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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云全文阅读

作者:酒仙小白     一剑破云txt下载     一剑破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抓鱼

    唐闲与唐秋梨和夏依依,趁着花会,在凉州城游玩了数日。七日后,唐闲一行三人,收拾了细软,自凉州城东门而出,向东北方向而去。走出凉州城时,唐秋梨一阵叹息。如此好玩的小城,回到山门,又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再来游玩,唐秋梨心头感慨。山门与山下,自有区别,唐秋梨贪玩的性子,自是觉得山下更为有趣。

    唐秋梨手上的伤已经愈合,唐闲也恢复了大半内力。秋城传来消息,秋城的府衙官兵及王府卫队皆已撤回,东川王司马王爷奉召即将前往京都。唐闲听得此消息,松了一口气,看来两路追兵,已经解决。回山门的路途,也会顺利些。

    唐闲一行,自凉州城东门而出,便向游云门的方向前行。走了三日,山道崎岖,颇费力气,三人所带干粮,渐然耗尽。唐秋梨跟在唐闲与夏依依身后,懒懒散散,饥肠辘辘,暗自叫苦。她早知山路难走,却没想到竟如此难走。她也早知凉州城回山门的路途没有吃食,却不想长路漫漫,竟真的没有客店可供投宿。山道之中,松树、杉树连绵数十里,树林间就连普通的山果、溪泉也未曾遇到。

    三人沿着山道走了许久,日近晌午,终于是远远地听到了水声。三人欢喜,循着水声疾步走去,远远便见一条小河在山中平缓流淌。河道不宽,只有两丈有余,河水清冽,透然见底。河中有鱼,一条条在河中嬉闹。三人欢喜,看来这午餐与水源,终于是有了着落。

    夏依依不喜下河,候于河岸。唐闲脱了靴子,挽起裤脚,与唐秋梨入了河中。河水清清凉凉,正好解乏。唐闲与唐秋梨在河中四处游走,闹腾到身上的热气散去,这才眼馋河中的河鱼,试图将河鱼抓起。

    唐秋梨走在河中,尾随河鱼,缓慢行走,小心翼翼,几次出其不意伸手河中,却还是一无所获。这河鱼机灵,体表光滑,它在唐秋梨手中轻轻一晃,摆脱了唐秋梨的右手,逃遁入河中,而后快速游走,不见踪影。如此这般,河鱼竟几次都在唐秋梨手中溜走。

    唐闲站在一旁,看着一条条河鱼溜走时溅起的水花,渐然打湿了唐秋梨的衣裳,忍不住窃笑,自觉这徒儿笨拙,不是下河抓鱼的料。

    唐秋梨见状,斜眼看向唐闲,心头不服,她抬头,说道:“师傅,你刚才是嘲笑徒儿我无能么?”

    唐闲反问道:“你说呢?”

    唐秋梨冷冷一哼,说道:“你莫顾着笑话我。入河这般许久,你不也两手空空?还好意思笑话我?”

    唐闲摇了摇头,回答:“河鱼这般狡猾,你若抓不到,便用暗器吧。使些非常手段,想来会有些收获。”

    唐秋梨瞪眼,小声嘀咕:“师傅,你这话听着有些别扭,听起来像是你不用暗器便能抓鱼一般。”

    唐闲听到嘀咕,认真点头,应声说道:“那是自然。我不用暗器,也能将河鱼手到擒来。”

    唐秋梨不信,说道:“师傅,你自会说大话。我们入河已是许久,你若真有这般能耐,只怕早就抓到鱼了吧。可你自己看看,莫说一条活鱼,你手中就连半条鱼影也未有?如此你还敢说你能将河鱼手到擒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世间万般变化,荣辱成败,也许只在一念之间。”唐闲笑着说道。

    唐秋梨大笑,应声道:“师傅,你既是如此有把握。那徒儿便与你打个赌。”

    “怎个赌法?”唐闲忽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这倒也简单。你若能不用暗器,徒手从河中抓到三条鱼,回了游云门徒儿便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你一个月。”唐秋梨缓缓说道。

    “那我要是赌输了呢?”唐闲问道。

    “那你便许我每个月都可出山门,下山游玩七日。”唐秋梨窃笑着说道。

    唐闲眉头一皱,细思片刻,而后说道:“怎么听都觉得这赌注不公。我赢了只能做一个月的主人,享受你一月给我端茶倒水。你若赢了,却是能每月下山游玩。”

    这师傅就是精明,看来想蒙他倒也不易。唐秋梨想了想,只好改口说道:“那你若赢了,徒儿便伺候你半年,如何?”

    “这半年伺候,可得包括洗衣做饭。”唐闲认真地说道。

    “洗衣做饭便洗衣做饭。”唐秋梨说道,痛快应承。

    “秋梨,师傅可提醒你,到时你可莫要后悔。”唐闲说道。

    “笑话,我唐秋梨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会失信于人?”唐秋梨认真说道。

    “好,那你便等着认输吧!”唐闲说道,他回头看向岸边,对夏依依说道:“依依,你把秋梨的冬剑给我取来。”夏依依坐在河岸的岩石上歇息,听到唐闲的声音。她起身问询,而后会意,拿了岩石旁唐秋梨的冬剑,走到河畔,而后将冬剑向唐闲一丢。

    唐闲站直了身子,于空中接过冬剑。唐秋梨疑惑,不知唐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秋梨,冬剑三诀想来你已娴熟。为师今日便再教你一招剑招。这剑招,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绕雪”。说着唐闲将冬剑拔出剑鞘,而后于空中挥舞三下,有冰莲由虚无中幻化而来,接着冰莲中夹杂着风雪,风雪环绕冬剑。唐闲将冬剑对着不远处河中的一条河鱼,一剑挥去。冰莲盘绕着飞雪向那条河鱼飞去,接着飞向河中。冰莲、飞雪与河水相遇,而后遁入河中,将河中的那条河鱼连带周围的河水一块冻住。

    唐闲缓步走过去,伸手从河中将河鱼捞出。河鱼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寒冰。而后寒冰在唐闲手中一瞬化开,河鱼顿时被唐闲握在手中,活蹦乱跳。它试图从唐闲的手中逃脱,却不想被唐闲右手紧紧扣握。唐闲笑了笑,把手中的河鱼递到唐秋梨面前,认真问道:“秋梨,你可服输?”

    唐秋梨眉头一皱,暗叫不好,自觉上了唐闲的当。看来师傅对于这赌约是早有谋划,只待她上钩应诺。唐秋梨心头一叹,暗暗叫苦,却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唐闲得意,冬剑又一次一挥,又冻了一条河鱼,紧接着打捞上来。接着再挥了一剑,再冻了一条河鱼。三条河鱼,就这样被捞了上来。

    唐秋梨见胜负已定,急急说道:“师傅,你这是耍赖。”

    “耍赖?未曾吧。不用暗器,徒手抓鱼,确实如此。我并未违反赌约中的任何一个约定。”唐闲缓缓说道。

    “你……你……你用冬剑抓鱼……这不算……”唐秋梨还有话说,一时间却也找不到措辞。

    “秋梨,愿赌服输,回了山门后,你就安心地给为师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伺候为师半年吧!”唐闲悠悠然说道。

    唐秋梨气恼,并不服气。

    “秋梨,你再看我这招。”唐闲说罢,用尽全身气力,将冬剑灌注满满内力,而后一剑插入河中。冰莲在冬剑身上游弋,而后冰莲四散开来,寒气四散开来,一瞬间竟将一条河流冰封住。河中游鱼,一时间被冻住。寒气四溢,连河岸的夏依依都感觉到了寒意。冬剑三诀之外的一招“千里冰封”,据说由冬剑始祖创立,有着冰冻河川之力。如此杀招被唐闲施展地淋漓尽致。

    “这一剑,需心神与冬剑合一,内力深厚,方能使出。”唐闲补充说道。

    唐秋梨大吃一惊,她见这一招千里冰封威力巨大,暗自将要诀记下。

    过了会,河岸边架起了篝火。唐秋梨独自坐在小河旁的岩石上懊恼,唐闲与夏依依坐在旁边的两处岩石上烤着青鱼,有说有笑。唐秋梨心头不快,想不明白刚才为何要与唐闲打赌,更想不明白这赌怎么就赌输了。河中捞鱼,如此简单的事情,她怎么就如此轻率地信了师傅,误上了师傅的当?她心头又是一叹,撅嘴悻悻然,一副愁苦模样。她闻着烤鱼的味道嘴馋,肚子早已空空,饥肠辘辘,却又拉不下脸与唐闲、夏依依坐在一处。

    唐闲暗自偷笑,一想到回到山门有人给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便觉得意。他将三条鱼烤熟,拿着其中一条烤鱼,向唐秋梨走去。他在唐秋梨跟前站定,说道:“吃吧。”唐秋梨欢喜,却又一瞬间犹豫。她故作矜持,摇了摇头,想要拒绝。唐闲也不看她,而是将鱼放在一旁,便转身回去。唐秋梨看着那外焦里嫩的烤鱼嘴馋,终于是放下面子,接过烤鱼吃将起来,一时间将回山门端茶倒水半年一事抛在脑后。

传说

    小河短暂逗留,唐闲三人吃饱喝足,这便起了程。离回到山门还有很长的路途,唐秋梨怕长路漫漫,难找吃食,于是用唐闲教的剑招下河多抓了四条河鱼。

     绕雪一招,冬剑印记梨花与冰雪缠绕,冻结河鱼,也是厉害。唐秋点头满意,她给这一招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梨花绕雪。

     千里冰封她也试了一下,冬剑插入河中,寒气四散,一时间竟能将两丈内的河域冻结。她暗自惊叹,想不到冬剑竟还能施展如此杀招。可惜她与冬剑之间,似乎还不能做到人剑合一,所以冻结河水只能维系一刻钟,而后寒意散去,寒冰化水,河面恢复如初。

     “师傅,你刚才的杀招可是冬剑的剑招?自你传授冬剑和冬剑三诀以来已近两年,可我却未曾见过这两招。”唐秋梨左手拎着四条烤鱼,右手握着冬剑,身后背着包袱和一把青伞,站在唐闲身旁好奇地问道。夏依依走在唐秋梨跟前,漫不经心,赏花观蝶,脚步未停。

     “冬剑原本就是游云门不世出的宝剑,它的剑招有多少,谁也不知。就连我,也只知道其中的部分。传闻这冬剑,是开山祖师铁游的心上人,木莲的心爱之物。冬剑的剑招皆由她一人创立。那冬剑三诀,虽是厉害,却也只是冬剑剑招中的三招而已。冬剑三诀之外,还有更为厉害的剑招。”唐闲说道。

     “那这梨花绕雪与千里冰封,也算是冬剑三诀之外别的剑招?”唐秋梨问道。

     唐闲说道:“那是自然。冬剑三诀只是防身、进攻之根基,只能应付少数敌手。倘若敌手人数众多,那便应接不暇。所以这绕雪与千里冰封,正是为了应对众多敌手时之用。”

     “这木莲真是厉害,竟能一人创立冬剑所有剑招。不知她是何身世,与祖师爷又有何关系?”唐秋梨好奇的问道。

     “传闻她生于江南云水城富贵人家,却自幼习武,喜好行侠仗义,江湖闯荡。她于江南中声名鹊起,江湖中至今还流传着许多关于她的传说。冬莲女侠便是她行走江湖时的名号。木莲在秋城中与祖师爷铁游相遇,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却不想因秋刀与祖师爷结了缘。”唐闲说道。

     “他们结了缘?他们结了什么缘?这秋刀、冬剑皆非凡品,这二人带着这两件神兵相遇。不知可有比试?决出哪件神兵更为厉害?”唐秋梨追问道。

     唐闲缓缓说道:“木莲与祖师爷铁游秋城相遇后。因祖师爷狂傲,自认为秋刀天下无敌,屡屡与人比试,皆是胜者。为此木莲不服,意欲教训祖师爷,让他明了天外有天。于是她手握冬剑,与祖师爷在秋城城郊,大战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木莲于大战中悟得冬剑各类杀招,与祖师爷铁游所悟的秋刀刀招相互对峙、搏杀、斗狠。那一战,祖师爷与木莲皆拼尽全力,杀得天昏地暗。这算得上是秋刀与冬剑之间最精彩的一次争锋。最后木莲略胜一筹,胜了祖师爷数招,将祖师爷手中的秋刀打落在地,将祖师爷击败。”

     唐秋梨讶异,嘴巴张得大大,原来秋刀与冬剑相斗,最后的赢家竟然是冬剑。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年的比试,冬剑胜了秋刀?那他二人后来又怎样?”

     “自然,冬剑宁静如水,自是比狂傲的秋刀更适合对战。门志曾记载祖师爷与人比试五百余场,五百余场皆赢,唯有一局是平局,说得便是祖师爷与木莲的这一场对决。这一局原本是木莲取胜,之所以写成平局,是因那书写门志的人是祖师爷的师妹。她素来仰慕她的掌门师兄,不愿坦诚写下祖师爷的败局,于是将二人的对决改写成了平局。至于他二人,在相斗后,木莲与祖师爷皆是钦佩对方的剑招、刀招,于是一路结伴同行,继续切磋一月有余。而后木莲陪伴祖师爷在江湖中行走,行侠仗义一年之久。一年之后,木莲便将冬剑送给了祖师爷,让祖师爷带回了山门。”唐闲说道。

     “冬剑再怎么说也是兵器至宝,木莲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唐秋梨疑惑地问道,有些难以置信。

     “门志记载,木莲与祖师爷一样,皆是视兵器如命之辈。按理说,确实不该如此轻易便将冬剑送了人,但事实就是如此。大抵是动了尘念吧,能将自己心爱之物送给别人,必定是动了真情。”唐闲解释道。

     唐秋梨听罢,再一次追问:“那木莲可与祖师爷在一起了?”

     唐闲想了想,说道:“未曾。他们于清河桥畔作别。祖师爷擎伞回了山门,木莲却是孤身一人,遁入了空门。”

     “这是为何?”唐秋梨满脸困惑,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情缘,既是彼此喜欢,又怎会一人遁入空门,一人独自回山?

     “这也好猜。木莲与祖师爷相遇时,正值祖师爷初创游云门,下山游历。木莲自知祖师爷门派初创,俗事颇多。江湖人眼红、挑衅、酣斗,也是常事。江南云水城木府,世代名门,江湖上几多门派意图吞并、攀附。木莲不想下嫁祖师爷后惹来更多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成为祖师爷心头的软肋。与所爱之人一见倾心,却是未必一定要在一起,说得就是他们这般吧。”唐闲话语间流露出几分遗憾。

     唐闲停了停,继续补充:“你可记得主殿旁的祖师祠堂里的那两幅字画?”

     唐秋梨想了想,想起来了,祖师祠堂确实有两幅字画。其中的一幅画的好像是一男一女告别的场景。

     唐闲说道:“祖师祠堂里的一幅字画,所绘的是一男一女河畔分别。天际之中乌云密布,大雨而下。女子站于乌篷船之上,背对着男子。男子擎伞站立于河岸,看着女子的背影。男子的腰间,挂着一把宝刀,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把宝剑。相传这画为祖师爷铁游所绘。画中的男子正是祖师爷,画中的刀、剑分别是秋刀、冬剑,而那画中的女子便是木莲。”

     唐闲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字画的诗题是《清河桥畔》,诗句是……”

     唐闲将诗句缓缓念出:“船头雨渡,了却尘念,舍身无我,青灯残卷此生,汝便成了佛。擎伞入世,堕落尘俗,难挣难脱,血雨西风长笑,吾便入了魔。”

     唐闲停了停,补充道:“字画旁还有两行小字。佛法三千书卷,自有汝的一卷。世间万般尘劫,自有吾的一劫。”

     唐秋梨听完,又是一阵讶异,她年纪虽小,却也听出了字画诗句之中的禅意及祖师爷与木莲之间的爱恋。相爱却不厮守,这又是何苦?唐秋梨百思不得其解。

     倘若哪天我遇上了自己的喜欢,我才不要这般。喜欢便好好喜欢,爱便好好爱。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惹来这尘世的几多愁苦,唐秋梨心头暗想,下了决心,日后若是遇上心爱之人,必要相守相依在一起,绝不似祖师爷那般,相爱却还要生离久别。

     “那祠堂内的另一幅画,莫非也是祖师爷所画?”唐秋梨问道,她想起来,另一幅画画的是一名翻阅经书的女子。

     唐闲说道:“正是。另一幅画画的正是木莲遁入空门后的场景。她于清水斋中修行,一入佛门,便是青灯长伴此生,再未踏出清水斋半步,也再未踏足江湖。那字画,画得正是她于清水斋凭烛翻阅经书的模样。夜雨绵绵,书卷来伴。自此人生愁苦喜乐,只在一斋一卷之间。”

     唐闲停了停,说道:“祖师爷与木莲分别之后,祖师爷凭借秋刀,在江湖上闯荡出了名号。自此游云门在江湖中声名鹊起,山门繁盛。掌门之位,祖师爷一坐便是四十余年。四十余年里,祖师爷并未婚配,每每惦记木莲时,他便下山游历,去清水斋寻她。三年一次的秋刀会,弟子下山游历的渊源,正是出于此。现有的掌门玉佩,便是当年木莲之物。祖师爷思念木莲至深,便将她腰间的玉佩当做了游云门掌门的信物,传承至今。”

     唐秋梨听到此处,又是讶异,她没想到秋刀冬剑之间,竟还有这一段渊源。她也没想到祖师爷与木莲之间,竟是这样的一段情缘。她更没想到这秋刀会、游云门掌门玉佩,竟也与祖师爷、木莲有关。俗尘因果,难料难测。世间情爱,难解难脱。唐秋梨终于是体会到了这两句话的意味。

擒拿(上)

    夜已渐深,唐闲与唐秋梨、夏依依于树林处停歇。再过三四日,便可抵达游云门山门。唐闲生了一堆篝火,唐秋梨和夏依依围坐在篝火旁,火光照亮了三人的脸。唐闲用木棍时不时拨亮篝火。唐秋梨两手托腮,看着篝火出神。

     夏依依神情中闪过几分忧郁,听唐闲言及,离游云门已是越来越近,不日即可抵达。能与唐闲一起,顺利地回到游云门,这本是一件欢喜的事情。但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便是要在游云门中度过了,夏依依心头又有些不舍。

     也不知回了游云门后,何时能回家看看,夏依依心头一叹。她惦记起了丰城,惦记起了自己的爹娘。秋城下嫁,爹娘只在厅堂匆匆一见,而今已是近一月未见。游云门向来不允下山外出,看来往后要见爹娘也是难了。夏依依心头泛过几多思念。丰城的卧房,也难有机会再入住了。那院落中的一池锦鲤,只怕也难有机会再喂了。想到这,夏依依心中闪过一丝丝遗憾。

     她想起了包袱里的一件物什,急忙打开包袱将其取出。那物什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却是浑圆,火光中泛着黑色。那是一只梨形陶埙,埙一共有九孔。埙的身上刻着一株梅花,几朵梅花绽开在枝头。梅花旁还刻着两行诗句,“梅开几度春风,轻音难辩雌雄”,诗句下方有刻字,一个细小的“凝”字刻在诗句下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夏依依看着陶埙,心头欢喜,一瞬思念之情有了寄托。她双手握住陶埙,将埙凑到嘴角,左右四指放于埙孔以上,接着手指交替开合。

     一阵悦耳的埙声在黑夜中飘荡起来,埙声古朴纯净,温婉入脾。一首“空谷幽兰”听着让人有些伤感,有些思愁。那深渊谷底默默绽开的兰花的模样,在夏依依心头浮现。她此刻只觉得自己也是那谷底之下的兰花,漫漫岁月,不知何时何日才能还归故里。

     夏依依心头一愁,而后将心头思绪注入曲中。她闭了目,随性吹奏。唐闲与唐秋梨凝神静听,心随埙曲沉浮。

     听了许久,唐秋梨开始满脸困倦。这两日她从唐闲处学了些冬剑剑招并加以练习,也是累乏。她在篝火旁眯着眼,似是已经入睡。唐闲听着曲子,半眯着眼,将睡未睡。他听出了曲子里凄楚,却并未多想,只觉得夏依依吹奏的曲目就是这般曲调。听着曲子,他心头一叹,心生佩服,原来夏依依还是陶埙的行家里手,演奏天籁也是信手拈来。

     唐闲心头得意,他看向夏依依,看着她全神贯注吹奏的模样出神。她的青丝垂在额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篝火映衬着她的脸。那张脸,在篝火下泛透着一抹微红,看着甚是好看。唐闲一笑,自是欢喜为红颜。他听着曲子入神,而后也闭了眼,浅浅入睡。

     夏依依一曲又一曲地吹奏,不知疲倦。她端坐在篝火旁,眼神之中流露几分思念。而后思念随着埙曲渐然退浅,思绪在吹奏间变得宁静。她看着倚靠着树干入睡的唐秋梨和眯着眼的唐闲,知道唐闲还未熟睡,于是埙曲又是吹奏一阵。

     过了半晌,夏依依见唐秋梨与唐闲皆已熟睡,气息间皆是均匀、深沉,这才停下吹奏陶埙。她暂时没有睡意,于是起身从篝火旁离开,向树林里走去。

     她在树林里漫步,随性走走。明月高挂在她的头顶,投下浅白的月光。十五的明月浑圆,圆月思人,夏依依又惦念起家来。爹爹在家中还好么?家中的孟婆婆最爱给她炖燕窝莲耳粥了,只是孟婆婆腿脚自小有些不灵便,走路起来总是一瘸一拐。夏依依想到了燕窝莲耳的甜腻,有几分暖意。

     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似是有夜虫在林间活动。有夜鸟在林间发出凄凄惨惨的叫声,声音入耳,让人心头不快。夏依依眉头一皱,自觉这夜鸟有些扫兴。

     夏依依绕着树林往深处走,避开夜鸟。没走多久,她便听见树林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声。夏依依警惕,眼神犀利向响声处看去。响声处缓缓地闪出了两个人影,借着月光夏依依看见了二人的身影。夏依依为之一惊,神色突变。

     那二人中的一人,一身白衣,头束方巾,脸色白嫩干净,似是能挤的出水来。他看起来只不过到了而立之年,体格瘦小,似乎手无缚鸡之力,一眼便让人不忍欺凌。而另一人,一身华贵绸缎圆领服,体格微胖,脸上有些皱纹。他胡须花白,粗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夏依依认出了体格微胖的人,眼睛睁地大大,而后回神急忙转身,疾步走开。

     “依依,你这是要去哪?”体格微胖的人看着夏依依慌张的背影,声音粗沉地问道。

     夏依依听罢,停下脚步,无奈转身,怯懦地说道:“没……没去哪……”。她停了停,看着那人说道:“爹爹,你不在丰城,怎来了这里?”

     “爹爹?”夏孟达冷笑一声,说道:“你的眼中还有我这爹爹么?你不是有了情郎便不要我这爹了么?”

     夏依依脸蛋一红,而后一羞,应声道:“哪有?孩儿怎就有了情郎,不要爹爹了?”

     “是么?难道闯入王府,把你从东川王府带走的不是你的情郎?”夏孟达厉声反问道,“唐唐的东川王府,何等尊贵,他竟是为了你而不管不顾,不怕危险,不惧担上叛逆的罪名。这不是与你情投意合,拿你作心上人,又是什么?”

     “况且他与王府卫队统领白凡说话时,不也已经承认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了么?你还需要解释么?”夏孟达冷冷一哼,满是不屑。

     夏依依听罢,心头一急,辩解说道:“爹爹,他那只是被白凡老将军逼急了,这才脱口而出的胡话。孩儿与他,自是天地可鉴,清白如水”

     “是么?那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喜欢他?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夏孟达逼问道。

     “我……”,夏依依支支吾吾,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了许久,终于是承认,“孩儿确实……”,她停了停,低声说完后半句,“是喜欢他”。她说完,脸上又是一红,有些害羞。

     夏孟达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他恶狠狠地说道:“不知廉耻。从古至今,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既是已经许配给了东川王二公子,你就该懂得三从四德。而今,你私自与他逃出王府,你这是丢人。如此这般,你置爹爹的脸面于何地?置东川王府与夏府的颜面于何地?”

     夏依依听罢,怒气横生,倔强说道:“孩儿从未喜欢那王府二公子。一切都是爹爹你一厢情愿。孩儿既是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要下嫁于他?这婚约都是你订的,你的眼里只有夏府的兴亡盛衰。你又何尝问过孩儿愿意不愿意?”

     “就因为这微末的不喜欢,你便出逃?便要丢了生你养你的夏府,与他江湖逍遥?你可知道,你与他逃遁出走,给夏府上下惹来了多少麻烦?至今,夏府百余口人的性命都还在东川王府卫队的刀下。你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不要爹娘,就可以不顾全家老小的性命?”夏孟达追问着说道。

     “我……我……”夏依依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应答。

擒拿(下)

    “依依,跟爹爹回去吧。王爷临进京都时说了,你若肯回王府,一切既往不咎。夏府上下也可飞黄腾达,自此安宁。你若不愿,夏府上下只怕顷刻间便会血流成河,你的亲娘还有祖母也会死于王府卫队的刀下。你可得三思啊!”夏孟达松了口,转换语气劝说道。

    夏依依心头一颤,内心闪过片刻犹豫。而后她的内心又坚定下来。她反问道:“爹爹,为了夏府的飞黄腾达,你就要牺牲孩儿么?为了夏府上下的安危,你就可以不顾孩儿的幸福么?”

    “你一人之幸福,能和全家老小的性命相提并论么?依依,莫要胡闹。听爹爹的话,你便回了王府吧。王府里锦衣玉食,总好过你流落江湖,风餐露宿。”夏孟达深情严肃,劝说道。

    夏依依冷冷一笑,说道:“锦衣玉食?爹爹,你觉得孩儿缺那锦衣玉食么?江湖虽要风餐露宿,却也比那森严的王府自在吧?至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听从别人的安排吧?”

    “依依,江湖险恶,你就不怕遇上什么不测,命丧黄泉么?”夏孟达认真反问道。

    “怕又如何?与不爱之人共度余生,相看两厌,孩儿不愿那般活着。”夏依依不屑地说道。

    “哼,看来你是鬼迷心窍了。”夏孟达一瞬恼怒,斥责道。他已听出夏依依这是铁了心不愿回王府。他厉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今夜我来,便是要带你回去。你想回去也好,不想回去也好,都得回去。一切由不得你。”

    夏依依笑了笑,神色间异常平静,她缓缓说道:“爹爹,你若执意如此,只怕你能带回王府的也就只有一具尸体。唐唐东川王府,总不好刚办了喜事,又再办一场丧事吧?”

    夏孟达眉头一皱,心头一叹。看来这闺女江湖中漂泊近一月,性情已是大变,早已不是先前久居深闺,温顺听话的夏依依,夏孟达暗自思忖。他神色微变,改了口,说些别的:“我忽然有些好奇,你那情郎究竟是何人?又长何模样?他将你带走还不算,短短一个月不到,竟把你由一个富家小姐改头换面成一名江湖侠客。这倒也能耐。看来他确实与众不同。”

    夏依依听了,急忙应声说道:“他不过是江湖小辈,不值一提。”夏依依知道父亲在江湖中略有势力,不愿坦诚来王府带她走的人就是昔日夏府盗宝的陆陵,也不愿夏府与游云门为敌,于是故意避开话题。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他曾是一个掌门?而且还是游云门的三人之一。他的手中,只拍还握着一个三守堂吧?据说,他还曾造访过夏府,偷盗过翡翠玉白菜。而且还被你刺伤过一剑。江湖上的神偷梁君子,就是他吧?”夏孟达明知故问地问道。

    “爹爹,你怎么知道?”夏依依一惊,有些不知所措。陆陵来秋城救她不假,可他并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爹爹是如何知道来秋城的是陆陵?夏依依困惑,她不知道爹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

    夏孟达冷冷说道:“爹爹不是第一天混迹江湖。想打探点什么,知道点什么,你觉得对于爹爹来说,是难事么?”江湖之事,夏孟达早已打探清楚,夏依依想蒙骗于他,只怕绝无可能。他继续说道:“梁君子果然是厉害,当年是来到我府中偷走了我府中的珍宝翡翠玉白菜,而今是连我女儿的心也偷了。这梁上君子的名号,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夏依依还没来得及应答,她的身后便有一道声音传来:“前辈过奖了。在下无意破坏一桩大好姻缘。我这梁君子的雅号,也只是江湖好友谬赞。先前夏府多有得罪,也请前辈海涵。”夏依依一惊,回身看去,不知何时,唐闲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他将破云剑抱在胸前,倚靠在树干之上,有些懒散,似是刚睡醒一般。

    夏孟达大笑,问道:“你无意破坏?那我倒是错怪你了?我倒是想问问,这闯入王府的刺客难道不是你?拐走我女儿逃出王府的难道也不是你?”

    “这确实是在下。只是不是拐带,而是仗义出手。不信你可以问问令爱,是否是她传信于我,我这才下山来救她?”唐闲说道。

    夏依依点了点头,答道:“确实是我传信游云门,不然唐少侠也不会下山来救我。”

    夏孟达又是大笑,说道:“好一出夫唱妇随的好戏。果然是一对江湖侠侣。看着倒真让人羡慕。老夫若是不成全,倒显得老夫小气。只是有一言,老夫想问问唐少侠,你们这回归游云门,比翼双飞,可曾问过我这泰山可是同意?我若是不愿你带依依走,不知你又该如何?”

    “前辈,你这又是何苦呢?她既是不愿意下嫁东川王府,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唐闲认真说道。

    “我的女儿,就不劳少侠费心了。自古婚姻大事皆有父母裁定。这岂是她说不愿便不愿。少侠如若要回山门,便只管自己回去吧。只是小女,今夜恐怕是要你分别,不能与你一起回山门了。”夏孟达说道。

    “前辈,此言差矣。娶妻生子,人之常情,自当遵从古训。然琴瑟之和,需要的却是二人彼此相爱,情意相投。令爱既是不喜欢东川王二公子,你就算逼她,她也不会与东川王二公子结琴瑟之好。”唐闲认真说道。

    “哦,是么?”夏孟达忽然大笑几声,接着说道:“两年前留你性命,真是祸害。倘若我不顾依依,当年追杀于你,直接结果了你的性命,只怕是没有今日这事儿。”夏孟达感叹。

     他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情。这世间若有你在,依依必定是不会喜欢上东川王二公子。可假若你不在了,一切也就未可知了……”夏孟达动了歹念,一阵夜风吹起,他飞身而来,伸手而动,试图用擒拿手拿住唐闲。唐闲凌波三步施展,一瞬间无影无踪。

    夏孟达站定,收了擒拿手,四处查探,这才发现唐闲已飞身到夏依依身旁的一棵松树旁站定。见此,夏孟达夸赞道:“不愧为游云门的守门人,功夫自是了得。”

    “前辈过奖了。都是家师教导有方,一切都是他们的功劳。”唐闲说道。

    “既是这般,那老夫便再试试你的身手。听说你们一路与众人酣战,内力早已耗损,所剩无几。我倒是想看看,你一路奔波,屡屡出手,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说罢,夏孟达大腿随意一迈,一阵剧烈的震动之感从地面上传来。夏孟达这是起了杀心,试图中夏府的内家功法与唐闲一决高下。他迈步上前,每迈一步,都似有千斤之力砸于地面之上。他每迈出一步后,地面上都留下一个一寸深的脚印,如此显现他夏家功法的神奇。他缓步向唐闲冲杀过来,臂膀之间皆有浑厚的内力。

    倘若功力并未退减,与夏孟达对打比拼内力,唐闲自是不惧。但先前与罗王一战,已是耗尽内力,而今功力也还未复原。倘若拼尽全力,自是有些胜算,但往后路途只怕无力再战。唐闲思考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他运了些体内内力,快步上前,欲与夏孟达奋力一战。

    夏依依一瞬冲上来,她面向夏孟达,一把匕首从腰间掏出。而后她拔出了匕首,将匕首的锋刃抵着自己的脖颈。夏孟达见状,怕误伤夏依依,急忙收了功法。

    “爹爹,收手吧!你若再与我们为难,孩儿便死在你的面前。”夏依依手握匕首,认真说道。

    “你……”,夏孟达欲言又止,夏依依此举出人意料,夏孟达没想到她竟如此倔强,竟以死相逼。他两眼凝视夏依依,神情一瞬间变得肃穆,似有千言万语要问询,却又只字未提。夏依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恐惧,似是内心早有决断。

    夏孟达凝视了许久,终于是收回了目光,他认真问道:“你当真不愿回去?”

    夏依依轻轻地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夏孟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他说着转身,迈开步伐,缓步离开。那白面书生,自始至终都未出手,他跟在夏孟达的身后,跟随夏孟达离开。

    夏依依看着夏孟达的背影,放下手中的匕首,双膝及地,跪了下来。她语气里流露出着几分歉意,对夏孟达说道:“爹爹,请恕孩儿不孝。母亲及祖母,还请爹爹费心了!”说着夏依依伏地,慎重地对着夏孟达叩了三个沉沉的响头。

    夏孟达没有停下,也没有转身,更没有对夏依依有丝毫的理睬,他迈开脚步,径直地往西而去。

岁岁(上)

    一只白狐在山间游荡,它爬过土坡,越过林丛,脚步缓缓,在林间的密叶里穿梭。厚厚的落叶被它踩得咔嚓作响。它在林间驻足,时而低头嗅着土壤里的气息,时而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它浑身毛色纯白,似白雪一般。它的眼睛透着一股蓝色。这种蓝,深沉,幽静,更有着无涯海特有的浩瀚。它的眼神之中透着一股灵气,浑身圆圆滚滚,自有一种特别的可爱。

     它的灵耳听见了不远处树枝上树鼠的窸窣,它一瞬抬头看向那树枝,准确地捕捉到树鼠的位置。那树枝上的树鼠一瞬呆愣,骤然停嘴,不再啃咬手中的松果。而后它警觉,一阵惊慌,丢了手中的松果,急忙蹿回树洞之中。它在树洞里潜伏片刻,而后又探出脑袋。它见白狐驻立于林间,眼光仍目不转睛地紧紧地盯着它,它机敏地缩回脑袋,钻入洞穴,而后久久不敢再出。

     白狐不再与树鼠耍玩,它迈步,继续往前。不多时,树林里冒出了三只灰狐。这三只灰狐年幼,一阵小跑到白狐跟前。白狐看着这三只灰狐由远及远,眼神之中显露出漫不经心。三只灰狐在白狐身旁停下,低声发出些声响。白狐看着三只灰狐,回复几声。

     白狐低头又闻了闻泥地上的气息,接着精神为之一振。它抬头直看前方,而后开始在林间小跑起来。三只灰狐停下,看着白狐渐渐跑远,最后消失在了树林远处。

     唐闲三人在山道中慢行,树林阴翳,有一道清泉自山坡上流淌而下。唐闲三人沿着清泉,向山门方向走去。唐秋梨走在前头,在清泉中玩闹。她拨弄着泉水,洗净了双手的汗渍,而后洗了洗她雪白的脸颊。无聊之余,她撩弄起清泉在空中,而后运了些内力,将清泉凝成冰针状。五六根冰针浮荡在空中,接着一瞬向唐闲身前飞去。

     唐闲手握破云剑,抱在胸前,气定神闲,也不多作防备。他随性地将破云剑稍稍一侧,那五六根冰针便被挡住了去路,撞碎在了剑鞘之上。而后寒冰化水,只在地面上留下数十点雨滴,锋利的冰针就此失去威力。唐秋梨见状,撅了撅嘴,自觉无趣。

     她起身抬眼,忽见不远处的山坡有一只白色野物在低头饮着泉水。那野物的白色,是一种白雪的白。唐秋梨眼神之中掠过一阵欢喜,她远远地便认出了那野物,高喊出了一声“岁岁”。那野物竖起灵耳,侧脸看向唐秋梨,接着自山坡而下。它飞快地在山坡上跳过,一跃一停,一跃又是一停,不多时便靠近唐秋梨。它在一块岩石上一个纵身,借势而起,飞到空中。

     唐秋梨欢喜,张开双臂,将它揽入怀中。岁岁在她怀中一阵乱窜,伸着爪子在唐秋梨身上一阵乱挠。唐秋梨一阵狂笑,而后伸手抚摸了几下岁岁的脑袋,说道:“好啦好啦,别闹了!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岁岁在唐秋梨的抚摸下瞬时间安静下来,它耷拉下耳朵,在唐秋梨蜷缩,显得格外乖巧,丝毫没了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唐秋梨一眼瞥见了岁岁的四只泥爪,猜测岁岁必定有在林间走过。“你看你,把我的衣裳都弄脏了。”唐秋梨看着自己粉色的衣裳留下了几个泥印,嗔怪道。岁岁摇晃着脑袋。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温柔,静静地看着唐秋梨,似是乞求原谅。

     “好吧好吧,我不怪你便是。”唐秋梨应声说道。她将岁岁抱到清泉旁边,弯腰低下身子,用手舀了些泉水,将岁岁的泥爪清洗干净,而后将那衣裳上的泥印也清洗干净。接着她抱起岁岁,向唐闲身旁走去。

     “岁岁,你怎么突然来这了?山门内不好玩么?”唐秋梨抚摸着怀里的白狐问道。

     岁岁听罢,眨着眼,神情间闪过几分狡黠,像是在回答唐秋梨的问题。

     “你是惦记我了吧?那么久没见,想我了么?”唐秋梨问道。

     岁岁脑袋微微低下,似是承认这一事实。

     “姐姐在山门还好么?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没我在门中吵闹,她在山门中一定过得很舒心吧?”唐秋梨又问道。

     岁岁脑袋再一次低下,像是回复唐秋梨一个肯定的答案。

     唐秋梨有些恼,说道:“感情姐姐是嫌弃我在门中吵着她啊?”

     岁岁不敢再摇头,它沉默不语,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依依。

     唐秋梨发现了些别的。“你最近是不是又贪吃了?我看你好像又变胖了?”唐秋梨摸着岁岁圆滚滚的身子,嘲笑道。

     岁岁眉头一蹙,不甚欢喜。它眼神轻蔑,不予理睬。紧接着张了张嘴,打了打哈欠,而后它闭了眼,竟独自睡了。唐秋梨茫然,连声叫唤:“喂,你这是干嘛?我问你话呢!”

     岁岁没有睁眼,佯装入睡,不管唐秋梨怎么叫唤,它也爱理不理。

     唐秋梨恼怒,说道:“你怎么如此无赖?”岁岁的耳朵动了动,却还是安稳入睡,没有睁眼。

     唐秋梨摇了摇头,说道:“岁数不大,你的脾气倒是不小。”说罢,她也不再与岁岁闹腾,便让它安安静静地睡了。

     唐闲看着唐秋梨怀中的岁岁,内心闪过几分讶异。他想起了小白,也想起了小灰,内心对灵狐一家子闪过几分惦念。唐闲上前,看着唐秋梨怀里的岁岁。它气息均匀地蜷缩在唐秋梨怀中,闭了眼入睡,好像真是睡熟了一般。

     夏依依站在唐闲身侧,她看向岁岁,夸赞一声:“这野物倒也神奇,浑身白毛,竟如白雪一般。”说罢,她伸手试图抚摸岁岁。

     她的手还未碰到岁岁,只见岁岁突然睁眼,接着一时间张牙舞爪。夏依依被吓到,急忙缩了手,后退了几步,脸色中闪过惊慌。岁岁在唐秋梨怀中挣扎,试图挣脱唐秋梨的怀抱,咬伤夏依依。唐秋梨把它牢牢制住,让它只能在自己的怀中扭动。

     唐秋梨拍了拍岁岁的脑袋,教育、训斥岁岁道:“岁岁,不得无理。这是师娘。”岁岁挨了打,受了疼,侧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唐秋梨。它投了降,又变得温顺起来。

     唐秋梨欠身,给夏依依赔礼道歉说道:“师娘,这家伙自小在游云门长大,可能不识外人。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师娘见谅。”

     夏依依应声说道:“无妨无妨,是我性子急了。不知道它认主怕生。不怪它!”夏依依看着岁岁,躲在一旁,不敢再靠近它。

岁岁(中)

    唐闲看着唐秋梨怀里的岁岁思忖,连日奔波,虽是离山门近了,但终究还有几日路程。岁岁能越过崇山峻岭,追寻到他们三人的踪迹,这倒也神奇。唐闲想起了两年前灵狐小白千里救他,并从梁湖洲手中偷盗秋刀一事,暗自钦佩。看来这灵狐血脉,大抵机灵过人,善于思辨,能千里寻踪,与一般狐类确有不同。

     那圆滚滚的小家伙,此刻无忧无虑,在唐秋梨怀里睡得安香,它呼吸间肚皮一张一弛,颇有规律,看着还怪有趣。唐闲转头,不再看它,与秋梨、夏依依继续向山门方向走去。

     不多时,三人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里落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落叶潮湿、腐烂,四周弥漫腐臭的气息。落叶丛未有脚印,看来多年间树林未有人影。

    林间透着一股薄薄的雾气,雾气弥漫了整片树林。按理说,日值午时,正是一日最为炎热时分,不该有这雾气。但林间的雾气清晰可见,有些怪异。唐闲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踏实。

     三人往树林深处走去,三行脚印大小不一,留在树林的落叶层上。树林间的雾气越来越重,远处的光景开始模糊,看也看不清。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四周传来,三人纵目环顾,却又看不出有何异常。雾气之中,三枚蛇形飞镖悄无声息地向唐闲飞来。唐闲机敏,侧身弯腰连连避开。

    唐闲顺着飞镖飞来之处看去,看清了来人,他一身白衣,默不作声地站于树林。

     三人走近,只见来人长发垂下,留有三寸多长的胡须。他发须皆白,脸上有些许皱纹,看起来是名年过半百的长者。他眉宇间透着一股邪气,似是与某些阴秽有所勾连。

    他手握一只玉笛,玉笛浑身雪白,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玉笛十寸有余,笛尾挂着一枚翠绿色圆形玉佩。玉笛做工精良,笛身上还有许多雕纹,只是太远,唐闲三人也看不清笛身上雕刻了什么图饰。

     那白衣长者眼睛紧紧地盯着唐闲,似是早有准备。他作揖行礼,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堂主,老夫于此恭候你多时,总算等到你了。”

     唐闲三人停住脚步。唐闲看着他,并不认得他。唐闲回话:“不知前辈是谁?在此守候所为何事?”

     “老夫乃是东川王府客卿黎萧。在此恭候,想必唐堂主也能猜到缘由。王爷临进京都前特地交代,让老夫代为寻觅王妃的踪迹,如若寻得,便要将其带回王府。”白衣长者缓缓说道。

     唐闲听罢,淡然一笑,说道:“原来是黎萧黎前辈。不瞒前辈,昨日依依已见过她的父亲夏擒拿。他未曾逼迫依依回府。做父亲的尚且如此宽宏,不知王爷为何还要这般苦苦相逼?”

     “唐堂主此言差矣,未嫁从父,婚嫁从夫。这是古训。王妃既已嫁入王府,自当要回王府。岂能流落江湖,与江湖草莽厮混在一起?”黎萧说道。

     “既是这般,那千里寻踪的便该是小王爷。不知他可在此处?”唐闲机敏的追问。

     “小王爷……”,小王爷自是不在此间,黎萧哑口,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依依上前,说道:“前辈,你不必多费唇舌。不管何人前来,我都不会回去。我已与我父亲言明,他应诺的与东川王府的婚约并不作数。我不会嫁入东川王府,也不会嫁与你们的小王爷。你们死心吧!”夏依依认真说道。

     “王妃,还请慎言。你这是要悔婚么?”黎萧一怒,厉声呵斥。他在东川王府当客卿已是多年,东川王对他恩重如山,他自是见不得有人言语间对东川王府不敬。他将玉笛横在身前,意欲出手。

    唐秋梨右手握住冬剑的剑柄,时刻做好准备出手。

    唐闲迈步上前,挡在夏依依身前,质问道:“怎么?前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么?”

     黎萧看唐闲人多势众,大笑一声,缓和一下气氛,说道:“老夫年纪大了,就算出手,又怎么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对手?没事打打杀杀的,老夫既不喜欢,也怕一个疏忽,闪了这副老骨头。”

     唐闲陪笑,说道:“那前辈就不要劳心劳力了。我三人只是要回山门,前辈若能放晚辈三人过去,岂不省事?”

     “不急不急。唐堂主,你们要过去也是简单,且听完老夫这一曲。来来去去,去去来,便由得你们。”说完,黎萧将玉笛横凑到嘴角,双手灵活按动笛孔,一曲笛音瞬间悠扬吹响。

     唐闲见状,急忙提醒唐秋梨和夏依依,“小心,他的笛音中必定夹杂内力。”

     唐秋梨点了点头,说道:“不怕,我已催动内力自封双耳穴道,任他如何能耐,也不能伤我。”

     唐闲看向唐秋梨,一瞬呆愣,这小徒儿今日倒是不犯糊涂,恢复了往日的机敏,这倒让他有些意外。大敌当前,他转头看向黎萧,也如唐秋梨般自封双耳穴道,只待黎萧一曲奏完,便可出手将其制服。

     林中忽然一阵嘈杂,落叶被摩挲,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树林里一片茫茫雾气,唐闲侧耳聆听,不知林间是有何物出现,只感觉此物在林间快速穿梭,身法诡异,不知是不是黎萧的帮手。

     不多时,一只野物破雾而出,骤然现身。它游动到黎萧身前停下,一双碧绿的眼珠紧盯唐闲三人。它身长足足三尺,浑身漆黑,周身宽度三寸有余。它蜷尾盘踞在黎萧身前,吐着黑色的舌头,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毒液顺着它的舌头,一滴滴,滴落在地面上。地上一层厚厚的落叶,竟一瞬间便被它舌尖的毒液腐蚀,化为灰烬。

    来者,是一条庞然大物般的黑蛇。

     不好,原来黎萧吹笛是召唤这样的一条大黑蛇。看情形,这黑蛇有毒,而且毒性还不浅,唐闲一惊。

    唐秋梨自小贪玩,对田间的蛇一向不喜。她看着眼前的大蛇,慌了神,内心有些恐惧,害怕一个闪失,便被这大蛇鲸吞入腹。夏依依见状,也有些害怕,急忙后退了两步。

    那黑蛇吐着蛇信,发出嘶嘶的响声,摇摆着脑袋,晃动着身子,慢慢前行,正欲上前撕咬唐闲三人。

    唐闲后退两步,一把破云剑出了剑鞘。

     黎萧继续吹奏,树林里的落叶丛中又是一阵响声,接着有无数条毒蛇游窜而来。它们借着雾气的遮掩,爬行而来,不多时便密布四周。

    它们颜色各异,大小不一,长的有近一丈,短的有一尺。赤练、乌梢、银环、金环、太攀、五步、竹叶青、锦蛇、黄金蛇、白头蛇、蝮蛇、曼陀罗蛇、王锦蛇、黑眉锦蛇……各种蛇类在笛声下凑到一起,只待大黑蛇一声号令,便伺机而动。

     黑蛇高昂着脑袋,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地面上的毒蛇纷纷迅速游动,四散开来。有些爬上了树梢,有些潜伏到了落叶堆中,有些高昂着脑袋,如黑蛇般吐着蛇信,准备扑向唐闲三人。

    一时间唐闲三人周围,遍布毒蛇。唐闲三人被包围在了蛇圈之中。黎萧笛声未断,还有毒蛇源源不断在往林间赶来。

     唐闲看着四周的蛇影,毒蛇已经遍布树林。他有些心焦。此刻三人已在蛇群之中。这些蛇,大多是毒蛇。纵然破云剑与冬剑出手,那也未必能在这蛇群中杀将出去。即便发了狠,开了一条出路,夏依依不会武功,他与唐秋梨可以凭借武功逃脱,那夏依依又该如何?唐闲看着渐渐逼近的蛇群为难。

    蛇群开始进攻,缓缓威逼。

    唐秋梨见蛇群渐渐逼近,急忙后退。她不由得紧张,一时间怀抱岁岁的手臂用了气力。

    岁岁挨了疼,从睡梦中惊醒。它睁眼,睁开眼睛的一瞬,便见那条吐着蛇信的大黑蛇。它一时间挣脱了唐秋梨的臂弯,从唐秋梨的身上跳了下来,落于地面。

     岁岁打了打哈欠,醒了醒神,左右四顾,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毒蛇,而身前的那一条黑蛇,庞然大物,最为厉害凶猛。

    它懒懒散散,不慌不忙,先是低头嗅了嗅湿润的泥土,而后一瞬抬头。

     它用目光犀利地看着黑蛇,向黑蛇缓缓靠近。

    它从容迈步,迈出的每一步,都有一种趾高气扬的架势。

     横挡在岁岁与黑蛇之间的其它毒蛇,看着岁岁靠近,不敢阻拦,急忙让开。

    偶有几条毒蛇,伺机而动,试图暗中撕咬岁岁。

    岁岁眼光扫过,那几条毒蛇急忙退后,游走开来。

     岁岁缓步靠近黑蛇,丝毫没有畏惧。

    那黑蛇竟莫名地有些惧怕了,它缓缓往后退去,连连后退了几步距离。

     

岁岁(下)

    黎萧见状,立马急吹了一阵玉笛。黑蛇转头看向黎萧,摇晃了几下脑袋,似是告诉黎萧眼前之物的不凡。蛇类天生对灵狐心存畏惧,黑蛇在岁岁面前胆怯,自是情理之中。黎萧看着黑蛇,也不说话,只是又一阵笛声催促。

     大黑蛇定了定神,它转头看向岁岁,接着吐着蛇信,缓缓挪动身子,向岁岁靠近。岁岁见状,猛地张开嘴,露出它锋利的牙齿,向黑蛇示威。黑蛇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向它扑去。

     岁岁匍匐在地,用利爪扒了扒地上湿润腐烂的落叶,接着一个箭身,毫不示弱,也向黑蛇扑去。

     岁岁与黑蛇相互酣斗。黑蛇吐着蛇信,试图用它那有毒的牙齿咬住岁岁。岁岁连蹦带跳,灵活轻盈,连连避开,绕到黑蛇身后。接着它伸出了自己的利爪,在黑蛇身上划过一爪。黑蛇虽是皮糙肉厚,却还是被岁岁的利爪伤及皮肤。一道浅浅的抓痕印在黑蛇的七寸之处,蛇血开始从伤痕处缓缓流出。

     黑蛇感觉到了身上的痛楚,急忙转身。岁岁见状,踏着碎步立即跑远。黑蛇与岁岁正面对视,它收容起了刚才的畏惧之心,它发了怒,发出一阵又一阵嘶嘶地响声。先前的敬畏是天性使然,现在的无畏是为生存而战。

     黑蛇气势汹汹,凭借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向岁岁主动发起了进攻。它发了狠,不再惧怕与岁岁正面相对。它的蛇尾灵活的摆动着,虽是七寸处受了伤,却是比之前更为灵敏。岁岁左蹦右跳,它见黑蛇攻守兼备,似是受过训练一般,一时没了主意。

     黑蛇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一个猛然,借力向岁岁扑去。岁岁连忙躲闪,一个飞身,跳到空中。黑蛇机灵,接着躯干的力道再次向岁岁扑去。它的利齿在空中捕捉到了岁岁,一瞬咬住了岁岁的后腿,接着它稳稳落地,借势将岁岁拖将起来。

     岁岁猝不及防,它的爪子急忙抓着地面,试图阻止黑蛇将它拖走。但黑蛇体型庞大,岁岁哪里是它的对手。岁岁硬生生被大黑蛇拖行了一丈多远。接着被甩到枯树干之上。黑蛇自信自己的蛇毒,它拖拽了岁岁一会,见岁岁没了动静便松了口。

     岁岁脑袋撞在了树干上,挨了疼,神志开始不清。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它才缓缓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它慢慢地立足站稳,接着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它踮起自己的右腿。右腿的伤口开始流血,鲜血缓缓顺着它的腿部而下,染红了它雪白的毛发。

     虽是战败,但岁岁的眼神之中没有半点慌乱,它的眼神仍然保留着一种自信与犀利。有毒蛇在岁岁旁侧伺机而动,试图咬死岁岁。岁岁发了怒,一个飞身,伸出了它的利爪,只是轻轻一抓,那毒蛇便被一分为二。岁岁跳回原处,毒蛇的脑袋还在地上扭曲挣扎,却已是身首异处。

     岁岁站立于地面,目光紧紧地看着大黑蛇。它神采奕奕,高傲霸道,没有丝毫的恐惧。

     黑蛇看着岁岁,又发出了一阵嘶嘶的响声。地面上的众蛇会意,却不是要攻击岁岁,而是纷纷向唐闲涌去。

     唐秋梨冬剑出了剑鞘,一招梨花绕雪施展开来,靠近的毒蛇被冻住,接着被秋梨逐一斩断脑袋。

     毒蛇继续涌过来,唐闲破云剑也挥动起来,一招星火燎原施展,火焰借着风的气势,在蛇堆中一闪而过,将他跟前一丈以内的毒蛇燃烧殆尽。

     但毒蛇并未退缩,仍然蜂蛹而来。树梢上的毒蛇也跳将下来,试图用利齿咬中夏依依。

     唐闲见状,想起了余彤施展的那招竹叶旋风,接着剑招施展开来。无数的落叶从地上浮起,迅速在旋风的作用下聚拢。旋风向上席卷,飞向树梢。落叶借着风势,在树梢切削而过,瞬息间将树上的每一条毒蛇都切断为几截。

     毒蛇于空中掉落下来,落在夏依依面前。虽已断成数截,但蛇头仍有一息尚存,在夏依依面前吐着蛇信。夏依依受了惊吓,连忙后退。唐闲与唐秋梨护在夏依依身前,接着唐闲又是一招竹叶旋风,地上的落叶又一次汇聚席卷,一瞬间将地上的蛇头与蛇身切削成肉泥。

     岁岁回头,见大黑蛇卑鄙如斯,发了怒。它仰头,吼了几声。吼声低沉,不似狼嚎。

     吼声过后,树林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三只小灰狐在树林中出现,它们飞奔而来,迅速地在地面掠过。小灰狐的身后,十余只成年灰狐紧接着飞奔而出。

     狐群在蛇群上飞掠而过,伸出了利爪。一时间,地面的一批毒蛇被切断了脑袋。灰狐群迅猛折身,又将另一批毒蛇分别切成两截。紧接着,灰狐群四散开来,开始各自捕杀毒蛇。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毒蛇被灰狐驱赶,开始四散逃开。

     灰狐群之后,又有一只成年灰狐与一只成年白狐率五六只白狐飞奔而来。它们四散开来,各自分守领域,连成一个圆圈,将唐闲三人护着圈中。唐闲看清了那只跑在前面的白狐与灰狐的模样,正是一直待在游云门中的小白和小灰。

     岁岁看向唐闲三人,见他们三人已经平安,转了头,目光紧紧盯着黑蛇,迈步紧逼。

     黑蛇见场上局势突变,蛇群死得死,伤得伤,一时没了兴致,不愿与岁岁鏖战。它在地面上游动,试图离开。

     岁岁疾步上前,挡住它的去路,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狰狞一番,向黑蛇示威。

     黑蛇无奈,只好吐着蛇信与岁岁继续酣战。

     黑蛇低下头,露出了它的利齿,试图再次咬住岁岁受伤的后腿。岁岁受伤,虽不甚灵敏,却还是借着左腿的力量连连避开。

     岁岁伺机而动,在黑蛇面前转身,卖了个破绽。黑蛇乘势一瞬间咬中了它的左腿,利齿嵌入岁岁的肉中,毒素渗入岁岁体内。岁岁接着这个空挡,右腿一瞬蹬起,挣脱了黑蛇的撕咬,它借着翻身的契机,看准了黑蛇的后背,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黑蛇顿时脑袋与身体分家,它的尾巴一截鲜血开始流淌,脑袋一截挣扎着在地上乱晃,心有不甘。

     岁岁飞身上前,对准黑蛇的脑袋一截,疯狂撕咬、狠抓。不多时便将黑蛇的蛇头撕扯地血肉模糊。余下的毒蛇,见黑蛇死于非命,纷纷四散逃逸。它们慌乱地从树上及地上撤离,吐着蛇信,飞快地游走。不多时便逃遁入雾气之中,没了踪影。

     众狐没有追赶,任由众蛇散去。待蛇群全部退去,众狐迈动脚步,纷纷环绕到岁岁旁侧。众狐亲眼目睹了岁岁力战黑蛇的过程,过程惊险万分,勇猛有余。它们纷纷低下脑袋,甚是虔诚。岁岁站立于地面,傲立于狐群之中,眼神冷漠傲然。它高昂着脑袋,在狐群中高出了半截头颅,成了独一无二的公认王者。

      “畜牲,你给我滚开。”黎萧不知何时早已停下吹笛,他挥动这玉笛,将岁岁从大黑蛇蛇头处赶走。岁岁急忙避开,躲在一旁。众狐见状,龇牙咧嘴,满目敌意。

     黎萧无视众狐,缓步上前。他看着地上海碗大小,血肉模糊的蛇头,骤然心痛。这大黑蛇是他大半辈子驯养之物,多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与他早已亲如家人。而今黑蛇骤然身亡,半辈子心血毁于一旦,他看着蛇头落泪,带着哭腔,嘴里叨念:“夜貅啊夜貅,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岁岁迈开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向唐闲三人。鲜血顺着它腿部的白色毛发流淌到地面,它走了十余步,再也坚持不住了,一瞬间倒将下去。

     黎萧看向岁岁,怒目而视,他恼怒,喊出声来:“畜牲,你还我夜貅命来。”说着他出了手,玉笛晃过,意图一笛子将岁岁敲死。

     唐秋梨身法极快地来到岁岁跟前,用冬剑挡下了玉笛的攻势。唐秋梨运了功法,用冬剑一撩,试图将那玉笛甩开。那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笛子抵挡不住冬剑的锋利,笛头一瞬被削断。接着玉笛余下的笛身也碎裂开来。

     黎萧握着手中的最后一截玉笛,高喊出声:“我的汉柏笛,我的汉柏笛……”

     他睁大眼睛,失了心神,嘴里念念叨叨,“这汉柏笛是师傅送予的训蛇之物,在我身旁已是四十余载,你们……你们……”黎萧开始口齿不清。

     黎萧捂着胸口,怒上心头。接着他面目狰狞,脸色涂白,而后一口鲜血喷吐而出,倒将下去。

     唐秋梨站在原地,一瞬呆愣,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转身看向唐闲,问道:“老家伙这是怎么了?”

     唐闲缓步上前,俯身摸了摸黎萧的胸口,接着又探了探黎萧的鼻息,而后说道:“他已经死了!”

     “这就死了?”唐秋梨惊讶地问道,她手中的冬剑出鞘,泛透着白光,她正欲与黎萧一决高下。

     唐闲起身,缓缓说道:“为心爱之物毁于一旦,急火攻心吧!也是可悲可叹!”唐闲摇了摇头,神情漠然。

     

中毒(上)

    从林中出来,白面书生别了夏孟达,向西而去。他轻功施展,蜻蜓点水般在树林间掠过,足尖只是在树叶上轻轻一点,接着便轻飘飘往前,不多时便消失地无影无踪。这轻功,自是不凡,只怕与游云门的凌波三步也不相上下。

     树林不远处有一凉亭,凉亭低矮,位于山腰,临风而立。凉亭四壁雕刻浮云雕花,四角各凿一只瑞兽。有来往路人,镌刻诗句于亭柱。“凭梁听风雨,云亭夜渡人。”镌刻诗句的,像极了一名穷苦书生。他夜雨中路经此地,饥寒交迫,万幸有这凉亭可供安歇避雨。漫漫长夜,听风雨,感命途,于是镌刻下诗句,以抒发心中感慨。

     这凉亭,长存百年,凉亭皆由云石制成。凉亭中的圆桌案,四张石椅分列,朝向四方。圆形桌案对半而裂。有草籽落入裂缝中,蓬勃生长,长势喜人。凉亭侧沿,横生一千年古柏。古柏扭曲生长,伸出峭壁,却是倔强至极,丝毫不惧底下的万丈深渊。

     凉亭里有一老者。那老者,长发直垂,眉鬓花白,年近花甲。他脸上布满皱纹,留有一缕胡须。老者头束黄冠,一件上好的黄色蜀绣缎衣着身,发冠间横插一枝青石玉簪。他在凉亭处远眺。远处的山峦尽收于他的眼底。山色厚实,浮云游弋,变化万千。老者看着远方的景色出神,神色间跟随浮云微微变化。他眉尖眼厉,胸有成竹,气宇轩昂。

     不多时,远处白云分化龙虎,龙虎相织,似在酣斗。老者神色一变,长舒了心中一口气,深沉吟道,“自是江湖纷乱,龙虎争,孰胜孰败?”

     凉亭四周有四名守卫。这四名守卫,一人青衣,一人白衣,一人红衣,一人蓝衣。守卫身后,各背一口厚厚沉沉的宝剑。四名守卫,皆有名堂,江湖人称四凶将。这四人,长相狰狞丑陋,眉粗目突,却力拔千钧,有万夫不当之勇。四人形以四象。青衣者意蕴青龙星宿,宝剑剑身雕刻青龙花饰。白衣者意蕴白虎,宝剑剑身雕刻白虎花饰。红衣者、蓝衣者,分别意蕴朱雀、玄武,剑身分别雕饰朱雀、玄武。

     四凶将身后所背长剑,皆有近百斤之重。青衣者身后长剑名唤青剑。白衣者,长剑名唤白剑。红衣者,长剑名唤赤剑。蓝衣者,长剑名唤蓝剑。这四口宝剑,锻造之材虽是普通,却因四凶将擅以孔武之力胜人,所以江湖上也颇有名气。

     书生施展轻功而来,他掠过树顶,看见了凉亭处迎风眺望的老者,径直向凉亭飞去。

     四名守卫警惕。白衣守卫率先发问,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说话间,白衣守卫右手将剑拔出剑鞘,而后他身法极快地将长剑掷出,轻功施展,向白面书生飞去。其它三名守卫,也纷纷把剑拔出了剑鞘,飞身向白面书生杀去。

     白面书生与白衣守卫的长剑相遇,还未来得及回话,被长剑所逼,急忙侧身躲过。白衣守卫追上了长剑,而后手握长剑,一剑向白面书生砍来。

     白面书生从怀里掏了一枚柳叶镖,迅速打出,挡住白衣守卫。而后三枚柳叶镖又打出,柳叶镖分别射向其它三人,迫使其它三名守卫收了气势,躲闪一旁。

     四凶将逐一落地,白面书生立在凉亭旁的树枝处,衣带随风轻飘。

     四凶将并未就此收手,他们再一次飞身上前,四人飞掠而过,分立于四方,把白面书生围困其中,杀将而来。

     率先出剑的是青衣守卫,他长剑一挥,便是千钧之力,意图取了白面书生性命。

     白面书生迫不得已,从袖中拿出了一把白扇,迎面接下了青衣守卫的剑招。白面书生架不住青衣守卫的气力,被长剑所逼,后退几步。这时身后及左右,早有其它三名守卫手持长剑乘势而来。

     凉亭中传来一声号令,“住手”,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老者不知何时回了身,面向白面书生。四凶将瞬时收敛了剑招,青剑、白剑、赤剑、蓝剑一瞬收回剑鞘。而后四人飞身,再次守卫在凉亭四角。

     书生急忙收了白扇,飞身上前,而后单膝及地,叩拜凉亭中的老者,恭敬地说道:“属下白琉言拜见门主。”

     老者看着白面书生,异常平静地问道:“你来了?”

     “是。门主召令,属下不敢违抗。”书生低头,不敢直视老者,认真说道。

     “事情办妥了么?”老者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无能,还未办妥。”书生神色一变,内心有些紧张地回道。

     “那么点小事,你都还没办妥?”老者质疑道。

     白面书生一瞬心慌,急忙说道:“属下知罪,人多眼杂,又有故人在场,所以不敢张扬,这才……”白面书生打住,不敢往下辩解。

     “事贵从权,莫要妇人之仁,怜香惜玉。”老者平静地说道,接着他移步亭外,冷冷地补充一句,“再予你三日,如若三日后仍是无果,你便不要回来了!”

     书生额头冒汗,老者所说,他听得明白。白面书生颤颤巍巍,轻声应诺,不敢有半句还嘴。

     老者出了凉亭,四凶将紧随其后。

     凉亭不远处停放着一顶黑色轿子,轿子以枣木为架,四周帷布皆是上好蜀绣绸缎。

     守卫飞身上前,青衣守卫与红衣守卫先行压轿,白衣守卫紧随二人之后,撩起轿帘。

     老者低头,进了黑轿。

     而后四凶将分站黑轿四周,同时俯身,合力抬起轿杠。黑轿稳稳当当,一瞬被抬起,离地数尺。

     四人轻功施展,足尖轻点,借力抬轿越入空中,扬长而去。

     

中毒(下)

    白面书生起身,目送老者离去,而后轻功施展,身影在树林轻晃而过。他朝着先前遇见唐闲的方向,飞掠而去。

     不多时,他在林间寻觅到了唐闲一行的踪迹。唐秋梨怀抱小灵狐,俯身与两只成年灵狐打趣、逗玩。夏依依坐在不远处的树下休息,神色间有些疲惫。白面书生四周环顾,未见唐闲。

     白面书生林丛藏身,耐心静待片刻,仍未见唐闲的踪影。他动了歹念,看准时机,悄无声息出手。

    白面书生缓步接近夏依依,三枚银针一瞬同时打出。夏依依瞬间晕厥,倒将下去。白面书生飞身上前,伸手环抱夏依依,而后将她扛起,轻功施展。

    他的身影在地面轻点了几下,而后越上了树梢,紧接着在树叶与树叶间飞掠而过,片刻间便没了踪影。

     唐闲埋头在林丛中几番寻找,终于是寻有所获。他起身,手捧着几株满是泥土的阴行草,面露欢喜。药典记载,阴行草外用可治创伤出血,是山野不可多得的良药,正好合用岁岁的腿伤。他满意地从林丛出来,纵身飞跃空中,手握草药返回。

    片刻,他轻轻落下,回到了夏依依、唐秋梨所在的树林。唐闲四面环顾,却发现树林里没有夏依依与唐秋梨的身影,只剩小白与小灰在林间焦躁不安,左右踱步。

     这是怎么了?出事了?唐闲心头疑惑。

    不待他细想,唐秋梨飞身而至,回到了树林。她怀抱着岁岁,神色间有着慌张。她见唐闲已经回到树林,急忙上前禀告,“师傅,大事不好,师娘不知哪里去了!我四周找了个遍,也找不到她。”

     唐闲眉头一皱,夏依依出事了?他着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好?”

     “我……我……我在一旁与小白、小灰耍玩了一会,师娘就坐在旁边的那棵树下休息。可是……可是等我回头一看,师娘却不在那里了。”唐秋梨手指着那棵松树,吞吐地说道。

     唐闲听罢,收拾好草药,急忙向松树走去。松树旁是一岩石,照唐秋梨所说,夏依依一直坐于此处。唐闲摸了摸那岩石的表面,感觉到了岩石表面的余温。他四周查看,终于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松树旁,一个浅浅的脚印留于松软潮湿的泥上。那脚印朝南,足跟处稍许凹陷,背离树林。除脚印外,四周再无别的痕迹。

     好厉害的轻功,看来他是背着夏依依逃走的,唐闲看着地面的脚印,一瞬有了推断。

     唐闲来不及思忖来人是谁,他对唐秋梨说道,“来人带着夏依依往南去了,我们追。”说着他已是凌波三步施展,一时间没了踪影。唐秋梨急忙施展轻功,紧紧跟上。

     唐闲施展轻功,他的足尖在树枝间轻轻一点,而后径直向南而去。

    南边渐然出现了一条小道,唐闲数次停下查看,确定小道中有几个若隐若现的脚印,于是沿着小道一直追去。他轻功施展,内心着急,紧紧追赶,没有一瞬停歇。

    唐秋梨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紧跟,仍是追赶不上。她嘴里喘着粗气,却又不敢停歇。

     追赶了近十里地,小道穿进了土坡。

    唐闲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进了土坡。

    远远地,他便见夏依依五花大绑,被绑在一棵杉木之上。唐闲停下脚步,收了功法,足尖轻点落地,缓步靠近。

     夏依依见来人是唐闲,喜出望外。她神色紧张,试图叫喊,无奈布条塞嘴,喊不出声。

     唐闲警惕,缓步上前,留意四周。他的右手握着破云剑剑柄,随时做好出剑的准备。原本他以为那人守在山坡某处,意图暗算。可缓步上前,离夏依依已是一丈,四周静悄悄,仍无动静。唐闲松了口气,松开了握剑身的右手。

    他脚步缓缓迈前,啪嗒一声,他迈步的右脚足尖忽然沉陷。不好,有机关,唐闲警惕,急忙抽走了右腿。

    五六枚柳叶镖从树后四周打来,唐闲机敏,弯腰躲避。而后树后又有九枝星刺连续射出,唐闲抬腿连连避开,往右一退。右侧的泥土被厚厚的一层落叶掩盖,唐闲右脚一踏,却不想着了道,右脚陷入旁边早已挖好的坑中。

    坑中明晃晃插着二十四枝箭羽。唐闲反应迅速,破云剑出鞘插入坑中泥土,借着破云剑的力道翻身,稳稳落地,终于是躲过了所有的机关。

    唐闲看着地上的柳叶镖与星刺,暗自佩服,看来此人精通暗器,颇有智谋。

     唐闲小心翼翼地走到夏依依身旁,替她松绑。布条取下的一瞬,便见夏依依嘴唇红紫,疑似中毒。

     唐闲将夏依依身上的绳索取下,急忙问道:“依依,你没事吧?”

     夏依依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我……没事……”话毕,她身子前倾,倒在了唐闲怀里。

     唐闲扶夏依依缓缓坐下。他眼神犀利,发现了夏依依发间的猫腻。唐闲伸手,轻轻将她发间的三枚银针拔出。那银针,细如汗毛,感若虚无,江湖人称汗毛针。汗毛针,做工繁复,价格高昂,非富贵侠士不能拥有,又因此针柔软无比,所以要想飞针打出,定要内力深厚,精通暗器之法。看来此人确实是暗器名家。

    银针的末端还有墨绿色液体残留。唐闲将银针凑到鼻前嗅了嗅,闻见了那银针上一股淡淡的腥味。腥臭味入鼻,唐闲自觉一瞬脑袋昏沉。

    唐闲迅速丢了那三枚银针,给夏依依号了号脉。夏依依的脉搏异常紊乱,气脉时而喷张有力,时而虚弱无力。果然是中毒,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毒。

    唐闲暗觉不妙。这毒异常猛烈,已在夏依依体内扩散,如若不救,只怕她性命堪忧。唐闲急忙将夏依依转了个身,背对自己,接着盘腿坐下,双掌齐出,运了内力。

     内力在夏依依身上游走,唐闲感觉身体一阵发热。他的内力在渐渐虚耗,但毒素只是在夏依依体内游走,运功逼毒并不见成效。

    唐闲急了,拼了全力,将全身所有内力一瞬间输入夏依依体内。

    夏依依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唐闲额头冒着热汗,只觉得身体一瞬虚弱无力。他急忙收了功法,调息半刻,这才缓过心神。

     这时,唐秋梨足尖轻轻落地,她怀抱岁岁,急忙走到唐闲跟前。她见地上有一摊黑血,夏依依的嘴角还有一丝血液残留,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急忙问道:“师傅,师娘没事吧?”

     唐闲缓缓起身,将夏依依扶到树旁靠着休息,说道:“我已是用了我一身的功力,却仍是未能将她体内的毒素全部逼出,只能是缓解她体内毒素的蔓延。”

    唐闲咳嗽了几声,方才运功太急,伤了他的肺腑。

     “师傅,我来试试。”唐秋梨应声说道。

     唐闲拦住唐秋梨,认真说道:“不用再试了,这不是一般的毒。非解药不可解。强行以功力解毒,不但会虚耗所有内力,只怕损伤她的五脏六腑。”

     说话间,夏依依在昏迷中睁眼醒来。唐闲站在夏依依身旁,关切地问道:“依依,你感觉如何?”

     夏依依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大家小心,那书生找水去了,他随时都可能回来。”

     唐闲问道:“谁?带你来这的,是名书生?”

     夏依依轻轻地点了点头。

     唐闲听罢,一瞬眉头紧蹙。

五行

    夏依依依靠杉树而立,有些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唐闲盘膝闭目,坐在夏依依身旁,安之若素,不动如山。他神情异常平静,气息收纳、倾吐之间,遵循天地规律。

     他侧耳留意着周围的声响,他听见树上飞走了一只灵雀,听见阳光晒裂了林间的一寸土壤。而后他听见几片落叶飘落于树下,那树叶轻飘飘的,飘落下来时毫无征兆。

     唐闲嘴角闪过一抹莫名其妙的微笑,他开口说道:“阁下,来了便现身吧!”

     不远处的一棵柏树旁缓步走来了一名白面书生,他头戴纶巾,一身白衣,细皮嫩肉,肌肤白皙。细细端详,倒真看不出他身怀轻功,只觉得他羸弱,不堪一击。

     “陆掌门果然身手不凡,竟能闭眼于丈外感知到我的存在。”白面书生夸赞道。

     唐闲睁眼,看清了那书生的模样。他没有理会书生的夸赞,只是好奇地问道:“你认得我?”

     唐闲的脑海没有搜寻到有关书生的任何蛛丝马迹。他继续补充说道:“这世间知道我真实名讳的,都是故人。你我从未谋面,如此你必定与认识我的故人有关。”唐闲一语双关,似有所指,却又没有直白言明。

     白面书生浅浅一笑,并未应答。

     “兄台,你我无仇无怨,不知你掳走我身旁的姑娘,意欲何为?”唐闲问道。

     白面书生笑着说道:“陆掌门,秋刀无意,露水无心。这话你该听说过吧?”

     唐闲笑了笑,明白了。他应声说道:“刀是好刀,只是它并不在我身上。”

     “有你在,秋刀便在。”白面书生信心满满地说道。

     唐闲不置可否,他说些别的,“你既是要刀,只管开口便是。”

     白面书生笑了笑,说道:“我为的,还不止秋刀,你游云门一门的冬剑,我也想收入囊中。”

     唐闲不喜,神情微变。“你倒也坦诚实在。只是我有一问,你就一人,用得着那么多宝刀宝剑么?”唐闲疑惑问道。

     “商贾爱财,侠士爱刀剑。这本就是情理之中。宝物,自是多一件不算多,少一件却是不可。”白面书生说话间神情格外认真。

     “秋刀与冬剑,皆是我游云门的至宝。不能轻易交予外人。不过我也知道,我若不给,兄台便是要抢了。说到抢,此刻唐某内力尽失,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到时你使些计谋,秋刀冬剑还是会落到你的手中。”唐闲仔细分析,一语中的。

     白面书生点了点头,赞同唐闲的说法。他说道:“我先前与夏孟达拜会陆掌门,碍于好友情面,并未出手。而今夏兄已回丰城,我便没了顾忌。方才陆掌门必定运功给夏家小姐逼毒了吧?如此,真要出手,只怕你真不是我的对手。”白面书生眼睛犀利,已看见了地上的那一摊黑血是唐闲运功逼毒所致。

     唐闲笑了笑,问道:“阁下轻功了得,又惯用毒计,不知可是江湖人称毒刺客的白琉言?”

     白面书生应声说道:“不错,正是在下。”

     “既是毒刺客,那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你成全。这夏家小姐身子羸弱,断然挡不住你的毒,还请你恩赐解药,救了她吧!大丈夫光明磊落,你若要秋刀冬剑,只管明刀明抢,唐某绝对奉陪。只是以毒欺凌弱小,多少有些卑劣。”唐闲言辞恳切地说道。

     白面书生摇了摇头,说道:“你与夏家小姐暗生情愫,我岂会不知?她在,便是你的软肋。制服于她,便能牵制于你。你游云门的秋刀冬剑我要带走,这夏家小姐我也要带走。东川王前行京都,发布的悬赏令仍有效用。我若能将夏小姐带回王府,五十万两黄金便入我囊中。神兵利器,荣华富贵,我都想要。”

     “神兵利器、荣华富贵你都想要,真是够贪呐!”唐闲冷冷一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叹呐!“唐闲深沉叹息一声,却不是为了自己身处危境而忧虑。

     “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白面书生说道。

     “看来,这世间容不得你了!”唐闲神情冷漠地看着白琉言。

     树林间突然飞出了九枚飞针。白面书生警惕,出了手,他手法熟练地从腰间摸了三枚柳叶镖打出,紧接着又摸了六枚金钱镖打出。柳叶镖及金钱镖阻挡下那九枚飞针,飞针被击打镶嵌入旁边的一棵松树之上。

     飞针之后,又有树枝迅速飞出。那树枝,被利刃削尖了前端。它们散乱从四周向白琉言飞来。白琉言冷冷一笑,不屑一顾。

     起先他还未与唐闲交手时,对唐闲还有些敬佩,而今看来,唐闲也不过如此。白琉言足尖轻点,离开了原处,而后轻功施展,飞快地在乱树枝中掠过。与此同时,他摸了身上的银针。他手法极快地将银针打出,银针与乱树枝相互碰撞,跌落在地。

     白琉言靠近了唐闲数尺,足尖落地,收了功法。唐闲看着白琉言发笑,笑的有些诡异。

     白琉言周遭突然陆续飞出五棵枯柏。白琉言弯腰,将枯柏一一避开。那五棵枯柏,陆续落在白琉言身旁,而后迅速移动,将白琉言包围在中央。白琉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五棵枯柏飞速转动起来,自成阵法,围困住白琉言。

     唐秋梨飞身,从树林中出来。她怀抱岁岁,立于唐闲身旁。方才的飞针、利枝,便是她从林中放出来。

     枯柏阵法以树木为介,五棵枯柏分化五行,一木为金,以木为木,一木为水,一木为火,一木为土。始有天地道法,道生阴阳,阴阳为三,三生万物无穷,阵法遵循天道循环,生生不息。唐闲令唐秋梨将内力灌入各五行木中,那五行木有了内力的支撑,阵法间轮回变迁,瞬息万变,生生无穷。

     这阵法,可困武功高强者,有伏击之能。凡内功大能者,落于阵中,五行木随意而动,渐然收缩,迫大能者以内力御之。不出一个时辰,大能者内力消耗一空。这阵法更为精妙之处,在于破阵者如若强行破阵,必受阵法反噬。轻则伤及五脏六腑,重则吐血身亡。游云门秘典,将这以木为介的五行阵法称之为木式五行阵,又名曰:五行遁阵。由是门志盛赞:五行阵出,逍遥逃遁。

     数年前,唐少橙还未执掌游云,唐闲曾于望都峰经阁清修阅经。经阁之中的一卷《五行阵法》,正记载了这类阵法的排布与用法。唐闲当年匆匆一阅《五行阵法》,记不住太多五行阵法的排布与摆设。唯一记得清晰些的,便是这木式五行阵。当年唐闲找寻破云剑,师妹余彤也曾摆下五行阵法。只是那五行阵更为精简,并非真正的五行阵法。

      白琉言被困在阵中,他抬头看着极速飞旋的五棵枯柏,暗叫不好。原本他以为唐闲气定神闲等候于他,唱的只是空城之计。却不想唐闲早有谋划,只待诱骗于他,将他逐步引入彀中。

     白琉言从怀中摸出银针、柳叶镖、芙蓉镖……一一打出,试图破阵而出。然而木式五行阵岂是如此好破。那银针、柳叶镖、芙蓉镖,一一被弹回原处,落在白琉言跟前。白琉言不服,又一次出手,又是数十枝梅花镖打出,结果还是弹回原处。白琉言眉头紧锁,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白扇,接着向阵法边沿靠近。他的白扇沉沉挥动,打在了五行木中。五行木岿然不动。白琉言自觉不妙,看来这阵一时三刻也是破解不了。

     “白兄,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这阵法,本就是困人之用。岂能如此轻易,便被你破了?把解药交出来吧,我可饶你不死。“唐闲说道。

     白琉言被困阵中,冷冷一笑,说道:“陆掌门果然好手段,白某佩服。只是解药一事,怕是要让陆掌门失望了。此毒并无解药”

     唐闲厉声发问:“毒既是你配的,如何没有解药?”

     白琉言平静回道:“毒虽是我配,但皆是盲配。盲配时,双目遮蔽,取了何种毒花毒草,份量几何,皆是随性而为。如此,药性如何,无人可知。又何来的解药?”

     “你……”,唐闲听罢恼怒,破云剑微微出鞘,他质问道,“你就不怕毒死了自己?”

     白琉言又是一笑,说道:“生死有命,若是施毒害了自己,那便算我的不幸吧。”

     “你……”,唐闲哑言,好一个不惧生死的白琉言。唐闲无奈,看来夏依依身上的毒只能另寻他法。唐闲神情一变,认真说道:“白琉言,唐某于此告诫于你,莫要再追来。此番我先饶你性命,如若你还紧追不舍,可别怪唐某手下不留情。”说着,唐闲搀扶夏依依,与唐秋梨离开了树林。

     白琉言看着唐闲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无可奈何。他在阵中挣扎了一个时辰,试图脱困,却是不能破阵而出。一个时辰后,五行阵法骤缩,白琉言不得已,强行运功破阵。

     白琉言将全身内力,附着白扇之中,而后轻功施展,跟随阵法转动,接着将白扇沉沉击打在其中的一根五行木中。五行阵法强行骤破,附着在五行木上的内力反噬白琉言。白琉言立于地面,顿时口吐两口鲜血。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轻功施展逃遁。

     

倾心

    夏依依折腾着从床上起身,她感觉已是昏睡了许久。她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却是被唐闲言语制止,“躺着吧,你身子虚,好好歇息。”唐闲的话语很是轻柔,夏依依侧脸看去,只见唐闲坐在客栈房间的木椅上,背对着自己,却是没有转身。

     他是怎么知道我醒的?夏依依心头好奇。房间里只有她与唐闲两人,唐闲所在的桌案放着一个药炉,药炉旁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夏依依闻见了汤药的苦味,不觉眉头一皱。她看向自己,发现衣服早已是换了一件。身上的白色衣裳单薄,床头处挂着一件黄色外衣。夏依依脸蛋一红,脱口而出,“你……“,她只说出了一个“你”字便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唐闲知道夏依依要追问什么。他因伤咳嗽了几声,平静地说道:“衣服是秋梨给你换的。你吐出的黑血弄脏了衣服。”他起身,径直向房门走去。

     夏依依感觉到了唐闲言语间的疲惫。她想起来,离开树林时她莫名呕吐,接着晕厥,再无意识。醒来时便到了这客栈。她看着唐闲的背影,问道:“我……”

     唐闲停下脚步,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下文。

     唐闲知道夏依依想问的是她的伤势,他回道:“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夏依依隐隐感觉到唐闲的话语里流露着悲伤,她脸色微变,猜测自己伤势必定不轻。

     唐闲见夏依依没有说话,于是迈开步伐,打开了房门。

     “等等……”,夏依依着急地喊道。

     唐闲佯装没有听到,并未理会,径直出了房门。房门被他轻轻关上的一瞬,难受与心疼席卷而来,他神情突变,面露苦楚。

     “师傅,师娘可还好?”唐秋梨问道,她不知何时守在了门外,撞见了唐闲神情痛苦的模样。

     唐闲立即敛了脸上异样的神情,转头看向唐秋梨,感叹道:“你我真不该信了那白琉言的胡话。他既是要带依依离开,又怎会没有解药?”

     唐秋梨点头赞同,只是树林折返,白琉言早已破阵而出,无影无踪。

     “毒素在她血脉中游走,过几日怕是要与她的气血相融。如若不除,只怕是活不过半载。”唐闲缓缓说道,说出这话时声音极低,生怕被房中的夏依依听见。

     “这是什么毒?竟如此厉害?”唐秋梨低声问道。

     唐闲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这毒腥臭无比,量小毒大,能使人昏沉、晕厥、脑裂,长眠不醒。感觉不似中土之物。据我所知,各类药典,都未记载过这种毒。它来自何处,又有何药可解,只怕只有你师祖才知道吧。”

     “师祖?那就让师祖救了师娘不就好了?”唐秋梨说道。

     唐闲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你师祖云游世间,居无定所,鲜有影踪。原本我与他有约,每年于宁山小聚。然两年前宁山一役,他并未现身。两年来,小聚之日,皆无踪影。他老人家,随性随缘,游荡于世间,若不愿主动现身,只怕是踪迹难寻。”

     “那怎么办?如此说来,师娘岂不是没得医治?”唐秋梨问道。

     唐闲示意唐秋梨不要言语,而后挪步,与唐秋梨从夏依依的房门前离开。

     夏依依衣裳单薄,赤脚站在房门口。唐秋梨与唐闲的对话,虽声音低沉,不愿让她听见,但她终究是隔着房门听见了。中毒,会死。夏依依脑海闪过这两个字眼,而后神情微变。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她冷冷一笑,接着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她的脑袋忽觉一阵剧痛。那毒就这样发作了。她咬牙支撑身体,不让自己跌倒,接着缓步走回床榻。

     夏依依躺在床上,脑袋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她在床上挣扎、蜷缩,脸部狰狞地可怕。痛苦一阵又一阵,她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不觉间牙齿竟是咬破了嘴唇。一股血腥味弥漫在她嘴里。夏依依倔强默不作声,独自承受脑裂苦痛,过了许久,痛楚才渐然褪去。

     傍晚,唐闲端了汤药,轻敲了夏依依的房门。虽是无法找到解药对症下药,但用些草药延缓夏依依体内毒素蔓延,还是有些法子。托盘中的汤药,难闻的苦味淡了些,唐闲知道夏依依怕苦,药草里特地下了些甘草。

     “进来吧。”夏依依没问来人是谁,柔声细语说道。

     唐闲推开房门进去,只见夏依依坐在梳妆台,拿着梳子梳着头发。她的青丝散乱,身穿一件红色喜服。那喜服,洋溢着婚嫁的喜庆,正是她与东川王府二公子成亲时穿的喜服。喜服上的血渍早已被她洗净,衣裳破裂处也被她缝好。

     唐闲将汤药端到桌案,轻轻放下。夏依依悄然转身。唐闲顺眼看去,只见她眉毛轻画,胭脂上唇,自是唇红齿白,面色娇柔。她的眼神间满是秋波,含情脉脉。

     唐闲一愣,不知夏依依为何这副神情,也不知她为何穿出这罕见的喜服。

     夏依依缓缓起身,走到唐闲身前。她俯身凑耳,嘴唇紧挨唐闲的耳根,轻声问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是么?”

     唐闲站在原地,神情冷漠,没有应答。

     夏依依继续说道:“你不说话,那便真是如此了。”

     唐闲听罢,神情微变,说道:“不会的,你不要多想。总会有法子救你的。”

     夏依依轻轻一笑,伸手从身后将唐闲环抱,侧脸贴在唐闲后背。她听见了唐闲的心跳,柔声说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停了停,继续说道:“今日,我便嫁了你,可好?往后的半载,愿常伴在君左右,至死方休。”

     夏依依说着,不知何时眼眶泪水盈满,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唐闲的后背。

     唐闲神情痛苦,他从夏依依的环抱中挣脱开,背对着夏依依,说道:“不,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要嫁,我便要你风风光光地嫁,八抬大轿抬你进山门。我绝不要你这般委曲求全……”

     夏依依看着唐闲的背影,冷冷地说道:“可是,我没法活太久了……你知道的……”

     “不,只有有我在,便不会让你死。你也不能死。天地之大,自有妙法。待我寻得师尊,他自有给你续命之法。”唐闲说道。他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房门。

     夏依依看着唐闲的身影发笑,笑得凄凄惨惨。

     夜晚,唐闲出了客栈,去了林郊。他掏出了短笛,凑到嘴角。明月一轮,悬挂枝头。唐闲闭目,缓缓吹笛。笛管通碧,七孔七音,音由心生,随风飘扬。笛声深沉低婉,让人心头难受。唐闲心中苦楚,随音传达,不知传到多远。

     笛声过后,有十名蒙面黑衣人飞身而来。他们身法极快于树林掠过,借夜色悄然而至。他们在唐闲身前落下,收了功法。细细一看,这十人各个背负一匣子箭羽,一把弯弓挎在身前,腰间斜挂一把宝剑。黑衣首领率其余九人,整齐下跪参拜,一声“属下参见少主”响彻林间。

     唐闲点头,示意众人起身。他也不多话,只是将一封信笺交与黑衣首领,冷冷说道:“火速送与收信人。”

     黑衣首领应诺,接过信函,与众人起身,而后轻功施展,纷纷飞身入了树林,不见踪影。

秘法(上)

    黄昏悄然而至,夕阳沉入不远处的山峦,留下天边一片又一片的晚霞。晚霞泛透着火红与金灿,在天边千变万化,时而幻化为祥龙,时而幻化为火凤,时而幻化为人形。更美妙时,晚霞幻化为无涯海的一角。点点余霞汇聚成一叶孤舟。孤舟扬帆,向远而去。余霞又点缀出船头渔翁,渔翁摇橹,似在放歌。孤舟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火海的尽头。阔海美艳,渔舟放浪,让人心旷神怡。

     三只灵狐在客栈庭院的树下耍玩,岁岁顽皮地爬上了树梢,它的伤势借着阴行草的药效及自身血脉已经渐好,伤口开始愈合。小白与小灰玩闹在树下,自在悠闲。

     夏依依坐在客栈的廊道,看着晚霞的千变万化,心头欢喜。倘若时光能停滞此间,那该多好。倘若余生能一直看着这晚霞,那又该多好。夏依依心中这般暗想。

     她低头,看见楼下唐闲提着药包,埋头又进了伙房。他又在倒腾着熬制汤药了,夏依依微微一笑,这三日他已不知进了伙房多少次了,就为了给她熬制解毒汤药。夏依依明白他的倔强,只是这毒既是无药可救,又何苦费那么多心神?夏依依叹了一口气。

     伙房外走来了掌柜,掌柜的看着唐闲手中又一碗熬好的汤药,小声嘀咕:“这都第九碗了,伙房的柴火都快折腾没了。治不好便不要治了,何苦浪费柴钱。“

     掌柜嘀咕声极小,唐闲端着汤药,仍是听见。他怒目而视,眼睛狠狠地盯着客栈掌柜。客栈掌柜不寒而栗,急忙闭嘴,哆嗦着站在一旁。

     唐闲左手端药,右手破云剑出了剑鞘。宝剑一瞬搁在客栈掌柜的脖颈,泛透白光。

     客栈掌柜吓得扑通跪下,连声说道:“客官饶命,客官饶命。小的无意冒犯,小的无意冒犯……”

     唐闲冷冷地说道:“这是一条人命,一条我在乎的人命。请你尊重些旁人求活的渴望,与我们试图救她的念头……柴火钱我会双倍给你,还请你休得多言。”说罢,他收了破云剑,端着汤药径直向楼上走去。

     夏依依远远看见的这一幕,面露欢喜。看来他真的是在乎我啊。夏依依又想到了些别的,想到了她的生死,想到了她的时日无多,不觉心生难过,眉头一皱。

     夜幕临近,有快马在山道飞驰而来。来人一袭青衫,左脸颊上有一道疤,身后背着一个包袱。他骑着一匹黑色快马,径直向客栈奔来。

     唐闲与夏依依站立在客栈长廊,远远地,唐闲便认出了那山道中冒出的黑马,也认出了那骑马的长者。长廊外空,唐闲脚步轻点,从高高的客栈二楼纵身跳下。

     这一跳,慌了夏依依。她急忙起身,朝唐闲纵身处下望,只见唐闲凌空而走,轻功不凡,径直向骑马者飞掠而去。见此,夏依依松了一口气。

     唐闲足尖轻点落地,飘飘然落下。骑马者见状,勒马停下,而后飞身下马。他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少主”。这青衫长者,正是游云门的三人之一,撞钟人青山。

     “山间客栈,人多眼杂,不要多礼。”唐闲平静地说道。

     “是”,青山应声说道,收了礼节。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唐闲问道。

     “带来了。”青山解下包袱,呈递给唐闲。呈递的一瞬,他犹豫了片刻,有些不情愿。他面带忧虑地说道:“少主,此法凶险。你身份尊贵,当不得如此,还请少主三思啊!”

     唐闲慎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只是浮生苦短,人无贵贱。我若不救她,她不日便会命丧黄泉。眼睁睁看她如此,我做不到。”

     “可是此为游云秘术,既是秘术,便是前人不愿之法。倘若施术有差,只怕你非但救不了她的性命,连自己也会性命不保……”青山认真说道。

     唐闲伸手示意,让青山不必多言,他已是主意已定,不换何人劝说,都不会更改。

     青山还有很多话说,但见唐闲已经伸手示意,不敢多言。

     唐闲从青山手中接过包袱,挎在身前,只说了一句:“回去吧!”话毕,他转身便欲离开。

     青山看着他的身影,急忙说道:“少主且慢,掌门命我将飞泸与流香马也给你带来,并有言转告。”

     青山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两匹宝马。其中一匹浑身雪白,高大雄健,野性十足,神骏无比,有日行千里之能,正是唐闲的飞泸马。而另外一匹,浑身火色,鬃毛浮起,驰骋纵横,汗流清香,正是唐秋梨常骑的宝马流香。

     这两匹宝马,自秋城营救夏依依后全城戒严,查察逃犯。唐闲思忖骑马定是不便,便解了缰绳,让其自回山门。

     唐闲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她说了什么。”

     青山回道:“掌门有言,珍重。”

     唐闲听罢,嘴角上扬,轻轻一笑。唐少橙的言语如此简单,旁人听完只觉是一句宽慰。但只有他,读懂了这“珍重”二字之间的担忧与牵念。唐闲仰头,眼见夜幕降临,天际星辰璀璨。他迈开了步伐,飞身回了客栈。

     飞泸与流香,见主人已回客栈,纷纷迈开马步,缓缓紧随唐闲而去。

秘法(下)

    古有换颅之术,成书《搜神》,载于《幽明》。商纣比干,剖心尚存,走游街头。神医扁鹊,换心齐婴,引州司之事。志怪之书,几多传奇,让人惊叹。既是头可换,心可剖,那人之血脉替换,又岂是难事?

     游云门一卷《诡异录》,正载有换血之法。《诡异录》为游云秘术,书藏经阁,由游云门青叶长老看管。经阁之书,未有掌门谕令,不得离开经阁。然而青山所送包袱,正有此书。唐闲灯下细细翻卷,将书中的换血之法牢记于心。

     次日夜晚,夏依依房中,一碗清水放于桌案。清水中两滴鲜血相互融合。唐闲金针刺指,滴血相验,已确认与夏依依之间可用换血大法。一布袋包裹的银针铺陈而开。桌案上一竹管十余寸长,竹节飞针贯通,竹管两头削锐,为唐闲清晨于客栈附近竹林所采竹枝。桌案上还放着一把泛透白光的匕首,正是夏依依刺伤唐闲的那把。

     唐闲坐于床榻,指衔金针,手法快速地刺入夏依依身上的阳白、印堂、晴明、迎香、膻中、气海、至阳、肩井等诸穴。

     夏依依盘膝而坐,衣物甚少。不多时,夏依依脸颊彤红,身上热气开始奔腾游走。夏依依感觉周身发烫,体内气脉沸腾。

     唐闲见状,知其时机正好。他手握匕首,在夏依依左右手腕两处,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流淌而出。唐闲取竹管,插入夏依依左手血脉中。而后唐闲手握匕首,自划左腕,将竹管的另一头插入自己左腕血脉中。

     唐闲运了功法,内力顺着竹管,循循流向夏依依手腕,而后经由夏依手臂,在夏依依体内游走。唐闲体内气血,由内力引导,经由竹管,缓缓流入夏依依体内。

     夏依依感觉体内有气流涌动,而后感觉到了一股血流缓缓流入左手,一股血流缓缓流出右手。她侧脸一看,右手手腕处流淌而出,滴落于铜盘之中的,竟是一股黑血。那黑血于空气中散发着浓厚的腥臭味,闻之让人心头难受,脑袋晕沉。

     唐闲看着那一股黑血,皱了皱眉。看来这毒确实猛烈,如若不早些除去,只怕她真活不过半载。唐闲再运了一股强劲内力,内力流入夏依依身体,化为一股热浪骤然四散而开。热浪吹乱了夏依依的头发,继续四散,直冲床榻,而后上升,竟冲飞了房顶的几片瓦砾。

     唐秋梨坐在屋顶给唐闲护法,原本百无聊赖,抬头望月数星,走神无趣。那跳飞的几片瓦砾,一瞬落下碎裂,把她惊吓一跳。她定神,侧脸看向那破碎的瓦砾,心头疑惑。师傅这是用何法给师娘疗伤,竟还调动了如此浑厚的内力?

     她好奇心起,俯身从瓦砾处向屋内看去。屋内灯光昏黄,烛火摇曳。只见夏依依衣裳单薄,受了唐闲内力影响,身子不觉间前倾,竟与唐闲偎依在一起。唐秋梨剽见这一幕,急忙收了目光,而后脸颊顿时绯红,体内气血沸腾,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客栈伙房忽然传来一阵叫声。唐秋梨听到叫声,急忙手握冬剑,借机离开。她施展轻功飞燕,从房顶跃下,径直去了伙房。

     一入门,她便见客栈掌柜的坐在地上哭嚎,他嘴里念念叨叨,叫喊着:“我的寒潭香,我的五十年窖藏……”

     伙房之中,岁岁嘴里衔着一个长相难看的酒葫芦,正站于窗口。它高昂着脑袋,眼睛紧盯着客栈掌柜,眼神之中充满了狡黠与得意。

     唐秋梨认得那长相难看的葫芦,正是唐闲之物。她看了看四周,只见伙房的一角,被挖出了一个泥坑。泥坑之中埋着三坛美酒。美酒均已拆封。仔细看那酒坛上红纸的痕迹,竟是几道野物的爪痕。

     四周弥漫着一阵酒香。这酒香,醇厚柔顺,细细闻来,自有一种陈年的气息。五十年窖藏,果然不假。唐秋梨凑近俯身细看,认出了那爪痕是岁岁爪子留下的痕迹。而那三坛五十年的寒潭香,虽是半截埋入土中,里面的酒却被倒腾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唐秋梨起身问道:“店家,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哭嚎着说道:“姑娘,赶紧把你的狐狸领走吧。这畜牲,它……它不知怎的发现了我藏于伙房的五十年寒潭香,好家伙,它一坛都不留,竟是全给喝光了!这三坛寒潭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足足花了我一千两。”说罢,掌柜的又是哭闹起来。

     岁岁立于窗口,听到掌柜的骂它畜牲,它发了怒,放下酒葫芦,龇牙咧嘴,向掌柜的示威。

     掌柜的见状,怕岁岁发怒伤了自己,急忙躲在唐秋梨身后,慌里慌张的说道:“姑娘,救命。速速把它带走吧,这三坛寒潭香我也不要了,你快些把它带走吧!”

     唐秋梨听罢,觉得好笑。堂堂一个掌柜,七尺男儿,竟会怕一只野物。不过那也是他罪有应得,唐秋梨昨日听到了他与师傅的对话,这掌柜的竟说给师娘煎药是浪费银两,活该今日岁岁偷喝了他三坛五十年的寒潭香。岁岁教训于他,也是应该。

     唐秋梨故意侧身让开,给岁岁使了个眼色。岁岁自窗台一跃而起,落于地面,径直向掌柜的扑来。掌柜的见状,急忙撒腿就跑,口喊救命,出了伙房。岁岁没有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唐秋梨上前,拿了窗口的酒葫芦。那酒葫芦沉甸甸的,她打开酒葫芦闻了闻,发现里面竟是装满了一葫芦的美酒。酒香与伙房中残留的酒香一致,想来便是那五十年窖藏的寒潭香。好家伙,这岁岁竟给唐闲留了一葫芦的好酒。它是如何装满那一葫芦寒潭香的,又是如何盖上酒葫芦的,唐秋梨思忖,不得其解,只得心头惊叹。

     待唐秋梨再回到客房,唐闲已施展换血之法完毕。唐闲取了夏依依身上的银针,将她手腕处的伤口包扎处理敛血,让她躺下歇息。

     倘若他体内的气血再多些,便可以再祛除些夏依依身上的毒血。怎奈换血之法耗损巨大,他内力功法已是虚耗待尽,气血也已不济。可叹床侧的铜盘只装了一小盆黑血,夏依依身上的毒他已是竭尽所能,却只是解了一半。

     唐闲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起身。他有些遗憾,有些不甘,又有些庆幸。她现在可以活更长些岁月,起码一年有余。可那终归只是一年有余,若不能想到解毒之法,她终归是会死的。该如何救她?换血之法还能再施展一次么?唐闲思绪紊乱,难理难梳。他打开了房门,缓步摇晃着出去。

     关门后的刹那,他自觉脑袋昏沉,径直倒将下去。换血之法,气血亏空,内力虚竭,唐闲早已是强弩之末。

佛寺

    两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蹄落无痕,飞奔如风,来去如影。骑马在前的,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女。她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身穿一件粉色上衣,腰间斜挂一把宝剑,策马扬鞭,行色匆匆。骑马者,正是唐秋梨。

     唐秋梨身后不远,一名男子与一名女子同乘一匹白色骏马。男子在前,左手紧握缰绳,腰间挂着两个酒葫芦,右手握着一把宝剑。女子在后,一袭红衫,神情疲倦,手臂轻搂男子腰间,侧脸贴于男子后背。这二人,正是唐闲与夏依依。

     快马已在官道奔驰七日,唐闲三人,马不停蹄,直奔宁山。阳春三月一年一会之期尚远,但唐闲还是决意赶赴宁山。倘若宁山有蛛丝马迹,可寻得师傅影踪,师傅神通广大,精研药草,自有妙法救夏依依。想到此处,唐闲迫不及待,与夏依依骑着飞泸,一路上少有停歇。

     三人绕过凉州城,快马加鞭,奔驰官道,飞越秋河,沿河岸径直南下。

     及至宁山脚下,一条小道蜿蜒,直通宁山,三人勒马停待。时值霜月,宁山起雾,山峦遮掩,难辨始终。林丛密布,山道狭小,行马不便。三人下马,束马周边,而后径直入山。

     宁山面朝秋河,西北望凉州,东北仰秋城。宁山道隐,急而多变。道藏奇门,为山腰中佛隐寺俗僧李凡,数年前奉师命所布。佛门清净地,自是不喜山外纷争。布防奇门,可免流氓地痞、草莽流寇,进山滋事。那奇门道途,以八卦阵为基,走入道中,岔道处皆有八门之变化。不知者,行道迷失,莫得归途,长久困于道中,自是无法寻得佛寺所在。

     唐闲熟知山道穿迂之法。小小奇门八卦,师门教授,唐闲烂熟于心。他领着夏依依与唐秋梨,寻得生门之道,向山中深处走去。

     三人行至宁山半腰,远见一座寺庙。寺庙院墙高耸,庙门光耀。三人走近,只见庙门前高挂金匾,金匾上有“佛隐寺”三个字样。庙门左右两侧,各有一句谒语。左边的谒语是:“遁入凡尘了因果”,右边的谒语是:“心花落尽自成佛”。谒语连在一处,念起来倒有几分禅机。只是凡尘苦海,世人未必都能参透。俗世心障,世人未必都能看开。由是世人皆是俗人,哪里能成什么佛?

     秋风而过,万木凋敝,落叶缤纷。有和尚于庙门旁侧扫着落叶。那和尚扫帚轻挥,动作迟缓,漫不经心。不多时扫叶于唐闲三人旁侧。唐闲上前,给和尚行礼,问道:“师傅,叨扰了。请问莫僧人可在寺中?”

     和尚扫帚搁在身前,手持念珠,双手合十还礼,问道:“施主问的可是百草僧?”

     唐闲应道:“正是。”

     和尚听来人问的是莫僧人,两眼放光。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唐闲,知是寺院来了故人。他应声说道:“几位施主,你们来早了。百草僧不在院中。他云游四方,每年阳春才回寺中停待几日,而后便又离开。师傅与他有旧,知他每年与故人有约,于寺庙中给他留了一间客房。但这两年阳春,百草僧皆未回寺。明年开春,百草僧回寺与否,也未可知。”

     “这两年,他都未曾来过?”唐闲追问,再次核实。

     和尚应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于寺庙中行洒扫照看房客之职,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唐闲听罢,有些失落。原来师傅真的不在此处,天大地大,该去何处才能寻见师傅?唐闲面露难色,不知何去何从。

     他转念一想,并不死心,问道:“师傅,百草僧正是家师。可否指点一下他的住处?我等想去他房中看看。”

     和尚再次度量唐闲,心中有半分确定。他问道:“你可是江湖人称梁君子的游云门前掌门陆陵?”

     唐闲应声说道:“正是在下。”

     和尚听罢,认真行礼,说道:“贫僧眼拙,未能识得尊驾,还请见谅。游云门今夏布施,解宁村蝗灾,救全村饥殍百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甚是钦佩。陆门主与唐门主,皆是仁义。江湖上有游云一门,自是清流,可留存佛心慈悲救世,天下皆幸。方丈不在寺中,陆门主既是要去百草僧房中看看,我便做了主吧。三位请随我来。”说罢,和尚将扫帚搁在墙角,头前带路。

     大雄宝殿里香火缭绕,有几名僧人在殿中诵经。木鱼被敲得哆哆作响,众僧所诵楞严经由大殿传出,传至殿外。三人由大雄宝殿前走过,唐秋梨好奇,侧身窥看,只见殿中四人皆背对佛像,静坐于蒲团之上,面前各放一个木鱼。这四人,仔细一看,皆是皮肤赤黑,缺耳、缺鼻、缺眼、残唇之辈。唐秋梨见状,心头一颤,赶紧收目,与众人快步离开。

     三人绕行大雄宝殿,走过寺庙放生池,而后过了僧俗禅院,便到了寺庙客房。

     和尚于第九间客房门口站定,伸手将房门轻轻一推。和尚站立客房门口,并未进入房中。他再次行礼,说道:“各位施主,这里便是百草僧所住客房。师傅有命,寺庙僧众皆不得入百草僧房中。小僧课业未完,亦不便留于此处,先行告退。各位请便。”说罢,他自行离开,向庙外而去,想来又是扫落叶去了。

     唐闲一进房中,便见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床一案。屋内画卷长挂,铺满四周,满目琳琅。这些画卷,山山水水跃然纸上,画卷中大多都有一僧侣,踽踽独行,闲游山水之间,采药于林丛深处。师傅的逍遥与闲适,印入唐闲心中。

     画卷中独有一卷,画的是寺庙。唐闲停下脚步,细细查看,只见画卷中山峦云掩,寺藏山中。画卷旁还有两句诗题, “孤峰云掩佛隐寺,夜落珠雨风盗花。”落款的红印,是“莫秋”二字。细细读来,这两句诗倒也不是什么谒语,却也有些意境。想来是师傅闲来无事,随性所提,唐闲这般猜想。

     画卷看罢,唐闲看向里屋。床榻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略有薄尘。床榻旁的书案,笔墨纸砚井然有序。砚上还有一块残墨,只是墨汁已干。书案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书案木椅之后,挂着一幅书法。书法豪迈大气,颇有旷然明透之感,自有洒脱超然物外之风。书法上的言语也颇有意思。“青叶悟菩提”,短短五个大字,言简意赅。唐闲认得,这书法出自师傅之手。

     书案旁有一口被打开的木箱,里面堆放着的僧袍被翻出,袍挂箱壁,垂于地面。木箱与箱中的僧袍,皆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如此看来,他确实并未来过。那打开的木箱,凌乱的僧袍,只怕是当年沙离及苦冥僧所为。唐闲不觉叹息一声,面露遗憾。

茅庐

    唐闲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师傅的踪迹。心中期许,尽数落空,唐闲一瞬恍惚,心急如焚。没有师傅相助,世间何人能解夏依依身上血毒?唐闲追问自己,问不出答案。他焦躁不安的踱步,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见了内心深处的一道深渊,看见夏依依缓步走向深渊边缘,他也离那深渊不远。他感觉心头又是一疼,这一疼,有着万般缘由,唐闲既看不穿,也理不透。

     他心有不甘,不愿就此罢手。夏依依他一定要救,不管用何种手段,要付出何种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他脑袋一瞬灵光,想起了件事。师傅曾经说起,宁山山顶林丛茂密,多有珍贵草药,他常采药、练药于山林深处。既是采药、练药于山顶,想来山顶必有师傅歇脚之处。如若能寻得此处,也许会有些师傅的踪迹。

     唐秋梨见四处无人,房屋落有灰尘,问道:“师傅,师祖既不在此处,那我们要到何处才能寻他?”

     “去山顶。”唐闲不假思索,坚定地说道。

     “山顶?”夏依依疑惑,认真问道:“百草僧既不在此处,去山顶又是为何?”

     “师傅常说他在宁山山顶采药、练药,想来山顶必有他落脚停歇之处,我们可以前去看看。”唐闲说道。

     唐秋梨与夏依依点头,算是明白,她们脚步匆匆,紧随唐闲,出了寺庙。

     唐闲三人沿着山道,继续上山。

     绕过几道溪泉,穿过几处树林,翻过几处山坡,唐闲三人停歇数次,而后有一茅庐远远出现。唐闲大喜,感觉像是穷途末路时有人雪中送炭。

     三人走近。只见那茅庐极简,枯木为架,稻草铺顶,四周杂草丛生。近看,茅庐所设窗纸均已破损,茅庐大门紧闭,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唐闲三人门前站定,见房门也是破烂。唐闲心中猜测,这茅庐必定与师傅有关。

     他伸手,推门而入。

     茅庐里面,药草味浅浅弥漫。一张方桌放于门前,方桌上搁着一个紫砂壶,四个紫砂茶盏。茶壶与茶盏的摆放有些奇怪。茅庐坐南朝北,紫砂壶放于方桌中间,茶盏有三只正常分放于东、西、北三向,独留南向少了一个茶盏。那少了的那只茶盏,紧挨茶壶,倒扣放于紫砂壶旁。四张方椅子位于方桌四向,东、西、北三向方椅稍稍拉出,独留南向方椅置于方桌之下。

     如此看来,茅庐的屋主邀约其他三人喝茶,只是单独空出了自己的座位及茶盏,屋主不愿入坐,也没有给自己倒茶。

     方桌后有一神龛,神龛处摆着一座佛像。那佛像,身子发福,脑袋光溜浑圆。他手持念珠,敞衣而立,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神龛左右刻有两句诗题,“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这佛陀,唐闲三人认得,正是精通佛理又乐呵大度的弥勒佛。

     茅庐里面是一床榻,床榻空空,连被褥也没有。床榻旁有一方形药柜,药柜一共分为二十四行,二十四列,可存五百七十六种药材。药柜每个抽屉都贴有药签。沉香、地肤子、山药、莲子、车前草、侧柏、白芷、鹿茸、人参……药名映入眼帘,都是唐闲熟识的药材。唐闲认得药签上的字迹,正是师傅所写。

     唐闲上前细看,药柜之中的药签皆是草药,并未有丹药或是药方。唐闲又是叹息一声,看来师傅在这宁山之中,并未炼制什么解毒之药。

     药柜与床榻之间,挂着一幅山水画卷,画卷之中一座大山巍峨壮观,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大山之中有一山道,饶山而上,曲折蜿蜒,陡峭无比。画卷中有一僧侣,手持木杖,登山而行。僧侣形容枯槁,骨瘦嶙峋,却是寻道而上,有登顶之势。画卷旁侧,只写了个“云”字。

     画卷未落尘埃,药柜未落尘埃,床榻未落尘埃,方桌未落尘埃,茶壶与紫砂壶也未落尘埃。一切如此干净,师傅曾来过此地,唐闲一瞬得出推断。

     “师傅,快看。这紫砂壶下有信。”唐秋梨叫喊一声,她四处查探,不经意间端起了茶壶,看见了茶壶底下藏着的书信。

     唐闲急忙回身上前,接过唐秋梨手中的书信,打开一看,信件极短,只是两首诗,分别写在两页信纸。其中一首:

              逍遥壶酒踏云歌,

              风夜露染梦行船。

              君驰千里寻隐客,

              自在仙游遁雾山。

     这一首诗,短短数言,念罢,只觉得似有所指。师傅书信交代,他知唐闲会千里寻他。而他,自在云游于雾山之中。雾山?中土大陆,并没听过有此地名。唐闲将雾山与画卷中的大山相互联系,莫非师傅所在,是云山?云山,云山又是在哪?唐闲仔细回忆,想起传闻之中西城以西有山名云,此山巍峨高拔,山中有雪,终年云雾缭绕,罕有人迹。唐闲心中这般猜想,却未有实证。

     唐闲翻页,继续往下念另外一首诗句:

             情肠愁断药草庐,

             不见花影觅吾踪。

             行到水穷疑无路,

             酒肉穿肠笑佛陀。

     这一首诗,也是似有所指。情肠愁断?师傅所写,似是明了他心中愁苦。行到水穷?看来师傅已是知道他走投无路。那最后一句“酒肉穿肠笑佛陀”又是何意?笑佛陀,笑佛陀,笑佛陀,唐闲反复念了很多遍,抬眼看向那一尊佛像,终是有了猜想。

     唐闲挪步,走到佛龛跟前,而后伸出右手握住佛像。佛像有些紧,竟是很难掰动,这正好验证了唐闲的猜想。

     唐闲站前些,双手紧握佛像,而后用力左右转动。

     屋内机关突然启动,发出一阵响声,而后药柜快速移动,移到一侧。药柜后骤然现出一处空格,空格中放着一瓶丹药。丹药瓶泛透着白光,药瓶精致,大体纯白,瓶身处印刻几朵青莲。唐闲上前,伸手将丹药瓶拿在手中,触碰的一瞬,竟发现那丹药瓶冰冰凉凉。唐闲轻轻打开药瓶,细细一闻,而后大喜。续命丹,真的是师傅炼制的续命丹。

     这续命丹,炼丹药引为北境火绒草,南境雪凝花。另还要配伍千年血参及百年水火芝。加之防风、白蒺藜、连翘、贝母、半枝莲等诸药。炼制之法也极其繁复困难,最重火候,草药配比不得有毫厘之差。否则,丹药难成。丹药制成,也需放入有凝霜功用的水月瓶中,如此才能长年保持疗效。

     如此难炼之药,师傅竟然炼成了。唐闲有点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师傅果然神通广大,不得不让人钦佩。有了这续命丹,夏依依身上的毒便有了续命之法。多活个三年五载,想来也不是问题。

     “依依,你有救了。这有师傅的续命丹。其药性温和,可缓世间百毒。虽不能解你身上的血毒,但让你多活个三年五载,想来不是问题。有了这三五年时间,于世间寻得祛毒之法,想来不是难事。”唐闲转身,看向夏依依说道。

     夏依依脸色憔悴,面露喜色。三年五载,又能陪在他身旁三年五载,这确实是个莫大的喜讯。

     药柜忽然移动,缓缓归位。空格处飞射出一张纸条,唐闲伸手于空中接过。打开一开,字条简短,却是师傅的字迹。“无花亦无果,无牵亦无念。无生亦无死,无情亦无劫。”

     唐闲看罢,脸色凝重。字条上的字迹在被打开的一瞬,便开始褪浅,而后渐渐消散无踪。唐秋梨与夏依依上前,想看清字条上的文字。走近一看,却发现唐闲手中拿着的只是一张空白纸条。看来师傅知他会带别人来到此处。纸条上的笔迹为药汁写成,暴露空中,便会消散。以此断了旁人看见纸条文字的可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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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云介绍:
一把破云剑在背,一个酒葫芦在手,唐闲带唐秋梨出了游云门,只为抢亲与夏依依成就神仙眷侣。江湖风雨颇多,尘世险恶难测,抢亲一事虽简,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一剑破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破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破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