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拜师之礼
一个纤细却板正的身影走了进来,冷冷地瞟了一眼正在铺床的二人,转身又关上了门,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里的床铺边,褪了鞋袜面朝里抱着臂膀躺下。
“看到了吧?”钱莱凑在平嫣耳边低声道,“就是她,她一回来,整个房间都变冷了。”
“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相处,”平嫣也以耳语回道,“先睡吧,明早要起床做些什么的话,你记得叫我!”
钱莱拍拍她肩膀,又拍拍自己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之意。
自从离开了昌都,在路上的每一晚平嫣都睡得极浅,有一点风吹草动便立马醒来警视四周,这入谷的第一晚原本被钱莱的呼噜声吵的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不知是因为慢慢听惯了呼声还是几天的行程太过疲惫,到了后半夜居然呼吸沉稳地睡熟了,连戚清起身走到她身边观察,离开房间的一系列动作都没察觉分毫。
待她被自己大幅度的翻身扰醒时,戚清已经不在自己的床铺了。平嫣揉揉眼睛环顾,确认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鼾声连天的钱莱后,下床打开房门又向外望了望,刚迈出门槛的一只脚停住,僵了半晌又收了回来,关上门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睡去。
戚清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回来的,进屋后在平嫣床前看了一阵才又躺回自己的床铺。
当晨阳刚刚越过地平线,房外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钱莱猛地坐起身,撑起她床铺前的窗户,睡眼惺忪地看看窗外的人,大惊,“糟了,睡过头了!”
“怎么了?”被她惊醒的平嫣起身问。
“错过了早饭,”钱莱一边穿外衣一边叨念,“赶紧穿衣服,得去干活了。”
“哦。”平嫣也赶忙从被窝里出来,手忙脚乱地披衣服。
钱莱往脚上套鞋时突然停住,抬头道:“不对呀世安,你昨天才来,今天应该先去拜师的,不用急。”
“哦。”平嫣虽然嘴上应下,动作上还是依旧整理着穿戴。
“大师兄好!”
“大师兄好!”
“大师兄好!”
门外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戚清起床动作悠然干练,比着急忙慌的二人更快穿好了衣衫,率先打开房门时,刚巧正面撞见准备举手敲门的薛义。
他缓缓放下手臂,笑着打招呼:“早啊,戚清师妹。”
“大师兄早。”戚清面无表情地颔首回道,绕开薛义出门去了。
薛义的目光跟着戚清的背影走了一会儿才收回,转头看见另外两人正八卦地审视着他,凝眉用教训的语气道:“看什么?钱莱你又睡到这个点,还不赶紧干活去?”
钱莱撞了下平嫣肩头,冲薛义翻了个白眼,昂头出门去了。
“大师兄早!”平嫣颔首道。
“早,走吧,带你去行拜师礼。”
司徒家的祠堂坐落在这群瓦房的中间,从高处看是个十分标准的圆环型建筑,外侧一圈灰色高墙,圆形地基配上圆锥屋顶建制的祠堂则在围墙内里的正中。祠堂中的摆设并不算奢华,只简单地摆放着历代谷主和谷主家人的牌位,以及叩拜的蒲团和祭奠的香炉,外加几盏油灯和几排蜡烛照明,牌位满满当当陈列了三阶,数目甚至比乔氏祠堂还要多上一倍,可见司徒家族历史之悠久。
薛义伫立于蒲团一侧,言辞郑重,声色沉稳,“本人薛义,雪幺谷现任谷主首徒,今代吾师司徒信收伊世安为第八十五位弟子,入师门前需知司徒一门的警示,修习毒术,务必正心明德,绝不可用所学之术戕害他人,亦不可借此敛获不义之财。第八十五位弟子伊世安,可知晓?”
“弟子必定铭记于心。”
平嫣随后上香敬告,三拜司徒先祖,礼成。
“大师兄,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师父啊?”出了祠堂,平嫣迫不及待地问。
“从我见你,你便叫嚷着要见师父,是怕我学艺不精,不知串念子的配方,害了你性命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学艺如何,能否三月出谷,还需师父发话啊。”
薛义歪头冲她一笑,“你放心,你的资质,修习程度,三月后出谷的定夺,师父心里都有数,不会冤了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
“哦,那师兄什么时候开始传授毒术啊?”
薛义停下了脚步,转身俯视着她,“我说小师妹,刚刚入谷便想涉及毒术,你未免太过心急了吧?”
“我…我,”平嫣又用左手食指骨节蹭蹭鼻头,“我不是急,我这是好学,好学!”
薛义笑着摇摇头,继续向前走,“怕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必掩饰。只不过若连毒物都不识,何谈制毒?雪幺谷弟子入谷后,需先学习打理药圃,饲养毒虫,采摘毒株,并且能明辨它们的毒性和作用,这是入门第一关,之后才有资格修习药理毒理。”
跟在他身后的平嫣连连点头,“师兄说的对,是我心急了。”
两人穿过一个窄而短的拱桥,来到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苗圃边,这里种着不同草药,有人在采摘,有人在除草,有人在浇灌,有人在旁边的草棚中晾晒。
“你先跟他们一起学着除草,浇灌,施肥吧,这些草药的毒性和功效你问问他们便是。”薛义对平嫣道,目光却一直盯着在草棚中摊开草药的戚清。
平嫣抱着臂膀望望戚清,又看看薛义,凑近几步,小声道:“大师兄是不是喜欢戚清师姐啊?”
“谁说的?”薛义的反应不大,只是侧目用正常的语气发问,随后又盯住了戚清。
“我就认识一个钱莱师姐,还能有谁?”
薛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响,“真八婆,嘴里兜不住一点风声,就她那张嘴,估计所有师弟妹们都以为我喜欢戚清呢吧?知道就知道吧,无妨。”
平嫣凝视着薛义半晌没说话,左手不自觉地搓着右手拇指。
“我喜欢她很奇怪吗?”薛义见她不吭气,问道,在戚清身上的眼神并没有收回。
“我可以帮师兄。”
薛义听到这话终于看向她,“帮我?怎么帮?”
“帮你追她咯,我毕竟跟她住一个屋,朝夕相处的总能对她的喜好和去向有所了解。”
薛义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你为什么帮我?”
平嫣抬手蹭蹭鼻头,正色道:“为大师兄排忧解难是师妹的本分…”见薛义不相信地斜眼审视,平嫣缓缓放下左手,低头呢喃着,“只有大师兄能见到师父,当然是希望大师兄在我出谷这事上为我美言了。”
薛义伸手揽住平嫣脖颈,坏笑着凑近她耳边,“世安小师妹,有时候觉得你痴痴傻傻的,有时候又觉得你有几分小聪明。既然你有心,那戚清的事就拜托你了,白天就不必了,能打探到她晚上在不在房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和癖好就足够了。”
“师兄放心,”平嫣挑着眉头露出一抹奸笑,拨开薛义的手臂,“我先去拔草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暖泉沐浴
薛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着看她颠颠跑进药圃,转身三两下爬上一颗粗壮的古树,双手叠在颈后,在横生的树杈上悠闲地躺下,偏头依旧紧盯着戚清看。
平嫣钻进药圃后,同每一个遇到的人都问声“师兄好”,师兄们见来了新人,也都聚集过来问东问西,见她积极地要帮他们做事,便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活都丢给她,有的自己站在一旁看着,有的找个阴凉地歇着,有的还笑嘻嘻地互相耳语想看看平嫣如何应对繁重纷杂且脏兮兮的农活,待她求饶再英雄救美,拔高自身形象。
可能没有人想到,平嫣对这一切十分娴熟,除草、施肥、灌溉样样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律的劳作模式,不到一个时辰,一块长宽各百步的药圃便被她一人打理完毕。
原本打算看热闹的师兄们全部目瞪口呆,有一人忍不住上前夸赞:“小师妹长得如此娇嫩,想不到干起活来居然是把好手。”
平嫣直起腰,擦擦鬓边的汗珠,笑得比烈阳还要灿烂,“我自小穷苦出身,什么杂活都会一点儿,这些不算什么的,师兄们有什么活儿尽管交给我。”
那位师兄面露尴尬,有些过意不去地伸伸手,“要不你歇歇吧,我帮你。”
平嫣一挥手,“不用,我不累的,师兄要真想帮我,不如给我讲讲这些草药的毒性和功效呗?”
师兄收回了手,恢复了几分自信,昂头道:“没问题,你打理的这片药圃种的是雪上一支蒿,郎中们多以块根入药,秋末挖根,除去泥土,晒干,外用有镇痛之效,内服有毒,可致眩晕恶心,腹胀腹泻,心律失常等…”
原本目不斜视紧盯戚清的薛义,时不时望望平嫣,不知是不是平嫣干净利落的做事风格让他有些意外,望向她的眼神里隐隐有几分好奇。
平嫣是在晚饭的时候才再次见到钱莱,垂头丧气的钱莱一见到她瞬间来了精神,“世安你去哪儿了?一天都没见人。”
“去了药圃呀,你去哪儿了?”
“哦对,是得先去药圃,我在照看毒虫。”两人说着一起打了饭,出门往寝阁走。
“看你很疲惫的样子,毒虫很难养吗?”
“那倒不是,师兄们絮叨的毒虫功效惹人犯困而已。”
“可这些都要记住的吧?不然以后怎么修习毒术呢?”
“我的三月之期马上到了,反正我也不可能让师父满意,何必费那功夫呢?”
“你难道不想出去了吗?”
钱莱抿着嘴想了想,“其实不出去也挺好的,你看这儿有吃有喝,风景宜人,与世隔绝,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呢。”
两人说着推门进了寝阁。
“可一直留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你家人不会担心你吗?”
钱莱坐在小桌板前,拿起馒头啃了一口,边嚼边说:“有家人谁还来这儿啊,我爹娘早死了,舅舅舅母把我养大的,待我也不咋好,嫌我这个年岁了还嫁不出去,便让我来雪幺谷求谷主为我寻一门亲事,”她咕咚咚喝了几大口水,露出一抹心酸的笑容,“舅舅大概是知道以我的资质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这三月之期,必定是留在谷内了。况且,谷主再厉害,还能当媒婆不成?”
平嫣也附和着淡淡地笑了,“你所求既然谷主已经许下,那必然是做得到的,谷里这么多师兄,没有一个中意的吗?”
钱莱挥挥手,“能在这世外桃源度过下半生,已经是五神眷顾了,其他的随意吧,你快吃,一会儿凉了。”
平嫣也啃起馒头。
“等会儿一起去洗澡啊,我跟你说,暖泉的大水车可漂亮了!”
“什么暖泉?”
“你去了就知道了。”钱莱呼噜噜一口气将清粥一饮而尽。
平嫣还在努力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房门又“砰”地一声被打开,这次平嫣看清戚清是用脚将门踹开的,难怪每次动静都那么大。戚清拿着馒头清粥在另一个小桌板前坐下,自顾自地吃起来。
不管戚清能不能看到,钱莱每次见到戚清必会冲她翻个白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着:“被大师兄看上又有什么可神气的,还不是跟我们吃一样的饭。”
戚清阴森森地看向钱莱,像是质疑,又像是警告。
“看什么?”钱莱并不惧怕她锋利的目光,昂头问。
平嫣咽下嘴里的馒头,忙打断二人的对峙,冲戚清问:“我们准备一会儿去沐浴,戚清师姐要一起去吗?”
戚清的眼神转向平嫣,仅一瞬,又低头继续咬馒头了,不出意外地并没有回应她。
钱莱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问:“你干嘛?人家都不理你,你还叫她去洗澡?”
平嫣抓住她的手,凑近耳语:“她会功夫,咱还是别惹她的好。”
“我可不…”钱莱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平嫣捂住了嘴。
她委屈巴巴地用气声道:“好师姐,你不怕我怕,我还有娘亲等着我回家呢,师姐你就当照顾照顾我,好不好?”
钱莱悻悻地拨开她的手,不情愿地点点头。
平嫣灿烂一笑,“谢师姐。”看着她的笑容,钱莱也慢慢展颜。
弟子们的沐浴场所在一个暖泉旁,以泉为界,西侧为女,东侧为男,两侧分别搭建了几间木房和一个两层楼高的水车,水车在水流的推动下不停地转动,将泉水沿着水槽引至木房内,再通过木房上的蓄水罐分流至不同的隔间,沐浴过后的水再通过木地板缝隙渗出,沿着暗道流向暖泉下游,这么一套下来,只要泉水不断流,浴室便一直有水。
“这设计着实精妙啊,”平嫣望着浴室后的大水车感慨道,“不用任何人力便可维系,好想认识一下设计它的那位机巧高人。”
钱莱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自豪情怀,眯起眼笑着说:“你认识啊,就是大师兄。”
“大师兄?”
“听说是三年前他设计了图纸,师兄们建的,大师兄可是雪幺谷的传奇人物,诗词书画,毒术机巧,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深得师父真传,我要是师父我也重视他。”钱莱说着察觉到了平嫣望向她的目光,收起了刚刚过分倾倒的神情,拉起她,“走了走了,去洗澡。”
二人一起进了烟雾缭绕,热气腾腾的浴室内,在外间的长凳上开始宽衣解带。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浴室偷窥
平嫣边褪去衣服,边偷偷瞟钱莱,“钱莱师姐,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大师兄啊?”
钱莱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脱鞋子,“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觉得大师兄很厉害,但如果要跟他共度后半生,心底却有几分抗拒,倒不是他不够英俊,就是…就是觉得他…怎么说呢?”
“不够真实?”
“对对对,完美的不像凡人,仿佛没有人能配得上他。”
平嫣莞尔一笑,“难怪你那么看不惯戚清师姐,不过世上是不会有完人的,你觉得他完美不过是因为对他还不够了解罢了。”
“也许吧,”钱莱脱光了衣服,抬头看了一眼平嫣,“世安,你屁股上的这个是什么啊?”
平嫣左侧臀部靠近尾骨的位置上,有个拇指大小,两个半圆线交错而成的黑色印记,若不是她弯着腰脱鞋鞋袜,很难能看到。
“这个啊,”平嫣转过身摸着印记的位置,“胎记。”
一看到平嫣的正面身体,钱莱更加惊讶,“你这肚子上的伤疤…还有腿上…”
“啊,这些啊,跟着父亲行走江湖,难免受伤,都好了。”
钱莱木讷地点点头,跟平嫣分别进了不同的沐浴间,在流水声中提高了嗓门,“看来你原来的生活也挺不容易的,跟我说说呗?你对师父有什么请求呀?”
“爹已经去世了,江湖恩怨,被仇家截杀,娘还在,我中了毒,是来求师父救我性命的。”平嫣也高声回道,一字一句皆很坦然,仿佛她所言即是她所经历的事实。
“你也是个苦命人呐,要不是你还有老母亲,我真想留你一起在这儿…”
听到这话,平嫣似是有所触动,苦涩一笑。
两人回到寝阁时,戚清正和衣而卧,开关门的声音并没有让她有所反应。
钱莱照例白了她一眼,嘟囔着:“这么早就睡了,还练武的…”
平嫣拉住她的手臂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钱莱这才撇撇嘴,爬上床,将半干的长发捋到头顶,躺下后又散在枕头上方,小声道:“世安,你中的什么毒啊?毕竟我现在也有资格进藏书阁翻看一些书籍,说不准我能帮帮你呢?”
平嫣也以同样的姿势躺下,“串念子,听说过吗?”
“什么子?”
“串念子,你识字吗?”
“识的不多,不过我可以多问问一起养毒虫的师兄们,总有知道的。”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雪幺谷没有专门教授毒术的人呢?这样我们问一点,师兄们吐一点,既不系统又效率低下,什么时候才算完全掌握毒虫毒草功效呢?”
钱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听说等学习毒理的时候就会有专人讲授了。”
“可毒虫毒草的辨识是最为庞杂和重要的基础,这一阶段都不用心教给我们,如何才能达到可以学习毒理的程度?”
钱莱困惑地拧起眉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师父这么安排总有他自己的道理吧,大概这种方式更能看出一个人的资质和天赋?”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了。
“睡吧,明早我叫你起床。”
“好,你那个什么子我回头问问师兄啊…”钱莱的声音越来越弱,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她惯有的鼾声。
平嫣也合上了眼。
刚过子时,戚清便起身,走到床前看了看呼吸平稳的平嫣,转身开门出去了。关门的一瞬间,平嫣睁开眼,看看身边呼声均匀的钱莱,也下床穿了鞋,快速跟出去。戚清走的很快,但在静谧的夜晚,任何活动的黑影都会格外显眼,所以平嫣跟的并不费劲。
戚清最终去到了暖泉边上的浴室,平嫣见她进门许久未出来,好奇地蹭到浴室后,找了个缝隙向内窥探,戚清正赤身裸体地冲着暖泉水,背上几道在水汽中若隐若现的伤痕一下子吸引了平嫣的注意,她瞪大瞳孔,双唇微张,几乎屏住了呼吸。
待戚清俯身,水汽被微风驱散的间隙,能清晰地看到水珠划过了一块拇指大小的刺青,那是一个小圆周边等距地连着三个大圆,每个大圆中还有两条竖线,整体看起来像一个盛开的三瓣小花,可这小花却通体黑色,毫无花朵的灵动和生气。而刺青的位置,和平嫣的“胎记”一样,在左侧臀部靠近尾骨的地方。
原本就在尽力隐藏气息的平嫣,突然捂住自己的嘴,掩住自己内心的悸动。
“谁?”戚清察觉到了什么,高声道。
平嫣当机立断拔腿逃离,跑出了约莫三百步,藏在粗木后回望浴室,观察动向。
“你胆子可真大,居然偷看别人洗澡。”
疲于奔命的平嫣根本没注意到薛义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看清来者后才抚着自己心口舒缓惊吓。还没等她平复下来,薛义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带她一起上了树。
仅过了半刻,戚清便穿戴整齐地从旁掠过,两人都松了口气。
“我说小师妹,你要帮我,也不必偷看人家洗澡吧?”薛义还保持着搂腰姿势,偏头面带戏谑道。
“我…”平嫣心虚地眨了几下眼,双眸突然明朗,“大师兄怎么在这?难不成你夜里都想着戚清师姐,想到无法入眠,故而跟来以解相思之苦?”
薛义冷笑一声,“你知道乱说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平嫣显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凝眉问道:“什么?”
揽着她腰身的手臂突然松开,平嫣立刻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眼疾手快地死死抓住薛义的领口,将毫无防备的他一起从树上拽了下来,两人都重重地摔在地上。
平嫣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向还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做痛苦状的薛义伸出手,“大师兄自食恶果了吧?”
薛义怒视着她,挡开她的手,自己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你指定摔得比我重,不亏。”
平嫣难以置信地揉揉自己的手,“大师兄你今年贵庚啊?这么幼稚,莫不是忘了自己来干嘛的了,你的戚清师姐都跑远了,还不追?”
“不必,你以后也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被她发现十个你都不够她打的。”薛义拍拍身上的土渣子,蔑视着平嫣。
“她,什么来历啊?”
薛义摇摇头,“只知道家在兆井边上的村落,其余一概不知,你二师兄就是被她打趴下的,现在还在养伤,真动起手来我都未必能占到便宜。”
“原来…”平嫣的面庞怪异又夸张地扭曲起来,“大师兄喜欢这样的,更有挑战,也更刺激是吧?”
薛义吸着气啧了一声,“刚刚的教训太轻?”
“哪里哪里,铭刻于心。”平嫣笑嘻嘻地摆着手,“既然不用我追师姐,那我便回房间睡觉了,明天还要打理草药呢。”
“等一下,”薛义叫住她,“在浴室外看到了什么,竟然让你落荒而逃?”
平嫣面色一沉,咬咬下嘴唇,动情地艰难开口:“一个妙龄女孩,满身伤痕,每一道疤都是过去所经历痛楚的烙印,不怪她为人冷漠,热血流多了,自然只剩下冷血,也不知这冷血还有没有机会被焐热。”
薛义也神色凝重起来,“我知道了,你去吧。”
平嫣转身后目光向右下方偏移了几分,大跨步回了寝阁,戚清还未回来,她看看依旧睡得雷打不动的钱莱,也睡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夜探药储
戚清同前一晚一样,夜幕的漆黑将将褪色时才回寝阁,她观察了房内的两人,在自己的床铺躺下后,平嫣轻轻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睡去。
卯时,东方既白,平嫣推推钱莱,待她停了呼声迷迷瞪瞪地呢喃,平嫣小声叫她起床,两人整理好仪容,一起去领了早饭,回来时戚清仍旧在酣睡。
“也不知道晚上都干嘛去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钱莱瞟了戚清一眼,吃着包子,口齿不清地嘟囔。平嫣冲着钱莱诚恳地作揖,才让她没有继续习惯性的叨唠。早饭后,钱莱又跟平嫣确认了一下“串念子”的名字,二人才分手,各自干活去了。
顺畅利落地打理完两块药圃,平嫣瞟了眼一旁的草棚,戚清还继续着之前晾晒草药的活计。平嫣望望远处树上的薛义,在身上抹了抹手,靠近草棚,刻意搭讪道,“戚清师姐,你晾的这个是什么药呀?”
“不知道。”戚清眼睛都没抬地冷冷应道。
“师姐来雪幺谷多久了?”
戚清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她,“你很闲吗?”
平嫣伸出左手蹭蹭鼻头,尴尬地结结巴巴道:“我…就是觉得师姐,你长得好看,又会功夫,还…还那么巧跟我同屋,想跟师姐交个朋友,以后也好相互照应不是?”
“你认为我需要朋友?你是想让我照应你吧?”戚清一点余地不留地反问。
“我,”平嫣生硬地挤出一抹笑,“师姐非要这么说,也的确如此,我初来乍到…”
戚清显然不想听她多啰嗦,搬了一筐药材去了草棚的另一边。留平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左看看右看看,许久才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药圃中,宣告此次搭讪以失败告终。
傍晚时,钱莱兴冲冲地告诉平嫣她打听到的事,“六十师兄说,你那个串念子,是雪幺谷研制且命名的成品毒物,和其他的诸如‘彦虚子’、‘芳狸子’等所有‘子’一样,在药储都有存品和配方,不过听说只有大师兄到十师兄这十位师兄才有资格进入,而且雪幺谷传统是毒物从不配制解药,所以你只有拿到配方找郎中解毒了。”
“可知药储在什么地方?”
“据五十二师兄说,在藏书阁后,有个隔间,由十师兄看顾。”
“藏书阁有人看守吗?怎样才有资格进藏书阁?”
“有腰牌就可以了,你还得等等,一个多月后才会有。”
“藏书阁的守卫怎么分辨我是不是拿了别人的腰牌呢?”
钱莱突然一愣,“对呀,腰牌都长一个样,你拿我的去不就好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啊,你去了藏书阁也没用,你又进不去药储。”
“谁说没用了?藏书阁的书籍不是比师兄们的讲述更全面准确吗?多看些书我便能离出谷更近一些了。”
钱莱恍然大悟,忙点头认同:“那倒也是,等你能出谷了,师父自然会把配方给你。”
之后的几天,平嫣都会在晚饭后拿着钱莱的腰牌去藏书阁翻看书籍,趁四下无人的时候顺道探看四壁,寻找暗门隔间。半夜里还会跟在戚清后面外出,但只是远远地看明她的去向,并不深追,转头回房继续睡了,次日再悄悄告诉薛义戚清半夜外出的去向。
平嫣入谷的第十天,终于在仔细的探看下,发现了暗格的端倪,当晚平嫣遮了面,跟着戚清出门,径直去了藏书阁,触动了机关后,藏书阁后壁缓缓旋开,静待了半晌,并没有任何声响发出。她便一手攥着包了迷药的手帕,里面的迷药是她白日里拿草棚的草药粗略制成的,另一手率先探进夹缝,整个人通过夹缝进入隔间后,才发现那位传说中的十师兄躺在一张宽敞的床铺上,正睡得四仰八叉。
平嫣缓缓靠近他,大概是不太放心,还是将手帕在他面上抖了抖,让他睡得更沉了些。
整个药储并不很大,左面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多卷竹简,每一卷前都放着一个小药瓶,正面是个顶天立地的储药柜,每个小抽屉上还写了药材的名字,中间有一张放了称和药纸的大木桌,右面则是十师兄的床铺。
连着翻看了几卷,终于找到了写有“串念子”的竹简,平嫣不由地勾起一抹笑意,将其从头到尾认真看来,随后闻闻竹简前的药瓶,又转头看看储药抽屉的药材。将所有物品放归原处,不到一个时辰,平嫣便顺利从药储全身而退。
第二天夜晚,她又故技重施,十师兄仍旧毫无防备地酣睡着,她这次取了些药材放在药纸上,分别装了五六包,又用药捶碾碎。
但她不知道的是,昨日十师兄醒来后便察觉到了迷药的痕迹,并差人告知了薛义,薛义很早便亲自守在藏书阁外,看到一个人影飘进,稍等了一会儿才持剑小心翼翼地踏进药储,准备抓个人赃并获。
正在包药的平嫣听到外面轻微的脚步声后,立刻警惕地捏了一大块三七躲在角落里,这让薛义并没有在进来的第一时间看到她,随后她掷出三七,熄灭了隔间里唯一的烛光,在薛义被闪动烛光吸引的一瞬间,她从暗处跳到薛义背上,左手用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右手用银针刺入天星穴,两法并出,薛义仅挣扎了片刻便应声倒地。
平嫣力竭地大口喘着气,撩起面巾吹亮了火折子,看清薛义后,转着眼珠思索片刻,露出了一抹坏笑。她将薛义连拉带拽拖上十师兄的床铺,把二人衣衫全部褪去,裤带也解了七七八八,此番情景看起来迷乱不堪。收拾好偷拿药材的残局后,她带着几份药包在夜色中回了房。
薛义是巳时才堪堪转醒,睁眼后看到衣衫不整的自己,和还在睡着的同样赤条条的十师兄,一声大叫跳下了床,紧好裤带才有些不适地摸摸后脖颈,穿好衣服推醒了十师兄。
“大,大师兄,”十师兄挣扎着坐起身,双眼朦胧地望着薛义,“人抓到了?”
“没有,我被打晕了。”
“能把大师兄打晕,身手了得啊!”
“她这是偷袭,不需要什么了不得的身手,”薛义看了一眼光溜溜的他,似嫌弃又似羞愧地移开目光,“你赶紧穿好衣服醒醒神,每次睡得那么死,就算你这药储没那么重要,好歹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也是个神圣之地,就你这幅模样,谁还能对这儿心怀敬意?”
十师兄看了眼自己,也跳起来,大吼道:“我衣服呢?裤子也松了,大师兄你…”
“我怎么了?”薛义昂头回击,“你被人扒了衣服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质问我,我先去盯着戚清了,你赶紧收拾。”
语毕,薛义触动了机关,溜出药储。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会友夜谈
远远地看到没精打采,又不时摸摸头颈的薛义,平嫣蹑手蹑脚地凑近,“大师兄怎么今日这么晚?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不会又半夜偷看师姐了吧?”
薛义抱起臂膀,靠在树上,懒懒地问:“昨天夜里她去的哪个方向啊?”
“西北。”
薛义顿时面色一沉,“西北?那不就是藏书阁的方向?”
平嫣抬手蹭蹭鼻头,“是吗?我又没去过藏书阁,不知道它在什么方向。”
“得了吧,”薛义从鼻子中发出一声笑,“你不是天天傍晚拿着钱莱的腰牌往藏书阁扎吗?还在我面前装。”
“我…”平嫣撅起嘴凝滞了片刻,喃喃道,“我还不是为了多学些本事,早日出谷。大师兄何必拆穿?”
薛义看着她笑了,凑近问:“我说世安啊,你自己没意识到吗?每次心虚或者说谎的时候,都会用左手食指的骨节蹭鼻子,太明显了。”
平嫣惊诧地瞪大眼睛,“有吗?”
“有,而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发现了。”
平嫣悻悻地低下头,“大师兄可真是长了一双慧眼,什么都瞒不过你。”
薛义得意地仰头笑,骤然间又蹙眉吸溜一声摸着后颈。
“大师兄该不会是被人打了吧?”平嫣伸着脖子试探道。
薛义幽幽地望向远处的戚清,“不止,还…”
“还怎么了?”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大概是想到了和十师兄赤身拥眠的场景,蓦地打了个寒颤,怒声道:“干你的活去。”
“哦。”
平嫣转身准备离开时,薛义又拽住她的手臂,一把拉回到自己身边,比刚刚还近了几分,“日日去藏书阁苦读,你很想出谷吗?”
“当然了,性命攸关啊。”
“如果不用出谷我就能救你性命呢?”见平嫣眯起眼,半信半疑样子,薛义问,“不信?”
平嫣低下头思索片刻,犹豫着不答。
“算了,明日是采药的日子,毋峰上天寒路陡,你小心些。”
平嫣一边有些意外地笑着,一边调侃道:“想不到大师兄还会关心除了戚清师姐之外的人呢!”
薛义放开抓着她的手,傲娇道:“我是怕你磕着碰着,没人帮我盯戚清。”
“师姐果然将大师兄的心魂都锁死了,啧啧啧…”平嫣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回了药圃。
薛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才又看回戚清。
当日夜里,戚清再次准备出门时,平嫣在钱莱的呼声中唤了她一声。
戚清回身时,平嫣已经坐在床边,在幽暗的光线下看不出任何表情,轻声道:“我们聊聊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和平日判若两人的怪异,戚清关上门,打量着她,“你一直知道我半夜出门的事?”
“是,坐下聊吧,时间可能会很长。”
“你想用这件事威胁我?”戚清站在原地不动。
平嫣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摇摇头,“我是来帮你的。”戚清冷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她抢先一字一句地说,“泉山皎月,坠入白雪,何以捞之?”
戚清瞬间屏住了呼吸,“你…你是?”
“答不上来吗?”
戚清整理了一下气息,又看看仍旧酣睡的钱莱,沉声答:“以身祭月,以血染雪,方可捞之。”
“捞之何用?”
“碾碎做香祭,掩我媚心气。”
“很好,现在可以坐下聊聊了吗?”见戚清有些忧心地又看了一眼钱莱,平嫣补充道,“放心,我给她的晚饭里加了些料,掀了房顶她都不会醒的。”
戚清一口深呼吸后,坐在平嫣身旁,“会友入谷,可是会主有什么新指示?”
“你的行动太显眼了。”
“什么意思?”
“你被监视了不知道吗?薛义以喜欢你之名,行监视你之实。”
“我知道,但我未曾做过什么有损他们的事,应当无妨。”
平嫣冷笑一声,“天真,没想到会主会派一个无入世经验的人来做如此重要的事。”
戚清不解道:“不过是要一副雪幺谷内部的详尽地图,不算什么重要的事吧,这种穷乡僻壤,谁会在意?”
平嫣在暗黑的房间里微微挑眉,露出一抹谁也看不到的浅笑,随即恢复了刚刚沉稳冷静的语调,“戚清啊,你真是身在其中,不知全貌。看来会主遣我来,果真没错。你可知我们为何叫连泉会?”
戚清摇头,“不知。”
“泉山是千兰的极北之地,要这里也冠以容赤王的姓氏,你还不知自己的任务有多重的分量吗?”
戚清的瞳仁转动片刻,倒吸一口气,突然展颜,“这么说,在容赤的统一大业中,我是相当重要的一环了?我以为,会主根本不重视我,才派我来这蛮荒之地呢。”
“所以你入谷即大展拳脚,将二师兄打伤,生怕别人不知你身手卓绝,迫使薛义出关,在已经引起注意并且被监视的情况下,反复在夜间出门探查。桩桩件件都在告诉雪幺谷的人,你有问题,你有目的,你不同寻常,只因你以为自己不受重视?”
“我,”戚清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眉间一紧,面露愧色,“是我行事不够谨慎,现在可还有弥补之策?”
“当然,我就是,既然你已暴露,那便掩护我的身份,如此方可成事。我借着帮薛义追求你的由头,打了一些信任基础,跟你走近一些也不会引起怀疑,你还照常绘地图,我在薛义那打马虎眼。”
“多谢。”
“另外我还带着探取雪幺谷毒物配方的任务来,需要你帮我。”
戚清细细思索片刻,问:“药储?”
“没错,我已经去看过了,守卫并不严密,但已经有所防备,再去就得有人望风才能确保顺利了。”
“打算何时再探?”
“不急,我偷拿了些药草回来,待我先研究一番,吃透了其中的几种毒物再去。”
“不是拿到配方就可以了吗?”
“配方里有络钱川,可你知道络钱川是什么吗?”戚清摇摇头表示不知,平嫣继续道,“雪幺谷里的气候与其他地方不同,植被草药自然也与别处不同,所以配方中的每一味药都需仔细辨识,搞清楚生长环境和药性,不然有配方无草药也是枉然。”
戚清带着几分钦佩,“会友果然是行家。”
“叫我世安吧,伊世安。明日毋峰采药,你引开薛义,我好仔细查看山上的草药。”
“好。”
“还有一事,地图全部绘制完后,跟毒物配方一起传书给会主吧。”
“传书?”
“你不是用雪雁同会中联络吗?”
戚清突然明了,“哦,雪雁啊,遣我来的苗姨才懂如何用雪雁传信,况且雪雁飞不上泉山,我只能等下山后将地图交由她。”
“原来如此,那便等出谷后再做打算吧。”
第一百四十章 毋峰采药
泉山这个千兰的极北之地,对于站在山下的人来说,半山腰以上皆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是座高入云霄的巨大雪山;对于身处山中的人而言,泉山四周严寒环抱,却拥有相较于整个泉山仅为方寸之地的暖心,而这块温暖的方寸之地,正是雪幺谷。至于雪幺谷的气候与周边相去甚远的原因,大抵与万年前火山爆发于此有关。
虽说雪幺谷的地界范围在庞大的泉山上不值一提,但也是个五脏俱全的宜居环境,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毋峰就是雪幺谷中最为高耸的一座山,即便仍旧不及谷外的冰天雪地,白雪无法常年久存,峰上却也寒风凛冽,冰冷入骨。
这种气温下,生长了许多别处难得一见甚至根本没有的植被药草,例如平嫣曾经在亚墨大雪中苦寻的雪珊灵,在毋峰上便不再稀奇。由于峰上的草药难以在山下培育,还是需要雪幺谷弟子们定期上毋峰采摘。
日常需要采摘的毒草有五六种,其中最为难寻的是一种无花无叶,只生枝干,名为“凛杵”的毒草,其性大毒,仅十颗凛杵炼制的毒物便可致一成人死亡。这些都是上山途中,师兄们告诉平嫣的。
至半峰处,薛义叫停了十几人的松散队伍,“就在这儿散开吧,大家各自采摘,太阳落山前回来这里一起回谷。还是你们二师兄的老规矩,分量最多的人奖励猪肘。”
“戚清师姐,我们一起吧。”平嫣甜甜地笑着靠近戚清。
“我可不想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戚清白了她一眼,走远了。
薛义双臂抱在胸前从她身后靠近,忍着笑挖苦道:“你可真算是尽心尽力,碰壁都碰出鼻血了,还一往无前呢?”
“就算鼻子磨平了也会帮师兄的,请师兄务必记得自己的承诺,”平嫣回身昂头看向他,“师姐都走远了,还不追?这个情境下,可是会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哦。”
话音未落,戚清远远地大叫了一声,薛义立马跑了过去,见戚清的手指被一株雪里花旁的雪蜂蛰伤,忙掏出一瓶药粉为她涂抹,又用手帕包扎好伤口。
待回身时,平嫣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戚清和薛义一行相反的方向上,平嫣边走边摘下每一株不同的植物,到正午时,背篓里已经装了小半筐,她趁着啃干粮饼的时候,翻出来一一查看,闻闻尝尝,然后吐掉。
日头逐渐偏西,平嫣抬头看看已经不怎么暖和的阳光,在寒风中裹紧了披风,又低头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发现不远处生长着一株枯黄色的凛杵,这是她一路走来第一次见到,不由地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小跑着靠近。
这株凛杵生长在极其陡峭的半坡边上,平嫣压低身体,隔着衣袖拔了几次未能成功,清了清根茎旁的冷土,再度卯足了劲儿薅,仍旧未果。无奈之下,她干脆站起身,双脚分立在凛杵两侧,半蹲下,直接用手紧抓着凛杵靠近根的茎部,借助身体的重量又一次使出全力。
凛杵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平嫣由于重心偏后,一个后仰顺着半坡滚了下去,在她试图抓住滚落过程中的草木失败后,她连带着已经草药飞溅,空空如也的背篓一起落进了一潭被石壁半遮住的暖泉中。待她挣扎着从水中站起身,一柄利剑已经抵在她咽喉,和利剑一样沉稳冷厉的声音同时响起,“什么人?”
平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才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剑眉杏眼,冷俊异常,一手拿衣服遮在胸前,一手持剑指着自己颈下命脉。
“姐姐莫冲动,”平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立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我是采药,误闯,误闯。”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将剑刃远离她半寸,问:“看你衣着,是雪幺谷的女弟子?”
“对对对,”平嫣狠狠地点头,晃着手中已经被压扁的凛杵,“您看,我就是为了采这株毒草,才不慎从山上滚落。无意间窥视您沐浴,实在抱歉。”
女人的持剑手一挥,剑在清脆的摩擦声中精准入鞘。
“无妨,”女人说着上岸穿衣,“只是你们原不该到这儿来,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她的个头比一般女子高挑些,身上的肌肉块状分明,明显是常年习武之人,衣着也是窄袖束身的剑客装扮,模样俊朗,通身透着英武之气。
平嫣也爬上岸,将破背篓摘下,拧着衣服和头发上的水,“是,可…我本是误入,不知如何回去。”
“沿着暖泉的水流一直走便到了。”
平嫣抱拳道谢,衣袖却湿漉漉地坠着,多费了些力气才勉强抬起双臂,“多谢姐姐,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叫我阿姝吧。”
“阿姝?”平嫣抬眼问。
“女朱姝,”看到平嫣浑身滴着水,阿姝指了指她的衣衫,“你还是等衣服干些再出去吧,这里是个山坳,暖和些,出去吹着刺骨寒风,容易生病。”
平嫣的目光似乎被她的话暖柔和了,望着她轻声问:“阿姝姐着急离去吗?”
阿姝偏头诧异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害怕?”
平嫣略显惭愧地点点头。
“也罢,今日无事,陪你待一会儿,我去找些柴来给你烤一烤,不然你天黑都下不了山。”
或许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应下,又或许是觉得留下她的理由过于生硬,平嫣呆愣愣地看着阿姝到山坳外去拾柴,过了很久才想起继续拧出衣衫里的水分。
背阳的暖潭水冒着雾蒙蒙的水汽,石壁和潭面都若隐若现,本就不亮堂的坳里宛若异境,这使得阿姝抱柴归来时,如同从迷雾中骤然出现的天降仙者,连平嫣都没注意到自己盯着她看了很久。
“小姑娘缘何一直盯着我瞧?”阿姝点着柴火堆后问。
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平嫣忙低下头,“只是觉得阿姝姐姐生的英气不失纤柔,侠气不失温婉,不由多看了几眼。”
阿姝笑了,“头一次有人用温婉这样的辞藻形容我,小姑娘很会说话。坐到火边来,脱了外衣烤烤吧。”
平嫣乐呵呵地凑近坐下,“世安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当真是觉得姐姐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你叫世安?”
平嫣点头,将脱下的外衣撑在火边,“取自两句诗,为卿翻越千重山,惟愿护卿一世安。”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误入暖潭
“很美的名字,”阿姝莞尔一笑,“和我小侄子的名字一样美。”
“阿姝姐的侄子,也应该跟阿姝姐一样英武不凡吧?”
阿姝略显失落地摇摇头,“不知道,很多年没见过了。”
“他叫什么?”平嫣抖了抖外衣,换了个面继续烤。
“火炙水无踪,民哀口腹空,长乐谱三千,穗谷荡九洲。可听过这首水神救世的长乐诗?”
平嫣的猛地攥紧手心,神态在一瞬震动后又恢复如常,淡然回道:“听过,这位公子的名字,真可谓有胸怀天下的大格局。”随后默默干咽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一直没问,阿姝姐看起来不像是雪幺谷的人,怎会在这里呢?”
“雪幺谷里也不全是雪幺谷的人啊。”
“这么说谷里还有除了司徒谷主弟子之外的人?”
阿姝淡淡一笑,“你的好奇心可真重,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平嫣也随着她浅笑,“阿姝姐现在也依旧年轻啊。”
“都虚四十了,时间过得真快。”阿姝感慨道,望着平嫣,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曾经的芳华,柔声道,“世安,毋峰后是另一片天地,不是你们可以了解的,以后不要这么毛毛躁躁,莽莽撞撞地乱闯。如果遇到的不是我,可没你好果子吃。”
“哦,我知道了,”平嫣颔首应下,沉默良久,抬头问道,“阿姝姐,可是姓华?”
阿姝大惊,凝眉问:“你怎知?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姝姐别慌,我只是一个听过你的故事,仰慕你的人,”见阿姝仍旧对她警惕,平嫣赶忙接着说,“昌都华氏,或许大将军华诚的名声更响,而华姝之名虽说慢慢无人再提,却也曾经家喻户晓,我对姐姐有所耳闻不足为奇。至于传言中的华姝被毒蛇咬伤,曝尸荒野,只能骗骗当故事听的人罢了,作为武门世家的女中豪杰,岂会死于小小毒蛇?”
阿姝警惕的神色舒缓了些,苦笑着道:“原来在世人眼中,我已经死了。这身后名,恐怕都不是什么好名头吧。”
“见仁见智,在我看来,姐姐没做错什么。傅禹他们二人苟且之时就该想到日后的蜚短流长,姐姐只是当众毁了婚书,未追究他骗你成婚,已是宽宥。”
阿姝望着火苗沉默许久,长叹一声,“你个小姑娘又怎会清楚当年的来龙去脉?除了对我隐瞒他是断袖这件事,其实他没骗过我什么。我们当年同样看不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惺惺作态,因此结识,也算志同道合,原以为他迟迟不上门提亲是碍于华家的门楣,向他挑明自己的心意后,我才明白他从未想过娶我。我不是一个会死缠烂打的人,本想就此断念,谁知没过多久,他老母重病,无钱医治,上门求助。我便将他母亲安置在了表哥的草堂,日日看着他对母亲无微不至,断了的念想又再度生根,加之他母亲也很中意我,待他母亲病情好转后我们便成亲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用他的亲事,偿还我助他的恩情。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个男人,有资格成为他心之所属的居然是个男人…”阿姝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缓了缓,继续道,“我当时被气昏了头,拔剑相向,满心只想要他们为此付出身败名裂的代价。”
平嫣赞同道:“这是他们应得的,他既心有所属,就不该同意与你成亲。”
“即便如此,成婚也是我比他更期盼的,不算他骗我,只是我不够了解他,不明白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让他属意于我。在那种鱼死网破的形势下,我已无力面对接下来的局面,只好落荒而逃。”
“所以之后的事阿姝姐都不知晓?”平嫣睁大眼睛问,见阿姝摇头,继续道,“他们死了,傅禹被罢官,两人在所有人的非议中,死在了家里。”
“死了?”阿姝难以置信地问。
“你离开后的不久,便死了。”
“怎么死的?”
“众口铄金,抑郁成疾。”
阿姝懊恼地扶着脑门,“我…没想要他死的…”沉吟良久,她蓦然抬头,“那我父母呢?他们还好吗?”
“华恒老爷早些年就去了,老夫人还健在,就是记性差些。”
阿姝原本正坐的身体又松了几分劲,“爹也不在了,想来也是,快二十年了,当我死了也好,不用时时惦念着我…”
平嫣望着她,并没有告诉她华家祠堂将她除了名,反而说:“他们将误认为是你的尸身入葬了华家祖坟,相信你和华氏列祖列宗一样,会在天上庇佑华家,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阿姝酸涩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平嫣答:“长乐谱三千,穗谷荡九洲,阿姝姐侄儿的名字,取的是‘乐谷’两个字吧?你应该还不知,如今你的侄儿可是千兰王,对于王室的事百姓多少还是了解几分的。”
“乐谷?怎么会?我兄长绝不会是犯上作乱之辈!”阿姝略显激动地说。
“大将军在围攻昌都之时中毒殒命,至于为何起兵夺王权,想来跟阿姝姐如何来到雪幺谷一样,都是一段一言难尽的故事。”
“原来,兄长也…”
平嫣抬头看看悄悄降临的黯淡夜幕,穿上已经半干的外衣,“天色已晚,我得回谷里去了。不论姐姐信不信,能见到你,是自我母亲去世后,最开心的事,如今有幸交谈一番,更笃定了心中所想,在这世上,阿姝姐就是我最钦慕和欣赏的人。”
阿姝同平嫣一同站起身,“也要谢谢你,告诉我外面的事。”
平嫣真挚一笑,临别时再一次道:“阿姝姐,你真的没做错什么,不必心怀歉疚。”
“那傅禹又做错了什么,需要落得个抑郁而亡的下场?他只是不爱我而已,说到底还是我做得更过分些,可后悔为时已晚。你认为我没错,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意义上的对错之分吧,唯心而已。”阿姝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世安,如果在谷里遇到难事,提‘影师’二字,那是我在这里的名号,或许能帮到你,我希望你日后也能行止随心。”
平嫣甜甜一笑,重重地点点头,回身离去时,泪水从眸中汹涌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滚落,沾湿了胸前本就发潮的外衣。不知是欣喜遇到了华姝,还是遗憾日后再难相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世安毒发
平嫣是在即将抵达山脚下的时候,远远地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正有些纳闷地往声音方向去,戚清突然出现在她身侧。
“为何没按时回来?”
平嫣看清她后长出一口气,“失足落水,耽误了点时间,大家都在找我吗?薛义呢?”
“没见你出现,他让大伙都分散开找你去了,放话找不到你不准下山。”
平嫣不屑地冷笑一声,“他到底怕我发现什么?你去过毋峰后吗?”
戚清摇头,“上个月采药薛义跟的很紧,这次他干脆同行,没有机会去太远的地方。”
“这个雪幺谷绝对有古怪,想绘制全貌,恐怕还是需要冒些风险。”呼唤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平嫣盯着声源的方向沉声道,“先回去,从长计议。”
在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二人找到正在四处寻平嫣的师兄,三三两两互相知会着在毋峰脚下聚齐。
薛义飞奔而来,看到平嫣后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横眉怒目地吼道:“你怎么回事?天黑了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大家会担心你吗?不认识路就不要跑那么远,万一遇到野兽,你这娇弱的小身板有几条命能扛…”
“大师兄,我冷…”平嫣柔柔弱弱地抱紧自己,向薛义踉跄了一步。
他顺手扶住平嫣,感觉到了水分,摸摸她的衣服,高声问:“你衣服怎么这么湿?”
“她不小心落水了,这里风大,先带她回房换衣服吧。”戚清说着要伸手去扶平嫣。
薛义却握住平嫣的双臂,反身将她背在身上,“她都打晃了,我背她走吧,这样快些。”
一伙人呜呜泱泱地跟着薛义一起回了谷。
薛义背着平嫣进门时,钱莱正拄着脑袋念叨“世安怎么还没回来”,见她这般模样回来,惊惶无措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你们先给她换身干净衣服,我去找医师。”
薛义前脚刚出门,平嫣就立马从柔弱状态剥离出来,挑着眉问钱莱:“我的演技还不错吧?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快死了?”
钱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你没事啊?没事你装病吓唬我。”
平嫣赶忙抚着钱莱的臂膀解释道:“不是吓唬你的,我失足落水又迷了路,没按时回去,怕大师兄责罚,这才…”
“啊…看大师兄那神情,好像是真的信了,还要给你请医师呢。”
“你快把衣服换了吧。”戚清在一旁冷不丁插话道。
钱莱如闻异象,扭头瞅着戚清,“你居然会主动说话?”
平嫣将钱莱的脑袋扳过来,“我迷路就是戚清师姐找到的我,她还要扶我回来呢,你不要那么针对她嘛。”
“我针对她?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副眼高于顶的冷傲姿态好吧?”
“好好好。”平嫣说着解开腰带,把湿衣服褪去。
“世安你不会跟她出去采了趟药,就被她收买了吧?”
“哎呦,脱不下来了,帮我拽一下。”平嫣伸着手求助。
钱莱不大乐意地扯住她贴在身上的内衣,惊诧道:“你穿着这么湿的衣服回来的啊?多难受,感染伤寒了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啊,总不能脱光了回来吧,那不一样冷。”
平嫣在钱莱的帮助下换上了干衣服,突然拧起眉头,噗通一声坐在床榻上。
“不会真得伤寒了吧?”钱莱坐在她身旁,一边关切地问,一边摸着她的额头,又摸过自己额头,“不烧啊,你不舒服吗?”
平嫣晃晃脑袋使自己清醒些,伸出右手把在自己左脉上,许久,突然闭着眼睛笑了。
“你笑什么?好瘆人,”钱莱缩着脖子道,“没得伤寒得了失心疯?”
薛义的声音和敲门声同时响起,“世安换好衣服了吗?我叫了秦医师来。”
平嫣一瞬间收敛了笑容,转换到柔弱的神态,倚靠着床榻上的小桌板道:“请进。”
“感觉怎么样?”薛义一进门,目光迅速锁定了平嫣。
与他同行的还有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拎着药箱跟在他身后,顺着薛义的目光,并未开口,便坐在平嫣对面,拿出脉枕放在小桌板上。
“这是秦医师,秦覆水,雪幺谷最出色的医师,”薛义介绍道,“让她给你看看。”
平嫣的脸色比刚刚回来时白了几分,露出虚弱的浅笑点点头。
号脉的过程中,秦覆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也无法猜测她到底号出了什么,待她松开平嫣的脉搏时,薛义焦急地问:“怎么样了?可有伤寒?”
“她毒发了。”
仅仅四个字,让除了平嫣和秦覆水之外的人都身躯微微一震。
“毒发…是什么意思?”薛义声音略微有些发颤。
“你确定要在这儿说?”秦覆水仰头问他。
“就在这儿说,我的命,我有权利知道还有多久。”平嫣用自入谷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强硬语气对秦覆水道。不知这话是不是有些吓到了钱莱,她抚着平嫣的上臂试图安慰。
秦覆水并未理会平嫣,仍旧看着薛义,等他的回应。
薛义望了一眼平嫣,应:“说吧。”
“你前些天问过串念子稀释后的慢性毒可有解,我研究过了,初步的结论是不需要解,因为只要不受太大刺激,经历大悲大喜,一般不会显现。可这小姑娘,不知遇到了什么,毒性被激发,已经开始伤身了,恐怕真如她自己所言,命数不过一载。”
平嫣伸手捂住脑门,显得甚为苦痛,钱莱干脆坐在她身后,揽住她的双肩,想给予她自己的温度。
“还有救吗?”薛义沙哑地问。
“当然,不过需要时间,不能保证短时间内能配出有效的解药…”
平嫣噗通一声跪在薛义身前,几番拉拽都没能让她起身,薛义只好蹲下听她想说些什么。
“求大师兄救我,给我个可以配药的地方,我想自己试试。”
秦覆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是好奇,“你居然懂药?”
“久病成良医,略懂一二,不足为奇,如果秦医师没把握救我性命,我更愿意自己试试,是生是死都无憾了。”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秦覆水突然涌起了胜负欲,“若是略懂一二的你都能配出解药,我这个雪幺谷第一医师岂不是浪得虚名?阿弟,给她一间药房,她要什么给她什么,我倒要看看你这条命到底是我能救得,还是你自己救得。”
“我无意与秦医师一整高下,不过是不想死罢了。”
“你赢我赢,你都不会死,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如若我赢了,我要你此生都留在雪幺谷做我的药童,你可敢?”
一直插不上话的薛义终于有了言语间的空隙,忙道:“阿姐…你这是为难世安…”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以身试药
平嫣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坐在床榻上的秦覆水,拿出寸步不让的对赌精神,“如若我赢了,便要遵守三月之期,放我出谷,秦医师可说了算?”
秦覆水冷笑一声,“当然,阿弟,你没问题吧?”
薛义犹豫地嘟囔:“这是师父做决定的事,我…”
“得了吧,你师父不还是听你的。莫不是担心我会输,把她放走…”
“好!好好…”薛义立马打断她,抬手俯身揽住秦覆水肩头,笑着说,“阿姐你说了算好吧?明天我就按你吩咐的去安排,今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药庐休息。”
秦覆水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得意,起身同薛义一起离开了她们的寝阁。
薛义姐弟离开后,钱莱立马凑上来问平嫣的情况,“怎么会这样啊?那个串念子居然这么厉害,去采个药回来就毒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之前一直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戚清冷不丁发问:“你遇到谁了?能让你经历大悲大喜。”
平嫣瞥了一眼戚清,在床边坐下,“一定要遇到谁吗?从半山腰一路滚落到水潭,还不足够让人大悲?”
见二人话锋相对,钱莱立马声援平嫣,“就是啊,你问的什么话?你滚落一次试试,看你会不会大悲…”
“师姐,”平嫣打断钱莱,拉着她的手臂,让她坐在身旁,转移了带刺的话题,“之前怎么没听说大师兄还有个姐姐?还是个异姓姐姐。”
钱莱和从前一样,立马上道解释:“哦,你说秦覆水啊,听师兄们说她是大师兄的表姐,雪幺谷里唯一的医者,医术造诣颇高,但是性格古怪,为人高傲,行医治病一概看心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很难能请得动,我今天也是头一次见她,想不到你还挺有面儿的。”
“表姐?姑表亲还是姨表亲?”
钱莱摇摇头,“这个不知道,总之他们两人都是自小在雪幺谷长大的,姑表还是姨表没什么分别吧?”
平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晚了,睡觉吧,我好累。”
“是不是毒发的原因?你看着很疲惫的样子。”钱莱探头关怀道。
“谁知道,睡吧。”
平嫣说着钻进被子里,没多久呼吸便浅薄均匀起来。后半夜戚清来到她身边,她也没有丝毫察觉,直到被戚清推醒,才迷迷瞪瞪地睁眼爬起身。
“聊聊。”
平嫣看看鼾声如雷的钱莱,点点头,“明天我就要去配药了,是该趁着今晚聊聊。”
“看你的样子,这毒很伤身吧?”戚清将平嫣这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看在眼里,问道。
“进雪幺谷,求毒物配方,救自己性命,再合理不过的诉求了,这样才能让薛义对我放松戒备。”
“你为连泉会当真牺牲良多。”
“大业为重,这点毒算不得什么。眼下有两件事,一,我走后应该会分去薛义一部分注意力,你正常夜探,地图的绘制不可耽搁,这么久他们都没动你,应该是没发现你的目的,之后只要你一切如常,他们便不会轻易下手;二,毋峰背后地形的探查,只能等下次采药,届时你拖住薛义,引他入我埋伏处,搞晕他我们才好行事。”
“明白,愿你早日配出解药,我们带着地图和毒物配方一起出谷。”
在暗黑的房间中,平嫣目光带着几分清幽,望着戚清郑重道:“切记,这段时间你多注意言行,不要想着找我通气,一个月后毋峰再见。”
戚清点头应下。
为了方便秦覆水随时诊视,平嫣配制解药的地方离药庐不远,毒虫毒草,药虫药草应有尽有,药橱药臼,药罐药碗一应俱全,这些都是薛义命人用了一个上午安置妥帖的。
之后的十天里,秦覆水和薛义每日都来看看她的身体状况和制药进展,见她仍处在药物毒物两相融合的试水阶段,秦覆水总是会得意地嘲讽她几句,什么门外汉啦,什么只知药理皮毛啦,什么自不量力啦,什么蠢而不自知啦,这些话平嫣都是惯当没听到,不予理会,仍旧该干嘛干嘛。秦覆水得不到期望的回应,渐渐说的没意思,之后也不怎么提了。
平嫣制药的第二十天,用来试药的白兔安然无恙,平嫣欣喜地熬了一碗,却盯着药碗前思后想,久久不动。直到天色转暗,太阳落了山,她才深呼吸了几次,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面前的药一饮而尽,大概是这药极苦,她灌下后立马又用清水漱了漱口,一切整理妥当才正襟危坐,时而左顾右盼,时而闭目养神,似乎在感受着药物带给身体的变化。
半个时辰后,平嫣突然猛地瞪大眼睛,紧接着从木椅上滑落,俯身跪在地上,不一会儿满头细汗打湿了鬓边的碎发,目光逐渐涣散,支撑着身体的双臂慢慢开始发抖,直到整个人侧身倒在木椅旁,缩成一团。
薛义来时,她双目紧闭,身体微颤,五官拧作一团缩在双膝之间,看起来十分痛苦。
“你亲自试药了?”薛义看到她的模样和桌子上残留着药渣的药碗,猜了个七七八八,蹲在她身边摸摸她的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平嫣显然已经无法开口讲话,只发出了几声浅浅的呻吟。薛义紧锁着眉头,一把将她抱起,送回房间的床榻上,褪去鞋袜准备给她盖被的时候,平嫣再次缩成一团。
见此情景,薛义仰头长叹一声,蹲在床边看着她的眉眼,柔声道:“不到一个月,就如此激进,居然以身试药,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都不知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不要…”平嫣似乎已经神志不清,费力地喃喃道,“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薛义凑近她问。
“不要…不要走…”
薛义双目微微睁大,淡淡一笑,“好,我不走。”说着将平嫣往里挪了挪,自己躺在她身侧,为她盖上被子,抚着她的头,“你到底哪儿来的呀,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在我的地盘上这么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
“不要…”平嫣钻进薛义的双臂间,薛义霎时僵住。
似乎是得到了一丝慰藉,她煞白的脸上浮现带着几分苦楚的笑意,“不要离开安儿,安儿会乖乖的…娘…你不要走…不要走…”
薛义有一瞬间的失落,随即略显痛心地抱紧了怀中的平嫣。
约莫两个时辰后,平嫣的衣衫已经汗津津,薛义摸摸她的头,见她终于不再发汗,解开她的腰带,为她脱了潮湿的外衣,胸前的将军玉坠不小心被红绳带出,引起了薛义的注意。他好奇地拿着玉坠反复看了半晌,才又放回平嫣胸前,给她盖好被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薛义之意
经历了近三个时辰的辗转反侧,平嫣终于在丑时缓缓安定下来,静静睡去。
天蒙蒙亮时,秦覆水来到平嫣住处,看着四下无人,推门进了卧房,见到相拥而眠的二人,不由地倒吸口气,蹑手蹑脚地走近,轻轻推醒了薛义,指指屋外,示意他出去。
秦覆水狠拍薛义肩头一下,瞬间扫清了他的睡意,达到目的后她喜出望外地问:“就这么搞到手了,阿弟你可以啊。”
“阿姐你说什么呢?”薛义揉揉眼睛,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我虽说算不上什么侠义之士,正人君子,也不至于趁人之危吧?她昨天都那样了,我要是…”薛义挥挥手以代替语意,“我还是人吗?”
“她哪样了?”秦覆水不解。
“喏,”薛义将药碗端给她,“她拿自己试药啊。”
秦覆水挑起一边的眉毛,冷笑一声,低头闻闻药渣,“有点意思,她比我想象的厉害。”
“怎么说?”
“如果想尽快配出正确的解药,拿人来试药是最直接有效的,只不过我没想到她能对自己下得去手。”
“试毒的人,咱雪幺谷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这傻丫头。”
“她又不知道,况且她可不傻,在她看来,我没有试药的人,她却在拿自己试药,谁的胜算更大?”
薛义苦笑一声,带着点傲娇道:“她要是真傻,我还不感兴趣了呢。”他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紧张地问,“那她这样试药会不会出问题?昨天她痛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应该不会,她配制解药的方向没错,而且量不大,疼痛是凛杵和串念子中佛宛的药性相冲所致,她大概没见过这两味雪幺谷特有的药材,拿捏不准功效,熬过去便没事了。”
薛义长出口气,“那就好。”
秦覆水看着他庆幸的神情,略显嫌弃地骂道:“我说我们司徒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丢人货色?”
薛义叉着腰不服气地反驳:“你又不姓司徒,再说我怎么丢人了?”
秦覆水白了他一眼,走远了些,坐在碾药材的小木凳上,气愤地说:“我不姓司徒还不是因为我娘傻,自己好好的复姓司徒不给我用,非姓个普普通通的秦,还叫什么覆水,难听死了,我可一直当自己是司徒家后裔。”
“你又开始了,回回说到你名字就得抱怨半天。”薛义也找了个木椅坐下,嘲笑道。
“要不是怕这群人怀疑我跟司徒家有什么直系关系,横生枝节,我早就改名了。”
“你喜欢司徒苒这个名字嘛,我知道的。赶紧说你刚刚干嘛骂我丢人。”
秦覆水转向他,严肃地说:“你好歹是个杀伐果断,叱咤风云的雪幺谷传奇人物,现在给一个小丫头吃的死死的,昨天那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紧,你再这样畏畏缩缩的她都要出谷了,到时候连根毛都捞不到,有你后悔的时候。”
薛义歪头望着她,邪笑道:“既然知道我杀伐果断,就应该明白在我的雪幺谷,我不想让她走,她便插翅难飞。”
“只怕到时候她对你软声细语地恳求,你就乱了心智。”
薛义仿佛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暖暖地笑了。
“啧啧啧,你没救了。”
“咳咳,”薛义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她的毒,不然她出不出谷都是死人一个,你不希望你弟弟天天跟个死人…”
秦覆水一个哆嗦,“你这口味真是…无人能及…”
“逗你呢,阿姐你解药的进展如何?不会真的输给世安吧?”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满怀斗志,“开什么玩笑?你阿姐我别的可能会输,行医治病,无人能出我左右!我昨天又新配了一副解药,已经让人拿去试了,算上之前失败的三副,我应该快要接近成功了,保证把这丫头给你名正言顺地留下。”
“那就多谢阿姐了。”
秦覆水临走之前给在熟睡的平嫣号了脉,开了一副补药,助她恢复精气神,交代薛义好好表现,回自己的药庐又继续配制第五副解药。
平嫣直到午时才醒,顶着惨白的面色和疲倦的神态,虚弱地走到房间外。
“你醒了?先过来喝药,然后吃饭。”薛义将用热水温着的药碗端给她。
平嫣无神地望望他,又望望药碗,俯身闻了闻。
“不是毒药吧?”薛义笑着问。
平嫣生硬地挤出一抹惨淡笑意,摇摇头,在薛义的帮助下喝下了一整碗,又顺从地被他喂下了一碗鸡蛋面糊。
待恢复了些体力,她坐靠在躺椅上问:“师兄,昨晚你一直在?”
薛义笑着答:“是啊,有没有很感动,想要以身相许?”
沉默许久,平嫣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就,完了?”薛义不甘心地追问,“你不想问问昨晚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平嫣微微一笑,“我只是神智混乱,又不是失忆,师兄送我回房,我还是记得的。”
“那后来的事呢?你抱着我让我不要走,还有怎么脱的衣服,有印象吗?”薛义故意将这两件事说的极其暧昧,观察着平嫣的反应。
平嫣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般答:“啊!我昨天梦到了娘亲,想必是将师兄误认了。”
薛义眉目拧在一起,仍旧不死心,“你把我当娘亲,我可没把你当女儿,你外衣都不在了,没想过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那,师兄对我做了什么吗?”平嫣忽闪着双眸问。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薛义耳根微微泛红,终于顶不住她的回问,坦白道,“你出了很多汗,我帮你把外衣脱了,免得着凉。”
“给师兄添麻烦了。”平嫣面带愧色,低头道。
“我倒没什么,只是你拿自己试药,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比起死,这点痛楚根本无关紧要。”
薛义看向平嫣的眼神,又添了一丝好奇和欣赏,“你的承受能力,简直叹为观止。是因为谷外有人在等你吗?”
“师兄,”平嫣没有回答他,“如果我赢了,你会放我出谷的,对吗?”
看着平嫣真切的眼神,薛义反问:“如果你输了,你会心甘情愿的留下吗?”
“不会,”平嫣斩钉截铁地答,“我不会输。”
薛义被她逗笑了,“这么肯定?真有几分我阿姐那自负的模样。可凡事都有万一,你从来不会做最坏的打算吗?”
“最坏的打算是我死,所以,要么赢,要么死。”
薛义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僵硬地问:“宁可死也不愿留下,雪幺谷很可怕吗?”
“不是,”平嫣摇摇头,“娘还在等着我,所以我必须回去。”
大概是想到了昨晚平嫣的呓语,薛义强笑着点头以示了解,“那你得加把劲了,阿姐可是个难缠的对手。”
“只要能完全凭实力,再难缠也不惧。”
薛义看着惨白却自信的她,大概是想到很多事并能不完全靠实力,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登毋峰
七月十八,毋峰采药日,原本薛义是打算让平嫣专心制药,不必受累做这些其他弟子做的苦差事,平嫣则以出门逛逛,放松一下为由,最终还是跟去了。
按照之前和戚清商量好的计划,平嫣会在指定位置埋伏,戚清引薛义入局,由平嫣偷袭,将薛义放倒,届时他不省人事,既没看到袭击者,又没看到戚清动手,二人皆能撇清自己,之后再各自行动。
但她们没料到,师兄们都散开去采药了,薛义却仍旧跟在平嫣身边寸步不离。
平嫣纳闷儿道:“师兄不跟戚清师姐走吗?”
“你这小身板,我怕再出什么状况,还是一路护着你吧。”
平嫣一手挠头,一手冲着戚清的方向比划,示意她去埋伏,自己引薛义入局。
“师兄可真是贴心啊。”平嫣露出看似真诚的笑容,“那,走吧?”
约半柱香后,平嫣和薛义来到一片密林中,戚清正在一颗高大的树上伺机而动,她从树上下落时,由于动静太大,薛义不仅及时反应过来,出手回击,还有空将平嫣护在了身后。
一瞬间的交手即分离,薛义看清了偷袭失败的人,冷笑一声,“你果然有问题,来雪幺谷到底什么目的?”
目前这个情境是两个人完全没有预想过的,戚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好瞟向平嫣,平嫣在薛义身后也略显焦灼,僵持片刻,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重重一挥。
戚清接收到讯息,立马动手跟薛义缠斗起来,平嫣则退到一旁,愁云满面地盯着二人,待他们打得难解难分之时,找准了一个空隙,在薛义身后突然出手,仍旧是那根银针,仍旧是天星穴,由于薛义在打斗中的高度警觉,使他这次来得及回首,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平嫣,挤出一句“原来是你”,随后彻底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现在怎么办?”戚清小跑着走近,“彻底暴露了。”
平嫣闭着眼睛来回踱步,入谷后第一次表现的如此焦躁,站定后质问:“你怎么会让他反应过来呢?”
“他功夫不在我之下,我得藏高一些,不然还没动手就被发现了,下手的速度自然会大打折扣。”戚清有些委屈地解释。
平嫣长叹一声,“把他绑起来吧。”
“不如我们直接杀了他,省的碍事。”
“如果杀了他能让我们完成任务,他早死一千次了。”平嫣无奈地说,“出谷还需要他,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做事情别只想一步。”
戚清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苦着脸点点头,用薛义的外衣撕成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
“我这次刺得偏了些,不确定他多久会醒,你盯着他,别让他乱喊乱叫引了人来,我去探毋峰地形,等回来再处理他。”
“我脚程更快些,还是我去吧。”
平嫣似乎心里窝着火,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这人要是醒了,挣脱了,你觉得我能打过他?”
大概自知没能按计划完成任务,戚清也有些理亏,低头应下,“好,你早去早回。”
“若是他醒了,堵住他的嘴,别跟他说太多。”平嫣拍拍她肩头,安慰道,“给我点时间,等我回来一定能想到解决办法的。”
戚清的苦瓜脸终于缓和了几分。
平嫣独自一人往毋峰深处走去,一路上碰见上次没见过的草药,还是会采一株边走边品。临近未时,她已经远离了毋峰东侧,抬头望望逐渐变暗的斜阳,靠在树边坐下,正啃着干饼子时,一个衣衫破烂到四处透风的矮小身影在远处出现。
平嫣警惕地上树隐匿。
矮小身影逐渐靠近平嫣所在的树,从他来处又多了几个高大的身影,似是在追赶前者。不多时,四个身着黑衫的男人便在平嫣的视野中将他团团围住,封了去处。
“跑啊,再跑啊,多少次了不长记性。”一个男人将他一脚踹倒。
小矮个趴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咧嘴哭了起来,“你们欺负我,都欺负我…”
“疯子就是疯子,聪明人都知道逃不出去,你还偏偏隔三差五就试试,说!你那脚镣怎么打开的?”那个男人说着又踢了他一脚。
小矮个翻过身仰面朝天,语气宛若一个孩童,“我不说!你们都是坏人!坏人!仙女娘娘会惩罚你们的!你们都会变成丑八怪…”
男人抬脚踩在他的小腹上,“你自己什么丑样子不清楚吗?还把我们变成丑八怪…”
小矮个被那一脚踩得抻起头颈,脏兮兮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眸子恰好望见高处的平嫣,这种境况下的四目相对,两人不由地都怔愣了片刻。
“仙女娘娘。”小矮个兴奋地冲着平嫣喊道。
话音刚落,四个壮汉立马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躲在树上的平嫣。
“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们帮你下来?”刚刚对小矮个又踢又踹的男人阴森森地问。
平嫣嘿嘿地笑了,“我自己下,自己下…”说着慢慢从树上落地。
男人拽着小矮个的衣领,一把将他甩到平嫣面前,“你把他放出来的啊?”
“误会,误会!”平嫣用力摆着双手,闻到了小矮个身上的霉臭味儿,刻意捂着鼻子跟他分开些距离,“我根本不认识他,何谈放他呢?”
“那他为什么叫你仙女娘娘?”
“他叫的,是不是得问他?”平嫣弱弱地问,“几位大哥,我真的不认识他。”
小矮个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跪在平嫣身前,抱住她的双腿,“仙女娘娘救我,他们都是坏人,锁着我欺负我,还逼我喝药,你要救我呀…”
平嫣几番挣扎没能摆脱,欲哭无泪地解释:“我…你们相信我好吗?我真的就是采药,路过,不认识他的…”
“采药采到了毋峰西侧?”
平嫣自知无法直言目的,转而道:“你们看看我的衣服,雪幺谷弟子的衣服,认得吗?”
另一个男人盯着她的衣衫看了一阵,凑过去对那个男人低声道:“六师兄,好像真是那边的弟子服,要不要问问谷主?”
男人沉吟片刻,回道:“跑到这儿来,一定心怀不轨,先押回去,再知会谷主。”
平嫣没有听到二人交谈的内容,便被两个人架住,蒙了眼睛带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入狱寒洞
这些壮汉的驻地,在毋峰西侧下的一个庞大山洞中,平嫣被上了双脚镣,单独关押在一个不大的监牢里,四周黑黢黢潮乎乎,时不时还有风声呼啸着,看起来十分阴森恐怖。他们并不理会平嫣的解释和求饶,将她关好便离开了,剩她一人面对绝不可能逃出生天的冰冷四壁。
平嫣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薛义便醒了过来,刚刚看清自己被捆得像一条咸鱼的窘状,抱怨和谩骂都没来得及出口,戚清就按照平嫣之前的交代,把他的嘴堵上了,任他不停地翻白眼和蠕动,都无动于衷。
薛义不甘于就这么被动受制,蹭到戚清身边踢踢她的脚,用眼神示意她把自己口中的破布拿出来,一次又一次,戚清不胜其扰,偏开头长长地呼了口气,起身动手一掌将他拍晕。
但这份安静仅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以二师兄为首的三个人从不同方向出现,围攻戚清,并在一阵缠斗后将其制服。
薛义被二师兄救醒,见形势反转,看看被押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戚清,摸摸后脖颈幽幽道:“你们可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等你尝遍了我谷中的毒物,总能让你乖乖开口。世安去哪儿了?”
戚清闭口不答。
“既然你不愿出卖她,倒也不是罪不可恕,我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薛义抬眼对二师兄道,“送她到寒洞去,让老六关好她。带人搜山,掘地三尺也得把世安给我找出来!”
搜山的队伍还没集结起来,薛义便收到了老六派人送来的消息,称抓了个身穿弟子服的女子,已经关押,如何处置请他定夺。
薛义一路带风小跑着赶到监牢时,平嫣正抱着双膝靠在石壁边上,衣衫被潮气浸湿,身体被冻得微颤,面色发白,唇色发紫,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看到有人来才抬头观望。薛义蹲在平嫣身边,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看看脚上冰凉的镣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制着怒气的命令,“打开。”
老六赶紧打开脚镣,薛义一手揽住平嫣腰身,一手从她膝下托起,抱她出牢门的时候,用不怒自威语气沉声道:“谁把她关在这儿的,关了多久,自己便在这儿关双倍,听清楚了吗?”
老六倒吸一口凉气,随后颔首道:“是。”
平嫣被薛义横抱着,目光却一路四处打量,观察着周遭环境。
“想记下路,以便日后逃跑吗?”薛义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平嫣,语气柔和了许多,同刚刚判若两人。
平嫣只是收敛了目光,并不说话。
“带你去个暖和的房间,换身干衣服,”薛义自顾自地说,“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不好吗?非要乱跑,你身体若是因此出半分意外,是你之过还是我之过?”
约莫一炷香的路程,薛义抱着她走进一间干净的石洞,虽然四壁也是岩石,但烛光和顶洞让这里温暖了许多,将平嫣放在一个柔软的卧榻上后,薛义拿了一套衣服递给她。
“师兄打算做什么?”平嫣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抬眼问,“亲眼看着我换吗?”
薛义偏头道:“我去外面等你,有不舒服叫我。”
平嫣探头盯着门口好一会儿才开始换衣。
不多时,二师兄带着秦覆水来到门口,见薛义独自靠在墙边,秦覆水奇怪道:“怎么自己站外边?人呢?”
“在换衣服,阿姐你先去看看她换好了没。”
秦覆水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没出息。”昂头进去了。
薛义凑近二师兄,低声道:“你看清我在毋峰是怎么昏倒的吗?”
二师兄点头,“自上毋峰,我就一直悄悄跟着戚清,你同戚清动手的时候,跟你一起的那个女人出手偷袭,是叫世安吧?”
“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吧,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薛义命令道。
“谷主是想留下那个女人吗?我觉得她比戚清更麻烦,还请谷主三思。”二师兄言辞恳切,虽说与薛义意见相左,但毫无违逆之感。
薛义耸耸肩,“我知道,但谷中无趣,自找麻烦也未尝不可,如今她向我出手,已然败露,以后日日相对,我倒不信她有通天撼地本事,能危害雪幺谷。”
“既然谷主决定了,望谷主以雪幺谷为重,对她严加看管。此事我定会守口如瓶,谷主且宽心。”二师兄抱拳郑重道。
薛义挥挥手,二师兄便退下去了。
“换好了吗?”薛义靠着墙高声问。
“进来吧。”秦覆水一边给平嫣切脉,一边应。
“怎么样?”薛义进门便关切道。
“她这个毒一直挺稳定的,暂时无性命之忧。”秦覆水收了脉枕,见薛义仍旧拧着眉头盯着平嫣看,继续道,“面色是被冻的,你这么盯着她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多大点事就急哄哄把我叫过来,当我是你属下啊?”
“阿姐…”
“行了行了,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平嫣和薛义对视一眼,木然低头不语。
薛义答:“迷路了,碰巧被老六撞见。”
“得,老巢都给人发现了,你…”秦覆水望望平嫣,“你看着办吧,这破地方我待不惯,回药庐去了。”
秦覆水一甩袖,快步走了。
薛义坐在平嫣身边,握住她的手,“还是这么凉,需不需要弄个火盆来给你暖暖。”
平嫣盯着身侧的他,慢慢抽出手,诧异地探头问:“大师兄怕不是被我刺傻了?明明看到我动手,还对我这般殷勤?”
“承认了?之前夜里去药储迷晕老十的也是你,对吗?”
平嫣侧身昂头,翘起二郎腿,“既然知道了,何必惺惺作态,故作关怀?”
薛义挪近了些,“戚清被关起来了,你却在这里,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平嫣转头望向他,淡淡一笑,“我当然明白,你喜欢我嘛。”
薛义神色中飘过一丝慌乱,“你…我,我很明显吗?”
“你觉得呢?”
“那你…”
“薛义,”平嫣打断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一个目的明确,有点小聪明,但不如你聪明,有点小心机,但很容易识破,吃得苦受得累忍得痛,看起来天真又莽撞的女人,是不是很招人喜欢?”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喜欢的那个我,只是你看到的我,”平嫣站起身,双臂交叉俯视着他,“如同水中月镜中花,都是幻影罢了,谈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多没意思,不如来谈点实在的交易。”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取所需
可能是对平嫣这副模样大感意外,薛义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世安,你比我想象的…复杂…”
“你我相识不足两个月,你想象中的我能有几分真呢?”平嫣道,“不过这笔交易是实打实的,我所求一直没变,解药和出谷。作为交换,我会告知你戚清的目的,保雪幺谷平安无虞。”
“你,你要出卖戚清?”薛义眯起眼睛,似乎根本看不懂眼前这个人,“她当初可是咬死不告诉我你的去向,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铁骨铮铮,宁死不屈呢。”
平嫣突然夸张地捧腹发笑,“薛义啊薛义,她告诉你们我的去向,你们会放了她吗?显然不会,所以她只能寄望于我逃脱之后想法子救她,即便我不算可信,但相比你们,她还是会赌我。”
“可她失算了,你也在我手里。”
“没错,只要你允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我就还有机会。”平嫣得意地挑了下眉尾。
薛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把将她拉倒在床上,按住她的双手,换他俯视着身下的平嫣,“你应该知道,只要我不想,你就走不了。”
平嫣没做丝毫挣扎,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爱把自己喜欢的女人囚在身边啊?以为这样就得到想要的?”她直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薛义,“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样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你不能自愿留下,我不介意对你来硬的。”
“有多硬?”看着薛义缓缓反应过来,露出一副被调戏了的无辜模样,平嫣偏头嗤嗤笑了一阵,“司徒谷主声名远扬,百姓交口称赞,谁曾想竟是个强取豪夺之辈。”平嫣甚为惋惜地啧啧摇头。
薛义触电般从平嫣身上弹开,瘫坐在床头,瞪大眼睛看着平嫣起身。
“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
“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啊。”平嫣笑得十分好看。
对于薛义来说,这种笑大概相当刺眼,他闭眼捂头,甚为懊恼。
“刚刚才确定,不过从我见你第一面就怀疑了,”平嫣解释道,“谷主常年见不到面,一切事务由你代理,在我入谷前你又在闭关,加上你在谷中超乎寻常的威信,不都在给我暗示吗?”
薛义缓缓平复了情绪,抬眼道:“知道了就更应该明白,雪幺谷是我说了算,任你三头六臂,也休想兴风作浪。”
平嫣靠近薛义盘腿端坐,委屈道:“冤枉啊司徒谷主,谁要兴风作浪了?我一直在强调交易,交易,就是想我们各取所需,和平共赢。”
薛义幽幽地望向她,“共赢?我要的是你,你要的是出谷,本身就是矛盾,如何共赢?”
平嫣拧起眉头,略显无奈地长叹一声,“你…要我的话,也不一定非要把我留在谷里嘛,都是可以商量的。这样,我先奉上我的诚意,司徒谷主不妨试着理性地权衡一下,如何?”见薛义不应声,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平嫣继续道,“审问戚清的时候,只要告诉她,我已经招了,并且供认是她指使,她就会把她入谷的目的以及所做作为都说出来,然后反咬一口,声称是我主使,她不过是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当然,她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有关我们背后的人,她一个字都不会吐,只会将一切推到我头上。”
“背后的人?”薛义接上了她的话茬,“难不成你们来我谷中还有组织有预谋?”
平嫣浮现乖巧的笑容,“不然呢?单靠我们两个人,不管想做什么,都对雪幺谷构不成威胁吧?我又岂会拿这个作为交换筹码?”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绘制雪幺谷的详尽地图,按我说的去审戚清,她也会这么告诉你,我跟她分开的时候都不知道各自会被抓,来不及对口供的,这点谷主应该明白。”
“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会轻易招供?”
“因为我们做了什么不重要,让你们知道也无伤大局,所以一旦被擒,相互推卸主使之责,说不定可以保全自己又不威胁东家,这是规定。”
“我头一次听说还有相互出卖的规定,”薛义不屑地冷笑一声,“拿到地图之后呢?打算做什么?你们背后的人对雪幺谷有什么企图?”薛义见她半晌不应声,怪笑着点点头,“这才是重点,也是你的筹码,对吗?你说的我会去验证,可我要的你,你打算如何给我?”
平嫣显得甚为无奈,“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谷主还惦记着我呢?雪幺谷的未来,不配换我一个人的性命和自由吗?更何况你我萍水相逢,司徒谷主怎知你的确属意于我,而不是觉得一时新鲜有趣呢?”
薛义缓缓凑近她,近到两人的气息都相互交融,“世安,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勾引我?”
“勾引你?”平嫣娇媚一笑,“谷主怕是没见过我勾引男人是什么样子吧?你这个样子根本不需要我勾引。”她说着轻吻了一下薛义的唇,“想要我,可以,残躯一副,予取予求,新鲜过了,放我走便是。”
薛义的喉头颤动,呼吸混乱起来,但仍旧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远离了她几分,用十分刻意的重语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招妓吗?”
“不喜欢吗?”平嫣对这种明显带着侮辱性质的词汇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有些男人可喜欢得很。”
薛义伸手从她颈间轻巧地抓出了那只拴着红绳的玉吊坠,“你要献身给我,他知道吗?”
平嫣显然被他这一举动和言语惊到了,定定地望着他不言语。
“他是谁啊?”薛义看着那个精致的将军玉坠,“宋钦还是农昶?千兰年轻的将军也就这两个吧?”
平嫣夺回玉坠,塞回衣服里,抬眼不冷不热地说:“想不到谷主偏居一隅,对外面的事竟然了如指掌,看来你也很复杂。”
薛义面露欣喜,“是不是突然对我有了兴趣?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想不想多了解我一些?”
平嫣望向另一侧,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薛义失望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谷主做什么去?”
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或许我是什么样的人与你无关,可你是什么样的人却与我有关,先去验证你们相互出卖的规定,重新认识一下你。”
“就这么走了?不把我锁起来吗?”
薛义转身,“你不会跑的,因为你知道想要出谷只能依靠我。”
平嫣勾起嘴角,挑着眉点点头,看着薛义出了门。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亲审戚清
薛义快步迈进戚清所在的监牢时,她已经被灌了毒,整个人大汗淋漓,靠坐在墙角,时不时地用脑袋撞击墙壁以缓解毒物带来的苦痛,却仍旧死咬牙关,一字未发。
薛义负手在后,审视着闭眼强忍痛楚的戚清,问道:“老七,她开口了吗?”
“没有,”这个老七正是之前提醒老六平嫣的衣着为弟子服的人,他颔首恭敬地答,“幻光散都忍得了,看起来不简单。”
“老六呢?”薛义环顾只有他们三人的四壁问,“他不是最喜欢这种事了吗?”
“谷主刚罚他将自己锁在冷灌,您忘了?”
薛义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是他锁的世安啊?”说着笑了一声,“他太过想要新的试毒人了,当真随便见谁都带去冷灌,这次可算抓错了人,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六师兄就这点爱好,您知道的。”
薛义一摆手,“行了,你去看看他吧,罚不能免,但也别让他把自己冻坏了,戚清这个人我亲自审问。”
老七行礼退下。
薛义蹲在戚清身边,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肩头,见她只是睁开眼瞄了自己一眼,又眉头更紧地闭眼,薛义摸摸她手腕上沉重又冰凉的锁链,淡然地开口:“幻光散下肚,幻念丛生,光亮满眼,定力稍差些,人就会疯掉。说实话我都有点佩服你的忍耐力,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忍得了,伊世安那个羸弱的身躯能不能忍得了?”
“你们抓到她了?”戚清立马睁眼问。
薛义耸耸肩,“你认为很难吗?这可是雪幺谷,你能看到的,看不到的所有地方,都有我的人,她一个不会功夫的丫头片子,往哪儿跑?”
表现在戚清眉间的痛苦仿佛陡然增加了一倍,艰难地挤出一句:“她,说什么了吗?”
“你猜她会说什么?”
戚清闭上眼睛,眼珠来回转动了许久,似是做出了决定,抬眼道:“能给我解药吗?我现在…有点分不清幻象和现实,眼前有好多太阳在转…没办法跟你正常交谈…”
大概是蹲得腿麻了,薛义干脆盘腿坐在戚清面前,“我倒是觉得你挺清醒的,从我这里要解药不是不可以,但你能给我什么?”
戚清缓缓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我要见伊世安。”
他笑出声,“然后好串供吗?”
“不然我怎么相信你抓住了她?”
薛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其实你已经信了,用脑子稍微想想就知道她除非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我全谷搜寻,你想见她,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状态,有没有招出些什么,对吗?”
话音落定,监牢中保持了许久的静默,静到甚至能够听清两人的呼吸声。
戚清终于妥协,塌下双肩,率先打破沉默:“不要信她,她只是想脱罪,我做的一切都是授意于她。”
“她给你什么授意?”
“绘制雪幺谷内部详细地图。”
薛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既然之前能受得住幻光散的折磨,缄口不言,又为何会突然这么容易招?我实在是好奇的很,你们东家手下的人都如此反复无常吗?”
戚清双眼无神地望向他,“难道要等你们采信于她,认为我是主谋?实话告诉你,我只是拿钱办事,入谷查探地形绘制地图,她入谷后主动与我联系,说东家还要雪幺谷所有毒物的配方,要我配合她行事。”
“要地图和配方做什么?”
“如果你是东家,你会让一个小喽啰知道这许多?”
薛义歪过脑袋,半信半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过是个喽啰,伊世安才是主谋?”
戚清摆首答:“她是不是主谋我不清楚,但她一定离东家更近,知道的比我更多,自她向我亮明身份,我行事都是听命于她。”
“你之前见过她吗?”
“没有。”
“那你们是如何互相确认对方身份的?”
“这你不该问我,是她用暗语主动与我搭线的。”
“你见过东家吗?”
戚清惨白一笑,“大师兄会亲自见自己雇佣的刽子手吗?我有资格见的,都不会是东家。”
薛义假笑着拍拍手,“很棒的说辞,跟世安的完全一样。”
戚清眉间更紧了几分,“果然,大师兄是更信她吗?”
“正相反,我更信你,因为她看起来确实比你精明不少,但正因如此,我需要从你这里多了解她一些,这样才好判断她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戚清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对她了解也不算多,但在我看来,她思虑周全且深沉,就拿今日袭击你的事来说,如果她的计划顺利,你根本不会知道是谁打晕了你。”
“但你们还是成功将我放倒了,为什么不趁机对我下杀手?一劳永逸啊。”
“看来大师兄跟我想的一样,”似乎毒物带来的痛楚有些难捱,戚清抚住额头缓了片刻,“可她觉得出谷需要你,后来我也仔细地想过了,你死了我们确实没办法出谷,或许挟持你还有机会,她还是比我想得更多更远些。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在局势失控的情况下,依旧能保持理智的。”
薛义挑起眉,有些不解地问:“你都出卖她了,还对她这般赞扬?”
“两码事,招供是为了自保,刚才说的不过是我对她真实的印象罢了。”
薛义勾起一抹笑意,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她。
戚清没立马接过,迟疑道:“解药?”
“当然,我还不想要你的命,姑且留几天。”薛义说着站起身。
戚清拿起药瓶仰头一饮而尽,闭眼休整片刻,对薛义离去的背影幽幽道:“我奉劝大师兄还是小心为妙,喜欢上她是件危险的事,很可能人没得到,反把自己搭进去。”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薛义头也不回地离开监牢,扬长而去。
戚清利落的招供并没能让薛义开心起来,他反而显得有些惆怅,带着低落的表情和语气命令别人从酒窖抬几坛子藏酒,送到他的房间,独自一人连灌了三坛下肚,才晃晃悠悠地起身出门,走道都不稳的他一路半扶着墙,踉跄摸到平嫣所在的房间。
第一百四十九章 薛义醉酒
平嫣原本正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双目呆望着床铺上方的帷幔顶,听到动静后立马坐起身,见薛义一步三打晃,上前扶住他,问道:“你喝酒了?”
薛义用酒后特有的木然眼光望向她,略带歉意地捂着嘴,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熏着你了?”
平嫣蓦然间愣了一下神,浅笑着摇头,“没有,只不过你现在不太清醒。”说着扶他在圆桌前坐下,自己坐在了他身边。
薛义闭上眼睛缓缓神,“世安啊,两个太清醒的人是没有办法谈情说爱的,所以我来做这个糊涂的人好不好?”半晌没有听到回应,他睁开眼看向身侧的平嫣,“你心里有人吗?如果有,可不可以换成我?如果没有,能不能让我住进去?”
平嫣好奇地笑着凑近他红润的脸,“谷主还真想要我的心啊?堂堂一谷之主居然不知人心善变,真心难求?我才不相信呢。”
“我当然知道,”薛义嘟着嘴打了个嗝,“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刚开始觉得你简单又可爱,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小心思,想着如果你能成为与我共白首的那个人,我应该会很轻松快意,之后每次见到你都不自觉欢喜;可如今知道你其实很复杂,也许经历过许多我猜想不到的事,我又想,如此也挺好,很久没有遇到比我还复杂的人了,往后余生都可以慢慢去探究你的秘密,多有意思啊。”
平嫣像看一个天真孩童一样看着他,并不接话。
薛义凑近她,动情地自白:“世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管简单还是复杂,只要是你就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居然满脑子都想着你,不仅想要你的人,还想要你的心…”
平嫣双手抵住薛义的肩头,阻止他继续靠近自己,“你喝多了…”
“我没有,”薛义用食指抵住平嫣的唇,制止她继续开口,“或许我现在不够清醒,但自从遇到你,我就没怎么清醒过。从前我和阿姐一样,不理解姨母为什么可以为了一个陌生男人背井离乡,现在我有些懂了,感情的事本来就毫无道理可讲。”
“秦医师的母亲吗?”平嫣抓住了一个偏离主题的切入点发问。
薛义很自然地跟上了她引向的话题,点点头,“对,想听阿姐的故事吗?”
“谷主若愿意讲,我洗耳恭听。”
薛义收回探向平嫣的上半身,双肘撑在桌上,托住有些不稳当的脑袋,慢吞吞地说:“司徒一门从前也曾一时间风光无限,但到了外公这一辈,人丁凋敝,只剩外公司徒长沣和表叔外公司徒俸两个男丁,外公膝下也只有姨母和母亲两个女儿,姨母名叫司徒蓝仪,是外公的长女,最初一直被外公当做雪幺谷继承人来培养,没成想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外出游历时遇到了她命中的劫数,一朝坠入情网,便再没走出来。听外公说,那个姓秦的男人既不英俊,也没有什么才情,在外拈花惹草,喝酒赌博,在家对姨母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姨母却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死心塌地跟在他身边五年,迟迟不肯回来。直到阿姐四岁那年,他酒后猝死,姨母才同意带着阿姐回谷,却依旧坚持让阿姐姓秦,名覆水,用以表明她对那个男人的一番情谊覆水难收。”
平嫣似乎不完全相信这番陈述,问:“如果秦公子真的如老司徒谷主说的那般不堪,司徒大小姐又怎会对他情根深种?”
薛义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些事都是听外公讲给我的。”
“大概在老谷主眼中,什么样的人都配不上自己心爱的长女吧,原来谷主和秦医师是姨表亲啊?”
“嗯,其实薛义这个名字,也不算化名,因为我父亲本来就姓薛。”
平嫣转着瞳仁思索片刻,正想开口,薛义继续问道:“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大概是觉得聊天总是要比做些其他逾矩的事好些,平嫣点头应:“长夜漫漫,能听司徒谷主讲故事,何其有幸。”
薛义拉起她的手,一起出了房间,七拐八拐后来到一个半山腰的悬崖洞口,洞口边有一个石桌和两个石凳,圆桌上摆着沙盘和黑白两种颜色的沙粒,应该是个模拟推演的休闲之处,坐在这里抬眼便能望见夜空中的圆月,除了夜里冷些,景色甚好。
“冷吗?”
平嫣摇摇头,“谷主可知?真正的凛寒存在于人心中,”她指着自己的心房,“它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冷,是哪怕焦阳当空照耀也无法驱散的,并且会冻伤每一颗试图接近它的心。”
“你又在吓唬我,”薛义将她揽进怀里,“如果不能温暖你,那我宁愿被你冻伤冻死,绝无怨言。”
平嫣没有挣扎,只是淡淡地问:“哪怕我是个作奸犯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谷主也无所谓?”
薛义松手,借着月光低头望向她毫无感情的面庞,“你是吗?”
平嫣冲他笑了笑,“谷主呢?谷主认为自己是善是恶?”
薛义拉她坐在桌前,一手抓了一把白色的细沙粒,摊在沙盘一边,又捧了一把乌黑色的沙粒,摊在桌子的另一边,随手捡了一根细木棍指着一堆白沙道:“这代表善,”又指向黑沙子,“这代表恶,”随后在两者之间画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世人皆以为善恶有界,势不两立。殊不知那有一个前提,就是一切都不变,时间不变,风不动,水不动,地不动,植被和动物不活动,因为只要有所干扰,”薛义拿着木棍在两者之间来回搅动,原本黑白分明的细沙互相交错,逐渐融合,“善恶之间便不会再有所谓的鸿沟,合二为一,融为混沌的灰色。这世间便是如此,人人都是灰色,承载着善恶两面,只不过灰的程度不同罢了。谁要是说自己一尘不染,洁净无瑕,至真至善,不是欺骗就是愚蠢。”
平嫣一边点头一边鼓掌,“想不到谷主的思路在酒后还能如此清晰,这番善恶论有理有据,引人深省,属实精彩。”她说着捏起一小撮白色沙粒举在眼前,“按照谷主的说法,不论何种大奸大恶之人,都多多少少存有善念了?”
“当然,啰嗦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人的善和恶是与生俱来,伴随终生的。我不是孩童,别试图用‘你不是好人’这种把戏把我吓走,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你和我都一样,善恶一体,亦正亦邪。”薛义说着有样学样,捏起一撮黑沙,举在平嫣手中的白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