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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六岁精灵鬼     容赤野史txt下载     容赤野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善恶一体

    平嫣松开双指,让白沙散落,缓缓道:“所以谷主既护乡民不受死士侵袭,又用许其所求的噱头吸引人主动送上门,通过了大殿迷香阵的便送去照看药圃毒虫,没通过的便送去试毒,好事坏事皆出自你手,正应了你口中的善恶一体,我猜对了吗?”

    “猜对了一半,”薛义右手半撑着脑袋,斟酌须臾,修正道,“应该说是一半的一半。”

    “雪幺谷果然深藏不露,看来继承人由长女变成了外孙,也是有道理的,老谷主是莫不是看中了你行事果决,杀伐果断的能力,才将雪幺谷交给你的?”

    薛义摇摇头,“不完全是,当年姨母带着阿姐回谷后,完全无心接手雪幺谷,外公没有办法,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性情柔弱的母亲身上。我父亲是入赘司徒氏的,当年与母亲成亲时便约定以后的子嗣都随司徒姓,并且由外公亲自抚育教导,以继承谷主之位,而我就是那个被外公一手带大的继承人,三年前外公病逝,我便接过了谷主之位。”

    “有老谷主的悉心教导,难怪谷主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

    薛义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些,望着平嫣笑笑,“你真的觉得我大有作为吗?大在哪里呢?”

    “二十多岁的年纪,将整个雪幺谷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不算大作为吗?”

    薛义摇摇头,“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继承人的地位是外公给我的,谷主的威信是外公提早为我铺垫的,收编死士营,扭转雪幺谷声名都是很早便同外公一起定下的,只待外公离世,我将一切按计划推进即可,既能维持雪幺谷开支,又能为自己和雪幺谷赚取美名,引一些有求于我们的人入谷填充人手。这一切都太过轻而易举,以至于我从来都没觉得我做了什么大事,那些表现出来的威严和果决,不过是骗人的。”

    平嫣盯着他略显低落的面色,“至少在他们眼中你仍旧是个守护乡民的大善人,说一不二的谷主,其实很多时候你是什么样的人完全取决于别人怎么看你,不是吗?”

    薛义发出了自嘲的笑声,“或许是吧,他们说得多了,我自己都要信了,认为自己是个叱咤风云的传奇,了不得的天选之人。”

    “死士营,是被雪幺谷收编了?”

    “不错,通过迷香阵的人送去药园是你猜对的那部分,而没通过的却不是被送来寒洞试毒。”

    平嫣不由地蹙眉,“难道被送去了死士营?”

    “死士营也不需要那么多死士啊,”薛义脸上的醉酒红晕几乎褪去了,在月光下柔和地望着眼前人,“况且,成年后再驯化为杀手,是不是晚了点?”

    平嫣似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半晌没听到下文,抬眼对上了薛义的目光,下意识躲闪开,“谷主是在等我发问?”

    薛义温润一笑,“看到你对雪幺谷如此好奇,我真的很开心。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给我时间让我在你心里埋下我的身影,可以吗?我此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意愿想要一个人,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令人着迷吗?”

    平嫣冷静地同他热烈的目光对视,“谷主觉得我令人着迷,重点在于谷主觉得,而非我本身迷人与否,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即便谷主认为这雪幺谷得来的太过容易,对司徒一门的基业多少还是有些在乎的吧?当真的不怕毁在我这个祸水手中?”

    “威胁。”薛义低头浅笑,“好,就算你背后真的有个势力磅礴的大东家,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推平我雪幺谷,但他既然派人来查探地形和毒物,那便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贸然动手,换句话说,只要你和戚清在我手上,雪幺谷就是安全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你以此要挟,不够分量啊。”

    “谷主怎么确定东家只派了我和戚清两个人来?若还有漏网之鱼,谷主就是在拿祖宗基业豪赌。”

    薛义抬眼仍旧保持浅笑,不为所动,“没用的,进入雪幺谷的每一个人,都在严密的监视下,你应该知道没有鸟儿能飞过泉山,同样的也没有鸟儿能飞过雪幺谷。”

    平嫣脸色开始逐渐有些发青,突然发笑,“谷主一切尽在掌握,却扮猪吃虎,如今我倒像是羊披狼皮了。”她说着站起身,在圆桌前来回踱步,头一次在薛义面前显露出些许焦躁不安。

    薛义托腮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拉她入怀,柔声问:“别费心思管什么虎还是狼了,我到底是哪里不够好,让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忘了那位将军,留在我身边。”

    平嫣并不应声,他缓缓松手,俯视着她难以捉摸的深邃目光,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白皙的面庞,缓缓吻了上去,没有受到丝毫反抗后,他越抱越紧,越吻越深,直到他瞥见挂在平嫣紧闭双目眼角的泪珠,才猛然停下来,颤巍巍地为她擦去眼泪,“既然不愿意,你,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平嫣的泪水无声地涌出,她却依旧淡然地说:“反抗,会更痛吧?”

    她曾经在一个男人身下反抗过,换来的不是怜惜,而是剥夺,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残忍地剥夺她的肉体和尊严,那段痛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定比任何记忆都要刻骨铭心,她曾说恨久了他便忘了他的好,其实从她决定为他寻解药那刻起,她便尘封了那段恨,只不过身体的记忆比大脑更清晰,极致的痛楚从来不曾遗忘,只是等待一个唤醒的契机。

    薛义显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撕开她旧伤的凶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安慰泪水涟涟的平嫣。

    “不,不会的,你别哭,你一哭我整个人都乱了…”薛义慌乱地拿出一方手帕,边为她轻拭眼泪,边絮絮叨叨,“以后只要你不愿意,我都不碰你了好吗?我,我就是一时忘情,太,太想要你了,对不起…”

    原本泪如泉涌却一声不响的平嫣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倒退着靠在墙壁上,薛义见状也不敢上前,同她保持一定距离,焦急又心疼地认错道歉:“世安你别这样,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你不要这么激动,小心你…”

    薛义的话没说完,平嫣猛地干呕出两口朱红色的鲜血,有些神志不清地晃悠两下,沿着墙壁滑了下去,倒在墙根彻底不省人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度毒发

    平嫣体内的串念子再度毒发,来势汹汹的毒性很快体现在她铁青的面色和紫红的唇色上,连续一夜高烧不退,头脑昏昏沉沉,四肢也无意识地躁动,嘴里还呢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整个后半夜里,秦覆水为她施了四轮针,直到清晨,才堪堪稳住病情。

    秦覆水擦着汗长长地出了口气,在薛义的帮助下又灌了半碗药给她。忙活完起身舒展了下身躯,如释重负,道:“她这次可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幸而你阿姐我医术高明,不然你还真得抱着她尸体哭去了。”

    “阿姐,我哪有那么脆弱。”薛义噘着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秦覆水在一旁的桌边坐下,大口大口地喝了小半壶水才停,白了他一眼,“就你那着急忙慌的样子,以为我看不到?她怎么会突然毒发的?该不会你…”她脸上浮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

    薛义带着明显的羞愧地低着脑袋,点点头。

    “不是吧?她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贞洁烈女啊。”秦覆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薛义突然迷惑起来,抬眼道:“阿姐你说什么?”

    “我说她不像贞洁烈女啊。”

    “她之前亲过我,”薛义瞪圆了眼睛,认真地说,“主动亲的我,还说什么我想要她也不是不行,只要新鲜过了放她走就好。”

    秦覆水双手叠放在桌上,八卦地探头问:“这你都没当场把她拿下?”

    “我…”一旁的薛义缩了缩脑袋,“我怕我真的这么做,以后就再没机会同她交心了。”

    “真是没出息…”秦覆水的叨念戛然而止,转而疑惑起来,“不对啊,她主动亲你,说明她本身不在乎什么清誉不清誉的,你到底干了啥能让她激动成这个样子?差点一命呜呼了都。”

    薛义拧起眉头,严肃道:“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她不像是那么在乎清誉的人,却在我吻她之后突然失声大哭起来,之后便毒发了,说不通啊。”

    “你只是吻了她?没干其他的?”

    “绝对没有。”

    语毕,两人都各自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约莫半刻钟后,秦覆水眯起眼睛看向薛义,“如果不是你姿势不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你勾起了她异常痛苦的回忆。”

    “什么意思?”薛义不明就里。

    “有些人在经历过一些无法承受的事情后,由于每一次想起都会无比苦痛,自身为了减轻这种心理创伤,往往会选择主动忘记,自己不去想,也没有人提醒她,慢慢对此产生一种忽略形式的遗忘。但实际上,它更像是把自己厌恶的回忆放进黑匣子中封存,并不是失忆。”

    薛义拄着下巴思忖片刻,“阿姐是说,她曾经遭遇过什么巨变,本来她已经可以不去触碰它,而我让她想起来了,所以她才会那般激动。”

    “很可能是这样。”

    “姨母回谷后再没提过姨丈,也是这个原因吗?”

    秦覆水愣了一下,随后答:“我娘…可以说是我最无法理解的人了,我根本看不懂那个男人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你说爱吧,她对曾经的丈夫闭口不提,也从未向别人回忆过二人的夫妻生活,你说恨吧,也没听她抱怨遗憾过,还执意要我跟那个男人姓氏。不懂,不懂…”

    “但不论如何,能让姨母完全不提及,他于姨母而言,总是特别的存在。我想大概在世安心里,也有那么一个人是不同于任何人的,”薛义双手交叉低下脑袋,“我恐怕真的留不住她。”

    秦覆水歪头看着垂头丧气的弟弟,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脑袋,“喂!你拿下死士营的时候挺威风的啊,怎么碰上她这么多愁善感,患得患失了?你堂堂谷主留一个人很难吗?”

    “我,只是不想留一个躯壳在我身边。”

    秦覆水又一个白眼,不耐烦地一挥手,“懒得跟你掰扯这事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戚清那事儿查清楚了吗?”

    “目标是地图和配方,目的不明。咱们雪幺谷在千兰容赤交界的泉山上,如果真如她自己说的背后有庞大势力,恐怕就不是同行作怪那么简单了,不过鸟都飞不过的泉山之巅,我倒是不相信真的有什么人能召集大批人马来围攻雪幺谷,哪怕是两国当权者也不例外。”

    秦覆水欣慰一笑,“我就喜欢你这股自信的劲儿。串念子的解药我估摸着这两天就能见试药的成效了,你就先忍忍,稳住她情绪,等解了毒,你想干嘛干嘛。”

    薛义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世安就拜托阿姐了,下个月娘亲生辰,我想带世安去给娘亲见见。”

    “不是吧阿弟,你对她这么认真吗?该不会还想娶她做谷主夫人吧?”

    “倒也不全是为了让娘亲认可,你也知道娘亲虽说柔弱,却有无人能及的亲和力,或许她能帮我说服世安留下。”

    秦覆水点点头,“那倒是,影师那样的人物,都能为了小姨常留谷内,兢兢业业地做你这个臭小子的师父,想必收服个小丫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这小算盘打的不错哦!”

    薛义谄媚道:“我算盘打得再好,不还得仰仗阿姐登峰造极,举世无双,无人能及的医术嘛,人在才有的算呐。”

    “马屁拍得挺好,放心,有你阿姐在,她死不了。”秦覆水拍着胸脯保证,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回房间睡觉了,找人看着她吧,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折腾了一夜,你也去睡一会儿。”

    薛义点头回应,却并没有按照秦覆水所言找人来看顾,反而亲自守在平嫣床边,看着她平稳深沉的睡着,自言自语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你心绪大动,看起来真的很痛,痛到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揪起来,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让我不由自主地想知道你的一切…”

    念着念着,一夜未合眼的薛义眼神慢慢涣散,不多时便趴在床边睡着了。

    晌午时分,不知做了怎样的梦,他叫着世安的名字惊醒,见平嫣仍旧保持着清晨时的睡姿一动不动,才抚着胸口长舒了口气,摸摸她的额头,又为她把脉,随后着人为她熬了粥。

第一百五十二章 薛氏后人

    药粥反复温了五次,直到日头偏西,平嫣才转醒,睁眼看到床边殷切注视自己的姐弟二人,不由露出惨白的笑意。

    秦覆水斜眼瞟着她问:“还笑,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吗?”

    “庆幸还有人如此在意我的死活,”平嫣慢慢撑着身体坐起,靠在床头,“昨夜可凶险?”

    “岂止凶险,还好你碰上的是我这个神医圣手,不然你便看不到今日的阳光了。”

    秦覆水端起药粥,并不温柔地喂给她,薛义见状,也顾不得秦覆水鄙夷的目光,赶忙上前夺了碗,打算亲自喂。平嫣看着姐弟俩的眼神交流微微一笑,抬手缓缓将碗从薛义手中拿过,很自觉地呼噜噜喝下肚。

    “你自己感觉如何?”秦覆水一边为她把脉一边问。

    “尚可,不过这毒大概不能再拖了吧?”

    秦覆水松开手笑了,“你放心,过两天解药就能配好,但我若救了你,还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吧?”

    “阿姐…”薛义并不愿秦覆水以此要挟,意欲阻拦。

    “我愿意,”平嫣抬眼望望秦覆水,又瞅瞅薛义,再度郑重地说,“我愿意留下。”

    薛义不敢置信地惊讶道:“世安?”

    秦覆水同样怀疑自己的耳朵,“该不会毒到脑子了吧,转变这么大?”

    “有一件事我一直在骗你们,我本名其实不叫伊世安。”

    秦覆水冷笑道:“你骗我们的事不止这一件吧?我阿弟傻,我可不傻,如果不是自信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雪幺谷,我不会放任阿弟痴缠你的。”

    平嫣叹了口气,“看来在秦医师眼中,我不是什么好人啊。姑且不论我是好是歹,我有一奉行的准则,于我有恩,尤其是救命之恩的人,必须有所回报,这便是我向你们坦白的原因,不然我完全可以抵死不认,谁能知道我骗了你什么,为何要自找麻烦呢?”

    二人目光言语皆针锋相对,薛义左看看右看看,扯了扯秦覆水的衣袖,“阿姐,就听听她说什么吧。”

    秦覆水缓缓收起了犀利的眼神,挑着眉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自己清楚昨天的情况到底有多险,所以秦医师能将我从阎罗殿门前拉回来,真的很厉害,凭真才实学硬本事施与我救命之恩的,你是第一个。尽管你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为了我。”

    “当然不是为了你。”秦覆水抱起臂膀不屑地说。

    薛义则的关注点与秦覆水不同,“你还被别人救过?入谷前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很艰难吗?”

    平嫣露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意,缓缓道:“两岁那年,家族惨遭灭门,长姐护着我藏在地窖里,死里逃生。两个未成年的女孩,举目无亲,幸得一位大将军相救,收入府中庇护。既然谷主知道宋钦和农昶,应该也听说过这位威风赫赫的大将军,他叫华诚,现今千兰王的父亲,生前手握重兵,为千兰守城戍边,三年前挥师北上,昌都一役后中毒身亡。”

    “华大将军,他为何会救你们姐妹?”

    “家父曾经与大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巡边时恰好见我们祖宅火光四起,赶到时已经只剩断壁残垣,和在一片废墟中不知所措的我们,”平嫣说着眼眸逐渐湿润,仿佛回忆着她真实经历过的灭门惨案,“对了,我叫薛露,冰霜凝露的露,很荣幸跟谷主的父亲同姓。”

    薛义立马凝眉注目,“你也姓薛?那你…”

    秦覆水按住他的手,打断道:“所以你背后的势力是千兰王咯?毕竟他是你恩人的儿子。”

    平嫣轻轻摆首,“听我慢慢说。我们姐妹入华府后,长姐便成为了华家的隐卫,我年纪太小,筋骨又不适合练武,便托付给一位姓周的婆婆抚养,待华家父子戍边时,我也跟着婆婆一起随军。亚墨的那几年,我时常能见到长姐,她很喜欢跟我一起研究毒术,但没有人教,没有人引导,我们又如何能传承薛氏毒术的精髓呢?”

    薛义的情绪似乎越发激动,秦覆水用更大的力道攥住他的手腕,用以安抚。

    “昌都的那一仗,长姐为护大将军殒命,”平嫣从胸口拿出将军玉坠,“而他,为大将军吸毒血,在身体里埋下了毒性。谷主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吗?”平嫣看向薛义,“他只是一个有将军梦的华家隐卫,离开亚墨那年,他用所有的积蓄,为我打了这个玉坠,对我说等回到昌都就娶我为妻。”

    平嫣说着,一行清泪划过脸庞,她用食指轻轻拭去,继续道,“华家拿下昌都后,还没等到成亲,他消失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像世上从没有过这么一个人。我不甘心,天南海北寻了他两年,直到一个自称连泉会的人找到了我,以他的性命相要挟,要我为他们做事。可我离开华家两年了,贸然回去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接触到什么有用消息的,所以他们派了新任务,要我来雪幺谷,拿到毒物配方,帮助戚清绘制地图。”

    “那你身体里的毒?”秦覆水疑问道。

    “我要求的,和他中一样的毒,入谷顺便寻解药,我若有救,他便有命,我若没救,与他同死。”平嫣的泪眼中透着无法撼动的坚毅,不禁令人仰视。

    一旁的薛义已然被带入她的故事中,眉心不时伤感地抽动。

    秦覆水却仍旧半信半疑,“薛氏一门,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如何自证你是薛氏后人?”

    平嫣抬眼同她对视,反问:“这需要自证吗?”随后冷笑一声,“信不信随你们吧,也不重要。说这么多只有一个目的,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还你们情。我虽然对连泉会了解不多,但猜想它的势力不容小觑,恐怕和容赤王连氏有关,他们的目的若是兵行险着,从西侧奇袭雪幺谷,以此为驻地,由泉山悄悄潜入千兰,直捣昌都城,一统容赤大陆也不是不可能。泉山虽高,但却并非不可逾越,论险峻,它在千兰山脉中可排不上号吧?”

    秦覆水笑着拍拍手,“高论!但薛露,就先叫你薛露,你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吗?一边说着有恩必报,一边倒戈那个什么连泉会,与你恩人的儿子为敌。声称为了你的他入谷,转头又自愿留下,叛离连泉会,丝毫不顾及你的小情人会不会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姑侄血缘

    平嫣面对秦覆水如此不留情面,一针见血的质问却没有一丝心虚,也跟着笑了,“秦医师当真心细如发,可秦医师也应该明白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按照最初预想的那般发展。我为救他性命投靠连泉会是真的,为他入谷寻解药亦不假,甚至已经做好了葬身谷内的准备。但,秦医师不会让我死的,为了你阿弟也不会让我死的,对吗?”

    “怎么,我意外成为了改变你初衷的变数?”

    “你阿弟才是,”平嫣望向薛义,“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以情爱为重,一个本来就会死的人,捡回一条命,自然该把它交给恩人,只希望谷主不嫌弃它是条烂命便好,也算我报了谷主的情谊。若谷主肯派人将解药送出谷,拉他一把,薛露不胜感激;若是不能,也只好作罢,他命该如此,我尽力了。”

    “你倒是想得开,知阿弟之恩,以身报恩,那华家的恩情呢?怎的只字不提?”

    平嫣沉默片刻,带着些许愤恨道:“华家之恩,乃救命加再造之恩的重情,按理说赴汤蹈火都不足以报,但为了华家,我长姐辞世,爱人中毒命在旦夕,还不够偿还吗?一定要我也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千兰王赴死,才算还了恩情?”

    盯着平嫣的目光,秦覆水幽幽道:“即便如此,你还是略过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细节,是谁,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对阿弟的吻反应如此激烈?”

    “阿姐…”

    秦覆水一摆手,吼道:“怕什么?有我在呢,有些伤疤不揭开看看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永远好不了。心伤,是最复杂,最难治愈的病,我很想知道心思缜密,行事稳重的薛姑娘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平嫣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缓缓合上双目,咬紧后槽牙半晌没出声。

    “你怕死吗?”秦覆水一边甩开薛义的手,一边凑近平嫣的面庞用诡异的语调问。

    平嫣睁眼同她对视,“当然,不怕死还活着干嘛?”

    “那就好,等我给你解毒时,希望薛姑娘可以平静地跟我讲讲那道伤疤,我这个神医顺道帮你医好心伤,岂不妙哉?”

    平嫣轻笑,“秦医师威胁我啊?”

    “拜薛姑娘赐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语毕,秦覆水拉起身后的薛义出了门,薛义呼唤阿姐的声音被秦覆水用噤声手势叫停,直到远离了平嫣的房间才停下。

    “阿姐,世安,不,她,她会不会我四叔公家的遗孤?”薛义焦急地开口发问。

    秦覆水恨铁不成钢地用食指狠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蠢货,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外公若是还在世,见你色迷心窍,心智全无,定然打断你的腿。”

    薛义被戳的脑袋歪向一边,倔强地扭回头,“可我一定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我堂姑。”

    “那你希望她是,还是不是呢?”

    薛义突然愣住了,支支吾吾,犹豫起来,“我…我…”

    “你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对吗?”秦覆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你先坐下冷静冷静,等你脑筋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薛义垂着头,缓缓坐在秦覆水对面。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秦覆水冷冷地问:“冷静了吗?”

    薛义点点头,仍旧不敢抬头看秦覆水。

    “冷静了就好,我明白你现下心中焦虑,急于证实她的话,可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要想明白她的话背后的意图才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首先需要明确一点,我们手中有的,是身为薛氏毒术嫡传弟子的你,既然她自称和长姐研究过薛氏毒术,你们薛家毒术又从不外传,她若真是薛氏后人,哪怕再不济,也多少懂些皮毛,以薛氏毒术试她,可辨真伪。这是后续一切抉择的大前提,”秦覆水说着敲了敲薛义面前的桌面,“但这不是最重要的,试或者不试才是你面临的难题。”

    薛义徐徐抬眼,目光中逐渐恢复了几分沉稳,“阿姐是担心以此辨别她身份,她若是货真价实的薛露,也会知晓我的身份,自此我们便坐实了堂姑侄的关系。”

    秦覆水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薛露,她一定和薛家有颇深的渊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一早识破了你薛氏后人的身份,并凭借这个进行了一场豪赌。”

    “赌什么?”

    “这就看她想要什么了,假如她是个假货,那便赌你对她情难自拔,不敢自爆身份,验明真伪,亲手斩断你二人共结连理的可能,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地以薛露的身份招摇过市;如果她是个真货,那便赌你出于好奇或者对薛氏的情感一定会验明正身,如此一来她以堂姑的身份便不能委身于你,甚至还能挂个长辈的名头,得些好处。不得不说,她可真是个顶顶聪明的赌徒。”

    “阿姐一定要把她想得如此居心叵测吗?”

    秦覆水冷笑一声,“那是因为她这个人根本就居心叵测,化名入谷,勾连戚清,图谋雪幺谷毒物配方和地形图,甚至还在毋峰上偷袭于你,桩桩件件无不透露着险恶之心,如何信得?”

    薛义疑惑起来,“阿姐怎知毋峰上的事?”

    秦覆水一拍桌子,喝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被她迷了心窍,我还心清如镜,不然雪幺谷被她毁了你还满心想着怎么维护她呢!”

    薛义看着怒气冲天的秦覆水,弱弱地说:“阿姐,你知道我不会的。”

    秦覆水见薛义半撒娇半坚定,楚楚可怜的模样,神态缓和了许多,“行了,也难得见你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依我之见,她既然现在自愿留下,你大可装糊涂,她未必真与你有血缘,这样下注,无论如何都不算输,你觉得呢?”

    薛义略显无奈地笑了,“看来阿姐也是个赌徒。”

    “我跟她风格不一样,我主张压风险最小的那边。”

    “让我想想吧。”

    薛义当晚独自躺在卧榻上,辗转难眠,终是无法入睡,干脆翻身下床,伏案作起画来,经他细密的勾勒和着色,一副田园风光跃然纸上,青色和黄色的稻谷相连,仿佛两个季节跨时空相接,而在两色稻谷间,一个农家女正在忙碌着,身上的衣服正是雪幺谷的女弟子服。

    待完稿,他从柜中拿出了另一幅画作,同样是一副田园风光图,不同的是此画远处一片白雪皑皑,画中女一身着青色披风的女子正俯身嗅花,近处点点黄绿,草木欲长未长,春花含苞待放,整体看来是一副冬春交替之象。右下角题字“乌发纷飞,冬雪未化,青衣飘然,春花已发”,落款为俊秀的小字,“景和四十三年春,薛戴春赠司徒青仪”。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阁楼浅谈

    第二日,薛义亲自去了药园,将正在照看毒虫的钱莱带去了寒洞,以寒洞多是男子,不方便贴身照看平嫣为由,托钱莱照看中毒已深的平嫣。钱莱自是没有丝毫怀疑,立马应下。薛义送她到平嫣房间外,随后带着昨晚那两幅画作离开了寒洞。

    毋峰西侧的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林荫小道,虽说不如药园温暖宜人,也比毋峰上更加生机勃勃。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原木质的二层阁楼,一圈的篱笆围成一个不怎么规则却透着闲适的小院子,院中两位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女子,正一边饮茶,一边兴致高昂地对弈。

    薛义拉开篱笆门,缓步走近小院时,二人均没有察觉,直到薛义走近,阳光下的修长身影映在棋盘上,青衣女子才恍然抬头。

    “阿信来啦?”青衣女子温柔的语调中带着暖暖的慈爱,拉着他的手,“先坐,等我跟你姨母下完这盘。”

    她的神态颇似冬春景象画作中的女子,想必正是司徒谷主的母亲司徒青仪。

    薛义刚刚落座,木屋里走出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少女,端着水壶笑盈盈地同他打招呼,“阿信哥可有些日子没来啦,今日可是得了闲?”

    “一谷之主,总不能天天围着娘亲转,一年半载的见他一面才是正常。”薛义的姨母身着蓝色阔袖外衫,头也不抬地插话,看起来颇具威严,应当就是老司徒谷主的长女司徒蓝仪。

    司徒青仪软软地笑了,“阿姐说的是,过会儿就赶他走。”

    “你呀,”司徒蓝仪噗嗤一声笑了,有力地落子,“明明心里想得紧,偏偏故作姿态。”说着发出惋惜的啧啧声,“神魂都不在棋局上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是阿姐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司徒青仪依旧面带春风般的微笑。

    “少拍马屁,你是看见这臭小子心乱了,”司徒蓝仪转向薛义,“怎么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啊?”

    “见过姨母,阿娘,阿离。”薛义十分刻意地恭敬抱拳,挨个行礼道,“您二位的棋局正如火如荼,我怎好插话呢?”

    “阿信哥也喝茶。”少女阿离端着茶杯送到薛义面前,瞟见薛义放在木椅后的两幅画卷,问,“你带了新作来吗?快给我们看看。”

    说着她也不管两个长辈的棋局有没有定胜负,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别收进棋盒里。

    薛义倒也配合,一边在桌上展开画轴,一边道:“想让阿娘看看这幅画,赏鉴一二。”

    司徒蓝仪却满是嫌弃地冲阿离抱怨,“你阿信哥一来,眼里就没有我们姐妹俩了,没良心的小丫头。”

    “阿信哥难得来一趟嘛,大娘还要跟他吃醋不成?”阿离俏皮地揽住司徒蓝仪肩头,撒着娇柔声道。司徒蓝仪也只好无奈地摇着头笑笑。

    薛戴春的冬春景象画作展开时,司徒青仪不见了之前的笑容,伸出手缓缓触着画上的笔墨,神态略显黯然。

    “这是阿爹送给阿娘的吧?”薛义问。

    “嗯,”司徒青仪点点头,“我还说怎的找不见呢,原来在你那里。坏小孩,什么时候学会偷拿爹娘的东西了?”她嘴上怪罪,语气和神态却十分和暖。

    “想多了解阿爹阿娘一些啊,”薛义蹲在司徒青仪身边,握着娘亲的手,“想知道阿爹为何如此幸运,娶到了阿娘这样貌美如花,心地善良又和蔼可亲的人。”

    司徒青仪又笑了,刮了下他的鼻头,“油嘴滑舌,你是遇到心仪的姑娘,不知如何处置了吧?”

    薛义霎时愣住,“阿娘,你…”

    “臭小子,”司徒蓝仪插话道,“你阿姐昨晚就跑来告诉我们了,怕你鬼迷心窍呢!”

    “阿姐?她在哪儿?”薛义气鼓鼓地起身四处观望。

    “小点声,”司徒青仪拉着儿子的臂膀,“她还睡着呢。”

    “我一夜没睡,她倒好,跑阿娘这儿告我状还睡到日上三竿,薛露的毒还等着她解呢,睡睡睡…”说到这里,薛义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噤了声。

    司徒青仪笑盈盈地看着儿子,“你也知道你阿姐多重要啊,还敢大放厥词,怨声连连。”

    “阿娘我错了。”薛义立马低头认错。

    “知错就好,”司徒青仪拉着儿子坐回桌前,“给阿娘看看另一幅画吧。”

    四人围着薛义的画卷看了一会儿,都不吭声,阿离率先开口:“阿信哥,你好没新意啊,这,这跟二爹的画也太像了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略显尴尬。

    司徒青仪只好打圆场,“至少能说明阿信的心意,是想同这个姑娘长长久久吧?”

    薛义咧嘴勉强地笑笑,“可我现在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有没有在骗我,又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遇到她之后的近两个月,我第一次有点怕了。”

    “我们的小谷主居然也会怕?”司徒蓝仪挑着眉道,“不过也是该怕,听覆水所言,这姑娘不简单啊。倒不如你直接如你阿姐说的那般,不追根究底,免得横生枝节。”

    “阿姐的建议固然上策,”司徒青仪转向她胞姐,“但你我都是看着阿信长大的,他连他父亲,祖父,甚至曾祖父的事情都要查个清楚明白,怎会是甘愿不明真相,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呢?”

    司徒蓝仪耸耸肩,“他确实执拗的很,那你说怎么办?”

    “阿信,”司徒青仪拍拍儿子的肩膀,“人心是复杂,这没错,但无论复杂与否你都无法全然窥探到别人的内心啊,纠结于此无益,所以重要的不是她在想什么,而是你在想什么,这样便可简化目前的困境。”

    薛义目光迷茫地思索了一阵,摇摇头,“我没太懂阿娘的意思。”

    “当年你阿爹娶我时,我也暗自揣测过他是不是为了除我以外的别的什么,后来我问自己如果有一天发现我的揣测是真的,会不会后悔。答案是会失望,但不会后悔,因为和你阿爹在一起的日子足够美好,美好到我愿意不去在意他是不是对我别有企图。当然,你阿爹直到去世,都待我极好,证实了我的猜疑多么可笑。”

    “可你跟阿爹是两情相悦,与我的境况并不相同。”

    “道理是一样的呀,你便问问自己,如果你现下不探明她的身份,来日发现她真的与你有血缘之亲,会后悔吗?”

    薛义眨了眨眼,目光逐渐坚定,“会。”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司徒蓝仪撇着嘴叹了口气,“覆水有句话说的对,人生难得糊涂,偏偏小阿信做不到。”

    “都说了多少遍了,叫我阿苒,”秦覆水伸着懒腰从木屋里走出,“阿娘你就是记不住。”

    司徒蓝仪抱着臂膀严肃地说:“哪有自己给自己起名字的?你那个名字我不喜欢。”

    秦覆水悄悄翻了个白眼,并没有争辩,走到薛义身边,“你有你的执拗,我有我的,她那块心伤我一定要撕开看个清楚,你不要干扰我啊。”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阿姐你干嘛去啊?”薛义问。

    “救你堂姑啊。”秦覆水摆着手走了。

    薛义正准备起身同去,被司徒青仪拉住,“还不相信你阿姐的医术吗?”

    “不是…”

    “她想做的事,你去了就能拦得住?她有分寸的,放宽心。”

    薛义只好悻悻地坐下灌了口茶,环顾四周,突然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师父?”

    “旭岭一早来了人,说是有人闹着要见阿娘,叫阿娘去镇场子,”阿离答,“也不知处理好了没,快中午了还不见回来。”

    薛义刚坐下便起身,“要不我去看看吧,也确实很久没去了。”

    “好,”司徒青仪笑道,“反正你的心也飞走了,找点事做也好。”

    薛义尴尬地笑笑,恭敬地朝两位长辈行了礼方才离去。

    钱莱和平嫣早早便起床梳洗,坐在圆桌边聊天,聊各自的家境,经历过的奇闻异事,时不时还捎带着损薛义几句,不知是不是出于对钱莱的保护,平嫣只字未提自己为何深陷寒洞以及自己真正的目的。

    “薛姑娘昨夜睡得可好啊?”秦覆水还未进门便高声问道,瞥见平嫣身边的钱莱,动作和声音都僵了一瞬,茫然地审视着钱莱,“这胖女人谁呀?”

    钱莱并没有对这句不礼貌的话感到恼火或是羞愤,起身笑呵呵地应:“秦医师早,我是钱莱啊,之前见过的,我跟世安同屋。”

    面对钱莱期待的眼神,秦覆水转转眼珠,重新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努力回想,片刻后定了睛,摇摇头,“不记得,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我要给她解毒了。”

    “那我可以给秦医师打下手…”

    “不需要!”秦覆水不留情面地打断。

    钱莱无趣地望向平嫣,见她点点头,才耷拉着脑袋出门去了。

    秦覆水还不忘提醒她:“走远点啊,我不去叫你别进来!”

    平嫣此时才从桌前懒洋洋地站起身,“秦医师配出解药了?”

    “当然,并且是最优最简的解药,”秦覆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绿色的药瓶,在平嫣眼前炫耀般晃了晃,“有关医药的所有事,我一定会赢你的。”

    平嫣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这几天我若是仍在配药,未必会输,秦医师不觉得自己赢得不够光彩吗?”

    秦覆水惋惜地啧啧摇头,“输家总是会找借口安慰自己,我理解。所以你不想要解药了是么?”

    平嫣沉着脸,徐徐走到床边,背着身问:“代价是满足秦医师的好奇心?”说着转身坐在床边,“别人的伤疤,就这么有趣吗?”

    “谷里难得来个有故事的主,当然有趣极了,”秦覆水将药瓶高高抛弃,又一把抓过,“跟你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平嫣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拍拍右手边的床榻,示意她坐下。

    秦覆水虽然有一丝犹豫,但还是缓缓迈步,边走边道:“这么快就想开了?”

    她刚刚坐下,平嫣猛地翻身将她推到,在她有所反应之前,迅速用双手锁住她的双臂,用双腿锁住她的双腿,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手中的药瓶从秦覆水的手中滚落到床下。

    她本能地挣扎扭动,“薛露你干嘛?快放开我!”

    “别费劲了,如果我没猜错,秦医师没有功夫傍身吧?”

    秦覆水眉头一紧,“你,你居然会功夫?”

    平嫣冷笑着答:“长姐可是华家隐卫,我资质再差,总还是多少懂些三脚猫功夫的,对付你足够了。”

    “藏得可真够深的,阿弟都被你骗了,”秦覆水几番挣扎未果,卸了劲,直视着身上的平嫣,“你想怎么样?直接抢解药?你知道怎么吃吗?”

    平嫣邪笑着摇摇头,“不不不,我只是如秦医师所愿,将那道伤疤原原本本地呈现给你看。”

    说着俯下头在秦覆水的侧颈上毫无章法地乱吻一气,这让秦覆水直接炸了毛。

    她扭动着身体一边做毫无意义的反抗,一边吼道:“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我阿弟不会放过你的!”

    平嫣抬头看着恼羞成怒的秦覆水,“是吗?等他证实我与他是同姓亲族,还能杀了我不成?”

    “你果然打的这个主意,不值得信任的小贱人…”

    她话没说完,平嫣将她的双臂抬高至双耳旁,重重地撞在床上,面庞贴近她的面庞,逼得她不得不侧过脸,避免气息的交融。

    “这世上谁又值得信任呢?”平嫣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当年曾经信任,崇拜过一个人,甚至把他当成我脱离苦海的希望,”平嫣的语气渐重,

    秦覆水用略显沙哑的嗓音颤巍巍地发出一个字:“你…”

    “够了!”秦覆水忍无可忍,摆正了脑袋吼道。

    两人的脸庞仅有一拳之隔,平嫣的泪珠滴滴答答落在秦覆水的额头上,这让她吼完便僵住了。

    “痛,好痛,刻骨铭心的痛”平嫣的泪水还在向外涌出,带着哭腔继续着口齿不清的絮叨,“你知道曾经带给你希望的人,踩着你的身体和尊严,亲手将那份希望碾碎的感觉吗?这些年我一直尽可能不让自己去回忆,毕竟那道伤疤太过凄惨,谁也不愿意一直活在凄惨里不是吗?我宁愿我可以忘了,从一开始便忘了,彻彻底底地忘了,永远不会再想起…”

    一阵无言的对视,平嫣吸吸鼻子,不让鼻涕流出,透过泪眼凝视着身下的秦覆水,“秦医师现在可满意了?”

    良久,没有回答。秦覆水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似乎在惋惜,又像是同情。

第一百五十六章 灭门元凶

    从旭岭归来,薛义径直赶往寒洞,进门后看见秦覆水和平嫣二人诡异的体位,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阿姐…你们…你们在干嘛?”

    听到声音,平嫣双手一松,秦覆水顺势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像个受了屈的少妇低着头向外跑,不多时又折回来,目光盯着地面,也不知是对谁说道:“首日吃三粒,之后隔一天吃一粒,共吃十次,余毒可解。”说完又转身跑走了。

    薛义先是尴尬地僵站了片刻,随后挪步坐在平嫣身边,递给她一块手帕。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摇摇头拒绝了。

    “憋回去的眼泪会变成鼻涕,不仅难受,还很难看。”薛义依旧坚持。

    平嫣接过手帕,却并没有擦眼泪,反而狠狠地擤了一坨鼻涕,又塞回薛义手中。

    薛义笑笑,并没介意,“虽然不知道你跟阿姐发生了什么,但我替她道歉,她一向想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薛义,”平嫣抬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你说,人为什么在历经过那么多苦难后,依然想要活着呢?”

    薛义双目微微睁大,未立刻作答,斟酌了半晌才道:“为了亲人,爱人,友人。”

    “如果这些都没有呢?”

    “那,就为了自己吧,总得为点什么吧。”

    平嫣的双眸中慢慢有了神,依旧盯着前方,“可…自己又是谁呢?作为薛氏遗孤,我无法想象长姐当年清醒地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是什么样的感觉,也无法对她爬出地窖后看到全家被灭的血腥场景感同身受,更无法了解她一个人带着我在华家求生的艰辛。因为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长姐,记得她抱着薛氏毒术日夜翻看的沉迷,记得她每次跟我讨论毒术时光芒四射的神情,记得她告诉我薛氏毒术不能失传,”平嫣说着眸中已经盈满了泪水,“我不懂,人都会死,有什么东西能亘古不变呢?为什么薛氏和薛氏的毒术就不能消亡呢?”

    薛义笃定且真诚地对她说:“薛氏不会消亡,薛氏毒术也不会消亡。”

    平嫣徐缓地起身,捡起地上的解药,开盖闻了闻,吃下了三颗,双手一摊,浅笑着道:“多亏了秦医师,至少目前不会了。”

    薛义同他四目相对,发问:“薛刚,是你什么人?”

    “我祖父啊。”

    “薛豪呢?”

    “我父亲。”

    “你长姐教你的薛氏毒术里,有没有一种名叫荞粟的毒草?”

    平嫣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告诉我它的功效和搭配用法。”

    平嫣坐在桌边,打量他了一番,缓缓开口:“具有强即时麻痹的功效,一般搭配致幻毒物制成迷药,或者搭配剧毒制成无痛的毙命毒药。”

    “稚蝎的腹油。”

    “本身无毒,有短期抑制毒性的功效,一般用来混合剧毒延迟毒性发作。”

    薛义闭上眼睛,露出自嘲的笑容,随后长出一口气,“堂姑,我认你了。”

    平嫣蹙眉思索了一阵,“你是…伯父的孙儿?”

    薛义无奈地点点头,“我祖父名叫薛燃,是薛刚的长子,而我的父亲薛戴春则是祖父的次子。”

    “想不到我们之间居然差着辈分。”

    “所以堂姑早就猜到我是薛氏后裔了?”

    “薛姓,并不常见吧,能猜到不稀奇,”平嫣的目光向薛义投去,“我有一问,探访了许久仍旧未得到答案,不知谷主是否能帮我解答?薛氏灭门案的元凶以及始作俑者,到底是不是源自千兰朝堂?”

    薛义抱起臂膀审视着这位长辈,“看来堂姑做了不少探查,也对薛氏灭门案好奇?”

    “虽然当年的惨状我未曾得见,对薛氏也全然不记得了,但我从小就知道长姐的难处,如果没出那桩事,长姐就不必过着刀尖舔血,朝不保夕日子,或许我都已经当姨娘了。堂侄儿,死士营现在在你手中,想要查清这件事应该容易的多,对吗?”

    房间内沉寂许久,薛义长叹一声。

    “已经查清了,是叶崇,他带人灭了薛氏一门。”

    虽然早有怀疑,平嫣仍旧难以置信地问:“叶崇?理由呢?动机呢?他何时和薛氏结了仇怨?”

    “替人办事而已,不一定非得有血海深仇。当年杨氏一门起义,安氏和叶氏是他们的左膀右臂,如果说安氏一门的功勋是为杨氏筹谋献策,那么叶氏的作用就是为杨氏铲除异己,扫平他们称王的道路,而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会用见不得光的阴诡手段,死士营、薛氏、甚至司徒一门皆与其有所来往。后来杨氏称王,叶氏自然要为其善后,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黑点,那么曾经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最好的掩盖方式当然是直接消灭所有的知情人。”

    平嫣不解地蹙眉摇头,“可雪幺谷和死士营依旧如初啊。”

    “对他们来说,死士营日后还会有用处,至于雪幺谷,一是因为这里地形复杂,想要下手铲除并不容易,二则司徒一门的势力不过蜷缩在泉山,不可能影响整个千兰。但薛氏就不同了,当年薛氏毒术的壮大可是黑白两道皆有耳闻,如此大的招牌岂可任由它安逸地留存下去,成为隐患?所以叶崇受命于杨峥,在薛氏一门最为势弱的时候,雇佣了大批死士灭门。”

    “难怪叶崇没有追查其他三位伯父的下落,而是像完成任务一样一把火烧了薛氏府邸。”

    “其实,另外两位去往呈济和多晖的叔祖父,都在不久后被刺杀了,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灭门,同样的火烧府邸。而祖父这一支之所以能留存,也不过是仗着雪幺谷这个天险罢了。”

    平嫣站起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那为何,为何我从未听说?”

    “在出了灭门案后,薛氏后裔怎会冠上薛氏的名头呢?没有名头,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到底是谁家起了火,死了人呢?”

    平嫣默默握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问:“这事除了叶崇和杨峥,还有其他祸首吗?”

    薛义的眸中燃起了几分愤恨,幽幽道:“他最忠诚的狗,雷升,都是他在派人替叶崇联络死士营。我是在拿下死士营后的几年里,慢慢查清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就在你来雪幺谷前不久,叶崇又向我们雇佣了一大批死士。”

    “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但不论他要做什么,这都是他拱手送给我这个薛氏后裔的复仇机会,十八年了,薛氏一门的血不能白流,也不会白流,现在就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幸而,还有堂姑你作证,亲眼看到这一切。”

    两人对视着,都露出了黯淡酸涩却由衷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林间小筑

    之后的十几天时间里平嫣吃了七次解药,原本困倦乏的病态逐渐复原,见她身体渐佳,薛义提议一起去见见两位长辈,做正式的认亲,以便她以薛氏后裔的身份祭拜薛燃和薛戴春。

    二人赶艳阳当空的晌午时分去往林间小筑时,薛义本以为能蹭顿阿离的手艺,没成想打开篱笆门却发现司徒青仪,司徒蓝仪,秦覆水和阿离四人正认认真真地打着牌局,没有分毫要开饭的迹象。

    薛义走到牌桌前,诧异地问:“这都晌午了,你们还不吃饭吗?”

    “阿信哥来啦?”阿离笑着抬头打招呼,“我们正打牌呢!”

    “这位就是堂妹吧?”司徒青仪望向薛义身后的平嫣,柔声道,“果真相貌堂堂,器宇不凡,难怪阿信总是跟我们提及你呢!”

    “阿娘…”薛义给司徒青仪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了。

    “薛露见过堂嫂。”平嫣颔首礼貌地答。

    “我们这牌局正焦灼,你们先随便坐,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司徒青仪说着话,打出了一张牌。

    薛义附耳对平嫣小声说:“她们就是这样的,一打起牌来什么都忘了。”随后拉着她在一旁坐下,挑着眉嘲讽道,“你们真是打牌打到不吃饭啊!师父呢?”

    阿离一边打牌一边嘟囔:“阿娘去做饭了呀。”

    这下薛义更加诧异了,“什么?师父会做饭?我可从来没见过师父做饭啊!”

    “阿娘说要试试,阿信哥今天可有口福了,能品尝到阿娘的手艺。”阿离回头拍了拍秦覆水,“阿苒姐你怎么不摸牌呀。”

    自从薛义平嫣二人进门,秦覆水不仅一言不发,还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们,甚至连打牌都心不在焉了起来。被阿离提醒了才恍恍惚惚地摸了牌,之后又未多做思考地随手打了一张。

    “嘿!覆水啊,你怎么回事?常胜将军这局居然点了炮!”司徒蓝仪开心地推牌,“我赢了!”

    秦覆水昂着头不服气,“我那是看阿娘你输的太惨,让着你的,”说着站起身,眼神仍旧不敢飘到平嫣附近,“我去看看影师,提醒她多做两个人的份。”

    随后转身一溜烟溜进阁楼,像是躲着瘟神一般。

    “这丫头,输就输了,还不承认。”司徒蓝仪看着她的背影絮叨。

    “阿苒姐那么要强,怎么会承认呢?”阿离笑着说。

    “影师是你师父?”平嫣靠近薛义小声问。

    薛义得意地点点头,“对呀,在雪幺谷,她的功夫可是无人能出其右,教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过学了七八成。”

    “阿离叫影师娘亲,那父亲是谁呀?”

    “阿离是师父捡来的,恐怕只有天知道她父母是谁了。”

    司徒青仪缓缓站起身,“好啦好啦,阿离快把牌收了吧,然后看看你阿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阿姝和阿苒哪一个也不是能做出一顿完整饭菜的人,恐怕还是得你去指导指导。”

    “知道啦二娘。”阿离说着麻利地整理起牌来。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平嫣起身问。

    司徒青仪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不用,阿离这孩子很能干的,你陪我说说话。”她说着用驱逐的目光看向薛义。

    薛义蹙眉不解道:“阿娘难不成要说悄悄话?居然还赶我走。”

    “去给你姨母的菜地施些肥,等会儿让阿离去喊你吃饭。”

    薛义同平嫣对视了一眼,悻悻地耷拉着脑袋出门了。

    “我用不用回避呀?”司徒蓝仪翘着二郎腿,抱着双臂懒懒地问。

    司徒青仪笑了,“阿姐跟我还分什么彼此。”

    平嫣看看眼前的司徒二姐妹,“堂嫂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堂妹言重了,吩咐谈不上,倒是有几句嘱咐,”司徒青仪带着和暖的笑意,递了杯茶给她,“从你进门起,我便称呼你为堂妹,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

    平嫣点点头,“堂嫂是认可了我薛氏后人的身份。”

    “不错,我作为薛家嫡系的遗孀,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认可薛氏中人了,毕竟论辈分,阿信还是你的晚辈。”司徒青仪抬手优雅地喝了一小口茶,“所以只要我认你为堂妹,你便坐实了薛露的身份,无论你是否货真价实。”

    听到后四个字,平嫣喝茶的动作一僵,抬眼问:“堂嫂此话何意?莫非对薛露仍有怀疑?”

    “堂妹莫心急,话总要提前说明白,不然日后翻起旧账,总归不好看。”司徒青仪的语调依旧平缓和暖,“你是不是真的薛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阿信都认了你,他这个人丁是丁卯是卯,哪怕曾经属意于你,日后也必将你视为长辈礼待,绝不会行逾矩之举。我知道阿信此番带你来见我也是想让你有个正式的身份去祭拜他父亲和祖父,也知道他多年来一直在筹划着为薛氏灭门之事复仇,此事定不会瞒你,他对你可谓全无遮掩。但堂妹却不见得能同样对待阿信吧?”

    “我明白了,堂嫂是怕我利用薛义的礼待,做出一些不利于他的事?”

    司徒青仪浅浅一笑,“你的那个连泉会,阿信不在意,我这个做娘亲的总还是要替他忌惮几分的,毕竟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所以堂妹需要向我证明一些事情,让我知道认下你不是个蕴藏着巨大风险的错误。”

    平嫣低头思索了片刻,“我叛离连泉会已是定局,所以我可以跟您保证绝不会为连泉会迫害雪幺谷,更不会伤害谷主。但堂嫂恐怕不会仅凭一句保证就相信我,对吗?那我就不跟堂嫂拐弯抹角了,需要我做什么来证明,您尽管开口。”

    “你这股子爽快劲儿倒有几分阿姝当年的模样,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要你们会中互相确认身份的方式,并且亲自处理戚清。”

    平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司徒青仪,“薛义说,当年司徒蓝仪是老谷主钦定的继承人,我倒是觉得,堂嫂才是更适合的人选。”

    “小丫头,”司徒蓝仪突然插话,“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啊,我爹这个老古板,认为一谷之主一定要为人刚强,才足够震慑谷内众徒,熟不知青仪外柔内刚,远比我更适合做谷主,而我…”她笑着耸耸肩。

    “阿姐是外刚内柔,所以我们两个才互补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家庭聚餐

    平嫣看着司徒两姐妹,不自觉扬起了笑容,“从小有姐妹相伴,一定很开心吧?”

    司徒青仪摇摇头,“也不全是开心,小时候阿姐总是抢我的木偶,可坏了。”

    “哪有总是,你一哭我不就还你了?还抓住我的软肋讹了我好多新衣服,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司徒姐妹二人对视着捧腹大笑起来。

    “堂嫂,”待她们缓过刚刚的火热情绪,平嫣才开口,“有笔和纸吗?我把连泉会中人的标记和暗语记下来给你们。”

    司徒青仪看了看胞姐,司徒蓝仪当下会意,进门拿了纸笔出来。

    平嫣画下了四个符号,其中两个是她和戚清尾骨附近的纹身,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是由两个四分之三圆拼接而成的图案,另一个则是两个樱桃状的简化轮廓,之后又写下了连泉会的接头暗语。

    “连泉会中的人,都在尾骨附近有个不显眼的纹身,但图案不尽相同,我只见过这四种,不过它只是一个标记,隐秘的标记,提醒那些连泉会的人他们的来处,后面的暗语才是相互确认身份的途径。”平嫣解释道,“至于戚清,我原本就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堂嫂倒是给了我一个正当的理由,就用她做我的投名状吧。”

    司徒青仪盯着平嫣看了片刻,“堂妹可比我预想的果断,既如此,那我便信你,希望日后堂妹不管是出谷还是留下,都不要忘了今日之誓。”

    “这暗语设计的还挺有意境,妖里妖气中还能看得出对泉山虎视眈眈的野心呐。”司徒蓝仪一边看着那张纸,一边感叹道。

    “谁对泉山虎视眈眈啊?”阿姝带着两个晚辈端着饭菜走出,瞟见平嫣,惊奇道,“小姑娘怎么是你呀?你就是阿信的堂姑?”

    平嫣腼腆地站起身,收敛着笑意,“是呀,阿姝姐,好久不见了。”

    “你们见过?”司徒青仪好奇地轮番看看二人。

    阿姝放下两盘有些色重的菜肴,坐在平嫣身边,对司徒青仪道:“还记得我上次去暖潭回来,问你华家为何起兵吗?”

    “记得啊,在那之前你一向不关注谷外的事,我还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起千兰大事了呢。”

    “就是因为在暖潭遇见了她,得知了一些细枝末节,想了解了解清楚,没跟你说是怕你追究她乱跑。”

    司徒青仪斜眼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

    “阿信哥呢?”阿离望了一圈没见薛义,忍不住插话。

    “他去菜地了,你去叫他回来吃饭吧。”司徒蓝仪简明扼要地回答。

    见阿离颠颠地跑出去了,司徒青仪转头问阿姝:“初次相见,为何好端端的堂妹会跟你提及谷外之事呢?”

    阿姝同平嫣对视一眼,低头笑了,“怪我,非要显摆我侄儿的名字多好听,一下就让她明晰了我的身份,这小姑娘的聪明劲儿可不多见。”

    自阿姝出现,平嫣整个人都变得拘谨了几分,抿嘴笑着自谦道:“阿姝姐过奖了。”

    “你居然是小阿信的堂姑,真是意外啊,我还担心你因为乱闯乱逛受罚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没有没有,”平嫣摆摆手,“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堂侄儿。”

    “不知道是千兰太小,还是你们薛家人太有缘分,这样都能认到亲。”司徒蓝仪嘟囔着,“我说阿姝,你做的这菜能吃吗?黑黢黢,黏糊糊的。”

    阿姝尴尬地挠挠头,“头一次做,多多包涵,我尝过了,没毒,放心吃。”

    除了秦覆水,其他三人齐齐发出或爽朗或秀气的笑声。

    “虽然外观不如阿离做的那般诱人,但基本目标达到了呀,阿姝还是很厉害的。”司徒青仪鼓励道。

    “基本目标就是没毒?这是不是太基本了点?”司徒蓝仪反问。

    “阿姐你看,”司徒青仪指着院外,“阿信回来了,让他先吃吃看。”

    “那可是你亲儿子。”

    司徒青仪无辜地瞪大眼睛,“没毒。”

    司徒蓝仪憋着笑,“你的母爱也很基本。”

    随后二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阿离和薛义进门。

    “饿了吧?快尝尝你师父的手艺。”司徒青仪和暖地笑着。

    薛义正准备下筷,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抬头望了一圈,“你们都不吃吗?”

    “阿信施肥受累了,你先吃。”

    薛义仍旧觉得怪怪的,然而环顾四周,满眼期待的影师,面无表情的秦覆水,望向别处的平嫣,不明所以的阿离,还有微笑着的司徒二姐妹,都没能给予他任何提示。

    的确饥肠辘辘的薛义顾不得许多,下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菜肴色彩的影响,吃的倍儿香,让人觉得那是世间美味。随后阿离也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津津有味。

    司徒两姐妹互相对视着迷惑起来。

    “好吃吗?”

    薛义顾不得张嘴说话,只是点点头。

    阿离得意地说:“当然好吃了,我拯救过的味道,能多差?”

    司徒两姐妹失望又放心地叹了口气,偏头示意另外三个还在观望的人加入饭局,七人的家庭聚餐,终是将饭菜吃了个盆干碗净。

    随后薛义拜别长辈们,带着平嫣去往薛氏陵墓。

    薛义打着饱嗝,边走边问:“阿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认了我这个堂妹呗,还能说什么。”

    “就这么简单?那为何还要支走我?”

    “就这么简单,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女人之间更容易建立情谊,所以需要支走你。”平嫣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紧接着问,“跟我讲讲阿离呗,还有影师是如何来到雪幺谷的?”

    “这个啊,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自从外公开始教导养育我,爹和娘便清闲了许多,得到外公的允许后相伴下山游历,遇到了独自带着一个婴儿的师父,见她手忙脚乱却依旧无法让婴儿止息哭声,有育儿经验的阿娘施以援手,一来二去,阿娘发现同师父甚是投缘,得知她并无固定住所,便邀她入谷。至于阿离,师父是在野外时,见两伙人贩子火并,为了不让对方得手,不惜将贩卖的妇女婴儿杀掉,师父出手时已经死伤太多,最终只救下了阿离一个。”

    “阿离,她很幸运。”

    “是挺幸运的,还好来了雪幺谷,要是跟着师父,真不知道怎么长大。”

    平嫣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祭拜薛氏

    薛燃这一支,除了其次子薛戴春,其他的子嗣大多早夭,只有一个长女,也就是薛义的姑姑活到成年,嫁人后未及生养便得病去世。当年薛燃一家来到雪幺谷时只剩薛戴春一个儿子,原本只是想借住一段时间,等缓过丧女之痛,再另觅去处,谁知薛戴春与司徒青仪渐生情愫,暗许终身,两家长辈得知后便萌生了结亲的想法。薛燃本就心里怨恨薛刚,自然不在乎这个薛姓是否能继承下去,于是给自己孙儿冠姓司徒便正巧顺了两家之愿。

    待薛义长大些,开始好奇父亲那一支的过往,在得知曾祖父一家被灭门后,便决意要为其讨一个世间的公道,这个念头却被薛燃狠狠训斥,薛燃认为薛家过往与他无关,薛刚落得如此下场,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与人无尤,与天无尤,严令禁止薛义再过问薛家往事。

    薛义甚为不解,但在父亲薛戴春的劝说下,决定先藏起这份心思,打算待自己成为谷主,再行调查和筹谋复仇之事。薛燃去世后,薛戴春告诉薛义,薛家的覆灭是人为,也是必然,他不反对薛义为曾祖父复仇,但切记不可心怀怨恨,让自己成为被仇恨所驱使的工具。多年后,薛义终于如愿查明了灭门真相,如他父亲交代的那般,他所求的也不过是让当年的始作俑者付出同等的代价,得到应有的报应而已。

    讲到这里,薛义补充了一句:“仇恨不是我人生的全部,却是我作为薛家后人必须完成的使命。”

    “听你描述,表兄应该是个心境平和的人。”

    “是啊,可惜他身体一直不佳,自三十岁起就常年病怏怏,没几年便去世了。”

    二人在薛燃和薛戴春的墓前,焚香、祭酒、叩拜。

    祭拜完毕后,他们又去了不远处的薛氏祠堂,除了薛燃和薛戴春,祠堂里还有薛义为那些尸骨无存的长辈们所设立的灵位,包括薛刚和薛燃的三位弟弟,薛义答应平嫣来日为薛凝也制一块牌位,让她能与薛氏先祖在一处。再一轮祭拜后,他们离开祠堂。

    “之后有什么打算?”薛义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平嫣,刻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边走边问,“还打算出谷救他吗?”

    “先解决了戚清这个麻烦。”

    薛义有些不解,“戚清?她只要留在谷内,不是什么威胁。”

    “非也,她只要活着,就是个威胁。”

    “怎么说?”

    “感觉,或者说女人的直觉。”

    “那随你吧,反正她的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然后出谷救他。”

    “那你岂不是还要跟连泉会扯上关系?你一个人能做到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我想自己试试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把整个雪幺谷卷进去。”

    薛义的脚步停了下来,直到平嫣察觉后回身望着他才开口:“你还是拿我当外人。”

    平嫣莞尔一笑,“如果真拿你当外人,我会让你倾全谷之力,帮我灭了连泉会,丝毫不顾及雪幺谷会不会就此覆灭,你知道,我能狠下这个心的。”

    “剿灭连泉会可能有些难,至少我能帮你救出你想救的人吧?”

    “如果救出他需要搭上十条人命呢?二十条,三十条,一百条呢?我是很在乎他,但没有在乎到不计得失的程度。我一个人去,不论如何都能进退有度,能救便救,不能救,便弃。”

    “你真的能弃?我不信。”

    平嫣无所谓地笑了,“那便不信吧,反正你也看不到。救人之后,我想顺便去昌都亲眼看看叶崇的下场,这场大戏,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当然,在那以后,你会回来吗?回来看看,小住一段时间,或者…”

    “会,”平嫣点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薛义小跑着靠近她,“你不会这几天就要走吧?”

    “不急,我的毒还没完全解,再等一个月吧,还要劳烦秦医师再配一副解药给我带走呢。”

    “这个你放心,我会跟阿姐说的。”两人再度并肩往寒洞走去,“你有没有觉得阿姐今天怪怪的,话少了,人也显得很疏离。”

    “我想,她应该是在回避我,也许是我那天的言行吓到她了吧。”

    “阿姐也不是胆小的人啊,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也没什么,秦医师要强又自负,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我对她作出那么轻浮的举动,等她缓过劲儿来就好了。离我出谷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不打算带我参观一下谷内的美景风光吗?”

    “当然没问题了,你想去哪儿,随时奉陪。”薛义拍着胸脯道。

    平嫣歪头坏笑着看向他,“你不怕我借此打探雪幺谷地形吗?”

    薛义愣了一下神,才缓缓笑了,“不到半月,发生了太多变化,谁能想到你居然与我一脉血缘,之前对堂姑多有唐突,对不住。”

    平嫣的笑意瞬间消失,整个人不自在起来,口条都变得不怎么利索了,“你,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反倒是我,我,我来雪幺谷本就没怀揣什么好意,你再向我道歉,可叫我无地自容了。”

    薛义驻足,真挚且郑重地说:“我认为,血缘至亲是世界上最不可撼动的,所以我相信堂姑,我的雪幺谷就是堂姑的雪幺谷。”

    平嫣盯着他看了很久,长叹一声,浅笑着点点头,真诚的神情下藏着几分不安。

    雪幺谷入谷的规则,平嫣原本猜中的那四分之一,是通过大殿迷香阵的人,会被送往药园,打理药圃,照看毒虫,而剩下的四分之三则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被迷晕的人中,成人去往农场,男耕女织,他们生育的子女和没有通过迷香阵的孩童一样被送往旭岭的死士营,成为死士中的一员。至于寒洞,一般接收两种人,一种是天赋过人者,收入寒洞为内徒,除了修习司徒氏的毒术外,还分管谷内事务,另一种则是药园或者农场闹着出谷的人,为防止他们将雪幺谷情况外传,会把他们带到寒洞,或是成为聋哑人,或是做三个季度的试毒人,任他们二择其一,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试毒,而试毒人根本活不到三个季度,这也是没有人能出雪幺谷的原因。

    这种机制下,雪幺谷内有人耕种纺织,保证雪幺谷的衣食,有人种植草药养殖毒虫,保证雪幺谷的毒物和药材供给,还有孩子被驯化为死士,赚取雇佣费用,如此才能养活整个雪幺谷众徒。

    司徒长沣和司徒信祖孙二人设计的蓝图,可谓确保了雪幺谷的长久生存。说雪幺谷不近人情吧,它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安身之所,说雪幺谷是个世外桃源吧,它却不允许你随意进出,自己选择去处,或许雪幺谷和掌管它的司徒谷主一样,是个善恶一体的化身。

第一百六十章 奉命押送

    九月初五,与华乐谷约定的三月之期,平嫣一大早便带上薛义为她准备好的干粮、银钱、棉披风以及串念子解药,准备离谷,送她入谷的那位少年,以相反的方式将她送出了雪幺谷。泉山山巅的入骨寒凉再次侵袭着她并不壮硕耐寒的身躯,和来时一样,她裹紧披风,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朝山下走去。待到了和暖些的半山腰,平嫣找了棵高大的柏树靠坐着休息,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细细端详着装有解药的药瓶。

    稍作休整后,继续之前的行程。

    她是近未时才抵达山脚,远远望见茶肆的旌旗,不由地露出一抹久违的舒心笑容。

    也许是被茶肆吸引了注意,平嫣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异样的静谧,刚迈出两步,楚青松出其不意地突然间出现在她身前不远处,抱着臂膀阴着脸,并没有开口说话。

    “楚统领?”平嫣似乎看出了几分怪异,站定试探地问,“是王上让你来接我的吗?”

    见他仍不搭腔,平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后却发现身后不远处也站着一个人——冯天枢。

    “王后想去哪儿?”冯天枢问。

    平嫣努力微笑着答:“我…不去哪儿啊,天枢哥哥怎么来了?我们得有三年没见过了吧?”

    冯天枢也笑着回应:“差不多吧,娘娘不必想方设法同我寒暄,时间不早了,跟我们走吧。”

    平嫣站在二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向路边挪了两步,“跟你们走去哪儿?看两位左右夹击的架势,不太像是来接我的,倒像是来抓我的,奉王命吗?”

    “娘娘多心了,”冯天枢露出显得十分真诚的笑容,“派我们二人来,自然是为了护娘娘周全。”

    “青松哥哥,”平嫣突然转向楚青松,“他说的是真的吗?”

    楚青松愣在原地,看看平嫣又望望冯天枢,这让冯天枢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

    “王后娘娘果然冰雪聪明,”冯天枢一边拍拍手,一边和楚青松一起缓步靠近她,“我们的确是奉命来押送娘娘回去的,娘娘做了什么事,自己应该最清楚吧?跟你连线的人已经都招了,娘娘还打算抵死不认吗?”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平嫣满脸无辜,“王上当真派你们来抓我回去审问?”

    “不然呢?”冯天枢反问道,“娘娘认为王上会将您看得比整个千兰的安危都重要吗?”

    平嫣突然发笑,摇摇头,“你们并不是奉命而来,因为不论他得到什么消息,信了什么谗言,都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激进地抓捕我。”

    “娘娘凭什么认定王上不会,太自信了吧?”

    “你看?你连我凭什么认定的都不知道,”平嫣面上挂着一副壮胆的蔑笑,“说吧,谁派你们来的?究竟有什么图谋?王上可知你们已然反叛?”

    “娘娘如果不配合,就别怪我们不念同窗情谊,下狠手了。”

    冯天枢说着跟楚青松一同出手,平嫣仅接了七八招便被一人一边牢牢钳住了臂膀,眼看胜负已成定局,谁都没料到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面巾的人骑马奔驰而来,冲散了三人原本的僵持态势,随后又调转马头冲入他们之间一把捞起平嫣,像沙袋一样将她横放在自己身前,马蹄顿时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她果然有同伙。”冯天枢迅速拿出弓箭朝马匹奔走的方向射去,在尘土中也看不清到底有没有射中,一声叹息,“大意了。”

    “现在怎么办?”楚青松眉头紧锁。

    “你先回禀王上,就说暂时没接到王后,再调些禁军来,跟我一起在附近找找,这边的山路地形复杂,他们跑不远的。”

    “万一王上先找到她…”

    “所以要尽快,否则以王上对她的态度,之后想审讯她就难了。你我获罪事小,王上养虎为患事大。”

    楚青松点头应下,转身离开,冯天枢则开始四处探看泉山的地形。

    马儿驮着二人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地,仅用腹部接触马背的平嫣被颠得面部红涨,双目满是血丝,看起来十分难过,蒙面人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缓缓勒马,下马后,扶着平嫣从马背上落地站稳。

    平嫣目光有些呆滞,显然还没从颠簸中缓过神来,却拉着蒙面人的手臂,成竹在胸地发问:“寰宇哥哥吗?”

    蒙面人一怔,答非所问:“骑上马,继续走。”

    “那你呢?”

    “别管我…”他说着身体开始打晃,不多时便跪倒在地,这时平嫣才看清他背上正正地插着一只禁军箭矢,黑色的衣衫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流了多少血。

    “你中箭了?”平嫣扒着箭口周围的衣衫查看,“箭头离心脏很近,需要尽快止血,还不知道有没有毒…”

    蒙面人拨开她的手臂,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附耳在地认真听了一阵,抬头虚弱却坚定地说:“你带着我走不远,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你安全我就安全。”

    “上山吧,”平嫣紧盯着蒙面人的眼睛,“相信我,只要上了山我们就有救。”

    两人对视片刻,蒙面人无奈妥协,点点头。

    平嫣赶走了马儿,上前一手架住他一侧臂膀,一手揽住腰身,艰难地搀扶着他往山上走,他的箭伤加上山路险峻,走走停停,不多时蒙面人已然汗如雨下,最终虚弱到无法支撑,彻底晕倒在地。

    平嫣多次呼唤无果,环顾已有白雪覆盖的四周,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一个山洞口,略作思索,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俯身将高她半头的蒙面人缓缓背起,双脚顿时又陷入冻土地几分,虽说不到一里的路程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半个多时辰,但终究是将蒙面人带进了山洞。

    蒙面人醒来时,平嫣已经生了火,正烤着手上的匕首,他透过火光呆呆地看了平嫣好一会儿才猛地摸摸自己的脸,而蒙面的黑巾早已被平嫣摘了下来。

    “你…”

    “醒啦?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尽快拔箭,我身上没带止血的药,周边我也看过了,不怎么生长药草,只能用烙铁这种方式了,疼是肯定的,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再拖下去我怕里面的箭头划伤脏腑。”平嫣说着来到蒙面人身边,让他的上半身趴在自己腿上,将箭伤附近的衣服割开了些。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蒙面人已经虚弱到只能发出气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洞中取箭

    平嫣继续在火上烤着匕首,缓缓道:“如果有一个人一直在我身边,关键时刻还会舍身相救,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她说着将逐渐呈现暗红色的匕首拿近看了看,“我准备拔箭了,很疼,需要咬着什么吗?”

    “等一下,”蒙面人发声制止了平嫣,“什么时候知道的?”

    平嫣又将匕首重新伸回火上,“自从我入住婉心宫,就开始隐隐觉得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看着我,但似乎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写字条提醒我祁月背后的人是怡妃,我想了很久,也有过很多猜测,排除了所有其他可能,只剩跟我一同落崖生死未明的寰宇哥哥了。可之前一直未曾正面见到你,我也不敢完全确定,有了预期,今日仅凭身形就足够我认定了。”

    “会怪我吗?”

    “怪你不早日现身相见吗?”平嫣苦笑着摇摇头,“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知道你对我好就够了,其他的,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冷寰宇眉目紧锁,说话已经十分费力了,“我若能活,只要你想听,便都告诉你。”

    “我当然想听,”平嫣掏出一方丝帕递给他,“在我神医圣手面前,你也一定能活。准备好了吗?”

    冷寰宇将丝帕塞进嘴里,点点头。

    平嫣左手拿着通红的匕首,右手握住箭身,连着两次深呼吸,眉间轻蹙,随后又舒展,用极具定力的声音提醒着他,“我数到三就会拔箭,随后用烙铁止血,一,二,三…”

    箭矢连着血肉一起拔出,鲜血四溅,伴随着冷寰宇从鼻子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股糊肉的味道弥漫开来,平嫣连扇带吹地将伤口处溢出的烧焦烟雾散去,不多时便不再有血流出。

    平嫣将他慢慢从自己双腿上挪下,让他侧身平躺在干草堆上,俯身摸摸他的额头,轻唤道:“寰宇哥哥?冷寰宇?”

    冷寰宇嘴里仍旧咬着丝帕,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平嫣眉间抽动,将丝帕抽出的过程中眼里已经噙了泪,为他盖上自己血迹斑斑的披风后,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她只是用食指轻轻拭去,再度俯身,同冷寰宇抵着额头,念叨着:“你一定要挺过来,别让你这么多年的守护付诸东流,也别让我背负你的牺牲活下来,求你了…”

    随后起身踩灭火堆,走出山洞,没了披风御寒,平嫣不由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稍作适应后趁着漆黑的夜晚,在周围多捡了些干草和干果,用树叶包了些未融的雪,匆匆忙忙赶回山洞。

    平嫣将干草在冷寰宇身旁铺开窄窄的一道,就地躺下,与他同盖披风,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号号脉,看看伤口,一整晚没怎么睡过囫囵觉。直到天蒙蒙亮,平嫣再度离开山洞,在周边的树上观察了好一阵,日头完全越过地平线才抹了痕迹,回到山洞。

    查探敌情的功夫,冷寰宇已经转醒,听到洞外的脚步声,立刻握紧了身边的利剑,见平嫣露出头才松了劲,声音依旧虚弱无力,“你去哪儿了?”

    平嫣一边快步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抓起他的手腕切脉,一边喘着气道:“观察一下周边地形,探探他们的动向,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小师妹果然是神医圣手。”冷寰宇极力露出一抹惨白的笑意。

    平嫣用自己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我本来以为你会发烧,也应该会发烧的,但直到现在也没有这个迹象,我担心你内里积热,散不出来,出大问题。”

    “小师妹,”冷寰宇轻声道,平嫣离开他的脑壳几分,嗯了一声,他继续道,“从前想着就这么一直远远地看着你就好,不求你会记得我,也不求你能看到我,只要看着你平安喜乐,做你一辈子的隐卫也甘之如饴,谁成想到头来还是拖累了你。”

    平嫣红着眼睛叹了口气,扶着他侧身躺下,“身上还有伤,别说那么多话了。”

    “可我精神很好啊,想趁着还能说,一口气说个够,也很久没人听我说话了,”冷寰宇温情脉脉地望着平嫣,“上次肯听我絮叨的,也是小师妹啊,还记得吗?”

    平嫣躺在他身边,“记得啊,亚墨城后山一起采雪珊灵嘛。”

    “我陪你去采雪珊灵,感慨它们在风雪中也能存活时,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平嫣浅笑着点头,“我说,虽然有很多诗词歌赋赞美凌寒绽放的冬梅和雪中傲立的雪珊灵,却不知其实它们只能生于寒冬,长于雪中,根本没得选。”

    “嗯,你还说,尽管它们不能和大部分草木一样生长在温暖的季节,也因为与众不同的生存环境拥有了独一无二的药用价值。和我们多像啊,就算不能生活在阳光下,也还是有我们存在的意义的。”冷寰宇看着洞顶,双眸中闪着熠熠光辉,“后来,我找到了那个意义,不是守护华家,也不是保卫千兰。”

    “是我,对吗?”平嫣转头看向他,“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知道你希望我好,可我不懂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你却将我视作存在的意义。为什么?”

    “谁说你什么都没为我做?”冷寰宇音色虚弱,精神却很饱满,仿佛沉浸在了五神赐予的圣光中,“我同你说过,我是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却没告诉过你,我是在挥剑自刎时被大将军所救的,对于我这种一心求死的人来说,这份救命之恩并不算是一种恩惠。我不愿拂了大将军的面子,还是进了军营,想着总有一天能合情合理地了结自己。在遇到你之前,我一心只想战死沙场,让一条烂命死得其所,可你出现了,你曾对我说‘我们可以相互在乎,相互照拂’,哪怕我知道这只是你出于同窗情谊的一句鼓舞,我依然看到,从那时起,你像一道照进我生命的光亮,给予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或许你觉得你什么没为我做,但只要幸福地生活着,便会光芒四射,如果可以,我愿倾尽所有,护你长明不灭。”

    言至此,平嫣泪如雨下,汹涌的泪水并没有打破她表面的平静,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擦拭着泪水,沉默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暗影守望

    自说自话的冷寰宇没有发现平嫣的异常,发出苦涩笑声,继续道:“你可能会好奇,既然你对我如此重要,为何我从未向你表露过我的心意。其实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远远地看着你的,但思来想去,几度踌躇,我发现,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从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含义,从那份纯粹的‘我喜欢你,希望你平安喜乐’变成了‘我喜欢你,希望你也同样喜欢我’的诉求。如此一来,这种喜欢又怎能纯粹?”

    平嫣极力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可…这世上真的有纯粹的喜欢吗?喜欢就想要得到,得到就想要永远拥有,拥有之后便不再珍惜,人性从来便是如此。”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人,都有欲望,得到了一还想要二,得到了二便想要三,所以我必须让自己远远地躲在暗处,像一个影子一样守望着你,因为我害怕离你越近,心中的妄念越猖狂,会忍不住冲到你面前,打乱你的生活,从而忘了我希望你幸福的初衷。不管那份幸福是不是我带给你的,只要是幸福的就好。”

    平嫣轻轻闭上眼睛,一串泪珠再度顺着侧脸流向鬓边,“所以,寰宇哥哥认为相比你,华乐谷是那个更能带给我幸福人?”

    冷寰宇沉默良久未作答,平嫣也并不着急,深呼吸调整着原本几近崩溃的情绪,跟他一同沉默着。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相识以来,你看他的眼神就与他人不同,那是一种不敢直视,略有躲闪的眼神,如果你心里会放着一个人,那个人只会是少爷。”

    平嫣笑着擦去鬓角还未蒸发的泪液,“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心里不会放任何人,也可以放任何人,他…跟别人没什么不同,若有一天挡我阻我,皆可杀可弃。”

    冷寰宇笃定地摇摇头,“是吗?那为何不将我弃之不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情况带着我这个累赘有多危险。小师妹,你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何必要故作凉薄呢?”

    平嫣的笑变得苦涩了几分,“不说我了,落崖后我去找过你很多次,你不会那时候就开始躲着我了吧?”

    这次换冷寰宇苦笑起来,“谁也不是从最初就甘心远离心爱之人的…落崖的一瞬间,我其实还想过这会不会是五神赐予我的际遇,后来才知道,那是别人的际遇。”

    当年裴逸发现平嫣时,急于带她回家救治,根本没注意到在她不远处同样受伤昏迷的冷寰宇,五天后平嫣转醒,裴逸背着她再回到落崖处寻人,冷寰宇早已醒来,在瀑布边简单处理了伤口,也在四处寻找着平嫣。直到几天后,他看见海边篝火旁的一男一女,才终于松了口气。

    从那天起,他成为了平嫣的影子,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同裴逸欢声笑语,暗许终身;看着她被送进婉心宫;看着她不止一次被刺杀并为她默默挡下之后梁家派去的所有杀手;看着她怀有身孕,普天同喜,夜见尤理,中箭落胎,随后被长期刻意冷落;看着她一朝得子登上后位;也看着她踏上北巡之路却莫名离队赶赴泉山。平嫣那些最隐秘的事或许他并不知实情,但他却是她这三年来最不为人知的见证人,对她的关注和了解比任何他身边的人都要多。

    “我见到你和那个渔村小子了,犹豫再三还是没去打扰你们。”冷寰宇只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了他在渔村的见闻。

    “见过了,还是执意认为于我而言,华乐谷才是最特别的那个吗?你不觉得我待渔村小子也很特别吗?”

    冷寰宇摇头,“不觉得,但如果你真的跟他留在渔村,我也能理解,大概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要和心爱的人共度余生吧。”

    平嫣长叹一声,“他死了。”

    “死了?你们回到将军府后,倒是没再见过他,怎么死的?”

    “死在华乐谷手上。”

    “那便说得通了,是因为你吧?”

    “嗯,我承认我是想利用他刺激华乐谷,甚至想过如果华乐谷没那么在乎我,肯放我们走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安稳的生活是我求之不得的。但不管何种结局,我绝对没想过要害死他,我以为我可以掌控一切,却从一开始就失算了…”

    平嫣的眼泪再一次涌出,这次连带着身体都有些发颤,冷寰宇毫无力道地轻握住平嫣的手,“小师妹。”

    她一字一句地自嘲道:“秦覆水说得对,喜欢我的,在意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秦覆水?是谁?”

    “雪幺谷的医师,你没有跟我进雪幺谷吧?”

    “没有,你懂毒术,我怕届时你出了谷我却被留下,所以…”

    平嫣抹掉泪水,掏出解药瓶,“这就是我入谷的原由,华乐谷中毒了,如果再配不出解药,要不了三五年他就会死。”

    冷寰宇拿过小瓶看了看,又递回去,“不辞辛劳,奔波数月,还说你心里没有他。”

    “弥补罢了,你应该知道我中过箭,但你可能不知道那次其实是我策划的,搭上自己的孩子上演一出美救英雄,以图让他多欠我一些。谁知他心绪大动诱发了旧毒,倒变成我欠他的了。”

    冷寰宇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为何做得这么偏激?伤的可是你自己啊!谁帮你策划的,在北苑与你相见的那个人吗?”

    平嫣通红的眸中透出丝丝凉意,“是啊,那又是另一段往事了,我之所以成为如今的我,很大程度上都是拜他所赐。当然我也不是乖巧温顺的绵羊,我利用他急于让我在后宫站稳脚跟的目的,解决了我肚子里的麻烦,看吧?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对所有人只有利用,没有半分情谊,只要跟我扯上关系的人,真的没有好下场,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

    冷寰宇完全没有关注她的后半句话,“难怪你总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原来是因为受制于他,看来冯天枢和楚青松抓你也是这个原因。那个人手上是不是有你的软肋?来千兰之前,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能跟我讲讲吗?”

    平嫣坐起身,拿了些干果和干粮,“吃点东西吧,然后休息一下,太过劳累可养不好伤。”

    面对如此明显却又找不出毛病的话题终结理由,冷寰宇露出惨白又无奈的笑意,乖乖按照平嫣所言,吃了些东西补充体力,之后卧草休息。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尤府往事之一

    待他睡下,平嫣离开山洞,一会儿抬眼远眺,一会儿俯身查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植被,时不时还趴在地上听听声音,全然一副战备的警戒之状。直到午后,发现周边并没有什么异样,平嫣才回到洞内。

    冷寰宇和她离开时一样,依旧闭目侧躺着,平嫣走近才发现他的身体微微发颤,立马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滚烫的触感让她猛地瞳孔一缩。

    “你发烧了,”平嫣一边说着,一边撤下一块裙边沾了些将融未融的白雪,敷在他额头上,“感觉冷吗?”

    冷寰宇颤巍巍地点点头。

    平嫣为他裹紧披风,抱住他的上半身,不断地搓着他的双臂,“我在周围又找了一遍,实在是没什么能用的外伤草药。你现在的情况也不能再挪动,头两天比较凶险,寰宇哥哥,只有你自己扛了。”

    “疼…”

    “我知道。”

    “跟我说说话吧。”

    “好,想听什么?”

    “想听你来千兰之前的事,如果那些过往太沉重,你把它们都压在心里早晚会把自己压垮的。我现在脑筋不太清楚,不会记得你说过什么,就当我是块石头,跟我讲讲吧,好不好?”

    平嫣的手停顿了片刻,随后又继续为他输送热量,“寰宇哥哥当真想知道,说说倒也无妨。”

    二十二年前,伊格去往炎珏赶考,途中路过蛟镇周边一个名叫枭炙的村落,在那里遇到了一对留他过夜母女,就是在这不到一天时间内,伊格与那家名唤古雨的女儿一见钟情,并约定不论科考结果如何,伊格都会回来与她成亲。

    那年的科考可谓人才济济,伊格自小热爱读书,却天赋平平,科考水平不过尔尔,最终毫无悬念地落榜了。没有彩礼,没有婚礼,只有一句“为卿翻越千重山,惟愿护卿一世安”的虚幻承诺,两人便拜了天地。

    一年后,名字取自这句话的伊世安出生在这个不富裕,甚至可以说贫极的家庭里。

    最初的两年,世安的外婆加上娘亲两人耕种,还可勉强支撑这个四口之家,可到了第三年,外婆病逝,只剩母亲一个人负担着一家人的吃喝,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伊格以及年仅两岁的伊世安并不能给予母亲任何帮助,古雨的压力陡升。好在母亲勤劳又能干,再加上隔壁大娘偶尔的帮衬,一年饿肚子的时候也不算多。这样困苦的日子让小世安十分早熟,四岁时便已经可以随母亲下地,虽然效率不高,但多少也能分担一点,让母亲很是欣慰。

    六岁那年,母亲怀了弟弟,直到即将临盆都还在收小麦,最终累倒在田里。世安一路狂奔叫来父亲,一起将母亲抬回了家,鲜血浸透了所有的被褥,血泊中的母亲给世安留下了最触目惊心的场景。父亲跑遍了枭炙村,由于家里拿不出钱,没有一位接生婆愿意前来,邻居大娘从田里赶回时已是来不及。

    秋收的季节,母亲连带着还未出世的弟弟一同归西,家里唯一的支柱,轰然倒塌。

    父亲一时间仿佛失去了一切,不看书也不写字了,直到母亲下葬后很久都没能缓过来。其实世安比伊格更加悲痛欲绝,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曾经终日与文字为伴的父亲,她想不到还能靠什么活下去。好在邻居大娘不忍看着她就此没了生的希望,在时间和体力允许的情况下,帮着她一起打理娘亲剩下的田地,加上小世安聪明勤奋,靠着那一亩三分地,风调雨顺的年岁也能将将糊口。

    三年后,世安九岁那年的炎夏,连着三个月滴雨未下,龟裂的土地上连杂草都难以生存,除了家中余粮充足的富户,其他人都遭了难,待到秋收时,大旱的光景几乎让所有农户颗粒无收,整个村落饿死的饿死,逃难的逃难,只留下不足半数的人家。世安每日同难民抢着挖树根野菜果腹,直到挖无可挖,眼看着就要挺不过这场天灾了。

    朝廷派来的赈灾银两和官员直到即将入冬才到,派粥的草棚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连着领了几天,派粥的官员突然改了规则,声称因为赈灾粮短缺,一人一日只能领到半碗粥。要知道,那种浓稠度的粥,两碗都未必能果腹,一日半碗的量,就只能等着慢慢饿死。

    轮到伊格和世安时,父女俩各自捧着半碗稀粥看了看对方,谁也没喝。

    “知道吗?看着父亲瘦骨嶙峋的样子,我想到的却不是心疼,而是如何能让他将粥让给我喝。九岁的我,是不是很阴暗?”平嫣望着山洞口,思绪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一日半碗,我们早晚会一起死。后来,我无意间注意到一位一直在观察难民的官员,他长相俊朗,风度翩翩,面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像一个平易近人的大哥哥,在一众难民中显得十分耀眼。他正凝神望着身边的一个乡亲,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那位乡亲将自己的粥倒给了他的儿子。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将我的半碗粥倒进了父亲碗中。就是那个决定,改变了我的命运。”

    当天傍晚,那位大哥哥派人来,将他们父女俩带走了,一同被带走的还有那对乡亲父子。从彼时起,世安再没见过他们,她和很多未曾谋面的女孩一起被送进了尤府后院,那是一个坐落在容赤都城炎珏城郊的富丽府邸,从此有了固定的居所和食物。

    世安是在近一年的做工、挨骂、继续做工、时不时挨打的过程中才慢慢知道,尤府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尤理的大人,职位虽不高,却年纪轻轻家缠万贯,后院佳丽无数。而她们这些还未长成的幼女,是以尤理童妾的身份进府的,幼时充当婢子差使,长大了便侍奉大人。

    那些姨娘和小妾对普通的婢子倒还有几分大户人家的风范,偏偏是这些眼下稚嫩,要不了几年便会出落得如花似玉,分去自己丈夫宠爱的童妾,最让她们恨得牙痒痒,加上尤理三五个月都未必去一趟后院,打了骂了伤了也无妨,童妾的处境有多艰难便可想而知了。

    起初,能吃饱穿暖的日子让世安感到庆幸,虽然每日的活计让她们疲惫不堪,但至少她能活下来了,活着就是她最初的愿望。一年后,一个同为尤理童妾的女孩,因为打翻了玉盏,被新入后院的妾室狠狠鞭笞,本就身娇体弱的女孩隔夜便彻底没了气,人命关天的大事,尤理居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仿佛默许了妾室的行径。此事一出,姨娘和小妾更加肆无忌惮,对童妾们动辄打骂,甚至以生死相胁。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尤府往事之二

    那位同伴的离世让世安明白,不论什么样的环境,都不能保证她的生命安全,那份消失了一年的生存危机感再度生根,原本庆幸的后院生活陡然变得暗无天日起来,想要打破目前困顿局面的心思慢慢滋生。

    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后,世安开始默默观察尤理的动向,她发现尤理虽然经常会给后院添妾室,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送进后院便再也不会召幸,并且很少会在后院留宿,即便是偶尔破例,也都是宿在哪位姨娘的房中,那些数不胜数的小妾们似乎根本不在他眼里。最奇怪的是,众多姨娘和小妾没有一个诞下过子嗣,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一家之主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

    经过近半年的暗中留意和思考,世安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尤理压根不在乎后院乱不乱,他并不是不关注童妾的死活,而是不关注她们所有人的死活,所以要想活下去,就得一鸣惊人,让别人畏惧自己,即便此后依然不能高枕无忧,却可震慑宵小,免去不必要的虐待和折磨。

    之后的半年间,她得空便偷跑去尤府角落终年无人问津的书院,在厚厚的灰尘下寻觅。从来没有一刻,让世安如此庆幸父亲是个书生,因为曾经教给她读书识字的本领帮助她在众多书籍中很快找到了想要的内容——人体医学。不是出于好学,也不是出于兴趣,了解人体构造,只是为了找到一种方式,可以让自己以十岁孩童的身高和力道,一击毙命。这是一场谋划多时的杀人立威的开端。

    说到这里,平嫣停了下来,将冷寰宇额头上的裙边再度用雪水打凉。

    “看来小师妹是从小就这么聪明。”

    “不觉得可怕吗?一个十岁的孩子,每天想着如何杀人。”

    “可杀人不是目的,立威才是。如果有其他途径,小师妹也不会愿意手染鲜血吧?”

    平嫣浅笑一声,“太麻木了,所有的人都太麻木了,施暴者,受虐者,小妾,童妾,没有一个人发现尤府后院中秩序的混乱,我需要用鲜血去惊醒她们,让她们知道弱势群体反抗的后果,让尤理清楚自己的后院到底是何模样。”

    如她所言,经过半年的精心策划,世安制造了一场由洗破了气焰正盛的小妾衣物引起的冲突,在那位浓妆艳抹的小妾对她又拧又掐,连打带骂的场景下,世安拎起一旁早已磨好的斧头,正正砍向小妾的颈部,顿时鲜血横流,原本趾高气昂的小妾不多时便不再扑腾。第一次杀人的她其实内心早已呈万马奔腾,翻江倒海之势,表面神色却淡然凌厉,紧握着斧头,轮流指向每一个看热闹的小妾。

    “都给我听清楚了,谁如果今后如她这般恃强凌弱,欺辱于我,下场便和她一样,你们的尤大人根本不会在乎你们的死活。”这是十一岁的世安,面对着众多年长于她的小妾们,铿锵有力的言语。

    世安没想到的是,尤理并没有如童妾逝世那次一样坐视不理,次日差人将她从后院带走。随后,世安和其他两个陌生的女孩一起被关进了不见天日的黑屋中。错算了尤理对小妾们的重视程度,以至于落入如今这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地,这让她懊恼不已,环顾四壁,却无计可施。

    水米未进的三天后,尤理带着家仆亲自见了三个女孩,递给她们一人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世安忍着饥饿,却不敢拿那个看起来十分诱人的馒头果腹,她害怕,怕这是最后一餐,怕吃完便会被送去断头台,甚至只要吃下便会就地升天,之前已经不够谨慎了,如今事关生死,万不可大意。

    看着身旁的女孩狼吞虎咽的模样,她吞下口水,压制住翻滚的饥饿感。

    “你为什么不吃呢?”尤理走到她身边,俯视着她。

    “回老爷,我…我还不饿…”世安瞟见尤理的嘴角略微上扬,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善意,内心快速盘算着如何从这位掌握着她生死大权的人手中活下来。

    不多时,两个吃下馒头的女孩先后倒地,世安担心的事成真了。手中的馒头滑落,世安的脑中一片空白,想好的说辞和恳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不吃?”尤理蹲下身,和世安同一高度,四目相对。

    “我…非死不可吗?”世安心中的恐惧表现在了颤抖的声音上。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想死,老爷是不是想要我给您的小妾偿命?”

    尤理听罢,哈哈大笑,不屑道:“扔进后院的小妾,我从来不会碰第二次,死就死了,用你的命来偿,那可是得不偿失。”

    世安没太明白这句话,但从中听出了一个讯息——她没有错算,尤理的确不在乎小妾们的死活,自己能活下来了。

    “还记得你爹吧?”

    忙于谋划杀人立威,她已经很少想起那个在成长中不能给她太多助益的父亲,怔愣片刻点点头。

    “去跟他住几天吧,以后你将在会中承担很重要的任务。”

    尤理口中的“会”,便是以他为首的连泉会,一个分布在千兰各地、各个阶层的情报机构,为容赤大陆的一统大业而存在的隐秘组织。

    不久,世安便正式入会,跟其他同龄会友一道学习会中的章程法典和民族大义,与他人不同的是,她还要学着如何成为另一个人,洛城总管的女儿,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汤平嫣,好在世安从小受到父亲的文学熏陶,学起来并不费劲,很快便进入了角色。

    “那是我来到千兰前,最得意最风光的一段时间,满腹的心思机巧被我完美地藏匿在那副汤平嫣的皮囊下,就连尤理都惊讶于我的掩饰能力。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快相信,我就是汤平嫣,生长在富足有爱的汤府,不谙世事,未历风雨,像一方纯白的绢帕,干净到一尘不染。安稳,平和,不必为了活着而费神费力,不择手段,那是我向往却永远得不到的人生…”两行清泪顺着平嫣的脸颊滑过,滴落在沾了血的披风上。

    此情此景,同平嫣想象中的一尘不染形成了鲜明且讽刺的对比。

    冷寰宇虚弱地睁开眼,思索了一阵仍旧没找到安慰的话可出口,只好沉默着。

    “两年后,我奉命成为大战前最后一个潜入千兰的连泉会暗棋,必要时配合会中的行动,后来的事你都见证了。这就是我,一颗不能按照自己心意行事的棋子,一个被人拿住咽喉的傀儡。这样一个人,做了她多年的影子,值得吗?”

    “不管你是姓甚名谁,经历过什么,我只知道你对我来说,是我生命中的光,有光才有影。”

    平嫣还未风干的双目再度盈满泪水,抱住他的手臂更紧了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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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赤野史介绍:
容赤大陆的十年野史,一个国家的大一统之路,主要描写男女主角在这政局动荡的年代,有意无意对两个国家产生的影响。本文完全按时间线顺序,记载男女主十年间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第一卷主男主线,二三卷主女主线。
男女主绝对绝对绝对都不是傻白甜,也绝不会出现长期三角关系。
容赤一百六十四年,千兰王当众杀了容赤国的来使以立国威,容赤千兰的第六次谈判失败,容赤王连穆恼羞成怒,派大将军段阳玉发兵攻打洛城,意图用武力收复千兰。洛城地处容赤千兰边界,北边是千兰国高山地形的亚墨城,易守难攻,南边是容赤国平原地形的陀城,易攻难守。多年来洛城在政局上处境尴尬,时常爆发战火,但却是两国来往的必经之地,亦是收复千兰的必争之地。
女主汤平嫣正是在局势紧张前,从洛城逃往亚墨,与男主相遇。容赤野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容赤野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容赤野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