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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吃书妖     降魔专家txt下载     降魔专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3 无面人(七)

    我与眼前这个“无面人”展开了宛如机关枪对射般的连续攻击碰撞。而在攻击的同时,我们也在公园内部快速地移动中。时而出现在落满枯叶的小径上,时而出现在喷泉广场上,更多的时候则是踩踏着崎岖不平的草地交换攻击。然而无论是我的攻击也好,他的攻击也罢,都会在中途被彼此拦截下来。肢体猛烈对撞的能量也全部被我们以“化零为整”的妙用导入地面,因此,尽管攻击的是彼此的身体,但最终遭到破坏的却总是我们的立足之地。

    不多时,我们所经过的地带统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好像在这里发生了炮弹的连续轰炸,地面变得坑坑洼洼,部分公共设施也遭到了池鱼之殃。不用多说我也明白,这种战斗局面持续下去必然会吸引来民众的注意力,但是“无面人”却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若是我稍有迟疑或分心,那就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速度、力量、技术、反应力……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无面人”都与我完全一致。我们都充分地了解彼此的战术选择,这种战斗别说是一分钟两分钟了,再给我们十分钟二十分钟也未必能够迎来结束的机会。

    不过,以如今的我对于“化零为整”的熟练度,持续二十秒钟就是极限了。

    想来对面也是相同,力竭之刻,哪怕不想罢手,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正当对攻持续到了第十五秒钟的时候,我逐渐地品味出了一个相当恐怖的事实。

    那就是这个“无面人”,他好像不会疲惫。

    这无疑是相当异常的。有的武术家在全神贯注之下仅仅打出一击就会大汗淋漓,但是作为交换,这一击会蜕变得无比猛烈。这是因为训练有素的武术家懂得如何以快速耗尽体力为代价,使得肌肉喷吐出自己的所有爆发力。“化零为整”也同样是对身体负担极强的招数,而此时都已经过去十五秒钟了,他却丝毫疲态不显,我则已经有了变弱的趋势。

    如果是上次的“梦中梦中梦”的我,还能够凭借对于“化零为整”无比深入的把握,大幅度降低自己的负担,但在这里却根本没有这种条件。

    我能够肯定他并非灵能者,他对于“化零为整”的把握也绝不会比我更高。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非但如此,从刚才开始,他好像连类似于换气的动作都没有过!

    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先后退,重整态势才可以。

    我倏然抽身脱离了他的攻击半径,并且进入了后方的杂木林里。他微微一顿,旋即宛如坦克发射出来的炮弹一般向我突进而至。在我勉强避开以后,他的身体轰然撞击到了不远处的草坡上。顿时大量的泥土和草根就好像反坦克地雷爆炸一般拔地而起,连我也难免被震慑住了。虽然我并非做不到这种事情,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化零为整”还真不像是连半点灵能都没有的凡人所能够驱使的力量。

    我趁机换了口气,然后看着再度攻来的“无面人”,继续思索战胜他的办法。

    换而言之,就是如何战胜一个在力量和技术上都与自己完全一致,却在持续力上远胜于自己的敌人?

    冷静下来好好想。这在我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危机之中,也不过是中等级别的危机而已。我绝不会在这种危机里折戟沉沙。千万不可以心慌意乱。

    一秒后,我得出了结论,同时转身冲入了更深的林间。

    “无面人”死死地咬住我拖在身后的影子追赶过来。转眼间,我便来到了自己当初埋藏换装衣物的地方,然后双手刺穿地面,同时抓住了两件物品。其中一件物品,正是我过去用来对付羊皮杀手的“黑色金属手杖”。与此同时,我的后方吹来了满怀杀意的疾风。

    我紧紧地抓住黑色金属手杖,将其从地下拔出,带着纷飞的泥土扫向了后方的“无面人”。

    他好像水中的落叶避开船桨一般滑开了,而在下一瞬间,我的第二击攻向了他。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武器的优势便在于能够在敌人攻击不到自己的距离攻击到敌人。在力量和技术对等的战斗中,这凭空多出来的攻击半径便是云泥之别。

    他大约也料不到我会出这招。不过三个回合,我的黑色金属手杖便宛如长枪一般,打击在了他的胸膛上。我听到了骨头碎裂开来的动静,同时也用自己的双眼和手感判断了出来,他的胸骨被我击得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赢了。我如此确信。

    然而,紧接着,我看到了更加恐怖的画面。

    只见“无面人”的胸膛仿佛时光倒流般迅速地恢复了原状。他好像从未被我打中过一般,重新向我攻了过来。

    这无疑是“超速再生”。

    哪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我也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视觉。我这是在做梦吗?一个能够毫无限制地驱动“化零为整”模式的,不知疲倦不必休息的,会超速再生的“无面人”?

    这个怪物,搞不好比“梦中梦中梦”的我更加强大!

    无论再怎么动摇,时间都不会停止。我一边硬生生地咽下自己的震惊,一边强迫自己冷静地处理眼前的局面。会超速再生,很好,我知道了,但是那又如何。哪怕是会无限复活的敌人我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程度的异能在灵能者的世界遍地都是。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从嘴巴里喷出死亡光线吗?还是说能够空间转移?亦或是召唤出来很多与自己有着同等战力的分身?全部拿出来给我看看,我会全部克服过去。

    我相当勉强地维持着即将瓦解的“化零为整”模式,用黑色金属手杖压制“无面人”,将他逼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忽然,他足底下的树荫突兀地加深了暗度,变得墨黑,宛如湖面一般,将他吞入了内部。

    他还能够潜入阴影之中?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徐盛星对我说过的话。他说自己在追击“无面人”过程中经过转角的时候,“无面人”却不翼而飞,而那里明明是个死胡同才对。

    第二个念头,则是“既然他能从某处阴影里进去,就肯定能从某处阴影里出来”。

    念及于此,我毫不犹豫地向前翻滚。几乎是同时,后方传来了疾风。是“无面人”的攻击。我重新站定,看到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本来位置的后方,并且再度攻击过来。

    我也再度挥动黑色金属手杖反击回去。而就在这时,他的双手陡然膨胀,十根手指悉数刺破皮质手套,化为了十把锋利的银色金属刀刃。他只一挥,我的黑色金属手杖就好像脆弱的卫生筷一样被切去了前端。

    阴影转移的异能,双手十指都是刀刃……

    我隐约意识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旋即临时改变了黑色金属手杖的攻击路线,攻击他的短喙鸟嘴面具。

    他被我用巧劲挑飞了面具,露出了真正的脸。确切地说,他根本没有常识意义上的“脸”。因为他没有五官,面孔像白纸一样平坦。

    他是“无貌杀人魔”!

    *

    我所在的这个世界,代表着超自然力量的,不仅仅是灵能者,还有亡灵,而亚人也算是沾边。除此之外,还有神祇和精灵等等。

    且不论神祇为何,精灵的定义倒是很好说明。

    如果说亡灵在本质上是由死者的思念(也即是“死气”,死者所遗留的绝望灵能)所形成的,那么精灵就是由生者的思念所形成的。生者的思念可以说是灵魂的“电子信号”,若是积少成多,那也是一股力量。因此在理论上,即使是流传在都市之中的怪谈,也有可能在现实世界中获得实体。而处理这种对社会有害的精灵,也是联盟降魔局的工作之一。

    我第一次听说“无貌杀人魔”的怪谈,是在无面人事件中,从无面之影的口中得知的。在这个怪谈中,无貌杀人魔的特征就是没有面孔,双手十指都是利刃,能够自由地出入于阴影的世界。

    因为这个怪谈的原型就是“无面人”,也就是我自己,所以我后来也在网络上对于这个怪谈做过调查。这个怪谈显然没有那么知名,否则我很可能早已听说过了。而且没过多久,有关于这个怪谈的消息越来越少了,连本来记录着这个怪谈的网页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处理过了。

    理由很简单,既然怪谈容易孕育对社会有害的精灵,那么联盟肯定会限制怪谈的宣传。若是乡村乡镇也就罢了,河狸市好歹是都市,自然不会那么粗心。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这个无貌杀人魔八成是从怪谈中诞生出来的,但,既然“无貌杀人魔的怪谈”已经被消灭了,那么它为什么还会诞生出来?

    我的大脑全速运转着,同时处理着眼前的危机。而无貌杀人魔的进攻则越来越快,它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连续削减我的黑色金属手杖的长度。转眼间,手杖就短到仅仅从我的虎口处探出来一点点了。它终于抢到了我的近处,利爪一挥,便在我的胸膛处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而我与它不同,我没有超速再生的异能,只能默默咬牙忍耐伤痛。

    但我依然留有反击的手段。

    就在它对我做出最后一击的刹那,我不退反进,并且陡然拿出了刚才从地下取上来的第二件物品——短刀。

    正是安息镇事件中,二重身徐福用来自杀的,之后从梦境中追出来,出现在我身边的那把短刀。

    前些天,因为我不方便将其放在家里或者随身携带,所以就与其他物品一并藏在了这个公园里。而此刻,这把短刀则成为了我最后的反击手段。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使用短武器的战斗风险更高于长武器。但是胜在隐蔽,突然,迅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怕是无貌杀人魔也无法料到我能够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绝地反击,我顺势把握住了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

    刀光一闪。

74 杀人魔(八)

    以往的惨痛教训告诉我,越是接近胜利的时刻,越是不可以掉以轻心。当你以为将敌人逼入绝境的时候,或许反而是将自己推入了绝境。然而无貌杀人魔看上去似乎并不具备这种“最后一刻的战斗智慧”。正因为它在这最后的一击之中,毫无保留地倾注了所有的力量,所以才无法对我的绝地反击形成足够完美的回避。随着雪亮的刀光陡然一闪,它只能险之又险地保全自己的头颅,却丢掉了一整只右手。

    血光暴起,断手落地。

    我看也不看它的断手,而是立即上前,发动了快速的连续攻击。

    它一扫方才的强势,陷入了捉襟见肘的窘境。无限续航,超速再生,这两者都是无法立刻以攻击形式表现出来的异能,因此单手的它完全无法与双手的我对抗。而我则必须在它完成对右手的超速再生以前,设法瓦解它的所有行动力。

    值得注意的是,它哪怕受到了如此的伤害,也没有丝毫消极的表现。再结合这拒绝任何交流的态度,我无比深切地感受到,它作为精灵,比起某些具备智慧的同类,更加像是没有智慧的自然现象。仅仅遵循着某些事先设定的程序活动,没有任何自己的主观思想。它在上次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若是徐盛星不去攻击它,它便当徐盛星不存在。而在杀死徐全安以后,哪怕徐盛星锲而不舍地追杀它,它也毫无反击的意思。毫无疑问,它对于该杀之人和不该杀之人,有着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

    说不定,在它看来,徐盛星就是不该杀之人,而徐全安和我则是该杀之人。

    那么,它的基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杀徐全安?我和徐全安在哪里是相同的?

    难不成它其实是个遵纪守法的热心市民,因为徐全安和我都是违法者,所以它都要予以惩戒?

    这也未免过于荒诞了。

    忽然,我留意到,它右手的再生进程,比我预想中的更加缓慢。

    不,不是缓慢,而是没能继续再生。它断腕处的血肉虽然正在缓慢地蠕动,但就好像也在犹豫是否应当继续再生一样,丝毫不见恢复的势头。

    为什么?因为它的双手是特殊武器,所以再生的难度比起胸骨更加高?

    还是说,我这把脱胎于小镇噩梦的短刀,看似一般,实则具备克制超速再生的特殊功能?

    现在甚至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我的“化零为整”模式随时都会崩溃,必须速战速决。我像是只能在水中屏息一分钟,却在濒临窒息之刻,还必须要求自己再屏息一分钟的人一样,穷尽一切手段去攻击它。它终于被我压制到了极限,在我即将再度得手的瞬间,它陡然后撤,仿佛投身于湖泊一般,跃入了后方的树荫之下。

    与此同时,我的“化零为整”模式也迎来了结束。

    它逃跑了?

    我一边粗重地喘息,一边警惕地扫视周围。它再也没有出来,估计是真的逃跑了。地上的断手也崩溃成了大量黑紫色光线粒子,宛如漫天火星般随风逝去。

    远处传来了警车鸣铃的声音。

    此地不可久留。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取出埋在公园林间的换装衣物,免得到时候被检查现场的人们搜走。还有,胸膛上的伤口也必须做好消毒止血和包扎。伤得这么严重,绝对不可以在家里徐盛星给看到了。我记得绷带也跟换装衣物放在了一起,好像是在……

    就在这时,我猛地发现一件事,立即将注意力从周围抽回来,放到了自己的胸膛上。

    我的伤口消失了。

    *

    我避人耳目地来到了距离公园有数里远的公共厕所里,然后掀起自己的上衣,无比细致地查看起了自己的身体。

    三十分钟以后,我总共确认了三件事。

    第一,我的伤口的确全部恢复了,连疤痕也没有,残留下来的仅仅是幻痛而已。若非这满身的鲜血,恐怕我会怀疑这所谓的伤口,是不是我在无貌杀人魔的强烈杀意下所产生的幻觉。

    第二,伤口之所以会恢复,很可能是因为在上次的血祭仪式中,出现在我身体里的“血之力”。

    证据是,在我的感知中,流淌在我血管中的血之力的总量,出现了明显的减少。

    为了证明这个推测,我准备亲手为自己制造一处伤口。起初我想用那把短刀,但想到短刀或许有克制再生力的功能,便去附近的文具店购买了崭新的美工刀,在指头上划了一刀。结果是,当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头上的时候,血之力加速了在血管中流淌的速度,并且令人怀疑是幻觉地,极其微小地减少了一丝,而伤口则瞬间闭合修复了。

    血之力的用处是超速再生?我也可以像无貌杀人魔一样快速修复伤口?

    简直就像是灵能一样。当然,灵能办得到的事情要多得多了。虽然没有任何光彩夺目的效果,也谈不上什么帅气,但这依然是我以往所追求的超自然力量,而它如今就在我的身体里。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当初选择血祭仪式果然是正确的。我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然后强行忍住激动,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得意忘形,徐福,你乐极生悲的时候还少吗?冷静下来,必须冷静下来。要像是把冰水混合物浇到头上一样。越是快乐的时候,越是需要冷静。

    然后,我冷静下来,发现了第三件事:血之力的使用,似乎会加深“完形崩溃”的症状。

    最近的我已经习惯了生活中的完形崩溃症状,但从刚才开始,这个症状的程度和频率变得更高了。因为没那么明显,所以我还以为这仅仅是罕见的间歇性高峰而已。但如果这与使用血之力有关,那就具备说服力了。无论是完形崩溃也好,血之力也罢,都是随着血祭仪式的使用而出现的产物。

    加深就加深吧,我想。血之力是能够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力量,这个代价我能接受。而且完形崩溃症状并不是只涨不跌的,随着时间推移,也会缓慢地减弱下来。

    *

    我将破破烂烂还染血的衣服找个地方处理了,然后回家休息。次日早晨,我在晨间新闻里看到了自己与无貌杀人魔的战斗现场,整个公园就像是被两头巨大怪兽当成跳踢踏舞的场地碾压过了一遍。去外面买了报纸,《河狸晨报》上也刊登了大同小异的新闻。

    公安那边应当会安排灵媒来查看事情真相,但想来是困难重重的。对于与精灵相关的事件,灵媒无论是回溯还是预测都非常困难。因为精灵在本质上,是由很多生者的思念所交织形成的产物,存在本身就会对灵媒形成巨大的干扰。在这方面,亡灵也有着原理相近的特征,但若与精灵相比较,却也有所不如。

    徐盛星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临走前,他对我说,最近几天都不会回家了。

    “突然有了工作。”他说。

    “是新闻上说的事情?”我问。

    他瞥了一眼正在播放新闻节目的电视机,“不是。”

    “那就是无面人的事了?”

    他斟酌着回答,“差不多吧。”

    这个说法着实模糊。但无论是什么工作,他肯定都不会放过追踪无面人的机会。我作为“局外人”没有立场去追问他工作的细节,只是问了他今天晚上回不回家。他这次倒是回答得相当准确,“不回家了,你晚饭就做自己的份吧。”

    “明天呢?”

    “也一样。”他摇头,“我最近几天晚饭都回不了家。”

    “好吧。”我说,“路上小心。”

    “嗯,我会的。”他罕见地对我笑了笑。

    在他外出的一小时以后,我也出了门,去了都灵医生的家。

    我既没有敲门,也没有按她家的门铃。像她那样的身体也不方便出来迎接我,因此我手里其实是有她家钥匙的。我熟练地进了门,反手关上,然后换上拖鞋,像在自己家走动一样经过客厅,来到了卧室前面,推门而入。但这回我所看到的,却不是往常那个没有四肢的幼女,而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灰发少女。

    这是我上次在梦境中见过的,“少女版本”的都灵医生。

    她对我微微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你这是?”我问。

    “是幻象。”她试着抬起手臂,但不动还好,一动起来,全身就犹如信号不良一般闪烁起来,“我无法让你产生心灵幻觉,所以就改变了思路,创造出来这种由改变光线所形成的物理幻象。”

    “意义何在?”

    “我讨厌被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她说。

    “所以在那些有关于你的情报中,对于真面目的部分都众说纷纭。”我说,“而暴烈当初在最表层梦境中,也没有因为你的形象与真实不符,而怀疑那不是现实。”

    “正是如此。”她点头,然后撤销幻象,双腿残疾的少女变成了没有四肢的幼女,而轮椅则变成了用来放置幼儿的小推车。

    搞不好她在平时外出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小推车。我一边想象,一边问:“不是说讨厌被人看到真身吗?”

    “我改变主意了,也可以有那么一个能够看到自己真面目的人。”她微笑。

    “反正都已经被我看过了。”

    “也可以这么说。”她笑着点头,然后问,“听说你杀死了炎魔的父亲?”

    即便都灵医生是合作伙伴,我也没有向她全部坦诚的意思,因此我承认道:“是的。”

    然而,紧接着,她却又说:“但那个无面人并不是你吧。”

75 杀人魔(九)

    说完,她微微偏过头,示意了不远处的茶几。茶几上放着牛皮纸质地的文件袋,看着已经被开封过了。我走过去将其拿起来,只见里面是叠放好的纸质资料。抽出来查看,发现是最近这段时间,在河狸市的黑色地带所发生的种种新闻。说是新闻,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的,想来是她通过自己的某些途径,从地下情报商手里购买得来的吧。河狸市对于她而言并非熟悉的城市,她必然会尽可能地从各个方面,积极地补充有关于这座城市的有用信息。

    纸质资料里也有与我相关的信息,甚至有“我”的照片。从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监控摄像头所拍下来的。画面如下:在月黑风高的河畔上,“无面人”佩戴短喙鸟嘴面具,身穿黑色长风衣和猎装,犹如灵异照片上的鬼魅一般,匆匆地经过此地,似乎正在寻觅自己的猎物。

    因为画面的分辨率相当低,光线也根本不充足,所以照片模糊得像是被浸泡过的水墨画,反而更加像是灵异照片了。

    而这个“无面人”,当然也不是真的我,而是无貌杀人魔。

    “所以?”我转头问她。

    “照片中的时间,是两天前的晚上八点半。”她说,“而当时的你则在我家里。”

    我不置可否地沉默。她继续说,“而在更加之前,穿着同样装束的‘无面人’,刺杀了炎魔的父亲。”

    “这就是你的全部根据?”我问。

    “或许你也有理由去杀死这个叫作徐全安的老人。但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你都不至于在他的寿宴上,当着炎魔的面去杀。这也算是我迄今为止对于你的评价——虽然你在必要时不会忌讳高调的作风,但是如果有在暗中活动的条件,你也绝不会愚蠢到主动舍弃这种优势。哪怕是为了给某些潜伏在暗中的敌人制造恐慌,这也得不偿失,只会白白招来炎魔的仇恨而已。”她说,“况且,你与他之间,本来应该是有着休战协定的,不是吗?据我所知,你曾经与他联手捣毁了河狸制药老板的阴谋,他在那以后也没有来找你的麻烦。如果你去刺杀他的父亲,只会减少一个无比得力的朋友,再增加一个身怀特级灵能的敌人而已。没有比这更加不划算的买卖了。”

    “除非刺杀徐全安的不是我。”我接过了她的话,“而这照片则令你更加确信了。”

    “正是如此。”

    我思索片刻,然后决定承认,“你是对的。”

    “我有什么能够帮助到你的吗?”她微笑道。她大约也看出来了,如果我不是需要她,是不会如此简单便承认的。而她也想要借此机会增进与我的搭档关系,所以才会故意显示自己的知情。

    “我有一事,需要借助你的知识。”我说。

    她点头,“洗耳恭听。”

    我将无貌杀人魔的事情告诉给了她。

    “原来这不是为了给你泼脏水而巧妙伪装成你的‘敌对者’,而是从怪谈中诞生出来的精灵……”她面露意外,然后沉思,“并且还是从濒临消失的怪谈中诞生出来的……”

    “你的知识远比我渊博。所以我想要问你,为什么这个精灵没有在怪谈的高峰期诞生,反而是在如此低谷的时期诞生了?”我问。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一个误区。”她指出道,“精灵未必是很多人的思念交织而成的,哪怕是只有一人的思念,精灵也有极低概率从中诞生。”

    她想了想,又说,“但,确实,高峰期没有诞生的精灵,却在低谷期诞生了。若是全部推给概率因素,那也未免过于粗神经。你身为当事人,对此是否有什么推测?”

    “是否与我的复出有关?”我问,“因为我复出的消息传播出去了,所以间接地使得无貌杀人魔的怪谈出现了变化?”

    “这个怪谈是基于你在黑色地带的传闻,而在表面社会上形成的产物,如今话题度已经完全冷却,哪怕想要变化,也没有变化的土壤了。黑色地带的居民们所害怕的也仅仅是真实的无面人,而非虚假的无貌杀人魔。”她摇头。

    我回忆道:“但是,无貌杀人魔却具备了我的所有能力。而在它本来的怪谈中,则没有这种要素。”

    “这是因为你的存在。无貌杀人魔是与你具备高度关联的精灵。以故事创作来比喻,如果说‘无面人’是你的原创故事,那么‘无貌杀人魔’就是基于对前者的二次创作而形成的同人故事。”她解释,“因此,哪怕是怪谈中没有描述到的能力,只要你有,那么它也会继承过去。甚至连行动模式也会以兼容为前提被拷贝过去。比如说过去的你是以猎杀灵能罪犯为主的,那么它也会变得以猎杀灵能罪犯为主。”

    “可徐全安不是灵能者。哪怕他有着秘而不宣的灵能,至少我不是。而它则将我们全部当成了猎物。”

    “是的。不仅如此,在怪谈中,无貌杀人魔还会将受害者拖入阴影的世界,无止尽地施加折磨,但是它却相当爽快地杀死了徐全安……”她也跟着思索起来,然后迟疑了下,说,“我有那么一个推测,你听听就行,但是千万别当真。因为我也没有多少把握。”

    “请说。”

    “根据我的学识,假设无貌杀人魔并非基于极端巧合因素而诞生,而是基于人工因素而诞生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她说,“有那么一群动机不明的人,大约数十人……不,很可能有两百人以上,在不借助网络的前提下拉帮结派,然后在现实世界的某处,定期举办以交流这个怪谈为主题的地下集会,并且像狂热信徒一样对怪谈信以为真……那么就有让怪谈成真的土壤了。”

    我听了这个假设,因为太错愕了,所以反而毫无真实感,只能反问,“你认真的?”

    “我说的不是一定能够成真,只是有成真的土壤而已。”她说,“怪谈大约也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细节上的改变吧。如此一来,前面的矛盾也能说得通。”

    “不,我说的是这个所谓的狂热集会,真的有可能存在?”

    “没办法,既然如今把这个怪谈挂在嘴边的人已经很少,那就只能假设剩下来的人们有着相当旺盛的热情了。”

    “退一步说,假设这个怪谈真的具备那种魔力,反而不会让话题度这么简单就冷却吧。”我提出异议。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她不置可否地说。

    谜团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越来越多了。

    我心中叹息,然后问:“它以后大约还会再次袭击我。在解决它以前,为了避免将你卷入,我最近不会再来了。”

    “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个方法,能够说给你听。”她微笑着说。

    “回避它的方法?”我问。

    “不,正相反。”她说,“是召唤它的方法。”

    她继续说,“你作为它的原型,与它在灵魂层面上密切相连,并且它对你杀意盎然。因此,只需要布置相当简单的小仪式,就能够让它立刻锁定到你的位置。”

    “然后它就会从阴影里跳出来杀我?”

    “是的。”

    这种自讨苦吃的仪式到底有什么用处?我本来想这么说,但这还真的很有用处。因为这意味着我以后能够选定只对自己有利的战场与它战斗,或者让它傻乎乎地踩进我事先布置的陷阱里来。而且它好像还没什么智慧,这就更加能够利用了。

    她将仪式传授给了我。的确是相当简单的小仪式,只需要我用自己的鲜血,在任意的平面上绘制特定的符号,然后心中默想无貌杀人魔的形象就可以了。几秒钟就能够完成,哪怕现在召唤也可以。

    听说有些灵能者能够召唤灵体为自己而服务,她曾经也施展过这种术。而这些人则被称为降灵师。现在的我也勉强能算是降灵师了,而我身为降灵师唯一的技能,就是召唤出来一个只知道杀我的精灵。然后我还必须对传授我这个术的人说声多谢你的帮助,这个世界真是太荒诞了。

    这个人甚至还在问我,“我还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吗?”

    “有。”我拿出了那把在与无貌杀人魔的战斗中成为制胜关键的短刀,“关于这个,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片刻后,我从她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谢谢。”我收起了短刀。

    “你走以后,这里会变得很寂寞啊。”她叹息。

    “我还会再来的。”

    “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说着,她忽然沉默,用被黑布蒙住双眼的面孔安静地朝着我,过了一会儿,又说,“还记得你上次给我念故事书的事情吗?”

    “记得。”我说。她没有能够捧起书本的双手,也没有能够阅读书本的双眼,而用灵感强行捕捉光线信息则相当容易疲惫。因此就在不久前,我给她念过书架上的故事书。

    “还能再念给我听吗?”她问。

    “现在?”

    “不,是晚上。”她说,“我会打电话给你。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但如果方便,就请你再念故事给我听吧。”

    她有点忐忑地问,“就当是刚才的咨询费,好吗?”

    “可以。”我点头,“故事会念给你听,咨询费也会照付。”我还没有恬不知耻到用念故事这种程度的小事来代替咨询费的地步。

    “谢谢你,无面人。”她微笑道,“愿好运与你同在。”

    我接受了她的祝福,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76 杀人魔(十)

    上午十点半,井上直人给我打来了电话。他主动提出了见面的请求。见面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地点则是我与他初次见面的快餐店。

    我这次伪装成了与之前都不同的样子,提前十五分钟,以普通顾客的姿态进入店中。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点,然而井上直人却没有现身。我一边警觉地注意周围,一边伸手探入了有意加深的口袋里,暗中抚摸着短刀。我想起了都灵医生说过的话。之前她在我的请求之下,重新鉴定了这把短刀的功能。

    鉴定的结果是,这把短刀,它的真实功能并非“克制超速再生”,而是“反灵能”。

    也就是说,它有着破坏灵能的功能。如果我用它去攻击灵能护盾,就能够比正常情况下更加容易地对灵能护盾造成破坏;而如果是用它去攻击被灵能强化过的物品,破坏起来的难度也会比以前更低。上次的无貌杀人魔之所以会被阻止超速再生,只是因为它是精灵而已。精灵的身体全部是由灵能组成的,所以会被“反灵能”所克制。它其实也没有什么超速再生的异能,只是由灵能组成的身体本来就能够以相当快的速度恢复伤势而已。这点不止是精灵,亡灵也都有着差不多的本领。

    遗憾的是,“反灵能”看似强力,实则很难在与灵体战斗之外的地方帮助到我。

    在与灵能者为敌的场合中,我本身就能够以武术技巧让力量强行穿透灵能护盾,去攻击灵能者的内脏,短刀无非是把“内脏攻击”变成了“穿刺攻击”而已。至于多出来的这一小截攻击距离,若是拿来与无貌杀人魔这种对手打打也就罢了,与花样百出的灵能者相比较就显得很不够看。以今年与我对决的特级灵能者举例,无论是暴烈还是徐盛星,都有着百米以上的攻击射程,如有必要,甚至能够强势狙击数公里以外的目标。

    相比之下,“血之力”对我的帮助才是真正巨大的。一直以来困扰我的最大劣势,便是“攻强防弱”。而它则为我弥补上了这块致命的短板,大大地增加了战斗中的容错率。就是不知道它是否还能够修复重要器官,假设能,那么我今后便再也不会出现“被灵能者摸到”等于“败北”的超危险局面了。只要没在第一时间死去,我就能够设法再生自己的伤势。

    我正在思索着,这时,井上直人进了店里。

    我主动地走上前去,“你迟到了。”

    井上直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才迟疑地问:“无面人?”

    “是我。”我说,“为什么迟到?”

    “你有意见?”他这个带刺的回应,很明显是在模仿我上次迟到时的态度。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他很快就败下阵来,小声嘟囔了什么话,然后消极地解释道:“是去处理我母亲的事了。”

    “是那个因为不小心阅读到禁忌知识,而变成了植物人的井上光?”我问。

    “对。她最近在郊区的私立医院里躺着。那是个由某些本地富豪出资运转的医院,医疗条件未必比正规医院好到哪里去,但是胜在幽静,有更多特权,而富豪们也更加喜欢这种调子。只是住院费用相当昂贵。我父亲在两个月前将她转入了那家医院,但他现在已经死了,并且因为他那些人体实验的丑闻……”他欲言又止,“总之,现在我只能将母亲转回正规医院里。而且钱也不多了。”

    “井上仁太没给你留下多少钱?”

    “他本来有很多钱,但为了运转人体实验,非但把自己的钱赔了进去,还欠了不少债务。如果他把公款挪用到实验里那倒是好说,不过那也不是好让明面上的资金流进去的项目。”他说,“现在的我既没有继承他的遗产,也没有继承他的债务,全部都得靠自己。母亲在医院里的费用也必须靠我自己解决。”

    “你看上去倒是洒脱了不少。”

    “差不多吧。”他平静地说。

    三言两语过后,我们进入了正题。

    “我追踪到了蚁群藏在郊外的总部。”他郑重地说,“蚁之主有两个亲信,留守在那总部里。”

    “蚁之主自己呢?”

    “他自己从来不去总部。”他摇头。

    “这也能叫总部?”我反问。

    “总而言之,如果一定要说哪里是总部,那就只能是这里了。”他说,“如果能够设法逮住这两个亲信,我就能够以灵媒技术强行从他们的脑子里挖出情报来。前段时间我对那些蚁群基层成员就是这么做的。”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为什么?”他愕然。

    “你以为他们就没有设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被灵媒摸到吗?蚁群可不是上次的‘神秘组织’那样的新手犯罪组织,而是在河狸市里潜伏了足足八十余年,在此期间从未被摸索到过领袖真身的黑暗地下组织。我实在无法认为事情能够那么顺利。”我一边说,一边想到:但换个角度来说,蚁群作为组织的强度依然是有限的。如今更是被某些“大人物”从白名单中移除,估计已经陷入低谷期了。不管再怎么强盛,终究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帮派。即使效仿黑暗河狸无视规矩地膨胀,也只会落得个众叛亲离而已。

    “那该怎么办?”他问。

    我思索了几秒钟时间,然后说:“我有办法。”

    “你要怎么做?”他好奇地问。

    “很简单。”我说,“拷问。”

    *

    井上直人对我的思路并不看好。在他想来,蚁之主的亲信们必然都是能够忍耐任何拷问的专业人士。“水刑”也好,“睡眠剥夺”也罢,这些连业余人士都能够知晓的所谓酷刑,专业人士恐怕也早有对策(虽然我也无法想象是什么对策)。除非我的专业程度凌驾于其上,否则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的看法是值得重视的,如果亲信没有针对拷问的对策,蚁之主肯定也无法对其放心。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我从某处藏匿物品的地点,取出了自己的“拷问工具”,然后坐上井上直人的汽车,前往蚁群总部。

    说是汽车,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档车,就是一辆看着就很廉价的白色面包车而已。井上直人说是租的。据他补充,他自己没有车子,而他父亲收藏的几辆高档车则都判给债主了。河狸制药的公子如今落魄至此,想来他的熟人们看到了,八成都会大跌眼镜吧。他自己也窘迫,上车以后变得沉默了。我本来想要安慰他,但是作为无面人,却很难说得出口。如果是以徐福的身份在活动,倒是可以用鼓励的口吻这样告诉他: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河狸公安难得一见的灵媒,那些所谓的公子哥跟你比起来,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你当时为什么会以为徐全安就是蚁之主?”他忽然这么问我。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一开始也是因为无貌杀人魔的刺杀活动而怀疑起徐全安的。不过,这确实相当可疑,如果徐全安等于蚁之主,为什么蚁之主还活着?如果徐全安不等于蚁之主,那么无貌杀人魔又为何执意刺杀徐全安?它最初又是如何追踪到蚁之主,并且实施刺杀的?它刺杀蚁之主的动机又是什么?

    谜团,谜团,尽是谜团。

    “徐队长也跟你一样猜错了。如果只有一人猜错也就罢了,但你们两人都猜错了。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搞不好徐全安真的就是蚁之主。”他说,“或许他并没有真正死亡,只不过是以某种方法转生了。”

    “你的意思是,他像是奇幻故事里的反派一样,有着被杀死以后,在远处复活的办法?”

    “是的。”

    “这种方法的确是存在的。”

    “真的吗?”他精神振奋。

    “但是——”我说,“‘转生’的难度虽然比‘起死回生’略低,但依然是相当困难的。要么必须发动强大的力量,要么必须满足苛刻的要求。徐全安身为一般人,只能去满足后者。这你是否明白?”

    “我第一次听说。”他老实地说。

    他恐怕只学习过对自己有用的灵能知识吧。我一边想,一边说:“一般人能够发动的转生仪式,通常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转生体必须是自己的直系血亲;第二,转生体距离自己必须很近,至少不可以超过十米远。还有就是必须消耗大量的昂贵材料,用以布置转生仪式。”

    换而言之,徐全安当时如果要转生,就只能够转生到同样在场的徐盛星和我的身上。徐盛星身为特级灵能者无法被一般人当成转生体,我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当时徐盛星和我距离徐全安都超过了十米,周围更是没有任何布置转生仪式的迹象。

    “对了,你上次说过,蚁之主最近有两个与蚁群利益无关的项目正在运行,到底是指什么项目?”我问。

    他直接回答了,“其中一个,是向一家叫‘缄默’的地下科研组织,出高价购买某些产品和服务。但具体是什么产品,什么服务,我也不知道。至于另外一个……”

    说到这里,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另外一个是什么?”我追问。

    “是买人。”他说,“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从某些地下商人的手里,像购买小白鼠一样,买了很多人。”

77 杀人魔(十一)

    也难怪井上直人会有这种反应。当初的井上仁太就是从地下商人手里购买人类当成小白鼠使用的,甚至还主动地绑架无辜居民,投入了人体实验之中。若非如此,恐怕井上直人也不至于能够下定决心,去弑杀自己的亲生父亲。而如今的蚁之主也有了相同的动作,难不成蚁之主也在秘密地运转人体实验?

    至于井上直人所说的“缄默”组织,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那是个到处绑架科学家和灵能学者的地下科研组织,好像还与地心教会有着不小的勾结,被联盟所有地区全力通缉。规模之大,绝非蚁群这种拘泥于河狸市一地的“小型组织”所能够比拟的。若是联盟学术界有谁忽然陷入缄默,那就有可能是被这个组织悄然地掳走了。

    井上直人继续说:“蚁之主还有一个已经结束的私人项目,也是与缄默组织有关的。似乎是请求缄默组织为自己维修某个机器,为此耗费的资金甚至超过前两个项目的总额。”

    “什么机器?”我问。

    “这个只有在抓到他的亲信以后,才能够问个水落石出。”他摇头。

    说到这里,他逐渐地降低车速,最终停了下来。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我们已经来到了河狸市郊外的某处山脚下。

    我们下了车。他从车子对面绕过来,对我说:“蚁群的总部就在这上面。”

    我对着山的方向看了看。没有那种方便旅客登山的步道,尽是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非但如此,山脚与公路之间还被铁丝网隔离开来了。或许在其他地方有入口吧,只是他故意地挑选了平时不会有人进去的地带而已。对我们而言,即使没有步道,想要爬山也非难事。

    事不宜迟,我们轻易翻越了铁丝网,开始爬山。

    “名义上,这座山是某个富豪的私有地。即使是公安,也不可以毫无理由地涉足此地。”他一边在树林中前进,一边回头解释,“上面确实有座度假别墅,但那是烟雾弹。总部就在山上的某处,只有巡逻队和亲信等少数人才知道具体位置。其他成员在出入的时候都要蒙上双眼,用专门车辆接送,连总部在哪座山上这种层次的事都被瞒在鼓里。”

    “你知道具体的位置吗?”我问。

    “我用灵媒技术调查过从这里离开的成员的记忆。”

    “不是说从这里离开的成员都不知道总部的具体位置吗?”

    “我在观看他们记忆的时候能够切换成第三人称视角。”他说。

    灵媒也方便过头了吧。难怪当初那女人要想方设法地利用他。

    我一边感慨,一边随手在身边的树干上做了个记号。虽然有他在,应该不至于迷路,但也必须小心谨慎。树林这种东西无论面积多么小,一旦迷路了,那就等于是无穷大的。

    在沉默中,我们快速地前进。大约十几分钟以后,忽然,远处传来了人的动静。

    是两个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巡逻员。我们同时停止前进,屏息观望。这两个巡逻员的身上都挂着枪械,是那种能够连射的冲锋枪,在穿过树荫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钢铁光泽。我反射性地感到不适。枪械,我前世便是死在枪械下的。尽管枪械早已无法对我造成威胁了,我却依然残留着反射性的畏惧。这使得我反而产生了尽快杀死那两人的欲望,但我强迫自己克制住了。

    我藏在灌木丛的后面,对井上直人打了个手势,示意绕开。我们的目标是偷袭蚁群总部,在这里对巡逻员们下手,只会打草惊蛇。

    他慎重点头,然后借助灌木丛的掩护,缓慢地移动。

    咔嚓。他踩断了路上的树枝。

    说来也是,这家伙虽然是个特别好用的灵媒,但也是实战方面的菜鸟。

    那两个巡逻员正好走到了距离我们大约十五米的地方,此时听到声音,其中一人陡然看了过来,“谁?”

    另外一人更是果断,他不假思索地从身上摘了个手雷,然后往这边投掷了过来。

    不对,这很古怪。如果是直接往这边开枪还能理解,直接扔手雷过来就过火了。难道他们没有怀疑过踩断树枝的是路过的小动物吗?与此同时,我还注意到,在扔手雷过来的时候,两人仿佛不担心自己会被手雷爆炸波及,没有任何的规避动作。

    井上直人看到手雷,顿时脸色剧变,一脚便将落在近处的手雷踢飞,然后冲了上去。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就看到他用拳头击中了其中一人的腹部。而另外一人则拿起枪开火,但攻击全部被井上直人用灵能护盾弹开了。于是这人立刻改变应对方式,急急地后退,同时从怀里拿出了步话机,似乎是要通知其他单位。

    我毫不迟疑地投射出了短刀,短刀瞬间穿越中间十五米的距离,宛如子弹般击碎了他的步话机,并且将他的掌心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下一瞬间,我自己也来到了他的身前,将其头颅击得粉碎。

    井上直人也制服了他的对手。转眼间,战斗就结束了。而那两个巡逻员一开始扔出的手雷则根本没有爆炸。

    他回头看了看那手雷,沉默了下,“难不成……”

    “那是哑弹。他们故意的。”我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藏在灌木丛后面的是人还是动物。你如果足够冷静,哪怕实战经验不足,也能够用灵媒的本事判断出来。而我们本来也有机会悄然离开。”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懊悔地说。

    “没有下次了。”我说。

    “是。”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过,他不久前还在过着普通的生活,也无法要求更多了。我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而且没有他的话,我也难以独自走到这个地步。

    我转向了被制服的巡逻员。他看着大约二十多岁,足够年轻。此时正在用凶狠的眼神瞪视我们。

    我问:“你们每隔多久联络一次?”这决定了我们的入侵还有多久会被发现。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露出了冷笑。

    “蚁群成员都被洗脑得相当深入,连公安也很难撬开他们的嘴巴。”井上直人在旁边说,“还是让我来吧。”

    我点头,让开位置。他伸出手,按住了巡逻员的头顶。

    才过去两秒钟,巡逻员便忽然昏迷过去。而井上直人则抽开手,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灵媒若是擅自查看他人的记忆,也容易对自己的精神造成冲击。他或许能够设法消化,但肯定也是不好受的。片刻后,他终于把手放下来,叹了口气,对我说:“我们还有二十五分钟。”

    说完,他看了看昏迷的巡逻员,又是叹息。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我问。

    他犹豫了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我说。

    他顿时被噎住了,然后无奈道:“一边前进一边说吧。”

    *

    井上直人之所以叹息,是因为他看到了巡逻员过去的经历。

    巡逻员的人生,在蚁群内部并非稀奇古怪。相反,井上直人之前也数次看到了差不多的过去。坦白说,若是将其单独地拿出来,未免过于无趣。但若是将其当成所有蚁群成员的缩影,那就具备了珍贵的参考价值。

    蚁群的主要组成人员都是一般人,巡逻员的父亲和祖父也是如此,曾祖父也是如此。

    在他曾祖父如他这般年纪时,蚁群仅仅是个普通的地下组织。然而在河狸市,这种一般人所组成的地下组织是没有前途的。因为黑色地带居民总是更加倾慕于强者,所以由灵能者担任领袖的地下组织更加容易聚集部下。强大的力量本身就自带强大的魅力。若是特级灵能者在河狸市担任地下组织领袖,那么瞬间就能够形成巨大的势力。就如同我曾经与之为敌的黑暗河狸,出道之际便能一呼百应,而历史悠久的蚁群则只能屈居第二。

    既然部下们肯定都更加乐意效忠于灵能者,而非一般人,那么问题来了,蚁群要如何才能够控制住基层的人心呢?

    按照一般逻辑,蚁群要么是把领袖变成灵能者,要么是把领袖换成灵能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最终,蚁群却是走出了一条奇葩的道路。他们开始模仿起了某些迷信团体。

    他们以花言巧语去劝诱社会上的闲散人员们加入自己,然后将其软禁于封闭的场所里,全面禁止场所外的书籍杂志报纸等信息载体流入内部。而内部的人们失去了一切获悉外界变化的渠道,只能够阅读蚁群指定的读物,只能够讨论蚁群允许的话题。随着时间推移,场所内部又出现了激进的标语,开始播放起了含有激进内容的广播。并且禁止成员们的窃窃私语,也禁止毫无理由的独处。鼓励告发违反规矩的伙伴,在场所里装满了监视器和窃听器。还要定期上交自我鉴定报告,同时定期举办反省会,灌输大量对蚁群有利的思想。

    如此经过一段时间,蚁群便多出了一批“忠诚”的成员。以此为基础,他们又花费大把时间精力在河狸市郊外建立村庄,在拷贝上述模式的同时,也经营农业。在自给自足的同时,偶尔也运送农产品到城市里出售。并且严格限制村庄的人员流动,让成员的子女们在这里成长,接受封闭式的教育。等到子女们成为了合格的“工蚁”,便让他们去城里执行组织上的任务。而为了防止他们被城市文化所“腐蚀”,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必须返回村庄生活。

    他们相信蚁之主是上天选中的使者。凡人不得轻易拜见蚁之主,唯独被选中的亲信们才有这个资格。蚁之主不会死亡,更加不会失败。如果组织上有哪里失败了,那就是执行者的罪孽,而非蚁之主的疏忽。

    巡逻员的祖父便是坚信这种思想而活下去的。他父亲也从小被灌输这种思想,又对他如此灌输。他别无选择地接受了,又走上了别无选择的人生。仿佛他只是为了成为“工蚁”而出生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蚁之主非但不是被上天选中的使者,也没有特别的力量。

    蚁之主之所以如此隐藏自己,仅仅是因为害怕灵能者的刺杀而已。之所以坚持保密自己的真实身份信息,也仅仅是因为害怕灵能者以此为线索对自己下诅咒而已。

    “我无法原谅这种行为。”井上直人似乎被巡逻员的记忆所感染,却反而愈发生气,“这种卑鄙的行为……居然对我……”

    “对谁?”我问。

    “我……”他愣了愣,“不,不对……”

    “你不要对其他人的记忆过于投入了。”我提醒。

    “我明白。”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我想着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工蚁们将蚁之主当成上天使者信奉,这让我想起了都灵医生所假设的无貌杀人魔的形成原因。会不会与蚁之主相对应的精灵也在什么时候诞生了,而真正的蚁之主确实就是徐全安,也确实是死去了,如今主持蚁群的其实就是那精灵?

    不,这不可能。我立即否决了这个假设。如果蚁之主真的被取代了,那么井上直人曾经提及的“某个与蚁之主缔结深度忠诚契约的亲信”就不会无动于衷。况且,本来出现了无貌杀人魔这种精灵就已经足够低概率了,再出现一个蚁之主精灵,那简直是陨石落在头顶上一般的巧合。现在的蚁之主依然是人类,我是这么确信的。

    就在这时,井上直人小声地说:“我们到了。”

    我藏在灌木丛里看向前方。就在三十米开外,有一面高大的围墙,而围墙的中间则有一面巨大的铁门。铁门前面站着两个带枪的看守,墙上则带着铁丝网和监控设备。这个派头,跟监狱也没两样了。

    这里就是蚁群的总部。

    “怎么办?”他问。

    我先问了他总部的内部构造。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没说过,然后将自己用灵媒技术得来的情报全部告诉给了我。

    然后,他又补充道:“虽说是总部,但主力大多数都在其他地方。”

    这也是当然的。作为有活力的地下组织,主力都做家里蹲的话也太不像话了。看了看时间,再过十分钟他们就会注意到巡逻者的失踪,如果我们放弃了这次机会,而留守在内部的两个亲信又足够警觉,那么回头下手的难度就会急剧上升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在十分钟以内,以不被任何人察觉到为前提,潜入到这个总部的内部。换成那些花样百出的灵能者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我的话就只能强行突破了。

    以防万一,我问了问他有没有暗中潜入的方法,他摇了摇头。

    “那就强行突破吧。”我下定决心。

    “真的要这么做?”他不自信地说,“除非是特级灵能者,否则以这里面的阵仗……”

    “先试试看,你也要一起进去。”我说,“如果你的灵感捕捉到了不妙的信息,那就立刻告诉我,我们立刻逃跑。”

    他勉为其难地点头,然后忍不住说:“我听说你以前总是用暗杀方式解决敌人,还以为你会更加低调一些。”

    “如果我有暗中活动的条件,自然不会愚蠢到主动舍弃。”我说,“但在必要时,我也不会忌讳高调的作风。”

    说完,我走出灌木丛,向铁门前进。

78 杀人魔(十二)

    在走出灌木丛的同时,我随地捡起两颗石子,旋即屈指弹出。

    守在铁门前的两个门卫仅仅是注意到了我,却没能来得及产生任何反应,就被石子击晕了过去。但是想必这一幕也已经被监控设备拍摄下来了吧。我径直地走到了厚重巨大的铁门前,而井上直人则连忙地跟了上来。

    下一秒,我短暂地进入了“化零为整”模式,然后对着铁门使出一记重踢。

    轰然一响,宛如地雷爆炸般的声音炸起。铁门以受力点为中心深深地凹陷下去,而与铁门连接的材料也无法承受我的踢击力量,使得硕大的铁门好像铁饼般飞出。通过洞开的正门可以望见,总部里面看上去像是个规模不大的工业园,数座大小不一的建筑屹立其中。

    铁门沉重无比地摔落在了远处的草坪上。与此同时,高分贝的警报声顿时响彻整片空间。空地上有十几个闲散人员,此刻往我们这边投来了瞠目结舌的目光。

    “既然是总部,那么或许会有隐藏的逃生密道。”我转头对井上直人说,“你注意趁乱搜索。”

    “好的。”他紧绷地说。

    话音刚落,就有枪声响起,邻近的建筑里已经有些人开始对我们这些入侵者发动攻击了。我早已留意到了从窗口处探出的枪口。在枪声响起的前一瞬间,我就立刻远离了原地,然后冲进了附近看着块头最大的建筑里。

    这建筑看着像是工厂,但根据井上直人的情报,这里其实是办公和存放文件的场所。总共六层高,内部四通八达。蚁之主的两个亲信有可能会在这里面。

    我才一进去,就有几个人抄起了冲锋枪,不由分说地对我开火。从动作和神态来看,显然是训练有素且有过杀戮经验的专业人士。在我避开首轮攻击以后,后方和左右就又有更多敌人出现,配合熟练地倾泻起了火力。他们肯定是有做过总部被袭击的预案,还举办过演习训练的,并且他们此刻把我当成了高级的灵能者来迎敌。这种战场氛围令我回忆起了上次在“梦中梦中梦”里被灰制服们围攻的经历。而与那次不同的是,我不能无条件地驱动“化零为整”。但是这种程度的火力网依然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只需要预读那无数条从枪口处延伸的线就好,然后快速地从破绽处一穿而过。如果有哪里来不及,就再驱动“化零为整”。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做到自由地进出“化零为整”模式了。时而开启,时而关闭,以变相地延长使用时间。

    持枪的敌人们被我逐个打杀。很快又有人扔出了手雷,甚至拿出了火箭筒,还有人正在从远处企图狙击我。然而全部没用,我已经足够快速,意识也足够敏锐。虽然是在狭窄地带,但我完全不受阻拦。如有必要,我大可以像是撞穿纸墙一样撞穿墙壁。真正受到地形束缚的,反而是这些理应占据主场优势的敌人们。

    他们正在与枪声一道狂吼着。我隐约听到了其中不安的声音。

    “这个身手,难道是无面人?”

    “一定是无面人。”

    “无面人真的来了……”

    “不可能的……那不是流言吗……”

    他们的反应相当古怪。如果只是听说了我复出的消息也就罢了,但是这个反应,就像是不仅知道我复出,还知道我一定会在最近来这里一趟。是因为无貌杀人魔曾经刺杀过蚁之主,所以他们才会有这种料想吗?不,有点对不上的感觉。无论如何,现在还在战斗中,我没有停下来问话的闲工夫。

    就在这时,我旁边的墙壁被撞穿了,只见一台两米多高的“白色机器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准确地说,这不是机器人,而是穿着动力装甲的人。用更加方便理解的话来解释,所谓的动力装甲,就是能够让操纵者爆发出远超常人的速度和力量的高科技铠甲。

    同时,走廊的前后两端,也出现了穿着动力装甲的身影。

    井上直人的判断没有出错。面对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还有这几台动力装甲,二三级灵能者闯进来的话转眼间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一级灵能者也只能扑腾两三下就会被压倒,唯独特级灵能者才能够强行攻陷这里。但是对我而言,动力装甲的防御力形同虚设,我完全能够让力量强行穿透装甲板,直接攻击脆弱的操纵者。只要当成块头比较大的灵能者来战斗就可以了。况且,若是我全力以赴,也不是没有办法打穿装甲板。

    当我徒手击毁第三台动力装甲的时候,敌人们终于表现出了强烈的动摇。开始有人咒骂我为“怪物”。

    虽然是在被咒骂,但我并没有不悦之情。怪物,恐怖,黑暗,这些标签本来就是我亲自给无面人这个形象贴上去的。如果有人愿意这么形容我,那就说明我将这个形象扮演得相当成功。而即使撇除这点,我也不认为被敌人视为怪物有哪里不妥。

    莫如说,若是在我的心里,有着某种能够称之为浪漫主义的东西,那么被敌人如此称呼,肯定是符合我的浪漫主义的。

    这种心里话,我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说起,因为这实在是太过于难为情了。被人视为怪物却反以为荣,这分明是正值叛逆期的少年少女才会萌生的情结。真正成熟的人,会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探索如何受人爱戴,而非使人畏惧。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讨厌过自己,更加没有想过要放弃这种不成熟的浪漫主义。

    是的,我是无面人,而无面人则是怪物。既然是怪物,那就应该做符合怪物身份的事情。我这么想着,又击碎了一面墙壁。这是承重墙,在之前,也有很多面承重墙被我击碎了。此时这座建筑简直是危楼中的危楼。只需要稍微推动,就会全部崩溃。而既然我没在这里找到亲信的踪影,那就无需留手了。

    我再次驱动“化零为整”,对着地板重重一跺,震荡波扩散到了建筑全局。

    整座建筑像是被抽走关键部件的积木堆一样,在剧烈的摇晃和噪音中土崩瓦解。当我落到外面的空地上时,后方已经只剩下一大片惨不忍睹的废墟,瓦砾下活埋了不少敌人,尘埃漫天飞舞。

    “无面人!我找到密道了!”井上直人的声音从另外一栋楼那里传来。

    我快速地来到了他那里。他站在窗户后,往废墟看去,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你居然真的踏平了蚁群的总部……”

    “只是拆了其中一栋楼而已。”

    “你还想怎样啊?”他忍不住说。

    我话锋一转,“密道在哪里?”

    他也知道正事要紧,也不多说废话,立刻带路。密道就在这栋楼的底层走廊的尽头,将地砖掀开以后,便能够看到通往地下的爬梯。估计这也是他用灵媒技术发现的。排除他是实战菜鸟这点,确实没有比他更加完美的搭档了。

    顺着爬梯往下四米就能落地,然后就是一条黑暗而又笔直的走廊。一直向前进,就能从位于山腰处的洞口走出去。

    我们的速度都比一般人快得多,以至于当我们离开山洞的时候,先于我们逃出去的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了——正是那两个蚁之主的亲信。

    两个都是男人,也都穿着黑色制服。其中一人四十多岁,看着仪表堂堂;另外一人三十岁不到,却已经有点谢顶的征兆了。

    前者见到我们,立刻喝道:“给我停下!”

    这声音,配合他这仪表堂堂的面孔,倒是有一股别样的魄力。

    见我没有停下来,他便抬起了右手。他的右手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只见手套陡然浮现出了皲裂般的橘红色纹路,然后从他的掌心处喷射出了高温的火焰射流。

    这手套,居然是个连一般人也能使用的灵能物品。

    我避开火焰,然后冲上前去。右拳打在了他的腹部上,他痛得整张面孔都扭曲了。而左手则顺势扒下了他的手套。

    另外一人转身就跑,却被井上直人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如此一来,两个蚁之主的亲信就都被我们抓住了。

    但现在必须先离开这里才行。我直接击晕了他们,然后简单地搜了他们的身,丢掉了任何能够起到定位作用的工具。又让井上直人仔细检查了一轮,以免他们有什么植入皮下的定位器之类的东西。确保无误以后,再与井上直人一起带人下了山。然后将两人丢到面包车上,迅速远离作案现场。

    “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似乎还没醒过来,“这样就完事了?不,我的意思是,我本来以为会更加艰难一些,曲折一些……”

    我没有接话。片刻后,他好像终于清醒了,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找个安全的地方审问他们。”我说,“最好是在室内,或者其他封闭的,不见天日的地方。”

    “嗯……”他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说,“有个地方正好合适。我打算去哪里,可以吗?”

    “是哪里?”

    “保罗.马丁内兹的别墅。”

    我足足花了五分钟,才终于想起了保罗.马丁内兹是谁。

    河狸制药的技术顾问,被我用在第二次血祭仪式中的活祭品。他当初为了躲避凋零信徒和河狸制药可能的追杀,而鹊巢鸠占了一家别墅(所以那里其实也不是他的别墅),但最终还是在无面人事件以后,被我连保镖们一并杀了。因为井上直人事后秘密处理了那里面的尸体,别墅的原主人又没有几个朋友,时间也没过去多久,所以现在连邻居和物业都不知道那家别墅是空着的。

    别墅的隔音性能也强得可怕,这或许是当初的保罗.马丁内兹的追加装修所致,正好被我们用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四十分钟以后,我们来到了那家别墅的门口。

79 杀人魔(十三)

    我们到达别墅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而此刻,则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窗外已是一片黑暗,夜空又下起了稀稀拉拉的细雨,偶尔有车辆打着灯光经过。好在这栋别墅尽管其他地方普普通通,陈设也谈不上有多少品位,却唯独隔音功能做得相当完美。我将窗帘重新掩上,然后回头看向了后方的卧室。

    只见那名四十多岁的亲信被我用塑料扎带牢牢地困在了木椅上,他正在喘息着恢复精神。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吐露出来一句话。至于另外一个亲信,则在隔壁房间,由井上直人负责处理。

    上次我在别墅里布置的血祭仪式的残余影响早已消散了,所以井上直人就算进入这里也没事。但遗憾的是,他的灵媒技术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就如同我现在预料的一样,这两个亲信都有做过防备灵媒的准备。如果有灵媒企图挖出他们脑中的情报,他们就会自动丧失与那情报相关的记忆。除非该灵媒相当高级,否则就无法克服这点。

    此时,我正在负责拷问这边的亲信,他的手指和脚趾的指甲已经被我全部掀掉了,牙齿也已经被我拔掉了几颗。

    理所当然,无论掀指甲也好,硬拔牙齿也罢,这些都是相当肤浅的拷问技法。在我之前给他制造的所有痛苦里,也属于相当不起眼的类别。

    我身为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武术家,又浸淫此道多年,对于人体自然是有着超越常人的把握。攻击哪里容易受伤,刺激哪里的神经丛容易制造剧痛,全部了如指掌。先前我也在不留下外伤的前提下,为他带来了绝对是生不如死这一级别的漫长剧痛。但要说真不愧是专业人士,他硬是一声都没吭,只是用讽刺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说:这些都是无用之功。

    我也有想过是否要索性砍掉他的手臂和腿,让他晓得违抗拷问的后果。但这就不是拷问的思路了,仅仅是折磨而已。在拷问中应该回避会留下残疾的手段,否则便会容易让受刑者觉得自己更加无法回归本来的生活了,继而自暴自弃,变得更加难以应付。

    对专业人士的拷问本来就是长期战,我也早已有心理准备了。但如果可以,我希望速战速决。很多情报是有时效性的,时间一久,有些情报就会失效。我开始思考是否要用另一种手段。如果可以,我倒是不想在井上直人的面前动用。虽然也可以在动用的时候先让井上直人回避,但他是灵媒,难保他不会回头用灵媒技术,查看我在拷问的时候做过什么。

    “怎么了?没招了吗?”亲信讽刺道。

    我上前踢翻了他坐着的椅子,然后回头从卫生间里取来了浴巾和水。先把浴巾丢到他的面孔上,再将水缓慢地倒下去,让浴巾变得湿润。

    湿润的浴巾非但不会透气,还会让水渗进他的口鼻中。即使他想要呼吸或者把水吐出去,浴巾也会予以阻止。很快,他就会如假包换地产生被溺毙的感觉,而窒息则会将他的身心迅速地逼到极限。这就是所谓的水刑。原理简单,容易操作,同时破坏力巨大。在我的前世,因为这种拷问技术过于非人道,所以被国际立约禁止了。在这边倒是没有这种条约,但并不影响其有效性。

    在他到达极限时,我将浴巾拿开,然后反复执行。数次以后,我问他是否愿意提供情报。他脸色苍白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点头了。

    我去隔壁叫来了井上直人,顺便看了看他负责审问的人。显然,井上直人不适合拷问的工作。被他拷问的人虽然遍体鳞伤,喉咙上也有被掐过的痕迹,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尽管他不会对杀死恶人这件事产生犹豫,却对折磨一事有着太多迟疑的地方。专业性也几近于无,我甚至看到他放在一边的手机上显示着“怎样拷问更有效率”的搜索网页。

    他走到了我负责拷问的亲信旁边,单手抓着亲信的肩膀。而我则站在亲信面前,问:“蚁之主在哪里?他与缄默组织有什么交易?他向地下商人购买人口的理由是什么?都说出来吧。”

    亲信正要说话,井上直人忽然说:“他压根没有说真话的意思。”

    我并不意外。所谓的专业人士,专业性大部分其实都与克服酷刑无关。要知道酷刑这种东西发展到现代,早已不是凭借人的意志力就能够克服的东西了。哪怕我的手边没有高端的酷刑工具,也足以施展出来很多不重样的酷刑手段,更不要说其他更加专业的人士了。而受刑者们的训练重心也早已从“克服酷刑”,转移到了“拖延时间”和“让施刑者无法判断情报真假”上面,也即是成为了一场心理博弈。

    “灵媒?”亲信看了过去,“通过肢体接触,检测到了我的感情波动?”

    他又看向了我,“你们就是用灵媒技术找到我们的总部的?”

    我打发了井上直人回去,然后对他说:“你的工作是回答。每提问一句,我就让你吃一次苦头。”

    他面露冷笑,根本不害怕我所说的苦头。

    “看来你是真的不害怕。”我说。

    “是的。”他点头,“我们这些亲信都做过手术,变得无法感受到痛苦了。也受过严格的耐药性训练,寻常的刑讯药物不会有用。除非你是联盟审问官,能够先把我们治好了再拎回来审问,否则酷刑便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我还在纳闷,到底是何等的钢铁心脏,连之前那么多酷刑,再加上水刑,也无法使其动摇分毫。这样的话其他酷刑手段也无法指望了。我一边思索,一边说:“但你还是会恐惧的。”

    “我也没有恐惧。”他说。

    “因为手术。”

    “是的。”

    “少骗人了。恐惧是蚁之主控制工蚁的重要基础,他不可能放心自己身边的亲信们尽是些不知畏惧之人。”我说。

    “正是如此,我们不仅敬爱他,也畏惧他。”他倒是相当痛快地承认了,“背叛他的人,死后都会坠入地狱。并且根据罪孽深重的程度,灵魂会受到长达一万年,十万年,甚至是百万年,千万年的惩罚。这样才能够赎罪。但即便赎罪了,也无法升入天堂,而是魂飞魄散。”

    “这就是你们的教义?”我用反问的口吻讽刺道,“背叛区区一个普通人,就会下地狱?”

    “蚁之主并非普通人,而是天之使者。”他郑重地说。

    “我听说像你们这样的迷信团体,越是高层的人越是信仰不坚定。你作为他的亲信,好歹也是一人之下的地位,平时看着那么多被洗脑的工蚁,心里真的没有过任何怀疑?”我问,“从你的谈吐中,我也能够听得出来,你是曾经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当然,如果不是这样,你也难以胜任自己的工作。但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世界有多么广阔,又何必拘泥于那狭隘而又肤浅的教义?”

    他沉默。

    我话锋一转,“那么,像你这样的亲信,若是背叛蚁之主,要在地狱中服刑多长时间?”

    “至少五亿年。”他说。

    “那还真是漫长。”我刚说完,井上直人突然推门而入。

    他刚想说什么,但看到亲信正在盯着这里,便来到了我的身边,在我的耳畔窃窃私语。

    *

    井上直人要说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另外一个亲信服毒了。

    也不知道这人是将毒药藏到了什么位置。总而言之,刚才趁着井上直人来我这边的时候,他偷偷地服了剧毒。如今已是奄奄一息,无力回天。但是对我而言,这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在这出插曲结束以后,我将他的头颅砍下来,装进旅行箱里,再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

    然后,我重新审视起了自己必须克服的课题:要如何才能够在短时间内,使得一个在生理上不知何为痛苦,并且相信若是无法熬过这关,灵魂就会在死后堕入地狱煎熬至少五亿年的迷信团体分子,倒戈向我们这边?

    “他服毒自杀了,是吗?”亲信先说话了。

    “还是先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没有接他的话茬,“五亿年的确是相当漫长的时间。换成是我,也肯定是不会在这里屈服的。要知道一个人连百年也未必能活满。这区区百年的人生,与五亿年的煎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如此。”他又是肯定,又是疑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要认同他的话。

    我从房间的角落处拿来了一台投影仪,再从身上拿出了一盒录像带,“想知道这里面储存的是什么吗?”

    “你不会是绑架了我的妻子和孩子,然后拍了录像,要拿这个来威胁我吧?”他毫不动摇地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劝你省省吧。他们也都是思想觉悟坚定的人,肯定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而我也会接受他们的牺牲。”

    “放心吧,不是那种毫无品味的录像。”我说。

    “那又是什么?”他冰冷地问,“你伪造了我的伙伴招供的录像,要拿这个来瓦解我的心理防线?”

    “原来还有这招。”我说,“但很遗憾,也不是这个。”

    “那么到底是什么?”他皱眉。

    “你先别着急。”我一边说,一边将投影仪放到地上,与电视柜下的录像机连接到一起去,“我这就播放给你看。”

    然后,我将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再关掉了房间的灯光照明,用投影仪播放录像。

    投影仪在墙壁上形成了画面,而画面的正中央,则显示出了一颗蔚蓝的星球——正是我们所居住的地球。

    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东西,他看着愣了一下,接着疑惑地看向了我。

    而我则看向了录像,然后说:“我们的星球,在过去的二十五亿年,经历了四次大冰期;而在未来的二十五亿年,地球依然会反复地进入大冰期。地表将被冰雪覆盖,无数物种灭绝,无数物种兴起。”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疑惑地问。

    “但是,这种冷酷的循环,注定会迎来结束。”我无视了他的话语,继续说,“因为在五十亿年以后,太阳将会化为红巨星,而地球则会被其吞噬到内部,然后蒸发。”

    随着我的声音,录像也在一刻不停地变化。画面中的地球的表面,先是被冰雪覆盖,又在红巨星的膨胀接近中失去所有水分,继而被红巨星所吞噬。

    “然而太阳也有死去的一天,百亿年以后,这颗红巨星会变成白矮星,以残骸的姿态在太空中逐渐冷却。”我说,录像动,“不仅太阳会死,其他恒星当然也会死。兆年以后,宇宙中的恒星逐渐死去,或许不会再有新的恒星诞生了;而在百兆年以后,恒星则会全部绝迹,只有数不尽的白矮星徘徊。”

    “那又如何?”他问,“你是打算跟我说,我的个人信仰,跟宇宙比起来无足轻重吗?你就用这个东西来攻击我的心理?”

    “秭(10的24次方)年以后,连白矮星也会继续死去,演变为黑矮星。黑矮星的形成时间极其漫长,以至于如今的宇宙还没有一颗黑矮星形成。”我说,“而在千秭年以后,位于河系中的物质,最终都会被吸入河系中央的超级黑洞,只有河系外的物质才能够逃得一命。”

    在他全然不理解的目光下,我故意像个只知道说自己关心的话题的低情商者一样,继续说:并且,在涧(10的36次方)年以后,质子衰退将会发生,逃离黑洞的所有物质都开始自发崩溃,连黑矮星也不例外。

    千涧年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原子存在,宇宙正式进入了只有黑洞的时代。

    之后,无论是极(10的48次方)年也好,那由他(10的60次方)年也罢,宇宙中的主要事件也不过是黑洞与黑洞之间的合并而已。而只有越过了无量(10的64次方)年,再越过大数(10的72次方)年,才能迎来黑洞全部蒸发的时刻。

    此时的宇宙已经空无一物,但即便空无一物,宇宙也不会真正结束。

    正相反,对宇宙来说,这还仅仅是刚出生而已。

    黑暗,冰冷,空旷,这便是宇宙的应有姿态。谁都不知道这个犹如超巨大亡灵般的宇宙,在今后会如何发展,又要到何时才会迎来结束。

    唯一能够确信的是,所谓的生命,所谓的文明,不过是这个无尽孤独的宇宙之中,极其偶然,极其短暂,极其脆弱的泡沫而已。

    而死亡,才是宇宙永恒的主题。

    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录像也终于结束了。

    亲信听完了我说的话,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估计不是在思考录像的内容,仅仅是在思考我给他看这录像的用意而已。然后,他反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宇宙的未来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我说,“只是跟你有关系而已。”

    “什么?”他更加疑惑了。

    我打开了身边的旅行箱,将另外一个亲信的头颅倒了出来。

    这颗头颅还在动。当然会动。因为他在临死前被我变成了活死人。

    亲信看着这颗活着的头颅,起初皱眉,再是疑惑,最后脸色剧变。

    我重新播放起了录像,并且将播放模式改成了自动循环,然后走到门口,回过头,说:“我不知道你们的蚁之主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能耐,能够把你们丢到地狱里去。但是,如果在我回来以后,你依旧没能说出我想听的话,那么我今晚就让你下地狱。”

    “我……”他恐惧地呢喃着。

    “不必着急。背叛自己信奉的对象肯定相当难受,我会体谅你的。”我说,“与你们那小气的蚁之主不一样,我会给你很多时间。无论是考虑的时间,还是下地狱的时间。”

    说完,我关上了门,将他与他伙伴的头颅,以及那反复循环的录像,留在了这个房间里。

80 杀人魔(十四)

    我之所以能够将另外一个亲信变成活死人,是因为我掌握着活死人的咒毒。在现代,这咒毒的正式名称是“浩劫病毒”。而我之前提及的“拷问工具”,指的其实就是这咒毒。

    为了解释清楚我手里的浩劫病毒的来路,必须先说明两件看似互不相干的事情:

    第一件事,便是当初没能杀成无面之影的事情。

    当初她借助分化之证,和活死人符印,以及都灵医生的苏生灵药,成功地从我的手里逃出生天。事后我掘地三尺也没能翻找出来她的尸体。尽管当时的我认为她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却还是无法放心相信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真的已经死去。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面人事件结束以后,我居然在梦里见到了她。而这件事情则促使如今的我进一步地坚定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思想。

    第二件事,则是我在小镇噩梦中见到活死人们的事情。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活死人(虽然是在梦里),与仅仅通过书本去了解的体验截然不同。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着如此悲惨的灵魂。我听说在联盟触手不及的某些角落,比如山谷、地洞、深林等地方,还有着为数不少的活死人存在。他们从数百年前开始,一路煎熬到了今日,仍然不得解脱。若是没有其他人设法解放他们的灵魂,那么他们很可能就要一直被折磨到宇宙末日为止。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比这更加残酷的惩罚,而若是将其应用到拷问之上,又有谁能够在这般恐怖之下坚定觉悟。至少我是办不到的。除非是如同凋零信徒般的疯子,或者纯粹是个无法理解宇宙之漫长的傻子。否则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何等坚定之人,才能够连这也敢于直面。

    于是,在安息镇事件结束以后,我本着死要见尸的原则,找到了暴烈在现实中的尸体。

    他的死因是“在梦里被极高浓度的浩劫病毒所杀”,基于浩劫病毒的性质,他在现实中的身体也被浩劫病毒所完全破坏,血肉中装满了病毒的因子。公安局出于谨慎,在找到他的尸体以后将其小心存放,然后去请拜火教的专业人士前来净化。而我则在尸体被净化以前,悄然地找上门来。

    我最初仅仅是来确认尸体的,但想到浩劫病毒有可能在今后派上用场,便顺便取走了少量的毒血,接着离开,事后将毒血严格地封存在了某处只有自己晓得的地方。

    如果这东西一直都派不上用场,那么我或许就会在哪天将其销毁掉吧。事后想来,这终究是个极其危险的物品。虽然以现代社会的秩序,哪怕浩劫病毒真的在城市里感染了谁,也根本扑腾不出来几个水花,危害性甚至未必比得过一把落在坏人手里的自动武器。但是一直将这种东西握在手里,也的确是睡不好觉。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拿出来利用了一回。我想自己应该也没有用错地方。

    *

    当我走出关押亲信的房间以后,井上直人便站在门口,对我问:“那是浩劫病毒?”

    “是。”我承认。

    “从哪里弄来的?”他紧紧地瞪视着我,“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然。”我说。

    在地狱浩劫时代漫山遍野地徘徊的活死人们,象征着活在地狱中的人类的末路。这般极尽残酷的风景,为当时苟延残喘的幸存者们留下了极其沉重的心理阴影。这阴影就这么根植在历史文化中,延续到了现代。对于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来说,活死人不仅仅是“会吃人,会传染病毒,看着特别恐怖”的怪物而已,还与无尽惨痛的历史密切相连。这也是我没有一开始就使出来这招的理由。

    我向他说明自己这么做的必要性。他尽管无法反驳,却也依旧无法接受,只能勉强地搁置矛盾。如果不是打不过我,他很可能就不会这么算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去,然后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你说的是?”

    “我对天文学不了解,但是,活死人真的能够存续到无量大数年以后吗?”他问,“不是说那时候的宇宙连物质都不复存在,黑洞都全部蒸发了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无法证明。毕竟现在的人们连黑洞都没有真正观测到。”我说,“只能说,以人类目前的手段,活死人只有灵能才能消灭。我听说某些科学家甚至做过实验,在实验室中以超尖端设备,将切割下来的极其微小的活死人血肉组织从物质转变为能量,再去让灵媒查看结果。而结果则是,该组织中的灵魂依然以某种方式存在着。没有消灭,没有解脱,没有死亡。”

    “居然这样……”他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看了看旁边的门,问:“你就这样让他独处?”

    “这样效果更好。”我说。记得前世有个好像叫约瑟夫.康拉德的作家曾经主张过,真正的恐惧,是人对于自己的想象力所怀有的恐惧。这便是我让亲信和那颗活着的头颅以及反复循环的录像待在一起的理由。无需我就头颅和录像去拷问他,他会用自己的想象力去拷问自己。

    我又对井上直人说,“你先守在这里。这次你已经有了教训,即便他也想要服毒自杀,你也能够提前察觉到吧?”

    “可以。”他点头。

    我转过身,走到了别墅后院的草坪上,抽空练了一会儿拳。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经地练过拳了。不是因为懈怠,而是因为以我如今的水平,这种寻常的锻炼早已没有多少助益了。用装腔作势的话来说,就是“行站坐卧皆是修行”。但最近几天,我必须好好调整态度。因为无貌杀人魔不知何时会再度杀来。我的神经必须比以往更加紧绷。我反反复复地在脑海中冥想与它的战斗,想象下次它会从什么角度攻来,我又要如何反击。

    这种冥想对于普通武术家而言仅仅是瞎想而已。但如果水平到了一定地步,冥想就会变得无比逼真,仿佛正与对手在精神的世界之中展开真实地交锋。不知不觉中,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获得了很多真实的经验。

    还是不可以掉以轻心,我想。冥想不过是“技术”,而非“法术”。无法在脑海中模拟出自己所不知道的对手的长处。虽然按理说它的武术与我完全一致,但谁知道它会不会还能施展出来像是“无限续航”、“超速再生”、“阴影转移”之类的全新异能。

    一段时间以后,我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为了防止井上直人帮倒忙,我让他站到门外去。

    亲信依然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他抬起了脸,疲惫地看向我。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面孔前所未有地憔悴。这个在之前的高强度拷问中也能够坚定不移的男人,终于流露出了不堪一击的神态。

    “想好了吗?”我问。

    他面露挣扎之色,“我……”

    我拎起了地上的头颅。这个头颅还在不断挣扎着,并且企图咬我。我将其扔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走到了亲信的面前。

    他的身体瑟缩了下。然后,他问:“如果我全部按你说的做,你能够饶我一命吗?”

    “不行。”我说。

    他顿时沉默下来,然后逐渐地流露出了惨笑,“这是梦,对……我一定是在做梦吧……呜……”说到后面,他居然哭泣了起来。

    我走到了他的身后,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被我触碰,反射性地颤抖了下,呜咽声也不由得停止了。

    “但是,只要你屈服,我就可以让你去死。”我说,“你这个只剩下头的伙伴也可以好好去死。而非被我挫骨扬灰,洒到大海里。我这是在为你着想。要知道,事情一旦演变了那样,你们就真的没有一丝丝得救的机会了。”

    他沉默。

    我俯下身,凑到了他的耳畔,说:“你并没有背叛伙伴,你只是为了拯救伙伴于水火之中,而不得不屈服于我,不得不向我提供情报而已。你其实也不在乎什么永恒的痛苦,但是,你无法忍受伙伴也跟着自己一起受苦。我说的对吗?”

    他低下了头,沉默有顷,终于小声地说出了口,“是的……”

    “那么,你的回答是?”我问。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他涩然地说,“我都会回答。”

    “很好。”

    我走到了他的前面,给自己的右手戴上那副能够放出灵能火焰的手套。然后当着他的面,用从他身上抢来的手套,抓起他伙伴的头颅,发动了灵能火焰。

    头颅在火焰中剧烈而又痛苦地挣扎着,但不过片刻,头颅就彻底烧焦了,也完全不动弹了。这意味着其中寄宿的诅咒已经被灵能火焰完全消灭。我随手将这颗焦炭般的头颅扔到了房间角落。

    他的目光麻木地追逐着头颅,又看向了我佩戴的手套,然后聚焦到了我的面孔上。他喃喃地问:“你难道就没有良心吗?”

81 杀人魔(十五)

    我先是脱掉火焰手套,再将其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回头看向亲信,“是我的耳朵出故障了吗?一个作恶多端的地下组织成员,质问我有没有良心?”

    “我曾经也拷问过其他人,所以我知道,这不是有良心的人能够胜任的工作。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得以确信,自己其实还是有那么点良心剩余的。”他说,“而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像你一样。”

    “无稽之谈。”我一边说,一边倒是想起了过去。很久以前,我当然是无法如此理所当然地折磨其他人的,哪怕是对待恶人也一样,心里总有过不去的地方。别说是百般折磨了,连杀人也觉得下不去手,好像有着无形的力量在羁绊着我。从何时起,我能够如此不假思索地杀人了?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锁链。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同时看向了亲信。他对上了我的目光。不知为何,他忽然流露出了更加畏惧的神色,转过头看向别处。却又看到了被我丢到角落的被烧焦的伙伴头颅,他的声音隐约颤抖,“你这个杀人魔……”

    “别再来这种贼喊捉贼的把戏了。要说杀人魔,你也是半斤八两。”

    “但我绝不会以此为乐。如果只要杀很多人就是杀人魔,那么士兵也可以是杀人魔。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别告诉我你没有,你分明对于我的恐惧和绝望乐在其中。”他诅咒般地说,“真正的杀人魔,指的是你这种以猎物的悲鸣,和恐惧,以及绝望为乐,主动去杀人的人。”

    “是吗?”我已经不想跟他继续谈下去了。

    我把井上直人叫了进来,然后对亲信说:“是时候该吐出你所掌握的情报了。如果不回答,下场你是明白的。”

    亲信默然点头,然后说:“给我纸和笔,我把情报都写到上面。”

    “可以。”我说。

    “还有,请你暂时回避。”

    “理由是?”

    “与你共处一室,我无法正常思考。”他说。

    我看向了井上直人,后者走到了亲信的身后,将手放在亲信的肩膀上,然后告诉我,“他说的是实话。”

    “那好,我半小时以后回来。”说完,我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先去隔壁房间处理了另外一个亲信的身体部分。虽说少了头颅,但活死人的身体依然是能够单独活动的。必须处理干净才可以。做完以后,我又回到了后院的草坪上,一边想着以后如何与无貌杀人魔战斗,一边回忆起了亲信所说的话。他说我是杀人魔。

    他处于受刑者的立场上,难免会在情绪激动之下对我有所偏见,真实的我并没有走火入魔到他想象中的地步。不过,从伦理上来说,我肯定是越走越偏了。莫如说,根本就是与世俗伦理背道而驰了。这点是我必须承认的。虽然我从来没有真心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况且,对于恶人毫不留情的作风,也是推动我更加强大的重要部分。但我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只是毫无自觉而已。而如果这种毫无自觉的心态继续下去,我是否也早晚会演变为自己最敌视的形态。

    你早晚会变质的。那道声音这样说。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这种时候会有谁打电话过来,难不成是徐盛星?但是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响的是我的工作手机。我接通来电,对面传来了都灵医生的声音。

    “晚上好,无面人。”她说,“是否打扰到你了?”

    听到是她的声音,我放心了。说来,她的确有约定过晚上会打电话来,让我给她讲故事。由于之前太过集中于战斗和拷问,一不留神就把这个约定抛到脑后了。我说:“没有。正好闲着。”

    “还在调查无貌杀人魔的事情?”

    “不,现在主要是其他事情。”

    “受伤了吗?”她关心地问。

    “没有。”

    “太好了。”她说,“那么,能否履行白天的约定?”

    “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我手边没有故事书。”

    “随便讲些故事就可以了。不如说,机会难得,我想听听你自己会构思出来什么故事。”她说,“但如果实在困难,我也不好继续麻烦你。”

    “放心吧,我会遵守约定。”我好歹前世也在杂志社做过很长时间编辑,好的故事,坏的故事,我都看过不少。连自己偶尔也会编些故事出来。虽说今生再没有认真动过笔,但不妨将前世编过的故事再拿出来。只是必须做些本土化改造。

    我一边斟酌,一边叙述:“故事发生在现实世界,主人公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本来是一般人,却在某日突然成为了灵能者。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降魔局,并且成为了其中一员战斗专家。”

    都灵医生恰到好处地问道:“他是如何成为灵能者的?”

    “他偶遇了一个精灵。而这个精灵有着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帮助一般人成为灵能者的异能。”

    “精灵从何而来?”

    “是降魔局在其他地方捕捉到的。在运送精灵的途中,被凋零信徒所袭击,精灵趁机逃走……”

    你一言,我一语,故事很快便丰满了起来。这故事在我前世编过的所有故事里面并不起眼,却也是我想象力的结晶。是我想象着自己在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中得偿所愿而书写下来的。而遗憾的是,如今的我虽然已经在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中生活,却仍未到达自己所设定的终点站。

    不,我想,获得超自然力量,绝非我的终点站,这仅仅是个起跑线而已。而我尽管连这条起跑线也尚未抵达,却依然在一步步地,确确实实地接近自己理想中的形态。成为强大的人,挫败邪恶的人。即便不露声色,也能让坏人们恐惧不已。

    哪怕这个形态在近观之下,与最初远望的不太一样,这也是我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我要昂首挺胸地走到底。可以不笑,但必须自信和坚定。

    讲完故事,我的心情莫名和缓了下来。

    “真是一个好故事。”她说,“只讲给我一个人听,甚至都有点浪费了。”

    “哪里。”我只当她是恭维。

    “谢谢你,无面人。”

    “彼此。”

    “我有帮到你什么忙吗?”她有点疑惑。

    “有帮到。”我说。

    “是吗?”她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

    亲信把纸张递给了我,上面记录了他所知晓的情报。

    我先是相当粗略地扫视了一遍,“这上面没有蚁之主的两个私人项目的内容。”

    “那两个项目不是我负责的。”

    “也没有蚁之主的真实身份和行踪。”

    “我们亲信都与蚁之主缔结过不允许透露他的信息的契约。”

    井上直人插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蚁之主不索性让你们与他缔结‘不允许背叛行为’的契约?没有设定为‘不允许起反叛之心’我能理解,因为连思想也控制的契约,会降低被契约者的思考功能,所以不应该给亲信们使用。但设定为不允许背叛行为的话,就不仅兼容了‘不允许透露蚁之主的信息’,而且还管用得多吧?”

    “以我们这些亲信的条件,若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设法解除契约也不是做不到。倒不如将契约的力量全部集中在最关键的地方。”亲信摇头,“但是以蚁之主的智慧,应该也有做过针对自己的身份信息被暴露的预案吧。”

    “只是因为这理由,就放弃了那么方便的办法?”井上直人不可思议地问。

    “灵媒,你的格局太小了。”亲信对他的态度倒是相当随便,“有志者,事竟成。再怎么不变的契约,也敌不过多变的人心。”

    井上直人哑口无言,好像震惊于这种反派人物也说得出来这么正派的名句。

    但是亲信所说的思路并没有不对。当初的无面之影就是因为相信忘却之月誓约不会被破解,才会被井上仁太反将一军。搞不好蚁之主以前也吃亏相似的亏。

    也就是说,外人都以为蚁之主是用邪恶的契约来控制部下们的,但其实他根本不重视契约,反倒是重视教育,一直都是以“脚踏实地”的教育手段来控制部下们的。

    而如果不是出了我这种拿浩劫病毒和天文学科普录像来恐吓其他人的奇葩,还真不可能让他的亲信吐出情报来。这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得到,我居然真的能够提供一个比起“五亿年的地狱”更加令人震怖,并且更加有说服力的地狱图景?即便真的能够事先想象到,恐怕也只能作为过于极端、离谱、超低概率的可能性而认了吧。

    亲信忽然说:“但是,有一人例外。在所有的亲信里面,只有一个人是被蚁之主用契约完全控制住身体和心灵的。”

    闻言,我低头看了看纸张。上面确实提到了这么一个亲信。而且据情报揭秘,这居然还是个特级灵能者。

    他肯定就是那个负责运转蚁之主的两个私人项目的亲信了。

    “这不可能。”井上直人立刻反驳,“如果仅仅是用契约达成某些约定也就罢了,一般人怎么可能用契约与特级灵能者形成长期的主从关系?”

    “这个亲信是在只有五六岁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觉醒灵能,就被蚁之主发现了巨大的灵能天赋,然后被契约控制住的。”亲信说。

    井上直人摇头道:“就算是这样,当这个人成为特级灵能者以后,也能够轻而易举地突破这种契约。”

    亲信忽然转头问我,“你的这个合作者是不是脑袋有点不灵光?”

    “你说什么!”井上直人生气道。

    “他的脑袋确实不太灵光。”我说,“但他好歹也是我的合作者,如果你再敢出言不逊,就别怪我把你磨成灰以后洒进海里。”

    亲信低下了头,“是。”

    然后,我转向了井上直人,“你知道驯象人的故事吗?”

    他先是思索,然后恍然。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特级灵能者?”我询问亲信。

    “如果被河狸市高层知道了蚁群掌握着特级灵能者,蚁群的处境反而会变得更加危险。”亲信老实道,“所以蚁之主是把他当成秘密武器用的。”

    “原来如此。”我看着情报纸张,“而且这个特级灵能者的灵能特长居然还是操纵空间,这就更加危险了。”

    岂止是更加危险这么简单。我哪怕同时与三个暴烈战斗,也不想与一个操纵空间的特级灵能者战斗。只能借助井上直人的侦查力设法避开了。

    “另外,我还必须确认一件事。”我继续问,“这上面写到,黑暗河狸装甲,已经落入了蚁之主的手里。这也是真的?”

    “是真的。”亲信承认。

82 杀人魔(十六)

    “黑暗河狸装甲,那不是黑暗河狸的领袖过去所使用的装甲吗?”井上直人错愕道,“难道蚁之主以前耗费大量资金去维修的机器,就是这个?”

    见亲信点头,他又追问,“但那装甲不是被黑暗河狸的领袖设置了灵魂烙印,除他以外的人都无法使用吗?”

    “只需要集中足够量的高纯度死气,灵魂烙印是可以被镇压的。”亲信解释道,“别说是灵魂烙印,若是死气的质量和数量足够,甚至能够形成死之石,连灵魂本身都能够镇压。”

    “若是运气不好,我们或许需要同时与两个特级灵能者级别的战力对抗,而且其中一个还会操纵空间。”我不免感到棘手。

    “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收手为好。”亲信面无表情地说,“即使不计算天之使者的部分,蚁之主也是自蚁群创立以来,稳坐领袖宝座至今的人。期间遭遇刺杀无数,却都得以全身而退,不是你们能够轻易打倒的。事实上,无面人,你上次刺杀蚁之主,不也是以失败告终了吗?”

    他说的大约是无貌杀人魔的事情。但我更加注意另外一条信息。蚁之主自蚁群创立以来稳坐领袖宝座至今,这我在很久以前好像也有风闻过,但从亲信口中说出来,分量到底不一样。井上直人特地问了一遍,亲信看了看他,“这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只是外人都不当真,以为蚁之主是个代代继承的绰号。因为蚁之主从来不露面,所以继承者要伪装的话倒也很容易。蚁群内部也有人暗自怀疑。而只有我们这些亲信才知道,这是真的。”

    我默默记在心里,然后问:“我们在突袭你们总部的时候,你们的人好像都对我的到来早有预料,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吗?”亲信也愣了一下,然后思索数秒,这才说,“或许是流言的关系吧。”

    “流言。”我想起了促使无貌杀人魔诞生的怪谈。

    “我也不知道这流言是怎么出现的。总而言之,从一个多月前开始,蚁群内部就忽然刮起了这阵风。说是无面人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蚁群则会因此而受到灭顶之灾。”他说,“只是所有人都没当回事,因为流言刚刚兴起的时候,你甚至都还没复出。即使不久前你确实复出了,也没人真心以为你会打过来。却不料你真的会去刺杀蚁之主,还真的打上门来了。”

    不知为何刮起的流言之风。这的确很蹊跷。无貌杀人魔的形成,会不会是因为这流言?

    但即使蚁群人多,这流言毕竟谁都没当真过。距离都灵医生所假设的“狂热地下集会”,火候也差了不止一点。很难相信源头真的是这个。

    既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就暂时搁置吧。这是我的一贯作风。我转而说:“既然你无法说出蚁之主的真实身份和行踪,那就说说看‘蚯蚓的眼球’在哪里吧。”

    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或许“蚯蚓的眼球”就被放置在了我之前突袭过的蚁群总部里,而我则正好错过了。但到头来,为了弄清更加具体的存放位置,我还是必须抓个知道事情够多的人,也没差别了。

    “你是说蚁之主上次买入的珍贵材料吗?这个……”他为难地说,“这也不是我负责的,所以我不清楚。”

    “你问这个做什么?”井上直人问我。

    “‘蚯蚓的眼球’很可能在蚁之主那里,所以只要知道前者的位置,就有希望带出后者的位置。”我对他解释,然后又看向亲信,“不知道的话,那就好好想想。你好歹也是蚁群的高层,可能的下落总该推理得出来吧?”

    “推理吗……”亲信使劲想了想,然后说出了几个可能的地点。

    其中一处地点位于地下水道,我让他给我画了一张简易地图,他照做了。

    然后,我又问了他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在他全部回答以后,我让他去联络蚁群,按照我说的内容报平安。这是为了麻痹蚁群,也不知道能够起到多少作用。很快,他挂断了电话。

    “做得好。”我伸出了手,“你已经没用了,安心去死吧。”

    说完,我隔着他的头骨震碎了里面的脑组织,然后收手,看着他倒在地上。

    井上直人看着这具尸体,沉默了下,然后问我,“如果你一开始没有抢到这个人的那副会放火的手套,你打算如何处理刚才的活死人?事先说好,我既不会灵魂攻击,也不会放出灵能火焰,是无法处理活死人的。”

    “当然是报警了。”我说。

    “报警……”他呆然,“但我就是警察……”

    “你又没用。”我说。

    他哑口无言。

    “那么,该走了。”说着,我准备转身。他无奈点头,即将动身跟上。

    就在这时,我看到井上直人的身后出现了什么。

    位于他身后的房间角落的阴影,忽然变得极浓。本来是淡淡的影子,此时却变得好像黑色的油漆泼在地上。这影子犹如湖面般泛起涟漪,逐渐地,却又快速地,升起了一道身穿黑色长风衣和猎装,佩戴短喙鸟嘴面具的身影。这身影出现的是那般悄然。若是从身后出现,想必谁都无法注意到。

    它一出现,我便感到它的所有杀意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或许正如都灵医生所说,我与它之间真的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连接吧。这一瞬间,我立刻直觉地确信了,它的目标只有我,它正是为了杀我而来的。明明井上直人就站在我这么接近的地方,它却根本不把井上直人放在眼里,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与它。是因为井上直人不符合它的杀人规则吗?

    饶是如此,井上直人也依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什么。在它出现的同时,他陡然皱起了眉毛。

    “谁——”他霍然回首。

    在他即将看到无貌杀人魔的一瞬间,我蓦然动手,将他击晕了过去。然后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扔到了房间外面。然后,我看向了无貌杀人魔,说:“来吧。”

    不用我说,无貌杀人魔的双手立刻化为了利刃,杀意盎然。

    下一秒,我们同时发动了“化零为整”。

    *

    不出三秒钟,我们的战场就从别墅转移到了外界。猛攻的交换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数宛如炮弹轰炸般的痕迹,拳脚碰撞的声音以冲击波的形式扩散到了更远处。附近房屋的窗玻璃纷纷凭空碎裂,黑夜的寂静像是摔落在地的瓷盘一样,被我们粗暴地砸地稀巴烂。很快,附近一带的灯火又亮起来了一些。或许接下来有人会从窗户处探头出来,查看这里发生了什么吧,但我是无从得知了。因为很快,我们的战场又转移到了更远处。

    我有意绕开小区监控和有人烟的地带,将战场转入了远处的河畔。这地方极少有人经过,正好适合我们大展拳脚。

    它挥动锋利无比的爪刃来攻击我,与之相对地,我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去反击。既然已经确定这把短刀绝非俗物了,那么事到如今再仅仅称其为“短刀”,未免索然无味,但当下也只能姑且以“短刀”称呼。而遗憾的是,短刀的反灵能特性固然优秀,本身的材料强度却仅仅一般。若是拿来招架,必然会被轻易摧毁,只能小心使用。

    然而局势却并非上次那般艰险。激烈的交锋持续到了第六秒,我逐渐地发现,无貌杀人魔好像变弱了。而且变弱了不止一点。

    不对,它并没有变弱。那么,是我变强了?

    也不对。我猛地醒悟过来。不是我变强了,而是我的战术变得更有针对性了。并且,在此基础上,它却毫无变化。就好像是两个较量过了一百遍的围棋选手,其中一人已经摸清了另外一人的落子思路和偏好,另外一人却根本没有摸索过对手的棋路,结果被人轻易占据了上风。此时的它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另外一人”,而我则早已在冥想中与它战斗过了不知道多少遍。

    难道在上次那场战斗以后,它没有思考过下次要如何与我战斗吗?仅仅是想着先杀过来再说?

    说到底,它好像也从未表现过战术方面的智慧。上次之所以会被我反杀,也是因为在最后一击的时候没有想过局面可能被逆转。搞不好它就如同我上次所推想的一样,仅仅是某种犹如自然现象一样按照规则杀人的精灵。它在拳脚交锋中之所以偶尔会做出假动作,也不是因为有着欺诈的智慧,只是把从我这里继承过去的战斗技术原封不动地表现出来而已。

    在硬件上,它比我更加有利,但结果却是它正在逐渐地落入下风。

    而我则在进一步地摸索出它的技术破绽。它的技术与“化零为整”都与我完全一致,它的破绽也就是我的破绽。它无法补足的部分,我都能够加以补足。

    我感到自己正在变得更加强大。不知不觉中,耳朵所听到的声音,皮肤所感受到的风和温度,地面的微颤,视野中的光影,空气中的味道,好像都有了不同的诠释。我隐约地感受到了,身体之外的像是齿轮和杠杆一样的东西。

83 杀人魔(十七)

    万事万物的运转都有着连带关系,如果说人体是一台精密的传动机器,那么世界也是一样的。

    此时,我眼中的世界隐隐约约地呈现出来了截然不同的风貌。好像整个世界成为了一台由天文数字级数量的齿轮和杠杆所组成的传动机器,而我则是置身于这台巨大传动机器内部的微小传动机器。眼前与我赌命搏斗的无貌杀人魔亦如是。这种感觉自然是幻觉,但也是对于真实世界的隐喻。我好像正在涉足于另外一个匪夷所思的次元,而这个次元,则是我曾经在“梦中梦中梦”里一度体验过的领域。

    我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道门。我确信,只需要推开这道门,我就能够到达某个前无古人的,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的诡秘领域。但要推开这道沉重无比的门是相当困难的,至少不是此时此刻的我所能够办到的。就连门也在对我这么说:这不是你应该到来的地方。

    是的,这不是我应该到来的地方。

    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化零为整”这一技术,本来就不是人所应该掌握的力量,莫如说这根本就是非人之技。我之所以得以侥幸掌握,是多亏了某种奇迹般的顿悟。而我此时所目睹到的全新领域,则位于距离人更加遥远的次元。这也同样是因为我正好凑齐了本来不应该在现实中凑齐的奇迹般的条件。上次是因为“在‘梦中梦中梦’里失控成了偏向于怪物性质的无面人”,这次是因为“与另外一个掌握‘化零为整’的人全力交锋”。无论是哪项,都是本来不应该出现在我的人生中的异数。

    但我终究是触摸到了这道门。两个“化零为整”使用者的相遇,催生出了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然而无貌杀人魔并没有学习能力,因此只有我成为了这“化学反应”的受益者。

    遗憾的是,没有时间了。

    我的“化零为整”无法坚持太长时间,如果傻乎乎地沉醉于这得之不易的感悟中,我必然会被无貌杀人魔所格杀。所以,虽然很遗憾,但我必须有所割舍。我可不想被自己的贪婪所杀死。况且,重要的是我触摸到了这个领域,而非触摸了多长时间。现在这样便足够了。

    我陡然抢进一步,挥动短刀,割向了无貌杀人魔的喉咙。

    然而它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确切地说,它也没有避开,因为它的颈部被我这一招切开了将近一半。人类的话这已经是致命伤了,但它却依然能够活动自如。它快速地后退开来,然后潜入了阴影中。

    它逃跑了。

    这个阴影转移的异能倒真是狡猾得很。进可突袭,退可远遁,防不胜防。但这次就是最后了。我有信心,下次一定能够消灭它。

    *

    我转身回到了别墅,然后摇醒了井上直人。

    他缓缓地醒了过来,先是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脸色剧变,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然后快速地扫视周围。此时的别墅因为我和无貌杀人魔的打斗而变得一片狼藉,地板和墙壁都呈现出了破破烂烂的样貌。他的脸色变得严肃,正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而我则一上来便倒打一耙,“你这废物。”

    “啊?”他愣住了。

    “居然在敌人突袭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被打晕了。”我说,“看来我需要重新考虑与你的合作关系。”

    “我被敌人打晕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部后面,可能是还有些痛,“好像,好像的确是这样,我被人从后面打晕了……不是,等一下,之前站在我后面的不是只有你吗?”

    “本来是只有我的,但敌人是个会使用奇怪能力的灵能者,突然就出现在了你的身后。”我面不改色地说,“应该是蚁群的刺客吧。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敌人都已经被我打倒了。”

    “是吗?那倒是好事。我还以为是你打晕的我。”他不放心地说。

    “敌人都打过来了,我为什么不去打敌人,反而要打你?”我反问。

    “也是。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怀疑你的。”他抱歉地说,“非但没在战斗中帮到你,居然还拖了你的后腿。”

    “知错就好。”我点头。

    平心而论,这次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如此对待合作者,更不应该在事后谎话连篇。这点是我有自觉的。但是无貌杀人魔的存在不可以被井上直人所知晓,这是我更加无法让步的问题。

    已经有警车的声音在接近别墅了。我们悄然离开了这一带,然后前往亲信所提供的可能有“蚯蚓的眼球”的几处地点。

    其中可能性最高的地点,位于地下水道。

    河狸市的地下水道远没有小镇噩梦那般“干净”,到处都是污水和恶臭。我们进入了地下水道,然后快速地前进,不时地对照亲信提供的简易地图。井上直人用袖子掩着口鼻,难受地说:“希望不会白跑一趟。”

    “嗯。”

    “你一开始是怎么找到蚁之主的?而且,既然你有刺杀过他,那么肯定也看到过他的面孔吧?”他问,又补充,“这次别说‘说来话长’了。”

    “一……”

    “一言难尽也不行。”

    “无可奉告。”上次找到并且刺杀蚁之主的是无貌杀人魔,而不是我,我自然没什么可以奉告的。

    “好吧。”他也不在意,“反正现在你那办法肯定不管用了,而且也没能成功看到他的真面目。否则也轮不到我和你合作了。”

    “是的。”

    “说起来,你以前好像是经常佩戴面具的吧。”他好奇地问,“上次你在突袭蚁群总部的时候没戴面具,这次你也不戴面具吗?”

    “不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其实理由很简单,面具这种东西,要么一出场就戴,要么索性不戴。当着合作者的面,走到中途才开始佩戴面具,坦白说有点难为情。但是这种心里话随便往外倒的话,难免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冷酷形象。所以我就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他小声地抱怨了一两句我难以交流,然后闭上嘴巴。

    片刻后,我们在地下水道的一处墙面上,找到了一面生锈的铁门。这里就是蚁群的地下水道据点的入口。我拿出火焰手套,将锁烧融,然后推门而入。

    里面是一条煞风景的水泥走廊。地面像是荒废一般很长时间没人打扫,管线都暴露在外,好像修建到一半就被人弃置了。但天花板上好歹挂着廉价的灯泡提供照明,空气中也没有多少臭味。莫如说此刻这里最臭的反而是刚从地下水道走进来的我们。走廊到尽头以后便是转角,转角后又是同样煞风景的走廊。

    没过多久,我们便遇到了一对巡逻员,他们的穿着打扮与蚁群总部的巡逻员一模一样。我们对于这处据点完全不熟悉,因此需要“向导”。于是我率先将两人快速打倒,然后井上直人上前,伸手放到其中一人的头顶上,试图读取记忆。

    忽然,他的脸色变了,用手按住了额头。

    “怎么了?”我问。

    “读取失败了。”他说。

    “他们也做过了反灵媒的准备工作?”

    “不,不是的。”他痛苦地环视周围,“是这个地方的问题。这个地方的空气中好像徘徊着痛苦的回忆,我只要使用灵媒技术,这些回忆就会倒灌进我的脑子里。”

    “具体是什么回忆?”我追问。

    “不知道。”他摇头,“乱七八糟的。只知道很疼,很恐惧,很绝望。并且不是一个人的回忆,是很多人的痛苦回忆交织在了一起。而这些回忆距离现在并不遥远。”

    很多人的痛苦回忆,距离现在并不遥远。我心中隐约有所推测,然后弄醒了两个巡逻员。

    我开始尝试逼他们就范。话虽如此,我心里其实没有多少念想,因为蚁群的工蚁和亲信给我留下的宁死不屈的印象很深刻。而这里又是敌方据点,我也不好花时间慢慢拷问。但没想到其中一人倒是很快就服从了,另外一人却是到最后也没有服从。我将后者杀死,然后看向了前者。

    想来也是,无论是什么组织,人一多就容易良莠不齐。宁死不屈本来就是罕见的品质,要求谁都能够做到这点是不合理的。虽然亲信们大约都是经过选拔的忠诚者,但工蚁们总有一些不坚定的分子。

    我一边反省,一边提问,“我听说蚁之主有个拥有特级灵能的亲信,他是否也在这里?”

    “特级灵能?”巡逻员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看来蚁之主拥有特级灵能者亲信的事情,对于这些基层人员是保密的。

    好在我从之前的亲信口中获悉了那人的长相,然后描述道:“大约三十岁不到,光头,长得很高,但很消瘦。”

    他恍然,然后点头,“在的。”

    “看来我们没有找错地方。”井上直人松了口气。

    “蚁之主最近从地下商人那里买了很多人,是吧?”我继续问,“那些人也在这里吗?为什么要买那些人?”

    “这……是的,也在这里。”巡逻员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至于理由……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说说你清楚的部分。”我说。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这才说:“他们一直在被折磨。”

    “被折磨。”我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摇头,“我仅仅是个负责巡逻的而已。之所以知道他们在被折磨,也仅仅是因为,我每天经过收容那些人的房间的时候,总是能够听见从里面传出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从未停歇过的惨叫声而已。”

84 杀人魔(十八)

    巡逻员所描述的那些人的遭遇,听上去像是受到了长时间高强度的拷问,但那不过是些从地下商人手里买来的人而已,又不是敌对组织的成员,拷问的意义何在?我对此倒不是毫无猜想,但是线索太少了,所谓的猜想也不过是瞎猜而已。

    但有一件事,已经基本上可以确信了,那便是井上直人之所以能够在这里的空气中嗅到大量痛苦的回忆,就是因为这里有过很多遭到了残忍折磨的人。

    “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巡逻员老实回答,“都被处理掉了。”

    井上直人在旁问话,“处理掉了,是杀掉了的意思?”

    “应该是吧?”巡逻员被这么一问,自己也不确定了,“但我前面也有说过,我不过是个负责巡逻的,不知道那么多信息。”

    井上直人追问道:“那么,负责折磨的人呢?也在这里?”

    “不……已经被杀了。”巡逻员沉默了下,继续说,“负责折磨的人有不少,最多时有二三十个吧,但都被陆续杀死了。”

    “被谁?”井上直人问,“蚁之主?”

    “不,是无面人。”巡逻员说。

    井上直人差点反射性地往我这里看,但他勉强控制住了,接着问:“无面人来过这里?”

    “听说是。”巡逻员点头,“我也没有亲眼看到过,否则我肯定已经死了。我听说无面人将参与过折磨活动的人们都杀了。现在这处据点已经是人心惶惶,谁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死者,每个夜晚都无法安眠。这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

    “你们工蚁不是连死也不怕吗?”井上直人问。

    “我们里面确实有很多人不害怕死。蚁之主曾经教导过我们,人生的价值取决于死去的姿态。为了什么而死这点很重要。我的同事们也都认为,如果是为了蚁之主而死,那么便是荣耀的。”巡逻员说,“但对手是无面人的话,那就是两回事了。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心里想的是什么,使用的是什么力量。全部是未知,犹如匪夷所思的厉鬼一般。就算是现在,他也有可能正潜伏在某处阴影中窥探着我们。我很害怕……如果是被莫名其妙的无面人莫名其妙地杀死,直到最后都稀里糊涂,那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到现在的?”

    说着,他忽然小幅度地看了我一眼,但在与我的目光对上以后,他连忙转回了脸。

    或许他在怀疑我就是无面人。但他应该不知道,他之前所说的,很可能都是无貌杀人魔的所作所为,而后者也确实具备潜伏在阴影中的能耐。

    我问他蚁之主是否来过这里,他点头,“蚁之主确实时常出入这里,去查看那些被折磨的人。但他现在不在这里。”

    “那么,‘蚯蚓的眼球’在哪里?”我问。

    闻言,他摇头,说自己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那就先带我们去那些被折磨的人待过的房间看看。”我说。

    “好的。”他服从地说。

    我们开始在走廊上移动起来。

    但才走了一分多钟,经过一处“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

    “有点奇怪。”他转头看向左手边的走廊,那段走廊看着是灯泡都失灵了,完全浸没在了黑暗里,“那里之前还是亮着的……”

    “小心!”忽然,井上直人脸色一变,“有灵能反应,这种感觉是……特级灵能者?有特级灵能者正在接近!”

    他面露紧张之色,“有两个人,而且都是特级灵能者?等等,其中一个反应是……”

    话音刚落,便听见了沉重的足音从黑暗中响起,并且缓慢地接近了过来。

    两个特级灵能者?这里不是只有一个特级灵能者吗?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片黑暗。很快,就看到黑暗中走出来了一道人影,只有一道人影。黑暗像是面纱滑落一般从这个人的身上悉数褪去,我得以看清了他的外表:大约三十岁不到,光头,长得很高,但很消瘦。

    是之前的亲信提过的,会操纵空间的特级灵能者!

    但不知为何,他显得伤痕累累,而且都是烧伤。他看到我们,下意识地伸出手,嘴唇翕动,正要说些什么,却根本来不及。因为就在下一秒,他的皮肤下竟爆发出来了熊熊的烈焰。这火焰并非他本身的攻击手段,反而在攻击他本身,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

    转眼间,他就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倒在地上。

    又有一道足音,在黑暗中响起。片刻后,第二个人走出了黑暗。此人正是徐盛星。

    *

    徐盛星的身上稀稀落落地飘零着火星,他像是看垃圾一样,看了一眼地上的特级灵能者尸体,然后看向了我,“无面人?”

    我旁边的巡逻员惊恐地看过来,身体都僵硬住了。

    而我则看着徐盛星。自无貌杀人魔杀死徐全安以后,这是我第一次以无面人的身份面对他。虽说他与徐全安早已决裂,但这终究是弑父之仇,哪怕他一看到我就杀过来都不足为奇。我警惕地等待着他的攻击。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杀过来的意思,更加没有我想象中怒不可遏的神态。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提出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还在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井上直人就似乎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透明。他鼓起勇气,说:“我们是来讨伐蚁之主的。”

    徐盛星瞥了井上直人一眼,又重新把目光转回我的身上来,“这个吃里扒外的灵媒就是你现在的搭档?”

    “他不是我的搭档,我们仅仅是临时的合作关系而已。”我说,“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我没指望他会回答,但他居然真的回答了,“秉公执法。”

    也就是说,他也是来讨伐蚁之主的。说起来,他前段时间确实对我说过“突然有了工作”。工作指的就是这个?在我和井上直人秘密活动的同时,公安局也在调查蚁之主的藏身地,并且顺藤摸瓜地锁定了这里?

    我一边想,一边问:“就你一个人?”

    “你有意见?”他充满火药味地反问。

    井上直人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地上的这具尸体是?”

    “不过是个会操纵空间的灵能者而已。”徐盛星说,“虽然是特级灵能者,但战斗经验根本没有多少。解决起来不比解决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一级灵能者更加困难。”

    没想到之前被我们那般戒备的特级灵能者,居然被徐盛星先解决掉了。

    井上直人呆滞片刻,旋即连忙让自己醒来,又问:“既然大家目的一致,要不先一起?”

    他要是答应,那就见鬼了,我想。

    然而我真的见鬼了。他居然点了头,然后说:“我也不准备在这种地方与你们起冲突。”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以我对徐盛星的了解,他确实是可能会基于理智,在这里作出“与我们起冲突并不正确”的选择。可他本来就反感无面人,再加上之前出了“无面人”弑杀他父亲的事件,他绝不可能如此轻飘飘地放下矛盾才对。虽然我也不想要与他起冲突,但是事情的发展如此顺利,反而令人疑窦丛生。

    我让巡逻员继续给我们带路,徐盛星也跟了上来。我一边前进,一边注意徐盛星的动向。他偶尔会向我投来视线。我感觉他看着我的眼神比以前更加陌生了。以前的他在面对作为无面人的我的时候,很可能是一边把我看成害他儿子残废的“帮凶”,一边想着“他可能就是我的儿子”。但他现在已经不可能那么想了。

    搞不好现在的他只是装成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实则盘算如何对我突下杀手。或许我应该随便选个理由与他分头行事。

    井上直人有时也会满腹心事地看向徐盛星,然后叹息。我大约能够推测到他的想法。他本来是想要抢在其他人之前讨伐蚁之主,以此获得功劳,然而既然徐盛星出现在了这里,那就说明他的盘算全部落空了。而且还被知道了自己与我合作的事情,难免落人话柄。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这次是可以说是血本无归了。”我对他说,“还要继续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说,“哪怕得不到功劳也好。既然蚁之主罪大恶极,那么我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就在这时,巡逻员突然大着胆子,向徐盛星提问,“为什么蚁群被河狸高层从白名单里移除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井上直人说。

    巡逻员沉默低头。

    井上直人转头向徐盛星提问,“为什么蚁群被河狸高层从白名单里移除了?”

    “你自己就可以随便问了吗?”巡逻员忍不住说。

    “不然呢?”井上直人反问。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种个性吧。”徐盛星觑了他一眼。

    “这叫近墨者黑。”井上直人说。也不知道他说的墨是谁。

    徐盛星回答起了刚才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黑暗河狸瓦解以后,蚁群顺势成为了河狸市的第一地下组织。而河狸高层则担心蚁群会成为第二个黑暗河狸。只是这样而已。”

    巡逻员嗫嚅地说:“但是,蚁之主是天之使者……”

    “哪里有什么天之使者,无非是个一般人而已。”徐盛星不屑一顾地冷笑,“这八十多年来,只要你们尝试去推翻他,他就会被简单地推翻。因为他的力量不来自于自身,而来自于你们。这与那些官员也是一个道理。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你们抬举他的时候,他就是神秘而又恐怖的蚁之主;而当你们不再抬举他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在地上摔个稀巴烂。想来他内心的某处角落也一直在这么担惊受怕吧。”

    巡逻员沉默。

    片刻后,我们来到了一面铁门前。

    “就是这里。”巡逻员说。

    在路上,我已经将这里的事告诉给了徐盛星。此时徐盛星当仁不让,直接推门而入。而我们则紧随其后。

    铁门之后,是一处黑暗的房间,内部没有灯光照明。徐盛星随手丢出一团火焰,火焰落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却没有熄灭,而是形成了一人高的篝火,火光遍照空间。这时我们才看清,原来这处房间的面积比网球场地还要略大,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水泥,也不见其他家具陈设。只不过地面和墙壁到处都是渗入内部的血污,并且还有大量的锁链镣铐,就像是海草一样从所有地方长出来。简单地说,就算是让这处房间里人满为患,也能够保证每个人的身上都能够连上至少一条镣铐。

    这里就是那些被折磨的人的收容室。

    就在这时,井上直人倏然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惨嚎。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我和徐盛星连忙去查看他的状况。只见他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地板上,然后把头抬起来,再猛地撞击下去,面目狰狞。

    “回忆……”他痛苦地说,“回忆……钻进来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咬破指腹,然后在自己的额头上歪歪扭扭地绘制了一个符号,这才逐渐缓和了面孔。

    “发生了什么?”徐盛星问。

    “我早该料到的。这间收容室里痛苦的回忆的密度太高了,甚至不经过我允许,直接闯入了我脑海中。”他似乎依然相当难受,想要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他喘息了一会儿,索性就坐着了,继续说:“好在闯入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我现在已经暂时封印了自己的灵媒能力。”

    “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我问。

    “看到了个大概吧。”他说着,看了我一眼,“而且还与你有关系。”

    与我有关系。我心中默念,然后看着他,“说说看吧。”

    他点头。

    *

    井上直人所看到的,是在这里被折磨的人们的回忆。他通过这些回忆,弄清了这间收容室里所发生的事情的大致经过。

    大约从半年前起,出于未知的目的,蚁之主开始向地下商人购买人口。而被买来的人们则在蚁群的运送下来到了这里,然后被施加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折磨的内容涵盖古今各种方式,就连所谓的剥皮和凌迟也仅仅是其中缺乏想象力的方式而已,水刑和电刑更是用到连使用者都腻烦了。而他们的痛觉神经则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无比敏锐,使得剧痛演变成了更加超乎想象的痛楚。

    最初仅仅是十人,二十人,三十人……然后数量越变越多。有时候蚁之主还会让部下们去外地抓人,有的是外地乡镇的边缘人,有的是边境地区的难民,尽是些哪怕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猎物。偶尔也会把敌对组织的战败者丢进来,对外说是已经杀死了,实则被关在了这里施加无尽的折磨。

    谁都不知道蚁之主为何要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但毫无疑问,蚁之主对这件事情相当热心。他非但自己亲手折磨人,也让部分足够忠诚的工蚁们来折磨,否则单凭他一人也做不过来。受害者的数量也越来越多,最多时甚至超过两百人,需要配合机器才能够“照顾”过来。而与无面人事件的“神秘组织”不同的是,蚁群作为老资格的地下组织,无论是前期工作还是保密工作都做得相当到位,住在地上的居民们竟谁都不知道,地下水道里藏着两百多条日夜惨嚎不已的悲惨灵魂。非但求死不能,甚至还有人专门拿着治疗类的灵能物品来给他们疗伤,无数遍地重复之前的折磨流程。

    蚁之主和工蚁们娴熟地把握着受害者们的精神承受力,带给受害者们“恰到好处”的极限痛苦。等到他们有点熟悉了现在的痛楚,就又带着他们前往下一阶段的地狱。但有时,他们也有休息的机会。这不是蚁之主和工蚁们的怜悯,仅仅是为了延后他们完全麻木的时间,所以才让他们有所喘息而已。

    一次,蚁之主带着工蚁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收容室。他们痛苦地喘息着,不知道是谁,忽然提起了无面人。

    无面人,那是谁?有人问

    最初说话的大约是本地人,而且曾经与蚁群敌对。他告诉问话的人,说无面人是专杀坏人的人,虽然谁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曾经有很多响当当的坏人都被他杀了。

    我没听说过无面人,但我知道有个叫无貌杀人魔的。有人这样接话。

    无论是无面人也好,无貌杀人魔也罢,他会帮助我们,杀死那些折磨我们的坏人吗?有人也发出了声音。

    知道无面人和无貌杀人魔的少数人,将传闻的内容告诉给了更多的人。他们就好像置身于地狱之中,却看到了垂落下来的蜘蛛丝,无比迫切地期盼着谁能够拯救自己。

    但是谁都没来救他们。

    如此日复一日,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他们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心灵,已经不再希求自己能够得救了。

    他们都已经疯了,即使还给他们健康的身体,他们也再无法回归社会了。

    他们仅仅是诅咒着,无比绝望地诅咒着,让那曾经尽情折磨自己的,以自己的恐惧,和痛苦,以及绝望为乐的人们,被更加巨大的黑暗所吞噬。

85 杀人魔(十九)

    让那些曾经尽情折磨他者的,以他者的恐惧,和痛苦,以及绝望为乐的人,被更加巨大的黑暗所吞噬——这就是受害者们仅存的执念,或者说是诅咒。现在的他们已经变得只能思考这种事情了。过度剧烈而又长久的痛苦将他们的心灵撕得粉碎,事到如今再去告诉他们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爱,他们也没有理解的功能了。他们变得只会诅咒,诅咒将自己变得只会诅咒的加害者们。

    若是再去折磨他们,他们依然会有所反应。但那只是本能反射,就好像往水池里扔石子,池水会产生波纹一样。他们早已紧紧地封闭了自己的心扉,痛苦和恐惧也仅仅是被动的反应。

    到达这个地步,蚁之主似乎也失去了继续亲手折磨他们的兴趣。

    他决定将受害者们推入最后的处理环节。

    *

    井上直人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情……”徐盛星面沉如水地自语道,他的头发和身体上隐约出现了火花,好像即将爆发,但还是堪堪控制住了。

    然后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巡逻员,后者浑身一抖,却又不敢动弹。

    “你读取了这些记忆,真亏你能这么快恢复过来。”我对井上直人说。

    “在意识到这处据点的空气中到处徘徊着痛苦的回忆以后,我就为自己读取记忆的能力重新设置了阈值。若非如此,刚才肯定就昏死过去了。”他回答,又仔细看了看我,“你之所以会想要杀死蚁之主,是因为你从某些渠道中得知了这里的事情?”

    徐盛星也看了过来。我没有回话。如果在这里承认此事,就容易牵扯出来更多的问题。但如果不承认,我又暂时不知道如何将无貌杀人魔在这处据点做过的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来。因此宁可沉默。

    同时,我的脑子里也有很多有待处理的信息。

    井上直人的叙述让我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貌杀人魔的“成因”。我想,无貌杀人魔之所以会诞生,就是基于这些受害者的诅咒。他们听说了无面人和无貌杀人魔的传闻,又疯狂地希求有谁能够代替自己,对残害自己等人的蚁之主和工蚁们施加同样残酷的报复。他们符合都灵医生所描述的“地下狂热集会”的所有特征:不借助网络,人数至少在二百以上,心态狂热,定期交流,持续时间长。唯一与我想象中的画面所相悖的是,这里没有宛如非法宗教一般的真正的集会,有的只是一群身心残破不堪的受害者而已。

    这么说或许很残忍:虽然他们希求我来拯救他们,但是我没有拯救他们的义务。只不过,我也忍不住设想,如果我能够来得早些,那就好了。或许混迹在受害者们中间的与蚁群敌对的人,也未必真的就是好人,但这里肯定也有过很多无辜而又良善的人。如果我能够早些救下他们就好了。

    另外,我心中还有一处疑惑的地方。假设无貌杀人魔之所以杀死徐全安,是因为徐全安对此事有所参与,那么无貌杀人魔为何会如此痛快地杀死他?

    无论是遵循怪谈的内容也好,遵循受害者们的诅咒也罢,无貌杀人魔都应该像是怪谈所描述的一样,将目标拖入阴影的世界,反复地施加生不如死的拷问,直到心满意足以后才将其丢弃。而那种一击必杀的手法也未免过于便宜参与者了。难不成徐全安与这里的事件无关?

    “你在记忆中是否看到了蚁之主的真面目?”我问井上直人。

    “没有,他戴着面具。”他摇头,“其他工蚁也是。没有人愿意被受害者们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但即便是遮掩自己的真面目,也无法逃避无貌杀人魔的追踪。因为,如果无貌杀人魔真的继承了我的所有技术,那么他肯定也能够凭借蚁之主和工蚁们的身体细节特征,将其从渺渺人海之中识别出来。

    “懦夫。”徐盛星如此评价他们,然后皱起眉毛,“等等,有点奇怪。”

    他环视周围,“这么多人被折磨,其中的负面感情应该会形成大量死气,继而被相关部门观测到才对。而如今非但没有演变成那样,残余在这里的死气量也少得奇怪。”

    闻言,井上直人解答道:“我在读取那些记忆的时候,在记忆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装置。”

    “奇怪的装置,是指?”徐盛星问。

    “像是我在局里定期举办的讲座里看到过的……采集死气的装置。”井上直人不自信地说。

    徐盛星恍然道:“蚁之主折磨那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采集新鲜的,高纯度的死气吗?”

    “我听说蚁之主的手里有着黑暗河狸装甲,但是为了镇压过去黑暗河狸的领袖所遗留的灵魂烙印,需要足够量的高纯度死气。”井上直人推测道,“会不会是为了这个?”

    “黑暗河狸的领袖早已死去,如果只是为了镇压他遗留的灵魂烙印,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死气。”我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回答,“甚至于,别说是他遗留的灵魂烙印了。哪怕他还活着,这么多的死气都足够拿去镇压他本人的灵魂了。”

    不过,这种话就跟手枪可以打死我一样。手枪确实可以打死我,前提是打得中。

    “你之前说到,蚁之主准备将受害者们推入最后的处理环节。”徐盛星看着井上直人,“最后的处理环节是什么?就是杀死而已吗?好歹也是两百多人的尸体,想要处理也没那么轻松吧。”

    “这……”听到这个问题,井上直人的面孔不自然地扭曲了下,像是有人往他的肚子上来了一拳。

    徐盛星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井上直人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了出去,然后平复下来,说:“在这里。”

    说完,他走向了收容室的最深处。

    最深处还有一面铁门,通往更深处的房间。他直接用身为灵能者的蛮力破坏了锁芯,然后推门而入。我们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这处房间里也被黑暗所笼罩,所以徐盛星又扔出了火焰。火焰向上方飞出,好像口香糖一样粘在了天花板上,又宛如吊灯般为房间全局提供可靠的照明。

    这处房间宽敞得令人联想到室内篮球场,地板和墙壁同样是光秃秃的水泥,正中央有一个水池。而水池中盛放的并不是水,反倒是满满当当的灰。有些灰呈现出块状,应该是原材料被烧成灰以后没有敲碎的缘故。但是借助某些灰块的形状,我得以分辨出来灰的原材料是什么。我的思维有一瞬间变得空白。

    这些都是骨灰。

    在看到这些骨灰的瞬间,徐盛星的脸色顿时为之巨变。他陡然看向了井上直人,“这些灰,都是活着的,是吗?”

    后者沉重点头,“是的。”

    饶是身经百战到了徐盛星这种地步的人,也终于把控不住愤怒的缰绳了。他猛地握紧了双拳,室内的温度顿时往上攀升,好像成了桑拿房。

    “冷静。”我说。

    他蓦然看向了我,目光仿佛能够烧穿钢板的高温射线。我怀疑他有那个意思的话,是真的能够从眼睛里射出高温射线来的,而且他肯定真的想要这么做。虽然他从刚才开始就绝口不提“我”杀死徐全安的事情,但他肯定没有忘记过。只不过他终究是能够在关键时刻让理智占据上风的男人,在这里与我发生冲突的话,也只会带来坏结果而已。他长出了一口气,随着这一出气,房间的温度又降回去了。

    我看向了井上直人,“浩劫病毒?”

    “是的,浩劫病毒。”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受害者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麻木,再也无法感受到痛苦的时候,蚁之主便将他们推入了最后的处理阶段:为他们注射浩劫病毒,然后将其烧成灰烬。灰烬内部仍然有着受害者们的清醒的灵魂,每一粒灰烬都是活着的,并且都能够无时不刻地感受到烈焰烧身的剧烈痛楚。而池子的底部则有着采集死气的机器。如果没有人前来解救他们,他们就会一直痛苦到时间的尽头。”

    被做到这种地步,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这是地狱,真切地出现在现实中的地狱。甚至比某些神话中所描绘的地狱更加深邃。谁都无法拯救他们了,连神祇也不可以。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能够带给他们希望,那就惟有死亡了。

    “我来吧。”徐盛星说。

    我走到了他的前面,“不,我来。”

    “你?”他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拿出了火焰手套,然后走到骨灰池前面。虽然我来晚了,但或许,还有那么点我能够做的事情。我将手套戴到右手上,然后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灼热的火焰升了起来。然后,我将火焰投入了骨灰池中。

    灵能火焰像是遇到了油一样快速地蔓延开来,并且深入了骨灰池的底部。困在灰烬中的灵魂,如此便能获得解放。

    谢谢你,无面人。耳畔好像响起了从远处传来的幻听般的声音。

    片刻后,火焰像是燃料耗尽一般熄灭了,骨灰池嘶嘶地升腾着热气。井上直人告诉我,空气中痛苦的回忆已经悉数褪去了。

86 杀人魔(二十)

    随着受害者们真正地迎来死亡,无貌杀人魔也将会受到强烈的影响。

    这所谓的影响,并不是说因为促使它诞生的基础被消灭了,所以它就会死去,绝非如此——就好像子女不会因为身在远处的父母死亡而死亡。但是它“重新出生”的难度却会因此而急剧上升。精灵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以后就极难消灭,因为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它,它就能够从人的精神世界中无数次地重返物质世界。从这个角度出发,我本人同样也会成为促使它复活的动力。只不过,只要记得它的人越是稀少,并且对它的念想越是虚弱,那么它重返物质世界所必需的时间就会越来越久。

    我想,蚁之主大约并不知道无貌杀人魔的存在。若是有所料想,那么无论是阻止此事也好,促成此事也罢,方法也都是有的。然而他什么都没做。无貌杀人魔的诞生对他而言很可能只是个始料未及的意外而已。这种事件的概率非但很低,还要求他必须对于精灵知识有所了解。恐怕他即便预料到了受害者们里面有可能会突然觉醒出来一个强力灵能者,也未必预料得到这种事件。更加预料不到自己之后会被无貌杀人魔所追杀。

    我现在已经大致地明白了,为什么无貌杀人魔会以蚁之主和我为目标。我回忆到,曾经被我拷问的亲信对我说过:真正的杀人魔,指的是你这种以猎物的恐惧,和痛苦,以及绝望为乐,主动去杀人的人。而这正是无貌杀人魔选择猎物的基准。既不是徐盛星这样的人,也不是井上直人这样的人;而是蚁之主这样的人,也是我这样的人。它的使命就是成为吞噬这样的人的“更加巨大的黑暗”。

    换而言之,若是以亲信的话为前提,那么无貌杀人魔,就是一个以消灭杀人魔为己任的杀人魔。

    我将火焰手套放进了口袋里,然后转过身去,背对骨灰池。如果我是拜火教徒,那么应该会一边祈祷,一边用火焰降下净化吧。但是很遗憾,我不是,这里也没有人是。忽然,我注意到,徐盛星正在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又看向了我的口袋。

    “刚才的手套,是你自己的灵能物品,还是从其他人那里借来的?”他问。

    “是我自己的。”我说。

    他点了下头,然后问:“那么,能否转让给我?”

    “你需要?”我奇怪地问。他自己就是能够操纵火焰的特级灵能者,而我这火焰手套所能够放出的灵能火焰,哪怕往好里说也仅仅比二级水平强一些。他这行为就好比是听觉功能超强的人问耳朵不好的人要助听器一样。

    “有些私人需求。”他说,“当然,不会让你白白给我,这是交易。如果你愿意转让给我,那么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真是怪异,他非但没有从一开始就对我展现出敌对态度,现在还与我谈论起了交易和人情。但这人情我可不会要。因此我直接表达了拒绝。

    “是吗?”他沉吟了下,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号的布袋,“那么这个如何?”

    我接住了布袋,手感有些沉。打开一看,这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眼球。眼球体积像是弹珠,颜色呈现出灰色,而虹膜则是黄色。赫然是我一直寻找的“蚯蚓的眼球”。

    “这是我在这处据点里找到的物品,我记得这是某种珍贵的材料,价值起码比你这手套高得多吧。”徐盛星说。

    “这是赃物吧?你就这样给出去了?”井上直人吃惊道。

    “你以为蚁之主是走什么渠道购买到这些珍贵材料的?”徐盛星反问,接着说,“就算事后由我们没收,最终也会回到某些肮脏的手里。我本来已经决定好索性在事后将其全部销毁了,但既然有了废物利用的机会,那么我也不介意利用一回。”

    他又对我补充了一句,“同时,这也是我对你之前的行为的敬意。”

    “原来如此。”我收起了“蚯蚓的眼球”,然后拿出火焰手套,远远地扔给了他。

    如此一来,我这次的主要目标就完成了。

    接下来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杀死蚁之主。

    本来我对于杀死蚁之主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执着。如果找到了,就去杀;但如果实在找不到,那也没办法。我起初是这么想的。但在见识过这里的受害者们以后,我就不由得产生了“非杀蚁之主不可”的念想。如果说我这念想是出自于“正义之心”,说我是想要行侠仗义,那就显得我在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哪怕不是对着其他人,仅仅是对着自己这么说,也难免有股自我标榜的味道。因此这里不妨这么讲:我只是无法忍受那种人与我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而已。

    也就是说,假设,他在那边吐出一口气,再过一段时间,我又在这边吸入一口气,那么在我吸入的空气里,说不定就有从他的口腔里跑出来的空气分子。一产生这种恶心至极的想象,我就觉得不能放任蚁之主这种人继续活下去。

    或许在无貌杀人魔看来,我和蚁之主都是同一类人,但那只是它的标准。它是它,我是我。

    “蚁群不是从白名单里被移除了吗?怎么还有人与蚁之主有交易?”井上直人问。

    “这说明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徐盛星说,“你会在以后的工作中会慢慢见识到的。”

    “哼,是吗……”井上直人先是皱起眉头,再舒展开来,“等我爬到高层以后,那些人有一个是一个都要进监狱。”

    说完,他抬起右手,抹掉了自己额头上封印灵媒能力的符号。

    就在这时,他忽然愣怔了下,然后看向了徐盛星,后者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

    “不,没什么……”他摇摇头,然后说,“既然痛苦的回忆已经从空气里消散了,那么我就再回溯一遍这里的过去吧,看看能否继续调查出来什么情报。”

    “拜托你了。”徐盛星点头。

    井上直人闭上双眼,开始发动灵媒能力。

    也没见他身上冒出来什么灵能。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沉思片刻,这才对我们说:“有结果了。”

    “如何?”徐盛星问。

    “与之前被记忆蜂拥而入时看到的画面大同小异,但是……”井上直人整理着自己的话语,“蚁之主来收容室折磨受害者们的时候,偶尔会在闲暇之余,翻看一本相当陈旧的书。”

    “什么书?”我问。

    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蚁之主所翻看的,是一本记录了仪式的书,而所谓仪式,则是“转生的仪式”。

    我曾经与井上直人谈论过蚁之主是否可能具备转生的技术。在谈论到转生的时候,着重说到了一般人所能够发动的转生仪式的限制。而这限制,在蚁之主所掌握的转生仪式上也同样存在。根据井上直人在回溯画面中看到的内容,这个转生仪式的要求如下:主持者必须以自己三代以内的直系血亲作为转生体;转生体必须位于仪式符阵的正中央;主持者距离转生体不可超过十米。仪式需要用到包括“蚯蚓的眼珠”在内的复数种珍贵材料,而等到所有准备就绪以后,只要主持者死亡,灵魂就会转移到转生体上面。

    在井上直人讲述这些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对徐盛星打了个隐蔽的手势。徐盛星像是装成了没看见,然后问:“这个转生仪式,是一个人只能使用一次,还是能够使用多次?”

    “能够使用多次。”井上直人回答。

    徐盛星追问:“假设一个人想要发动第二次转生仪式,而他第一次夺取的是自己儿子的身体,那么他第二次是否能够夺取曾孙的身体?”

    看来这问题的解答也在井上直人所看到的内容里面,他直接摇头了,“不能,必须是初始身体的三代以内的直系血亲。”

    徐盛星松了一口气。

    我心里已经有所结论,但以防万一,还是对他问:“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曾经对徐全安用过有着测谎功能的灵能物品。”他回答,“而结论是,他的确就是蚁之主。”

    “果然……”井上直人自语道。

    难怪徐盛星在一开始看到我的时候,反应没有我想象中的激烈。既然徐全安就是蚁之主,而蚁之主被证实了还在活动中,那也就是说,徐全安并没有真正死去。并且,既然测谎物品能够对其得出这种结论,那么当时被杀死的也肯定不是替身,而是本体。徐全安很可能是在当时使用了转生仪式,成功地金蝉脱壳了。

    但是,他是如何绕过仪式限制的?仪式符阵和转生体不能距离主持者超过十米,这个条件倒是能够设法巧妙地满足。但是“转生体必须是三代以内直系血亲”又要如何满足?他的亲生父母和祖父母早已全部去世,也没有徐盛星以外的子女。如果他想要挑选转生体,就只能从徐盛星与我之间二选一。而徐盛星当时既没有站在什么符阵里,距离徐全安也超过了十米(这点我也一样)。更何况他身为特级灵能者,也不会被一般人夺走身体。难不成徐全安还有其他私生子?

    不,退一步想,他也未必是徐全安,而是徐全安的父亲徐言古。

    徐盛星曾经对我说过,在徐言古死后,徐全安就像是变了个人,仿佛被徐言古夺走了身体。

    我重新回忆起了他向我述说过的细节:倒在血泊中的徐言古,踩着有着怪异花纹的地毯的徐全安,后者就站在前者的旁边,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徐盛星……

    徐盛星面沉如水地向井上直人追问起了仪式符阵的细节。

    “符阵中的每个符号都像是很多线虫交织成了怪异的花纹,仿佛花朵一样,而花朵则看似无序地排布着,颜色主要以红色为主……”井上直人试着描述起符阵。

    徐盛星越是倾听,越是握紧拳头,最终忍不住低喝道:“徐言古!”

    “先到其他地方找找看吧,或许蚁之主就在这据点的某处……”井上直人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然后走向了出口。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墙壁陡然被一道庞然大物撞穿。

    这庞然大物赫然是一台三米高的黑色动力装甲,装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到了他的身边,同时快速地举起了钢铁拳头,对准他的头颅轰然砸去。

87 杀人魔(二十一)

    黑色动力装甲破墙而出,看上去就好像是从地狱中显出姿态的黑暗魔神。巨大而又充满威慑力的躯体,棱角分明的形状,冰冷坚硬的装甲板,令人只感到坚不可摧。而这轰然落下的钢铁之拳,则又裹挟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势头,好像无论多么坚固的物质都会被它砸得稀巴烂。

    只一拳,井上直人的头颅就被当场打爆了。

    然而,下一秒,局势又变。只见井上直人爆开的头颅和剩下来的身体,转眼间同时化为了大量火星,犹如萤火虫般四散纷飞。

    这是徐盛星的火焰替身!

    徐盛星提前为井上直人做了一具火焰替身,以防备这黑色动力装甲的偷袭?

    我忽然想起来,就在之前,井上直人在解除额头上封印灵媒能力的符号的时候,有过不同寻常的反应。恐怕就在那时,他已经用灵媒能力预知未来,看到了自己会在不久后遭到致命偷袭。灵媒虽然有强有弱,但都在预知自己的死期方面无比敏锐。他还在之前讲解转生仪式的时候对徐盛星做过隐蔽的手势,估计也就在那时,徐盛星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并且为他做了火焰替身。

    我一边回忆细节,一边趁着局面混乱,进入了潜行模式。我沿着阴影,向黑色动力装甲的身后,悄然地,缓慢地移动。

    根据我的眼光和记忆,这黑色动力装甲,分明就是“黑暗河狸装甲”。而操纵这台动力装甲的人,则必然是蚁之主无疑。

    在火焰替身被消灭以后,井上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处角落。而徐盛星则微微偏过头,先是用余光确认了井上直人无碍,再对着蚁之主说:“一上来就对灵媒攻击,看来你是真的很害怕自己的行踪和真实身份被暴露啊,徐全安,不,徐言古!”

    蚁之主,或者说,徐言古,发出了混合着电流声的嗓音,“我不会狡辩。的确,我忌惮灵媒。但那也是今晚为止了。”

    “你杀不了我,蚁之主。”井上直人一边说,一边拉开距离,“你不过是个仗着装甲性能的一般人而已。”

    “不要太小看一般人的智慧了,灵媒。”徐言古笑道,“就算你会未来视,你所能够看到的‘距离’也是有限的,无非只能计算到我的下一步而已。而人若是心怀智慧和谦虚,勤于动脑,则能够日日长进,甚至能够算到对手下一步的下一步。”

    说到这里,他举起右拳,猛地一握,“就像是这样——”

    井上直人脸色剧变,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然后昏死过去。连徐盛星也吐出了血,难以置信地说:“诅咒?你把我做的火焰替身当成诅咒媒介,在攻击了他的同时,也顺着连接攻击到了我?用你收集来的那些高纯度死气?”

    “在古代,人们会制作与仇人外表近似的人偶,当成诅咒的工具。”徐言古说,“你从来没想过,你所做的火焰替身也能够如此利用吧。”

    他话音刚落,我终于潜行到了他的身后,紧接着发动“化零为整”,用拳头攻击过去。

    但他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以相较于黑暗河狸装甲那巨大而又沉重的身体完全不符合的灵活快速动作,避开了我的攻击。与此同时,位于他前方的徐盛星也发动了攻击,连嘴角的血迹也顾不上擦去,一挥手就推出一道火墙,将徐言古吞噬进去。

    然而身处于其中的徐言古却是分毫不伤,他原地起跳,像捅破泡沫板一样洞穿了天花板,前往地表。

    徐盛星见状,没有先上去追逐,而是先抛出一团爆炸火球,爆破井上直人上方的天花板,将其藏在了坠落的大量石块的下方。而我则震碎了躲在角落的巡逻员的脑组织,然后与徐盛星一同,顺着徐言古制造的洞前往地表。

    据点的正上方是一片停工的施工场地。我们刚出去,就被守株待兔的徐言古所攻击。然而他攻击的时机却相当不准,拳头与我们擦肩而过。这不是因为他手眼协调能力有问题,而是因为徐盛星用热能扭曲光线,短暂制造了物理幻象。

    “看来侦查组件还有改进的余地。”徐言古旁若无人地说了一句,但我和徐盛星都没有废话的意思,再度展开攻势。

    他刚才说了“侦查组件”。据我所知,黑暗河狸装甲本来是没有那种组件的。因为当时黑暗河狸的领袖本身就是有着出色侦查力的特级灵能者。

    换而言之,徐言古对这装甲做了改造。这也是他能够识破我的潜行的理由。

    而这所谓的改造,恐怕还包括针对高温攻击的强化防御。

    随着战斗继续,我还逐渐地发现,徐盛星的火焰攻击对于徐言古全然无用,有时后者甚至会索性顶着火焰攻击过来。而我的攻击也完全不奏效,这却是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因为黑暗河狸装甲本身就有着相当卓越的物理防御力。非但如此,当初的黑暗河狸领袖出于谨慎,在听说了我会使用穿透防御的暗劲以后,转头就对黑暗河狸装甲做了专门防御暗劲的结构改进,全然没有因为当时的我远比他弱小而心生大意。

    遗憾的是,我不知道黑暗河狸装甲的弱点。当初之所以能够战胜穿着这装甲的黑暗河狸领袖,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我设法策反了他的装甲维修人员,继而在装甲内部强行设置了弱点。而如今这无中生有的弱点,也已经随着徐言古对装甲的维修和改造而消失了。

    我和徐盛星都暂时无法击穿这铁壁般的防御。

    “没用的,无论你们攻击多少次都没用。”他对我们说,“除非是降魔专家级别的火力,否则你们都不可能对这个装甲造成威胁。”

    “是吗?有降魔专家级别的火力就可以了?”徐盛星冷冷地说了一句,旋即抬起右手,两指一并,对准了徐言古。

    只见他浑身上下冒出了大量烈焰,并且汇聚在他的指尖前,压缩成了一个极小的点。下一秒,这个“点”倏然爆发,化为一条橘红色的破坏射线。

    嗡——

    射线裹挟着沉重的电磁音,和摧毁一切的声势,笔直地射向了徐言古。

    后者只来得及抬起右手阻挡,但仅仅一瞬间,他的装甲手掌就被熔穿,射线飞向了更远处。徐盛星扬臂一挥,破坏射线犹如巨大的刀刃一般,将徐言古身后一座十几层高的施工建筑都切成了两半,上半部分顺着斜面垮塌到地面上,在轰鸣声和漫天尘埃中土崩瓦解,地面犹如地震般躁动不已。

    徐言古勉强脱身,好像忌惮那攻击一样,退到了远处的废墟上。

    “射偏了。”徐盛星皱起眉头,同时右手颤抖,“这招还是难以控制。”

    刚才的一击,毫无疑问已经是降魔局的战斗专家的层次。坦白说,我也被惊吓到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会这种招数,这应该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才研发出来的新招数。

    “你还能再来多少发?”我问。

    “还有两发。”他说,“但精准度太差了。”

    “你负责攻击,我负责牵制。”我快速地说完,然后直接往徐言古的方向突进而去。

    然而徐言古却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打开了背部的推进器,宛如火箭发射一般,无比快速地逃跑了。

    在这种速度之中,他恐怕也无法再灵活地变向。徐盛星立刻发射出去了第二发破坏射线,却依然射偏了。徐言古逃跑时的速度远比我和徐盛星更快,我们根本追不上去。

    “还是老样子那么狡猾。”徐盛星紧紧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旦出现了败亡的风险,就立刻逃跑。等到准备齐全,万无一失的时候,才会现身战斗。这次如果不是为了杀死井上直人,他根本不会在我和你都在场的时候现身。即使他以为我没有办法击穿他的防御。”

    “下次他应该不会再轻易现身了。”我也感到麻烦,“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先去把井上直人捞出来,然后试试看,能否通过他的灵媒能力,再次追踪到徐言古。”

    “如果蚁之主刚才的诅咒攻击,使用的是他从受害者们那里所提取的死气,那么井上直人最近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醒来了。”我对他说,“像他这种灵媒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接触到死气诅咒攻击,会被动地接收到死气内部含有的记忆。如果是普通死者的记忆也就罢了,那些受害者的记忆可没有这么容易被消化。即使他有做过相对应的防御训练也一样。”

    这大约也是徐言古的目的。如果无法杀死井上直人,那么使其无法继续活动也可以。

    也不知道徐言古是怎么释放诅咒攻击的。是借助了其他灵能物品的力量,还是委托了缄默组织,为黑暗河狸装甲添加了施法功能?

    如今的他对于装甲所做的改进,对于昔日的黑暗河狸领袖来说,不过是增加能耗的多余改造而已。但对于他这个一般人而言,却是如虎添翼的助力。不过最糟糕的还是他见机不妙转身就跑的性格,他全然没有因为得到了媲美特级灵能者的动力装甲就傲慢自大,反而是处处小心,这让我们即使有了杀死他的办法也很难实施。

    忽然,我想起了他对装甲添加的侦查组件。既然有侦查组件,那么搞不好,还会有追踪组件。

    我对徐盛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检查起自己的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自己的身上找出了一个极小的金属机械,尺寸比米粒略小。这八成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徐言古悄然放到我身上的东西。看着像是发信器,并且很可能有着窃听功能。

    徐盛星看到我的动作,也检查起了自己的身体。他同样找出了微型金属机械,而且还是两个。

    “我们接下来分开吧。”我故意说,“我进入暗处,你在明处,分头搜索蚁之主。”

    他肃然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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