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一剑破云TXT下载一剑破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剑破云全文阅读

作者:酒仙小白     一剑破云txt下载     一剑破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官兵(下)

    羊肠小道七拐八弯,唐秋梨走在前头,看见了一片竹林,领着唐闲与夏依依往竹林走去。出了秋城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撒在竹林间,映衬一片暖洋洋的黄光。唐秋梨侧脸看着那渐然消沉的太阳,一脸无奈。秋城回山原本只是一日路程,而今天色已是不早,今晚怕是又得在外折腾一晚。唐秋梨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见唐闲与夏依依并肩同行,两人低头细语,眉开眼笑,好不快哉。

    唐秋梨撅嘴,心头一叹,师傅就是偏心,这才与师娘一日同游,便喜上眉梢,只顾与师娘相谈甚欢,却不顾徒儿疲惫与否。以后那可怎办?真要回到游云门,他的眼中怕是只有这位眼前的师娘,再不会与旁人亲近了。想到此处,唐秋梨心头闪过一丝晦影。而后她的眼神与唐闲相遇,唐闲抬头冲她浅浅一笑,唐秋梨心头的晦影悄然消逝。她摇晃了一下脑袋,嗔怪起自己怎这般胡思乱想起来,嗔怪之余,她转身又迈开了步伐。

    竹林茂盛,翠竹参天,长势喜人。唐秋梨渐然在竹林间走得快些。时辰不早,还是要快些找到今晚的落脚之处,唐秋梨思忖。

    明日才能回到山门的事实已然注定,她也不能改变些什么。只好暂且收容急躁的脾性,再多些耐心。她脚步轻盈地走过山道,忽地感觉脚下踩到了不知什么石子。脚掌踩下,那石子竟莫名其妙地陷了下去。唐秋梨一惊,松了脚查看。

    有三五个竹排在竹林中冒出,飞向唐秋梨,竹排由竹管捆扎而成,竹排的末端一律被削得尖尖。唐秋梨惊觉,暗叫不好,急忙用游云门的临风摆渡躲开。竹排扑了个空,撞倒了旁边一丛竹林的两棵竹树,停了下来。唐闲上前查看,竹排是新的,竹排上的绳索也是新的。他原本以为这是猎户装设的陷阱,而今看来,显然不是。他皱了皱眉,细思片刻,接着叫喊出一声:“不好”。

    这一声“不好”喊出得有些晚,一阵竹箭从竹林中飞射而来。这些竹箭不是真正的箭,它没有箭头,只是把竹枝削尖,去掉了竹枝上的竹叶。竹箭射出时杂乱无章,让人猝不及防。唐秋梨急忙拔剑抵挡,她挡下了几枝箭羽,却还是被枝竹箭划伤左手手背。伤口不深,只是伤了些皮肉,浅浅的伤口处鲜血流了下来。唐秋梨顾不得处理伤口,只好任鲜血从伤口流出,顺着指尖,滴落地面。

    一阵竹箭后竹林里闪出人影,唐秋梨与唐闲侧脸看去,见是一群府衙官兵。为首的身穿红衣,底下的三十多号兄弟,皆是一身蓝衣。他们手持刀刃,气势汹汹,冲杀过来。为首的还高喊着:“王爷有令,擒住刺客,重重有赏。斩贼首级,黄金万两。”

    王府的兵马倒也神速,竟那么快便能追寻到这里,这倒也神奇,唐闲思忖。接着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有些得意。原来他的人头竟是价值黄金万两,这王爷还真是抬举。倘若是别人的脑袋,他倒真想赚了这笔银两,只可惜这是自己的,总不可能自己割了脑袋去领赏钱。他从容上前,破云剑出了剑鞘,冷冷地说道:“诸位,我们并无恩怨,还请你们让出条道,不要相逼。”

    众人不予理睬,手持兵刃,继续横冲而来。

    唐闲叹了口气,闭了眼,将破云剑横在身前,接着一剑挥去,剑式凌厉而至,在衙役脖颈而过。冲杀在前的五人,纷纷倒地,喉咙处不断涌出鲜血,鲜血流淌于地面,渗透进土壤。这一剑虽然简单,却震慑住了众人。

    唐闲睁眼,再次劝道:“我说了,不要相逼。你们这是何……”话语未毕,唐闲惊觉事情有些不对。这一剑如此简单便击杀了五名官兵,这官府的捕快,战力怎会如此之差,竟连抵挡也不抵挡。唐闲转身,这才察觉刚才一瞬冲杀之际,早有一名捕快暗中出手,绕到他的身后,把刀架在了夏依依脖子之上。原来冲杀只是一个幌子,拿下夏依依才是他们的目的。

    红衣捕头笑道:“少侠,王府早有人通告,说你武功了得,不能以武力制服。我手下这五名兄弟,甘愿赴死,只为诱你上钩,令你无暇他顾。可怜了这五具亡魂,忠心不二。待我等把你拿下,取得赏钱,定会好好抚恤他们的家儿老小。”

    “师傅……师傅……竹箭有毒……你……你……小心些……”唐秋梨断断续续,虚弱无力地说出这一句警告。她站在旁侧,并未动手,竹箭有毒,片刻间已从伤口处游走她的全身。说罢她感觉额头冒着冷汗,脑袋一片眩晕,她运功护住心脉,接着倒将下去。

    唐闲见状,急忙飞燕施展,想要过去搀扶。一阵竹箭从旁射出,阻拦于他。接着竹林中再冒出七八名弩手,个个手持弓弩,弓弩处竹箭已上弓弦。只要唐闲一动,靠近唐秋梨,竹箭便会射来。唐闲见状,只好站回原地。

    红衣捕头又是大笑,说道:“少侠不用妄图营救他人,还是想想如何救救自己吧!竹箭头部我们都萃了毒。如果你执意要救她,那恐怕你也要死在这里。”

    唐闲眉头一皱,自觉这红衣捕头非同一般,先是佯攻偷袭,接着又是调虎离山,趁虚而入,现在又是兵分三路,分兵而战。手底下的衙役,倒是本事平平。但他的智谋却是不凡。而今夏依依成了他手中的人质,唐秋梨

    受伤晕倒。而他也被众人围攻,逃遁救人都不能。如此,红衣捕头倒真的是稳操胜券。

    “少侠,跟我回王府吧。你已无路可逃。还是早些束手就擒吧?”红衣捕头说道。

    “是么?你又怎知我无路可逃?就你这么点人手,难道还能拦住我逃遁不成。”唐闲笑着问道。

    红衣捕头笑着说道,“我等一众秋城捕快,自是拦你不住。但人质就在我手,你若轻举妄动,你是逃得,只怕她们便成了我弟兄们的刀下亡魂。我不信你会舍得。”

    “人质?”唐闲看向夏依依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她?你我都知道她是谁?你们敢动她分毫么?”夏依依在旁侧,听罢,有些顿悟,是的,她是已过门的王妃。如此尊贵的身份,小小的秋城捕快,又怎敢动她分毫?

    红衣捕头听罢,明白了唐闲的意思,急忙挥手示意手下射箭。唐闲早有准备,七八枝竹箭落了空。唐闲凌波三步施展,扑向夏依依。

    “小六子小心。”红衣捕头说道。

    他提醒地太晚,手握刀刃架在夏依依脖子上的小六子被突然而来的唐闲吓到,接着唐闲一剑刺去,小六子腹部中剑,倒在血泊中。弓弩手试图再次用竹箭威逼,却见唐闲虚晃一招,于夏依依身后绕过,接着凌波三步施展,身法极快地掠过,于空中挥舞了几下破云剑,接着闪身出现到唐秋梨跟前。

    弓弩手不敢放箭射向王妃夏依依,见唐闲闪身到唐秋梨身旁,急忙弓弦转向,把竹箭对准唐闲,正欲放箭。几道飓风席卷而来,吹起地上的千万片竹叶。接着竹叶席卷向弓弩手,那柔弱的竹叶轻轻飘飘,随风游走却有了非凡威力。竹叶在弓弩手的手臂及脖颈掠过,切出千万道伤口。七八名弓弩手大叫一声,顿时死于非命。红衣捕头身前处,也有几道飓风席卷,转瞬红衣捕头身前的众人也纷纷倒下,死在飓风竹叶之下。三十多名捕快,而今只剩下红衣捕头。唐闲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不想大开杀戒,但这府衙官兵相逼也就罢了,竟下黑手意图杀死唐秋梨,那便饶他们不得。

    唐闲给唐秋梨号了号脉,眉头又是一皱。她中毒不浅,若是不赶紧医治,怕是会有些麻烦。他从怀中掏出药瓶,取了一粒百灵丹,喂唐秋梨吃下。

    接着唐闲提剑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红衣捕快,冷冷地问道:“你呢?是要我杀了你,还是你自行了断?”唐闲见唐秋梨中毒晕厥,已然不想轻易饶过眼前的红衣捕头。

    红衣捕头见兄弟们已经全部阵亡,自知大势已去,他叹了一口气,闭了眼,平静地说道:“动手吧!”

    唐闲冷笑,他缓步上前,手起剑落,干脆利落,一剑斩断了红衣捕头的右臂。他平静地对红衣捕头说道:“我断你右臂,便算是了结。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鲜血从红衣捕头右臂断处喷涌,他忍着剧痛,跪倒在地,接着他用左手捂住右臂流血的伤口,急忙起身,咬着牙,面露痛苦,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离开。

鬼脸(上)

    过了片刻,唐秋梨终于是有些意识,她眼皮微动,睁开了眼睛。一睁眼便见唐闲半蹲,守在她的身旁,师娘夏依依也站立在她旁侧。唐闲见她醒来,心中欢喜,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唐秋梨也笑了笑。她抬眼,看了看周围,二三十具尸体倒在四周,血水染红了泥土。这些尸体,每一具身上都有着万千道伤口,衣裳处也被划开一道道口子,死状凄惨。

    能杀掉如此多的捕快,除却唐闲再无他人,再以现状推断,唐秋梨猜测,她倒下后师傅必定起了杀心。不然这些官差衙役,也不会死得如此惨烈可怜。

    “可感觉好些?”唐闲问道。

    唐秋梨晃动脑袋,感觉还是有些晕沉,但还是倔强地从倚靠着的竹树起身。她摇摇晃晃,费了些力气站稳,说道:“我没事。”

    唐闲起身,说道:“百灵丹药效已经发挥,只是这竹箭的毒过于猛烈,怕是要过些时辰你才能行走自如。”

    唐秋梨点点头,仔细一看,她左手手背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处理。一块丝绢缠在她的手背之上,丝绢下是一些被捣碎的新鲜草药。她偷看了一眼夏依依,见她腰间的丝绢确实不见。唐秋梨内心闪过一丝丝对夏依依的感激之情。

    唐闲环顾四周,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先前出招急于求胜,未做考量,只求脱困。而今他见这尸横遍野,血肉模糊,心有不忍。

    说到底他们也是无辜之人,只是做了他人之走狗,这才落得卖命拼杀、斗狠身亡的下场。芸芸众生,弱幼强食断不是生存之根本。唐闲自觉不该下如此狠手。然而一切已于事无补,只能徒劳感叹。他取出了腰间的酒葫芦,拔了酒塞儿,神情严肃地将葫芦中余下的美酒浇于地面,以此告慰逝者。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唐闲收了酒葫芦,抬眼看向游云门的方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此次遇险,秋城的官差衙役来势汹汹。想来王府已经知悉他们逃遁的方向,如果继续往北,怕是一路设伏,还有艰险。如若不慎,被官府得知游云门的所在,也是不妥。唐闲看向西边,想了想,有了主意。

    “秋梨,你还能走么?”唐闲问道。

    唐秋梨以冬剑抵地,身体颤颤巍巍,倔强地回道:“我还行。”

    唐闲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我们不回游云门了,师傅带你去凉州城看看,可好?”

    唐秋梨听罢,眼睛睁地大大的,心中欢喜,急忙问道:“师傅,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唐闲笑着回答:“那是当然。怎么,你是不愿意去,还是不敢去?”

    “愿去愿去,徒儿愿去。”唐秋梨喜上眉梢,连声说道。

    夏依依在旁侧,低声问道:“怎突然改了主意?先前不是说回游云门?”

    唐闲回道:“依依,刚才你也看到,这王府派兵围堵,来势汹汹,看来已有准备。他们伺机设伏,势必是想在我们回游云途中将我们伏杀。再往北去,只怕更是危机重重。”唐闲停顿,继续说道:“与其做那瓮中之鳖,倒不如来个虚虚实实,让他们琢磨不透。”

    “可是去往凉州城……”,夏依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夏依依还未说完,唐秋梨便迈开步伐,向西走去。她边走边说:“师娘,你就别可是了。游云门门规森严,你若那么早回到游云门,准保闷死在山头。与其闷死,倒不如趁此机会,去凉州城好好走走看看。师傅今日可是难得如此大量呢,平日他可没有那么好心肠!而且姐姐跟我说,凉州城可好玩了。咱们就一块到凉州城看看,也不吃亏。”

    唐秋梨口无遮拦,唐闲瞪了她一眼。他细思,看来改道凉州城一事,真不该跟唐秋梨商量。这小徒儿最喜玩闹,哪里需要什么商量,只管带她去便好,她必定允诺。

    唐闲看着唐秋梨的背影摇了摇头,跟着唐秋梨,向西走去。夏依依见状,只好跟随。

    山道弯弯,绕着走了几个时辰,过了几处土坡,又过了几片树林。远远地,唐秋梨于夜色中望见了一座破庙,月光浅浅地撒在庙门。唐秋梨欢喜,看来今晚终于是有了落脚之处。

    唐秋梨带着唐闲与夏依依,进了破庙。破庙早已破败不堪,门口的牌匾陈旧腐烂,已然辨别不出这是何庙门。庙内院墙破败,杂草丛生。只剩一座破旧大殿,还可遮风挡雨。大殿的废旧大门随风摇摆,吱吱呀呀。唐秋梨推门而入,带着众人进去,在大殿内安置了下来。

    大殿门窗残破,夜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大殿内有一佛像,佛像金身已坏,佛头断裂坠落于地上。唐闲选定了佛头处落脚,那里依仗佛头,刚好可以抵挡些夜风。

    “都坐吧,我去拾些柴火。”唐闲说罢,转身出了大殿。

    唐秋梨于佛头旁坐下,留出了佛头前的空位给夏依依。她对夏依依说道:“师娘,你坐吧。”夏依依笑了笑,走到佛头前,坐了下来。

    一路奔波劳碌,皆是累乏。夏依依顾不得身后佛头的灰尘,背靠佛头而坐,她放了肩头的包袱,蜷缩起双腿,眼神之中尽是疲怠。一路之上,她虽没能出手帮忙,但路途走了许久,又怎会不累?她轻枕着佛头,自觉惬意。

    唐秋梨随意些,她活动了一下胳膊,接着背靠主殿梁柱,伸直了腿脚,坐了下来。冬剑与包袱,被她取下,放在一旁。行走了些路途,先前的伤口已经敛血。原本有些眩晕的脑袋,此刻也已清醒。只是脑袋一阵疲倦,似有瞌睡虫隐隐附体。

    大殿中夜风时不时刮来,有些微凉。大殿已多年没有人影,一阵潮湿与腐烂的味道,很是明显。唐秋梨与夏依依都沉默不语,没有说话,此刻都已觉累乏。

    唐闲不多时从大殿进来,怀中抱了些许柴火。一道亮光闪过,接着佛头前生了一堆温暖的柴火。唐闲借着火光看去,夏依依闭了眼已经入睡。唐秋梨靠着柱子,眼睛微眯,也快睡着。唐闲冲她笑了笑。唐秋梨回应了唐闲一张笑脸,接着眼睛终于是心安地合上,不多时便熟睡了起来。

    累了累了,昨夜逃出王府已是辛劳。今日回游云也是奔波。好在大家一切安好,避了凶险,也无闪失,唐闲欣慰。他拨亮火堆,在夏依依旁坐了下来,靠着佛头,也渐渐闭了眼入睡。

鬼脸(下)

    夜半,一阵凉风从窗户右侧而入,这风阴阴凉凉,透着一种阴森诡异。凉风游荡时,还带来一层薄薄的雾气,湿润润的,夹杂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唐秋梨离凉风吹进的门窗最近,被这凉风冷醒。

    她睡眼惺忪,抬眼环顾四周。篝火跳动着,还有最后一丝残焰。借着火光,唐秋梨看清了师傅和师娘的脸。师娘倚靠着佛头安然入睡,师傅闭目也睡得香沉。

    身旁又是一阵怪异的凉风吹过,凉飕飕的,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凉风过后,最后的一丝篝火被吹熄。唐秋梨皱眉,总觉得这风有些古怪。她回头看去,身旁门窗处,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虽是一闪而过,但唐秋梨机敏,还是有所察觉。她一瞬清醒,轻手轻脚地拿了冬剑,不动声色,悄悄起身,追了出去。

    她施展轻功飞燕经大殿大门而出,接着轻巧地落于寺庙院落之中。院落中空无一人,月色朦胧,只有一丛又一丛的杂草,随风轻轻晃荡。忽然,唐秋梨又察觉到身后闪过一个黑影。她急忙回头看去,那黑影又是消失不见。接着,一股凉风从背后袭来,这股凉风,吹得唐秋梨后背发冷,浑身不自在。她急忙回头,一张发青鬼脸不知何时悄然靠近,离她只有一尺距离。

    唐秋梨细看,只见那张鬼脸披头散发,脸色发青,嘴唇发黑,眼睛处似是少了眼珠,眼眶处血肉模糊,不断地渗着黑血。她脸上浮过惨笑,笑的有些瘆人。她赤裸双足,悬空漂浮,一身白衣,黑血不断滴落于地面。唐秋梨被这突如其来的鬼脸吓倒在地,她惊叫了一声“鬼啊”,摔倒在地,接着便捂上双眼后退几步。她心头害怕,特别是不敢看那恐怖的流血双眼,那双眼珠似是被什么刑具剜去,只有血肉突显在外,看着甚觉吓人。

    那鬼脸笑,凄惨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寺院。凉风四处涌起,唐秋梨能感觉到那鬼脸随凉风向自己靠近靠近。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加快。她心中暗自思忖,这回完了完了,都怪自己太不小心,误闯入了这孤魂野鬼的地盘,不知怎的,竟得罪了这庙宇中的鬼魂。这不,这鬼魂索命来了。唐秋梨颤颤抖抖,始终不敢睁眼,只好心中无数遍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有一道声响在寺院中响起,接着一道厉鬼的惨叫声发出,而后那凉风渐然褪去。

    一双手伸了过来,紧握唐秋梨的左臂。唐秋梨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她的臂膀,她心头咯噔一下,心想惨了惨了,这恶鬼这是逮着她要把她带到阴曹地府去了。可怜自己年纪尚轻,还未婚嫁呢,竟要下到地府寻觅良配佳婿,真是可怜。如此一想,她心有不甘,吓得哆嗦,闭了眼,身子连连挣扎躲闪,嘴里还喊着:“不要,我不去,我不去见阎王,我不要过奈何桥,我不要喝孟婆汤,我还没嫁人呢……”

    “秋梨,是我。”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唐秋梨听罢,连忙睁眼,她定睛一看,看见了唐闲那张憋笑的脸。师傅?唐秋梨心生疑惑,再仔细一看,师傅身旁倒着一具女尸。那女尸头发散乱,横躺在地,一动不动。莫非那厉鬼已被师傅制服了?唐秋梨心中思忖。

    “别怕别怕,她不是鬼,是人。已经被我杀了。”唐闲说道。

    她是人?唐秋梨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走近女尸确认。她一身白衣,脸部发青,头发散乱,腹部中剑,衣裳处流着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看来确实是人。唐秋梨看罢,总算心安。

    唐闲在旁偷笑,刚才唐秋梨狼狈的样子他全然看见。他取笑道:“秋梨,你怎跟你姐姐一样,除了怕黑,也怕这些个妖魔鬼怪?”

    唐秋梨恼怒,愤然说道:“师傅,你知道便好,何苦说出来取笑?我堂堂女儿之身,自有弱小,怕些妖魔鬼怪,虫冥毛角,有何大惊小怪?”

    唐闲听罢,脱口而出,“原来你还怕虫子?”说完又大笑起来。

    唐秋梨在旁气恼,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对唐闲不理不睬。

    唐闲细思方才小徒儿的一番言语。唐秋梨说得都在理,姑娘家怕些世间凶狠阴秽之物,也在情理之中。他敛笑,知道此刻唐秋梨已是气恼,不再取笑。

    寺院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阵哭声,哭声凄凄惨惨,从寺院各个角落传来。唐秋梨皱眉,躲在唐闲身后说道:“师傅,又有孤魂野鬼来了!”

    唐闲笑了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孤魂野鬼,尽是些旁门左道。”接着他提高嗓门,厉声说道:“不知哪位江湖道友在此,还请现身吧!”说罢,寺院之中各角落皆浮现出一批白衣鬼脸之人。他们有男有女,个个长发散乱,双足赤裸,脸色发青,嘴唇发黑,眼眶处渗着鲜血,面容狰狞,阴险惨笑。他们漂浮于地面之上,离地三四寸,腰间配有一把宝剑。他们将腰中宝剑拔出剑鞘,于空中漂浮,荡来荡去。

    唐闲警觉,亮出了他手中的破云剑。他对唐秋梨说道:“找打的来了,看来又是一场恶战,秋梨,你要有心理准备。”

    唐秋梨点了点头,虽对这些莫名而来的厉鬼还是有些害怕,但见他们来势汹汹,也顾不得许多。

    有白衣鬼脸三三两两,游荡在唐闲身前,接着他们悄无声息,陆续一剑刺来。他们手中的宝剑,月色之下,竟是隐而不见,看不清它刺向何处。唐闲急忙躲开,连避六下,这才停将下来。

    唐闲脚步刚停下,又有白衣鬼脸在空中悄无声息地袭来。唐闲见他们的身法,诡异异常,似是一种轻功。只是这种轻功,闪身而出,飘然即现,怕是比游云门的轻功飞燕还要厉害。唐闲再一次逃遁,这一次用的是轻功临风摆渡。白衣鬼脸又扑了个空。

    唐秋梨在旁与鬼脸对敌,她拔出了冬剑,与鬼脸打斗,虽是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打斗片刻,唐秋梨也觉这眼前的鬼脸身法诡异,宝剑无声无息袭来,逼得她是只有退让的余地,却是很难把他们击杀。

    唐闲挥动破云剑,将内力附着其中,对准了天际中几个鬼脸,一剑挥出。空中的鬼脸四散逃逸,只有一名被破云剑击中,从空中掉落下来,死于非命。唐闲见状,自觉不妙,这漫天鬼脸,如若都是如此才能击杀,那怕是耗费所有的气力也不能脱身。

    不待唐闲想出计策,又有一波鬼脸席卷而来。唐闲再次挥动破云剑,将内力附着其中挥出,又是只杀了一人。如此酣战半个时辰,唐闲有些吃不消。唐秋梨已然精疲力竭,唐闲向她靠拢,站在她身前,示意她先后退休息。

    此时寺院中又有黑影闪过。唐闲眉头一皱,猜测对方又在增派人手,心头感叹一句:不好。唐闲思忖,看来今夜怕是要战死在这破庙之中。他挥剑,使了一招游云绝学万里秋歌,试图在众鬼脸中撕开一条出口。

    黑夜中忽然闪出十名黑衣人,他们于空中飘然而过,无声无息,接着突然现身。细看之下,这十人各个黑纱蒙面,身后背负一匣子箭羽,一把弯弓挎在身前,腰间斜挂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这十人,把箭羽上了弓弦,将内力附着在箭羽之上,接着对准那些鬼脸,一箭射出。空中十名鬼脸骤然坠落,死于非命。而后,十名黑衣人从身后箭匣子再次取箭,对准天空中的又十名鬼脸,一箭射出,再将十名鬼脸射杀。十名黑衣人每人连发二十箭,箭箭命中鬼脸。不多时,天空中漂浮的鬼脸被射杀殆尽。

    这十名黑衣人,施展游云门轻功飞燕,收了死者身上的箭羽。接着其中一人,率其余九人,飞身到唐闲身前,单膝下跪,齐齐参拜,一声“属下参见少主”响彻破庙。

    唐闲看着身前众人,认得他们,正是游云十骑。唐闲心头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疑惑起来,这游云十骑早已交到唐少橙手中,怎突然离开了山门,来到了这里?他对众人说道:“不必多礼,诸位兄弟请起。”接着他问出了心头疑虑,“你们怎会在这里?”

    游云十骑首领回禀:“属下奉掌门之令,前来替少主解围,护少主周全。掌门书信一封,让我等带予少主!”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呈递给唐闲。

    唐闲接过,书信封面并没有写下收信人。他打开书信,取出里面的信件。信件的内容极简,只有寥寥数语。“师傅,徒儿来救驾,你可满意?”唐闲顺着信件往下看去,隔了长长的空白还有一句,“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多些信任。”信背的落款,字迹清秀,端端正正地写着“少橙”二字。

    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多些信任?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何处听过。他想起来了,这一句的原话应该是:“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多些敬畏。”唐闲苦笑,他算是明白了,看来真不能跟一个姑娘家结梁子,不然她必定牢记那微不足道的梁子许久许久,久得你都忘记了,她还记得。

    信件看罢,游云十骑首领从怀中拿出一枝短笛,递给唐闲。这支短笛有些特别,只有六寸长,笛身浑然碧绿,用玉石雕制而成。这枝短笛唐闲并不陌生,他认得,正是号令游云十骑的短笛。唐闲神情突变,厉声责难:“你作为游云十骑的首领,怎如此糊涂?游云十骑,原本就是掌门秘卫。玉笛不可离主,也是游云门铁律。你们奉命营救我也便罢了,怎可怀揣玉笛到此?”

    “少主,我等也自知不妥。怎奈掌门坚执,以遣散我等威逼,再三叮咛要将这玉笛带予你。她知你此行必定凶险,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应付。所以着我等携玉笛而来,听从你的调遣,护你平安回山。”游云十骑首领跪拜,禀明实情。

    唐闲听完,自知责难也是无济于事,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阎罗

    一阵时而急促时而悠扬的笛声之后,游云十骑遵从唐闲命令,隐身不见,消失于破庙。唐闲收了短笛,进了大殿。这夜半的鬼脸被射杀殆尽,已经暴露了行踪。距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唐闲为免夜长梦多,唤醒夏依依,与唐秋梨准备提前动身。

    夏依依从唐闲处听得这半夜的凶险,不敢怠慢。急忙收了行囊,与唐闲、唐秋梨一块出了大殿。大殿外的尸首横七竖八,每一具尸体都是一副鬼脸,脸色发青,头发散乱,眼眶渗血,夏依依看罢,吓得不敢睁眼。

    大殿外有一人影站立在尸体中,他头戴一副阎罗面具,身着黑衣,体型微胖。他背着手,腰间配有一把雕刻着阎罗花纹的鬼刀,身后还背着一把青伞。他巍然不动地站在大殿外,夜风吹动了他的黑衣。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唐闲一行,也不知是敌是友。

    唐闲一行被他挡住去路,停下脚步。

    唐秋梨警惕,正欲把冬剑拔出剑鞘。

    “不妨,我来。”唐闲淡然说道。

    唐秋梨听罢,松开了拔剑的右手。

    “阁下可是唐闲?”头戴阎罗面具的人厉声问道。

    “正是。”唐闲回答。

    “有人出了黄金万两买你人头,你可知道?”头戴阎罗面具的人问道。

    “知道。真没想到我的人头这么值钱。”唐闲笑着回答。

    “那阁下可愿意成全在下,让我得这万两黄金?”头戴阎罗面具的人问道。

    唐闲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如果是别人的人头,我一定点头。但这可是我的人头,我自是不愿。”

    “在下明白了!那敢问若是你旁边那位小姑娘的人头,你可愿意?她的价钱也是不错,值个黄金千两。”头戴阎罗面具的人又问。

    唐闲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她的人头我可以给你。”

    唐秋梨听完,眉头一皱,师傅真会说笑,居然说可以把自己的人头给对方,他是糊涂了么?唐秋梨正欲询问,话语却被对方打断。

    “阁下可是认真的?那待会我取她人头时,阁下可莫要出手。”头戴阎罗面具的人说道。

    唐闲笑了笑,回道:“按理说她的人头我是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位故友,临行前我受她所托,务必保证我身旁这位小姑娘的安全。所以,很抱歉!”

    “看来这位小姑娘的人头,阁下也不愿意给我了?”头戴阎罗面具的人问。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总不能做个背信弃义之人吧?还请见谅!”唐闲说道。

    “看来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头戴阎罗面具的人说道。

    “唐某抱歉,让罗王失望了!”唐闲躬身致歉。

    头戴阎罗面具的人讶异,他追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唐闲笑了笑,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说道:“罗王司空见,在下还是略有耳闻。江湖传言你手底下还有鬼使二差和三百鬼兵,鬼使我没见到,但这三百鬼兵,我算是见识了。”

    “看来阁下阅历不浅。你既知这三百鬼兵是我的手下,那你便知我在此等你是何原由。”罗王说道。

    唐闲又笑了笑,说道:“方才与鬼兵酣战,我便猜想不久鬼使怕是也会现身。但却未能想到,现身的是罗王你。你在此候我,目的也是好猜。只是我的人头真不值钱,你们怎就对它如此念念不忘?”

    罗王笑出声,说道:“值不值钱不是你说了算。既然有人觉得它值钱,它便值钱。”说罢,他把腰间的鬼刀拔出了刀鞘。鬼刀映衬着月光,反射明晃晃的白光。

    “兄台,不能改日再打么?在下托兄台的福,今夜可是少有入眠。”唐闲问道。

    “不必废话,我奉命而来,必定要完成我的使命。那人说了,他不希望你过活到天明。”罗王缓缓说道,接着提刀飞身而来。

    唐闲浅浅一笑,把破云剑拔出剑鞘,看来今夜注定不太平,想要安安静静度过已是不能。他闭目,将破云剑丢到空中,动了意念。破云剑浮荡于空中,接着径直向罗王飞去。

    空中,只见破云剑泛着白光,与鬼刀相互碰撞。铛铛铛的几声脆响,罗王手握鬼刀,被破云剑逼退几步。接着破云剑飞回唐闲身旁,唐闲接过,用了游云门的招数一蓑烟雨。有雨点从虚无中幻化而来,接着一阵白烟开始弥漫,它包拢了破庙,白烟升腾,让人看了看不清。雨点包裹剑势向罗王飞去。

    烟雨中,罗王倒也不慌不乱,他见雨点飞来,一息之间消失不见。待他再次现身,他已经出现在唐闲身前。他将鬼刀向唐闲砍去,意图杀他个措手不及。唐闲机敏,急忙提剑招架抵挡。好在鬼刀不是什么神兵利器,所以未能匹敌破云剑。罗王见此,忽地又是闪身不见。

    唐闲环顾四周,提防罗王忽然现身。然而四周并无罗王的一丝身影。唐闲心中佩服。看来这罗王的轻功必定在他之上。此番争斗,要想脱困,怕是只能打败于他,不然必定逃脱不了,唐闲心头暗想。

    “师傅小心,他在你头顶。”唐秋梨在旁提醒。

    唐闲听罢,急忙仰头看去,果不其然,罗王在他头顶,手握鬼刀,对准他的头顶刺来。唐闲急忙躲开,将破云剑提起,迎了他一剑。破云剑在罗王的头顶掠过,只割断了他头顶的一束头发。罗王急忙躲开,连退三步。接着他又提刀而来,与唐闲大战了十余回合。

    十余回合后,唐闲与罗王在场中站定,并未分出丝毫胜负。罗王看向唐闲,夸赞道:“你很是不错!”

    唐闲笑着说道:“阁下也是不赖!”

    “看来我们再酣战下去,我怕是不能在天明前带你的人头回去复命。”罗王说道。

    “我想也是。”唐闲说道,“如若我们再打下去,其他的追兵怕是也会追上我们一行。”

    罗王大笑,说道:“那便简单些吧!”

    “说得有理。”唐闲应答,他将破云剑收回了剑鞘。

    罗王见此,也收了他那把明晃晃的鬼刀。

    接着他卯足气力,双掌齐出,向唐闲飞身而来。唐闲也出了掌,二人双掌互碰,一时间掌风四溢,内力冲撞四周,激起地上万千块的飞沙走石。随着二人内力冲撞,二人四周的死尸也被震飞。

    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两掌相对,罗王到底是功力浅些,提前撤掌。内力冲撞,罗王被内力震飞。他急忙鬼刀出鞘,插入地面。罗王被震飞一丈有余,他单膝及地,头发散乱,甚是狼狈。接着唐闲也觉功力耗尽,撤掌收了功法。他右手捂住胸口,喘着粗气,感觉胸口一阵难受。

    罗王抬头看向唐闲,平静地说道:“看来今夜收你人头怕是不能。山水自有相逢,阁下好自珍重。待到下次再见之时,我司空见必定取你性命,绝不留情。”说罢,他收了鬼刀,轻功施展,意图逃遁。

    唐秋梨见唐闲伏在地上甚是难受,她把冬剑拔出剑鞘,大声说道:“恶贼休走,哪里还有下次。你伤我师傅,便把命留下。”唐秋梨自知那罗王与唐闲过招已是受了重伤,此刻他已不是她的对手。她轻功施展,用凌波三步追去。

    罗王见唐秋梨追来,暗暗叫苦,若是刚才没有与唐闲比拼内力,这唐秋梨他尚且不放在眼里。而今功力耗尽,他又如何能敌。他急忙催动体内残存的内力,用了门派的最上乘轻功功法。然而唐秋梨还是紧随其后,紧追不舍。罗王见状,不敢停歇,只得硬撑逃命。

    罗王于树林间掠过,逃了几里。不经意间他身后的绳索被树枝挂断,身后背的青伞掉落下来。罗王察觉,回身看去,伞已离他数丈之远,在林间缓缓坠落。他停下,正想回身去取。但唐秋梨提剑追来,离他只有十余丈,她来势汹汹,试图与他决一雌雄。罗王见状,叹息了一声,不敢再作停留,只好转身飞去。

    唐秋梨远远看见罗王不知掉落了什么东西,她好奇心起,收了轻功,在林间仔细查探。树林间是一层厚厚的落叶,她在落叶间瞅见了那一把掉落的雨伞。雨伞怪异,浑身透着青色,也不知它是何宝贝。她将青伞拾起,抬头见罗王还在逃遁,离她已有二三十丈远。唐秋梨细思,虽罗王已是受伤,但追上他怕是还要费些功夫。她想起师傅师娘还在破庙,心头忧虑,怕有闪失。于是,她收了那把青伞,作罢,转身施展轻功飞燕回去。

青伞

    唐秋梨收了轻功,脚尖及地,轻轻地落回地面。她经由破庙大门而入,快步走回破庙院落。唐闲在大殿外盘膝而坐,正运功调息。与罗王对敌,虚耗了他许多内力。夏依依在唐闲旁侧,神色间有些慌乱与担心。唐秋梨急匆匆走到唐闲跟前,见唐闲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有些担心,急忙问道:“师傅,你没事吧?”

    唐闲收了功法,睁开了眼。“没事,只是功力消耗了许多,过些日子就好。”唐闲说道,接着抬头问道:“你可追上于他,把他杀了?”

    “没有,那家伙逃得飞快,我未曾追上于他。只夺得他慌乱间掉落的一把青伞。”唐秋梨说道,接着把手中的青伞递给唐闲。

    唐闲接过,于月光下仔细端详。看了许久,大笑,说道:“秋梨,你可真是好福气。这可是一把青色阎罗伞。”

    “阎罗伞?”唐秋梨疑惑,问道:“这样一把烂伞还能是宝贝?”

    唐闲将青伞打开,那青伞以黑山玄铁作柄,以软银做架,伞面以金丝配合帛匹制成,浑身虽多是铁器,却轻巧异常。伞面上还印刻着一张阎罗鬼脸。青伞不知浸染何种染料,浑身散发着淡淡清香。

    唐闲看着唐秋梨说道:“你可别小看它,有了这把伞,以后打架可以省点力气。”

    “怎说?”唐秋梨听唐闲说这伞有些妙用,来了兴致,有些好奇。

    “你想知道?”唐闲问道。

    唐秋梨点点头,算是应答。

    唐闲笑了笑,他将青伞对着唐秋梨,接着轻轻旋转青伞几圈。唐秋梨看着青伞上的阎罗鬼脸,眼睛忍不住跟着青伞转,眼睛转了不知多少圈,她脑海一片眩晕。她不知不觉间闭了眼,只感觉到鼻息间闻见了一阵花香,这花香很是迷人,让人如痴如醉,又甜润心扉。花香中,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似是在天际中飘飞。她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只知道花香过后浑身疲惫,满满困意。

    过了许久,唐秋梨感觉脸蛋有些疼,似乎有人拍打于她。她皱了皱眉,渐然有了意识。拍打的感觉越来越强,唐秋梨终于是睁开了眼。她一睁眼,便见唐闲伸着手,不轻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唐闲见她醒来,收了手起身。唐秋梨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小小的脸蛋已被师傅拍红。

    这是怎么了?唐秋梨见自己躺在地上,急忙起身。她细细想想,只记得先前师傅拿着青伞对自己转了转,而后她眼睛眩晕闭了眼,接着她闻见了一阵花香……怎么突然就晕过去躺在地上?难道是那把伞?她疑惑地看了看唐闲左手握着的那把青伞,满脸怀疑,心头不解。

    “不用猜啦,让你晕过去的正是这把青伞。”唐闲说道,“阎罗鬼殿,青伞坐镇。这把青伞想来该是阎罗鬼殿的镇殿之宝。这伞我曾听你师祖说过,为鲁班后人制成,设计精巧,青伞浑身浸泡过七种奇花,这七花分别是七虫花、七色花、七血花、七怜花、七明花、七笑花与七苦花。这些奇花世间极难寻找,有的是生长在极寒之地,与冰雪浑然一体,极难发现。有的是生长在极秽之所,无人敢于近身。这七花,虽是无毒,放在一起却是香气四溢,让人闻之疲惫昏睡。而青伞伞面的阎罗鬼脸,不能直视,有摄魂之功。有此伞在手,再遇些敌手,你也可以少费些打架斗狠的力气。”

    唐秋梨拍手叫好,心头欢喜,问道:“那有此伞在手,岂不是天下无敌?”

    “那倒也不尽然。这伞,功力浅薄或无心防备之人,必定招架不住。若是功力深厚些,这伞也无摄魄催昏之用。”唐闲说道。

    听罢,唐秋梨脸上不觉间流露出一抹失望,她暗想,原来这伞也不是无上法宝,真是浪费。而后她又转念一想,有了这把青伞,日后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惩治些奸商恶霸也是方便,好歹也不用自己出手,也是不赖。如此一想,她会心一笑,点头满意。

    “这罗王也是糊涂,竟连这宝贝也不要了。看来刚才必定是见你紧逼,所以这才不敢夺取。”唐闲摇了摇头,嘲笑说道。这罗王虽是气势汹汹而来,意图躲得他的项上人头而去,却不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自己收了内伤败走,连鬼殿中的阎罗伞也丢了。想想也是好笑。唐闲想到此处,有些得意。

    唐闲看了看四周,仍有担忧。罗王虽已经赶走,但他手下的鬼使却还未现身,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现身。唐闲把青山递给唐秋梨,对唐秋梨和夏依依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夏依依点头允诺,她担心唐闲的伤势,急忙上前搀扶唐闲。一路上她看着唐闲屡次出手,知道耗费了许多内力与心神。可叹她自己不会武功,却只有在旁观战担忧的份。

    “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再好好歇会。”夏依依关切地说道。

    唐闲摇了摇头,说道:“不了,追兵难保不会突然现身,还是早些离开吧!”

    唐秋梨欢喜地把青伞接过,接着取下了包袱中的那一把红色油纸伞。这红色油纸伞并无什么来历,除了遮阳挡雨再无别的用途。唐秋梨把红伞一扔,丢到破庙大殿之中,而后将那把青伞背在背上,肩头挎着她的包袱,迈开步伐。夏依依与唐闲紧随其后。

    绕道凉州城的计划并未改变,三人边走边商议,仍觉得去往凉州城,扰乱敌方视听最为妥当。唐闲的心头闪过一丝丝担忧,两日激战,看来王府对他们纵火烧府、拐走夏依依一事必定很是不满,这一路的追杀气势汹汹,似有紧追不舍,誓不罢休的意味。唐闲思忖,这去往凉州城也有些路程,真不知又会遇上什么腥风血雨。

    山路七拐八弯,唐闲一行终于是踏上了秋城与凉州城之间的官道。这官道宽敞,可容八人同时骑马而过。官道旁侧是一条秋河分支,秋河自秋城而出,一分为二,以南通往宁山,以西勾连凉州城,北部为源头。秋河之大,多有分支,河道错综复杂,在秋城与凉州城之间的山脉中蜿蜒而过,平静流淌,河水清澈。河道处每逢秋冬、夏晨,多有雾气。雾气遮掩,河水于山脉蜿蜒,这秋河便成了雾中隐而不出的美人。

    唐闲、夏依依都受了伤,行走不快,走到官道已是临近晌午。天气有些热,官道旁有一野店。野店倒也简单,一个敞篷,四张方桌,一个伙计一个掌柜。两张方桌已是满人,一桌是商旅过客,一桌是几个江湖侠客。伙计头戴灰色帽子,一件灰色布衣,肩搭一条布巾,他体格瘦小,低头端茶倒水,四下忙活。

    唐秋梨见有野店,快步过去,最先坐下。她急忙取下身上的包袱、宝剑及青伞,接着倒了一杯方桌上的茶水,急急喝下。一杯不够还倒一杯。昨日出了秋城便少有饮水,如今总算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唐秋梨如何能放过。她把茶水喝了个饱,直到打着响嗝,接着她伸直了腿,趴在桌上,一副懒散模样。

    唐闲与夏依依随后而至,进了野店,坐在唐秋梨身旁。唐闲吆喝伙计,说道:“小二,来些好饭好菜,再来一壶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准备。”店小二应声说道。

    掌柜体格魁梧微胖,不喜说话。他偶尔抬头看着店铺里的客人,见无异状,便低头做着账目。唐闲一行进来时,他抬头,审视了许久,看着唐闲目不转睛。而后他自觉不妥,墨笔提起,低头继续做账,一张白纸上留下些端正的字迹。

府将(上)

    唐闲于桌案取了两个茶杯,一个给夏依依,一个给自己。他端起茶壶,给夏依依倒了杯茶水,而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唐闲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将杯中的茶水慢慢饮尽。

    唐闲环顾四周,察觉到了野店的异样。那一桌江湖侠客,自唐秋梨走进野店开始,他们的眼神便一直紧紧盯向唐闲一行。他们时不时眼角余光偷瞄,眼睛投向唐秋梨和夏依依,似乎有所图谋。

    唐闲佯装并不知情,故意抬眼试探。那些江湖侠客立即收了眼神,吆喝着吃菜饮酒。唐闲仔细端详,这些个江湖侠客并不眼熟,也看不出是何来路。只见他们于桌案吃菜饮酒,酒桌上的四角各放一把普通刀刃。这四名江湖侠客,长相平平,年纪尚轻,也无其他特别之处,看起来资质平庸,也不见得是江湖上哪家不世出的才俊。

    唐闲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对这四名江湖侠客并不在意。就算他们四人齐上,也敌不过一个唐秋梨,唐闲想到此处,心安,又是一杯茶水倒到杯中,慢慢饮尽。

    唐秋梨趴在桌上,显露一副异常疲倦的可怜模样,她看向唐闲,虚弱地问道:“师傅,我们点的饭菜怎还没来?再不快些上菜,徒儿都要饿死了!”唐秋梨的话语里满是疲惫,她半眯着眼,似睡未睡,刚抬起头时还有些精神,脑袋转悠了两圈找寻店小二,接着见四下找寻不到,便又再次趴下。

    夏依依在旁偷笑,不觉笑出了声来。都说江湖好玩,及至见到唐秋梨这般慵懒散漫,她才发觉江湖人的不拘礼节,自在惬意。

    唐闲见状,也不责备。少橙就是少橙,秋梨就是秋梨,虽是亲姊妹,性格却是迥然不同。姐姐高冷沉稳,妹妹性急豪爽,二人天差地别。唐闲故意咳嗽一声,提醒秋梨收敛些脾性。唐秋梨听到师傅那一声咳,立马从桌案而起,挺直了身板,嘴角却是上抿,不甚欢喜。

    唐闲看着她摇了摇头,吆喝小二,“小二,我们的菜好了没有?”

    小二哥端菜从后边急忙快步走来,边走边应声道:“来啦!来啦!”接着他将托盘放下,将盘中的一碟子烧饼端到唐闲一行面前。唐秋梨看罢,大失所望,唉了一声。夏依依见状,也面露难色。

    “没有别的么?鸡鸭鱼肉……都行……不然,一碟子青菜,也成……”唐秋梨问道。

    店小二不好意思地回道:“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地处偏远,鸡鸭鱼肉不好叫卖,所以未曾准备。原本有些野菜可以下筷,但方才已经卖完。只有这些烧饼白粥,货源充足,尚可果腹。还请各个客官不要见怪。”

    唐闲点了点头,回道:“没事。荒郊野外,有些烧饼也是可以。”

    店小二听罢,连连致歉,而后将托盘中的三碗白粥放到唐闲一行面前。托盘中还有一壶酒,这酒壶脑袋细长,浑身发白,倒像是白瓷。店小二将酒壶放到唐闲跟前,看着唐闲,意味深长地说道:“客官,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叫做壶盖儿。客官喝之前,务必开盖闻闻香味,如此才能品出这壶盖儿的秘密。”店小二说完,径直离去。

    唐闲低头细思,总觉得这店小二似乎话里有话。壶盖儿?怎会有酒叫这奇怪的名字?唐闲左手握住酒壶,右手将壶盖打开。只见一张白色纸团巧妙地夹在白色壶盖之下,倘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唐闲手法极快地将纸团从酒壶中取出,接着悄悄于桌面下打开。

    纸团上端正地写着几行文字,“东窗事发,海捕文书已下。阎罗鬼殿、府衙官差、王府卫队、中土塞外江湖侠客皆已出动。探子探得王府前院统领王恒就在附近,堂主一切小心。”落款处写着“宁秋”二字。唐闲欢喜,原来这是秋堂堂主宁秋送来的情报。四路兵马齐出,看来这王府为了追杀我们,还真是下了血本,唐闲暗想。

    唐闲将纸条再次柔成团,接着将纸团弹出,纸团细小,飞入不远处的一小片树林,消失不见。唐闲倒掉了茶杯中的茶水,拿起酒壶,往茶杯中倒满了一杯酒。而后他将阴阳葫芦从腰间取下,打开了酒葫芦盖。江湖行走,没有美酒,岂不烦闷?唐闲将酒壶中余下的酒慢慢注入酒葫芦中。

    唐秋梨与夏依依在旁,早已手抓烧饼,喝起了白粥。她们听得店小二说只有这些吃食,耐不住饥饿,不再挑三拣四。唐秋梨大口喝着白粥,发出一阵嗦嗦的响声,她手抓烧饼,一口气吃了三个。夏依依到底是富家千金,虽也是饿乏,却不失斯文儒雅,她慢慢地喝着白粥,将烧饼慢慢地送进嘴里,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及至阴阳葫芦装进了酒壶里所有的美酒,唐闲将阴阳葫芦收到腰间,这才开始喝粥。那一桌商旅,在他们喝粥时离开了坐席,往东而去。

    不多时,唐秋梨最先停下手中的筷子。那一大碗白粥已经被她喝得干净,连碗底也被她用烧饼刮个干净。她将筷子放在一边,心满意足。唐闲和夏依依还在吃着烧饼,喝着白粥。唐秋梨恢复了些许精神,她以手托腮,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闲和夏依依喝粥。

    不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穿金甲的将军,他身材并不魁梧,年纪已过而立之年。身后跟随着百余名骑兵,这些骑兵,各个身穿厚厚的银色盔甲,身穿银靴。一把把宝刀配在腰间,煞是威风。

    金甲将军旁还有一人骑马与将军同行,这人一身客商打扮。唐闲抬眼看去,认得他,他刚才就在旁侧的方桌上歇脚吃饭。

    唐秋梨转脸看向那一队人马,虽不认得这些人,也不知他们来自何处,但隐隐有一种感觉,来者不善。

    唐闲转过脸,不去理会那一队人马。他伸手又拿了一块烧饼,递给唐秋梨,问道:“吃饱了么?没吃饱就再吃一块。”

    唐秋梨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唐闲伸手递来的烧饼,摇了摇头。

    “确定不吃?”唐闲问道。

    唐秋梨认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与依依都还未吃饱,既然你已吃完,那这场架便由你去吧!”唐闲缓缓说道,他低头喝了一口粥,接着抬头补充说道:“记着,少杀些人!”

    唐秋梨听罢点头会意,她一改刚进野店的懒散,顿时精神抖擞。她拿起了桌上的冬剑,背上了桌上的那一把青伞,接着轻功飞燕施展,径直向金甲将军飞去。

府将(下)

    金甲将军见野店处有人飞身而来,立即勒马,停在道路中央。唐秋梨飞身落在他的面前,一把冬剑拔出了剑鞘。

    金甲将军见状,问道:“你便是夜闯王府的刺客之一?”

    唐秋梨并不正面回话,她反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王府卫队统领王恒,你又是何人?”王恒问道。

    唐秋梨回道:“本姑娘姓唐名秋梨,正是你口中所说的刺客。”

    王恒冷冷一笑,他目光看向唐闲与夏依依,问道:“如此说来,那坐在野店之中的男子便是与你一起的另一名刺客?”

    唐秋梨并不答话,眼前的将军言语间太过傲慢,她并不喜欢,所以故意佯装没有听到。

    王恒见状,也不懊恼,他继续说道:“小姑娘,本将军劝你还是退下吧!打架斗狠,到底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干的事情。你把你身后的那名共犯找来,本将军不杀女子……”

    唐秋梨听出了金甲将军的意味,他这是不屑与她动手。唐秋梨大笑,心头不服,嘲笑起王恒来,“原来你是怕与我打架打不过我啊?你若是怕我,那便带着你的人马早些滚蛋吧。莫在这里挡着姑奶奶的去路。”

    王恒听罢,怒意四起。这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退让于她,留她一条活路,她竟是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他将腰中的大刀拔出刀鞘,飞身下马,提刀上前。

    唐秋梨见状,手握冬剑上前。冬剑与大刀相互碰撞,崩裂出火花。唐秋梨后退几步,这金甲将军王恒好大的气力,竟是硬生生把唐秋梨逼退了几步。

    唐秋梨快步再次上前,她已知王恒气力不凡,并不打算直接与之对抗。她施展轻功飞燕,绕到王恒身后,一剑刺去。王恒还算机敏,提刀回防。二人刀剑相碰,继续打将起来。

    王恒刀法不赖,虽不是传承武林世家,但久经沙场历练,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唐秋梨故意闪躲,出其不意出剑。王恒也晓得她的想法,每每过招,皆用尽全力,折腾个唐秋梨手软酥麻。唐秋梨懊恼,一招星火燎原施展,一道火光从虚无中而来,接着向王恒逼去。王恒见状,并不直接接招,他连退三步,避其锋芒,接着步履稳健,提刀杀来。

    唐秋梨气得跺脚,这星火燎原王恒若是不躲,必定能把他击伤。可是他怎就躲开了呢?唐秋梨越想越气,动了杀意。一招气势磅礴的凝剑诀在她手中酝酿,唐秋梨意图用尽所有内力施展凝剑诀。有寒气聚拢在唐秋梨周围,接着寒气越来越重,向四周弥漫。

    有一身影悄无声息而来,他身法极快,突然现身,出其不意地一剑刺向王恒。王恒的右手手腕被一剑刺中,顿时流淌出鲜血。他站在唐秋梨身前,白衣飘飘,一把破云剑横在身前,好不帅气。唐秋梨心头一叹,心生佩服。师傅刚才的身法她并未见过,不知又是游云门的什么秘技奇招。

    唐闲突然以剑抵地,手捂胸口,看来这一招“清影花弄”还真是不能轻易使用,对内力耗损太大。唐闲感觉胸口又是一阵又一阵的难受。先前与罗王对掌,内力已经消耗地七七八八,游云门虽有恢复内力的功法,但也需要些时日才能慢慢复原。

    他抬头看向王恒,这一剑虽是威力不大,却无声无息间已刺中王恒右臂,伤了王恒右臂经脉。如此一来,唐秋梨与王恒再战,也不会再吃亏。

    “将军,如若不想死在这山村野店,还是早些带着你的人马离去吧。”唐闲平静地说道。

    王恒以手捂住他右臂的伤口,冷冷一笑,“离去?我堂堂王府统领,征战沙场多年,怎会临阵脱逃?你只有两个人,纵然你此刻伤我,又怎是我身后这百余名玄甲骑兵的对手?”他回头看向身后,厉声说道:“弟兄们,王府刺客就在你们面前。我等受尽王恩,是时候报效王爷了,莫要让我失望。”

    “我等愿誓死效忠王爷与将军。”身后百余名玄甲骑兵整齐应声,接着骑马冲杀而来。

    野店里,那魁梧微胖的掌柜一声吆喝:“秋堂弟兄何在?”他从柜台抽出一把宝刀,接着揭开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庐山真容。他的脸庞偏胖,额头处有三道皱纹。原来这野店之中的掌柜,竟是秋堂堂主宁秋。

    那一桌江湖侠客急忙起身拿起兵器,把兵器抽出。接着野店后闪出店小二和二十多名手持大刀之人,大伙齐齐应声道:“在。”

    王恒大笑,看向突然冒出来的唐闲同伙―宁秋众人,说道:“江湖草莽,你们可知我们是谁?”

    宁秋冷笑,回道:“我等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我们掌门有令,不惜一切代价,护门派守门人回山。不管你们是谁,只要枉图对他不利,我等便不会袖手旁观。”

    “好一个游云门,连一方王侯的卫队也不放在眼里。你们就不怕将来被朝廷围剿,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么?”王恒厉声问道。

    唐闲起身,笑了笑,应声:“游云门自有归途,将军还是操心自己吧!”

    言语间,玄甲骑兵冲杀而来,秋堂弟兄急忙飞身上前抵挡。宁秋飞身而来,护着唐闲急忙后退。一时间,秋堂弟兄与玄甲骑兵相互打斗,刀与刀相互碰撞。

    唐秋梨见秋堂弟兄人手不够,脑袋一瞬灵光,想起了她身后背着的那把青伞。师傅说过这伞有妙用,可以摄魂催昏。她从身后取下那把青伞,飞身到玄甲骑兵中间,接着把青伞打开。玄甲骑兵见唐秋梨闯入队伍中间,骑马提刀杀来。唐秋梨却安然不动,并不退让。她只是手握青伞轻轻转动,转了几圈,接着那些厮杀而来的玄甲骑兵纷纷昏厥坠马。秋堂的弟兄冲杀而来,提刀刺去,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唐秋梨收了冬剑,手握青伞,施展轻功飞燕在玄甲骑兵中掠过,将玄甲骑兵纷纷踹到马下。这些个玄甲骑兵,在唐秋梨飞掠之间,闻见了青伞上的奇花香味,摔下马后便失去了神智,而后被秋堂弟兄屠杀殆尽。

    场上一片混乱,骑兵与秋堂弟兄相互厮杀。玄甲骑兵虽是人数有些优势,却因唐秋梨手中的青伞,接连败退。有几名玄甲骑兵见无法匹敌,急忙走到王恒身前,口喊一声将军,接着搀扶王恒迅速离开现场。而后秋堂堂主宁秋再次现身,率领秋堂弟兄与余下的玄甲骑兵继续拼杀。

    唐秋梨见唐闲已经离场,不再恋战,收了青伞,一招轻功飞燕追了过去。

无踪

    唐闲与夏依依于野店外一里等候,唐秋梨背着青伞,手握冬剑飞身而来。她收了轻功,在唐闲面前轻轻落下,问道:“师傅,你没事吧?”

    唐闲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内力虚耗太多罢了,过些时日就好。”

    “师傅,刚才你真的没必要出手。我以凝剑诀出招,那金甲将军就算再能耐,我也能胜他。你若不出手,你也就不会受伤……”唐秋梨认真说道,说着说着,她看见了师傅那张渐然暗沉、严肃的脸。

    唐闲瞪了唐秋梨一眼,轻咳了几声,嗔怪道:“打不过人家就耗尽自己所有的内力去打,你就不能动点心思,三思后行?”唐闲气恼,这徒儿过于笨拙,意气用事,蛮力取胜,不计后果,确实让人担忧。

    唐闲停了停,训导道:“漫漫长路,就算打赢,倘若他还有后手,我们三个还有什么余力回游云?况且,以全部内力使出冬剑凝剑诀,身体必定吃不消,还有可能会有后患,你又不是不知。”

    “哦”,唐秋梨轻轻回应一声,不敢回话。她总算明白刚才唐闲为何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突然出招,原来是出于这些原由。她挠了挠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唐闲摇了摇头,看着唐秋梨一脸天真的模样,也不忍再责备。他问道:“王府的卫队如何?宁秋堂主可应付得过来?”

    唐秋梨点了点头,应声说道:“多亏了身后这把阎罗伞,那些骑兵均被我打落马下。宁秋堂主率领手下还在拼杀,想来问题不大。”

    唐闲听罢,点了点头,他看向野店的方向说道:“余下之事就交给宁堂主吧。去凉州城还有些路程,我们就不要再耽搁了。”

    “你不需要再休息片刻么?漫漫路途,你可吃得消?”夏依依柔声问道。

    唐闲咳嗽几声,说道:“不碍事。”说完,他转身,与唐秋梨沿着官道继续向凉州城走去。夏依依叹了口气,跟在他的身后。

    有快马在山道飞驰,为首的是名剑客,他一身青衣,手中紧握一把宝剑。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少女,少女头戴面纱,一身白衣,腰间斜挂一把宝剑,一朵珠花插于发间,珠花随快马摇摇晃晃,甚是好看。少女旁还有一名和尚,他脖颈处挂着一串大佛珠,一件黑色僧袍着身,身材魁梧雄健。三人骑着黑色快马,自秋城北门而出,一路狂奔,入了竹林。

    他们远远看见竹林里一堆府衙官兵死尸,急忙勒马,三人下马查看。青衣剑客查验了地上的尸首,蓝衣捕快三十余名,皆是身上伤口颇多,衣物处多有破痕。尸首里还有一只断了的右手手臂,那断臂上的衣物,却是秋城府衙捕头的红衣。青衣剑客推断,应是有一名府衙捕头死里逃生。

    白衣少女四周查探,不多时过来,对青衣剑客、和尚说道:“一共有三对脚印,并未北去,而是绕道西行。”

    青衣剑客问道:“确定?”

    白衣少女点头,说道:“脚印两浅一深,一名男子武功高强,一名富家小姐,一名小姑娘,确定是他们。”

    青衣剑客点了点头,与白衣少女及和尚跃上马背,三人策马扬鞭,沿着脚印的方向追去。过了些时辰,三人路过一座破庙,三人再次停下。破庙里远远便能看见一具具尸体,他们有男有女,皆是身穿白衣,披头散发,嘴唇发黑,脸色发青,眼眶渗血。三人再次下马查看,不一会儿,有了结果。

    “这些该是王府的秘卫。贺老说王府的一路人马也在追杀他们,想来这便是他们。死者大多是死于箭伤,有几名死者是死于剑招之下。”白衣少女说道。

    青衣剑客说道:“看来他们确实没有北归游云,按行踪,该是绕道秋城西边。”

    有一只白鸽自天空中飞来,它收了双翅,落于和尚肩头,腿脚处还捆绑了一封信笺。和尚毛毛躁躁地用左手抓着信鸽,右手取下了鸽子身上的信笺。

    和尚放飞信鸽,打开信笺看罢,叫喊了一声:“我嘞个乖乖,他奶奶的,他们三个就在不远处的野店。”

    “走”,青衣剑客说道。三人再次上马,向野店飞奔而来。

    唐闲与唐秋梨、夏依依沿着官道往西而去。官道与秋河分支此刻恰好相遇。唐闲看见了不远处的秋河分支,这秋河分支在官道旁缓缓流淌,它曲折前进,河水清澈,在阳光下泛晃着银光。看不清这秋河与官道将在何处汇合,道路与河流远远看去,似乎已经相互交融。远方到底是河还是路,谁也说不清。路终归是自己要走的路,河终究是自己会遇见的河。唐闲看着秋河泛着磷光,缓缓向前,心情瞬间平静,一息之间觉得心安。

    已经临近日落,太阳挂在西边,正准备沉山入睡。官道与河道间有一丛茂密的芦苇,蔓延近百余里,苇叶随风晃荡,看不到尽头。唐闲顺手折了几枝芦苇。芦苇叶被他慢慢剥落,唐闲抽出了苇杆。

    唐闲回身,远远地看见山坡处有一队人马飞奔而来,距离太远,唐闲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隐约看见马背上一名是青衣剑客,一名是白衣少女,一名是黑衣和尚,还有一名是一介白衣书生。看来又是一路追兵,唐闲笑了笑。他与唐秋梨和夏依依缓步走进芦苇丛,紧接着便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官道与河道在远处竟真的相互汇合,一座独木桥横跨秋河。秋河距离独木桥只有几尺,在独木桥下蜿蜒而过,而后开始变得有些奔腾。

    青衣剑客、白衣少女、黑衣和尚、白衣书生在官道勒马,原本还远远看到有三个人影,骑马到近处却是消失不见。他们猜测唐闲三人应是躲将起来,于是纷纷下马,四下找寻。四人费了一柱香的功夫,在芦苇丛中四处寻找,却不见任何一人的踪影。白衣少女急忙骑马赶到独木桥附近,也未发现半个人影。四人讶异,按照这三人的脚力及时辰推算,断不可能走到独木桥,但他们却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人间蒸发。难道他们又改了行程?四人猜测,接着四人上马,往四个方向而去,半个时辰后,四人再次回到官道旁的芦苇丛旁,他们两两相视,彼此摇了摇头。

    四人再次猜测,许是他们远远看见他们骑马过来,所以隐身芦苇丛深处。四人在芦苇丛深处又找了些时辰,却仍是无果。

    官道处又有一批人马骑马飞奔而来。这些人马,前前后后约有百余。各个衣着各异,有老有少,身旁带着各种兵器。有使长枪的、有使大刀的、有使宝剑的、有使长鞭的……十八般兵器样样皆有。这些人马,皆是王府招揽的江湖侠客。他们没有青衣剑客一行机敏,知道唐闲一行的踪迹时晚了些。这才匆匆从秋城赶来,他们从青衣剑客一剑封柳弈尘口中得知唐闲一行就在芦苇丛中,急忙散开人手在芦苇丛中四处找寻。

    夜幕渐渐降临,芦苇丛中点起了火把,火把把整个黑夜照亮,宛如白昼。大伙在芦苇丛中找了一夜,愣是没有找到唐闲一行。武痴叶嗔左手手握火把,右手摸着脖颈处的大佛珠,从芦苇丛中出来,身旁跟着白衣美人陈婉雪。和尚叶嗔立于官道,往官道上吐了一口口水,大骂道:“他奶奶的,这三个龟孙子倒是真能藏,明明就在这官道中,竟找了一夜也没找到。”

姻缘(上)

    凉州城外,秋河的分支在平静缓缓地流淌。河面并不宽,只有十余丈。月光投射于河面,河面显得波光粼粼。河面距离河底到底有多深,无人知晓。因是入夜,河水沾染了夜间的寒气,变得清清凉凉。

    河里有三团黑影,模模糊糊,渐渐靠近河岸,似是河底有什么妖物,试图上岸作祟。接着一团黑影最先冒出河面。它从水中浮起,咳嗽了几声,原来竟是个出水美人。她一团头发湿湿嗒嗒,垂在肩后,一身长裙全部湿透,如此更显身材曼妙。

    接着,河里另外两团黑影也冒出河面。同样也是人影,他们口衔苇管,一男一女,同样全身湿透。男的长得英俊,腰间挂着两个酒葫芦。女的是个小姑娘,手握一把一尺有余的宝剑。正是唐闲一行。

    唐闲吐了嘴里的苇管,淌过河水走向夏依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起走向河岸。夏依依水性到底没有唐闲那么好,临上岸前咽了几口河水,被呛到,而后便一直咳嗽个不停。唐秋梨跟在唐闲身后,脚步缓慢,也上了岸。

    这金蝉脱壳之计唐闲用得甚妙,他在官道便远见追兵,于是与夏依依和唐秋梨商议,进了芦苇丛,口衔苇管,接着跳入秋河,水遁而去。秋河自独木桥之后,水流变得湍急,唐闲三人跳入秋河,正好借水流之势,迅速隐遁,来到凉州城外。如此良策,亏得唐秋梨与夏依依熟悉水性,不然遁走也是不易。

    唐秋梨伸手理了理额头湿答答的头发,将它顺到耳鬓,她一身疲惫,于水下怕师娘有事,一直尽力护着夏依依,耗费了许多气力。“师傅,这河说跳就跳,你就不能提前告知一声?这河水湍急,我新买的梨花发簪都给弄掉了。”唐秋梨抱怨,她摸着头顶,发现竟是匆忙间弄丢了头顶新买的那枝梨花发簪,她摇晃了一下脑袋,总觉得头顶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人家要杀你,还要问你什么时辰愿意被杀?追兵就在其后,若是晚些逃走,此刻我们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唐闲回头,看着唐秋梨认真说道。

    唐秋梨没有答话,她低头细思,师傅说得倒也有理。一路走来,也是折腾,追兵层出不穷,拼杀一场又是一场。若是不及时逃遁,追兵追上,只怕又是难缠。她伸手拧干发间的河水,披头散发,跟在唐闲身后。

    唐闲心头一叹,想起了路途中的种种,忽地对唐少橙心生些许佩服。游云十骑的巧妙安排,宁秋堂主野店的接应,一切安排的都十分妥当。这少橙,自执掌游云便一直给他制造惊喜。而今看来,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她也是不赖。要不是她机敏聪慧,数次援手,只怕路途中三人早已遇险。如此说来,将游云门掌门之位交与她,确实没有选错人选,唐闲心中思忖。

    “依依,你没事吧?”唐闲问道。夏依依自秋河中出来,便一直咳嗽不停。唐闲侧看,借着月光,看清了她苍白的脸。

    夏依依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体弱,在河水中浸泡地久些,有些不舒服。过会就好。”

    唐闲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忍耐些,等进了秋城寻得客栈,我再给你看看伤势。秋河河水寒凉,想来对你的身体有些害处。”

    夏依依点了点头,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凉州城的城门还未关闭,有贩夫走卒,三三两两,自凉州城进出。已是入夜,行人有些稀少。唐闲一行来到凉州城门前,正准备进去。有一商贩挑着担子远远走来,他身材瘦小,脑袋光秃,一身粗布麻衣,却是臂膀强健,颇有力气。竹扁担的两头,货物沉沉甸甸,那秃子却是挑着担子脚步轻盈,面不改色,嘴不喘气。

    唐闲察觉到了身后挑担而来的商贩,与夏依依转身,向旁侧靠去,让商贩先行进城。那秃子挑着担子从唐闲面前走过,与唐闲擦肩。他迈步走过几步,突然停将下来。他将担子放在一旁,神色突变,激动地喊出声来。“恩公,你怎在此处?”他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唐闲问道。

    唐闲呆愣,不知所云。他看着那秃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他是谁。

    那秃子看出了唐闲眼神中的迟疑,他说道:“恩公,是我啊。两年前你在甲子广场拿走了我的两盏花灯,还留了两句诗句给我。你可还记得么?”

    唐闲仔细想想,想了许久,终于是想起来了。两年前的正月十五闹元宵,他以黑面鬼的模样现身,在广场中闲逛,正好遇见秃子满脸情殇,贩售花灯,出具灯谜。于是他写了两句诗提在花灯之上,与秃子补全了诗句,顺带给他指点了几句。

    “是你?”唐闲讶异地问道。

    秃子欢喜地回答,“是我是我。恩公,两年前一别,便再无恩公的半点音讯。想不到今日如此凑巧,竟在这凉州城门口偶遇恩公。这可真是菩萨显灵啊。”

    唐闲听罢,笑了笑,说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才有今日相见。不知那年元宵过后,你与那飞燕,可曾结了琴瑟之好,成了梁上双燕?”

    秃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恩公笑话了。我与她之间,一言难尽呐。”他见唐闲一行站立于这城门之前,似乎也是要进凉州城,急忙问道:“恩公,你们也是要进这凉州城?”

    唐闲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们想在凉州城逗留几日,四处闲散逛逛。”

    秃子听罢,脸上流露欢喜,他激动地说道:“那感情好啊!恩公,既是如此,不如你们就到寒舍坐坐吧。小的就住凉州城柳林巷,家中虽不富庶,但让恩公你们几个落落脚,还是可以的。我看恩公几个,浑身湿淋淋的,似是掉进了塘里。这夜深渐凉,不早些将衣裳换下,怕是容易着凉。”

    秃子刚说完,唐秋梨便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秃子笑道:“这刚说着凉,姑娘竟真的着凉了。”唐秋梨在旁,用手擤了擤鼻子,开始感觉身后一阵冰凉。看来是这衣服湿透,夜间的寒凉已透过衣物传到身体。

    唐闲看了看夏依依,觉察到了她越来越苍白的脸。他陪笑,应声道:“在下姓唐名闲,来这凉州城也还未能寻得去处。店老板既是如此客气,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寒舍小住,提前说句叨扰。我们都是一群江湖草莽,礼节不周之处,还请店老板多多海涵。”

    “恩公,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没有你两年前的一番言语点醒,又怎会有我的今日。莫说只是寒舍小住,你们三个就是在我家住上十年半载,我也是欢喜。”秃子停了停,补充说道:“我在头上引路吧,你们跟我来。家中最近于地里刨了些新鲜生姜,正好可以给你们熬点姜汤,给你们驱驱寒。”接着他挑起担子,转身往前走。唐闲一行缓步跟在他的身后。

姻缘(下)

    秃子与唐闲一行在凉州城里转了几条街道,接着带着唐闲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子里都是小户人家,院墙低矮。秃子挑着担子,领着唐闲进了小巷深处,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小院院门陈旧,一看便知秃子在这小院住了多年。

    他推开了小院的大门,领着众人进去。小院里陈设倒也简单,一座石磨矮小,表面很是光亮。磨盘处还有些许白色的粉末。想来今日起早,秃子还用这石磨磨过浆。小院中还有一张陈旧方桌,方桌上放了个茶壶。方桌旁有一杂物棚。犁具、绳索、木桶、扫帚都放在此处。

    小院再往里是屋舍,秃子将担子在屋子门口放下,打开了屋门,而后走进屋内。屋内亮着一盏烛火,白色的蜡烛细小,放于四方桌桌面,随风微微晃动。四方桌上也有一个青花茶壶。秃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说道:“大家都坐吧。寒舍简陋,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无妨”,唐闲说道,与夏依依、唐秋梨分别入座。

    “我先进里屋给诸位准备个火炉取取暖。”秃子说道。

    唐闲起身致谢,说道:“有劳了!”

    秃子应声说道,“恩公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说完他便起身,进了里屋。

    唐闲在桌旁静坐等待,无聊之余环顾四周。这外屋陈列也是简单,除了这方桌板凳,便是些零碎杂物。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这屋里勉强算得上值钱的,便只有墙上挂的两幅字画。

    其中一幅字画,画的是一幅春景图,飞燕于茅屋门前飞掠,青草长满茅屋前后。屋中炊烟袅袅升起,屋前有一男一女在门槛处相依,抬头看着门前飞过的燕子。整幅画作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祥和、幸福、安逸。字画上还有题字,“闲看燕飞寻常家,炊烟袅袅话家常。”字迹清秀端正,似乎万般柔情,唐闲猜测,这大概是秃子的妻子所画。

    春景图旁还有一幅字画,首先印入唐闲眼中的,是那字画上的题诗。

    “棠前秋念思飞燕,

    不愿泪空度华年。

    甜言蜜语朱唇点,

    已是情缘一线牵。”

    这诗句很是耳熟,唐闲记起来了,这正是那年他写在秃子花灯上的两句诗。但他却没想到,秃子竟是将这两句诗句与花灯上的提诗组合,写在了字画里。诗句旁画的是一株海棠。海棠花的一侧画的是一名女子,女子在闺阁中刺绣,凭窗眺望海棠花。海棠花的另一侧画的是一名站着的男子,男子手中握有一朵海棠花,躲在海棠花后,看向房屋中的女子,眼神中流露悲伤,眼泪从他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而下。

    唐闲心头一叹。好一副相思相恋的字画,看着让人心中难受,倍感心疼和同情。人生在世,那一番值得追寻的情爱,只怕就是这般模样吧。眼神中流露满满的牵念,已然将对方装入心扉,而后不管遇上些什么,经历些什么,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心中便虽苦犹甜。

    “好一幅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描尽了寻常百姓情爱的欢喜与悲伤。”唐闲夸赞。

    夏依依点了点头,便是赞同。那画中的女子,虽长得不是十分俊俏,但看得出来,她与画中男子,确实是真心相爱。

    秃子小心翼翼地从里屋搬出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放在桌旁。恰好听得众人的夸赞。他应声道:“此乃拙荆的手笔,她自小喜爱书画,喜好画些田园人家。”

    “画里的人可是你的夫人飞燕?”唐闲问道。

    秃子回答道:“正是。这个说起来真是感谢恩公。若不是当年恩公指点,小的怎能娶她为妻?这两幅画中画的场景,都是我与飞燕相处的场景。一幅是知她将要乔迁,我怀揣失落与难过在她的屋前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万般的不舍与牵挂,却又因着心中的自卑,不敢告诉于她。而第二幅,则是我们拜堂成亲后于凉州城郊相依相伴的画面,飞燕喜爱乡野田园,我便于凉州城外买了一块田产,去年与她在那小度一载。今年田地赋税重些,她不忍我日夜劳作,便让我回了凉州城,继续做些买卖。”

    唐闲听罢,笑着说道:“你与你夫人还真是恩爱,如此美妙有趣的故事,若不是今日来到此处,只怕是还听不见呢!”

    “恩公又说笑了,我们能有今日,莫不是恩公所赐。若不是恩公点醒我,我又怎会去那丰城寻她。我也是去了丰城才知道,原来她在丰城一直翘首以盼,望穿秋水,期许我的到来。而她,在丰城数月,早有富家子弟仰慕,上门提亲,却是被她一口回绝。”秃子说道此处,叹息了一声,“唉,此生是我亏欠于她,只能给她粗茶淡饭,却是不能予她锦衣玉食,苦了她。她若是嫁了那富家子弟,怕是不用像今日这般,如此劳累。”

    “你尽是胡说。我们两情相悦,此生能嫁于你,便觉甘甜。那些富家公子与我何干?那些锦衣玉食与我又何干?我是那只求荣华富贵的势利女子么?”一女子从里屋出来,她一身疲惫,眼中含泪,虚弱不堪,言语里却是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秃子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担心起女子的身体来,“燕儿,你怎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了,你身子虚,要在房中多加歇息么?”

    唐闲细看,那女子脸白细瘦,虽长得并不十分俊俏,却也知书达礼,端庄大方。

    “方才在里屋便听你说家中来了促成我们姻缘的恩公,既是如此,我就是身子再不好,又怎能不出来拜见?”飞燕说着,作揖行礼,向唐闲三人表达谢意,“飞燕谢恩公当年对我丈夫的指点之恩。若不是你一言点醒于他,就他那木头脑袋,只怕我们此生便是有缘无分。”

    “夫人言重了,情之法门,玄之又玄。既是你的尘缘,自会与你相见。”唐闲笑着说道。

    飞燕听完,正欲开口,却是不觉间咳嗽几声。秃子担忧起来,起身上前搀扶,说道:“你就好好在里面歇息吧,夜里渐凉,莫伤了身子。”

    飞燕点头允诺,对众人说道:“妾身身体有恙,还请诸位见谅。”说着她再次行礼,表达歉意。

    “姐姐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休息去吧。”唐秋梨说道,她不知何时起了身,此刻正挨近火炉,伸手取暖。

    飞燕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进了里屋。秃子回到座位,再次坐下。

    夏依依见飞燕眼眶湿润,好奇心起,低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如此虚弱,还哭了起来?”

    秃子叹息一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拙荆上有一外祖父,于东川王府供职,原本是王府中统帅卫队的统领。可谁成想,前几日王府中有刺客入府,劫走王妃还纵火烧府,而后扬长而去。拙荆的外祖父,半生戎马,最重声誉,自觉有愧王恩,于是自杀于王府之中。昨夜有王府下人,骑快马赶来告知此事。拙荆听罢,一夜痛哭,悲从心来。原本她就有身孕在身,加上夜里寒凉,便受了些风寒。而今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唐闲听罢心头一惊,他想起了日前王府的打斗,想起了那一名身穿黄金宝甲的将军。他试探着问道:“老将军半生戎马,想来必定与夫人不大一样,该是身材魁梧,面容饱经风霜吧?”

    秃子应答道:“恩公所说极是,他老人家面容发黑,宛如焦炭,体格健硕,孔武有力。”

    唐闲一行三人大惊,原来真的是他。唐秋梨抬头看向唐闲,问道:“师傅,莫非……”她打住,不再往下补充。唐闲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心头一叹,那老将军虽是围杀于他,却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如此有胆有识之人,本该大有作为,却不想竟因一场入府行刺,了却了性命,想来着实让人惋惜。

    得知老将军自杀后,唐闲便开始心不在焉,任由秃子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再认真听。及至夜深,三人喝了姜汤,身上的衣服烤干,秃子便给唐闲三人安排了两间客房。唐闲一行三人,唐秋梨与夏依依挤在一处,住了间大房,唐闲独自一人,住了间小房。三人各自回房,一觉便是天亮。

自刎(上)

    第二天起早,唐闲还在为昨夜之事耿耿于怀。老将军竟是因他而死,唐闲自觉心中有愧。

    夏依依心头也有些歉意,几番在唐闲跟前想谈及此事,却又欲言又止。她昨夜睡梦中梦见了那名老将,还梦见了她当日的无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世间有些惋惜,正出于此,夏依依心头一阵叹息。

    唐秋梨睡得晚些,起身后吃着早饭,每每与秃子二目对视,总是不自觉低下头。她自知理亏。那日对老将军出言不逊的是她,火烧王府的也是她。她深知对不住秃子与他妻子,却又不敢说出真相。

    秃子对三人很是客气,茶水早饭,招待周全。就连唐闲一行人包袱里的衣物,秃子也让妻子借着火炉,替众人烤干。秃子家中并不富裕,却是拿出了家中最好的茶叶、多年陈酿、逢年过节才有的菜肴,招待唐闲三人。但秃子越是如此周到,唐闲三人越是心头觉着亏欠。

    及至傍晚,唐闲与夏依依、唐秋梨商议,自觉不便再留在秃子家中。于是三人收拾行囊,进了屋中,与秃子告别。

    秃子听说唐闲要走,急忙挽留,“恩公,你们怎不在我这再多住几日?难道是小的招待不周,怠慢了恩公?未能让恩公宾至如归?若是这般,还请恩公留下,过些日子城中便有花会,待拙荆身子好些,小的自当携她,与诸位在这凉州城好好游玩几日。”

    唐闲躬身致歉,说道:“谢过店老板美意。我们三人于凉州城还有些要事要办,事情紧急,还请店老板见谅。来日方长,待我等闲暇,自会再来这小院拜会。”

    “不知恩公是有何要事,在我这只待了一日便有离开?”秃子问道。

    唐闲应声说道:“皆是门派繁琐之事,说来也简单,只是不从速处理,也会徒添些麻烦。还请店老板莫要再挽留,山水自会有相逢,我们来日再会。”

    秃子想了想,只好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作挽留。还请诸位多多保重。有空再来我这柳林巷,小的必定盛情款待。”

    唐闲三人听罢致谢,行礼拜别,出了小院。秃子送唐闲一行到家门口,遥目相送,及至唐闲三人消失于巷头,这才转身返回。

    “师傅,你说我们要在这凉州城办要事,是何要事?我怎没听你说过?”走出柳林巷,唐秋梨偷笑着向唐闲问道。

    唐闲停下脚步,瞪了她一眼,“权益之计,这还要问?若不如此推脱,我们如何能动身离开?老将军因我们而死,说到底,我们只能算他们的仇人,哪里是他们的恩人。留在他们家中,总难免想起老将军的音容,心头愧疚。还是早些离开,如此方能心安。”

    夏依依点了点头说道:“谁也不曾想那老将军性子如此刚烈,竟为了那不可辱没的一世英名,便不要了性命。也是可怜、可叹。”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生死离别,自在道中。我们都不要为老将军再徒生感叹了。他既是于道中选择,便是随了自己的心愿。既是随了自己的心愿,想必临死前也必定无怨无悔。”唐闲说道。

    唐秋梨似懂非懂,也不知师傅所说的道是何意。倒是夏依依,听罢,轻轻点头,作为应答。

    唐闲三人出了柳林巷后左拐右拐,路过几条街,来到了石门街。石门街有一户富贵人家,叫做梁家堡。梁家堡的堡主,姓梁名湖洲,他于一年前惨遭杀害,留下偌大的梁家堡给他的妻儿。远远地,唐闲便见一名少女,站在石门街梁家堡门口,候于街道中央。

    唐闲一行的脚步渐渐靠近,唐闲终于是看清了那候于道中的人影。那人身穿一件寿衣,脸白如霜,一头青丝梳成发髻,发髻中斜插一枝白玉发簪和一枝银色步摇。她站立于梁家堡门口,手中紧握一把琉璃剑。梁家堡门口,还站着一名小女孩。她躲在门口的柱子旁,静静地看着那女子。那女子远远地看着唐闲三人越走越近,接着一阵白光晃过,她把琉璃剑拔出了剑鞘。

    唐闲见那女子把剑拔出剑鞘,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收住步伐,即刻转身,试图绕道而去。

    那女子见状,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逃么?”

    唐秋梨与夏依依见唐闲停住脚步转身,也停下了脚步,他们看向那身穿寿衣的女子,不知她与唐闲之间是何关系。

    唐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极不情愿,缓缓转身,面对女子,应声道:“来到这凉州城,我总是隐隐感觉,终归会与你见上一面。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竟如此之快。”

    那女子笑,笑得莫名其妙。她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不是么,表哥?”

    唐闲点了点头,他看着表妹林霜儿,平静地说道:“是啊,纵心中有万般不愿,终归要直面恩怨。”

    “你既知这是恩怨,那便出剑吧。”林霜儿说道。

    唐闲没有出剑,他站在原地不动,缓缓地说道:“霜儿,你知道的,你并不是我的对手。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林霜儿冷冷一笑,厉声问道:“打不过你,你便不与我打么?我的丈夫也打不过你,你又为何不能与他不打?”

    唐闲良久没有说话,梁湖洲与他之间,从来只有生死,又如何能不打?他说道:“你知道的,我与梁湖洲之间有着解不开的恩怨,自然要生死相搏。而我与你之间,从来只有血肉亲情,无仇无怨,自然不该刀剑相向。”

    林霜儿大笑,说道:“倘若湖洲没有死,你我之间确实是无仇无怨。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在你的剑下了。”她停了停,两眼失神,补充说道:“他既是死在你的剑下,那你我之间,有的便只是杀夫之仇,有的便只是夺夫之恨。”

    “我没有杀他。两年前我闯入梁家堡,是击败于他。但我念在他是你丈夫的情面上饶了他的性命。霜儿,相信哥哥,我何曾欺骗过你?”唐闲认真说道。

    林霜儿冷哼一声,不愿相信唐闲的说辞,她说道:“你说你没有杀他便没有杀他?你觉得我会信么?陆家满门都死在他的手中,这灭门仇怨难道你不恨?那杀母之仇难道你能不报?你既是恨,既是想要报仇,又怎会留他性命?”

    唐闲叹息了一口气,不再争辩,他平静地说道:“看来无论我今日说些什么,你都是不会相信的。既是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

    “表哥,妹妹也不与你为难。唇舌之争于事无补,于我无益。你还是出剑吧,我们公平较量一场。你若能赢我,这石门街,我便放你过去。你若不能赢我,那你便把命留下吧。”林霜儿叹息一声,沉重说道。

    “你想要我的命?”唐闲问道。

    “难道我不该要你的命?”林霜儿反问道。

    “霜儿,以你的武艺,你如何是我的对手?”唐闲问道。

    “表哥,你也太自信了吧?妹妹我从未与你较量过。你又怎知我的武艺不如你?”林霜儿说道。她手握琉璃剑,随意一挥,竟是有一道剑气横扫过街道,在青石板处留下一道细小的裂痕。

    唐闲惊叹,他没有想到这表妹原来也是一位剑术高手。

    林霜儿笑了笑,手握琉璃剑,飞身而来,气势汹汹,气息之间竟有满满的杀气与杀意。她无声无息闪身到唐闲跟前,用的也不知是何功法,身法诡异,速度极快。这功法就连唐闲也未曾见过。

    林霜儿在空中虚晃几招,而后手握琉璃剑,对着唐闲脖颈就是一剑。

    唐闲见林霜儿如此凶狠,不得已出了手,破云剑一剑挥出,抵挡住林霜儿的琉璃剑,阻拦了她的攻势。林霜儿一个转身,又是一剑刺来。唐闲急忙避开,让她落了个空。

    林霜儿把琉璃剑握在身前,两三剑挥动,两三道剑气向唐闲袭来。唐闲见状,轻功飞燕施展,接二连三避开。而后林霜儿翻身一跃,一把明晃晃的琉璃剑向唐闲刺来。

    唐闲看见了琉璃剑的剑锋,感觉到了琉璃剑剑身上附着的犀利的剑气。看来这一剑霜儿是使用了所有的内力,意图一剑将他击杀。唐闲思忖,眉头紧锁,不知这一剑接还是不接。接住这招,表妹必定受伤。不接这招,却又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唐闲犯难。

    一息之间,唐闲手中的破云剑迎了上去。破云剑周身也附着了内力。既然要生死对决,那便打个痛快吧,唐闲心头这样想。

    然而一切出乎意料,林霜儿却是莫名地松开了紧握琉璃剑的右手。琉璃剑缓缓地自空中而落,掉落于地面,剑与地相互碰撞,发出铛铛铛的一阵响声。

    而那破云剑,依旧向林霜儿刺去,唐闲讶异,趁势收剑,却还是没来得及。破云剑泛透着白光,就这样一剑穿进了林霜儿的腹部,而后鲜血顺着破云剑流淌,一滴滴落在地上,似是一朵朵新开的红色梅花。

    林霜儿看着唐闲笑,一瞬心安,一丝满意,一阵得意。她站立于地面,立定片刻,而后倒将下来。唐闲松开了紧握破云剑的右手,一阵惊慌,急忙上前抱住林霜儿,一声“妹妹”情急之下喊出。

自刎(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松手?为什么你不躲开?你不是要与我生死决斗么?为什么你不继续跟我打?”唐闲看着林霜儿的伤口流着鲜血,认真问道。

    林霜儿咳嗽几声,笑着说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打不过你。强行把你拦下,别无所求,只求能死在你的剑下。”

    “你就那么想死么?活着难道不好么?”唐闲抱着林霜儿疑惑地问道。

    “活着不好,太累了,太疼了。那种累,你不会懂。那种疼,难以言表。自湖洲死了,活着于我便已失去了意义。”林霜儿虚弱地说道。

    鲜血自林霜儿的腹部缓缓流出。唐闲看着她流血的伤口,一阵心疼横在心头,泪水自他眼眶而下。他着急地说道:“你活着便只为你心爱之人而活?就不能为至亲之人而活么?哥哥我于世间已没有多少亲人,你就不能好好活着,陪着哥哥么?”

    林霜儿看着唐闲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人遇见了便就是自己的命,那人走了便是把命丢了。既是命都丢了,我还能活么?”

    唐闲流下一行行清泪,他听得明白。他仰头,面露苦楚,缓缓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闯入梁家堡复仇,我不该与梁湖洲拼杀斗狠。若知今日,我早该放下那虚无缥缈的仇怨,早该放下那执着坚定的杀心……”

    林霜儿静静地看着唐闲,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湖洲杀了那么多人,确实该死。然而他死了,小妹也不愿独活。今日我只是寻个借口,偿还他没能还你的债,了却这世间未了的尘念。而后,便下阴曹地府陪他。”说着,林霜儿从怀中拿出匕首,出其不意地对着自己腹部,又是一剑。匕首明晃晃,泛透着一阵寒光,插入林霜儿腹中约有五六寸。照此推测,此剑必定已然伤及林霜儿内脏。

    “不。”唐闲怒吼一声。“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啊?”唐闲看着林霜儿糊涂地又给了自己一剑,心头更是难受。谁也未曾想到林霜儿还会再给自己一剑,夏依依未曾想到,唐秋梨未曾想到,唐闲也未曾想到。这一剑出乎意料,唐闲还未反应,便已经插入林霜儿腹中。

    林霜儿的口中开始吐出鲜血,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而过,流落到地面。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小妹知道……你医术……高超……若不刺下……这一剑……你……你必定还能……将我救……活……可……霜儿不愿意……活……你就让我……死吧”

    “不,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哥哥这世间的血肉至亲已只剩你一个,你就这样狠心,抛下哥哥,独自而去么?”唐闲带着哭腔问道。

    “这是……我……的……选择……哥哥……莫怪……还……请……成……全”,林霜儿口齿不清地说道。

    唐闲难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他想起了金华散。“金华散,金华散……”,他嘴里念叨着,慌乱地从怀中掏出金华散。那白色的瓷瓶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成了他眼中最后的希望。唐闲打开了瓶塞,手抖着给霜儿的伤口上药,可是倒了多次,愣是没有粉末出来。他想起来了,金华散没了。金华散怎么就没了?他想起来,确实是没了。唐闲面对了现实,他丢了药瓶,继续找寻别的药。

    林霜儿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我……已经……快……不行了……你……你……别……费心机了……你……救不活……一个……想……死……的人。”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哥哥有药。我可以治好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我很快就能找到能救你性命的药。”说着唐闲继续在怀中寻找,他手忙脚乱地在怀中一阵乱找,把怀中的药瓶摸出了好几瓶,而后一一确认,却发现都不是他要找的药。

    林霜儿伸出右手,紧握唐闲找药的右手,阻拦于他,说道:“哥哥……我的……好哥哥……别……找了……你……听妹妹……说……妹妹……只有……一人……还……放不下……往后……小……梁……琴……就……就交给……你……你……了”林霜儿费尽所有的气力说完这些话,紧接着她紧握着唐闲的右手一瞬间失去了气力,变得软弱无力。林霜儿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了气息。唐闲怀抱于她,急忙给她号脉,而后又试了试她的鼻息。没了,脉搏没了,鼻息没了,一切都证明她已经离开了。

    “不”,唐闲仰天长啸一声,头发一瞬间被风吹得散乱。没了,没了,一息之间,一位至亲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她就这样,走了。这世间万般,怎可以如此无情?这尘世沧桑,怎可以如此尖酸刻薄?难道它就见不得人有半分好么?非得要让人一路欢喜,又一路悲伤、痛苦么?泪水流过唐闲的脸颊,唐闲抱着林霜儿,却还是不愿放手。

    倘若他知道会有今日之结局,那年,他必定不会闯入梁家堡与梁湖洲较量。这世间他已经失去地够多的了。他再也不想失去了。倘若能回到那会,杀母之仇他必定能放下,灭门之恨他也必定能放下。其实杀人真的没有什么快感,那些所谓的恩怨,真到了你能了结的瞬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有如过眼云烟。

    唐闲冷笑,笑得诡异,笑得有些瘆人。他起身,终于是松开了抱着霜儿的双手。他看着林霜儿,眼神呆愣,面无表情,许久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唐秋梨与夏依依站在旁侧,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发生,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于唐闲。她们缓步上前,在唐闲身旁陪着,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唐闲。

    半个时辰过后,唐秋梨耐不住腿酸,蹲了下来。有一小姑娘从梁府门口走了过来,她一身白绸缎,脚上穿着一双上好锦靴,长发飘飘以一枝玉簪簪起。她走到林霜儿身旁,抱着她的尸体,却是不哭不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唐闲看着她那张如霜般白皙的脸蛋,像是看到了林霜儿儿时的模样。是她是她,唐闲认出了她,林霜儿与梁湖洲的女儿梁琴。唐闲上前,将梁琴扶起。

    梁琴的白衣与脸蛋都沾染了林霜儿身上的鲜血,她起身,眼睛上下打量着唐闲,却是没有丝毫害怕。她目睹了林霜儿自杀的整个过程,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的惊慌与恐惧。

    唐闲蹲下身子,伸手抹了抹梁琴脸蛋上的鲜血,替她轻轻擦掉,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

    梁琴看了唐闲两眼,接着上前扑去,抱紧了唐闲的脖子,一时间苦将起来。她边哭边说:“舅舅,娘亲都与我说了,不管她是不是死了,都不怪你。”丧母的悲伤这时才在梁琴心头蔓延,梁琴哭哭啼啼,眼泪不断,竟是一时三刻,未能停歇。唐闲将她抱在怀中,小家伙的眼泪不多时便湿透了唐闲的肩头。

    唐闲哄道:“梁琴不哭,舅舅在呢!”说着他轻拍着梁琴的后背,哄她欢喜,希望她不再流泪。

    “舅舅,琴儿今天开始是要没了娘亲了么?娘亲昨日还说带我去凉州城街市玩呢,她是要说话不算数了么?”梁琴啜泣着问道。

    “怎会?你娘亲向来说话算话的。”唐闲说道。

    “可她已经不在了。”小家伙哭着说道。

    “没关系,你娘亲让舅舅带你去凉州城街市玩。”唐闲哄着梁琴说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梁琴问道。

    “舅舅不会骗霜儿,也不会骗你。”唐闲认真地说道。

    “真的么?”梁琴在唐闲怀中立起身子,看着唐闲,继续说道:“我们拉勾。”说着她伸出了她的小手。

    唐闲看着梁琴认真的模样笑,他记起小的时候霜儿每每与他立下什么约定时也是这般,非得拉勾才能心安。唐闲伸出了右手尾指,轻轻地与梁琴的小手勾了勾。梁琴见已与舅舅拉勾,终于是欢喜了些,停下了眼泪。

    “舅舅,琴儿今日没了娘亲,日后有人欺负琴儿该怎么办?”梁琴嗫嚅着问道。

    “琴儿莫怕,日后不管遇到些什么,舅舅答应你,都替你作主。有舅舅在,谁也不能欺负于你。”唐闲认真说道。

    听到这话,梁琴心头又是欢喜,她趴在唐闲身上,嘴里开始哼着童谣,唱着唱着,不多时便困倦袭来,睡了过去。

墓碑

    梁琴熟睡以后,唐闲走到唐秋梨跟前,小声说道:“带她进梁家堡休息去吧。”唐秋梨点了点头会意,而后将梁琴从唐闲手中轻轻接过,抱在怀中。她看向梁家堡的方向,一个飞身,越过院墙,进了梁家堡。

    唐闲凝望夜空,心情因梁琴略有平复。他从怀中取出一枝信号烟花,而后燃放。一个金色的光点如流星般划过夜空,而后骤然绽放,变成一朵金色的烟花,烟花呈现莲花形状。这游云门守门人的信号烟花,唐闲鲜有使用。

    唐闲望向石牌街的尽头,料想来人该是从那边而来。他静静地看向街头,耐心等待。过了许久,黑夜中石牌街的尽头有一白衣刀客飞身而来。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刀,身法轻健,一道白影在石牌街轻轻点过,用的正是游云门的轻功飞燕。白衣刀客飞檐走壁,向唐闲迅速飞来。

    白衣刀客现身不久,石牌街的尽头远远地又出现一人。那人头戴纶巾,一幅账房先生打扮。他手持算盘,脚穿布鞋,疾步走来。

    白衣刀客来到唐闲跟前,先行跪拜,他单膝及地,向唐闲行礼,神情肃穆地说道:“属下三守堂弟子铁由,参见堂主”。账房先生远远见状,连忙走得快些。过了片刻,他也来到唐闲身前,站定,作揖行礼,说道:“属下尹小二,为凉州城财使,接散财人林掌柜掌柜令,自凉州财铺而来,听候堂主调遣。”

    “都免礼吧。两位奔波劳累而来,一路辛苦了。”唐闲说道。

    二人得令,收了礼节,起身站在唐闲身前,听候唐闲差遣。

    唐闲看向梁家堡的方向,对三守堂铁钦说道:“铁由,即日起,将梁家堡收归三守堂。回山门后,调拨守门人百人,秘守梁家堡。梁家堡一众家丁,不得惊扰。此后,梁家堡为我三守堂秘堂,由你全权处理堡内一切事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堡外任何游云门人进出梁家堡。”

    铁由领命,应声说道:“是,属下得令。”而后他想起了堂主言语间不甚清楚的地方,问道:“堂主,不许堡外任何游云门人进出梁家堡,这……可包括掌门?”

    唐闲面不改色,似乎早有决断,他果断地说道:“掌门也不例外。”

    尹小二脸色微变,听到这样的命令,心中觉得唐闲此举欠妥,但游云门中,唐闲是游云门三人之一守门人,位高权重。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另这把剑,你带回山门,亲自交给掌门。多的话也不必说,你只需告诉她宝剑来自梁家堡即可。”唐闲自地上捡起那把琉璃剑,自怀中掏了块布帛将宝剑身上的鲜血擦干净,而后把剑收入剑鞘,横递给铁由。

    铁由听罢,低下身子,伸出双手接剑,应了一声“是”,便算领命。

    而后唐闲看向尹小二,问道:“尹小二,林掌柜的掌柜令中,可曾与你言明本堂主可行使什么职权?”

    尹小二回道:“掌柜的在下达掌柜令时,有所交代,凉州城财铺一应事宜,堂主皆可调度。”

    唐闲笑了笑,说道:“倒也不需要这般。我找你来也是简单,是想给你凉州城财铺送份礼。梁家堡而今已是没落,不复当年荣光。往后这梁家堡便交由凉州城财铺打理经营。望你生财有道,能将梁家堡恢复昔日繁盛容貌。”

    尹小二躬身行礼,迟疑着说道:“这……”

    “不必为难。梁家堡堡主早已故去,而今已是群龙无首。我三守堂进驻梁家堡,即可将梁家堡划归游云门下。凉州城财铺所需文书、买卖契约,到时你与铁钦接头便是。”唐闲宽慰说道。

    “得令!堂主既有安排,属下依令行事,必定不负堂主重托。”尹小二应声。

    部署完,唐闲平静地说道:“行吧,都去吧!”。

    铁由与尹小二应声,再次行礼,接着起身从原路返回,各自依令行事。

    次日清晨,唐闲让唐秋梨与夏依依休息于梁家堡旁侧的秋凉客栈,他独自一人,牵着梁琴的小手,去了趟街市。冰糖葫芦、纸鸢、风车、木雕、糖人……好玩的唐闲给梁琴买了个遍。小梁琴开心地一路笑着,似乎忘了了昨日的悲伤。她笑着看着舅舅,没有半点的陌生。

    及至傍晚日落,唐闲将梁琴举高,放在自己的肩上。而后带着她,离开了街市,去了凉州城南郊。

    梁琴伸着舌头,在唐闲肩头舔着糖葫芦。人影越来越少,路也越来越偏僻。唐闲带着她,走上了山道。梁琴看着四周的荒山野岭,没有继续舔糖葫芦。她的脑袋四处晃悠,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墓碑,眼神中有些不安。

    “舅舅,我们这是在哪?”梁琴低声问道。

    “琴儿别怕,这是凉州城郊乱葬岗。舅舅带你来,只为让你再见一眼你的娘亲。”唐闲说道。

    “哦”,梁琴应声,似懂非懂。她听到了唐闲口中说出了“娘亲”二字,有了这二字的安抚,她心安了不少。

    “我娘亲以后就住在这山里了么?以后我就看不到她了,是么?舅舅。”梁琴问道。

    唐闲停住步伐,这梁琴虽小,却似乎已然明白林霜儿即将沉眠于地下。他回道:“是啊,以后你娘亲便住在这里。你好好认清楚这地方,以后好年年来看她。”说罢,唐闲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梁琴在唐闲肩头点了点头,而后便脑袋四处转悠,听到她的娘亲也在这里,先前的害怕瞬间荡然无存。她仔细辨别着这山间的一花一木一草,试图认清方向。

    唐闲带着梁琴在山中慢行,走了一阵,终于是到了林霜儿安葬之处。唐秋梨、夏依依还有些梁家堡的家丁早已候在此处。唐闲缓步靠近,将梁琴从肩头抱了下来。

    梁琴远远便在唐闲的肩头看到了躺在黑色棺椁之中的娘亲。及至她从唐闲的肩头下来地面,她便小跑着,向林霜儿的尸体奔去。

    她跑到林霜儿跟前,看着林霜儿苍白的脸蛋,看了许久许久。而后泪水开始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她还小,还不明白尘世间的生死离别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她只是想起了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她的娘亲了,再也不会有她带着去街市玩了,心里为此闪过许多的难过。

    唐秋梨拉开梁琴,将她抱在怀中。而后棺椁渐渐盖上,林霜儿就这样与众人告别。棺椁被抬了起来,向棺坑放去。棺坑早已挖好,随着棺椁落在预订位置轻轻放下,一掊黄土渐渐将棺椁掩埋。梁琴哭,她在唐秋梨的怀里挣扎,试图阻拦林霜儿下葬。唐秋梨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不让她闹腾。

    唐闲的眼中也开始翻腾泪花。世间至亲,人间至爱,尘世间最难割舍的,莫过于这二者。难料的生死,看不破的尘世情劫,临了,也只剩心头空叹悲伤。唐闲一把破云剑忽然出了剑鞘,而后他手握破云剑,接二连三使了游云门的许多杀招。他在林霜儿坟墓旁,胡乱挥舞着破云剑。

    一道道飓风在山坡中席卷,吹乱了众人的头发,吹起了众人的衣摆。看不破,看不破,唐闲心头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将自己折腾个精疲力尽,而后终于停将下来。他将破云剑插入地面,大笑起来,接着怒吼一句:“霜儿,走好!”这一声怒吼,吓到了在场的各位。夏依依看着唐闲痛苦的表情,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安慰。

    过了许久,唐闲收敛了心头的悲伤,收了破云剑。他走到梁琴身前,认真说道:“梁琴,对不起。一切都是舅舅的错。你将来若是长大,想要寻仇,便来游云门找舅舅。舅舅答应你,这条命今日便给了你。你若是将来要,直接来取走便是。”他说得很是认真,没有丝毫的开玩笑。他的神情肃穆,似乎于此早有考量。

    梁琴看着他,似懂非懂,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花会(上)

    唐闲将梁琴交给铁钦照看后,独自一人躲在客栈中睡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里,他没有吃半点东西,也没有下楼,更没有离开房间半步。他躺在房梁之上,困意席卷时睡上一觉,清醒时飞身而下,坐在桌旁喝着葫芦里的壶盖儿。三天里,他的心头闪过许许多多儿时的记忆,那些与林霜儿有关的记忆,原本藏在他的记忆深处,从未触及,而今全部莫名其妙蹦出脑海,在他的脑海里似书卷般一页页翻开。

    他心头有着苦楚,却没有落泪。有些人的离开,是永远地离开,除却思念,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唐闲躺在房梁上,看着空空的房梁发愣。这世间他确定自己又少了一个亲人,虽然他也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忽地想到人总有一天都是会死的。既是会死,那活着又有何意义?唐闲问自己,问了许久,他也回答不上。

    他忽然觉得很累,虽然也不知道是因何而累,但就是很累。而后,他很想睡上一觉,若是能一觉长眠最好,如此便逃脱了这世间万般的不好,不用理会那些尘世的苦涩与痛楚,不用在意那江湖的血腥与门派的存亡。尘世间,欢乐的总是太少,未必有足够的力量,支撑那颗跳动的心脏,在世间继续踽踽独行。唐闲这样想着,闭了眼,决定再睡一觉。

    房门一阵轻敲,唐闲睁开了眼,却没有飞身而下去开门。他知道门口站着的是谁。夏依依已是连着第三天过来敲门,她还是和前两天一样,敲了门也不说话,只是将店里做好的饭菜放在门口,而后便离开。她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缄口不语。

    唐秋梨站在夏依依身旁,看着师傅躲在房中,已是三日不出,担心他在房中有着什么不好,隔着房门大声喊话:“师傅,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多少吃点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好好活着。这是姐姐教我的道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这般不顾惜自己,身子又怎么受得了……”唐秋梨也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只能是这般宽慰一番。唐闲的房间里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响,唐闲并没有答话。唐秋梨悻悻然,只好与夏依依离开。

    第二天起早,客栈外忽然走动着许多人影,客栈外顿时一片热闹。客栈中有几桌江湖侠客、客商在吃着酒菜,唐秋梨与夏依依坐在客栈中,唐秋梨满脸沮丧。客栈外闹腾的,是凉州城一年一度的菊花花会。唐秋梨打探清楚,知道今年花会的好玩。她本欲出去街市好好转转,却又担心唐闲在客栈中有什么闪失。她时不时抬头看向二楼唐闲的客房,时不时看向客栈外面,心中痒痒。

    夏依依看出了她内心的蠢蠢欲动,说道:“秋梨,凉州花会也是难得。想去便去看看吧。”

    唐秋梨心头欢喜,问道:“我真的能去?师傅这……”

    夏依依笑了笑,打断她的话,说道:“去吧去吧。你师傅这有我呢,不会出啥大事!”

    唐秋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声说道:“那我便去了!”她拿起桌案上的冬剑立即起身,下跨越过板凳,正欲出门。

    忽然,一粒石子不知从何方发出,正中唐秋梨肩头。唐秋梨猝不及防,一瞬间便动弹不得。她心头暗叫不好。她的嘴还能说话,对方没点她哑穴。她急忙对夏依依说道:“师娘,快走。想来追杀我们的杀手已经追杀到这。你赶紧上楼告诉师傅。”

    夏依依听罢,神色慌张,急忙站起,着急的问:“你没事吧?”她环顾四周,却看不见四周有任何一个江湖侠客意图行凶。

    “师娘,你不用管我,我没事。”她的眼睛四处剽窃,试图确认敌手身在何处。可是眼睛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影。无奈之下,唐秋梨只好决定高声叫骂,意图用激将法引对方现身。

    唐秋梨嘴里振振有词,骂道:“恶贼,你给我出来。你用下作的手法制服于我,如此这般,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把我的穴道解开,我们剑下一决胜负。”

    有一白衣身影飞身而来,他轻轻于唐秋梨身旁落下,而后端坐于板凳之上,平静地问道:“怎么,你找我?我茶都还没喝够,你这么急匆匆的,就要一个人出去耍玩?”他拿起桌案上的茶壶、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慢慢品完。

    唐秋梨定睛一看,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而后她讶异地喊出声:“师傅。”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凉州花会如此好玩,你连依依和我都不带,就想着自己一人去赏花闲逛,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唐闲侧脸看着唐秋梨问道。

    唐秋梨支支吾吾,没有直接回答。确如唐闲所说,凉州城花会她确实没想过带师娘,但师傅她却是料想凉州城花会他是不会去的。“我……我……”唐秋梨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知该如何解释。

    唐闲看着她,耐着性子等她说出些圆说之词。

    “师傅,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去凉州城花会?”唐秋梨转念一想,脑袋一瞬灵光,追问道。她脸色一变,满脸欢喜,期待唐闲肯定她的追问。

    “怎么?凉州城花会你去得,我就去不得?”唐闲反问道。

    唐秋梨一瞬浮想到街市买卖时唐闲付账的场景。看来等会有人要出银两了,她暗自窃笑,急忙应声说道:“去得去得,师傅你愿去,自然去得。”

    唐闲起身,没有理睬唐秋梨。他对身旁的夏依依说道:“依依,我们走吧!今日凉州城花会,必定格外热闹。我们一起去广场看看吧!”说着他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

    夏依依缓过心神,原来不是有杀手追杀而来,她一瞬心安,而后又一瞬呆愣。她目睹了唐闲与唐秋梨师徒二人的闹腾,心头有些糊涂,也不知这二人葫芦里是什么把戏。她看着唐闲已经走到客栈门口,心想唐闲这几日心中烦闷,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于是她也顾不得唐秋梨,急忙跟着唐闲,迈步向门口走去。

    唐秋梨看着唐闲远去的背影,急忙喊道:“师傅师傅,你快些帮我把穴道解开吧,凉州城花会我也要去。”

    唐闲脚步停下,听完唐秋梨的话,也不理睬,迈开脚步,便是继续往外走去。

    唐秋梨见状,急忙认错:“师傅师傅,是我不好,出门游玩没能惦记您和师娘。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徒儿吧!这凉州城花会,一年只有一次,你就让我也去看看,开开眼吧!师傅,徒儿求您了!”

    唐闲听着唐秋梨这一番可怜的言辞,不忍心她独自一人留在客栈。于是又一枚石子发出,正好打中唐秋梨的肩头,给她解了穴。

    唐秋梨穴道已解,她急忙拿着冬剑,尾随唐闲和夏依依,出了客栈,向花会现场走去。

花会(下)

    凉州城花会可真是热闹,唐闲一行走出客栈,这才发觉这街头已是挤挤挨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街头游荡着商旅过客、文人雅士、江湖侠客、平民百姓、宦官子弟,皆往甲子广场而去。唐闲一行,顺着人流,也往甲子广场走去。

    走出客栈时,唐闲便听说了凉州城花会今年的与众不同。今年的花会,据说有七株血色残菊自西域而来。这血色残菊,每株独开血色菊一朵。这独一无二的西域菊,花朵硕大无比,花瓣间泛透着血色。采摘花瓣溶于水中,颜色竟与人血一般。血色残菊的花期不长,花朵完全绽开后不多不少,只开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不出半个时辰,花朵便顷刻间凋落,瞬间化为尘泥。听闻这血色残菊,生长于荒漠深处,那里黄沙遍野,长年干旱,寸草难生。血色残菊能生长那荒漠深处,也是稀奇。

    传闻这血色残菊还是稀世珍宝,年逾十载者,采当年盛开血花服食,可增加人十年寿元。唐闲三人听得此等传闻,皆是好奇。不知这血色残菊长什么模样,竟有如此奇特之处。

    夏依依走在前头,唐秋梨与唐闲走在后面。唐秋梨远远地看着夏依依的背影,停下脚步,看了许久许久,略有所思,而后小声与唐闲嘀咕:“师傅,你说这到底是我姐姐好看还是师娘好看啊?看着师娘的背影,我总觉得我姐姐更有些神韵。”

    唐闲眉头一皱,似乎并不赞同。

    唐秋梨继续补充,说道:“我还是觉得姐姐比师娘更为好看。虽然师娘长得更为白净,但姐姐要是也打扮起来,肯定比她还要好看。”

    唐闲看着她,一脸呆愣,不知唐秋梨为何说起这个,也不知她这是做何表达。

    “难道不是这般么?”唐秋梨认真问道。

    唐闲笑了笑,反问道:“那又如何?”

    唐秋梨语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唐闲摇了摇头,怕夏依依走散,连忙走快几步。唐秋梨见状,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贪图美色,果然是有了师娘没了徒……”她话还没说完,便瞅见了唐闲恶狠狠瞪她的眼神。唐秋梨机灵,急忙住嘴。

    三人随着人流走到甲子广场,而后便见凉州城的百姓在广场中拥挤着围观。七株血色残菊展览于广场擂台之上。七株血色残菊分列在擂台四周,其中花朵最为硕大的那株,摆在擂台中间。这西域血色残菊,与传闻中的一致,叶子青翠,鲜花如血,花朵绽开如海碗大小。据说花朵最硕大的那株,便已有十年之寿,唐闲三人看着这西域奇花,暗自称奇。

    擂台四周遍布守卫,一个个手执宝剑的女子头戴面纱,一身红衣,岿然不动。擂台一旁还摆着几把檀木椅,一名白衣女子坐在中间,她的左侧坐着一名官员,右侧坐着一名商人。

    唐闲在台下,听到了人群里对台上之人的议论。原来那白衣少女,是烟花楼的新任楼主,叫花凝,是烟花楼前任楼主花万裳的首席大弟子。唐闲看向她,这花凝年纪尚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几分气韵。她脸蛋瘦小,肌肤白皙,眼神之中却有一种冷漠。她在擂台上静坐,异常平静地看着台下众人。

    唐闲跟前有两名背着大刀的江湖侠客,一人青衣,一人白衣,二人在擂台下小声议论。唐闲侧耳,听到了他的议论。其中一名侠客说道:“别看台上这女的超凡脱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要知道她这烟花楼的楼主之位,那可是她杀了她师傅,向游云门邀功得来的。”

    另一名侠客不解,问道:“游云门?游云门与烟花楼有何关系?”

    青衣侠客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凉州城花会是烟花楼的命脉。可是谁曾想到,这花会每年由谁开,由谁挣钱,却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游云门说了算。这游云门,神秘莫测,至今鲜有人知山门所在。”

    青衣侠客停了停,继续说道:“前年吧,在这甲子广场上,烟花楼的楼主花万裳,假扮游云门现任掌门唐少橙,给了一个叫陆陵的一刀。那陆陵不巧,正是游云门现任掌门唐少橙的师傅。这一刀捅下去,烟花楼便算是惹了事。去年花会易主,游云门愣是没让烟花楼开。听说是唐掌门因师傅亡故,故意为难烟花楼,断了烟花楼一年的生计。烟花楼楼主花万裳,独自去游云门求情无果,而后回到烟花楼,便被这弟子杀了。她把花万裳的首级献给游云门掌门,这才得以继续筹办今年的花会。”青衣侠客说道。

    白衣侠客惊叹,原来这小小的一个凉州城花会,竟有那么多的秘密。他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那游云门掌门倒是个凶狠之人,竟活生生地逼死了这烟花楼的楼主。”

    青衣侠客点头应声,“那游云门皆不是善茬。作为这几年江湖新起之秀,乐善好施,福泽乡野,看似文弱,却是实力不凡。当年宁山一战,那唐少橙便是一战成名,仅凭一人之力,便是重创宗天门。传闻她手中的神兵,便是江湖上人人日思夜想都想得到的,能劈崖断川的秋刀。”

    白衣侠客惊叹,连连点头,若不是青衣侠客陈述,他怕是孤陋寡闻,不知江湖风云变幻了。

    唐闲摇了摇头,这些江湖传闻自是入不得他的耳,他笑了笑,不作评判。不过他倒是想起了与花万裳有关的前尘往事:

    前年凉州城被她假扮唐少橙狠狠刺了一刀,他说过凉州城花会烟花楼便不要再开了。而后,让诺言兑现的倒不是她,而是唐少橙。据青山说起,去年凉州城花会前,唐少橙调查游云门账目,得知烟花楼私自借着花会,做了其他买卖,买卖不甚干净,于是唐少橙下了掌门令,断绝了游云门与烟花楼所有的往来。

    而后花万裳得知此事,不愿断了楼内姐妹的生计,独自一人来到山门,承担了一切罪责,并坦诚了甲子广场刺伤自己一事,期许花会能继续开。青山说起,唐少橙得知此事时脸色突变,而后愣是让花万裳在门派中等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后,唐少橙派人给她传了口讯。

    唐闲想起了口讯的内容:假若你还是烟花楼楼主,烟花楼便不要再开花会了。

    口讯的内容倒是与他当年所说一致,这倒也有些凑巧,不知是不是天意,唐闲笑了笑。

    唐闲回忆起青山所说故事的后半段:

    当时花万裳接到口讯,一瞬明白了,她离开了游云门。在回到烟花楼三日后,便自尽身亡,并留下遗书,让首席弟子花凝继位。而对于游云门,她只字未提,只在遗书中厉数了自己的罪孽。贩卖中土女子到西域,谁也料想不到,烟花楼暗地里做的是这买卖。而那些被贩卖的年轻女子,有些竟是烟花楼新收的弟子。

    徒弟杀了师傅,料想花凝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唐闲暗想。这烟花楼的新掌门,唐闲先前已让三守堂暗中调查过,但也没什么特别的身世。花万裳干的肮脏买卖,她也未曾参与。而今,凉州城花会照旧是烟花楼召开,也是先前唐少橙的安排。干净的花会总该交由干净的人操办,唐少橙遵循的道理倒也简单。

    唐闲三人逛完花会,便绕道去了集市。集市因着广场花会,也变得格外热闹。各式各样的东西满目琳琅,应接不暇。手工艺品、布匹、女红、器具、山果各样皆有,品种繁多。姑娘们欢喜,早早快走几步,独留唐闲在后。

    唐秋梨一眼便看见了发簪摊档,急忙跑去。她发间的梨花珠钗,被秋河冲走,这几日,簪起长发,用的都是木簪,她早已不甚满意。她在发簪摊档前细细挑选,一一尝试。夏依依则是去看绸缎,往后便是回游云门,自是要选些适合的衣裳,而又不至于太突显她的大小姐身份。

    唐闲看向一处绳结铺面,走了过去。铺面各种绳结花样颇多。双钱结、纽扣结、琵琶结、团锦结、十字结、吉祥结、万字结、盘长结、藻井结、双联结、锦囊结……各类绳结看花了唐闲的眼。唐闲耐心地挑了几个,他先是选了一个大红色的双蝶结,而后挑了个粉色的如意结,最后挑了一个黄色的平安结。

    唐秋梨在发簪摊档重新挑了一枝梨花珠钗,付了银两便将珠钗插于发间向唐闲走来。她远远地看见唐闲在挑绳结,好奇心起,三步并作两步,向唐闲走近。唐闲付了银两,正要将绳结揣入怀中。唐秋梨在他身后冒出,突然探着脑袋问道:“师傅,你这是偷偷买了什么好东西要送给师娘啊?”

    唐闲迅速将黄色平安结藏好,而后顺手摸出了如意结,递给唐秋梨说道:“好东西倒是没有。只是看这绳结好玩,买了几个。这如意结,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

    唐秋梨看着唐闲手中的绳结,三个结分列在左右上三个方位,绳结缠绕精妙,看着也讨喜。唐秋梨欢喜接过,而后站直身子,作揖行礼,说道:“徒儿谢过师傅。”而后唐秋梨眼睛一瞥,瞅见了唐闲手中另外一个双蝶结。唐秋梨趁唐闲不注意,立马施展轻功飞燕,一瞬掠过,将唐闲手中的双蝶结抢到手中。

    她离唐闲一丈多远,收了轻功站定,而后转身。唐秋梨看向唐闲,笑着说道:“师傅,这双蝶结不用猜我也知道你要给谁。徒儿这就替你送去。”说完,她再次施展轻功飞燕,闪身躲进人群,一时间便不见踪影。唐闲摇了摇头,也不搭理她,便任由她去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640/ 第一时间欣赏一剑破云最新章节! 作者:酒仙小白所写的《一剑破云》为转载作品,一剑破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剑破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剑破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剑破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剑破云介绍:
一把破云剑在背,一个酒葫芦在手,唐闲带唐秋梨出了游云门,只为抢亲与夏依依成就神仙眷侣。江湖风雨颇多,尘世险恶难测,抢亲一事虽简,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一剑破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破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破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