感觉好像还是如从前那般在意我。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说我会有子嗣,也看不懂他为何如此看重怡妃。”平嫣咬了咬下嘴唇,“我在他身边六年了,自认为对他还算了解,从前哪怕我没算准他的行事,但他的意图我总能揣测个八九分。如今我居然越来越猜不到他要干什么了,这种感觉很,很不安…”

    从平嫣的脸上能看出她的不安,凌栀见她半晌没说话,又问:“既然王上对娘娘情分尚存,总是好事,可为何是这般态度呢?”

    平嫣摇摇头,“我也不明就里。”

    “那娘娘有何打算?”

    平嫣起身来到书案前,拿起折扇看了片刻,“回一份大礼,送他一副绣画,这水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随后半年多的时间里,平嫣一次都没有见过华乐谷,也再没有策划与他相见,每日研究研究毒,练练剑,跳跳舞,偶尔也会看看书写写字,听凌栀讲一讲朝中官员在坊间的口碑。当然,她打算送给华乐谷的那幅绣画也在一针一线地逐渐成型,大概五个月的时间便已完成。她为绣画赐名“千兰山棘”,高耸的千兰山顶白雪皑皑,山下绿树成荫,草长莺飞,林中零星有几片丹红色的山棘,那是华乐谷曾亲自采给她的药材,右侧用黑色绣线赋诗两句,“青山绿水雪作庐,一花一叶君可慕”。她将绣画封上卷轴,挂在房内,却迟迟没有送出的打算。

    相比平嫣如此含蓄地以绣画寄情,安汐曳则完全是另一种作风,时不时地跑去载清殿,不管华乐谷是不是搭理自己,都要赖在殿里看他半日,仿佛只要这个男人能在她眼前,对她来说就是极大的幸福。

    自从怡妃有孕,华乐谷便停了轮宿,偶尔去雅言宫看望孕中的怡妃,除此之外的时间要么在为国事忙碌,要么便独自在载清殿中或是为书批注,或是写着些什么。余久从平嫣那里得知华乐谷体内的毒为几种毒虫和毒草提炼混合,但具体是什么毒虫毒草却不在他们二人的所知中,至于解法更是无从下手,至此,解毒之事算是遇到了瓶颈。不过余久改良了抑制常规毒性的药方,药效显著,华乐谷这半年来再没有像上次那般毒发伤身过。这也得益于他登基的第二个年头里,千兰风调雨顺,无灾无难,粮草大丰收,和容赤的邦交又处在平稳尝试的过程中,各项国政也平顺,算得上是国泰民安,没有什么引他心绪大动的事。

    年底时,他仅带怡妃一人参加祭礼,立后之心凸显。这使得梁承浩自己和民间皆认为他与国丈之位仅一步之遥,本就爱摆高官架势的他,行事愈发高调起来,仿佛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丈,丝毫不忧心怡妃诞下的是公主而非公子。

    尤理仍旧认真地投入邦交细则的制定,修改以及推进的公事中,处处为均衡两国利益考量,为他博得了朝中很多大臣的好感。这半年时间里,他只联络过平嫣一次,提醒她莫要让自己成为一颗废棋。平嫣让凌栀回了他八个字,“箭已上弦,静观其变”。

第一百零八章 怡妃产子

    容赤一百七十一年,刚刚出正月,华乐谷便早早为怡妃招来了几个备产的稳婆,入住雅言宫,连同医官一起,日日看顾着王嗣,他自己也隔三差五地前去探询,为怡妃顺利生产可算得上是殚精竭虑,这让整个王宫都处在一种紧张的氛围里。

    纵然华乐谷对王嗣的降生这般事无巨细,到了三月初二临产日,怡妃却仍旧生产艰难,从入夜直至次日黄昏才堪堪诞下王嗣,怡妃随后力竭昏迷,最终没能挺过来,撒手人寰,可怜的小公子刚刚出生便没了娘亲。华乐谷在雅言宫偏殿守了一整日,得知怡妃薨逝的噩耗后,伫立在卧房前近一个时辰没挪步,随后泪流满面地回到载清殿。

    第二天,华乐谷命内阁拟诏,怡妃为千兰王室诞下长子,劳苦功高,然怡妃却因此身受重创,香消玉殒,孤痛心疾首,故追封怡妃为怡慧王后,以王后之礼操办丧仪,大赦天下,休朝十日,按国丧礼制守丧半年,以表哀思。

    三月十四,重新开朝,承明殿上众臣皆腰系白丝带,为国母守丧。

    华乐谷面色蜡黄,看上去精神不振,用悲恸的语气对众臣道:“孤今年二十有三,才初为人父,怡慧王后德才兼备,为孤诞下长子,却不幸薨逝,但举国上下皆会感念王后之功。孤为长子取名华锦,愿他生长似锦,未来能够守护好千兰这片锦绣江山。”华乐谷说着长叹一声,原本空洞的眼神望向殿上的大臣们,“锦儿尚在襁褓之中,若无娘亲照看恐于他不利,孤决定将他送去婉心宫,由嫣妃抚养长大,众卿家意下如何?”

    “老臣以为不妥。”钟磊和梁承浩一同跪在王座前,齐声道。

    “有何不妥?”

    钟磊先开口:“王室长子身份尊贵,理应由储后抚养,方合乎祖制。”

    “臣身为公子的外公,自然希望公子能有娘亲照拂,但交由嫣妃实在不妥,嫣妃去年才失王嗣,恐对公子有所冲撞。”梁承浩附和道。

    华乐谷点点头,“两位所言有理,但孤想要的是,抚养他的王妃能够对他视如己出,倾尽所有地教养他爱护他,众卿以为除了嫣妃,还有哪位王妃合适?”

    “老臣以为其他的王妃都比嫣妃合适,外邦之人,万万不可做公子的养母。”

    “钟言相当真觉得其他王妃比嫣妃合适?就拿出自叶府的岚妃来举例,日后她有了自己的子嗣,一则精力会被分散,难以事事周全;二则,即便是岚妃在吃穿用度上可以做到养子生子一视同仁,两个孩子若起争执,她该偏向哪个?偏向锦儿,岚妃的亲生子嗣该作何想?偏向亲生子嗣,锦儿该作何想?难不成届时再为锦儿更换养母?这种境况属实难做。”

    叶崇听到自己被提及,也在钟磊身边跪下,“老臣以为,王妃带两个王嗣必定有为难之处,但身为王妃却也是该她们面对的,若是此等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便不配为千兰王妃,老臣相信王妃们都能平衡好。”

    “叶首辅讲的不无道理。可孤以为,对公子的教养并非小事,且此等境况所带来的烦扰犹可避免,去年刺杀事件后,嫣妃已经无法再孕,如此一来,她定会将锦儿视如己出,将所有的心血倾注到锦儿的身上,况且她是唯一一位曾有过身孕的王妃,梁大人认为他会对公子有所冲撞,我反倒认为正因为她也曾是一位母亲,才会更加明白母亲对孩儿的心。至于其他王妃,日后有了王嗣,亦可全心教养,不必被分了精力。岂不是两全其美?还有比嫣妃更合适的人选吗?”

    “可嫣妃始终是外邦之人,臣…”梁承浩依旧不依不饶。

    华乐谷挥手打断,“梁大人,外邦有忠君之人,千兰也有奸佞小人,以地域而论人是非,不该是大士之言。诸位莫不是这么快就忘了嫣妃是救驾功臣?两次救了孤性命的人若仍不可信,还有谁能信?况且孤只是让她抚养锦儿,王后丧期过后,再立新后之时,锦儿还是要尊称新王后一声母后,孤找不到比这更有利于锦儿成长的选择了。”

    华乐谷在朝堂上与众臣争辩了半日,原本平嫣不能再孕的缺憾,在此番辩论中成为了别人都没有的优势,凭借着这一点,华乐谷成功地让众臣辩无可辩,当天傍晚便差井深将奶娘和华锦都送到婉心宫去了。

    平嫣站在正厅门口,看着一群人来到宫内,满面不解地打量了个遍。

    井深上前躬身行礼,道:“老奴见过嫣妃娘娘,王后新丧,王上今日同众臣商议后,决定将锦公子交由娘娘抚养。这是照看公子的两位奶娘,另外两个是守夜的婢子。王上知道娘娘喜静,已经交代过这四人不得喧哗叨扰娘娘,如何安排公子还请娘娘示下。”

    平嫣已然听愣了神,眼睛微微瞪大站在原地不吭不响,直到井深又叫了她一声,才回神应道:“让公子住进东偏殿吧。”

    井深回头向四位挥了挥手,她们便往偏殿去拾掇了。

    平嫣走近井深,压低声音,“让我抚养公子,大臣们怎会同意?”

    “娘娘秀外慧中,温婉贤德,是抚养公子的最佳人选,当之无愧啊。”

    “不可能,井掌事,我要听实话。”平嫣说着又塞了一块银子给他。

    井深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揣进怀里,而是犹豫了片刻又交还给平嫣,行了礼,“娘娘,这银两您收着,今日就当老奴多嘴。王上晨起开朝议事,同众臣力辩了半日,坚决要将公子送由娘娘抚育,虽是有理有据,众臣也默许了,可王上爱护娘娘之心已昭然,日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再起波澜就难说了。老奴跟在王上身边近两年,王上有多重视娘娘老奴是看在眼里的,私心盼着娘娘这冷冰的性情能被王上焐热,也不枉费了王上这两年的心思。”

    “原来是王上…我知道了,多谢井掌事。”

    “那老奴就回去复命了。”井深倒退了几步,离开婉心宫。

    平嫣突然无助地左看看,右看看,慢慢红了眼睛,转身往卧房去。凌栀紧跟身后,却被她一句“别跟着”留在了房外。

    进门后,平嫣的眼泪便涌了出来,一边拖着沉重的双脚一步步挪向床边,一边在嘴里反复小声絮叨着。

    “为什么…”

    “傻不傻…”

    “我一直在骗你啊…”

    “应该放了我的…”

    “你早应该放了我的…”

    她无力地趴在床边,这一哭便是小半个时辰,天上的夕阳已然变成了皎月,平嫣模糊着泪眼望向挂在墙上的绣画,拿起它抚了抚,猛然将它卷起来抱着跑出了婉心宫,路过秀丽宫门,穿越花场,踏上宏耀桥,途经宏耀亭,沿着承明殿的后墙一路奔向载清殿。

第一百零九章 留宿载清

    井深和侍卫见来人是嫣妃娘娘,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象征性地上前行礼便被平嫣灵巧地绕开,侍卫们望着平嫣不管不顾冲进殿去的背影,茫然无措地对视了一眼,又回到各自岗位。

    “今夜不要让任何人打扰王上,明白吗?”井深对侍卫交代道。

    二人抱拳颔首应下,又站回了当值的位置。

    平嫣进门时,华乐谷正在书架前寻摸,听见动静望向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平嫣便重重地撞进他的怀中,两人都踉跄了几下方才站稳。

    华乐谷怔了片刻,才伸手抚着平嫣的背,笑着问:“嫣儿几时也跟汐曳学的会闯我的寝殿了?”

    平嫣没回答,缓缓松开他,抬头时已满脸泪痕。

    华乐谷见如此情状惊慌了起来,一边为她拭去眼泪,一边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伤心?”

    平嫣仍旧没开口,将手中的绣画拿到他眼前。

    “给我的?”

    看到平嫣点点头,华乐谷拿了过来,徐徐展开,一副千兰山棘绣画出现在眼前,一针一线都十分精致,他看着渐渐红了眼眶,将绣画中的诗句念了出来,“青山绿水雪作庐,一花一叶君可慕。”

    平嫣突然将绣画从他手中夺走,放在一旁的书架上,转身吻上了他的唇。

    华乐谷眼神中的诧异和震动,在温软的亲吻中慢慢柔和,他环抱住平嫣的腰身,激烈地回应着她。半夜的缠绵悱恻后,他在平嫣身侧沉沉睡去。平嫣则在昏暗的烛光中,盯着他的睡脸看了一整晚,一如他曾经在床前凝望着她的眼神,只是多了几分苦楚和隐忍。

    次日清晨,华乐谷睁眼便看到枕边的平嫣,满面笑意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在锁骨上一吻,有些口齿不清地呢喃:“你醒啦。”

    平嫣摸着他的头,柔声道:“王上睡得可好?”

    华乐谷挤了挤眼睛,努力散去睡意,重新枕回枕头上,侧身同平嫣四目相对,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满足,“有你在侧,当然睡得安稳香甜。昨晚可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死了也值了。”

    “王上说什么胡话呢?”平嫣埋怨道。

    “好,我不该乱说话,我错了。想不到桀骜不驯的小野猫,有一天也会主动投入我的怀抱。”华乐谷双眼眯成了缝。

    “看来王上很喜欢猫啊,记得在亚墨的时候还给我念过一首念猫谣呢。”

    华乐谷点点头,“小时候家里养过,很喜欢它们的眼睛,和你的一样,都藏着深邃的星空。”

    平嫣淡然一笑,顺着他的话茬问:“那王上是更喜欢初识的家猫,还是现在的野猫呢?”

    “都喜欢,乖巧的你,温顺的你,冲动的你,脆弱的你,暴躁的你…恨过我的你…”

    平嫣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苦笑一声,“恨久了你,甚至都快忘了你曾经对我的好。”

    “不仅是曾经,现在,以后,只要我活着,都会对你好。你知道梁冬怡薨了吧?锦儿如今就是你的儿子,你有了王嗣,我便能够顺理成章立你为后。”

    平嫣静默了半晌,才应道:“我不在乎王后之位,你知道的。”

    华乐谷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前,真挚且严肃地说:“可我在乎,在千兰的权力之巅,如果没有你陪着,那我该多孤独。嫣儿,你别怕,今后我就是你的背景,你的势力,你的依靠,你的保护伞,什么艰难险阻都交给我来替你抵御,大胆地站在我身边,做我的王后,好吗?”

    “我只怕,你会后悔。”

    “我从不后悔做过的每个决定。”华乐谷的目光坚定有力。

    平嫣蜷缩进他怀里,眼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略微波动,小声说:“听你的。”

    在华乐谷含情脉脉的注视下,平嫣侍候他洗漱更衣,颇有几分百姓家的恩爱小夫妻之象。

    而门外,汐曳一大早便又如家常便饭般意欲闯载清殿,却被侍卫一人一边死死架住。

    “干什么呀?为什么拦我?”

    井深从殿内先行走出,向汐曳行礼道:“汐妃娘娘总是如此无视宫规,实在让老奴难做。”

    “井掌事,你快让他们放开我,我都来过多少次了,今日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华乐谷和平嫣一同从殿内走出。侍卫松了手,退到一旁,汐曳却不再张牙舞爪,站定在原地,一步也不再向前迈,眼神在两人身上反复打量。

    “怎么这么早来找我啊?”华乐谷问。

    “我,我就是想来问问你,锦儿交给这个女人抚养是不是真的?”汐曳伸手指向平嫣。

    “是真的,”华乐谷说着微笑着看向平嫣,拉起她的手,“以后嫣儿就是锦儿的娘亲。”

    汐曳紧盯着平嫣,像个孩子一样一甩手,怀着明显的敌意昂头问:“就算她有了锦儿,也不至于陪你早朝吧。”

    “汐妃妹妹误会了,我是准备回婉心宫的。”

    汐曳白了她一眼,“既如此,那便一道吧。”

    华乐谷有些忧心地看着平嫣,平嫣则微笑着回应他,仿佛用眼神告诉他别担心。

    两位王妃恭敬地送走华乐谷后,并肩一起往后宫的方向去。

    “你昨晚在载清殿过的夜?”

    平嫣浅笑,“很明显。”

    汐曳停下脚步,“你就这么跟表哥和好了?”

    平嫣环视了一圈,低声道:“这人来人往的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妹妹想要聊天,便找个地方聊吧,宏耀亭如何?”

    汐曳气呼呼地大步走在前面,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亭内,在石桌旁坐下。

    “汤平嫣,你到底喜不喜欢表哥?”汐曳直奔主题,“如果不喜欢为何两次舍命相救?如果喜欢为何可以忍受近一年不见他,又这么快与他重归于好,丝毫不介意他在你养病期间流连于别人寝宫?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平嫣没回答,反而问道:“妹妹今日见王上,是想抚养锦儿吧?”

    汐曳避开她的目光,一副被看穿了的表情,辩解道:“我才是锦儿最合适的养母,反正他也不会让我拥有自己的孩子。”

    “你不介意吗?”

    “什么?”

    “他不仅流连于别宫,还从未将你当做他的女人,你不生他的气吗?”

    汐曳怒视着她,“你是在嘲讽我吗?平时在表哥面前装得端庄娴静,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雅量呢,也不过是落井下石之辈。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生气,但因为他心里没有我的位置,所以我没资格生气,如果你想骂我傻,笑我痴,请便,我不在乎。”

    “不,我很钦佩你,”见汐曳震惊的神情,平嫣继续道,“心中有个始终如一的信念,是件幸事,能坚守这么多年,值得钦佩。”

    “你别以为夸我两句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汐曳对她仍旧没有好气。

    “不知妹妹还记得两岁之前的事吗?”

    汐曳甚是不解地眯起眼睛,“你说话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那么小记得什么?你记得?”

    平嫣摇摇头,“我不记得,但我想也许你不一样,印象深刻的记忆可能会留存的更久些。”

    “我能有什么不一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闲聊而已。”

    汐曳再次冲她翻了个白眼,起身离开,显然不想继续这场闲聊,刚迈出亭子又转回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平嫣,“还是那句话,敢伤害表哥,我定叫你捞不得好下场,现在再加一条,好好抚养锦儿。”说完便再没回头。

第一百一十章 提线木偶

    平嫣望着汐曳昂首阔步的背影,脸上浮现了几分研究的神情,坐了半晌才起身。她带着略显忧心的面色踏进婉心宫时,凌栀立马走近,大概是碍于婉心宫多了些人,并没开口,只是关切地望着她。

    “锦儿呢?安顿好了吗?”平嫣问。

    凌栀点点头,转向东偏殿。

    平嫣一边念叨着去看看他,一边往偏殿去。

    两位奶娘见到平嫣,行礼后低声告诉她公子正在熟睡。

    平嫣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卧房内,华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正躺在摇床中酣睡,时不时砸吧几下小嘴,娇小白嫩的睡脸甚是惹人怜爱。平嫣坐在他身边,用食指摸了摸他不怎么浓密的胎毛,不由地笑了,那是种散发着浓浓爱意的微笑。

    过了很久,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原本闪着光的眼神逐渐暗淡,慢慢蹙起了眉,笑容转为愁容。

    走出东偏殿,平嫣一路沉默着进了自己的卧房,坐在床前的木阶上,拍了拍身边,对跟在身后的凌栀说:“关上门,过来坐。”

    凌栀照她的吩咐做了,“娘娘这是怎么了?昨晚…”

    没等她说完,平嫣打断了她,“我之前让你考虑的事情,一直没问过,如今可想清楚了?”

    凌栀低下头,犹豫着嘟囔:“我…”

    “看来我还是没能让你信服,”平嫣叹了口气,严肃又端正地继续说,“本想着等你慢慢了解我信任我,然后坚定地选择我,可是凌栀,来不及了。你是目前我身边最近的人,我但凡出点什么事,你也逃不脱,为防你因我们二人不一心而平白遭受牵连,这件事情今天我必须要跟你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凌栀眉头紧蹙,低声问:“娘娘指的是,要我背叛会主,倒戈娘娘?”

    “可以这么说,但不完全是,恐怕跟会主作对并非你我所求吧。每次我好奇地想要探寻会主在昌都的势力,以及他控制整个连泉会的消息传递脉络时,你总会提醒我,我的至亲还在他手中。按照正常的解读,你应该是怕我做出什么逾矩之举惹恼了会主,连累你的至亲,可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你家里究竟是何人在姚渠做人质,也没有表示过丝毫的担心,所以我认为你对我的提醒,试探的可能性更大。你想试探我会不会不顾我爹这层牵绊,谋划摆脱会主的掌控,而你,可以借助我一起脱离连泉会。我猜的对吗?”

    平嫣讲话时,凌栀一直望着她,待她发问,凌栀才欣喜地笑了,有些不知所措,激动地说:“我没看错人,娘娘果真厉害。”

    平嫣也笑了,“秩序是建立在惩罚制度上的,百姓不敢做秩序之外的事只可能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无法承受触犯律例所带来的后果,所以这个世道才会有权力这种东西,用权力去惩罚犯规的人,迫使他们遵守秩序。当会主手中的惩罚不再能够威胁你,那这个秩序便开始崩塌,我们也就不再受制于他,你才聪明,明白这其中缘由。现在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你的那一角了吗?”

    凌栀长舒了几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倒没想到什么惩罚制度那一层,只不过不想一辈子做提线木偶罢了。既然心思被娘娘看穿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

    “你放心,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凌栀狠狠地点点头,“有娘娘这句话,日后我便为娘娘马首是瞻。”凌栀抱起膝盖,开始细细讲述,“我原名曹四娘,家住丰中城周边一个叫白契的村落,九岁那年,父亲和两位兄长上山砍柴,遇到山体塌方,再没回来,家中便只剩我、三姐还有娘亲三人相依为命。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村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朝廷钦差,前来体察民情,解民之所难,救民之所急。来到我们家时,他给了我们一包稻米,娘儿仨欢天喜地的拿去煮粥,分着下了肚。他看起来很开心,问我们愿不愿意跟他离开这里,他可保我们一世衣食无忧。”

    平嫣从鼻子中发出一声笑,“那位钦差就是会主吧?”

    “嗯,家里没了顶梁柱,娘独自带着我们两姐妹,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实在也没别的出路,骤然间有人给了条可以活命的道儿,当然会死死地抓住这根稻草。我们一家跟着会主来到姚渠后才发现,原来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被会主收留的人家,以为命好遇到了活菩萨。没过多久,会主经常单独将我叫去,问一些譬如娘亲和姐姐是不是我最重要的人,会不会誓死保护她们之类的。后来我才知道,姐姐和娘亲也曾被盘问过。不久,我和姐姐便被带走,跟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一起,学着识文断字,背诵朝堂规制,会中章程。两年学成,三姐因为染了风寒不幸逝世,而我被安排同一位名叫凌岐的伯父以父女相称,来到昌都。”

    “跟我猜想的差不多,你可知会主在炎珏是如何跟昌都城中的会友联络的?”

    凌栀摇摇头,“不知,我跟父亲来到昌都后,原本一切顺遂,生活踏实安稳。直到两年前一个小厮来到桂家饭庄,同父亲接了头,命我在王宫选用婢子之时装作哑女入宫。华家接管千兰后,一位宫人同我对了暗语,命我探听娘娘动向,每月告知于他,他也是通过我向娘娘传达了会主邀见的信儿。”

    “这么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多。”平嫣有些泄气地塌下双肩,又蓦然抬头斜眼望着凌栀,试探地问,“你对凌岐,要比娘亲还要亲些吧?”

    凌栀并没吃惊,浅笑着答:“娘娘知道我第一次被会主单独召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吗?我说,娘亲和姐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拼了命也会保护她们。可实际上…”她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才继续道,“娘从来没重视过我,好吃的总是紧着两个哥哥,新衣也总是姐姐先穿,旧了才轮到我。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害怕如果我不那么说,她们知道后便不要我了。跟爹爹来到昌都后,他教我念书,授我胡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衣食,待我比我的亲爹娘都好。有时候我问他为何待我这么好,他说以前也是这么待他的亲生女儿的,不知何时才能父女相见,便把我当做了亲生女儿。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爹娘都如我的爹娘那般,从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在意过我,可能我对于他们来说是个需要养活的负担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灵游之舞

    平嫣感慨道:“果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所以你必定是要连带凌岐一起脱离连泉会了?”

    “当然,我想跟爹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不会被人拿捏的地方,安心地生活。如果能够保全娘亲自然好,若是不能,”凌栀停了一下,继续说,“便当舍则舍吧。”

    “那凌岐呢?他也可以不顾及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我问过他,爹说凌栀妹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就是这个原因她的娘亲才丢下了他们父女,离开他十三年,多半已夭折。娘娘呢?会为了不再受人摆布,不顾及爹爹吗?”

    平嫣眨了眨眼,犹疑着缓缓道:“怎可能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呢?只不过万事皆有取舍,我会尽最大可能保全他,还有你娘亲的。”

    凌栀忽然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问:“娘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很可怕?”

    平嫣摇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凌栀好奇地看着她。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明白了,其实害死我孩子的,不是会主,而是我自己。”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为什么?”凌栀的眼中满是震惊。

    平嫣却淡然很多,“原因太多了,但每一个都在阻止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孩子的父亲可以是任何人,都有活下来的可能,唯独华乐谷,会主布局十多年,一统大业势在必得,容赤收复千兰后,千兰之主必死,流着他血脉的麟儿如何留得?而在此之前,我的孩子很可能受我波及,成为会主新的棋子,被利用,或者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被迫害。还有一点,在我察觉自己有身孕之前,一直在服用避子药,我说不好会不会对他有影响。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他活不下来。”

    听到这些,凌栀也没了底气,喃喃道:“至少可以试试啊。”

    “我试过,我曾经想要为他寻求华乐谷的庇护。可是,很快会主来了,原本不知何时到来的危险骤然间近在眼前,我好怕,怕我的孩子以后在遭遇不幸的时候会怪我明明可以选择,偏偏要让他降生,面对这些苦痛。我只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假借会主的手,让他死在我腹中。”

    卧房内一阵寂静,两个姑娘皆神色忧郁地沉默着。

    好一会儿,凌栀轻声问:“这些年,娘娘过得可曾喜乐?”

    平嫣的笑无比苦涩,“被人扼住咽喉的日子怎么会快活?只是总好过那只手一个不高兴稍稍用力,最终窒息而亡。我们对会主的势力几乎一无所知,所以这件事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娘娘有何打算?”

    “会主现在一定已经知道我成为了锦儿的养母,估计不久就会给我们安排行动,帮我传信,我要主动见他,让他帮我解决一个人。”

    “谁?”

    “安汐曳,她太爱华乐谷了,所以极为敏感,又对我存有戒备之心,日后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很有可能联系到我身上,成为大麻烦。最重要的是她性情耿直,有一说一,就拿这次抚养锦儿的事,她说想抚养锦儿,真的就只是想抚养而已,根本没想到抚养锦儿意味着什么。华乐谷深知这一点,对她说的话一定是有多少信多少,这才对她甚是纵容。我必须要有她的把柄在手,否则她总是个隐患。”

    “把柄?她的把柄恐怕只有骄纵的性情和存疑的身世了。”

    “她的性情在华乐谷面前是优点,这么看只有查明她不清不楚的身世才行。”平嫣说着略显落寞地低下眉眼,“要是王上能给我这番信任就好了。”

    “王上都把锦公子交给娘娘了,还不算信任吗?”

    平嫣淡淡一笑,点点头,“是啊,如今锦公子进了我婉心宫,便再无退路,这个王后之位,我恐怕是非坐不可了。”

    主仆二人聊到日头偏西才罢,进了些膳食各自休息去了。

    傍晚,华乐谷忙完朝政,带着井深来到婉心宫。锦儿恰巧睡足吃饱了,眼睛咕噜噜地转,他跟平嫣一起在锦儿身边逗弄了半晌,见小幼儿不多时又张着嘴巴哈欠连天,才罢休。

    “青山绿水雪作庐,一花一叶君可慕,”一进卧房,华乐谷背着手又念起了那句绣画上的诗句,转身问平嫣,“这句诗是在问我吗?”

    平嫣眉眼含笑,“在千兰,除了王上,还有第二个君王吗?”

    华乐谷摇摇头,一把将平嫣拦腰揽进怀里,理着她鬓边的碎发,轻声浅语:“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想你有没有吃好睡好,想你会不会气我久不相见,想你是不是也偶尔念起我。”

    平嫣的双手缓缓勾住他的脖颈,“为君学舞,为君绣画,怎会不念?”

    华乐谷仰起头,自顾自地乐了好久才低头问:“从未与你同饮过,今日是我两年来最开心的一天,陪我喝一杯?”

    “不好吧,王后丧期。”

    华乐谷蹙眉想了想,“关起门来悄悄喝也不行吗?”

    平嫣看了看伫立在旁的井深和凌栀,凑在华乐谷耳边低声道:“那就悄悄喝一点吧。”

    华乐谷在她脸颊一吻,吩咐了井深拿些佳酿,平嫣只陪着他喝了一小口,便提议起舞助兴,为了不引人注意,免了弦乐之欢。

    婉心宫两年来第一次夜晚灯火通明,卧房内平嫣穿着舞衣,依旧身随飘纱,相形相和,时而婉约灵动,时而铿锵有力,飘纱在空中起起落落,却始终应舞而飞逸。

    华乐谷眯着眼,目光紧跟着平嫣,一刻也未曾离开,饮满一盅,起身抓住飘纱的一角,轻轻一扯,平嫣又落入他怀中。

    “你在宏耀亭上起舞的那天我便看到了,此舞若仙若灵,似浮似游。它有名字吗?”华乐谷问。

    井深和凌栀已经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兴起之作,未曾起名。”平嫣仰头望着他。

    华乐谷的面色已经泛起了几分酒红,“那以后它就是嫣儿独有的舞了,叫灵游之舞可好?”

    平嫣点点头,摸了摸他红晕的脸颊,气氛越发迷乱。

    如江河决堤,山火迸发般,二人交织在一起,从案边至榻上,从衣冠齐整到服饰满地,这夜的鱼水之欢比前一夜来的更加汹涌,没有分毫克制。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北苑相见

    次日下朝,华乐谷同祖母和汐曳共进午膳后,差人叫了平嫣同去尚书阁。

    华乐谷拉着她的手,一边带她观赏,一边道:“尚书阁一般是供君王和高阶重臣翻阅古典祖制的,存放一些藏书和过往朝政的记载,后妃需千兰王亲自带领,方可入内。”

    “这里好大啊,藏书恐怕一辈子都读不完。”平嫣环视着偌大的尚书阁,感叹道。

    “你拿着,”华乐谷塞给她一枚玉牌,“这是王令,日后你想几时来便几时来,所有藏书随你查阅。”

    “王上这是?”

    “王后的权利,提前给你。多来看看这里的典籍,日后也好在我身边帮我啊,王后可不是白做的哦!”华乐谷说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平嫣笑着点头应下:“王上放心,我定会加紧读书,以后努力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华乐谷欣慰地又拥她入怀,抱了好一会儿才放手。

    三月廿九凌晨,平嫣得尤理令仍旧相约于北苑西北角的废弃院落里,故技重施,穿着禁军服饰,趁夜来见。

    平嫣在尤理身后抱拳跪地行礼,没了身子,相比上次相见动作顺畅了许多,“参见会主。”

    “居然想主动见我,真是难得啊。当年你在尤府后院被欺负,被鞭笞,挣扎求生的时候,都没听你说一句想要见我的话。”尤理握住平嫣的手将她扶起。

    平嫣后退一步,“我猜想会主一定也有安排,所以才斗胆求见,请会主见谅。”

    还没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便被抽走,尤理悻悻地背起手,“我确实打算见你一面,但不是现在,不过既然见了,提前让你知晓我的计划也好。华乐谷将华锦交由你抚养的事,已经让很多大臣不满了,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想要的恐怕不止于此,让你成为王后才是最终目的,对吗?”

    “会主聪慧。”平嫣颔首。

    “我的小世安还真是厉害,当真把他迷得颠三倒四,亲生儿子都放心交由你,做你登后位的筹码。待与众臣商讨立后之事,少不得又是一场朝堂争辩,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论你能否顺利登后位,华乐谷都会因此和重臣离心离德。在这之后,你便伺机找找岚妃或是莹妃的麻烦吧,增添华乐谷与他们父亲之间的嫌隙。”

    “为何是她俩?安汐曳和雷佳佳呢?”

    “安翎霄是华乐谷舅舅,这层关系牢不可破。雷升隶属于内阁,归叶崇管制,动了叶晴岚就等于动了内阁。你想啊,宝贝女儿在你这儿受了委屈,叶崇定会视你为眼中钉,偏偏你又有华乐谷护着,如此一来后宫事变前朝事,目的便达到了。当然,能让钟磊这位耿直能臣对华乐谷失望才更好,所以莹妃为佳。”

    平嫣规矩地行礼应下,“明白了,但我登后位之事,还需仰仗会主。”

    尤理斜眼打量了她片刻,问:“你不是不在乎后位吗?”

    “我既已得华乐谷信任,后位确实不重要。但如今华锦进了我婉心宫,王上立后之心再难掩藏,这种形势下便退无可退了。况且会主要我做的事,依仗着王后的身份才好进行,王后无德善妒,滥用职权,针对后妃。立无德之人为后的王上岂不是会被群臣讨伐?”

    尤理扬起左边的嘴角,点点头,“在理。你想怎么做?”

    “能参与早朝的官员中,应该有会中的人吧,希望商讨立后时,会主可以让他们推我一把,极力促成立我为后之事。”

    尤理眯起眼睛盯着着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神情缓缓暗沉下来,半晌问道:“你怎知朝堂上有会中人?”

    平嫣依旧冷静,答:“能知道由华锦交由我抚养引发的朝堂风波,会主在朝中怎会无人?”

    又是须臾沉寂,尤理冷笑一声,“小世安,我开始有点怕你了。若不是伊格尚在会中,我恐怕都没有留你的底气,你要是哪天成为我的对手,会很麻烦的。”

    平嫣淡淡一笑,“会主多虑了,邀见会主还有一事求助,请会主帮我查明安汐曳的身世。”

    “安汐曳?”尤理皱了下眉头。

    “我知道会主认为没有必要。但她同华乐谷青梅竹马,华乐谷对她的信任远超所有人。况且她一直对我有防备之心,若没有她的把柄在手,恐成后患。”

    “你确定只是为了以防后患?”尤理说着用手挑起平嫣的下巴。

    平嫣同他四目相对,眼神淡漠却坚定,“当然。”

    尤理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见得,她跟华乐谷青梅竹马,又深得信任,我的小宝贝吃醋嫉妒了?”

    “会主,实在是多心了。”平嫣的语气丝毫没有被他轻佻的行径影响。

    尤理坐在石凳上,一把将平嫣拉进怀里,摸着她的脸颊,邪笑着继续说:“我多心了?好,那如果我给你的任务是杀了华乐谷,毕竟如果你能杀了他,或许千兰的朝堂不攻自破,我们很快就能收复千兰,你会做吗?”见平嫣眨了几下眼,不回答,尤理便自问自答,“你不会。”

    平嫣双手挎住他的脖颈,也模仿了尤理的笑容,“以尤大人的功夫,能进宫见我,也必能进宫杀他,为何至今还不动手?”这次换平嫣自问自答,“因为尤大人知道,他死了还会有另一位千兰王即位,届时未必能有像我这般靠近权利之巅的棋子可用,大业远未成。”

    尤理捏住平嫣的脸蛋,“你心思这般玲珑机巧,难怪华乐谷心心念念要封你为后。你可曾问过,怎么就那么巧,怡妃诞下王嗣便归了西,是不是他不惜杀母取子,牺牲怡妃,也要立你为后啊?”

    平嫣轻轻地将尤理的手拿开,“王上不讲,我怎好刨根问底?”

    “我看你是不敢问,你怕这么个翩翩君王,若真的为你筹谋,为你杀人,你会对他动了真情,是不是?”尤理的眼神如同利刃,仿佛能洞穿一切。

    平嫣怔了片刻,突然发笑,“在如今的世道上,你,我,他,还有千千万万卷在政局争斗中的人,都不配谈真情二字。但凡有所保留,皆非真情,不过是利用和算计,尤大人对我不也是如此吗?嘴里叫着小宝贝,利用起来可是毫不犹豫呢!”

    尤理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完全相信,却也未反驳她,冷笑一声,“清醒着就好,但我还是要提一句,当心戏假情真,把自己套进去,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牢记你叫伊世安,不是汤平嫣。”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容季卷宗

    平嫣从尤理的腿上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世安自当谨记会主的教诲。”

    “王后之位,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至于安汐曳的身世,时间太久,只能查查看。”尤理也站起身,负手在后,恢复了会主的冷峻。

    “多谢会主。世安还有一问,不知会主除了凌栀,可曾差遣别人监视我?”

    “凌栀告诉你的?”

    “这种事还需要她告诉我,岂不是愧对会主对我的赞扬和忌惮?”

    尤理从鼻子中发出一声笑,“也是,你太聪明了,聪明到让我害怕,不过我相信我,也只有我能够驾驭你。宫内的消息传递是单线的,除了凌栀,不会有其他人同你接头,自然也不会有人领命监视你。为何这么问?”

    “不过想知道我这颗棋子对会主到底有多重要而已。”

    尤理一手摸腰,一手扶头,给了平嫣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让她措手不及,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当他离开平嫣的唇时,看到她有些惊慌失色的脸,坏笑着道:“自从成为汤平嫣,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把所有情绪都藏在这张脸后,仿佛真的带了张名叫汤平嫣的面具,我还以为你能一直镇定自若呢,一个吻就让你慌了?等你进了我尤府,真正成为我的人,就会知道我对你到底有多看重了。”

    平嫣很快收起了刚刚惶恐的神色,冲着尤理妖媚一笑,“第一次见尤大人,以为是个二十出头的书生哥哥,如今我长大了,尤大人仍旧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不知大人哪里得来的驻颜术?你的小世安也很想要,不至于以后人老珠黄留不住华乐谷的心,对尤大人没了利用价值。”

    “人人皆以为你不过是世间一只温顺的羔羊,可语出字字句句都在隐隐地戳人心,这话意在言外,当真是仗着自己身处要位,有恃无恐啊,”尤理松了手,“你在嘲笑我等你人老珠黄都未必能结束这一切。”

    平嫣后退一步长舒了口气,“岂敢,世安只是在说自己配不上会主如此看重。”

    “你放心,不会等到你人老珠黄的,耐心些,你很快便能进我尤府后院了。”

    “那便预祝会主大业早成,若没有其他吩咐,世安便告退了。”

    平嫣离开荒废的北苑角落后,在昏暗的宫灯下一边走一边拼命地擦着嘴唇,还时不时呸出口水,满是嫌恶,这一系列动作让她步调有些许凌乱。她突然察觉宫灯下有个黑影从身后飘过,立马警惕地回头,朝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但仅追了百步,便再没了黑影的去向。眼看着东方既白,平嫣只好作罢,加快步伐回了婉心宫。

    之后的两个多月,得了王令的平嫣格外用功,华乐谷早朝时她泡在尚书阁,华乐谷批阅奏折时她泡在尚书阁,华乐谷看书写字时她还在尚书阁。有时看的太晚,便直接就近宿在了载清殿。华乐谷看着她这股子劲儿,虽然满眼心疼,却从未出言劝说她松懈。

    五月中旬时,平嫣无意间翻到了两年前处置娄弈棋伍有为一党的卷宗,其中赫然记录着“容季”的名字,处决罪名是替伍有为上收地方官贿银,吹嘘地方官政绩民生,为伍有为党羽,且有实证为佐。平嫣抱着卷宗看了一遍又一遍,还不时小声念着,像是怕遗漏了哪个字。

    自从去年平嫣告诉飞飞可以多来婉心宫坐坐,这一年多来他便当真隔三差五前来串门,但大多都是跟平嫣打了招呼,便去跟凌栀互相写字聊天,一来二去这二人便熟络起来,飞飞甚至开始能看懂凌栀的一些简单手势,相处也越来越融洽。

    平嫣查到容季的卷宗后,便趁着飞飞来婉心宫,将凌栀支出去,单独告诉了他卷宗中记载的内容。

    飞飞听罢,面上浮着几分愧色,沉默了片刻,道:“爹确实在伍有为手下做事,但我不知道是做这些事。”

    “你如此纯真良善,想必令尊也非大奸大恶之人,或许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同流合污也说不定。但你爹爹终究是死在王上手中,之前我问过你,你答我不知道,如今还是想再问你,你想报仇吗?”

    飞飞仰起头望着平嫣,摇了摇头,“我觉得王上不是坏人,为虎作伥,也的确是爹爹做得不对。”

    平嫣张了张嘴,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其实这世上,原本没有对错,很多人看似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也不过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不一定是大是大非的对立。”

    “那我如果站在王上的角度,能够理解他的立场,作为君王,他勤政,纳谏,为民生,求安稳,在昌都城中有口皆碑,是该铲除伍有为这样的蛀虫。爹当初只是为求存跟错了人,这般下场,皆是命数,我认。况且报了仇爹也回不来,千兰却会失去一位好君王,再度陷入动荡,那又会有多少人失去父母孩子呢?”

    平嫣盯着他看了许久,勾起一抹欣慰的浅笑,“飞飞,你是我见过最能坚守本心,对所有事都能淡然处之的人,我希望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变。”

    飞飞开心地笑着点头,“我会的,以后,我还会尽全力保护好两位姐姐。”

    “老实说,你是不是对凌栀有意?”平嫣八卦地瞪大眼睛问。

    飞飞的脸刷一下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你放心,”平嫣打断他,“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告诉她的,你们的路得你们自己走,至于能走到哪一步,也须得你们自己面对。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能否够接受她的一切,而不仅仅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

    飞飞郑重地摇摇头,“我绝不是一时兴起。”

    平嫣问:“她可是个哑巴,与她相处不觉得闷吗?”

    “一点都不,她虽失声,却样样都比别人做得好,难道不是更难得吗?”

    “她,比你大五岁。”

    “她若年纪小,我还须得多等几年呢。”

    “或许凌栀出宫后想离开昌都,你又当如何?”

    “那我便天涯海角,随她同去。”飞飞不假思索地答。

    看着飞飞坚定的神情,平嫣道:“既然如此,你也得知道她对此作何想法,毕竟你今年才十七岁,她若只拿你当弟弟,不也无济于事?”

    飞飞愣了一下,缓缓低下头,小声嘟囔:“再等等,过些时日,我会自己跟她说的。”

    飞飞离开后,凌栀询问平嫣同他谈了什么,平嫣只是一边坏笑看着她,一边让她猜测,凌栀当下晕红了脸颊,不再追问。平嫣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欣慰的神色中隐隐藏着几分忧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兰世子

    六月初,华锦刚满三个月,华乐谷便命内阁拟定诏书,册立长子华锦为千兰世子。华锦是千兰王长子,就算还有其他幼弟,他也是最有资格成为世子的人,更况且华乐谷膝下也仅有他一子,所以即便是有些大臣疑心华乐谷欲为汤平嫣加码,以便来日立其为后,但大部分朝臣并没猜到千兰王如此着急立储的原由,此举又合规合制,合情合理,让人无从反驳,故而众臣均没有对这一决定提出任何异议。

    华锦顺理成章地领印受册,他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千兰最为尊贵的婴儿。

    立储诏书公之于众的当日,华乐谷将平嫣叫来载清殿,将厚厚一摞书和手稿放在她面前,交代道:“这是我一年多搜罗来的一些前人的为君治国之道,有的加了些批注,有的则结合千兰当前的政局写了些自己的见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且先细细看着。以后我每日下朝后你便来,有什么疑问我也好为你解惑。”

    平嫣带着几分惊讶和不解,睁大眼睛问:“这都是王上为我写的?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哪怕我日后有幸贵为国母,也还是不能僭越的吧?”

    华乐谷笑着揽住她,“懂政和干政是不一样的,身为后宫之首,有时行事免不了要权衡前朝,越清楚前朝的局势,越有能力和底气坐稳后位,也便于教养好锦儿,他可是千兰储君。你会护好锦儿的,对吧?”

    “当然,”平嫣望着他坚定地脱口而出,“世子是上天和王上对我的恩赐,我定会将他视如己出,悉心教养。”

    华乐谷在她额间一吻,继续道:“你先看千兰官员权责的细则,待你了解清楚了我再给你讲讲朝中现任的高官重臣。”

    平嫣十分听话地应下。之后也确实如她答应的那般,每日看到很晚才在华乐谷身边睡下,有不明晰的及时问询。由于怕自己无暇时时照看世子,她还特意交代凌栀务必时时看顾好华锦,不过哪怕自己再忙碌还会抽些时间回婉心宫看看华锦。

    几日后,华乐谷如同查问功课般让平嫣将千兰朝堂官员职位所辖事务一一讲来,听她说完,问道:“你可知为何武官不拜一阶官品?”

    平嫣先是摇摇头,随即眼前一亮,问:“可是怕势大篡权?”

    “不错,一阶重臣拥有极大的谏言权责,武官本就拥有部分军权,在军营中说一不二,若朝中再位极人臣,恐成隐患。”

    平嫣不解地眯起眼睛,“可是当初大将军便被封为一阶护国大将军。”

    “结果呢?遭忌惮,被暗害。说到底这条重则对君王和武臣都是一种保护吧。”

    “明白了,两位言相并立也是这个道理吧?不致一家权责过大,平遭怨忌。”

    华乐谷摸摸她的头,赞叹道:“我的嫣儿果然聪慧过人。但如今我即位近两年,朝中还是仅有钟言相一位言相官,迟迟未曾晋补,也是一大隐忧。”

    见他说着愁容横生,平嫣抱着他的臂膀,“王上一定有王上的考虑,才在处决了娄弈棋后迟迟没有再晋升言相,对吗?”

    华乐谷浅浅一笑,歪头问:“哦?那嫣儿说说我会有哪些方面的考虑?”

    平嫣抿着唇想了片刻,“我要是说的不对,王上可不准笑我。”

    “你说的不对我会纠正,怎么会笑你呢?”

    平嫣面向他坐正,清了下嗓子,“咳,言相官是一阶重臣中最重要的官职,根据朝堂权责制衡之道,言相一般不能是两位过从甚密的人担任,一则免于两人谏言一致,致使君王不能兼听则明,二则防止二人暗自勾连,一手遮天,蒙蔽圣听,甚至滋生不臣之心。之前的娄弈棋和钟言相便是如此,常常意见相左。但娄弈棋一党被连根拔起后,若提拔钟言相直管的大臣,很可能同钟言相一样的脾性和思路,可若是提拔其他党羽又恐为他们助势。所以王上才会犹豫不决,是也不是?”

    华乐谷微微颔首,“你说的都对,但还有一点,从前的千兰朝堂,多以言相为首,分为两党,互相争名夺利,党争渐成常态。我笃信钟言相为人,不愿意为他树立敌对党派,想以他为首肃清朝堂,让所有官员以他为榜样。”

    “只怕很难吧,水至清则无鱼。”

    “当然了,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们这两年一直催我晋升言相,我一直生压着不做决定,如今这件事到了一个非做不可的契机。”

    “压不住了吗?”

    华乐谷摇头,“钟言相为人中正,行事少有差池,如果我不点头,右言相之位一直空置也并非不可。但等怡慧王后丧期满,立你为后之时,恐怕会有很多后续的麻烦事,让他们想着怎么将自己的人推到右言相的位置上,便会慢慢淡忘立后的事,减少由此引发的余波。”

    平嫣明白了他的用心,缓缓低下头,“原来还是为了我,让王上费心了。”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华乐谷俯身,睁圆了眼睛看着她,“为你费心不应该吗?”

    平嫣脸上略过一抹羞涩,转而问:“那王上心中可有人选?”

    “你做王后,意见最大的人会是谁?”

    平嫣尴尬一笑,“应该都有意见吧,要说意见最大的肯定是国丈,怡妃的爹了。”

    “没错,他这个人最擅长以权谋私,但却不怎么懂遮掩,罪证遍地,可党羽也不少,所以轻易动不得。”

    “王上想晋升他举荐的人?”

    “他手下的人,也不全都对他俯首帖耳吧?”

    平嫣的眼珠快速转了一圈,恍然大悟,“王上是想表面晋升军机处的人,给足他国丈的面子,让他不要对立后意见频发,但实际上这位右言相的人选不一定是受他摆布的同党?”

    华乐谷摸了摸平嫣的脸颊,笑着说:“嫣儿真是块做王后的好料子。”说完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眼神迷离起来,精神也略有些涣散。

    平嫣察觉到他的疲态,关切地问道:“这才酉时,王上累了吗?可是身体不舒服?”

    华乐谷眼疾手快地握住平嫣准备为他切脉的手,“没事,可能最近想的太多,有些疲惫。”

    “我还是…”平嫣抽出手来,仍旧想为他把脉,却再一次被他握住。

    华乐谷拍着她的手,“余久哥日日来请脉,你还不相信你师父吗?我就是困了,睡一觉就好,明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平嫣只好点点头,“那你休息,我再看一会儿。”

    夜深后,平嫣爬上床,轻唤了两声,发现华乐谷的胸脯只是继续平稳地起伏着,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压缓呼吸,轻手轻脚地将三指搭在华乐谷的手腕上,仔细地切起脉来,持续了很久才放开,躺下后,眉头紧蹙地望着他的睡脸,满是迷惑。

第一百一十五章 薛氏灭门

    次日,平嫣趁着华乐谷去早朝,差人叫来了余久。

    她没有多啰嗦,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也不拐弯抹角,师父你跟我说句实话,王上中毒多久了?”

    余久惊诧地僵住,半晌不应声。

    平嫣继续解释道:“王上昨晚很早便有些精神不济,我本想为他诊脉,没想到他很抗拒,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不想让我知道。我趁他睡着把了脉,发现隐隐有中毒的脉象,师父日日来请脉,王上只可能是从你这里知道自己中毒了。”

    余久长出了口气,转而问道:“我给你的那瓶毒,没办法配制出解药对吗?”

    “那个毒哪有那么…”平嫣突然收了话音,难以置信地望向余久,“王上中的是跟大将军一样的毒?可是…”

    “是因为王上只沾了一点,稀释了毒性,也转变了毒性。”余久似乎放弃了继续欺瞒平嫣的想法,平静地说,“我将症状和毒性写了很多份,让草堂的伙计送到其他地方的乔氏草堂探问,大多数乔氏的前辈都回应没见过,但兆井城的师伯含糊地推测能配出这种毒性的毒物可能来自泉山。”

    平嫣眯起眼睛点点头,“泉山,极寒之地,生长的动物和植物必定少见,是有这个可能性。”

    “泉山荒僻,人烟稀少,恐怕不容易找到懂毒的人,我已经派人去了,但何时有信儿就不好说了。”

    “原来师父一直在为此事奔波,我还有一瞬间怪师父没告知我,难怪,”平嫣苦笑着说,“他那么着急立我为后,难怪…”

    她说着没了声,余久一声叹息,道:“答应了王上,今日却食言了。你不会再推辞后位了吧?”

    平嫣摇摇头,“如果这是他希望的,那便如他所愿。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中毒的事,那我便不知道,如此,师父就不算食言。”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皆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苦涩。

    八月初,平嫣通过凌栀收到了尤理的口信,只说让凌栀将十七年前的薛氏灭门案讲给她听。而这件事因为太过久远,并非家喻户晓,对昌都城又没有什么深远的影响,之前凌栀便没提及过。

    据凌栀给平嫣讲述,薛氏原本偏安一隅,但随着千兰的独立,千兰王朝的建立,内部争斗也远甚于从前,薛氏一脉相承的毒术便再也藏不住锋芒,被人用于各种明争暗斗中。在整体局势较为混乱的年代,薛氏为求独善其身及利益最大化,做生意有个暗道上都清楚的原则,那便是不问买家身份立场,亦不参与外界争斗,钱货两讫后,买卖双方再无瓜葛。如此一来,各路人马均可向薛氏采买毒物,凭借此道薛氏逐渐做大,赚得盆满钵满。

    将薛氏发扬为千兰第一毒门的当家人名叫薛刚,传言此人没什么其他不良嗜好,唯独好色,年过花甲还经常同几个小妾一起过夜,甚是淫乱。古稀之年,他的一个小妾有孕,四个儿子均认为要么此子并非薛刚亲生,要么则为不祥之物,力阻幼子的降生,但薛刚不以为然,坚持留下这个尚在腹中的胎儿,父子几人闹得不可开交。苦劝无果,于是四子暗自商量,一起负气出走,没了正当年的儿子们,薛家仅剩一群老弱妇孺,渐渐分崩离析。

    十七年前,薛刚年仅四岁的幼子夭折,薛刚亦卧病在床,命若悬丝,不日也去了。

    得到父亲亡故的丧讯,四个儿子中,只有小儿子薛豪携着妻子和两个女儿回家奔丧。就在守灵期间,曾深受薛氏毒害的仇家来寻,薛豪等人毫无防备又寡不敌众,薛氏一门就此覆灭,祖宅被付之一炬,火光冲天,多日不灭。

    平嫣听完后茫然不解,“可这跟安汐曳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不是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凌栀想了想,“如果硬要说安家和薛家有什么关系,那只能由华诚做连接了。父亲从暗道上买来的消息称,薛豪和华诚有过一面之缘,并且薛氏被灭门后,是巡边途中的华诚收拾了薛家的残局,为他们安葬立碑。”

    平嫣眯起眼睛,呆坐了半晌,眼中突然冒出炯光,“你知道薛豪的那两个女儿,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吗?”

    “名字不知,长女当年应该十五六岁,幼女大概刚会走路的样子。”

    “薛凝,听过这个名字吗?”见凌栀摇头,平嫣继续道,“她是华诚身边的隐卫,年龄和你描述的薛豪长女相仿,最重要的是…她懂薛氏毒术。”

    凌栀惊诧地睁大眼睛,“娘娘是说…”

    “如果她就是薛豪的长女,那就说明,当年薛氏灭门案中,并非无一生还,如此,幼女很可能也在长姐的庇护下活着。据此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推测,华诚发现了幸存的姐妹俩,不忍她们流落在外,便带回华家,长女成为了华家隐士,幼女交由安翎霄抚养,成为了安家大小姐。”

    凌栀难以置信地感叹,“啊?安汐曳是薛豪的幼女?为什么会主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可能因为会主也不确定,他肯定知道薛凝,也从种种迹象基本上确定了薛凝的身份。虽然十七年前安家平白多的这个女儿,跟薛凝的妹妹在年岁上吻合,若推断华诚当年将这个奶娃娃送到安家,也说得过去,但说她是私生女也非不可,一切都只是猜测,会主想告诉我们的,也只是这个猜测。”

    “原来如此。”

    “你知道薛氏灭门案的罪魁祸首是谁吗?”

    “传言是受过薛氏毒害的仇家,但没人知道是谁,薛氏的处事风格让嫌疑范围太广,任何中过薛氏毒药的人和他们的家人都有可能。”

    平嫣的左手搓着右手拇指,思索片刻摇摇头,“薛氏灭门案太奇怪了。凶手若是诚心想灭门,不会放过薛豪的三个哥哥,放的那把火,掩饰的痕迹太重了。”

    “掩饰什么?”

    “若是想灭门,人都杀光就好了,为什么要放火呢?放火的目的是让世人皆知薛氏消失,连宅邸都化为灰烬,以此证明薛氏不复存在了,掩饰…”平嫣的语速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要么掩饰自己没有把薛氏全部杀光的事实,要么掩饰自己并没有想将薛氏杀光的心思。而且这么多年了,薛家的三兄弟没有想要为父亲兄弟报仇吗?还是这个凶手让他们根本无力复仇。”

    凌栀听着有些混乱的分析,看着自言自语的平嫣,“娘娘为何对灭门的凶手如此好奇?”

    平嫣从思绪里抽出,“是想的有点远了,安汐曳的身世,安翎霄和华诚必然知晓,华乐谷也有可能知道。既然有了明确的怀疑方向,也算是有把柄在手了。下一步,该想想如何摸清会主的掌控脉络了。”

    “娘娘有主意了?”凌栀眼神中闪着兴奋和希冀。

    平嫣只是拍了拍她肩头,回应“急不得”三个字,便没再细说了。凌栀的神情十分好奇,却还是忍着没多问。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雪雁高飞

    忙碌的日子单调又如同白驹过隙,八月下旬的千兰王宫,处处弥漫着盛夏的闷热和生机。华乐谷陪祖母用晚膳时,平嫣难得赋闲出门赏景,她双手端着下颚坐在峪湖边,不时看着天上飞过的鸟儿,问身边的凌栀:“凌栀,你知道什么鸟能飞越高耸入云的千兰山脉吗?”

    凌栀环顾了一圈,确认四周没人才低声答:“雪雁吧,冬天飞向容赤,春天归来千兰。”

    “雪雁?是啊…雪雁高飞彩云间,雨雀低旋屋檐下,雁不解雀恋人家,雀不知雁自潇洒。”

    “娘娘真厉害,出口便成诗。”

    平嫣摆首否认,“这是我父亲在雨天看着低飞的雨雀,即兴作的诗。昌都城内可有饲养雪雁的商贩?”

    凌栀思考了片刻,点点头,“花鸟市集好像有那么几家,不过雪雁个头比较大,占地儿又费力,饲养驯化的商贩并不多。”

    “为了供世家公子玩乐,有人可以将雨雀饲养为家雀,那雪雁又有何不同呢?可能它们自己都不知道,原本应该每年在千兰山巅翱翔一趟往返吧?”

    “娘娘怎的替雪雁感慨起来了呢?”

    平嫣站起身,笑得很灿烂,“没什么,想明白了一些事。”

    凌栀望望万里无云的蔚蓝色天空,再看看笑颜如花的平嫣,也跟着笑了。

    几天后,平嫣遣凌栀到北苑荒废的院落,仔细查探清楚每次同会主相见的荒院以及周边院落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并特意提醒她不要引人注意。

    凌栀选了黄昏后,宫人婢子走动较少的时间,将荒院挨个摸索了遍,回来后告知平嫣,与西北角荒院相隔两座院落的地方,有个被茂密荒草掩住的坑,且周边完全没有人到访的迹象,除此之外再无别处不同寻常。

    平嫣听罢,蹙眉思索了片刻,问:“你确定只是个坑,不是地道?”

    凌栀也突然犹豫了,“天色太暗了,我是不小心踩到那个坑里的,有底有深度,应该是个坑吧。”

    “也有可能你踩到的只是个挡板呢?”没等到凌栀回答,平嫣继续道,“其实我猜到了,会主功夫再高,想要无声无息地从禁军的监视下逃脱,再不为人知地进入禁军严防死守的王宫,堪比登天。但会主还有一条路可以躲过所有人的视线——遁地。”

    凌栀迷茫地瞪大眼睛,已经说不出话了。

    平嫣握住凌栀的手,神情略显凝重,“会主的手段,我已经能猜个五六分,足够送你走。可是凌栀,”平嫣低头抿着嘴唇,静默片刻,随后长出了口气,“你的娘亲,我还没想到好办法。另外,我还有一点私心,下个月怡慧王后丧期满,我便要成为王后了,会主交代的事还是得进行,让他看到我仍在他的掌控之中,从而放松警惕心。我希望你能暂时留下来,帮我…”

    “娘娘以为我会在这时候独自逃走?”凌栀盯着平嫣问。

    平嫣木讷地抬头望着她。

    “最初,我是在试探娘娘,也确实想借娘娘之力远走,但凌栀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娘娘待我的好,凌栀铭记于心,不说肯为娘娘赴汤蹈火,却也绝不会让娘娘孤立无援。”

    平嫣眼中盈着泪水,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

    “以娘娘的聪慧,说不准很快能助会主大业得成,我们便都自由了,再不济也总能进退自如,对吗?”

    “你这么相信我吗?”平嫣苦笑着问。

    “或许我对于娘娘来说不算什么,但娘娘对于我来说就是希望,是信仰。”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助力,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辜负你的信任。”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从对方的眼神中获得了坚定的信念和足够的信任。

    随后,平嫣跟凌栀捋了一下他们手中掌握的信息残片:第一,会主远在炎珏便能支配昌都的行动;第二,会主能够随意进出王宫;第三,宫中的消息是单线传递;第四,雪雁能够飞越千兰山脉,而北苑荒院有个很可能是地道的坑。由此,平嫣构想了尤理掌控连泉会的部分途径。

    “首先,会主远在炎珏便能支配昌都的行动,我百思不得其解,前几日终于想到,雪雁传信。可这种传信方式周期一定很长,并且需要担负很高的风险,一旦被截取那便很容易折人,所以收信人最容易掩饰的身份就是雪雁商贩。不过商贩接触的人群不算广泛,收集的信息也不够全面,所以必然有个每日能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打听各行各业消息的人,来负责信息采集。另外,能够直接接收会主指令并向下传递的,一定是他绝对信任的心腹,不会是我们这种半路收入连泉会的人,哪怕他手中有筹码,也不敢冒险。我猜测会主来到昌都后,必定吃喝玩乐将昌都逛了个遍,其中便去过鸟市,并且新买了一只甚至几只雪雁,旁人看来只不过是逗鸟而已,绝不会起疑,但会主借这个不起眼的行为,恢复了对昌都的掌控,也建立了同炎珏的联系。”

    “实在是高明…”平嫣说着不禁感叹,冷笑一声,又回到了刚刚的主旋律上。

    “其次,他能随意进出王宫这件事看起来简直如有神助,太过玄幻,正常思考下行不通,那就只有转换思路,地道就成为了唯一的可能,我猜想这地道应该很多年前便打通了,就等他来使用。不得不说,从某种角度来看,会主真的有飞天遁地之能。最后,也是我最为想不通的一点,会主告诉我王宫的消息传递是单线的,也就是说,我的上线只有你一个。这说明我对会主并没有我想象的重要,哪怕我马上要成为华乐谷的王后,成为千兰拥有最大权利的女人,他都没有将所有的宝压在我身上,很难想象他到底还有多少底牌,如此一来,我将永远不会有足够的筹码同会主抗衡,但另一方面,想逃离连泉会就变得容易了许多。所以现在面临的困难就只有一件,如何悄然消失,在我们叛会的消息传递到姚渠前,潜入姚渠带走我们的至亲。消失容易,难的是救人。”

    “我可以不顾及娘亲,娘娘恐怕做不到吧?”

    平嫣不自觉眨了几下眼,“不是做不到,是还没到非要放弃我爹不可的地步,我想试试。”

    “那怕是需要精细的筹谋,凌栀便将身家性命都交由娘娘了。”

    “爹娘是我们的根基,我不想说服你原谅你娘亲曾经对你的忽视,但如果能救出我爹,绝不会对你娘亲放任不管的。不论如何,你总不希望她因你而死,让一份若有若无的愧疚种在心里,伴随余生,对吗?”

    凌栀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平嫣好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几天后,凌栀再次去往北苑荒落,确认那个坑下确实是块空心的挡板,证实了平嫣的猜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兰嫣王后

    九月初,华乐谷趁着下朝前,向众臣抛出欲在怡慧王后丧期结束后新立王后的想法,哪怕是再不够机敏的人也看出了他的意向,下朝后一时间互相窃窃耳语,讨论着如何反驳王上这个在朝臣看来思虑不够周全的后位人选。

    次日,华乐谷提出立嫣妃为后,朝堂上就立后之事展开了激烈甚至可以说是猛烈的辩驳,载清殿内的声音都比平日高了几分。

    “臣以为,决不可立容赤人为后,千兰幅员辽阔,王后如此要位,若非要从外邦之人中择选,恐有损千兰颜面,王上三思啊。”梁承浩是最为坚定的反对者,讨论之初便给立后扣了个事关千兰颜面的大帽子。

    华乐谷笑着化解,“倒也不至于,虽说王后乃一国之母,毕竟也只是孤的内妻,梁大人有些夸大其词了。嫣妃端庄贤惠,文武俱佳,还曾两次拼死护驾,怎么看都是王后之位的合适人选啊。”

    第二个站出来反对的是钟言相,“老臣也认为不可,自古从未有来路不明,身世不清之人位居中宫的先例,若强行将嫣妃立为王后,便名不正言不顺,平添民间流言揣度,王室难堵百姓悠悠之口,嫣妃又如何统管后宫,如何服众,如何母仪天下?”

    “嫣妃怎么就身世不清了?前洛城总管千金,我华乐谷的王妃,况且她还是世子的母亲,孤认为,她理应享有王后的尊荣。”

    梁承浩再度反驳,“王上慎言呐,先王后丧期刚过,怎好给世子换了亲娘?嫣妃娘娘并未诞育王嗣,仅凭养子登后位有违祖制啊。”

    “梁大人是忘了嫣妃娘娘如何失了王嗣吗?”移步向前发问的人是一位三阶官员,名叫姚允释,隶属内阁,见梁承浩不接话,他继续道,“大概诸位大人都忘了,那便由臣来提醒一下,嫣妃娘娘当初是为了护驾,各位同僚难道认为一个未出世的王嗣比王上更加重要?”

    内阁首辅叶崇也出列加入了唇枪舌战中,“姚大人这是强词夺理,若因此就要被册立为王后,那拥有军功的大将们岂不该通通拜相,莫不是嫣妃娘娘居功自傲,意欲借功勋谋取中宫大权?”

    姚允释反问:“有功之人若不封赏,难道要封赏平庸之辈吗?”

    隶属军机处的三阶官员温适移步,“有功便可忘记身份吗?千兰建国之初至今,皆册立重臣之女为后,母仪天下之人当该是受过世家教养的淑女,山野之人如何成为万千女子的榜样?要让民间的女子皆效仿嫣妃娘娘当众起舞媚主,还是效仿嫣妃娘娘不顾及自己的出身觊觎中宫之位?”

    华乐谷目光如同利刃,一直盯着说话的温适,见他发问完毕,懒懒地说:“温大人还挺了解后宫轶事的嘛,后宫王妃的主要职责便是服侍孤,孤认为起舞悦君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况且她那是还只是个王妃,若成为王后自当约束行径。”

    温适向华乐谷行礼,回道:“回王上,臣以为未经过世家教养熏陶的女子,怎能时刻克己复礼?实在不适合成为万民表率,强登后位,实属德不配位。”

    “温大人,这德不配位四字太重了些吧?”隶属军机处的三阶官员莫一帆首次参与辩驳,“嫣妃娘娘自从入宫,行事并无差池,尽心侍候保护君主,孕王嗣护王驾,怎得在温大人口中成了无德之人?”

    温适怒而视之,“莫大人,我几时说过嫣妃娘娘无德了?德不足以配中宫之位罢了,世家出身的王妃个个都德才兼备,这才是王后的恰当人选。”

    有关王妃们才德的争辩并没有继续下去,华乐谷冷不丁插话:“可出自世家的王后,便必定会为自家考虑,外戚干政的前车之鉴还少吗?温大人可是想要孤步先人后尘?”

    华乐谷此话一出,温适立马跪下请罪,朝堂霎时间一片宁寂。

    “我知温大人并非此意。但世家女有世家女的隐患,嫣妃就不同了,她只有自己,需要考虑的只有管理好后宫,培养好世子,服侍好君王。众位敢保证若立岚妃为后,他日我驳斥叶首辅的请奏,她不会为叶家说话?更有甚者,若我将叶首辅贬官,岚妃会不为其父求情?外戚干政,须得从根源断绝,方可保千兰万世江山。诸位以为呢?”

    众臣低着头互相传递着惶恐的眼神。

    姚允释顺着话茬附和道:“王上言之有理,况且嫣妃娘娘已无法诞育王嗣,定会专心为千兰培养储君,千兰未来可期。”

    随后莫一帆也道:“臣附议,目前正值容赤千兰邦交初期,若立来自容赤的嫣妃娘娘为后,可彰显千兰邦交诚意,或许能开创一段太平盛世。”

    …

    总的来说,反对者,无非还是从前的理由,外邦之人不可位居中宫;凭借养子而自己未诞育王嗣登后位不合祖制;在昌都无根无基,成为王后无助于朝堂稳固;无才无德在后宫不能服众,亦不可母仪天下。

    相较之下,华乐谷提出的理由则显得饱满了许多,救过王上两次性命,一次悬着自己的命,一次拼掉了自己孩儿的命;后宫中唯一一位二等王妃,在没有王后的情况下,地位可以说是后宫之首;抚养着王上唯一的王嗣,而这个王嗣不仅是地位尊崇的长子,还是千兰的王储,他的母亲也理应受封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本平嫣的身世是她成为王后最大的阻碍,但华乐谷恰恰利用这点,明言立其为后可彻底断绝外戚干政的隐患,反而成为他此决断的有力支持。

    再加上少数赞成立嫣妃为后的大臣认为,嫣妃日后无法诞育王嗣,定会专心培养世子,于国有利,且正值于容赤邦交初期,立一容赤女子为后可彰显邦交诚意。

    如此一来,这番争论持续了三天,终于尘埃落定,由内阁拟诏书,册立嫣妃为兰嫣王后,于九月十八日在载清殿举行立后大典,由于原本的王后寝宫淑宁宫由太皇太后居住,王后直接随世子入住东宫。

    虽说诏书拟定前仍有诸如梁承浩,叶崇,钟磊等重臣上奏,请求王上收回成命,但华乐谷提出晋升右言相的决定后,仍揪着立后之事不放的便只剩钟言相一人了,钟磊固守成规的辩驳最终也没能将立后的决定动摇分毫。

    立后的一纸诏书颁布于民间时,引得百姓纷纷围观,联想到华乐谷初登大宝之时和平嫣相知相伴的传闻,居然很快形成了千兰王专情一人的风评,传扬他不忘青梅,登基两年后依然册立曾经一同戍边,相濡以沫的嫣妃为后,与其携手共治千兰,可谓情深意笃。

    两年前,华乐谷为立平嫣为后而散播的传闻,如今有了引导舆论的奇效,也不知是他高瞻远瞩,还是歪打正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叩拜祖母

    九月初九,立后之事昭告天下,华乐谷下朝后带着平嫣去淑宁宫拜见祖母,那是平嫣第一次见乔慈。这两年间,华乐谷时常同祖母一起用膳,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份,老太太虽然还是会偶尔迷糊,但多数情况下已经认可了他是自己孙儿的事实。

    看到孙儿带了个女人来,乔慈在汐曳的搀扶下围着平嫣左转右转地看了半晌。

    “祖母,嫣儿可好看?”华乐谷眸中闪着晶亮亮的希冀,问。

    “小谷,这是谁呀?我怎么不认得?”乔慈坐在桌边,皱着眉头迷茫地问。

    华乐谷用满是宠爱的目光看了一眼平嫣,两人一起跪下。

    “祖母,这是您的孙媳妇,爹和娘都不在了,祖母是我唯一的亲人,小谷带她来给您磕头,以后她便是华家族谱里,我华乐谷的正妻。”

    两人暧昧的对视弥漫出旁若无人的温情,祖母身后的汐曳已经恨恨地咬着后槽牙,白了他们一眼,转向一边看不下去了。

    “她不好。”祖母打破了此刻火热却并不和谐的氛围,待两人茫然地望向她,她继续道,“汐曳孙女最好,她是个坏女人。”

    祖母指着平嫣,神情异常认真,还带着几分愤恨。

    华乐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因为祖母喜欢汐曳,所以觉得汐曳最好,可小谷喜欢嫣儿啊。”

    “她是坏女人,会害你的。”祖母说话的时候,俨然一副长辈劝诫的神态,不似从前那般迷糊样子。

    平嫣的眼神中微微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缓缓低下头。

    “祖母又吓唬我,嫣儿可救过我两回,没有她孙儿今天就不能在这儿给您磕头了,谁害我她都不会害我的,您今天第一次见嫣儿,怎么就说她坏呢?”华乐谷转向平嫣,小声安慰,“祖母经常不太清醒,你别往心里去。”

    三次叩首过后,华乐谷携着平嫣的手起身,准备出门。

    两人刚到门口,一阵湿润的清风吹进淑宁宫正厅,随后一道闪电劈开了黑压压的天空,雷声震耳欲聋。来时白云朵朵的艳阳天,不知何时变得如同夜晚般漆黑,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眨眼间大雨瓢泼般倾盆而下。

    华乐谷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平嫣,关切地望着她。

    “看到了吧?为人不良善,出门雷电闪。”祖母站在二人身后,幽幽地说。

    华乐谷扭头无奈地说:“祖母…你…”

    “是吗?”平嫣转向乔慈问,“如此说来,上天对善恶的判别可真是轻易又简略呢!祖母想看看坏女人是否会被天打雷劈吗?”

    “嫣儿,你干嘛?”华乐谷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拉住她的手。

    平嫣缓缓将手抽出,一步步退到门外,退到院中,退进雨里。两鬓的碎发瞬间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下巴上不停滴着从侧脸滑落的水珠,慢慢连成水柱。

    井深已经机谨地拿来了雨伞,华乐谷一把抓过,夺门而出,为平嫣遮住暴雨。

    平嫣又退后一步,风雨雷电还在疯狂大作,她的衣衫已然湿透,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却丝毫没有想要避雨的意图。

    “祖母,您看见了吗?坏女人是不会被劈死的!”平嫣高声喊道。

    华乐谷再次移步为她挡雨,大雨的哗啦声让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干嘛跟一个不清醒的老人较真呢?”

    “王上,祖母说的对啊,我就是坏女人,但我想告诉祖母,上天是不会评判善恶,也不会惩罚恶人的。”

    华乐谷看看祖母,又看看不太正常的平嫣,无可奈何之下扔下雨伞,一把将她抱起,井深立马上前为他们撑伞,就这么一路回了载清殿。

    两人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衫,华乐谷用被子将她包裹住,喂她喝了整整两大碗姜汤。

    终于,平嫣伸出手摆动着求饶:“王上,我真的喝不下了,练武的身子没那么娇弱。”

    华乐谷将碗放在一边,怨怼地盯着她,“身子不娇弱,脑筋不清楚,刚刚是发什么疯呢?”

    “王上,我热,能把被子掀开吗?”平嫣望着他,柔滴滴地问。

    “不行,谁让你发疯淋雨的?”华乐谷昂头侧向一边,显然还生着气。

    平嫣看着他的模样,低头笑了,没等他继续发泄怨气,抓起被角挥动,反包裹住了他。

    “王上也淋雨了,也需要保暖。”

    华乐谷呆愣愣地看看自己,瞬间无奈地笑了,“嫣儿你别闹了,我没怎么淋湿。”

    说着准备掀开披在身上的被子,平嫣却反身钻进他怀里,握着他的手将被角重新掖好,包裹住两人。

    “王上,”平嫣背靠着他的胸膛,侧过脸望着他,“其实祖母没有不清醒,你力排众议立我为后,想必一定会寒了很多大臣的心,君臣不和,有损国祚,可我明知这些,却还是做了这个王后,我不坏谁坏呢?”

    华乐谷将脑袋搭在平嫣的肩膀上,同她面颊贴着面颊,轻声说:“你想多了,祖母才不懂国政大事呢,单纯是因为喜欢汐曳,觉得别人都没有汐曳好而已。”

    “所以祖母应该更乐意见到汐妃成为王后吧?”

    华乐谷摸摸她的脑袋,“可做决定的人是我呀,你知道吗?此次朝辩比我想的要顺利许多。”

    “怎么说?”

    “我本以为要单枪匹马战群雄呢,想不到居然有人赞同立你为后,看来我们嫣儿已经开始得人心了。”

    平嫣转着眼睛,道:“哦?前朝的大臣我一个都没见过,怎会有人为我说话?还真好奇他们是谁。”

    “一个是内阁三阶大臣姚允释,另一个是军机处大臣三阶莫一帆,不知平时是不是内部相处不睦,朝堂上竟然公开驳斥主管重臣,以后日子恐怕不好过。”

    “最近几位重臣应该都在忙着推举右言相人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太为难他们,只不过难免秋后算账罢了。”

    “嫣儿果真看得明白,想不想知道我心中右言相的人选?”

    平嫣瞪大眼睛望着他,“王上定好了?”

    华乐谷点点头,“原本有两个,但鉴于立后朝辩的表现,莫一帆是最佳人选。他虽是军机处的人,但平日和梁承浩不算亲近,应该算不上同党,加上他肯为你说话,就更加确信他不会受梁承浩支配。”

    平嫣有些惭愧地低下头,“王上总是事事为我考量,我却一直给王上添麻烦。”

    华乐谷在她额头上一吻,微笑着说:“给你看个东西。”

    一副画卷在榻上展开,上面画着一个在皎白圆月下,站在屋檐上翩翩起舞的红衣女子,女子手中拉着飘飘忽忽的轻纱,画面甚是灵动唯美,而画卷右侧写着两行字,“清风霁月曲相顾,一舞一动皆为慕”。

    显然,这是平嫣送他那副绣画的回复,平嫣轻抚着画卷,不觉红了眼眶。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整顿后宫

    容赤一百七十一年,九月十八,千兰立后大典,百官同贺,万民同庆。平嫣身穿纯白云纹王后华服,头戴金色凤雕后冠,面着端重典妆,在宫人婢子的簇拥下,迈着艰辛却坚定的步伐,一路从望塔走向载清殿,听召受册,当王后宝印正式赐予她时,她站在华乐谷身边,与他携手而立,共同俯视殿下众人。

    至此,不管有多少人不认可她的中宫之尊,也无所谓有多少人对她怀恨在心,二十岁的汤平嫣已经成为千兰地位尊崇的王后,华乐谷的发妻,百姓的国母,也是连泉会中离权利中心最近的细作。

    从方茹手中接管后宫诸事不足一月,平嫣便以整肃后宫之名,大刀阔斧地对宫人婢子进行裁撤和调动,从起初的浣衣坊,到各个王妃的寝宫,可谓是将后宫掀了个底儿朝天。

    浣衣坊,膳房,医属等需要分派差使的处所跟王妃们并无太大关系,可刀斧一旦动到她们宫中,便是切实涉及了她们自身,不管是为了王妃尊严还是待遇,难免要为此挣扎一番。

    十月十五,四位王妃依例前往东宫请安后,便提出了对王后行径的质疑。

    汐曳无所顾忌地单刀直入:“听闻王后要裁撤我宫中婢子,可问过我同不同意?”

    “怎么?留两名婢子还不够用吗?本宫可只有一名婢子。”平嫣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那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婢子,不知怎么惹到王后了,你说撤就撤,是想告诉我你有这个权力吗?”

    佳妃低着头嘟囔:“恐怕王后娘娘是新后上任,火烧后宫呢。”

    莹妃恭敬地颔首,道:“娘娘,我们宫中的婢子都是娘家随嫁来的,贸然裁撤,恐怕不妥,还请娘娘三思。”

    “哪里不妥?本宫接管后宫才发现,原来宫中差役如此冗余,国库的银钱应该用到保家卫国的前线战士和百姓身上,王室已然是锦衣玉食,怎可成奢靡之风?”

    “娘娘如果觉得我们宫中的婢子太多,白食天家俸禄,我们可以自己为她们发俸。跟了我们十几年的婢子,说赶走就赶走,实在伤人心。”岚妃说着掩面作悲痛状。

    平嫣依旧不为所动,反问道:“王妃们的月俸都是国库派发,你们何来自己的银两呢?况且如今婢子已经裁撤几十人,日后宫中也不会再添宫人,这般大变动,若唯独各位王妃宫中照旧,让本宫如何服众?”

    佳妃恨恨道:“我们还是姑娘时谁不是三五个丫头使唤着,娘娘刚登后位便要削减我们的差使,是想借此立威吧?当心适得其反。”

    平嫣露出绵里带刃的微笑,“姐妹们对本宫怨愤,本宫能理解,毕竟各位从小娇生惯养,不似本宫,曾随军多年,吃得苦受得累。可本宫已经准许各宫留下两人,和世子同等待遇,若是再心生不满,便告知王上是本宫苛待了诸位吧。”

    “王后独得恩宠,我们去告状?”佳妃冷笑一声,“娘娘是拿王上压我们吧?”

    莹妃看了一眼佳妃,有些为难地再度开口:“王后娘娘,原本宫中的婢子大多在城中有本家,放出宫无非归家备嫁,可我们宫中的婢子都是卖身于我们的,娘娘要放她们出宫,总要对我们有些说法吧?”

    平嫣摇摇头,“莹妃姐姐说的不对,她们不是卖身于你们,而是卖身于你们家族,出了宫该回原府邸,回就是了,谁说要她们放鹰般四处飞了?自己的人总要自己管束,这不需要本宫代劳吧?”她淡淡地扫了一圈,长出了口气,“王妃们为了留住身边人,不惜顶撞中宫,当真是为了情谊?不是为了多个人多些谋划?要本宫说,少些家里的人在身边也好,免得各位被蛊惑着做些不利于家国的事,王上对这些很是忌讳的。”

    除了汐曳,其余三位王妃面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说了半晌,想必王妃们也累了,凌栀,送客吧。”

    凌栀将几位王妃送离了东宫后,进门问道:“会主不是让娘娘针对莹妃和岚妃吗?娘娘怎么一杆打翻一船人,挨个敲一棍呢?”

    平嫣笑了,“这几个人你觉得谁最好对付?”

    凌栀思索了片刻,“肯定不是岚妃,她看起来心思就很深。”

    “聪明!岚妃有心思有头脑,并且她背后还有整个叶家。”

    “可论智谋,娘娘不比她差吧?”凌栀有些不解地问。

    “单论智谋我未必会输,可算起势力,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比我强,毕竟关键时刻会主未必真的在意我的死活。”凌栀无奈地点点头,平嫣继续道,“但她还不是最难对付的,莹妃出自钟磊府上,出言行事都带着那么点耿直和率真,恐怕不好抓到她什么把柄,并借此大做文章。若是生硬地以权谋私惩罚她二人,目的是达到了,随后却难以收场,找茬也得有合适的动机。现在的情形,看似我动了整个后宫,其实真正利益受损的是王妃们,而出发点却是为国为民,让任何人挑不出毛病。她们吃了这个哑巴亏,只能把苦水倒给自家,哪怕莹妃不愿多生事端,自己咽下了,其他王妃也会很快让她父亲知道此事的。”

    凌栀恍然大悟,“女儿受了新王后的欺负,众臣心底气恼,却不能明面上弹劾,只能暗暗记下这笔账,会主要的结果算是达到了吗?”

    “达到一半吧,我也不能太过激进,总得先试试他们的反应。”

    平嫣对凌栀的这套分析可谓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但面对余久忧心她刚登后位便四处树敌的问询,她却讲出了另一套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说辞。

    “师父认为我事事忍让,处处谦恭,她们就会敬我重我,认可我吗?不会的,不管怎么看,都是我抢了本该是她们后位,这种对立关系除非涉及生死,否则永远无法转变。我幼时家中并不富足,洛城的百姓日子大多都不好过,父亲与民同苦,我自然没有什么婢子可差遣,除此之外却也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如今我身居后位,自认为当尽能尽之力,哪怕不能让所有子民都富足,至少不会宫中大肆靡费,百姓苦不堪言,那种反差的境况实在是太讽刺了。至于树不树敌,原本就有的仇视,多些少些有何区别呢?”

    余久似乎对她的分辩很是认同,不再追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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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赤野史介绍:
容赤大陆的十年野史,一个国家的大一统之路,主要描写男女主角在这政局动荡的年代,有意无意对两个国家产生的影响。本文完全按时间线顺序,记载男女主十年间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第一卷主男主线,二三卷主女主线。
男女主绝对绝对绝对都不是傻白甜,也绝不会出现长期三角关系。
容赤一百六十四年,千兰王当众杀了容赤国的来使以立国威,容赤千兰的第六次谈判失败,容赤王连穆恼羞成怒,派大将军段阳玉发兵攻打洛城,意图用武力收复千兰。洛城地处容赤千兰边界,北边是千兰国高山地形的亚墨城,易守难攻,南边是容赤国平原地形的陀城,易攻难守。多年来洛城在政局上处境尴尬,时常爆发战火,但却是两国来往的必经之地,亦是收复千兰的必争之地。
女主汤平嫣正是在局势紧张前,从洛城逃往亚墨,与男主相遇。容赤野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容赤野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容赤野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