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下)
陆陵将破云剑丢在空中,动了意念。破云剑竟是空中飘浮,径直向陈婉雪追去。
陈婉雪察觉到了身后有宝剑追来,急忙停下身法,而后提剑抵挡。剑与剑相互抵撞,陈婉雪手中之剑哪里抵得过破云剑锋利,竟是一瞬被削出了一道口子。陈婉雪见状,身法急转,试图夺了这无人掌控之剑。
陆陵嘴角上扬,轻轻一笑,而后又动了意念。破云剑一瞬晃动,径直飞回陆陵身旁。
陆陵伸手,于空中握了破云剑,而后凌波三步施展,瞬息移动到陈婉雪身前,接着便是一招游云门星火燎原。星火在地上焚烧而过,径直扑向陈婉雪。
陈婉雪见状,轻功施展,急忙后退,避开陆陵剑招。
陆陵没有停下,又是一招一蓑烟雨施展。陈婉雪见状,又是身法极快地避开。
若轮身法,游云门轻功,自是不错。陈婉雪如此施展轻功身法,颇有挑衅意味,陆陵怎能服输?他临风摆渡施展,无声无息而来,出现在陈婉雪旁侧。
陈婉雪一瞬惊慌,她与陆陵极近,终于是看清了陆陵那张几分英俊的脸。陈婉雪一瞬愣神。江湖游历,江湖男子她见得多了。陆陵这般脸上几分英气,浑身正气的男子,她倒是少见。她回神,没忘场间与陆陵还在对战。她提剑杀来,剑与剑相互碰撞,撞出火花。
二人打斗片刻,陆陵好言相劝,“姑娘,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东川王府人马均已被打败,而今场上只剩你我数人。何苦非要拼杀个你死我活?不如彼此退让,各自离去罢?”
“陆门主,你的威名,小女子数年前便有耳闻。小女子仰慕你的仁义,知你也非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小女子背负家族利益,阻拦阁下也是情非得已。倘若未尽全力,就此收手,放你过去。只怕于家父,于宗族执法堂,皆无法交代。所以,还请见谅。”说罢,她手握宝剑,径直冲杀而来。
陆陵停在原地,思忖片刻,“既是如此,那你我之间,便是一定要有胜负之分了。”说罢,他双眼一闭,以内力环剑。
“姑娘,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陆某且送你一招飞雪漫天,以作谢礼,请笑纳。”接着,陆陵将破云剑丢出。破云剑在飞雪间环绕,接着迅速飞转,飞转数圈后,破云剑裹携四周百步飞雪,径直向陈婉雪扑去。
陈婉雪见状,轻功施展,想要逃躲。但飞雪如山海而来,哪里有那么容易逃?破云剑被陆陵赋予浑厚内力。破云剑牵引四周百步飞雪,那百步飞雪也遍布内力。飞雪向前扑去,无物能挡。
陈婉雪自知逃躲不过,她现身停待,内力附着剑身,持剑抵挡。
飞雪逼近,将陈婉雪环绕其中。飞雪与陈婉雪手中宝剑相互抵挡。
片刻后,陈婉雪抵挡不住,被飞雪冲撞,飞出半里。飞雪没有停下,破云剑在飞雪之中,尾随飞雪向陈婉雪飞去。
陈婉雪见状,自知此时已败,性命消散只在顷刻之间。她闭了眼,准备好受死。
陆陵施展轻功临风摆渡,于飞雪之中现身。他追上破云剑,左右一挥。两道剑气涤荡,抵消掉了了飞雪上的内力与气势。飞雪簌簌落下,场间飞雪四散,弥漫天空。
飞雪落在陈婉雪的身上,掉落在她的发间。陈婉雪睁眼,只见眼前一片雪白。原来她没死,原来他收了剑招。陈婉雪起身,自知不是陆陵敌手。她作揖行礼,甘愿认输。
陆陵收了破云剑,轻功施展,片刻间消失原地,赶去帮忙沙天河。
沙天河与柳亦尘对打,少了陈婉雪这一敌手,酣战间已渐占上风。
陆陵足尖轻点,落于地面。他见沙天河与柳亦尘打斗皆有章法,未有败招,一瞬心安。大哥数年未见,其功法枪法,也日益精湛。陆陵放心,在旁观战,也不急于出手。
沙天河与柳亦尘对战十余回合,枪剑抵撞,异常激烈。
陆陵自在闲散,看场上激战,想起了腰间的美酒来。陆陵取下酒葫芦,打开了葫芦盖儿,接着仰头喝了一口。葡萄美酒,醇厚香沁,雪间豪饮,也是畅快。“大哥,快些解决,贤弟等你一块喝酒。”陆陵喝着君莫笑,向沙天河叫喊。
“好你个陆陵,有酒竟不给你大哥喝?”沙天河闻见酒香,酒瘾一犯,甚是嘴馋。
“大哥,莫怪贤弟。你这还在酣战,喝酒岂不误事?你若喝高了,待会耍起酒疯,败于这厮,岂不损你一世威名?”陆陵又是仰头喝了几口君莫笑,笑嘲沙天河。
“笑话,酒是英雄胆。区区一葫芦君莫笑,要想醉倒于我,岂有那么容易?”沙天河说道。他没有停下与柳亦尘过招。
“大哥既是如此说了,小弟我这还有一葫芦美酒,这便给你助兴壮胆。”说罢,陆陵取下了腰间另一个并不匀称的酒葫芦,往空中一抛,丢给沙天河。
沙天河长枪制敌,一跃而起,于空中接过酒葫芦,而后以嘴咬开盖儿,落于地面。君莫笑香气逼人,沙天河仰头痛饮。
柳亦尘趁机出剑,试图击杀沙天河。
沙天河急忙后退,却未停下饮酒。他饮了半葫芦君莫笑,大喊一声:“好酒。”接着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握着长枪,与柳亦尘继续交战。
“阁下,还请通报一声姓名,我的枪下,不杀无名之人。”沙天河借着酒劲,施展枪法更是出神入化。
柳亦尘冷冷一笑,说道:“我的姓名,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知道,今日你必会死于我手。”
“哦?你倒是很自信?”说罢,沙天河加强攻势,长枪挥舞之间,又加了几分气劲。
柳亦尘宝剑抵挡,自觉沙天河枪法间气势越来越浑厚。他心头担忧,怕正面对敌不是对手。于是他左手伸入怀中,悄无声息地摸了三枚毒针,而后出其不意地打出。
“大哥小心。”陆陵机警提醒。
沙天河反应及时,以枪抵挡,将三枚飞针打飞。而后他飞身而来,持枪出击。“卑鄙小人,竟敢偷袭暗算于我,如此小人行径,那我便饶你不得。”沙天河破口大骂。
柳亦尘慌神,持剑抵挡。
沙天河持长枪以气力碾压,将柳亦尘宝剑压下。而后他手握长枪,一瞬掉向,径直出手。长枪脱手,飞向柳亦尘。长枪末端,虽是钝器,却因沙天河巧施气力与内力,自柳亦尘腹中而过,将柳亦尘击杀。
柳亦尘目珠凸瞪,口吐鲜血,宝剑挥而未落,神色间满是不甘,死相凄惨。
陆陵在旁拍手称赞叫好,“这样的卑劣小人,就要见一个杀一个。大哥杀得好,杀得好。”
相请(上)
有人马自陆陵、沙天河身后而来。骑马走在前头的,是七名头戴面具的男子。七名男子身后,一众弓弩手骑着马匹,声势浩荡,缓缓而来。他们各个身穿白衣,头戴蒙布,身前横挎一把银色弯弓,身后背负一匣子箭羽。
人马径直奔向沙天河,及至沙天河跟前。七名男子勒马停待,他们也不说话,只是纷纷向沙天河躬身行礼,甚是谦卑。七名男子身后的一众弓弩手,见了沙天河,也急忙整齐参拜,甚是虔诚。
沙天河点头,来人他都认得。他伸手示意,让诸位兄弟免礼起身。
随后,沙冥与场上一众弓弩手,见了这七名男子,单膝及地,叩拜行礼,低声说道:“沙冥拜见七位当家。”
七名男子中,走在最前者,点头应声,“都起来吧”。
沙冥与一众弓弩手缓缓起身,退到旁侧。
那男子挥手示意,身后几名弓弩手,立即会意,急忙牵了五六匹马过来。
马匹在沙天河几人面前停下。沙天河收了长枪,翻身上马。陆陵、李千言与沙冥,收了兵刃,也相继翻身上马。
那牵马的五六名弓弩手,松开了所牵马匹的缰绳,而后自马背而下。他们三两结伴,合力将场上的弓弩手尸体陆续抬上各自马背。
众人将场上尸首收拾干净,准备妥当。
沙天河策马奔驰,与陆陵众人先行。五六名驮载死者的弓弩手紧随其后,向西而去。七名男子留在场间,率一众弓弩手断后。其待沙天河一行走远,这才骑马,缓缓而退。
王府统领与几名护卫,护送大公子司马啸已经离开,回身后营帐治伤。
场间贺老眼见陆陵一众人马突然聚集,掩护撤退,心头气恼。王府一众护卫及召集的江湖人马,死的死伤的伤,已无力再战,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陵一众,正大光明,安然撤退。
贺老双唇发抖,心生无明业火,他不愿服输。贺老招手,唤来传令兵,厉声说道:“你持我王府令牌,火速通知西城衙役。东川王府刺客一众百余人逃窜西城,就算西城全部衙役尽出,也要将他们擒拿。”
传令兵领命,骑了快马,火速前去西城传令。
“回禀贺老,帮衬陆陵的人马颇有来历。您老请看……”陈婉雪细看场上死者身上箭羽,发现异状,急忙向贺老禀告。
“有何实情?从速说来。”贺老声音低沉追问。
“贺老你看,这箭羽皆为银色。银箭身上,雕刻一把无弦之弓,另有几道复杂火苗纹饰。这复杂火苗纹饰,据我所知,为神箭阁历代阁徽。非行走江湖多年者不可识。银箭箭头做成锥状,也与平常之箭不同。银箭能穿甲而过,做工精良,看这银箭之材,想必是熔岩玄铁。”陈婉雪手持箭羽向贺老展示,将异状缓缓道来。
“神箭阁有造一类箭羽,名唤穿银箭,所造之材,正是熔岩玄铁。在下推断,方才帮衬陆陵一众,必定是神箭阁人无疑。看这人马阵容,那红脸面具之人,必定是神箭阁当家。否则难以调动如此多人马。”陈婉雪细细禀报,其推理鞭辟入里,颇有章法,贴合事实。
贺老听闻陈婉雪言及,协同陆陵者为神箭阁当家,心头一沉,异常气恼。神箭阁之名,远扬江湖,其大当家沙天河为江湖中人。虽只是一阁之力,却因箭羽买卖,有左右朝廷军马之实力。朝堂之上,也有些名气。神箭阁底下,拥有最为精湛的铁匠,所造弓弩箭羽,精良无比。最为重要的,是沙天河与德王交好,其得德王赏识、推荐,所做箭羽买卖,朝廷认可。而那德王,却是东川王朝堂劲敌。
“好你个神箭阁,我纵是倾尽阎罗鬼殿之力,也不能让你安生。”贺老发了怒,从怀中掏了一枝响箭。
响箭点燃,升上天空,绽放一朵红色烟火。片刻后,阎罗鬼殿黑白鬼使飞身而来。二人及至贺老身前,单膝及地叩拜,“阎罗鬼殿黑白二使,听候贺老调遣。贺老有令,旦请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老示意二人起身,上前在二使耳边耳语一阵。黑白二使听罢,面露难色,却还是整齐应声:“贺老之命,莫敢不从。我等这便动身筹备,您老请静候佳音。”说罢,二人轻功施展,一时间无踪无影。
传令兵骑着快马,自要道飞驰而过,其手持王府令牌,行色匆匆。有七名弓弩手暗伏林间,其待传令兵快马而近,两箭射出。一箭射中马脖,自马匹脖颈而过。一箭射中传令兵肩头。
马匹身子前倾,倒将下去。传令兵被甩落地面,其在地上翻滚几下,缓缓起身。弓弩手立即现身,手持短刀将传令兵擒获,押解离开。
弓弩手将传令兵押解沙天河跟前跪下。沙天河骑于马上,问道:“你前去西城有何公务,从实招来,我便饶了你性命。”
传令兵左右环顾,见沙天河一众百余人之多,声势浩荡,担心性命有忧,急忙求饶,说道:“英雄好汉饶命,英雄好汉饶命。我奉贺老之命,手持令牌,前去西城府衙传令,让西城衙役擒拿尔等。”
“令牌何在?”沙天河问道。
“令牌在此。”传令兵毕恭毕敬,将令牌奉上,只求活命。
一弓弩手上前,拿了传令兵手上令牌。沙天河说道:“把他收押,七日后再放他回去。”
弓弩手应声,“属下领命。”说罢,他们将传令兵押解下去。
陆陵策马,于沙天河身旁现身。沙天河看向陆陵,钦佩夸赞,“贤弟果然神机妙算,你怎知那贺老儿会派传令兵去往西城?”
“我也是猜测。那东川王府贺老,岂是善罢甘休之徒?此番他率东川王府护卫与一众江湖人马围剿,本就是想置我于死地。而今我得大哥助阵逃脱,那贺老儿怎会轻易让我逃遁?东川王府路途遥远,江湖人马已是折损,其不发令通知西城,那才是怪事。”陆陵机智,其被东川王府一路围追堵截,对贺老已是有所了解。
沙天河率众人与陆陵同行一阵,距离西城尚有些路途。沙天河勒马停下,与陆陵拜别。
沙天河作揖拜别:“贤弟,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神箭阁还有些要事,大哥我要率众兄弟赶回处理。楚阳楚兄与沙冥,受了不小的伤,也需要回阁治疗。大哥只能送你到这了,西行一路艰险,还请珍重。”
陆陵与夏依依骑马在旁。陆陵拱手回礼,“大哥,贤弟此番得大哥相助,死里逃生,着实庆幸。贤弟拜谢大哥救命之恩。”
“贤弟客气,你我是生死兄弟。贤弟有难,大哥岂会坐视不理?我神箭阁大门,随时向你敞开。这块玉佩你拿着。此玉为我神箭阁圣物,见玉者如同见我。神箭阁弟兄,皆可调遣。”沙天河从脖颈处解下那块紫玉,递给陆陵。
陆陵摇头拒绝,“大哥,这礼物太过贵重,贤弟不能收。”
“拿着,有了它,行走江湖更有庇护。我知你游云门近年声名远播,日益繁盛。但我神箭阁也是不差,你若有难,多少能给你些帮扶。”沙天河手握紫玉,坚持交给陆陵。
陆陵听罢,知沙天河美意,于是将紫玉收下,挂于脖颈。
“贤弟,我们后会有期。我神箭阁还有诸多美酒,其比君莫笑更为醇香。贤弟忙完手中事宜,再来神箭阁找我,我们一醉方休。”沙天河高声说道,其骑马率领神箭阁众当家与弓弩手,径直往北。马蹄飞落,声音回荡。
陆陵听罢,脸现浅笑,高声应答:“大哥嘱托,贤弟自当遵命。来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陆陵目送沙天河与众人消失远处,回头,与夏依依两眼相望。夏依依一时娇羞,低下脑袋。陆陵一瞥,瞅见了她眼角的泪痕,泪痕浅浅,清晰可见。原来她流泪了,陆陵一瞬心疼,先前种种,刀光剑影,生死求存,倒是让她牵念担心了。
他宽慰,只说了句:“抱歉。”“抱歉”二字言简意赅,却最能表达他的心声。
夏依依点了点头,仰头浅浅一笑,说道:“没事,是我拖累你了。下次生死相搏,可否让我立于旁侧?虽不能替你分忧,但不能见你无恙,我更为担忧。”夏依依言辞切切,满是真情。
陆陵听罢欢喜,策马扬鞭,高声说道:“下次便如你所愿。我们走吧!”
夏依依点头会意,又是落了两行清泪。她策马追随,与陆陵向西城方向而去。
相请(下)
距离西城二十余里处,有路人久候于去往西城的要道。他不过而立之年,身后背着一把宝剑,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这人自宁山以西客栈而来,跟随陆陵已是多日,却一直没有现身。
细细看他,只见他脸型瘦长,浓眉大耳,长发及肩。虽是蓬头垢面,却是一脸英俊,面部没有丝毫沧桑之感。他的双臂青筋暴起,右臂近腕处有一黑色月牙纹身,纹身标记只有半枚铜钱大小。其站在道路中央,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他眼睛微眯,似睡未睡,也不顾飞雪暖阳,只是静静等候。
他抬眼,见陆陵骑马远远而来,眼睛一瞬闪过亮光。而后他睁大眼睛,伸手紧握剑柄,自身后将宝剑拔出。宝剑映衬阳光,泛透一束白光。
陆陵与夏依依策马及近,见路人阻拦道中。陆陵急忙高喊:“前面兄台,我等要路经此地西去,还请兄台让开。”
那人默不作声、拒不让道。陆陵眉头一皱,不知所遇是否是聋子。陆陵再细细一看,只见那人手中紧握一把宝剑,看似不是善茬。但他一动不动,却也没有行凶作恶之意。
飞马及近,再不停下,飞马便会冲撞于他。陆陵被逼无奈,急急勒马停下。陆陵身后,夏依依也不得不勒马停下。
隔着散乱长发,陆陵看不清这路人的模样,也不知他是敌是友,意欲何为?陆陵拱手,说道:“兄台,我二人要向西而去,还请行个方便,让出道来。”
寒风吹乱了那人的青丝。那人以手撩开额前的长发,露出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陆陵,看了陆陵许久,终于是发问,“你可是游云门的陆陵?”
“正是!敢问兄台大名?”陆陵问道。
那人没有正面答话,他又发问,“三年前梁家堡中,梁湖洲可是你杀的?”
陆陵愣神,这人追问之事与梁湖洲有关,莫非是师兄梁湖洲的党羽?陆陵心头疑惑,他右手按住破云剑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那人眼睛睁地大大,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是你,是你,是你。”那人连声说道,声音颤颤巍巍,嘴角抽动,脸上浮现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大笑,疯癫闹腾一阵,让人莫名其妙。
而后,他长剑一挥,收入剑鞘,单膝及地,跪将下来,一时号啕哽咽,流下两行清泪。“少门主,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那人伏跪于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陆陵皱眉,仍是不解其意。“你……”,陆陵看着那人,并不认得,他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门主,是我,冷天一啊!昔年你被梁湖洲迫害,遥走游云。玄天门陆氏一脉,尽遭杀害。我委屈求全,在玄天门苟活数载。今日总算是得见少门主尊荣。我还以为此生与你,再无缘相见了!”冷天一哭哭啼啼,泪流不止。虽是铮铮铁骨,男儿之身,此刻却凄苦而泣,宛若深闺少女。
冷天一?陆陵细细回忆,终于是有些印象。年少玩伴的影子在他脑海一瞬飘过,陆陵翻身下马,将冷天一扶起。“冷大哥,原来是你。”
“少门主,是我是我。”冷天一应声。主仆二人,彼此认出,一时相拥,甚是欢喜。
过了半晌,二人回过心神。陆陵作揖行礼,与冷天一告别,“冷大哥,我们二人还要西去,这便告辞。来日方长,我们再行相聚。”
“少门主,你这是要去哪?此次我江湖漂泊,便是要找寻少门主你。梁湖洲已死,玄天门已是分崩离析,还请少门主早日回山门,重掌玄天,也好告慰老门主在天之灵啊!”
陆陵听罢,应声:“江湖本就飘渺,一门兴衰也是命数。何苦执着?”
冷天一听罢,说道:“少门主,此言差矣。老门主穷尽一世,竭力将玄天门发扬光大。若不是那梁贼以非常手段窃夺了玄天门,少门主你也不至于流落江湖,易主游云。少门主,玄天门少不了你。我于江湖漂泊半年,好不容易于宁山附近寻得你的影踪,这才于此拦截于你。你且与我回山门吧,玄天一门,有少门主你入主,必将重现昔日荣光。”
陆陵摇了摇头,“冷大哥,贤弟在游云一切都好,着实不愿再入主玄天。玄天门,就请冷大哥主持大局吧!”
“少门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何德何能,能执掌玄天。你就听我一言,随我回去吧。”
陆陵思忖片刻,“冷大哥,我着实不能应允于你。我二人还有要事,需去往云山。此行路途艰险,我二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少门主”,冷天一一声叫喊,他伸手后背,将宝剑拔出剑鞘,“你若不随我回玄天,我便死在你面前。”说罢,冷天一将宝剑横在脖颈,便是要自刎死在陆陵面前。
陆陵破云剑出了剑鞘,其身法极快来到冷天一跟前,破云剑挑开了冷天一的宝剑。“冷大哥,何必如此?人活于世,性命最贵,缘何如此不惜命?”陆陵问道。
“浩荡天地,玄天门人。生为正气,死化护神。玄天不兴,何惜命哉?少门主,玄天门万不能没有你。属下代玄天上下,恳请少门主回山。”冷天一言辞凿凿,诚恳请求,又是哭啼。
陆陵思忖片刻,终于松了口,“也罢,冷大哥。我姑且答应于你,待我二人云山归来。我便去玄天门走一遭。玄天到底是我的家,总该给些交代。”
冷天一听罢,喜上心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少门主你能应诺我回玄天,那便好,那便好。你我同力齐心,必定能让玄天称雄江湖。”
陆陵点头应诺,接着翻身上马。
冷天一收了宝剑,站立一旁,拱手行礼,“少门主,那我便先行回玄天,静待少门主归来。少门主一路珍重,西行之路漫漫,还请早日回山门。”冷天一作揖行礼,甚是恭敬。
陆陵轻轻点头,策马扬鞭,与夏依依径直向西而去。
赴宴(上)
西城以南数十里,有一小镇,名唤扶桑。扶桑镇中,有一千年古木。无人知其来历。其生于镇中,枝粗如臂。九人环抱周身,方能蠡测。古木二木合一,枝繁叶茂,枝枝相护,叶叶相掩。枝叶蔓延数里,遮天蔽日。有流水于树下穿行而过,蜿蜒欢腾。春时,树落繁绿,枝芽横飞,徒留绿径。秋时,叶落飞血,零零树下,血色一地,甚是美艳。
传闻这扶桑古木,起于炎黄,为太阳女神羲和大神之子金乌车驾升起之处。后羿射日,踩塌神木,神木坠落中土,化为扶桑。传闻神奇之处,二人同心者,采古木秋时零落血叶两片,各放耳侧,细细聆听,可听得彼此心头所想。世间情开两瓣,唯读心难尔。知其所想,明其所意,纵山高水长,相伴唯艰,也是心头欢喜。
也有传闻,这扶桑古树,为千年前一对佳人所植。男子为白衣琴师,女子为红衣剑客。二人携手,江湖同游,惩奸除恶,情比金坚。
然世间情爱相合,自有天妒地羡。琴师一日身患重疾,难有医治之法。其躲避女子,偷采扶桑树枝有二,栽植于此。
念及红衣女子,琴师心头不忍,泪落千行,口吐鲜血,自是而终。待红衣女子寻得,琴师血肉已渗入泥土,空留一把七弦古琴,弦音未断,凄婉悲鸣。
红衣女子大笑,取下身后所负神剑,一道白光而起,自刎于扶桑枝前。黄泉之路,她自是不愿琴师一人独行,空留她苟活于世。
长剑而落,插入泥土。飞血三尺,溅染古琴。古琴凄婉之声,戛然而止。琴师所植扶桑神枝,一夜之间,参天而起。二木合一,环抱高耸,宛若琴师剑女。生是情投意合,死是相守相依,琴师剑女,让人惊叹。
然更为神奇之处,每每有佳人成双,游于扶桑神树之下,可听得琴音婉转入耳。越是心意相通、彼此相爱者,所听琴音越为莞尔动听。
扶桑古木,传呼其神,故被镇中居民奉为神圣之树。镇名扶桑由来,皆因于此。扶桑居民,勤劳质朴,待古木甚为虔诚。其姻缘成双,白首偕老,皆以扶桑祈愿。
一张布帛简写心头所想,布帛末端系上铜铃,而后树下虔诚默祷,将布帛抛出。布帛高挂树梢,便是神树显灵。布帛所祈之愿,一年之内,必会如愿。
这扶桑古镇,已有千年历史。百姓安居乐业,自在富足。晨起砍柴桑麻,日暮归来碗茶,也是惬意。有一桑河饶镇,穿树而过。河水潺潺,清澈见底,河中青鱼,雀跃于底。桑河之上,有一拱桥,名唤鹊云桥。其取牛郎织女会面之意,纪琴师剑女至死不渝之恋情。
古镇中,居民不过百户。乡绅邻里,皆是和睦。镇中大户者,甚少。最大者,为一黑白山庄。数年前悄然落户。户主蓝冰,无人知其来历。只传闻他是江湖中人,年少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但扶桑古镇居民,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也不好打听追问。于是这蓝冰来历,倒也鲜有人知。
黑白山庄于镇东而立,坐北朝南,庭院中有翠竹若株。凉亭院落,依树而立。山庄分前院、后院,前院卧房、书房、客厅,一应齐全。后院花圃、武场、菜园,也是齐备。
蓝冰于前院书房处磨墨,他一身黑衣,头发散乱。脸庞清瘦,颇为英俊。身体发肤,却有些黝黑。
桌案前,几张宣纸,一块徽墨,一方七星端砚,一座笔架,几枝墨笔。蓝冰手握一枝墨笔,许久未落。近来他在琢磨书法,总对自己所写书法不甚满意。
一把短刀放于端砚旁侧,虽是远离江湖,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留一短刀,警惕防身,也是好的。
江湖之事,他已漠不关心。数年前,他与一少女来到这扶桑镇中,便是喜欢上了这小镇上的小桥流水,古韵扶桑。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在这古镇中留下,置办田产,建了这黑白山庄,也乐得逍遥自在。
蓝冰思忖了多时,总算是落了笔。一幅中堂笔走龙蛇,气势磅礴,便是要收笔完工。
不知何时,书房之中飘进了一片飞雪,飞雪轻轻扬扬,却是径直向他的笔尖飞来。蓝冰机警,笔尖一抬,那飞雪便与桌案碰撞,化成了雪水。
蓝冰浅浅一笑,并不在意,“上善若水”四个字他只差个“水”字。他挥毫,又是落墨纸上。又有几片飞雪莫名袭来,攻势比先前更为猛烈。三片雪花飞向笔尖,四片雪花飞向笔杆。这架势,便是不愿蓝冰继续书法。
蓝冰急忙落笔收锋,“上善若水”即完,他将墨笔提起,于空中点了一点。七点墨汁浮荡空中,径直向雪花飞去,将七片雪花击落。蓝冰收笔,将墨笔置放于笔架之上,以为一切归于平静。
这时,一粒石子自房梁飞落,正好击中砚台,砚台侧翻,徽墨飞起,溅起一泼墨汁,肆无忌惮地落于宣纸之上。好好一幅中堂,就此摧毁。蓝冰叹息一声,“你……你见不得我练习书法,早说便是,何苦毁了这样一幅妙笔丹青?”
“我就见不得你练习书法。谁让你婚宴在即,新娘子也不知道陪,还如此散漫不上心?”一白衣女子施展轻功,自房梁而下,落于地面。细细看她,面红齿白,眉若柳叶,脸蛋瘦长,一身秀气,却又有一种特别的豪迈豪爽。
“我怎就没陪你了?怎就散漫不上心了?这不还有福叔帮忙张罗么?”蓝冰看向白衣女子争辩。
“我说你没陪我便是没陪我,我说你散漫不上心便是散漫不上心。怎么,蓝大少爷竟是动了气,要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要与我争辩个高低上下?”白衣少女回道。
“岂敢岂敢,你沈君悦沈三小姐,金枝玉叶,能作陪与我留在这荒野古镇,已是莫大福份。我怎敢与你一般见识。是我的不对,是我照顾不周,是我……在下蓝冰,这便给你致歉。还请沈三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蓝冰自知辩解不过沈君悦,服了软,改说些软话。
“这还像话。免礼了,本姑娘不和你一般见识。”沈君悦心头欢喜,就此饶过蓝冰。
“福叔那边安排的怎样?明日便是你我成亲之时,该知会的人都知会了么?”蓝冰看着沈君悦发问。
“该知会的人福叔都派人送了请柬,想来也不会有疏漏。”沈君悦应声。
蓝冰点了点头,“那便好”。而后又问,“他可会来?”
沈君悦点了点头,而后思忖片刻,又摇了摇头,“想来他是会来的,但他向来闲散惯了,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如约到场。”
“他若不来,那你不是有些遗憾?”蓝冰窃问道。
沈君悦狠狠一瞪,脱口而出,“他若不来,你便别娶我了。江湖之中,我就这一好友。他若不来,我断然不嫁。”
蓝冰听罢,大眼瞪小眼,急忙说道:“要嫁的,要嫁的!凤冠霞帔都备好了,明日也是良辰吉日,你若不嫁予我,那这黑白山庄的庄主夫人我还能找谁?”
听罢,沈君悦脸上一羞,却是喜上心头。
蓝冰缓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二人紧紧依偎。
赴宴(中)
书房外林梢一阵异动,似有刺客轻功施展而来。
“来者何人?”沈君悦一声呵斥,她指尖凝气成雪,将几片雪花打出。飞雪径直向林梢飞去,打落了几片树叶。
有一光影自树上而来,其轻功施展,稳稳落于地面,缓缓起身,向沈君悦作揖行礼。“敢问阁下可是指间雪沈君悦?”那光影,身穿一件白衣,身后背着一把巨大宝刀。其彬彬有礼,倒也不像大奸大恶之徒。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我黑白山庄?”沈君悦厉声发问。
“在下游云门三守堂弟子铁由,奉堂主之命,前来给沈三小姐送新婚贺礼。”铁由应答。
“你堂主是何人?”沈君悦追问。
“游云门唐闲。”铁由应声,补充:“他还有个名字,江湖人称梁君子陆陵。”
沈君悦听罢,心头一沉。他竟是不来了?这家伙,招呼也不打,便自作主张,真是任性妄为,沈君悦心头思忖。
铁由拍了拍手,院落之中又有六个身影施展轻功飞燕而来。
这六人,各个身穿白衣,身后背负一把宝剑。他们每二人合抬一个红木箱子,足尖轻点,稳当落地。六人将箱子一一陈列在沈君悦面前,收了抬杠。仔细一看,只见这三口红木箱子浑身结彩,箱面雕刻龙凤呈祥图饰,四周贴附“喜”字。红木箱子厚实沉重,里面之物,暂不可知。
三口红木箱子被六人一一打开。
第一口箱子中,为一箱子蜀绣绸缎。这蜀绣绸缎,皆是大红大紫,质感舒滑,做工精致,裁缝制衣,婚宴装裱,甚是合适。
第二口箱子中,为一箱子瓷器。这一箱子瓷器,白润如雪,青花印身,釉色精纯,细末可见。花瓶摆件,样样齐全。
第三口箱子,为一箱子红土。这一箱子红土,细腻湿润,土质蓬松,豆种萌芽,散落土壤各处。细细一看,红土之中,皆是红豆。红豆相思,最适情人。
铁由拱手说道:“沈三小姐,我奉堂主之命,将这三箱贺礼呈上,还请您笑纳。堂主书信有言,豆攀红墙挂东南,相思不语白首齐。祝沈三小姐与蓝庄主修百年姻缘,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沈君悦细细将贺礼打量一番,而后冷冷一笑。她聚气成刃,一把寒冰之剑由虚空而来,瞬时在手。她轻功施展,身法极快地来到铁由跟前,将冰剑抵在铁由咽喉,冰冷说道:“既是不来,又何必送礼?你回去告诉于他,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日游云门中相见,我必会给他些颜色。”
“沈姑娘莫要生气,堂主非是不愿前来朝贺。只是……”危境中铁由面不改色,言语却一时犹豫吞吐。
“只是什么?你倒是替他争辩一二?”沈君悦追问。
“沈姑娘有所不知,堂主今春离开游云门,距今已近一载。此刻,只怕他还流落江湖,行踪不定,被人追杀,生死飘渺。纵是知道沈三小姐婚讯,也未必能脱困赶来。”铁由叹息一声,其身为游云门三守堂弟子,对于堂主安危,也甚是担忧。
“哦?那倒是我错怪于他了?”沈君悦冷冷问道。
“这……”,沈君悦的追问,铁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来者既是客,如此以剑待客,倒也不妥。沈君悦自知有些失态,于是收了寒冰利刃。
不管铁由所言是真是假,陆陵托人送礼,都是真实。沈君悦料想陆陵不会现身婚宴,也不愿再为难铁由。她挥了挥手,高声说道:“贺礼留下,你们走吧。”
铁由听罢,拱手拜辞,“在下告辞。”而后铁由与六名白衣剑客,轻功施展,消失于院落。
日过晌午,陆陵与夏依依骑马,进了扶桑古镇。
西行之途,贸然来到此地,夏依依心头不解。陆陵答复,扶桑镇中有故友婚宴在即,要如约赶赴。夏依依这才明白。
二人骑马,蹄落扬尘,扶桑叶飘,二人骑马,径直来到黑白山庄前。
此时阳光晴好,扶桑古镇,气候倒与镇外不同。镇外寒冬飘雪,已是西风呼啸。扶桑镇中,却还是秋凉。
黑白山庄门前,一白衣少女坐于山庄房顶,其见陆陵与夏依依策马停下,于空中凝气,空气中忽然飘荡起片片雪花。白衣少女施展轻功,身法极快地向陆陵飞去。身影之前,片片飞雪先行向陆陵扑去。白衣少女于空中,聚气成刃,一把寒冰宝剑于虚无中幻化而来。
陆陵抬眼,察觉到了危险,他手握破云剑,运了内力,一剑斩出。剑气凌厉,一道飓风随着剑气呼啸而过,一瞬扫荡席卷而来的漫天飞雪。飞雪之中,寒冰之剑悄然而来。陆陵嘴角上扬,以破云剑拦下寒冰之剑,笑着问道:“你就是这样待客的么?”
“好你个陆陵,言而无信。不是送了贺礼不来了么?为何又要赶来?”白衣少女问道。
陆陵轻笑,“好友之喜,我怎敢不来?贺礼该送的还是要送,婚宴美酒,该喝的还是要喝。”
“你想得倒美,想喝我婚宴喜酒,那你得问过我手上这把宝剑。”白衣少女提剑,与陆陵对打,不依不饶。
“君悦,我一路奔波到此,未曾停歇。满满真诚,千里相会。缘何如此待我?”陆陵不解。
沈君悦也不应答,只是上前,与陆陵大打出手,二人大战了十余回合。山庄里管事,见沈君悦与人打斗,急忙回府禀报。
不多时,蓝冰急急于山庄中出来,其来到府门前,见沈君悦与陆陵打斗,一瞬将随身的短刀打出。蓝冰手中短刀,名唤墨刀,其为天外陨铁打造,锋利有余。墨刀径直向沈君悦与陆陵飞去,碰撞了破云剑与寒冰之剑,将二人分开。蓝冰一声高喊:“君悦,住手。”
陆陵与沈君悦,各自停手。
陆陵一看,府门前站立之人,衣冠楚楚,仪表堂堂。陆陵收了破云剑,脸露欢喜,应声说道:“蓝少,好久不见。”
沈君悦见来人是蓝冰,自知不能再与陆陵对打,她冷冷哼了一声,径直回府。
陆陵看着她径直离去的身影,走到蓝冰跟前,“这都嫁人了,怎还是这般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说打架就打架,说不打就不打?”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蓝冰的肩膀,继续说道:“唉,委屈你了,只怕也只有你,才能降她。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说罢,陆陵暗自窃笑。
蓝冰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还不是你,反复无常。说来又派人送礼,送礼了又亲自来?不怪她脾气急躁,倒是你,太过逍遥随意。”
陆陵叹息一声,“唉,蓝少,我听出来了。你们这是妇唱夫随,郎情妾意。”
蓝冰又是轻笑,不置可否,他回头看了看夏依依,问道:“这姑娘如此貌美,可是心上之人?还不快些告知名姓?”
陆陵笑了笑,“自是心上所有,姓夏名依依。”
“好名字,人如其名。走吧,我早猜你会来,府中已略备薄酒,今夜不醉不归。”蓝冰说道。
“哦?蓝少又知我今日会来?”陆陵发问。
“明日我便要与她完婚,你今日不来,更待何时?”蓝冰缓缓说道。
陆陵大笑,“知我者,蓝少也。”说罢,他与夏依依一起,跟随蓝冰进了黑白山庄。
赴宴(下)
陆陵、夏依依应蓝冰邀约,于黑白山庄后院赴宴。三人席罢,山庄管事福叔替沈君悦传口信,邀约陆陵花园叙话。陆陵点头诺许。蓝冰替二人安排了客房,让管事的先带夏依依回房歇息。丫鬟领着陆陵去了后院。
沈君悦一身白衣,立于凉亭。风吹衣摆,自在飘然。
陆陵走近,低声直接问道:“明日婚宴,叔父还是不愿来么?”
沈君悦摇了摇头,“蓝沈两家,三代宿怨,我父亲如何能放下仇怨前来?”
“唉,难为你俩,虽是情投意合,大喜之日却连高堂都未能到席。”陆陵叹息一声。
“知道便好,你若不来,明日大喜,我便是连半个娘家人也没有。”沈君悦感叹说道,言语之间,满是惋惜。
陆陵浅浅一笑,“既是好友喜讯,纵是万水千山,自会前来。叔父既是不能列席,那我便替他送嫁吧。相识十余载,总算盼到你出嫁,也是人生难得之事。恭喜你于尘世觅得佳缘。蓝少出身名门,待你也细致入微,自是佳配的不二人选。”
“少寻我开心,顾好自己便罢。我与他,尘缘已定,今生不改。反观于你,红鸾星动,眼泛桃花。今日与你一并策马的姑娘,也是不错。看来你与她之间,必有一段尘缘,需好好珍惜才是。”沈君悦认真说道。
“你何时竟会卦象之术?何处名师教得你这样的高徒?”陆陵打趣笑问。
“扶桑镇中,自在惬意,一卷易经,无聊翻罢,略懂皮毛罢了!”沈君悦停顿,继续说道:“不过,你与她,只怕三年之内必有生死之劫。若是安然度过,江湖携侣,自在逍遥。若是度不过,你二人恐怕性命有忧。”
陆陵又是轻轻一笑,“这你也看得出来?看来易经之中,玄妙颇多。放心罢,江湖风雨,哪一日不是刀头舔血,性命攸关?来日方长,生死有命,看开些便好。”
“你还是你,如此随性。”沈君悦笑了笑应声。
“你也还是你,如此好管闲事。”陆陵说道。
“罢了,随你罢!”沈君悦脚步轻迈,便是要离开,走了几步,她回头,“明日酒席上有陈年杜康,想来你会喜欢。我已命福叔留了几坛于你。宴席后多留几日,再走吧!”
陆陵听罢,拱手致歉,“不了,依依身染重疾,不能拖延,明日宴席后我们便离开。”
沈君悦叹息一声,“相别七载,相见一日。岁月悠悠,至交难逢。一座古镇,一壶清酒,也是惨淡。好自珍重吧。江湖险恶,莫丢了性命。”她简单叮嘱,而后大步迈出,径直离开。
次日,有车马络绎不绝,进了扶桑镇中。黑白山庄大喜之日,蓝冰与沈君悦成结发夫妻。此等大事,自有八方江湖道友,前来朝贺。黑白山庄前,车水马龙,宾客齐聚,贺礼如山。各路英雄好汉,或仰慕墨上刀蓝冰之名,或与蓝冰有旧,或欲与黑白山庄交好。山庄前院后院,宴席摆布,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样样齐全。宾客喜笑颜开,皆口吐美言,祝蓝冰与沈君悦相濡以沫,白首到老。
有一队车马,自扶桑古镇东边而来。车马打着“沈”旗,四名侠客护着车驾,招摇过市,径直向黑白山庄而来。车驾临近山庄,早有杂役禀报管事。管事福叔来到门前,见来人打着“沈”旗,又见那四名侠客臂膀浑圆,身材健硕,凶神恶煞。急忙撒腿向沈君悦禀报,“少夫人,少夫人,老大人来了,老大人来了,老大人来了。”,福叔边跑边喊。
沈君悦于厢房中听得,一时发愣,而后听得清楚,来人说是“老大人来了”。听罢,她喜极而泣。出嫁前,她曾派人三请父亲,父亲都坚决摇头。今日,红妆着身,只差片刻,便是嫁作人妇。好在,他终于是来了。沈君悦泪落两行,默不作声。
丫鬟替沈君悦梳洗打扮完毕,将盖头轻轻盖在沈君悦头上,搀扶于她,去了厅堂。
沈君悦与蓝冰双膝及地,行拜堂之礼。沈君悦父亲,白须长垂,眉间发白。他眼睛微眯,神态慈祥,安坐于高堂。其与蓝冰父母,见膝下蓝冰与沈君悦叩拜,皆是喜笑颜开。蓝沈三代恩怨,他本不愿来,但终究抵不过父女情深。他眼睛微睁,眼见女婿蓝冰英姿飒爽,心头满意。
蓝冰与沈君悦二人礼成。沈君悦在丫鬟的陪同下,去了婚房。黑白山庄婚宴,就此开场。宾客相互吆喝,吃吃喝喝,举杯相碰,觥筹交错。蓝冰端着碗酒,移步宴席,一一凑席答谢。
陆陵与夏依依,独占一席,自享其乐。沈君悦与蓝冰行拜堂之礼他看得,君悦父亲高堂喜笑他看得,宴席宾客举杯相碰吆喝畅饮他看得。难得如此婚宴美事,相约一处,举杯痛饮。洞房花烛,人生之乐,大抵就是这般心有所得,眉上开花罢!他浅笑,举起一坛子杜康,喝个痛快。
半晌,蓝冰陪完他人,端酒来到陆陵跟前。蓝冰吆喝一声:“陆少,你们二人独占一桌,真是好兴致啊!君悦果然藏私,独偏你们二人。”
陆陵举酒豪饮,应声:“那也是你这少庄主教导有方。这沈三小姐脾气大,以后可得让你这少庄主费心了。”
“既是娶她为妻,便是二人同心,携手到老。陆少且安心吧!往后,我自会护她周全。君悦知你宴席之后,便会动身。有一物,托我转赠送于你。”说罢,蓝冰拍了拍手,管事福叔手捧一个木匣子而来。那木匣子精致,四四方方,木匣子面上雕刻九朵莲花。福叔将木匣子打开,里面之物,为两片扶桑叶。扶桑叶红,宛如鲜血,脉络细致,清晰可辨。
“这两片扶桑叶,来自扶桑古木。有传言二人同心者,采古木秋时血叶,各放耳侧,细细聆听,可听得彼此心头所想。她让我把此物交于你,祈愿你于尘世也能觅得自己的佳缘。”蓝冰放下酒碗,接过木匣子,递给陆陵。
“蓝少,这虚无缥缈的神鬼异事,你竟也信?”陆陵取笑。
“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我俩心中祈愿。江湖漂泊不易,有人携手相伴,知你懂你,便是此生无憾。一言珍重,一言再会。收下吧!他日再来这扶桑镇中,我与她带你四处逛逛,一览古镇美貌。”蓝冰说道。
陆陵接过木匣子,应声道:“如此,甚好。”
药仙
陆陵与夏依依各自牵马,进了西城。
西城临近胡境,为西部重镇。客商往来、贸易不绝。酒肆茶楼,比比皆是。西城之中,多有卷发碧眼之辈。其一身胡服,人高马大,头戴面纱,言辞含糊,虽是中土腔调,却让人半懂。
街市买卖,无比热闹。西风游荡,寒气逼人,茶棚热茶,白烟袅袅,飘散空中。新出炉的灌汤包起灶,肉香十里飘街。早有食客,桌案坐等,吆喝上桌。
西域商贩,双手环抱皮袄取暖,地上摆满香料玛瑙,静待出售。街旁几家本土摊档,瓷器摆放一地,几个胡商凑前,把玩瓷器,与店主低语攀谈。
街角的铁匠铺中,一络腮胡须铁匠赤裸上身,挥动铁锤。铁锤击打火红剑身,崩裂出细碎火花。虽是寒冬,但铁匠仍耐不住炉火的温热,流了一身的汗水。
陆陵与夏依依牵马走过街市,对这西城中的胡人,颇感好奇。坊间传言,这胡人胆大心细,最是嘴甜,善哄女子开心,常怀抱乐器,弹奏乐曲于女子闺房窗下。市井传言,不知真假,今日有幸看得诸多胡人形貌,陆陵倒也觉得与常人无异,只是样貌有些怪异罢了。
街市上有一凉棚,一张方桌,一方惊堂,说书人手持折扇,头戴方巾,一身儒服,绘声绘色,讲得精彩。其详述西城多年前,有一药草仙,眉间三笔朱红轻点,一身白衣,宛若天仙,常赤裸双足,悬壶济世。其身怀异香,常引彩蝶飞来,萦绕不去。这药草仙,擅岐黄之术,精药毒之法,另身怀制香绝技。所制药香,青烟直上,皆为上品,香味经久不绝,自是天下奇绝。说书人讲起药草仙当年往事,声情并茂,仿佛他与那药草仙,曾是旧识。
陆陵摇了摇头,说书人言语,多有浮夸,不可尽信。
凉棚过去数十步,有一医馆。医馆前排列数十人。童稚、妇人、少女、长者、老妪皆有。医馆大门敞开。这数十人,大多面露苦楚,却未进馆中,只是耐着性子,候于馆外。
不多时,有一女子,手持纸笔,自医馆出来。这女子,一身紫衣,青丝长挽,一枝银簪斜插发间。她脸白如雪,清秀端庄,自显知书达礼,颇有闺秀之风。她持笔自医馆门口向外,既不过问,也不号脉,只是认真审视病患几眼,而后便墨笔轻点,写下药方。病者得女子药方,欢天喜地,急忙拜谢,径直离去。紫衣女子也不拦下,讨要银两。
如此行医救世之人,倒也少见。陆陵停下细看,只见那女子不到盏茶功夫,便是将医馆门口病患一一打发。陆陵皱眉,其待一妇人自身旁而过,取了怀中一枚石子,故意打出,命中妇人手腕。那妇人挨疼缩手。药方轻轻扬扬,飘落于地。
陆陵低头,将药方自地上捡起,送还妇人,轻声说道:“您的药方。”
那妇人慌了心神,急忙将药方揣入怀中,而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一句答谢言辞也没有留下。
陆陵嘴角上扬,轻轻一笑,对那紫衣女子心生佩服。那妇人手中的药方他已看清,所列药材为:生地炭、地骨皮、炒白芍、旱莲草、女贞子、槐米炭、仙鹤草与鹿衔草。陈列之药,按配比,当是养阴止血凉血之方。递药方之时,陆陵碰得妇人手腕,与她号脉,确认这妇人为气血不调之症。这也难怪那妇人神色慌张,将药方紧揣,匆匆离开。此等病症,自是隐晦,不可声张。
仅凭一望,便能将妇人病症诊断得如此到位。这紫衣女子,自是医术高超。陆陵抬眼一望,只见那医馆匾阁,金笔上书“药仙小庐”。陆陵心头思忖,这紫衣女子,虽是医术超凡,但以药仙自居,却也太过猖狂。看来又是一个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江湖狂医罢,陆陵笑了笑,与夏依依迈步,准备往前。
那紫衣女子,一时回头,望见夏依依,只是一眼,而后神色微变。她望着夏依依的背影,急忙叫喊:“姑娘请留步,姑娘请留步,姑娘请留步。”紫衣女子连喊三声,急急向夏依依赶来。
夏依依听见身后有人叫喊,停将下来,而后转身。
紫衣女子上前,端庄行礼,“姑娘,我观你脸色惨淡,似有隐疾在身。可否愿意到我医馆中,容我为你诊治一番?”
夏依依并未答话,她看向陆陵,征询意见。
陆陵不愿轻信旁人,轻轻摇头示意,而后迈步向前。
夏依依看得明白,转身紧随其后。
“姑娘、公子,我并无恶意。只是观姑娘脸色,气血浮虚,唇处泛青,似是身中剧毒。我姓司徒名嫣然,江湖名号小药仙。虽不是华佗再世,但也略懂毒理。且容我为姑娘诊治诊治,兴许有法子能帮上姑娘。”司徒嫣然上前,拦下夏依依与陆陵。
司徒嫣然见夏依依与陆陵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姑娘与公子莫要担心,我药仙小庐为义馆,行医赠药,分文不取。”
陆陵思忖片刻,料想有他在,医馆小坐也不会出事,于是点头应声:“在下陆陵,不知姑娘馆中可有茶水?我二人奔波多时,想讨口水喝。”
“有的,有的。姑娘、公子请随我来。”司徒嫣然应声,转身头前带路,将二人引入馆中。
陆陵与夏依依走进医馆,只见医馆内陈设极简。一张柜台,一幅画像,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几个药柜。司徒嫣然领着夏依依、陆陵入座,沏了一壶茶水。青茶缓斟,散发淡淡清香。
茶水备罢,司徒嫣然给夏依依号脉。良久,司徒嫣然眉头微皱,隐隐猜到夏依依所中奇毒的来历。“姑娘,你所中之毒已有眉目,如我所料不错,你身中之毒应是翡翠泪。这毒,以四十九种毒花毒草炼制而成。江湖之中,用此毒者只有一人,当是白面书生白琉言。”司徒嫣然说道。
“既知毒药名讳,不知司徒姑娘可有解毒之法?”陆陵听得司徒嫣然对这血毒如此了解,急忙追问。
司徒嫣然摇了摇头,“公子,我知你心头着急,但此毒,我也无能为力。据我所知,此毒所用四十九种毒花毒草极其难寻,药量配比皆是盲配。想来这世间应是无药可解。”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我观姑娘脉象,此毒应是用了祛毒之法,毒素只为初时一半。另姑娘当是有奇药,可压制毒性。不知姑娘是用了何种妙法祛毒?所服奇药又是何物?”
“引血之法,耗损毕身功力祛之。所服之药为续命丹。”陆陵平静说道。
司徒嫣然一瞬呆愣,点头钦佩,“少侠愿耗损毕身功力与姑娘祛毒,看来也是情深义重。嫣然佩服。不知那续命丹可否在身,可与我一看?”
陆陵从怀中掏出水月瓶,将药瓶递与司徒嫣然。
司徒嫣然接过,打开瓶盖,细闻许久,娓娓道来,“血参、水火芝、防风、白蒺藜、连翘、贝母、半枝莲……”。念罢,司徒嫣然称赞,“此药奇绝,最为难得的是那血参与水火芝。这两味奇药,有价无市,世间难寻。有此药在,确实能缓百毒。不知这药少侠从何处得来?”
“此药为家师所赠。”陆陵说道。
“哦?如此看来,令师既能炼制此药,当是有法子替姑娘解毒。我司徒嫣然不才,确无解毒良方,还请姑娘与少侠见谅。”司徒嫣然赔礼致歉,递还丹瓶。
“无妨,倘若姑娘有法解毒,自是极好。倘若不能,也不要紧。我二人继续找寻家师便好。”陆陵应声,接了丹瓶,放入怀中。
“二位既是到此,难道令师也在西城?”司徒嫣然问。
“非也,家师闲散惯了,自在云游,应是在西城云山。”陆陵答道。
“少侠与姑娘要去往云山?”司徒嫣然神色一变,问道。
陆陵与夏依依点了点头。
“云山位于西城以西,其高耸入云,无人可攀。少侠确定要去往此地?此地于少侠尚可,只是姑娘,身子羸弱,又有血毒缠身,只怕难登。”司徒嫣然说道。
“无妨,纵是千难万险,也要一试。”陆陵说道。
“既是如此,那二位保重。姑娘血毒之症已是数月,少侠还是要早些替她解毒。若是再迟一年半载,毒侵骨髓,便是无药可解。”司徒嫣然善意提醒。
陆陵点头,与夏依依一同起身,走向门外。
陆陵抬眼,看见了医馆中的一幅画像。画像中为一女子,女子一身白衣,眉间三笔朱红,抚琴而弹。其赤裸双踝,头顶处,七只彩蝶萦绕不去。画像旁侧落款,并无名姓,只是印下半只彩蝶之翼。
陆陵观画中女子,面容清瘦,身材娇小,好生熟悉。他看了许久,瞬间醒悟,明白过来,原来画中所画,正是昔年的小师傅余蝶。
说起小师傅余蝶,其与百草行僧同门。玄天、游云一门,皆有辈分。只是她素来闲散,喜好悬壶济世,江湖云游。
年少时,陆陵拜师学艺,拜百草行僧莫秋为大师傅,修习剑法、刀法、内门功法,辨识药草之术;拜药草仙余蝶为小师傅,修习药理、毒理。
莫秋与余蝶二人,皆是医道行家里手。莫秋擅药,余蝶药毒皆通,医术更为精湛。
既是小师傅的画像于此,那这司徒嫣然,想来也与小师傅有关。陆陵询问,“姑娘,这画像之中的是何人?”
司徒嫣然应声,“画像之中的,正是恩师药草仙余蝶。师傅她老人家,多年来一直留于西城。然数月前,她留下书信,径直离去。”
“不知尊师去了何处?若是她在,想来会有解毒之法吧?”陆陵问道。
“家师未曾交代,她只说她与我那师兄要南下游历一番,其余的,并未谈及。少侠所言极是,若是她在,姑娘的血毒之症,自有妙法可解。但家师云游向来行踪不定。再回这西城,只怕是三年五载。姑娘血毒,若是能拖延,留下待家师诊治,也是极好。但依姑娘之症,只怕是等不到家师归来。”司徒嫣然说道。
果然是小师傅的徒儿,难怪她自称小药仙。既是小师傅在西城,若是寻师傅不得,自可留在西城,等等小师傅,陆陵思忖。
他轻轻点头,回道:“姑娘所言极是。我二人也不便耽搁。就此与姑娘别过。他日前来西城,再来拜会。”
“少侠与姑娘一路珍重!”司徒嫣然作揖行礼,甚是真诚。
画圣
陆陵与夏依依牵马,漫步街头,街市两侧,买卖脂粉发簪。夏依依停步,随意看看。陆陵替她牵马,站立旁侧。
不多时,有人慌里慌张,自街头被人追赶,径直向陆陵跑来。那人身穿富华红色锦缎,右手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左手握着一幅画卷。他嘴角渗血,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在街上跌跌撞撞。
身后追赶之人,各个手持大刀,一身蓝衣。他们气势汹汹,追赶手持画卷的男子甚凶。
男子打翻街市摊档,试图阻拦身后追杀之人。那一帮蓝衣刀客,越过推倒的摊档,穷追不舍。街市商贩见摊档打翻,正欲叫骂,一见持刀之人凶神恶煞而来,大气不敢出,急忙躲闪旁侧。
男子急匆匆,撞入陆陵怀中,一瞬跌倒。陆陵扶起男子,只见他满脸是血,神色紧张,口中急喊:“救我,救我,救我……”
陆陵抬眼,见男子身后一众蓝衣男子,面目狰狞,断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与夏依依云山之行已定,不能耽搁,陆陵也不愿徒惹是非。
他将男子扶到街旁坐好,拱手致歉,“兄台,对不住了。你我素未谋面,既是你的个人恩怨,还请你自行解决。”陆陵放任男子不管,径直离去,与夏依依牵马闪于一旁。
那男子,眼神之中闪过绝望,口中不断吐血。对付身后一众恶人,他已是强弩之末。好不容易遇到一江湖中人,或能帮上自己,可他却袖手旁观。“少侠……少侠……留……步……”,男子伸手半空,试图留住陆陵。
陆陵不为所动,踏步离开。
夏依依看向陆陵,轻声问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惩奸除恶,除暴安良,当是本分。你当真不管他?看他身后一众恶徒蒙面而动,想来不是好人。他怕是要……”
陆陵并不答话,他只是食指凑唇,示意夏依依不要言语。夏依依轻轻点头,低头不语。
他二人牵马,缓缓而行,与那一众蓝衣刀客擦肩而过。
蓝衣刀客头目大摇大摆往前,从陆陵身旁而过。而后莫名停下,转身喊住陆陵,“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
陆陵与夏依依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蓝衣刀客头目缓步走来,厉声发问:“你二人与他可是旧识?”
陆陵与夏依依转身。陆陵先应声:“我二人并不认得他。”
“既是不认得,那方才你为何要帮衬于他?”蓝衣刀客头目问道。
陆陵发问,“这位大哥真会说笑。我何曾帮衬于他?帮衬于他难道有什么好处?”
“你……”,蓝衣刀客头目一瞬支吾,不知如何应答。“我说你帮衬于他便是帮衬于他。”他一声吆喝,“来呀,弟兄们,把这二人也一并拿下。”一众蓝衣刀客听罢,提刀杀来。
陆陵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本不愿管这闲事,奈何闲事总是找上门来。行走江湖,除暴安良之事,你们不多做。非得在这光天化日下,欺负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竟还不知羞耻。”
“既是如此,那我便管管这闲事罢。”陆陵说罢,破云剑出,身法极快地在人群中掠过,而后现身立定,收了破云剑。那一众持刀恶徒,虽是凶神恶煞,却没有什么本领。破云剑出,未逢敌手。一众蓝衣刀客皆被破云剑伤了筋脉,倒将下去。
陆陵转身,缓缓走到那男子跟前,问道:“你是何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于你?”
“我乃……画圣林左。他们是……是青霄阁中之人,追杀于……我,是为了……我……我手中的圣袈裟。”林左气虚体弱,吞吐说道。
“青霄阁?这圣袈裟有何来历,竟是让他们对你穷追不舍?”陆陵发问。
“当今……皇上礼佛,欲得……惠能法师……昔年袈裟,诵……诵咏佛法。青霄阁……探听……求赏……强取豪夺……麻烦二位……替我……将它……送还……云空……寺……这画……为我绝笔……赠送……于……你……”林左将手中画卷及包袱,递给陆陵,一时断了气息。
陆陵拍打他的脸颊,低声叫唤:“醒醒,你醒醒……”拍打多时,男子仍是没有反应。陆陵试了试他的鼻息,终是确认男子已死。
打架斗殴,人命之案。街市商贩,受了惊吓,早已慌张逃窜,不知所踪。
街市冷清下来,只剩陆陵、夏依依与一众倒地的蓝衣刀客。
陆陵打开林左手中包袱,只见里面包裹着一件陈旧袈裟。
陆陵将袈裟抖开。袈裟紫色,金丝缝边,多有缝补。袈裟的侧角,还有几处泥渍。想来昔年惠能法师传诵佛法三十余年,当是风尘仆仆,不惧泥泞路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惠能法师的一首诗题,道尽佛法真意。
眼前如此一件普通袈裟,未有多少稀奇,却惹来一场杀身之祸,更是让人生死相搏。惠能法师若泉下有知,只怕也会悔恨遗留了这祸害荼毒世人,陆陵摇了摇头,将袈裟收好放入包袱,而后手握林左所赠画卷,缓缓打开。
一幅暮春图展现在他面前,春泽万物,草色遥无,风吹草动,晨光初现,自是绝美。这画卷所用的是泼墨之法。墨汁于纸上层次分明,厚薄不一。山峦云雾,浓厚有致,远近之感在这泼墨的浅重之间。分寸把握,自是极好。山峦春色,草色风动,虽是简单勾勒,却传神生动。画笔之间,有磅礴大气之风,却潜藏平静恬然之意。好画好画,陆陵看罢,心头赞叹。他细看画卷右侧,有一落款,落款之名,正是林左。
陆陵一瞬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他并不想管这闲事。江湖仇杀,本就平常。强取豪夺,也不足为奇。只是那林左已死,死前有托。虽陆陵未有应承,但死者为大,所托之事也非难事。江湖行走,仗义出手,也是应该。如此,这闲事便是不能坐视不理。
陆陵思量片刻,叹息一声,抹合死者双目,而后拿着包袱与画卷起身。他将画卷放入包袱,挎了包袱,与夏依依牵马离开。
大和尚叶嗔那日离了树林,步履缓慢,径直向麓湖寺而去。
他不知走了多少路途,翻越了多少个山头。数日后,大和尚来到麓湖寺前。
麓湖寺庙门紧闭,寺庙内外落满飞雪。飞雪未停,簌簌而下。寺前几株垂柳,枯了枝条,已无生气。大和尚缓步来到寺庙门前,上了石阶,而后双手合十,双膝及地,跪在了麓湖寺庙门之前。
飞雪飘零,盘旋落于其身。大和尚也不拍打,任由飞雪随意而落。踏雪归佛道,飞雪何沾身?大和尚虔诚跪于麓湖寺前,默不作声,也不上前敲开庙门。
大和尚这一跪,便是七日。这七日里,他不吃不喝,心中只是期盼庙门重开,佛纳其身。
飞雪落满了他的黑袍,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在风雪之中跪着,闭了双眼,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谁也不知他跪于寺庙门前,庙门重开,他又要如何。前尘往事如烟,归来晨钟暮鼓,或是他心头所盼。
七日后清晨,麓湖寺庙门徐徐而开。有一老僧,年过百半,面容枯瘦,骨瘦嶙峋,立于庙门。
那老僧,身披破旧袈裟,左手禅杖,右手念珠。其手中念珠轻捻,口中诵念大悲咒。他抬脚越过门槛,出了寺庙,缓步来到大和尚面前。而后向大和尚弯身行礼。
大和尚一瞬睁眼,看见了跟前的老僧,更看见一道金光自麓湖寺中而来。那不是阳光,而是一道万丈佛光。大和尚嘴角轻笑,神色一变,磕头礼拜,内心惭愧,悔悟前尘,口中呼喊:“师傅,徒儿知道错了。”
老僧微眯的双眼一瞬睁大,他停下诵念大悲咒,低下身子搀扶大和尚,应声说道:“凡尘结业果,入魔亦入佛。白雪归故人,入院修禅心。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被盗
西城西市近临,这中土西域买卖往来之日,自是热闹。此刻,各地商贩已盘踞城中,生意不绝。马匹香料玛瑙交换,也是喧嚣。
客商贸易互换,少不得停歇数日,于是占了诸多客栈。街市周边几条街道,客房皆是客满。陆陵与夏依依转了几条街,也未能找到落脚之处。
街市寒冷,陆陵领着夏依依街头暂且歇息。
包子铺前,陆陵点了一笼子灌汤包。夏依依不喜汤包,陆陵替她点了隔壁摊档的羊肉粉。
陆陵拿了筷子,尝了一口这西境的特色包子。灌汤包皮薄馅多,有汤汁灌入其中。陆陵入口轻轻一咬,咬破汤包边皮。一股汤汁温润入口,汤汁遇舌,一阵汁香之意四散而开。陆陵继续轻咬,灌汤包中肉馅蓬松鲜甜,也不知是猪肉还是羊肉。陆陵点头满意,将灌汤包咽下,又是夹了一个。
这一次,他换了一种吃法,汤包整个入口。肉馅与皮同时咀嚼,汤汁混在肉馅与包子皮之间,肉馅的清甜裹携汤汁的咸香,包子皮也混入汤汁的味道。肉馅、包子皮、汤汁,三者混在一起,味道合一。自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陆陵点头满意,细思这汤包如此美味,想来唐少橙也会喜欢。若是她能吃得,该是嘴角上扬,心头满意。可惜游云门离此千里之遥,她纵是喜欢,也无福消受。
灌汤包味美,陆陵停不下嘴,吃罢一个还想吃一个,咀嚼完一个接着下一个。西城寒冷,一口温食下肚,暖意骤然而生,驱散了身上诸多寒意。
陆陵抬头,街上行人往来不绝,有诸多食客,如他一般,小坐面点铺前,静静吃喝,闲散惬意。这西城百姓,安逸平静,倒也质朴。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陆陵将一笼子灌汤包吃完,解了温饱忧扰。他与夏依依牵马,再次行走街头,找寻客栈。
陆陵与夏依依往城中而去。街道之中,有几匹快马飞奔而来,径直奔向城门。骑马者,为一众西城衙役,各个身穿蓝衣。带队者手握官府檄文,似是赶往城门,将檄文张贴。这架势,只怕西城是来了要犯,官府正全力缉拿。
陆陵与夏依依闪在一旁。骑马者他认得,正是前些日子闯入五斗堂中欲缉拿他的西城捕头凌孟启。这美男子,俊俏美艳,颇有女子柔美之风。也不知他的爹娘是何血统,竟生下了如此翩翩美男。陆陵暗自思忖,低下头,怕那人认出于他,故意避开那人目光,牵马缓缓离开。
城中临水桥横跨西城东南。陆陵与夏依依牵马,踏上了临水桥石阶。
临水为西城内河,绕城一周,遁入东门城下,不知去向。临水桥下,水流清澈,鱼翔潜底。水中青藻纵横,蔓延数里。
陆陵停下脚步,略赏临水桥下冬色,虽是寒冬,临水却是温热,水面之上还有一层薄薄烟雾。风景赏罢,陆陵与夏依依,牵马继续过桥。
有一叫花子自桥头的另一侧而来,他蓬头垢面,身穿一件灰色破旧衣服,手持一根竹竿,竹竿伤痕累累,底部破损残缺。他左手端着一个破碗,破碗沾满泥垢。碗内有几枚铜板,铜板油腻乌黑,也看不出是哪一年份。那叫花子穿着一双烂布鞋,鞋子前部开裂,露出了他满是污垢的脚趾。许是多日没有洗澡,那叫花子身上散发一阵酸臭之味,闻之让人恶心欲呕。
叫花子撩拨他额前散乱的头发,看着陆陵与夏依依痴痴一笑,笑的莫名其妙,笑的有些瘆人。他缓步踏上石阶,疯疯癫癫,也不知是痴还是傻。夏依依眉头一皱,远远闻见了叫花子身上的酸臭之味,心头不喜,急忙闪到旁侧,不愿与他靠近。
叫花子竹竿及地,借力登上石阶,眼睛紧紧顶着夏依依,不愿移开。
夏依依唇红齿白,面容姣好,算不得绝世美人,倒也姿色不凡。
叫花子看着出神,目不转睛,痴看迷恋。
夏依依心生厌恶,低下头,避开叫花子的目光。
叫花子不管不顾,继续紧盯夏依依,竟是忘了夏依依身旁还有陆陵牵马而来。
临水桥窄,叫花子出神走偏,竟是与陆陵撞了个满怀。叫花子身子前倾,径直跌落。原本他该是摔倒,却不想他竟是以竹竿撑地,勉强站定。站定不过片刻,竹竿折断,叫花子又是摔倒,而后顺着临水桥的石阶,滚了下去,发出一阵凄惨的“哎哟”之声。
陆陵站定,回头细看,只见那叫花子虽是摔得鼻青脸肿,却站起身子,跛着脚,竟还是痴痴看着夏依依。
陆陵见叫花子性命无忧,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只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想这叫花子竟也会贪恋美色,难过美人关。
陆陵对叫花子不予理睬,转身与夏依依牵马,二人过了临水桥。
及至临水桥头,陆陵眉头一皱,总觉得方才的情形有些不对。他细思那叫花子行径,多少有些古怪。他细细回想,那叫花子似是故意摔得那一跤,应是另有所图。那叫花子摔倒的一瞬,似是碰到了他身后的包袱。
他一时醒悟。一直挂于身上的包袱,竟是轻了些许。他急忙取下包袱打开,只见包袱中的袈裟还在,里面的画卷却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不好,那人是妙手空空儿。陆陵再仔细一下,那空空儿手法极快,似乎还碰到了他的胸膛。
陆陵伸手一摸,受了一惊,身上的水月瓶没了,夏依依血毒的缓毒之药没了。他伸手在怀中细找,仍是找它不到。
陆陵明白过来,方才那家伙眼睛盯着夏依依只是一个幌子,他必定是江湖惯偷。
没了续命丹,那夏依依今后血毒发作,该当如何?陆陵一瞬心焦,他急忙松了缰绳,未与夏依依作任何交代,而后轻功飞燕施展,向叫花子逃窜之处追去。
他足尖轻点,点过石墩,越过临水桥,而后轻轻落下。临水桥桥头四周,叫花子早已无影无踪。临水桥头,路通四方,谁也不知叫花子去了何方。
陆陵轻功临风摆渡施展,朝着各条街道一一飞去查探。半晌,他回到临水桥旁,情绪低落,心灰意冷。那叫花子,他已是倾尽全力,仍是无果。
唐流(上)
夏依依站立桥头,见陆陵神色突变,急忙追问:“你怎了?”
“没了,续命丹没了。”陆陵心中难过,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夏依依听罢一惊。续命丹没了,身上血毒岂不无药可缓?那往后,血毒之症复发该如何是好?夏依依皱眉,思忖片刻,又想得明白。也罢,原本便是将死之人,没了续命丹,不过是早死罢了。
“怪我怪我,我怎就没认出那叫花子是空空儿?我怎就不知防范?我……”陆陵自责,一瞬难受。
她见陆陵眼神处闪过悲伤,竟是着急难过,面露痛楚。她轻轻一笑,好言安慰,“无妨。我们无法择生,无法择死,可以选择的只有生死之间。生死之间,有爹爹,有丰城,还有你,已是足矣。”
陆陵不愿夏依依跟着难过,收了自责神情,强露欢颜。他轻轻点头,说道:“委屈你了。”
夏依依轻轻摇头,“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面对。我不会逃躲。”
陆陵点头,算是赞成。他想到了些别的,急忙对夏依依说道:“你我暂不要泄气。你与我去见一人,那人若是寻得,他该是有办法找到偷药的窃贼。”
说罢,陆陵牵马,与夏依依街头游走,四处打听。陆陵记得那人该是在西城,只是多年未有音讯,也不知他是否还在。陆陵与夏依依,在各商铺打听,终于是打听出那人在西城听雀街。二人探得消息,骑马而去。
西城听雀街位于城南,那里街道宽阔,多有富贵人家。街道种了一株株听雨海棠。这听雨海棠,为西府海棠异种。一年四季,繁花挂枝。春秋粉色,夏冬洁白。这白花粉朵,极其古怪。但凡阴晴有变,天际飘雨。海棠花便遇雨而落,飘扬街道。听雨海棠之名,由此而来。
及至听雀街,昨夜西城微雨,海棠花落。一街道白色花瓣,铺陈花径。天际中,海棠花随寒风飘扬,轻轻盈盈,散落各处。陆陵与夏依依骑马,马蹄飞奔,踏花而过。海棠花零落眼前,翩然起舞。
若是平日,如此美景,陆陵定会赋闲,踏花欣赏。只是今日要事在身,不得拖延,只好骑马匆匆而过。
陆陵与夏依依下马,循着花径,四处找寻。
一座院落立于听雀街,院落门前两头金狮,虎虎生威,咆哮西方。院落大门上金匾高挂,上书“唐流宗”三个大字。陆陵看得牌匾,心头欣喜,便是这了。
府中院门紧闭,却有笛声自院落传出。笛声悠扬,婉转动听。抑扬顿挫间,千变万化。笛曲尾音,一瞬低沉萧瑟,似有万千相思情结,灌入笛中。这吹笛之人,当是情思万千,暗藏心中。
“你在这等等,我去去便来。”陆陵顾不得礼数,他松了马匹缰绳,轻功施展,飞身越过院门,足尖轻点,进了唐府。
唐府院落之中,一男子正与一众家丁对练。那男子身着黑白二色缎袍,头发束冠,留着络腮胡须,赤手空拳,与一众手持刀剑的家丁对练正酣。男子虎背熊腰,拳脚之间,稳健有力。一众家丁武师白袍,围绕男子,陆续出手,刀剑银枪,长鞭双锏,冲杀而来。男子不惧,弓步下沉,拳法先出,以拳制敌。
院落旁侧,两株听雨海棠对植而立。有少女手握长笛,吹奏于树下。海棠花落,白色花瓣随风轻飘,飘落少女发间。少女闭目,长笛吹起,笛声又是悠扬,不复方才低沉音调。少女手中长笛,以白玉制成,长近一尺三寸,音有七阶,自是名贵。
那少女长发盘起,身穿粉白相间缎衣,脚下一双锦绣华靴。她不过十八岁,长得却甚是水灵,其肤色白皙,眼中有一汪清泉,楚楚动人。
陆陵轻功施展,立于屋顶,停下查看。
院中男子听得屋顶异响,步伐灵动,一套拳法击出,接连将众家丁击倒,而后他轻功施展,凌空而起,越过院落的海棠树,飞向屋顶。见得陆陵,他不由分说,拳脚施展,与陆陵对打。
陆陵被逼无奈,出手与之对敌。
二人对打数三四回合,陆陵先是发问:“你可是唐青?”
男子应声:“正是。你是何人?竟无端闯入我唐流宗?”
陆陵收了拳脚,轻功施展,退到院落海棠树上。他足尖轻点,于海棠树的细枝上站稳,而后对男子躬身行礼,“大哥,是我陆陵啊。数年前我江湖游历,你与我曾在漠北见过。你可还认得我?”
唐青看着陆陵,看了许久,眉头一皱,而后大笑三声,“陆老弟,数年未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陆陵陪笑,“唐大哥,贤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登门拜府,也是有事相求。”
“陆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数年未曾登门拜府,一朝入我唐流宗,便是扬言有事相求。这到底有些不厚道啊。”唐青神色微变,脸有愠色。
陆陵再次躬身行礼,“唐大哥,数年未曾拜会,是贤弟的不是。今日无端闯入府中,也是贤弟不该。只是事情紧急,若是不来求见大哥,只怕我的朋友性命有忧。所以贤弟不得不登门叨扰。”
“说你几句,你便客气起来。你我之间,当真那么生分么?既有要事,贤弟只管讲来,但凡大哥力之所及,大哥绝不推辞。”唐青大笑,训导陆陵。
“唐大哥教训得是。大哥既是如此说,那小弟便不再客气。我与朋友路经此地,于城中临水桥遇上一盗贼。那贼人贼眉鼠眼,一副叫花子打扮。其偷盗了我怀中的救命丹药与字画。若无这丹药,我那朋友只怕血毒发作,难有抑制之法。小弟斗胆闯入府中,便是想请大哥出手帮忙,替小弟西城查探一番,寻找此人。”
“哦?还有这事儿?那叫花子既能从你手中偷盗物什,想来必定擅长偷盗之术。据我所知,近日确有一江湖神偷入我西城行窃。这厮,外号妙手空,姓雷名空,有一双妙手,能于人身取物而不察。更有一身轻功妙法,得手后可瞬息隐遁无踪。西城官府中人,也是拿他没办法。你方才所言,偷盗之人是一乞丐,也不知是不是他。也罢,贤弟既是有求,大哥便出手相助相助。”
唐青自院落房顶而下,以轻功飞落于地。他与跟前一众家丁交代,“传我号令,命宗门百名寻鬼手,秘密而动,全城封锁,找寻雷空。若是寻得他,将他擒拿带回宗门。”
一众家丁拱手行礼,应声说道:“是”。而后,众人领命而去,自院落侧门离去。
陆陵自海棠树上飞身而下,轻轻落于地面,对唐青拱手致谢,“小弟先行拜谢唐大哥。”
唐青还礼,“陆老弟客气,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莫要客气。”
少女愣愣地看了陆陵一眼,一瞬眼中泛光。心头欢喜,而后一时疾步狂奔,脚下生风,快步上前,一时将陆陵抱在怀中,心头雀跃,脱口而出,“陵哥哥,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你可安好?”
少女紧拥片刻,而后松手,眼睛一瞬盯着陆陵出神。
陆陵被这姑娘的一瞬紧拥吓得不知所措,他细细看了看跟前少女,只见她长发盘髻,脸蛋彤红,眼中灵动,甚是水灵动人。若是再长大些,这姑娘只怕会出落得更加迷人。
陆陵看了姑娘许久,并不认得,他问道:“你是?”
“陵哥哥好生记性,那么快便忘了我。”说罢,她拔了发间的海棠发簪,垂下一头秀发,而后食指拉下眼皮,吐出舌头,冲陆陵做了个鬼脸。
陆陵噗嗤一笑,终于是记起她来。这姑娘,便是唐青的妹妹唐青柠。昔年相见时,她还年幼,不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快长成了大姑娘。
陆陵应声,“青柠,原来是你。”
唐青柠欢欣一笑,又将长发盘好,“是我是我。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罢。”
“哪能把你忘了。只是山门诸事繁多,江湖仇怨不止不休,不觉间便是岁月蹉跎。”陆陵感叹。
“你没把我忘了便好。陵哥哥,你说话不算话。当年一别,说好待我长大些,你便要教我游云门剑法。而今数年已过,我都长大成大姑娘了。你竟没有一次找寻探望,着实让人气恼。”唐青柠气恼,小嘴上撅,甚是可爱。
陆陵又是一笑,拱手赔礼道歉,“是我的不是。让你记挂了。”
“光是赔礼道歉哪行?小妹不认。如今我已十七有余,你也该兑现诺言了。”唐青柠不依不饶。
“好,既是允诺之事,我陆某自当兑现。只是今日登门造访,要事在身,多有不便。青柠妹子若是求教剑法,还请改日。”陆陵说道。
“改日便改日。我知你要务繁多,改日闲暇,我定会到你游云门中拜会。到时陵哥哥可别再寻些别的借口推脱。”
陆陵点头,“不会。青柠妹子要学剑法,只管到游云门找我便是。我定会在门中,恭候大驾。”
“如此便好。”唐青柠听得陆陵承诺,一瞬心安。
唐青听得陆陵与唐青柠的对话,故意咳嗽几声,而后训导妹妹,“青柠,都是个大姑娘了,怎还如此胡闹?”
唐青柠冲哥哥做了个鬼脸,“我哪里胡闹了?今儿我见着陵哥哥,只是高兴。哥哥你个赖皮,口口声声说带我去游云门找陵哥哥,却是数年来都未曾兑现。”
唐青摇了摇头,这妹妹,自小倍受恩宠,娇生惯养,一副大小姐脾气,别人倒也说不得她。好在她也不算胡搅蛮缠,只是有些任性罢。
“陆老弟,莫要理她。这丫头,自小疯癫惯了。你我客厅叙话吧。”说罢,唐青行礼,欲引陆陵去厅堂。
“陵哥哥,你方才是说你有东西被那叫花子窃贼偷了是吧?”唐青柠将白玉笛插在腰间,追问陆陵。
陆陵轻轻点头,“正是。”
唐青柠急忙应声:“陵哥哥的东西他也敢抢,这叫花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便率人把东西给你找回来。”说罢,唐青柠轻功施展,飞身厅堂,取了陈列厅堂的一把弓箭和一匣子箭羽,而后一瞬飞出院门。
唐青见状,急忙高声叫喊:“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叫喊有些迟,唐青柠已出院门,不知去向。
唐流(中)
西城的街头一时多了一名琴师与一名少女。琴师年迈,怀抱长琴。少女红衣,能歌善舞。二人西城游荡,四处卖唱。琴师抚琴,少女歌舞。铜板二三,落于铜盘。二人歌舞琴合,自有韵味,倒也能换得一口吃食。他们未有停歇,自西城南门转到北门,而后又从北门一路卖唱东门,接着又一路慢腾腾,往西门卖唱。
另有七八个卖糖葫芦的妇人,背着一捆红色糖葫芦,在各条街道转悠。六七名卖芽糖的老翁,挑着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一筐子芽糖。芽糖装满箩筐。老翁穿街走巷,四处叫卖。七八个商贩,推着一小车纸灯笼,从街头推到街尾,沿街贩售。还有六七名卖纸风车的小贩,吹着跟前的一扎风车。黄的、绿的、蓝的、红的、粉的纸风车随风悠悠而转。小贩缓步,抱着一扎纸风车,各条街巷,寻找买主。
城南、城北、城西、城东,不知何时,各多了一群姑娘。这一群姑娘,各个花枝招展,在街市闹腾。胭脂水粉,绸缎发簪,姑娘们看得欢喜,皆是停留片刻。
叫花子背着包袱,轻功施展,沿着临水飞跃数里,而后收了轻功,走下河堤,坐于河畔。他撕扯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将其丢入河中,而后捧了一瓢清冷临水,洗了洗脸。脸上的污垢被清水洗得干净。雷空终于露出了他的庐山真容。只见他脸庞湿润,面容白净,英俊潇洒,也是世间少有美男。先前的逢头垢面,痴笑卖傻,一切只是易容佯装之术,掩人耳目。
雷空洗净脸,缓缓起身,而后将画卷从包袱中取出,缓缓打开,细细查看。山峦云雾,草色天光,简单勾画,生动传神。画笔之间,平静恬然,看罢总觉意远悠长。果然是画圣的作品,看来又偷得一件宝贝,雷空看罢画卷,将其卷起。
河畔旁远远来了一卖糖葫芦的妇人。妇人自雷空身旁而过,而后吆喝叫卖,消失于巷头。
雷空脱了那一双烂布鞋与破烂衣裳,从包袱中取出一双马靴与一件白净素衣,给自己换上。而后于河畔束发成冠,一时改头换面,还复先前的风度翩翩。
不多时,琴师少女卖唱到了河畔。卖芽糖的老翁,卖灯笼的商贩,卖纸风车的小贩,陆续也来到河畔。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嬉笑打闹,与卖芽糖的老翁打趣,细细看着灯笼与纸风车,笑靥飞生。
雷空听得笑声,看向那群姑娘。
有姑娘察觉到了雷空的眼神,掩面与众姐妹窃窃私语,而后姑娘们眼睛齐齐看向雷空,看得欢喜,一时噗嗤一笑,娇羞掩面。
雷空摇了摇头,移开视线。都是一群胭脂俗粉,青楼卖唱女子,入不得他的法眼。他整理妥当,收拾破旧布鞋与衣裳,放入包袱。而后起身,沿着临水,缓步向西而去。身后,琴师少女卖唱之声不断,一曲《疏影·苔枝缀玉》唱得清婉。
少女清唱:“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琴师盘膝而坐,低头抚琴。有七八个路人停驻,听得认真。
西城城中,一波刀客脚步匆匆,一身武师白袍,出现在临水河堤,径直向河畔而来。他们分成两队,自东西包围雷空,而后宝刀出鞘,向雷空冲杀而来。
雷空眉头轻挑,轻轻一笑,毫不在意。他待众人及近,轻功施展,向北逃遁。雷空自风车铺前而过。一众姑娘嬉笑,丝娟陆续抛出,口喊一声“大爷”,身体前倾,试图撒娇卖弄,一副娇媚模样。
雷空连连躲开,在众姑娘中缓步前行,厉声说道:“都给爷滚开。”
“爷,别生气嘛。我们是城南歌未央的。爷,你如此英俊,看得小妹心头欢喜。要不来我们歌坊里小坐小坐?”一粉衣女子,假意摔倒,欲从身后,与雷空相撞。雷空想起身后的画圣画卷,脚步向前一迈,转了一圈。粉衣女子径直摔倒。众姐妹看罢,急忙帮扶,粉衣女子这才没有摔伤。
一黄衣女子佯装气恼,“这位爷好不识趣,怎如此苛待我等?”
一众刀客三三两两,轻功施展,又是逼近雷空。众刀客厉声齐喊,“雷空,哪里逃?我等为唐流宗寻鬼手,找你已是多时。你还不束手就擒。”众刀客足尖落地,提刀冲来。
唐流宗?这名字倒也耳熟,但终归不是旧识,与自己毫无瓜葛。雷空轻笑,憋足气力,又欲轻功施展,径直逃遁。
粉衣女子莫名伸手,一把将雷空手中的画卷夺下。
雷空见状大惊,厉声喊道:“快把画卷还我。”
“这可由不得你。”粉衣女子轻轻一笑,“众姐妹动手。”一众女子听罢,右手袖剑亮出,不复先前柔媚姿态。原来她们不是歌坊之人,而是一众杀手,雷空见状,又是一惊。
众姑娘围绕雷空,剑招袭来。
雷空赤手空拳,与她们一一过招。好在姑娘们武功平平,倒也不难对付。雷空得意,数十招后,他已占上风。
有琴声自身后而来。琴声及近,一时扰人心神,让人脑疼欲裂。
雷空强撑,以内力抵御。
琴声中,红衣女子手握长剑,悄无声息而来,出其不意,一剑刺伤雷空手腕。
雷空右手受伤,他抬头一看,又是一惊,原来那河畔抚琴卖唱的男女,也是杀手。
众刀客上前,将刀架在雷空脖颈,雷空就此成擒。粉衣女子从怀中掏出响箭,拔了箭引。响箭飞出,绽放一朵红色烟花。
这唐流宗的寻鬼手,武功平平,却极擅佯装易容之术。或化作老叟,或化作少女,或化作商贩,或化作妇人。鬼为无形之物,既要寻鬼,便需同样无声无息。先前西城出现的卖唱琴师少女,卖糖葫芦妇人,卖芽糖老翁,卖灯笼商贩,卖纸风车小贩,皆是唐流宗的寻鬼手。
唐青与陆陵、夏依依在客厅饮茶,听得响声,看得信号,对陆陵说道:“寻鬼手传信,雷空已成擒。贤弟小坐,待会他便会被带回府中。”
陆陵心喜,拱手致谢,“小弟拜谢大哥。”
雷空被众人捆上铁链,上了铁锁。众人押解他,自城西向唐流宗而去,路过临水,来到天街。
天街房舍林立,小巷极多。道旁栽满垂杨柳,瓦舍林立。雷空轻轻一笑,不知何时偷得钥匙,而后手握钥匙,一瞬将铁锁打开。他将铁链丢下,轻功施展,立即逃遁。
刀客、琴师、少女、芽糖老翁、灯笼商贩,纸风车小贩见雷空脱逃,急忙轻功施展,尾随而去。
雷空到底是神偷惯犯,自是轻功了得,众人哪能追赶得上。雷空飞出数里,于柳树上轻点而过,片刻间便要无影无踪。
天街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粉白缎衣少女。那少女发间插着一枝海棠发簪,长得水灵可爱。她手握一把弯弓,背负一匣子箭羽,盛气凌人。她见雷空轻功逃遁,将弯弓握于左手,右手自箭匣子取了一枝箭羽,而后搭弓射箭,对准雷空,一箭射出。银白色箭羽于柳树上穿梭,呼啸而过,隐约间有一道龙啸之声。箭羽飞过,似一道闪电,迅猛而来,紧紧追赶雷空。
雷空见身后暗箭袭来,急忙转身,试图避开。可那箭羽好生奇怪,竟也同样转弯,继续紧追雷空。雷空躲闪不及。箭羽自雷空右肩而过,将其射伤,射入一棵柳树树干。
雷空肩头流血受伤,一时没了气力,径直跌落下来。
少女手握长弓,轻功施展,足尖于柳树上轻点,片刻便来到雷空跟前。她将长弓挎于身前,一把短剑出手,抵在雷空脖颈。
刀客、琴师、红衣少女急匆匆赶来,躬身行礼,口中喊道:“大小姐。”
少女发话,“把他气穴点了,让他动弹不得。再用麻绳把他捆好,加上一把玲珑金锁。他若是再逃脱得手,唯你们是问。”
众人应诺,依令行事,上前将雷空押解一旁。
少女轻功施展,来到柳树跟前,将树上的箭羽拔下。银白的箭头沾着鲜血,泛透亮光。少女这手中的弓箭,为唐流宗历代传承之物,颇有神威。弓名离弓,箭名落箭。弓箭皆以九天玄铁,锻造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离弓质地轻盈,弓身镂空,周身纹有七凤。这七凤,仰天长鸣,似有鲸吞天地之能,颇有高傲之气。弓身处还刻有唐流宗族徽,九天玄鸟。至于落箭,周身配有龙纹,金龙缠绕箭身,栩栩如生。箭走如风,伴有龙啸,迅疾如雷电。箭头设有机关,碰及硬物,便会微张。若是人身,痛楚不言而喻。离弓落箭配合时,落箭射出,更有百里追踪、百发百中之能。被射者躲无可躲,非见血箭羽不能停下。
这祖传弓箭真是好用,若没有它,只怕今日这雷空便是要逃脱了,少女心头得意,暗自思忖。她从怀中掏出布帕,将箭羽擦拭干净,放回身后箭匣。而后率领众人,径直向唐流宗而去。
唐流(下)
唐青柠率众人回到府中,琴师少女将雷空押解上堂,伏跪于地。这厮,身中落箭,失血过多,已近晕厥。唐青与陆陵、夏依依坐于堂中。红衣少女毕恭毕敬,将擒拿雷空时所得画卷呈上。唐青接过,递给陆陵,“陆老弟,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丢失的那幅画。”
陆陵接过画卷,打开一看,画卷中的草色天光,山近山远,落款处也是林左。陆陵匆匆一看,便将画卷收起。比起画卷,他更关心那瓶缓毒丹药。“大哥,是这幅画。不知除此之外,可还找到我那丹药?”陆陵发问。
唐青示意,琴师上前,在雷空怀中一通翻找。而后掏出了一个药瓶。药瓶通白细长,握在手中,还有一阵温凉之感,正是水月瓶。琴师拿了药瓶,呈献唐青。陆陵不待唐青接手,便是将药瓶接过。“是它是它。”陆陵说道,喜不自禁。
唐青笑了笑,“既是贤弟之物,这便物归原主。”
他看向雷空,厉声呵斥,“你这窃贼,入我西城偷盗多日,嚣张至极,你当真以为我西城无人了么?”
雷空轻笑,“你我皆是江湖中人,何苦如此相逼?”
“虽同在江湖,然道途不同。你若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我自然不会为难于你。可你来我西城,所为皆是一己私利的鸡鸣狗盗。更为可恨之处,你竟偷盗我兄弟身上的画卷与丹药。这便莫怪我派人擒拿于你。”唐青说道。
“你唐流宗人马众多,我自是不敌。既已落入你手,那便随你便吧!”雷空冷冷一哼,很不服气。
陆陵手握丹药瓶,正欲收入怀中。他随手一晃,只觉药瓶轻盈,丹药似是没了。他一惊,急忙打开丹药瓶,倒了倒。药瓶空空,竟真的没有丹药。陆陵一时着急追问,“这瓶中的丹药你放哪了?怎会不在瓶中?”
雷空看着陆陵,冷冷一笑,“是傻子都知道,这药瓶为世间罕见温凉瓷,有价无市。那药不值几个钱,我便给丢到临水了。”
“你……”,听罢,陆陵怒发冲冠,神色一变,动了杀心。他起身,凌波三步施展,破云剑出了剑鞘。一道白光泛过,破云剑一瞬削断雷空鬓前几根青丝,立时架在雷空脖颈。
“说,那丹药到底在何处?”陆陵逼问。
雷空面无惧色,“说是丢在河里便是丢在河里,岂会有假?”
听罢,陆陵一瞬心凉。续命丹这便没有了?那夏依依该怎么办?陆陵一时慌乱,不知所措。他手握破云剑的右手微松,一时呆愣,陷入长思。
唐青见状,自知雷空虽是神偷大盗,在西城偷盗多起,但罪不至死,于是发话,“你们把他带下去吧。他既是手脚不干净,那便废了他手脚筋脉,让他永不能作恶。”琴师少女得令,上前将雷空带走。
陆陵呆愣原地,出神良久。
“陆老弟,陆老弟……”,唐青几声叫唤,陆陵仍是没有回神反应。唐青继续叫他,“陆老弟……”
陆陵终于是听见有人叫他,他回神,自知方才失礼。他收容神情,应声:“小弟在,大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倒也没什么吩咐。只是好奇夏姑娘到底身染什么重症,没有这丹药便是无药可医了么?”唐青好奇问道。
“大哥有所不知。数月前,她身中白面书生白琉言的翡翠泪,这毒世间难有解药。我耗损一身功力以血驱毒,也只是祛毒一半。余下之毒,幸得恩师云游前留下续命丹,这才得以延缓她身上毒性发作。如此没有了这续命丹,只怕她难挨到我们去往云山,找寻恩师。”陆陵叹息,心头悔恨当初疏忽,虽江湖人称梁君子,却还是着了空空儿的道。
“哦,原来如此。贤弟别急,云山为兄略有耳闻,自在西城以西。若是尊师自在云山,贤弟向西找寻便可。虽是费些时日,但终有所获。”唐青回话,安慰陆陵。
陆陵应声,“唐大哥,既是丹药已失,贤弟不想耽搁,这便告辞,与她共赴云山。大哥好自珍重,贤弟来日再登门拜府。”陆陵作揖行礼,准备拜辞而去。
“陵哥哥,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这便要走?就不能多留一日么?”唐青柠在旁,听得陆陵离去之意,暗自难过,言语挽留。
“贤弟莫急。云山之行,非一日之途。听闻云山常年冰雪,你二人身单衣薄。衣裳物什,皆不齐备。你是受得风寒,可这夏姑娘体弱,又有奇毒在身,如何受得?还是多留一日罢。为兄安排家丁替你准备妥当,你二人再行出发,如此可好?”唐青好意挽留。
“这?”陆陵犹豫,看向夏依依,见夏依依点头诺许。西城游荡多时,也确实疲惫,未能找到客栈歇息。既是唐大哥与青柠盛情挽留,歇息一晚,也是好的,陆陵思忖片刻,点头赞成。
唐青柠见状,一时喜上心头,脸现欢笑。
当晚,唐府摆宴,盛情款待陆陵与夏依依。庭院歌舞,西城美味,尽摆桌上。唐青与陆陵叙话,豪引美酒。唐青柠作陪,拉着陆陵,叨磕了一晚的闲话,三人相聚甚欢,倒是把夏依依冷落一旁。酒席罢,陆陵和夏依依,由家丁相引,入厢房歇息。
西城夜晚寒冷,陆陵酒醒,夜半起身,思绪万千,去得庭院,闲步散心。
庭院中,一株听雨海棠栽于院中。这听雨海棠,落了一地的白花,尚有许多花朵绽开于树上。月光皎洁,撒于树上。白色的海棠花映衬白色的月光,海棠花更显洁白。四周静悄悄,唯有西风呼啸而过。陆陵抬头望去,一时间,看得海棠树上有一野物。那野物毛色雪白,蜷缩身子,躲在花丛,与海棠花浑然一体,在花丛中静静安睡,恬淡安然。若不细看,倒真看不出。
月光太过浅淡,野物毛发太过纯白,陆陵只看到树上有野物,却也看不出那是何物。也许那是一直白色狸猫,也许那是一直白毛狐狸,也许那只是眼神的错觉。陆陵看得认真,只见那野物动了动身子,而后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在夜色中发出绿光,幽深地可怕。
原来真是野物,看来酒劲已过,眼神还不算太花,陆陵思忖。他见那野物起身,跳下海棠树,径直向他走来。野物缓缓靠近,借着月光,陆陵渐渐看清楚了它的模样。只见它毛白如雪,双眼之中的绿光因月光的朗照退浅,而后陆陵看到了它那双蓝澈的眼睛。那种蓝,深沉,幽静,透着一股灵气。再看它身形,浑身圆圆滚滚,自有一种独特的可爱。
这模样好生眼熟,陆陵看了片刻,终是认出它来。“岁岁”,陆陵一声叫喊。那野物束耳聆听,听得声响,而后一路小跑。它借力一蹬,跃入陆陵怀中,在陆陵怀中左右轻蹭,讨人欢喜。
“真的是你?”陆陵笑问,虽灵狐不会说话,但它倒是颇有灵性。它脑袋轻动,算是应答。而后脑袋一转,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东方,似是告诉陆陵它自东边而来。
陆陵会意,问道:“你怎来了这里?秋梨可是回了游云门?”
听得秋梨的名字,岁岁灵耳微动,眼中流露出欢喜。陆陵的问询,它自有答案。岁岁一时挣脱陆陵的怀抱,一路小跑,一时又跃上海棠树。它在海棠树上上窜下跳,折腾一通,而后又跳下海棠树,径直向陆陵而来。陆陵细看,只见它精神抖擞,嘴里衔着一封信笺。
陆陵一瞬明白,原来它是送信来的。陆陵弯腰,取下岁岁嘴里的信笺。那信笺封面空白,陆陵拆信细看,只见纸上内容极简,“西城沁园茶庄,或有师祖百草行僧莫秋的线索。”信末,留有“少橙”二字。
原来它是替唐少橙送的信。西城沁园茶庄或有师傅的消息?这消息不管真假,总不会空穴来风。看来师傅云游云山,确有实证。既是茶庄或有线索,那明日启程时,便去一探究竟。若有所得,自然极好。若是无果,再行云山,也是不迟。陆陵暗暗打定主意,心头欢喜。这唐少橙,总能雪中送炭,所做之事,总是力挽狂澜,护他周全,她倒是有心了。想起这数月不见的徒儿,陆陵一时得意,嘴角轻笑。如此谋略,安排妥当,这游云门的掌门,传承于她,着实应该,陆陵思忖。
陆陵看着岁岁,一时呆愣。西城如此偏远,这灵狐如此神通,千里追踪,也是让人意外。谁也不知岁岁如何嘴衔唐少橙的手信,千里寻人。这路途诸多艰险,虽是灵狐,却也不知它有何手段,竟能千里迢迢而来。陆陵叹服,抱起岁岁,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身子,认真说道:“辛苦你了,难为你千里迢迢,找寻于我。”
岁岁龇牙咧嘴,眼神中不屑一顾,似乎那万水千山只是浮云飘渺,风吹即散。
院落里来了一名少女,她手捧食盆,来到海棠树下,口中念叨,“你还在么?昨天你不喜欢吃羊肉,今日我给你带了些牛肉,你看看合不合口味。”少女抬眼看着听雨海棠,仔细寻找。找寻得太过认真,竟没留意到陆陵在庭院一旁。
“她找的是你吧?”陆陵听得声响,轻声发问。岁岁转动脑袋,看向少女,闻得肉香,一时嘴馋,口涎三尺。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看你这身形,已是重了几两。再吃下去,你就不怕长得圆润,行走不便?”陆陵打趣,一时松了手,任由岁岁来去。
岁岁落地,脚步迈开,向少女走去,每走几步便是看向陆陵,似是征求陆陵的同意。陆陵招手示意岁岁过去,岁岁扭头,这才径直向少女跑去。
茶庄(上)
翌日起早,陆陵与夏依依拜别唐青,决然离去。家丁将皮袄准备妥当,交与陆陵收下。兄弟匆匆一见,又是天涯飘零,唐青府门送别,有些难舍。
唐青柠难受至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盛不下眼泪。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而下,唐青柠泣不成声。心心念念之人,终是相见。只是一日相欢,数年来的闻见叙说罢,便又要天涯海角,多少让人难以接受。念及相聚之日,遥遥无期,唐青柠更显难过。
先前牵念万千,早已化作笛音,日日吹奏。今日情思随陆陵离去复起,更显伤感。唐青柠自腰间取了长笛,一时低沉吹奏,万千思绪灌入其中。笛声飘远,只听得在场送别诸人心头难受,惹人泪眼。
陆陵与夏依依骑马,自听雨街飞快离去。听雨街昨日一街的海棠落花,而今被碾作尘泥。寒风呼啸,吹落些许新的落花,覆盖在尘泥之上。陆陵与夏依依,踏花而过,不多时便转过听雨街街头。
岁岁一跃,跳上了唐府院墙。它毛色雪白,与白墙融为一体。岁岁静静地在院墙上站立,吹着刺骨的寒风,嘴里衔着另一封信笺,眼睛凝视着陆陵与夏依依骑马离开。信笺的面封写有“少橙亲启”四字。岁岁眼神深邃,似有心事一般。
直至陆陵身影不见,岁岁这才转头。它沿着院墙飞快奔走,健步如飞。及至拐角,它又是一跃,跳下了唐府院墙。离开了唐府,它沿着听雨街,一路小跑,海棠花飘落在它头顶,它径直向东而去。
西城北市的沁园茶庄里热闹非凡。作为西城最大的茶庄,中土西域商贩,多有来往,买卖不断。茶庄主人,喜茶水待客。茶庄中设二十四张茶座。每张茶座皆设一套茶具,一座炉火,四把椅子。若要品茶者,可自行选位入座,烧开茶水,冲泡茶叶。
世间茶有六类,红茶、绿茶、青茶、黄茶、黑茶、白茶。沁园茶庄中,此六类茶叶皆是齐备。二十四张茶座,按六类茶均分,每四张茶座只喝一类茶。茶庄酉时开业,喝茶时柜台登记排号。排得号牌,便可入座品茶。二十四张茶座均配有一名伙计,这二十四名伙计,司取茶、送水、收拾之职。
茶庄之茶,皆为上品。茶庄主人有一身相茶之术,世间茶品,他只需伸手一抓,细细一闻一看,便知茶品来源何处,采收何时,以何种之法制成,又存茶多久。此相茶之术,神乎其神,无人能及。纵茶圣陆羽在世,也未必有此能耐。沁园茶庄收茶,也甚是挑剔,其买茶中土各地,非好茶不收。茶庄主人,遇得好茶,纵是抛掷千金,也是不惜。
茶庄主人,西城鲜有人知其来历。其已近耄耋之年,发须皆白,一身灰袍,面容消瘦,常饮茶于茶庄之中,招待来往客商。其无名无姓,人称碗茶老人。他一生痴恋茶道,传闻三岁起,便开始饮茶,常年更是滴酒不沾,只与茶水相伴。碗茶老人穷尽半生,游历中土西域,跋山涉水,寻访茶品。世间茶品,有名无名,新茶旧茶,皆被他品尽。茶品滋味若何,成茶何时,采摘何处,皆被他记于心中。那一身神乎其神的相茶之术,由此而来。
茶庄里热热闹闹,二十四桌茶桌,已近满座。各桌茶水沸腾,白烟升腾,品茶者,大多缄口,只是端起茶杯,闻香识品,而后茶盏凑嘴,细细品茶。世间茶只六色,然茶味颇多。有甘甜润滑者,有青涩清香者,有甜香爽滑者。不同茶品,味道不同。即使同种茶品,因采摘先后时间不同,味道也略有差异。茶之味,天时、地利、土壤、晨光、雨露,皆有影响。故而,世间茶品繁多,茶庄也随之繁盛。
茶庄内,茶香四溢。有一账房先生守于柜台,查点账目,配给茶叶。茶庄内伙计奔走繁忙,送茶送水。账房旁侧厢房内,香炉轻燃,青烟袅袅,两名老翁正在品茶对弈。一人灰袍,一人白袍。棋局正酣,打劫相杀,风云变换。对弈中盘,二人尚未分出胜负。
陆陵与夏依依进了茶庄,见柜台账房先生低头算账。陆陵上前,低声询问:“兄台,在下陆陵。有一事相询。”
那账房先生埋头算账,也不搭话。
陆陵再次问询:“兄台,在下陆陵。有一事相询。”
账房先生默不作声,还是不搭话。
这厮好生无理,陆陵暗想,但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一遍:“兄台,兄台,你可听得我说话。”
账房先生还是默不作声,不理不睬。
夏依依在旁,一时气恼,厉声呵斥,“你这人怎如此不知礼数,问你话也不知应答,好生无理。”夏依依声音大了些,惊扰了茶庄的平静安逸,一时惹来众人注目。陆陵与夏依依呆愣,见众人望向自己,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下棋的白袍老翁举棋未落,声音低沉,说道:“客官,非是他不愿搭话,而是他本就有耳聋之症。还请见谅!”
陆陵听得白袍老翁搭话,猜想这人定是茶庄老板,于是与夏依依移步,走了过来。
陆陵向白袍老翁作揖行礼,问道:“敢问老人家可是茶庄掌柜?”
“非也非也,老叟只是个闲散木匠,做些板凳桌椅。与我对弈者,方为茶庄掌柜。”白袍老翁回话,举棋而落。此子一落,棋局有变,白子占得上风,黑子形势危矣。
灰袍老翁眉头一皱,一时不知如何落子。
陆陵听罢,又向灰袍老翁作揖行礼,“掌柜的,在下陆陵。有一事想要问询。”
灰袍老翁摆摆手,不想搭话,此刻黑子命悬一线,哪里顾得上陆陵。他低头思忖良久,将陆陵搁置一边。半晌,他思得落子之法,终于是落了一子。黑子一落,棋局又变,白子顿时丢了大好局面。
白袍老翁见状,气定神闲,倒是并不慌张。
灰袍老翁有了闲暇,问道:“你久等多时,有何事?”
陆陵回话:“掌柜的,在下有事相询,想……”
不待陆陵说完,白袍老翁举棋而落。灰袍老翁看得棋局形势变化,顿时又是眉头一皱,他举手示意,让陆陵不要言语。
陆陵见状,不得不收住话茬,在旁等候。
茶庄(下)
夏依依在旁,自觉这老者着实无理,一时气恼。丰城夏府,自是名门,她平日备受宠爱,从来都是她呵斥冷落旁人,何曾受过此等怠慢。夏依依眉头一皱,很是不喜。
灰袍老翁又是思忖半晌,举棋而落,落子天元。白袍老翁立即应了一手,落子三三。灰袍老翁眉头紧蹙,他端起一杯清茶慢品,认真思忖,而后终是思得落子之法,落了一子。白袍老翁见状,不急不躁,又是应了一手。二人对弈,难解难分。白子黑子,相互搏杀,局势复杂。
一柱香后,棋局收官。看场间形势,白子已占优势,黑子目数不及。灰袍老翁停下落子,不甚欢喜。棋局之初,他尽得优势,却不想棋局收官,白子相通,自成活眼。他摇头一叹,虽是不敌白袍老翁,但若是如此轻易认输于他,也是不愿。
陆陵略通棋道,在旁看得认真,自知黑子尚有一线生机。他等候已是良久,开口说道:“掌柜的,在下略懂棋艺。黑子虽是零散,然尚有生机。”
灰袍老翁听得棋局有救,一时欢喜,而后细思,跟前不过黄口小儿,于棋艺又能懂得多少,难道还能胜过于他?灰袍老翁摆了摆手,“观棋不语,你年纪轻轻,棋艺能有多高?若有要事,待我对弈罢,再行问询罢。”
陆陵作揖行礼,“晚辈确有要事急于问询,前辈这一局棋,落一子便是思忖半晌,也不知何时能下完。晚辈斗胆,请求代你残局一战。若是赢了,便算是前辈你胜。若是输了,便算晚辈我棋艺不精。如此可好?”
灰袍老翁听罢,思忖胜了赢的是自己,败了输的是陆陵,也不失颜面,自觉甚好。他向白袍老翁问询:“胡老头,你意下如何?”
白袍老翁笑道:“沁园茶庄,你主我宾。宾随主便,入乡随俗。这后生晚辈,既有如此能耐,夸下海口,那我便作陪,与他残局对弈一场。残局破败,我倒也好奇他如何能死局重生。”
“如此,你可莫要后悔。他若是胜了你,你可别说是我无赖。”灰袍老翁说道。
“无妨,一局棋局罢了,无伤大雅。”白袍老翁捋着白须应声。
灰袍老翁听罢,起身让座。陆陵上前落座,于棋盒中取了一枚黑子,举棋细思片刻。白袍老翁借机,看了看陆陵的双手,只见它修长细润,灵活明动,该是一双巧手。白袍老翁不知原何,连连点头,表示满意。
陆陵举棋落下,落于白子气眼之中。此子一落,白袍老翁顿时眉头紧锁。看来这后生,确实有些能耐。他思量片刻,落了一子。陆陵见状,不假思索,立时应了一手。二人以残局对决,轮流落子,场上棋局形势多变。
半柱香后,陆陵落了最后一子,而后起身,让座于灰袍老翁。棋局已定,黑子借着白子气眼,死而复生,连成一气,尽成活子。不多不少,黑子比白子胜了一目,算是险胜。
白袍老翁沉浸棋局精彩,良久才回过神来。他拱手行礼,言辞谦卑恳切,“青出于蓝,后生晚辈,技高一筹,老夫佩服。”
灰袍老翁重新落座,拍手叫好,“你这胡老头,千里登门,便是要与我对弈。这一局棋,你我连战了三天三夜,今日可算是险胜于你。你可服气?”
“服气?我败也只是败于这后生晚辈,与你何干?你这老头儿,颜面可真是厚实,倒抢起了功劳来。”白袍老翁争辩。
“你……”,灰袍老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陆陵见二人正欲争吵,急忙劝道:“两位莫要争执,棋之道,在于养性欢愉。若只争高低上下,那岂不无趣许多?”
灰袍、白袍老翁听罢,自觉陆陵所言有些道理,点头赞同。
“前辈,依你所言,棋局终了,晚辈便可问询要事,不知可否作数?”陆陵问道。
灰袍老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回话:“自然算数。”
“前辈,在下想向你打听一人,不知你可认得?”陆陵说道。
“你想打听何人?”灰袍老翁问道。
“此人江湖人称百草行僧,出家前俗名为莫秋。他常穿一件陈旧灰色袈裟,一双破旧布鞋,圆脸大耳,脸上略有皱纹,眉角弯弯。喜云游山中,行走于城镇村落之间。不知你可有印象?”陆陵问道。
灰袍老翁思忖,脸露诧异,“你可是陆陵?”
陆陵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真的是你?老和尚两个月前来到我处,与我喝茶下棋,折腾一月有余。半月前他径直去了云山。临行前交代,若来人陆陵问及去处,定要告知。这老和尚,说起半月后有人找寻于他,我还不信。不想今日真的有人找寻,竟和他所料一模一样。”灰袍老翁赞叹,“看来老和尚这几年的功力又是精进,竟学会了卦象之术。以后吉凶祸福,可得好好折腾于他。”
“你是说家师就在云山?”陆陵再次追问。
灰袍老翁说道:“正是。他离别时手持竹仗,向西而去,说是要去云山寻些药材。”
陆陵心头激动,欢喜显露,“依依,你听到了么?师傅在云山,师傅在云山。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夏依依嘴角微笑,轻声应答,“既知师傅归处,那寻得解毒之法,怕是不难了。”
陆陵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他向两位老翁作揖行礼,“两位前辈,谢谢告知我师傅的影踪,二位的恩德,陆某铭感五内。日后若有什么差遣,直管吩咐。陆某定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客气了。陆少侠,我观你双手灵巧,颇有匠魂。这棋局反败为胜,看得老夫也是惊奇。今日有缘相见,老夫手中有一物,想赠予少侠。还望少侠不要嫌弃。”说罢,白袍老翁自怀中取出一书,递给陆陵。那书封,印刻的是“雕刻白书”,书卷残留,似是饱经风霜,已历经不知多少岁月。
陆陵一时呆愣,婉言拒绝,“蒙前辈厚爱,这书如此残旧,想来必是前辈手中珍贵之物。我陆陵何德何能,能收下此物。还请前辈收回。”
“书者,不过前人遗迹罢。赠予有缘人,也是应该。陆少侠不要谦虚,这书中内容,已尽在我心中。若想流传世人,再默写一卷便是。”白袍老翁说道。
“如此,那便谢过前辈了。”陆陵接过书本,收入怀中,而后拜辞,“两位前辈,既知家师就在云山,我这便告辞,找寻家师。山高水长,日后再来西城,我陆某定会再来拜会。”
白袍、灰袍老翁拱手致礼,“云山道险,少侠一路珍重。”
陆陵点头,领着夏依依,自茶庄而出,牵马离去。
白袍老翁与灰袍老翁又是沏了一壶茶,茶水热腾,冒着白烟。白袍老翁对灰袍老翁说道:“你早就知道是他,为何又要捉弄于他?”
灰袍老翁说道:“云山道险,他若能放下执念不去,自是更好。虽是老和尚的爱徒,但我见他机敏沉稳,也甚是喜欢。只是可惜了,注定是他命途如此。”
白袍老翁笑道:“何为命?何为途?浮生苦短,还是要遵从自己的本心。既是他的抉择,他也不惧前途千难万险,老和尚更是宽容,你我又何必操心,放念不下?茶水易凉,我们还是继续喝茶下棋罢。”
“言之有理,喝茶,喝茶。”灰袍老翁笑道,浅斟了一杯茶水,放于白袍老翁跟前。这上好的云山雾饮,千金难寻。一片绿叶飘于茶盏之中,浮沉不定,飘着淡香。香味极淡,却又悠长。
庙门
陆陵与夏依依出了西城,一路骑马向西而去。大道渐窄,化为小道。小道曲折迂回,不知去向。道途路窄,骑马不便,陆陵与夏依依下马,沿道途而上,行走十余里。十余里后,远山渐现,道途荒石,鲜有花草。荒石乱道之中,隐有雪迹,二人似是在一山脉之中。
陆陵与夏依依沿着山道跋涉数里,道途瞬宽,一座寺庙赫然立于眼前。寺庙残旧,似是多年,未曾修缮。寺庙牌匾,略有蛛网,墨字褪浅,“云空寺”三字,隐约可见。
陆陵抬眼一望,望见“云空寺”三字,心头诧异。他一瞬想起了身后的圣袈裟。莫非林左所说的云空寺,便是这?陆陵心头思忖。
临出西城,他还在暗想,林左死前嘱托将圣袈裟送还云空寺,却未言及寺庙所在。天大地大,一座寺庙如何能轻易寻得?真要送还袈裟,只怕不但要费些心神,更要耐着性子。而今抬眼间,这寺庙就耸立在这云山道途之上。世间机缘,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红尘诸事,皆有因果。
这一日奔波劳累,也该找地方歇息歇息。陆陵转身对夏依依说道:“今日我们便在这寺庙之中歇息一晚吧。”
夏依依点头默许。
寺庙大门开敞,冷冷清清,未有人影。陆陵与夏依依在寺庙外束了马匹,走进庙中。
庙中一座香炉燃着青烟,青烟袅袅,飘向九天。一和尚身穿灰色僧袍,横躺地上,沐浴阳光,竟是仰天,睡着懒觉。蚊虫袭扰,和尚不堪脸痒,伸手挠了挠脸颊。他面白如霜,睡得安香,气息平和,呼吸均匀。谁也不知他在此处已偷懒怠惰多久。
云空寺清冷,陆陵左看右看,也未能找到另一个僧人。
陆陵摇了摇头,难怪这云空寺如此冷清凋敝,寺庙之中有这样的懒和尚,若是香火繁盛,那才奇怪。他与夏依依走近,正欲唤醒懒和尚问话。
香炉后不知何时来了一名小沙弥。他立于香炉后台阶,双手合十,向陆陵与夏依依谦卑行礼,对他二人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陵转身,看向小沙弥。这小沙弥一身灰色僧袍,个子小小,脸蛋浑圆,脑袋光溜,不过十一二岁,看着却甚是机灵可人。
陆陵作揖行礼,回道:“小师傅,我二人欲往云山而去,路经此地,想暂借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菩提青叶两世界,佛渡有缘庙渡人。二位既是入我云空寺中,便是庙中有缘人。后院尚有客房数间,施主若想歇息,这便随我来。”说罢,小和尚转身,正欲头前带路。
陆陵一时想起身后的圣袈裟,他于小和尚身后叫喊:“等等,小师傅,请问贵寺方丈可在寺中?在下手中有一物,为贵寺至宝,承蒙他人嘱托,想交还于方丈。”
小和尚听罢,一时回头,立即回道:“施主,你有所不知,我师傅数年前便已圆寂。你想要再见于他,已然不能。”小和尚脸露难色,想起了师傅当年在世时的场景,一时心头悲伤,难掩心中苦涩。
陆陵一愣,有些讶异,原来这云空寺竟是数年前便没了方丈。如此说来,这寺庙如此冷清,寺中和尚偷懒怠惰,也在情理之中了。陆陵回头,正想再看一看那横躺于地,沐浴阳光的懒和尚。
青石板空空,那躺着睡觉的慵懒和尚,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不知所踪。陆陵又是讶异,与小和尚说话不过片刻,懒和尚在这片刻间从容离开,而他竟丝毫没有觉察。难不成,这懒和尚还是武僧,功力修为竟还在自己之上?陆陵心头疑惑。
他收容了神情,转头回复小和尚:“小师傅,我手中之物为贵寺遗失的圣袈裟,受画圣林左所托,将其送还寺中。贵寺既是没有方丈,不知可否有监寺?此物交还你们监寺,也算物归原主。”
小和尚躬身行礼,“施主既是要找监寺师兄,还请暂候。师兄素来闲散,常于寺庙中游玩,此刻也不知他跑到何处悠闲。我这便去找找。”说罢,小和尚离了前院,自去四处找寻监寺。
陆陵与夏依依静候前院,等待许久。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小和尚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回来,见得陆陵与夏依依,他口中呼喊:“找到了,找到了,监寺师兄正在后院荷花池喂鱼。我已向他禀明情况。他说两位施主若是找他,可自行前往。”
陆陵点头,与夏依依穿过院廊,向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隔得老远,陆陵便见一灰袍僧人立于荷花池畔,手拿食饵,伸手喂鱼。一池塘的鲤鱼,欢跃而来,盘旋灰袍僧人身前,抢夺食饵,良久不去。
陆陵与夏依依上前,陆陵拱手行礼:“师傅,在下游云门陆陵。受人所托,送还圣袈裟予贵寺。”说罢,陆陵解下包袱,将袈裟双手递于灰袍僧人。
灰袍僧人听得声响,轻轻一笑,停下给鱼儿喂食,转身说道:“袈裟不过寻常物,何须寻道复归还?”
陆陵听得灰袍僧人言语之中的禅机,正欲回话。轻轻抬头,一时呆愣,这僧人脸白如霜,正是先前于寺庙前院横躺睡觉的僧人。这和尚竟是监寺?陆陵脸上浮现一缕诧异。
“怎么?施主这便忘了贫僧?先前前院之中,你迈步上前,可是想唤醒贫僧?”灰袍僧人问道。
陆陵轻笑,应答道:“龙潜山川僧隐寺,佛前问佛不识佛。”
灰袍和尚听罢,回道:“佛化众生渡众生,众生成佛便无佛。”
“大师佛法高深,不知如何称呼?”陆陵问。
“贫僧法号不空,施主自可唤我不空和尚。”灰袍和尚双手合十行礼,补了句:“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不远途艰,前来寺中,归还寺庙之物,贫僧先行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