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欢迎来到安息镇after
当我再次见到都灵医生的时候,她正躺在房间最深处的床上。
在真正的现实世界中,她看上去既不是少女,也不是女青年,更不是老妪,而是大约九岁左右的小姑娘。但如果她曾经告诉我的信息中没有掺杂谎言,那么她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她躺着的床铺是白色的,被子和枕头也是白色,被子一直盖到了她的喉咙这里。我非常仔细地端详着她,不是在讶异她看上去过于年幼,因为在灵能者的世界中,别说是外表与真实年纪不符的人,就连长得完全不像人的人都大有人在。但她看上去依然相当特别,因为根据被子凹陷下去的痕迹来看,她,没有四肢。
非但没有四肢,她的双眼估计也是失明的。她用黑色的布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头发则是白色的短发,皮肤是带着少许透明感的苍白。
“很惊讶?”她的声音显得细弱。
“很惊讶。”我说。
“我以前说过的吧。越是往梦境的深层走,我的姿态就越是衰老。”
“我惊讶的不是这个。”
“嗯,是指我的残疾吧。”她说,“我好像还说过,在越是衰老的同时,我的身体会变得越是完整,而灵能则越是弱小。换而言之,越是接近现实世界,我的姿态就越是年轻,残疾程度也越是接近真实的我,灵能也越是强大。别看我现在好像很弱,其实灵能已经回归特级水平了。当然,我不擅长战斗这点也是实话。”
“这可真不是一般的残疾。”我说。
“这是我九岁那年留下的残疾。”她故意用与己无关的口吻谈论此事,“自那以后,我就觉醒了灵能。不得不说这是个噩耗。当我的父亲好不容易为我找来治愈之法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残疾。这绝非我故意使然,只是人的适应力实在过于强大,甚至不以人自身的意志而转移。”
她继续说,“因为我在潜意识中已经认定这就是自己应有的姿态了,所以灵能就把治愈残疾的灵药当成异物予以消灭。我只能够继续维持这种姿态。”
九岁。我捕捉到了她最初提及的这个关键词,然后想明白了她残疾的原委。
“义肢也不管用吗?”我问。
“在梦中的话倒是能够尝试,但在现实中,义肢一安装就会被弹开。”她说,“我甚至从黑色地带购买过一具空白的‘人偶’,然后把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上面去。但很遗憾,在转移以后,‘人偶’的四肢和触觉以外的所有感官部件都自动损坏了。我只好设法把自己的灵魂重新转移了回来。”
有时灵能亦会反噬其主。我的心中浮现出了这个念头,然后问:“也就是说,你现在其实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是的。但我的灵感已经足够发达,能够部分地替代视觉和听觉。”换而言之,上次她在最表层梦境中也“亲眼”见过我身为徐福的真面目了。但是按照忘却之月誓言的要求,如今的她应当已经主动地,或被动地删除了自己对于我的真面目的记忆。
说到这里,她对着身边偏了偏头。而从刚才开始,她的身边就有一道湛蓝色的身影。
这是个好像全息投影形成的蓝色人形,令人联想到所谓的幽灵。但据我观察,这其实是她用自己的灵能形成的“灵体”。此时这灵体来到了她的身边,好像照料瘫痪病人的护士一般将她扶起,并且把她身后的枕头叠起来,好让她能够靠着。
我看着这灵体半晌,然后问:“我最初在梦中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边跟着个让我感觉不似人类的女青年。其实那个女青年就是这个灵体在梦中的形象吗?”
“正是如此。”她笑着承认,“另外,你好像是还问过我,为何我会乘坐与你同一趟列车返回安息镇。”
“因为那根本不是现实。”我直接给出答案,然后说,“你是如何把我拉到最表层梦境中的?那并非梦境魔物的梦境,仅仅是你自己捏造的梦境吧。”
“严格地说,并不是我拉进去的。如果说小镇噩梦是个会把接近者全部吸进去的洞穴,那么最表层梦境仅仅是我放在洞穴前的地毯而已。但凡经过洞穴的人,都会先经过这块地毯。离开时也是同样。”她解释,“这个秘密是我拿来对付暴烈的底牌。但是如果没有你在,也是无法转变为杀招的。这点必须多谢你才是。”
“比起谢意,我更想要谢礼。”我看着她,“你没忘记我们之间的契约吧。”
“自然。”她转头示意灵体。
灵体转身,从床头柜里取物品。这时,我注意到,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个花瓶,花瓶里放着蓝紫色的亚麻花。我想到,胡麻也喜欢亚麻花,并且最初是想为自己取绰号叫亚麻的。
“亚麻花的花语是‘感谢’。”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微笑道,“我很喜欢这花。”
我恍然。
“你最初以轮椅少女的身份与我接触,是因为想要摸清我的来历吧。”我回到了之前的话题,“而同时,你也在更深层梦境中与暴烈周旋,是吗?”
她点头,“正如同梦境魔物在噩梦中分饰二人,也如同你几乎真正地将自己一分为二,我也用了‘二重身’。”
“但看上去像是变成了三个人。”
“女青年的我和老妪的我没有分割开来,仅仅是前者在更深层梦境中变成了后者而已。”
“原来如此。”我说到这里,那灵体已经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个黑色木盒,递了过来。
我将其接过,打开来检查一遍,然后对她点了点头。
“你应该明白,无论你想要做的是什么,对你而言,仅仅有了退转药,是不够的。”她说,“而哪怕有了配方,你也无法自主配制退转药,交给其他人配制更是行不通。”
“我明白。”我说。
“那么,是否需要我的‘售后服务’?”她笑道。
我不置可否地说:“我会考虑的。”
忽然,我心生一念,然后说:“虽然我对于暴烈的愿望并不关心,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道理有可取之处。而你既然坐拥造梦术,又在现实世界如此不顺,却没有居住到梦中的世界。这是为何?”
“就如你所说,梦中的世界有我想要的一切。健全的身体,光和声音,好吃的食物,失去的亲人和朋友……”她说着,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摇摇头,“不,这样太沉重了。还是换个轻松一些的比喻吧。你有打过游戏吗?”
“我反而很惊讶你打过。”我说。
“假设你在打游戏时死了很多次,又正好很困,你是会直接倒头睡去,还是通关以后再睡觉?”她微微一笑,不等我回答,就给出了自己的选择,“我是后者。这就是我的答案。”
她继续说,“我必须在现实中得到幸福。虽然连我早已死去的父亲也怜悯我,不认为我能够办到,所以才把造梦术传给了我。但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实曾经夺走了我很多事物,我一定要在今后的人生中全部亲手讨回来。这就是我的愿望。”
她微微一顿,又问:“是否显得幼稚,可笑,不自量力?”
“并不。”我由衷地说,“但这个愿望确实有些难度。凋零信徒仍然在追杀你吧。”
“凋零信徒不会放过我这个叛徒,而你也正在被凋零信徒觊觎。”她微笑道,“你不认为我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搭档吗?”
62 胡麻与海伦(上)
我第一次与海伦.克里斯托弗正式见面,是在小镇噩梦事件结束的不久后,地点是在安息镇。
海伦.克里斯托弗,也就是亚尔维斯.克里斯托弗——“胡麻”的妹妹。之所以说这次是“正式见面”,是因为之前还有过一次不那么正式的见面。当时的她被羊皮杀手当成猎物带在身边,但最终由于我及时地解决了羊皮杀手,而得以捡回了一条性命。
她在那次事件中给我的印象是忐忑而又怯懦的,而如今我才得知这不是她的本性。真实的她比我想象中更加坚强和潇洒。同时重视感情,特别是重视与自己的哥哥之间的感情。
事情要从我与胡麻重新回归现实世界以后开始说起。
在走下列车以后,我们并未直接掉头离开安息镇这个是非之地。胡麻身为警察有责任向本地公安反映此次的事件。他带着我直奔安息镇公安局而去,以河狸市警察的身份重点讲述了两件事情:一是凋零信徒暴烈曾经带着从黑色地带雇佣来的灰制服们在这里出现过;二是梦境魔物的封印存在着能够被高级梦境技术者所利用的漏洞。本地公安自然是相当重视此事,然而到了最后关头,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理由倒也没有那么复杂。在本地公安看来,整起事件固然惊险,却既不是即将发生,也不是正在发生,而是已经结束了的事件。凋零信徒暴烈出现在安息镇上了,这必须重视,但是人都连同灰制服们被杀光了;梦境魔物的封印出现漏洞了,简直岂有此理,但作为始作俑者的都灵医生也从镇上飞快地离去了。本地公安试着向胡麻询问都灵医生在现实世界的外表和真实的姓名,然而无论胡麻是想交代还是不想交代,他终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再加上都灵医生又没有对安息镇造成物质层面上的破坏,本地公安只好先记下这笔账,择日再算。
他们最重视的无非是梦境魔物封印的漏洞问题。然而这漏洞,与其说是负责维护封印的技术人员不够尽心尽力,莫如说是都灵医生找到漏洞的角度过于刁钻。她不是以封印技术找出的漏洞,而是以高深的梦境技术引出了梦境魔物的力量。
第二天下午,我们走出了公安局。
胡麻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眼色,然后向我道歉,“对不起,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
“别在意,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反过来安慰他。
他先是耿耿于怀地点头,再问:“要先返回河狸市吗?”
“这个么……”我想了想,而他则默默地看着我。
我感觉他比起以前更加重视我的感情变化。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二重身徐福曾经用凋零信徒式的煽动言语,将预言家推入了自我了断的结局。
我本来以为二重身徐福之所以会那么做,仅仅是因为他看预言家“不顺眼”而已。这种说法固然粗暴,但换成是我,肯定也无法接受与预言家这种“定时炸弹”共处于同一块天花板之下。只是事后我复盘了小镇噩梦的全局,才意识到二重身徐福的动机很可能与我所想的不一样。
他大约早已意识到了预言家和修女是“二位一体”的关系。其中,预言家所扮演的,是“罪人”的角色;而修女所扮演的,则是“审判者”的角色。在预言家破坏了与修女之间的约定,并且引来了亡灵和活死人们以后,事情本应该会发展成“审问者”当众审判“罪人”的局面,并且以“罪人”伏诛为结局,而梦境亦会如此结束。然而他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倏然介入,以自己之手逼死了预言家。
他的真实目的,是推迟小镇噩梦的“谢幕之时”。
并且,不是为了延长自己的性命,否则他不会在我的面前如此果断地自杀。
他是想要为我争取更多的时间。
在他看来,若是小镇噩梦过早结束,那么暴烈就能够立刻回归现实杀死都灵医生了。这中间其实存在误会。尽管他比我更快地把握了“二位一体”的真相,却未必把握了“小镇噩梦之外也是梦境”的真相。只不过,虽然很可能存在着这种误会,但他终究还是帮了我至关紧要的忙。如果小镇噩梦真的过早结束,那么我也不可能拿得到剧毒短刀,更加无法以此结果暴烈了。
但说到底,这也仅仅是我的推测而已。对于已故的他的真实思路,我无处求证。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发觉到,自己和胡麻被人跟踪了。
但我没有回头去看,而是改变了“即刻返程”的预定,接着说:“难得过来一趟,总不能只是去公安局观光。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一起去看看吧。”
“嗯……”胡麻沉思,“博物馆如何?”
“想要了解安息镇的历史?”
“是的。”他相当认真地点头。
我们开始向着博物馆的方向移动。在路上,他终于忍不住问:“真的没有办法把梦境魔物从噩梦中拯救出来吗?”
“你一直都在想这种事情?”我问。
“预言家虽然做了坏事,但那只是因为噩梦设定他这么做的吧。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本性依然是相当善良的,否则绝不至于悔恨到落入那种结局。”他不知道修女也是梦境魔物的映射体,更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活过来,是因为被她救了一命,但他仍然在为梦境魔物说好话,“像他这样的好人不应该在噩梦中永无止境地受苦。”
“自然是不应该的。”我说,“但遗憾的是,现在的我们无能为力。”
“这样啊……”他有些被打击到了,然后又担心起其他事情,“他一直待在噩梦里,会不会被抽象宇宙拖入?我听说梦境是相当接近抽象宇宙的。”
“没那么容易。”我摇头,“打个比方来说,如果说抽象宇宙是海洋,那么梦境就是海面。虽然海面也是海洋的一部分,但是对于三维的海洋而言,二维的海面是不占据体积的。”
我继续说,“换而言之,对于抽象宇宙而言,梦境虽然确实存在,但也与不存在无异。而梦境的这种性质,使其尽管接近抽象宇宙,却又不会轻易落入其中。”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悟,然后又提了一些问题,我逐个解答。
他佩服道:“你知道的真多。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我正要回答,但就在这时,他的犬耳警觉地竖直,面孔忽然很严肃。
三秒后,他很严肃地,同时很小声地,令人颇有既视感地,像分享惊天动地的秘密一样地说:“我发现了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什么事?”
“我们被人跟踪了!”他言之凿凿地说。
63 胡麻与海伦(中)
跟踪我们的人正是胡麻的妹妹,海伦.克里斯托弗。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因此更改了返程预定。但在胡麻也意识到我们正在被跟踪以后,我已经从跟踪者那极其门外汉的尾随技术中察觉到了自己大概有所误会。胡麻很快就从后方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将她抓了出来,在看清了她的面目以后,立即不由自主地说:“咦?海伦?为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海伦看上去与胡麻同龄,大约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并且同样是咖啡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但是没有犬耳。穿着与我上次在羊皮杀手身边看到她的时候差不多的便服。具体来说,就是里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外面穿着浅绿色的薄外套,挎着褐色的小皮包。行李应该都放在其他地方了。
她起初有点尴尬,但很快收敛起来,反过来拿出了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我不可以在这里吗?”
“这……倒不是不可以……”胡麻居然被问住了。
我帮衬胡麻说了一句,“他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跟在我们后面?”
胡麻捣蒜般点头,“对对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海伦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审视般地看了我五六秒钟,再作回答。她对待我的口吻倒是相当客套,说明时的遣词造句也比起胡麻更加有条理。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她与其说是胡麻的妹妹,莫如说是姐姐一般的角色。她说自己是昨天看到了胡麻离家时的留言,知道他要去安息镇,正好自己也有休假,便在今天中午启程赶了过来。这其中好像也有无法放心胡麻这种没啥心眼的人带着晚辈在外地活动的部分。本来她是想要先独自逛逛再打胡麻电话的,却不料走到一半就看到了我们,便兴趣使然地尾随起来了。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海伦的目光在我的左右手两边转了转,然后笑着伸出了左手,“我是海伦.克里斯托弗,亚尔维斯的姐姐。我家亚尔维斯承蒙你的关照了。”
“你是妹妹才对吧!”胡麻抗议道。
“我们是双胞胎,虽然顺序上是你先出来的,但并没有实质上的先后之分吧。况且你总是那么天真,其他人都说我比较像姐姐。我从小学习成绩也比你好很多,你一直当哥哥也压力很大吧?我这是在体贴你啊。”海伦充满自信地笑道。
胡麻立刻反驳道:“我哪里天真了?况且我现在可是警察啊,说出来也是很体面的好不好!”
我故意无视了两人的拌嘴,先把手杖换到右手,再握住海伦的左手,“你好,我是徐福。”
然后补充,“应该是我多谢胡麻的关照才对。”
“‘胡麻’是指你?”海伦转头看向胡麻。
“这是我在公安局里的代号。”胡麻说。
“听上去挺可爱的嘛。”海伦思考,“我是不是也该给自己取一个?”
“我们准备去博物馆,你也一起?”我问。
“一起吧。”海伦笑着点头。
步行前往博物馆大约花了十五分钟。其实这并非我和胡麻第一次进入安息镇博物馆。在梦境中的安息镇,我和胡麻也有观光过,所见所闻与此刻竟完全一致。胡麻不久前也明白最初的安息镇是梦境了,他此时看着这些风景,眼神有点茫然。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大约是在怀疑,自己此刻是否依然在梦境中。
我心中也有这种怀疑,怀疑自己不在现实世界。而人若是深陷极端怀疑情绪,那就几乎无法自行摆脱。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若是真心拒绝相信“现实是现实”,那就谁也无法说服他了。暴烈亦是如此,很多在对于梦境的研究中渐行渐远的梦境技术者亦是如此。哪怕是宣称“一定要在现实中幸福”的都灵医生,或许也有过“我们的世界仅仅是一场大梦”的怀疑。不,她一定有过,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比起追究浮在天边的疑问,不如脚踏实地地面对生活。这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处世之道。
“地狱浩劫时代的人们,到底是如何结束浩劫的呢?”海伦正在看着玻璃柜里的古代遗物。说是古代遗物,但几百年前的人们也早已步入信息时代了。若非地狱浩劫,恐怕此时已经走向了星空。而这些东西则怎么看都是做旧了的现代物品。
“虽然作为现实而言仍是未解之谜,但在宗教上倒是有些不同版本的说法。”我回答,“其中一说是,太阳神亲自降临在了这片失去太阳的大地之上,然后消灭了末日神祇。”
“这个我也听那些拜火教的修士说过。”海伦点头。
“这个传说还有个更早的版本。”我说,“说是太阳神并非自己降临的,而是被地狱浩劫时代的拜火教徒们召唤出来的。”
“还有这个说法?”胡麻好奇地看过来。
“这是圣火经典修改以前的版本,从几十年前起就被拜火教刻意淡化了。但用心去查的话还是能查到的。”我说,“详细内容是:在当时的拜火教徒之中,有个被誉为‘救世主’的人。他从拜火教徒中选拔出来了少数精锐组成团队,向着末日神祇所在的地方出发。历经千辛万苦以后,损失惨重的他们,终于来到了末日神祇的面前。然后布置了召唤太阳神的仪式,将太阳神召唤了出来。”
我一边回忆着自己的知识,一边说了下去,“据说太阳神的威光超越了有史以来所有的神祇,以至于凡人单单直视,就会自取灭亡。同时祂的身体也形同太阳本身,仅仅存在,就会蒸发身边的一切物质,甚至引发前所未有的大爆炸。之后的发展就与修改以后的传说没有差别了,你也应该知道吧?”
“末日神祇和救世主等人被卷入了那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之中,从此消失不见了。”海伦点头,“而太阳神也返回了自己所在的领域,再也没有响应过任何的召唤。”
我肯定了她的话语,然后想到:如果我与胡麻从小镇噩梦中得到的情报是货真价实的,拜火教曾经真的是信仰异宇宙神祇的邪恶宗教集团,那么所谓的太阳神,恐怕与哈斯塔一样,也是异宇宙神祇。而所谓的“太阳神所在的领域”,也就是位于其他宇宙的领域了。
“之前的梦境知识也是,徐福你知道的真多啊。”胡麻钦佩地看着我,然后好奇地问,“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
“我曾经特别想要成为灵能者,因此与灵能者的世界沾边的事情,我都积极地了解过。”我说。
“成为灵能者?”胡麻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费解。大约在他看来,成为灵能者全然不是好事。他曾经被灵能折磨得犹如身处于人间地狱,会有这种看法也不足为奇。
“我甚至在上初中以前缠着我爸,说要去学武术。”我对他笑了笑,“若是学得好武术,非但能够变得身强体壮,还能够养出自信来。好身体和自信都是容易增加灵能觉醒几率的素质。于是我练得相当勤快,说是起早贪黑也不为过吧。但遗憾的是,我连学习武术的才能都没有。而比我更加天才的人则是一抓一大把。别说是养成自信,反而弄得自信全无。”
我继续说,“当我意识到自己即使留下来也无法再取得任何进步以后,我就退出了那家武馆。然后如你们所见,现在的我连一般人也不如,而且就算想要重新锻炼也不成了。”
“真的是太遗憾了。”胡麻深表痛心。他如此情真意切,反而让我有点惭愧。
“就算身体残疾,也未必没有觉醒灵能的可能性。”海伦鼓劲道,“而且现在这个社会,只要头脑够好,也依然是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加油吧!”
片刻后,我们走出了博物馆。
已经是傍晚了,我们走在回宾馆的路上。海伦也预定了河豚宾馆的房间。她在半路上说要去再看看衣服,先与我们分开了。胡麻跟在我的身旁,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消失的转角处。
“放心不下?”我问。
“嗯。”他点头。
“安息镇这地方的治安水平可比河狸市那种地方高多了。”我说,“而且她的防范意识好像也比看上去更强。至少比你强了不少。她看上去也确实更加像是你的姐姐。”
“我才是哥哥。”他小声地抗议,然后沉默了下,又换上了更加确信的口吻,“虽然她为人处世比我成熟得多,但是我希望她能够更加无忧无虑地生活。而且,她没有我这样强的力量。万一像是上次遇到羊皮杀手一样,遇到了其他措手不及的危机,那就为时过晚了。既然我有灵能,那就一定要尽起责任,好好地保护她才是。”
他盖棺定论地说,“所以我必须是哥哥。”
“那就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你……”他迟疑了下。
“我在那边的店里坐一会儿就是。”我指了指附近的奶茶店。
他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对我点点头,往海伦离开的方向跑去。
我去买了三杯奶茶,然后慢慢地喝着其中一杯。就在这时,我发现店外有个大约刚上小学的孩子在徘徊。良久,小孩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抹起了眼泪。我放下奶茶,走过去问了问。小孩倒是有那么点警惕心,但看着我的手脚,似乎觉得我没有做坏事的能力,便放心下来,哽咽地说着像是“我把爸爸妈妈弄丢了”之类的话。
正当我准备把他带去公安局的时候,海伦拎着购物袋从远处走了过来,她惊讶地看着我和小孩,“这是怎么了?”
“胡麻呢?”我看着她的身边,“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什么?”她也惊讶了,“我没看到他啊?”
她忽然脸色一变,“他该不会是迷路了……”
“迷路?”
“他以前就经常迷路啊。”她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糟了,我们不会是把他弄丢了吧……”
闻言,我低头看向了身边的小孩。
小孩仰起脸,无辜地看着我。
64 胡麻与海伦(下)
“让我冷静冷静……”海伦用力吸气,搓揉面孔,终于冷静了下来,又忽然看向了旁边的小孩,“亚尔维斯会不会是终于灵能失控了?比如说,他可能把自己变成了这个小孩……”
我说:“不可能。”
“也是啊!”她仰天长叹。
我想了想,然后说:“如果胡麻他实在找不到我们,或许会先回河豚宾馆。河豚宾馆就在小镇的最南边,建筑也显眼,哪怕迷路了也很容易找到。”
河豚宾馆与博物馆相同,不仅在上次的最表层梦境中存在,也在现实中存在,同时也是我们这次的投宿地点。就连小镇噩梦中也有过河豚宾馆的身影,不过那并非因为河豚宾馆是几百年前就存在的“超级老店”,河豚宾馆本身只是几年前才流行起来的连锁宾馆。上次仅仅是作为权宜性的过渡场所,跟着我和胡麻进入了小镇噩梦而已。
“希望他没事才好。”海伦担心地说。
“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而且还是灵能者,总不会被人欺负。”我说。
“但万一走着走着,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坏女人骗走了怎么办?别看他那样,长得好看的女人跟他花言巧语,他也很容易被骗的。他这人又特别招蜂引蝶。”海伦忧心忡忡地想象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又盖棺定论似的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
“不至于吧?”我虽然这么说着,但也要承认胡麻在现实中的外表的确是吸引异性。然后想着“坏女人”这个词语,倒是联想到了无面之影。如果是遇到那种级别的坏女人,胡麻即使身怀灵能,恐怕也得被吃得骨头也不剩。又想起了现实中的都灵医生,她是否也能被归类为“漂亮的女人”?虽然她的现实外表是没有四肢和双眼的幼女,但内在已经四十七岁了,比徐盛星还大。无论如何,她肯定是个擅长欺诈的女人。就连谨慎到了最后一刻的暴烈,都被她的毒计置于死地。
海伦试着给胡麻的手机打电话,但我记得他的手机正放在宾馆里充电。不出预料,电话没打通。
她叹了口气。反正也没头绪,她决定先跟我一起,帮这个小孩找到他的父母。说不定还能在路上遇到胡麻。
途中,她与我聊天,谈论到了自己与胡麻的家庭。
他们的父母都是单身主义者。
简单地说,就是“高中时代的井上仁太”这一类人。对异性不感兴趣,也对恋爱和婚姻抱有极端的消极观点,更加不想有后代。原本这种人不出意外的话真的能够单身到死,但是意外出现了。两人遇到了彼此,虽然没有摩擦出来恋爱的火花,但是发现彼此的观点基本一致,又同样饱受长辈催婚的压力。于是便在深入探讨以后,拟定了婚姻契约:结婚可以,但不住一起;日常生活互不干涉,财产问题上尽可能做到分割清楚;偶尔私会解决性的问题,但必须做好安全工作;有事时是朋友,没事时是陌生人;若到分手时也必须果断,千万不可以拖泥带水。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女方因安全工作没做到位而怀孕了。双方长辈知情以后大喜过望,施展了所有能施展的手段,最终强迫女方把双胞胎生了下来。
“我们一开始住在老家,后来上了河狸市的小学,也自然住到了河狸市。但是居无定所,并不是说没地方住,而是有时在爸爸那里住,有时在妈妈那里住。”海伦说,“看上去两边都是自己的家,但感觉两边都不是。爸妈对我们没有恶意,但好像也不知道如何与我们交流。”
她回忆着,“过去总以为他们非常嫌弃我们。生怕哪天放学后去敲门,里面会传出声音说‘滚出去’。”
“肯定很不好受吧。”我说。
“嗯。”她点头,“我还好。不是常说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吗?我大约是比他早熟的。”
“看得出来。”我赞同道。
“是吧?”她得意地笑笑,又说,“我们有时会凑到一起,商量若是被丢出家门,以后要如何生活。他总是说着说着就哭出来,然后我就负责安慰他。他独自一人肯定是活不下去的,而且很容易被人骗。长大以后也是这样,虽然现在他有了灵能,但只有灵能是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的。”
她微微一顿,然后盖棺定论地说,“所以我必须是姐姐。”
“但是你好像没有耳朵?”我说,“我是说头顶上的那个。”
“啊,是说犬耳?”她恍然,然后神秘地笑道,“不知道你是否注意过,他虽然有犬耳,但是没有尾巴。”
“好像是这样。”
“因为尾巴在我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撩起风衣后摆。只见她身后有一条毛绒绒的咖啡色犬尾,从连衣裙专门设计的口子处伸展出来,快活地摇来摇去。
小孩之前沉默寡言,现在看到,顿时眼前一亮,小声地问:“阿姨,我可以摸摸吗?”
海伦眉毛一扬,“要叫姐姐。”
“阿姨。”
“不叫姐姐不给摸。”
“姐姐。”小孩乖乖地说。
“加上‘漂亮的’。”海伦补充道。
“漂亮的姐姐。”小孩眼神亮晶晶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海伦笑道:“不可以!”
小孩抗议道:“你撒谎!”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海伦厚颜无耻地大笑道。
真是一场过分生动的社会实践课。小孩生气地去抓海伦的尾巴,却被轻易躲开。但他似乎也暂时忘记了不安。
就在这时,对面远处也走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人赫然是胡麻,另外两人像是一对郁郁寡欢的夫妻。胡麻正在对他们说话,“是的,我也不小心弄丢了妹妹和后辈……不,现在是你们比较着急……呃……”
说到后面,他忽然注意到了这边的我们,眼神顿时一亮,奔跑了过来。
“徐福!海伦!”他开心地大喊。他身边的夫妻也看了过来,神色变得激动。
小孩也激动地奔跑过去,喊着爸爸妈妈。看来那就是他的父母了。
简短的相认过后,他的父母走过来,向我们道谢。其中像是丈夫的男人说:“谢谢你们,之前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好……”
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来,向哥哥姐姐道谢。”
“谢谢哥哥。”小孩稚气地说,而我则对他点了下头。
海伦此时见胡麻回归,已经放下了心,但还是忍不住举起手刀,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头,“你怎么又迷路啦?”
胡麻尴尬地转过头去。
海伦又回过头来,笑着问道:“姐姐呢?”
小孩看看她,哼了一声,拧过头去。女人生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他丧气地低下头,向海伦道谢。男人无奈地笑了笑,拿了三张名片递给我们,然后再次道谢。
片刻后,他们离开了。
远处,夫妻把小孩夹在中间,牵着小孩的手,渐行渐远。
海伦出神地凝望着一家三口在斜阳下拉长的背影。
“怎么了?”胡麻奇怪地看着她,“走啊。”
海伦点点头,转身就走。她走在我的右边,而胡麻则走在我的左边。
走着走着,她忽然放慢步速,然后绕到了胡麻的左边。
“嗯?”胡麻警觉道,“为什么要把我夹在中间?”
“没什么,没什么。”说着,海伦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
胡麻一头雾水地看向了我,而我则故作不知地看向了空气。空气中充满了她的笑声。
*
次日中午,我们回到了河狸市。
第二集总结兼请假
第二集《欢迎来到安息镇》到这里就真正结束了。
《降魔专家》并非我的初次创作,就成绩而言也绝非理想,但在我截至今日的所有创作体验中,这本书是我最满意的。凡是我在上本书中收获的经验,都在这本书中有所体现。虽然也能够隐约听到批评的声音说“没有以前的灵气了”,甚至有个朋友反复对我说“大不如前”,但惟独这次我没有任何消极心理。我很难完整地传达这种情绪。若是转换成文字,姑且只能这么表达:在过去的三年,我深陷创作低谷,对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大失所望。无论创作出来什么故事,都无法克服这悲观。若说创作故事是搭建房屋的工作,那么过去的我仅仅是把很多建筑废料弄得遍地都是而已。然而如今的我却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搭建房屋的手感。我从自己的故事中摸索到了像是房屋结构一样的东西,这和过去好像摸索泥浆的手感截然不同。
说是“结构”,但是所谓的故事结构,又到底是什么呢?我从未系统地学习过创作,在这里滥用“结构”一词,难免担心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但这里还是厚颜无耻地用一回吧,结构的有无,正是如今的我与过去的我的决定性差别。也正是因为这不知道是否称得上结构的结构,我才能够把自己想要讲的故事好好地讲出来。
把自己想要讲的故事好好地讲出来——这在我看来是相当困难的。过去的我总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换而言之,就是无法将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精彩故事,以原原本本的精彩讲述出来。而如今的我固然也没能到达“画虎”之境界,却好像知道如何画上虎纹了。用其他比喻就是,过去的我想要做一把铁剑,到头来却做成了木棍,而如今的我好像能够做成木剑了。这种进步(只希望不是幻觉)令我倍受鼓舞。真的是倍受鼓舞。
只遗憾,如今的我依然是那个想象力贫瘠,且缺乏创作天赋的人,虽然在连载《胡麻和海伦》这三天也在努力构思第三集故事(莫如说这个短篇是我为第三集争取时间而即兴发挥的),但也依然没能构思完成。
之后会花上一些时间去构思……呃,是多久呢,三天够不够?总而言之不会很久。
偶尔能看到有评论说我自嗨。这点我是不否认的,因为我的确是个自我中心的人。写书也以自己开心为基本,否则也不会选择第一人称,更不会写徐福这种中二得一塌糊涂的主人公。之所以写,是因为我就是这种中二得一塌糊涂的人。
但是对我而言,最开心的是,能够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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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若是在新故事的问题上陷入严重卡顿,或许也难免搁笔构思,但至少在同一集故事中间,我会尽可能做到不断更的,事实上前两集也没有断过更。话说回来,这作为起点作者而言也是理所当然的,莫如说我的更新速度已经是慢的那一档了。偶尔也会忧虑自己更新速度太慢,读者会忘记前面的情节。
比如说,虽然《欢迎来到安息镇》的开头与结尾相连是所有人都意识到的,但是“欢迎来到安息镇(二十四)”与“来自两天后”密切相连这一点似乎没被部分读者意识到。尽管那是我得意的伏笔,可毕竟现实时间都过去二十多天了。这大约也是我更新速度缓慢的错。所以有时读者说“养肥再看”,我也觉得不失为一门妙计。
但是如果没有读者在最新章节写章评,我也会很难过。真的是让人矛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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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提及了“中二”一词。在卡文之余,我也顺便回顾了迄今为止的徐福的设定:
从小修炼古武术;
十四五岁起开始在黑暗世界作为杀手闯荡;
表面上是人畜无害的高中生,实则是黑暗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有人格分裂倾向,且一度陷入狂乱;
身体里潜伏着正体不明的力量(血之力);
心怀无法对他人诉说的身世秘密(来自异世界);
平时右眼戴着眼罩;
与异宇宙的邪恶神祇保持联系;
曾经被最信赖的搭档背叛,因此而退隐,然后重出江湖;
正在被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黑暗组织觊觎;
……
不,等等,这个就算是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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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书设计阶段,作为本书金手指的“血祭仪式”,一开始只是个“抽卡仪式”。我的意思是,主人公最开始被预定为“穿越到了手游世界的玩家”。他虽然没有任何金手指,但是很快就回忆起来,他所玩的那款手游中的抽卡环节,在游戏剧情中是被表现为某种“古老而又神秘的仪式”,而且这个仪式就像是火影忍者的螺旋丸一样有着具体的布置细节。于是他就在手游世界中把抽卡仪式当成了金手指。而与徐福不一样,他是个性格真的很友善的杂志社编辑。
然而不知为何,一落笔,手游抽卡仪式就变成了克苏鲁系的血祭仪式,手游世界背景也顿时荡然无存,而性格友善的主人公在第一章最后的独白则刷地变成了“反正都该死,不如拿来做我的垫脚石”……
呃,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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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构思《欢迎来到安息镇》的时候并没有特地往《盗梦空间》的方向走,但确实是在看完《盗梦空间》以后才构思完成的。而“克洛伊.迪卡普里奥”后面这个姓跟的也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因为我确实不擅长起名。
“亚当”这个名字与前作的亚当没有关系,仅仅是我认为“虽然是女性但是叫亚当”的矛盾很有趣而已。而预言家在废案中的名字则是“倒吊人”。但我想想都有无面人了,再来一个倒吊人未免撞车太猛。虽然《诡秘之主》几乎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网络小说,但如果读者在书架上同时放了两本有倒吊人的连载中小说,也难免发生串味,继而想要丢掉其中一本。换成是我肯定会丢掉我自己。《诡秘之主》真是太好看了。
同时,“河豚宾馆”的原型也确实是《寻羊冒险记》和《舞舞舞》里的“海豚宾馆”,“胡麻”这个名字则起自于《海边的卡夫卡》里那只走失的猫。而高中时代的井上仁太之所以如此敌视恋爱和婚姻,是因为那段时间的我抽空看完了《黎明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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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快上架了,加油啊,我自己!
65 都灵医生(上)
距离安息镇事件,又过去了五天,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
在返回河狸市以后,我渡过了一段波澜不惊的日子。胡麻偶尔会找上门来约我出去散步,现在的他仍然处于停职处分期间,整个人闲散得很,却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并且对我的心理健康问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注,总是想把我带到阳光普照的地方到处走动。尽管我拒绝了他数次,可他似乎不懂得什么叫放弃。有一次他上门的时候正好徐盛星也在,徐盛星便劝说我索性答应他得了,而我也确实没有非拒绝不可的理由。
一天中午,我们在河边走着。他走在我的前面,因为步速比拄着手杖的我更快,所以有时会不小心与我拉开距离,又停下来等我赶上去。冷不丁地,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对着空气张大嘴巴呆呆地“啊”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问:“徐福,你不用上学吗?”
“还是要上的。”我说。
他直言道:“但你好像很闲啊。”
“我上的私立高中,有这么一条规矩。”我回答,“只要能够证明自己已经掌握了下个阶段的全部课程,那么就可以选择跳级,或者旷课,去发展自己的课外兴趣。”
“也就是说,你的成绩非常好?”胡麻钦佩地问。
“算是吧。”我说。
但我其实既没有他闲,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闲。
这些天,我把很多时间放在了训练“化零为整”这一秘技之上。“梦中梦中梦”的体验对我而言真的是获益匪浅,在返回河狸市的那天,我发现自己哪怕什么都没做,“化零为整”模式的持续时间底线也从“九秒钟”增加到了“十一秒钟”。而在训练的过程中,更是能够简单地抓住窍门。如果说以前的我仅仅是摸黑前进,很容易就会走入莫名其妙的岔道,那么现在就好像走入了一条笔直的光道。无需担心跌倒和迷路,只要在光道上昂首挺胸地前进即可。顺利到这种地步,反而让我不安。虽然过去的我在武术训练上也是如此顺利,但“化零为整”终究是另外一个次元的技术。
或许我距离自己曾经在小镇噩梦中想过的,以“化零为整”的技术再造肉体的设想,其实并没有那么遥远。
只不过,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无法调动上次的血祭仪式为自己带来的“血之力”。
血之力就像是真正的血液一样流淌在我的全身,却又宛如幻觉般毫无真实效力。有时候我甚至会情不自禁地忘记这股力量的存在。我怀疑这股力量是有着某种响应条件的,只是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我实在无法将这个条件找出来。这分明是距离我最近的货真价实的“超自然力量”,我却对此无能为力。这种心情着实令我一言难尽。
而说起超自然力量,则必须提及另外一件物品——我在梦境中用以杀死暴烈的短刀。
那把短刀跟着我来到现实世界了。
梦境中的物品被人带到现实中,这诚然罕见,却没有到达无法理解的地步。只需要满足某些“非固定条件”,谁都能够办到这种事情。听说有些高级梦境技术者甚至能够在没有满足条件的前提下,强行将梦境物品携带出来。只是这种事情放在我的身上,却难免令人费解。
难不成是因为这把短刀,曾经杀死了我的二重身?
五天后的下午,我接到了都灵医生的联络。她已经在河狸市这边安顿下来了,此时是把居住地址发送给了我。
她住在一栋高级公寓的十五楼,屋子装修简约而雅致,却像样板房一样,在干净和精致之余,又缺乏生活味道。当我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以那具没有四肢的娇小身躯安分地躺在卧室的床铺上,露出友善的,或者念及她的年龄,不妨说是和蔼的微笑面对我。只是配合她那蒙住双眼的黑布,这微笑再友善,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神秘味道。我把短刀的事情跟她提了提,但是隐去了二重身徐福藉此自杀的部分。
她略作思索,然后回答,“将梦境物品带到现实,虽然条件并不固定,但几乎都有一条姑且可以称之为‘主旨’的规矩。”
“是什么?”我顺势提问。这是我不曾了解过的梦境知识。
“缘。”她说。
“缘。”我重复了一遍。
“或者说是关联性。”她说,“这把短刀本来与你没有关系,仅仅是一件在梦境中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物品。但是以某件事为分界线,它与你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关联性。正是这种关联性,让它追逐着你,来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追逐着我——这种表述倒真是危言耸听。仿佛那把短刀蕴含着趁我不注意时自己爬起来,然后自己插入我的心脏的可能性。
但如此一来,事情就清楚了。她所说的以某件事为分界线的“某件事”,无疑就是二重身徐福藉此自杀一事。当时的二重身徐福基本上已经完成人格独立,他藉此自杀一事的意义,几乎等同于我本人藉此自杀。这等关联性如果还不够密切,那就真的不知道怎样才叫密切了。
遗憾的是,那把短刀上并没有都灵医生为其添加的强烈咒毒。如今想来,恐怕是因为那并非作为“用来杀死暴烈的短刀”,而仅仅是作为“二重身徐福藉此自杀的短刀”,追逐着我来到现实世界的。
只是,这样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哪怕是梦境物品,哪怕与我之间的“缘”再强烈,又能用来做什么呢?
“比起这个,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她问。
“所谓‘之后’,是指?”我反问。
“据暴烈所说,你如今正在被地心教会所觊觎,我希望能够知道你对此的看法。”
“如果他所言不虚,那我就只能撤离河狸市了。”
“哪怕必须放弃现有的生活?”
“是的。”我让自己毫不迟疑地说。
“但在我看来,你大可不必如此。”她说,“据我所知,前段时间有凋零信徒涉足河狸市,暗中控制了河狸制药公司,研发所谓的灵转药,最终却功亏一篑,还引得降魔局的战斗专家进入了河狸市。如今凋零信徒应该不会在河狸市范围随意活动了。哪怕他们对你有所觊觎,也不至于去冒被战斗专家所发现的风险。”
“你知道凋零信徒为什么会觊觎我?”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们相信,与众不同的人即使在灵魂的构造上,也与一般人有着某些差别,而这种差别则能够反映到某些仪式上。”她解释,“擅长艺术的人,擅长科研的人,初入商界就取得精彩成就的人,对武术一学即会的人……凡是在某个领域崭露头角的人物,都有可能被他们盯上。特别是你这种放眼全联盟也可称是十年一遇的武术天才,那就更是如此了。若是我当时在‘梦中梦中梦’里所看到的你,那么哪怕说是百年一遇也不为过。现在活着的武术家里大概不存在能够与那样的你相提并论的人,要找的话只能往历史书上找。当然,这点他们并不知道,否则哪怕河狸市有着战斗专家,他们或许也会冒险抓你。”
“你很了解他们的作风。”
“毕竟我曾经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他们都是不畏死亡的疯子,真的会害怕所谓的风险吗?”我问。
“他们推崇死亡。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对于死亡怀有浪漫的追求。像是因为自己愚蠢而被‘降魔专家’随手碾死的这种死法,他们是不会接受的。”她微笑着说,“用他们喜欢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就是,人生的终极价值不取决于获胜的方式,而取决于毁灭的形态。”
她一边说话,一边好像有所回忆,缓慢地说,“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甚至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但是,我们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如何谢幕。”
她的口吻中隐隐地透露着宛如烟雾般的虚无感。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流露出了自己曾经属于凋零信徒的色彩。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无法认为她的心里仍然留有凋零信徒的根。就好像是我们仰望星空时看到的星光,其中有些星光很可能是跨越无数光年才来到地球上的,作为本体的恒星搞不好已经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毁灭了。如今的她所流露出来的凋零信徒的色彩,更像是那业已毁灭的恒星所投射过来的光。
“有件事我想问你。”我岔开话题。
她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是第一次来河狸市吗?”我问。
“是的。”她承认。
“我的名声在河狸市之外应该没有那么响亮,但是你却在初次见到我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我看着她。
“因为我本来就有计划要来河狸市,所以自然要在到达这里以前,对这里的知名人物做一轮调查。”
“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
“是的。有人向我特别地提起过你。”她说。
“什么人?”我问。
她微微一顿,然后回答,“索尼娅.香格里拉。”
66 都灵医生(下)
我大约花费了五秒钟时间,才终于把“索尼娅.香格里拉”这个曾经仅仅听过一次的姓名从脑海的深处打捞上岸。对,我知道这个姓名。这是“无面之影”那个见鬼的女人,第一次与我在现实中见面时故意使用的假名。当时的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假名,并且针锋相对地编了个叫“哈斯塔.洛夫克拉夫特”的假名反击回去。这件事情距今不超过一个月,却不知为何让我觉得,这好像已经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认识她。”我看着都灵医生。
她小幅度地点头,然后说:“那是个行踪成谜的女人。并且与你和我一样,擅长于变幻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外表。我所见到的她,看上去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蓝发少女,但那应该不是她的真实外表。甚至未必是她的真实年龄和性别。我对她亦是知之甚少。”
“你是如何与她认识的?”我问。
“她与我一样,也正在被凋零信徒所追杀。根据她对我的说辞,她在一年多前,从凋零信徒的地方据点里,盗走了某个相当重要的,封印着禁忌知识的容器。”她回答。
封印着禁忌知识的容器,难不成这个禁忌知识,就是灵转药配方的知识?
在我消化这些话语的同时,她继续说:“一个月前,她帮助我脱离了凋零信徒的追杀。而作为报酬,我按照她的要求,为她配制了一份苏生灵药。”
“以剩余寿命减半为代价,服用以后强制性地连续睡眠三天,让所有的伤势——甚至是致命伤也得以痊愈的‘苏生灵药’?”我确认了一遍。
“是的。”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将那女人在河狸市中做过的事情讲了一遍。
“杀害无辜女子,并且剥下其脸。传播禁忌知识,暗中利用河狸制药,诱发血腥的人体实验……”她数着那女人的罪行,然后叹息,“我所认识的‘索尼娅.香格里拉’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但这确实是只有她才能办到的事情,同时也与我所掌握的河狸制药事件的线索全部吻合。看来我也被她欺骗了。真是惭愧。”
她对我郑重地道歉,“对不起。如今想来,她很可能并未死去,而这又与我为她配制的苏生灵药脱不了干系。这是我的责任。”
我不置可否,然后问:“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向你提起我的?”
“那是一周多前的事情。她从河狸市走出来,向暂居安息镇的我购买了少量的伤药,然后离去。在与我闲聊的时候,她提起了你。”她回忆道,“她说你正在打听与退转药相关的情报,有可能会在近期找到我。还说你或许也与凋零信徒有过节,如果我又被凋零信徒找上门来,或许能够向你求助。”
“听上去好像没说我的坏话。”
“我跟她说:既然如此,不妨我们三个人结成搭档。我负责后勤支援,无面人负责前线战斗,而你则负责侦查情报。三个人在一起的话,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吧。”她说,“但是她拒绝了。她说,如果下次再与你见面,大约会分出生死。”
“自然如此。”我一边说,一边想:我对那女人倒是没有多少仇恨,仅仅是出于某种类似于心理洁癖的情结,无法容忍这种人在自己的面前活蹦乱跳而已;但她应该是对我仇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把我连骨头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才对。
我对于那女人的梦想就是损毁到了这种地步,但是我绝不同情她。相反,我为此感到神清气爽。甚至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来一遍。
“先不提她的事情。”我说,“我来这里见你,另有他事。”
“是为了退转药的事情吧。”她说。
“是的。”我说,“你上次说过,无论我想要做的是什么,仅仅有了退转药及其配方,是不够的。”
“你知道这其中的理由吗?”
“自然。”
理由很简单,像是“退转药”这种直接影响灵魂,降低服用者灵感的灵药,对于我这种近乎于完全免疫来自于外部的灵魂影响的人而言,就是吃了再多也不管用。从这方面来讲,我很久以前服用的“鲜血心眼魔药”反倒是个异类。那是借由直接影响肉体而间接影响灵魂的魔药,原理上更加接近于“灵转药”。
但,既然我早已对于这种事情了然于胸,那就自然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跌倒。我知道如何让退转药在自己身上生效的方法。
那就是“自行配制”。
若是以自己的双手触摸每件原材料,亲手体验退转药配制过程的每道工序,那么到了服用成品的环节,纵然是我这犹如绝缘体一般的灵魂,也会不得不承认退转药的存在。虽然听上去相当唯心,但这就是服用退转药的唯一解。
这个方法的难点在于,我没有灵药学的技术知识。而好在,灵药学诚然是高难度的学问,但若是不追求成为灵能药师,仅仅是学习特定药物的配制手法,那就可以做到短期速成。
我一开始的打算相当简单,就是先拿着配方,去求教自己曾经委托配制“鲜血心眼魔药”的灵能药师,再让那药师反过来将配制细节传授给我。但如今的情况却是不同,既然凋零信徒以组织的形式成为了我的潜在敌人,那么我也多多少少要对合作者的立场有所讲究。从这点上来讲,同样与凋零信徒为敌,并且本来就有退转药配方的都灵医生,就成为了我最佳的选择。
“我会传授给你退转药的配制手法。这也是我对于将你卷入小镇噩梦这件事的赔偿之一。”她说,“但是退转药的主材过于稀有,我手头上只有一些辅材,暂时只能为你演示前期环节,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我说。
“你是否对灵药学有过研究?”
“只有门外汉水平的了解。”
“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明白,灵药的配制,究竟是何等‘不切实际’的技术。”她说,“有些地方甚至比起梦境技术更加荒谬。就连那个坚韧不拔的暴烈,也在灵药学上举手投降。”
“我明白。”
这也是我之所以没有学习过灵药技术的关键理由。过去就连那么重要的鲜血心眼魔药,我都交给了其他人配制,我想,如果不是服用退转药有亲手配制的需求,我这辈子都不会动念去学习什么灵药配制技术。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她说。
学习灵药技术的过程绝对无法带来所谓的充实感。要我形容的话,那更加近似于习以为常的观念遭到了强暴。但那不是她故意使然,实在是灵药学这一学问过于云里雾里。
天黑以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一边反刍着自己之前学习到的知识,一边抬头四顾。忽然看到旁边的书架上放了几本故事书,便回头去问,“你没有视觉,也能够看书吗?”
“若是集中灵感,姑且能够把握到书上写了什么。”她老实回答,“但那是相当辛苦的,更加无法从中体会到看故事的快乐。”
我抽出其中一本故事书,翻了翻。她好像踌躇了下,问:“那本书,能否念给我听?”
我本想直接拒绝,但看着她那双失明的被黑布蒙住的眼睛,想着她刚才也在努力为我讲解灵药配制技术,便点头答应了。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把故事书翻到第一页。
神出鬼没的无面人,没有四肢的都灵医生,真是个都市怪谈般的组合。我一边油然而生这种念头,一边念起了手里的故事。
还没好(第66章已更)
第三集故事的设计还需要一些时间。
虽说知道每集故事的起步阶段都会比较困难,但到了现在还没把构思完成,也是出乎了我的预料。这大约也是我缺乏天赋的一大佐证。虽然手法方面有了明显的提升,但是想象力方面却仍然没能跟上来。倒是没有沮丧,因为即使是想象力也是能够凭借积累脚踏实地培养上来的。只是最重要的还是眼前的问题。
部分读者在留言中提醒我应当准备大纲,只要有了大纲,就不至于如此进退维谷。但这里面其实存在某些误会。那就是这本《降魔专家》,与其说是长篇小说,莫如说是带着主线的短篇故事集。长篇小说式的大纲在这里的作用并没有那么有力。
当然,主线依然是有的。主线的有无,也是与上本书最明显的差别。相信看到现在的读者也已经能够理出本书的主线为何了。不过哪怕是主线,也只能够指导大方向。具体如何创作出精彩的故事,还是要凭借此时此刻的钻研。
《惊悚乐园》的作者三天两觉也曾经在完本感言中发表过相似的烦恼。在长篇小说的框架中连续装入大量的短篇故事,难免会遇到种种困难。但与我不同的是,他在相当长时间的创作进程中都给我留下了“势如破竹”的印象。毫无疑问,他是比我更加具有想象力的作者,同时创作出来的故事在富有条理之余又不失精彩。有机会的话真想要向他请教一番。虽然苦思冥想或许也是创作乐趣的一环,但无论怎么说都是写得又快又多又精彩要开心一万倍。
言归正传,下一章开始就是第三集故事了。
我可以的!
67 杀人魔(一)
三日后的今天,发生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发生在上午,令我心里充满了迷惑;而第二件事则发生在下午,看似没有多少问题,但若是与第一件事相结合,便释放出了难以释怀的疑云。
如按时间顺序,或许应当从第一件事开始讲起,但这里不妨先讲讲第二件事。
大约是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我待在家里,而徐盛星也少见地没有忙碌于公务,闲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此时窗外正值暴雨天气,天昏地暗,雨水以令人惊诧的密集度和速度撞击在玻璃上。徐盛星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拿着打火机,但是没有点燃,只是灵魂出窍般地看着阳台的方向。连电视机也没有打开,灯也是关着的。客厅好像被暴雨淹没了。
我正在查看冰箱里面的食材。食材还是够做晚饭的,却只是凑合而已。菜市场应该还在开,但是雨下得太大了。尽管我也知道今天会有大雨,却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外出购物的心情就像是附在玻璃上的酱污被高压水枪冲洗过一般荡然无存。不过难得他在家里,我倒是想做得丰盛些。于是回过头跟他说我要去菜市场,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纹丝不动。
过了三秒钟,他才像是机器终于启动一样抬起面孔,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你祖父的生日。”
“我祖父?”我缺乏现实感地问。徐盛星这人是几乎不会提及自己父母的,好像我和弟弟根本没有祖父祖母。即使问他,也往往是避而不谈。而今天他却主动提及,让人感觉他好像是提了个什么故事里的虚构角色似的。
他点头,“对。他生日。准确地说是‘寿日’吧,今天刚好是他七十大寿。”
“所以?”
“他和那帮亲戚在河豚大酒店庆祝寿日,估计有不少好吃的。”
“你想去?”
“准备去一次。”他说,“你如果感兴趣,也可以过去。”
他提及祖父寿宴的口吻,像是在提及某种不足挂齿的东西,似乎也不认为自己直到此时才把那么重要的事情想起来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与其说那是祖父寿宴,莫如说是跟自己关系不那么好的同学们的聚餐一样。实际上他的言语也几乎是那么主张的,“正好凑合一顿晚饭。”
“那就去吧。”我说。
片刻后,我们下了楼。他把汽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我撑着伞接近汽车,暴雨落在伞面上的触感就像是上方有十来个肉眼看不见的莲蓬头同时卯足力气攻击下来一样。上车以后,汽车穿过重重雨幕驶出了小区。我一边看着在前窗玻璃上发出奇怪声音快速摆动的黑色雨刷片,一边回忆起了上午发生的“第一件事”。
*
今天上午,为了购入退转药配方上指定的主要材料,我联络了地下情报商“无人机”。
退转药的主材有三种,辅材则有十几种。后者都是容易获取的材料,部分索性是日常生活中就能看到的物品。而前者却都是稀有物,稀罕到了仅仅看名字就知道获取难度有多么高。举例来说,其中一门的主材名叫“蚯蚓的眼球”。看了的人恐怕大多会以为这个名字是某种隐喻,实则另有他指,毕竟蚯蚓是根本没有眼球这种器官的。就好像“龙肝凤胆”这道菜一样,并不是真的让厨师用龙的肝和凤的胆来做菜。然而问题是,配方中所要求的“蚯蚓的眼球”,就是原原本本的蚯蚓的眼球。
这也是灵药学的离奇之处的一角。据说有些灵药会要求药师拿来“男人的羊水”、“与铁一样重的云”、“长着翅膀的盘子”……。而据都灵医生所说,她所掌握的那些灵药配方上,甚至出现过“无声的尖叫”这种东西。
至于这些离奇的材料要如何才能得来,这先不提。无人机很快就接通了我的电话。他一边按照我的要求查询自己目前所有的资料,一边与我聊起闲话,“最近某些人简直是人人自危,你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
“某些人?”
“某些害怕你的人。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他说,“不过你最近没有多少大动作,有人就怀疑起了你复出这件事的真实性。”
与其说是“没有多少”,莫如说是“根本没有”。我这么想着,同时接了一句,“也难怪。”
“因为这个情报的源头是我,所以总是有人打电话过来,反复询问我情报的真实性,还有人把我当成了贩卖虚假情报的骗子。”他抱怨道。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希望我还活着。”我说。
“如果你是灵能者,他们倒不至于如此不知所措。”他说,“因为这样一来,你的强大就有理有据了。但你实在过于扑朔迷离了。或许在你自己看来,你没有任何神奇之处,就好像魔术师不会像是观众一样对自己的魔术感到惊奇。然而在其他人看来,你的力量根本无法理解,就好像那些根本无法理解的怪异一样。早已没有人把你当成单纯的没有灵能的人看待了,有的人甚至宁愿相信你的真实身份是亡灵一类。”
说到最后,他似乎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连我有时也担心,这通电话对面的到底是不是人类。”
我没有生气,这本来就是我有意为自己塑造的形象。
“如果让你与你自己对抗,你会怎么想?”他问。
闻言,我想起了二重身徐福,但这明显不是一回事。我反问:“比如说?”
“就是说,如果有另外一个武术水平与你一样高的人,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还要杀了你,你怎么办?”
“无非是反击而已。”我回答,同时想象那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对。就算这样假设,你也不会跟我们一样,觉得对手很未知……”他似乎在摇头,“就当我没问过吧……嗯,等等,我查到了。”
他说的大约是蚯蚓的眼球的下落。我问:“在哪里?”
“蚁群。”他回答。
“是那个黑帮?”我立即反应了过来。
在河狸市这个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城市中,理所当然地栖息着为数不少的帮派势力。而在这里面,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则是曾经君临于河狸市黑色地带,以至于被誉为河狸市地下王国的邪恶组织“黑暗河狸”,其领袖则是一名强大的特级灵能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特级灵能者”简直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游戏中的最终BOSS一样的敌人。而那名特级灵能者则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曾经将我逼入绝境。但在经过一系列千辛万苦的战斗以后,我终于在前任搭档的支援之下,艰难地打败了他。
在黑暗河狸随着领袖死亡而溃散以后,势力第二强的“蚁群”,便顺势成为了河狸市最大的黑帮。
蚁群与黑暗河狸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其领袖并非特级灵能者,甚至不是灵能者,仅仅是个一般人。
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他哪怕在组织内部也是几乎完全隐形的,仅仅通过亲信向着组织传达自己的命令。而若是有人追查他的真实身份,则会遭到极尽残酷的反噬。
“蚁群在河狸市已经存在了超过八十年,论及门路,比盛极一时的黑暗河狸还要多。”无人机说,“他们最近确实是花去一笔大钱,弄来了一些蚯蚓的眼球……这种稀奇古怪的材料居然真的存在啊。但是不知道他们放在组织的哪里了,我掌握的情报也有限。不过按照我的推测,像是这种存放地点不明,又相当昂贵的物品,搞不好是送到他们的领袖‘蚁之主’那边去了。”
“言之有理。”我说,“那么,你能帮我找到蚁之主的所在吗?”
“容我拒绝,这太危险了。”他说,“而且,像是这种情报,反倒是我要问你买才对吧?”
我没能立即理解他的意思,“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蚁之主的所在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反问:“如果你不知道,你前天是怎么袭击蚁之主的?”
*
根据无人机所掌握的情报,我,无面人,在前天追踪到了谁都无法追踪到的蚁之主的所在地,并且对其发动了一次致命刺杀。
然而蚁之主却是个谨慎至极的人物。他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一般人,在被“无面人”近身刺杀的前提下,居然险死还生,有如神助地摆脱了“无面人”的追击。之后,心有余悸的他召唤了自己的亲信们,而亲信们则秘密地组织队伍,在黑色地带反追踪“无面人”的真实身份。
当然,对我而言,被人反追踪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已是家常便饭了。我的真实身份绝没有那么简单被追踪出来。问题是这个“无面人”。
我根本没有自己在前天暗杀蚁之主的记忆。
而且我也没有任何失忆迹象,前天在做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无面人”绝对是假货。但就算是假货,这个“无面人”,也至少是个与我水平相近的武术家。
想要冒充我绝非易事。我作为无面人活动的时候经常变幻容貌,因此没有能拿来冒充的容貌。短喙鸟嘴面具这种东西谁都能戴,也无法成为身份证明。唯一能够作为身份证明的,就只有相对应的武术表现。惟其如此,蚁之主才能够确信,暗杀自己的正是无面人。
但不是我吹嘘。尽管我总是自称一般人,可那仅仅是说我没有灵能而已。我也明白像自己这种武术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出现的。
也就是说,这条情报,其实是蚁群故意捏造的谣言?
但按照无人机的说法,蚁之主被无面人刺杀的消息则并未正式地流传出去。这条情报是他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结合其他情报从侧面验证出来的。话虽如此,却有着相当高的可信度。如果连谣言也要保密到这种地步,那么造谣又有什么意义?
时间回到现在。我坐在汽车副驾驶席上,从难解难分的思绪中挣脱出来,转头询问徐盛星,“能跟我说说祖父的事情吗?”
“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个没多少年好活的老头而已。”他意兴阑珊地说,“本来就重病缠身,前天居然还被人袭击了,看来他的好运也到了头。”
68 杀人魔(二)
我上午才听说蚁之主被“无面人”所刺杀,下午就听到了祖父前天遭人袭击的消息。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不可避免地蹦跶出来了一个堪称魔幻的念头:我的祖父不会就是蚁之主吧?
徐盛星一边驾车,一边询问,“我以前有跟你聊过我们家族的背景吗?”
“没有。”我说,“你从来不聊这些。”
不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但是我有做过调查,大体上是知道一些的。
“我们家族从你曾祖父那辈起就开始在河狸市闯荡,如今则控制着一个二三流的地下组织。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伙随处可见的乌合之众而已。这个地下组织从你曾祖父传到了你祖父的手里。而你祖父则打算传到我的手里。”他说,“那时我还很年轻,比你更加年轻,只是个初中生而已。学习成绩一般般,跟着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乐,成天想着班级里面长得好看的女生。差不多就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你祖父突然跟我说,要让我继承他那个无聊透顶的地下组织老板的位子。”
“你拒绝了。”
“自然是拒绝的。否则现在就没有现在的徐盛星了,有的只是地下组织老板徐盛星而已。”
地下组织老板徐盛星。我试着在脑海中勾勒那种形象,然后没来由地回忆起了在无面人事件中,当着我和那女人的面频频爆出问题言论的徐盛星。
“你这是什么眼神。”徐盛星警觉道,“我的脸上沾了什么吗?”
“没什么。”我言不由衷地说,“后来呢?”
“当年那老头准备跟我打长期战。就像是那些想要极力说服不想结婚的年轻人去相亲的父母一样,想要耗到我点头同意为止。”他说,“我实在受不了,就离家出走了。”
“你那时还是初中生吧,离家出走以后要如何生活?”我问。
“还能怎么样?只能看着办了。况且我从上小学时起就觉醒灵能了。像我这种灵能者只要肯开动脑筋,哪怕还是初中生也能够弄到钱。当然,我没有犯法,更加没有伤害无辜之人。与你祖父和曾祖父不同。”他说,“他们的地下组织是真的会杀害无辜之人,也曾经摧毁了很多家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我小学时反而很崇拜他们,但到了初中时就对此深恶痛绝。越是成长越是痛恨。在离家出走以后,我独自赚到了上高中的钱。他们联络我,我也只当不认识。”
说到这里,他流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我跟你母亲林小染也是在高中时认识的。我隐瞒了自己的家族背景,也隐瞒了自己的灵能者身份,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与她谈恋爱。大学也上同一家,毕业以后没过多久就结婚了。”
“祖父就这样看着?”我问。
“当然没有。他极力要我回归家族,我没给他机会。”他说,“高中三年级那会儿,有个脑子进水的亲戚为了讨好那老头,绑架了小染,逼迫我回归家族。后来我把这亲戚灭了,但家族背景也暴露给小染了。幸运的是,她并没有在意这点,依然接受了我。”
他这青春期过得简直跟都市异能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我心想。
“如果可以,连那老头我也想捉进监狱里。或许你认为我不孝,但那家伙就是罪孽深重到了这个地步。”他说,“地下组织这玩意是没有任何浪漫可言的。你也千万别因为他是你祖父而心存幻想,把某些黑色电影中表现出来的浪漫理念移植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肆无忌惮地利用他人。如有必要,别说是老幼妇孺,甚至连最亲近的人也能够杀害。龌龊恶心到了极致。”
“但是你没能下手。”
“是没能下成手。虽然他经营的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的组织,但是……”他没有说下去,看来里面有着某些不方便说的缘由,然后他又转回了自己的话题,“大学毕业以后,我设法进入局里工作。哪怕是亲戚,只要是在我的管辖区域里犯事也照抓不误。事实上也的确抓了不少。我就这样与家里人越走越远了。”
我以一般人的立场提出疑问,“如果要做这种工作,应该是会审核家庭背景的吧。”
“其他城市或许会更加严格,但河狸市是实力主义的城市。连井上仁太的儿子也能做,我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说。
我点头,然后问:“井上仁太又是谁?”
他看了我一眼,过了三秒钟,这才回答,“曾经是我朋友的人。”
*
二十分钟以后,徐盛星驾车驶入了河豚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我们下了车,乘坐酒店电梯,前往举办祖父寿日宴会的顶层。
“既然你这么讨厌那些亲戚,为什么现在又要来参加这宴会?”我转头问他。
“有两点。”他微微一顿,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裤子口袋,然后说了下去,“第一,他好歹也是我父亲,我估计他是活不到八十岁了,所以就在他七十岁寿日的时候过来看一眼。”
他继续说,“第二,我想带你来认认脸。”
“让我认他们的脸?”我问。
“不,让他们认你的脸。”他说,“免得那些不知死活的玩意以后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然后被我烧成灰。”
叮的一声,电梯来到了顶层。
河豚大酒店的顶层是一整片会场,数十张圆桌排列在会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聚集其中,谈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空气中流淌着欢庆的背景音乐和沁人心脾的香味。我们一进去,就有穿着得体的侍者走过来,徐盛星递去请柬,然后带着我,大步流星地迈向了更深处。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少数正在欢声笑谈的人忽然沉默了下来,看着徐盛星的脸,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然后,沉默就像是传染病一样,迅速地蔓延到了会场的每张嘴巴上。
“怎么了?”徐盛星冷笑道。“继续聊啊?”
远处,有个青年倏然起了身,“你是——”然后他被身边的几个人按住肩膀,强行按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人在他的耳畔窃窃私语,他很快变了脸色,惊惧不已地看向徐盛星。
徐盛星带着我,来到了最深处的圆桌,里边坐着个老人。这老人应当就是我的祖父了。他面容枯槁,身材消瘦,皮肤像快要融化一样松弛,头发也掉光了,身下坐着的是轮椅。虽说现在是他的七十岁生日,但他看着简直像是九十多岁。他先看了看我,再看看徐盛星,然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是那种好像喉咙里黏着浓痰的咳法。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没事,继续聊。”
周围逐渐地恢复了欢声笑语的气氛,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比起刚才多了些僵硬感。
老人笑呵呵地看向了我,“这就是我的孙子?”
“是我儿子。”徐盛星说,“不是你孙子。”
他指了指老人,对我说,“这是徐全安。”
“要叫祖父。”徐全安强调道。
“你也配?”徐盛星反问道。
“我是你爹。”徐全安说。
徐盛星冷笑不止。
徐全安看了看我的手脚,又看了看我的眼罩,说话的口吻很是慈祥,“这是我们祖孙俩第一次见面,值得纪念。我听说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想过要来见见你,但是他一直阻止我。你不认为他很没用吗?既没有保护好你,又没能亲手抓住伤害你的凶手,废物一个。我看不如别做他儿子了,来做我孙子吧。”
“你选哪边?”徐盛星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往徐盛星这边靠近了半步。
徐盛星哼笑着看向徐全安。
徐全安叹了口气。
“我要跟他单独谈话。”徐全安跟与自己同桌的,从刚才开始就噤若寒蝉的亲戚们说,“你们先去其他桌吃饭吧。”
亲戚们如蒙大赦,立刻撤到了远处的圆桌。
徐盛星用眼神向我示意,我也退到了远处,找了个地方站着。虽然空气中充斥着背景音乐和其他人的聊天声音,但是以我的听觉能力,哪怕不如那些能够凭灵能强化听觉的灵能者,也足以窃听到远处的徐盛星和徐全安的交谈。
徐全安说:“虽然也给你发了请柬,但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而且还是带着我孙子一起来。我另外一个孙子呢?为什么不把他也带来?”
“今天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何必叫他千里迢迢赶回来?”徐盛星毫不客气地说。
“那你又是过来做什么的?”徐全安冷冷道,“总不至于是觉得我命不久矣,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吧?”
“自然不是。”徐盛星看着他,话锋一转,“我今天从局里的秘密渠道得来了一个消息,说是蚁之主前天被无面人刺杀。”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是当然。你不过是个二三流地下组织的控制者,蚁之主那种行踪成谜的‘大人物’的消息,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徐盛星讽刺道,“但是说来巧合,你前天不也是被人袭击了吗?而且受伤还挺重的,靠着灵药的力量才能够快速恢复,看似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
“想说什么就直说。”徐全安说。
“那我就直说了。”徐盛星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蚁之主?”
“如果我回答‘是’,你又准备如何?”徐全安反问道。
徐盛星冷酷道:“那么,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69 杀人魔(三)
“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又与你所讨厌的无面人有什么差别?”徐全安反唇相讥。
“别误会了。第一,我之所以讨厌无面人,并不是因为他破坏秩序。当然,破坏秩序无论如何都是错误的行为。但更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行事作风中,嗅到了疯狂的苗头。”徐盛星说,“第二,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凭借着自己的后台,随心所欲地从事犯罪活动。河狸市的秩序非但无法惩罚你,反而成为了你的保护伞。这种秩序无疑是病态的。如果说你的后台是蚁群,你的真实身份真的是蚁之主,那么为了讨伐你,我也不介意犯规一次。”
“无论你再怎么油嘴滑舌,破坏秩序,依然是破坏秩序。”徐全安这个地下帮派老板,这会儿居然表现得像个守法公民。
而徐盛星则针锋相对,好像是个企图打家劫舍的帮派分子,“只要不暴露,就不算是犯法。”
徐全安看了他七八秒钟,忽然说:“我不是蚁之主。”
徐盛星把右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又缩了回去,然后说:“你最好不是。”
“你听说过驯象人的故事吗?”徐全安没头没脑地问,然后不等对方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说边境地区的驯象人,会用锁链将幼年象绑在柱子旁。幼年象力气不足,无法挣脱锁链,便会逐渐对此习以为常。即使成年以后也不懂得挣脱,任由锁链摆布。”
他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我也从未亲眼见过驯象,因此偶尔会怀疑这故事是否编造。但作为寓言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这故事中的锁链就好像是我们的道德。轻易就能挣脱,却被人们理所当然地遵循着。”
“你跟我说这些,不会是想教育我遵纪守法吧?”徐盛星冷眼看着他,“像你这样的杀人犯?”
“你以为自己与我有什么不一样吗?迄今为止,又有多少人在你的手里被烧成了灰?”徐全安反问。
“我所杀的人都罪有余辜。”徐盛星说。
“一样的,都是杀人。一旦杀了人,体验过其他人的生命由自己亲手扼杀的滋味,眼前的世界就截然不同。”徐全安说,“如果是离家出走以前的你,就会理所当然地不杀人。即使你作为灵能者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戮,甚至偶尔也会浮现出‘要让讨厌的家伙从此消失’的念想,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依然会有看不到的锁链阻止你。而如今的你却远远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你打从初次杀人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锁链。从今往后,便只能靠意志力去控制自己了。”
“现在你的眼神,是彻头彻尾的杀人魔的眼神。”他继续说,“你曾经那么唾弃我,如今却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闻言,徐盛星面不改色。他身经百战,显然不是那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影响心态的人。
就在这时,徐全安重重地咳嗽了起来。这咳嗽非同小可,连血都咳了出来。咳完以后,他左手按住胸膛,右手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远处的亲戚们看到这一幕,想要上前嘘寒问暖,却又害怕近在咫尺的徐盛星。徐全安看到这一幕,便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其实都不在乎我,只是在乎我所带来的利益而已。我这寿宴过得看似人群簇拥,实则孑然一身。而我唯一的儿子非但不在乎我,甚至是做好了杀死我的准备而前来的。我多么希望你至少能对我道一声生日快乐,但你却说要把我的生日变成忌日。”
徐盛星无情地说:“活该。”
“无法顾全家庭的男人,是失败的男人。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我的失败。”徐全安说,“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希求你能够回归家族了。但是,最起码,我希望能够与你促膝长谈一次。不是在这种吵闹的地方,而是在更加僻静的地方。”
“可以。”徐盛星点头。
徐全安欣慰地笑了,“就到天台上吧。现在估计还在下雨,你能替我撑伞吗?”
“能。”徐盛星说,“但再等等。我要先跟儿子一起吃饭。”
徐全安点头。
而徐盛星则转过了身,往我这边走过来。徐全安看着他的背影,幽幽道:“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父亲。”
徐盛星头也不回。
*
徐盛星回到了我这里,我装成没听见两人对话的模样,问:“聊得如何?”
“还可以。”他的心情好像有些低落。我想,他固然轻蔑徐全安,却也无法否认徐全安是陪伴他走过整段童年时光的亲生父亲。徐全安在是他的耻辱的同时,又未尝没有给他带来过温暖的回忆。他揉了揉自己的面孔,然后对我说,“其实他说的对。”
“什么对?”
“我没能保护好你。”他说,“如果我更加注意你,去年你也不至于被卷入无面人与其他罪犯的战斗中。”
“我没在意。”
“我在意。”他看着金碧辉煌的天花板发出长叹,“我甚至还怀疑过你。”
“怀疑我什么?”我明知故问。
“怀疑你是不是无面人。”他说。
“我听说过无面人,据说那是个能够凭借武术技巧去打败灵能者的人物。但是这种人物,明显与我这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吧?”我一边说,一边提起手杖,展示自己的“残疾”。
“我也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当低,但绝不是没有。而一想到我的儿子有可能就是无面人,我便寝食难安。”他缓慢地说,“特别是在前些天,发生了一件事情,又加深了我的怀疑。我在安息镇的朋友私下通知我,说是你和胡麻被卷入了梦境魔物的噩梦之中,甚至牵涉到了凋零信徒的行踪,而无面人也在这起事件中出现过。之后我去询问胡麻,虽然胡麻对你在噩梦中的行动讳莫如深,但也没有否认无面人出现过的事实。”
他笔直地看着我,“这很奇怪,不是吗?你出现在了安息镇,无面人也出现在了安息镇。你在离开安息镇以后,无面人似乎也从安息镇消失了。”
“这的确有怀疑的价值。”我点头,“那么,如今你对我如此坦言,仿佛根本不忌讳打草惊蛇,难道是已经有什么证明‘我就是无面人’的方法了吗?”
“是,我有。”他说完,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了一件手串。
正是他上次拿来对付井上仁太的手串,能够测出谎言的灵能物品。
“这个灵能物品能够测出谎言,对于并非灵能者的人的准确率,能够达到百分之百。”他说,“而对于我之后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我的确是被将军了。
想来他并非仅仅是为了我而拿来这件手串的,应该是为了测试徐全安是不是蚁之主吧,他刚才肯定对徐全安用过了。否则他也无法从局里申请到这种灵能物品。而这也能够从侧面证明,蚁之主已经从某些大人物的白名单中被移除了。只是对我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我本人的身份危机。
我并非对于眼下的局面没有任何预想,但我确实不具备反制的条件。在回答内容被如此限定的前提下,我也无法再像是上次一样巧妙地回答以回避雷区。一旦走到这个地步,我就只能接受暴露的结局了。
这也是早晚的事情。与徐盛星这种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同时还要继续作为无面人活动,这种走钢丝的挑战能维持到现在已经很好运了。接下来无非是离家出走而已。虽然与他和弟弟道别令人难过,但也不是死别。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没必要为此而矫情。
我默默地尝试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问:“如果我真的是无面人,你准备如何?”
徐盛星沉默片刻,然后流露出来似乎做好了决定的眼神。
但是他没有付诸言语,而是直接进入了测试,“回答我,你是无面人吗?”
*
正当我的回答即将从喉咙出来的时候,宴会现场的墙壁爆炸了。
人们纷纷呆若木鸡,望向了爆炸传来的地方。只见墙壁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洞的外面是酒店顶层所处的高空的风景,暴风雨从洞口吹了进来,淡淡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散着。距离洞口最近的几个人被爆炸波及到,倒在地上痛苦吟叫着。
但很快,这几个伤者都不叫了,因为他们也看到了,有人从洞口处走了进来。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制造爆炸的元凶。他为了进入宴会现场,而以某种手段在酒店外墙上开了一个洞。人们窃窃私语。
“他是什么人?”
“这里可是三十楼高……”
“灵能者?”
“难道是徐全安的仇人……”
“等等……这个人是……”
徐盛星把我护在了身后,而我则凝视着那个方向。
袭击者从尘埃弥漫的地方走了出来,他的外表在所有人的面前显露无疑。他佩戴着黑色皮质的短喙鸟嘴面具和手套,身穿黑色的长风衣和方便活动的猎装。尽管手无寸铁,却能在手套上发现白灰的痕迹,好像他刚才就是用拳头直接打爆墙壁的。尘埃很快就被强风吹散了,洞外的黑夜暴风雨景色看上去犹如魔界一般,仿佛他是来自于魔界的怪物,一手凿穿世界的墙壁,踏入了和平的现实世界。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无面人。
70 杀人魔(四)
“无面人?”徐盛星不可思议地自语道,“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
既然我站在这里,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假货。
但哪怕是假货,我也必须承认,他的模仿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这里所说的“到位”,不是指他有好好地在自己的面孔上佩戴面具,而是指他在身体细节上所下的苦工。我以往在扮演无面人的时候总是会运用像是“缩骨功”之类的技术,在不影响战斗的前提下,小小地调整自己的身高和肩宽等等身体细节。而眼前这个“无面人”,就连这个部分也与我所扮演的无面人完全一致。
恐怕他就是无人机之前所提及的,在前天袭击了蚁之主的“无面人”了。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冲着徐全安来的吗?
徐全安果真是蚁之主?
“立刻脱掉你的面具,把脸露出来。”徐盛星对着“无面人”发话,他八成也拿捏不住来者是不是真的无面人,但依然这么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冒充无面人绝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如果你不按照我所说的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闻言,“无面人”却表现得左耳进右耳出。
与此同时,他伸出右手,抓住了身边的圆桌。
下一秒,整张圆桌都被他单手举了起来。好像这不是沉重的圆桌,而是轻便的餐盘。非但如此,他紧接着还直接将圆桌投射了出去。是的,这只能用“投射”来形容。就好像是棒球选手将棒球全速投射出去一样,沉重的圆桌以令人震怖的速度高速前进,发出了堪称浑厚的破空声,所经之处烈风滚滚,一般人被砸中的话必然骨碎肉烂。而这一击的目标,则赫然是坐在远处的徐全安。
关键时刻,徐盛星抬起右手,掌心间火光一现,远处空中的圆桌陡然爆裂成了无数碎片。
“无面人”这才像是刚注意到徐盛星,转头望了过来。
这一刻,徐盛星再也没有任何废话。他已经确认到“无面人”没有任何建立对话的意愿,便直接了进入战斗环节。他的足底下冒出了强烈的火光,这是小规模的爆炸,非但没有对他自己造成伤害,还将他以瞬间移动般的高速推进到了“无面人”的身边。同时,他的右拳缠绕起了火焰,狠狠地砸了过去。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动用自己最擅长的大规模攻势,或许是担心波及到周围。饶是如此,他的攻击也足够迅猛。
然而“无面人”却以灵活而又怪异的动作规避了这一击。就好像渔夫用船桨扫荡水面上的落叶,落叶却顺着水势滑了开来一样。这无疑是我以往惯常的身法,他居然连这也模仿了过去。而下一瞬间,更加令我吃惊的,甚至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他握紧右拳,全身蓄力,无比快速地组成了拳架。他的动作自然而又流畅,每一处肌肉运动的细节都在告诉我,他全身的肌肉都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巧妙地连系起来了。就好像是一台以齿轮和杠杆组成的精密传动机器,所有齿轮彼此咬合,将力量几乎毫无损耗地从一处传动到另一处。
这个“无面人”,居然使出了“化零为整”!
他的拳头轰然击出,其中毫无灵能迹象,却裹挟着沛然莫御之势,打中了近在咫尺的徐盛星。
但,徐盛星却没有被真正地击中。就像是上次我与他战斗一样,他全身溃散成了无数火星。原来他不知何时将自己替换成了“火焰替身”。并且几乎是同时,他本人宛如鬼魅般地(连我也没能注意到地)出现在了“无面人”的身后,以火焰之拳再度击出。
千钧一发之际,“无面人”又宛如落叶般避开了攻击。同时转过身,化右拳为手刀,自上至下地砸向徐盛星。
后者只来得及以双臂阻挡,然而即使他挡得住,他足底下的地板也挡不住。地板无法承受住“化零为整”的巨力,在炸裂声中垮塌下去,徐盛星被轰入了楼下。从声音判断,连楼下的地板也被他的身体所砸穿,炸裂声陆续响起,不知道多少层的地板都被他砸穿了。但是以他的防御力而言,这反而让他得以避开了被重伤的局面。
“无面人”毫不恋战,收回手刀,转过身体。然后以“化零为整”所带来的超级速度,往徐全安的方向突进过去。
从位置关系和速度来看,我即使想要去救助徐全安也来不及了。但这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理由。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希望帮助徐全安。就好像我无法把徐盛星当成真正的父亲看待一样,我也无法把徐全安当成真正的祖父看待。而如果说,我对徐盛星还有着像是亲情的感情存在,那么徐全安在我看来,就仅仅是个今天初次见面的,在河狸市从事数十年邪恶活动的,疑似蚁之主的老头而已。我没有意愿为了这样的人,而以暴露身份为代价去战斗。
我仅仅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如果你真的是蚁之主,真的是在上次从这个“无面人”的手里逃出生天的蚁之主,那么就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底牌吧。
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他也没能组织起来任何有效的反击。
他无能为力地坐在轮椅上,被“无面人”以手臂击穿胸膛,痛苦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这是无力回天的致命伤。然而“无面人”却似乎仍不放心,一把抓住了徐全安的头颅,然后像是拔出萝卜一样连根拔起,连脊柱都被硬生生带了出来。而同时,徐盛星仿佛火箭般双足喷火,从那边地板的洞口处升了上来。一上来,他就看到了这残酷的场面,整个人如遭雷击。
“无面人”回到了来时的墙壁洞口。徐盛星陡然发出了暴怒中混着悲伤的大吼,向他追击而去,而他则从洞口一跃而下。在临走前,他把那张佩戴短喙鸟嘴面具的脸转过来,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看我。
*
“如果可以,我本来是想亲手杀了他的。”
这是徐盛星回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徐全安的无头尸首,一边说话,一边扯过桌布,盖了上去。
然后,他捡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已经走了一些,但还有很多人似乎不知所措,留在宴会现场没有离开。黑压压的氛围支配了全场,徐盛星点燃了一根香烟,义务般地抽了一大口。他已经没有再提及我是不是无面人的话题了。我曾经在无面人事件中对他用过一次“化零为整”之力,他对此必然记忆深刻。那是我根据自己的武术经验奇迹般地创造出来的,只有我才能够使用的独门招数。哪怕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与我同水平的武术家,并且也产生了相似的领悟,绝不至于创造出来完全一致的招数。而就在刚才,那个“无面人”却真的用出来了。没有比这个更加具有可信度的“身份证”了。
我无法解释那种魔幻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其实是未来的我,乘坐时光机回到了这个时间段?
为什么?只是为了杀死徐全安?顺便为了让徐盛星相信我不是无面人?
“真的是乱七八糟。”徐盛星说出了第二句话。
他刚才去追击无面人,但结果似乎是追丢了。连我自己也没信心能从全力追击的徐盛星手里跑掉,“无面人”是怎么办到的?我试着问了一句,徐盛星看了我一眼,然后叹息,“不知道。”
“不知道?”
“我追着他经过转角的时候,他消失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但那里是一处死胡同,而且周围还是高楼。哪怕他会飞,也无法立刻逃走才对。”
说不定是乘坐时光机回到原本的时代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询问,“受伤了吗?”
“没有。远程攻击打不中他,近身战又不如他。如果不把他逼入狭窄地带……”
“我说的是你。”我说。
他像是才醒了过来,摸了摸自己刚才接住“化零为整”一击的手臂,“骨头粉碎了。但没事,再过一两分钟就痊愈了。”
不愧是特级灵能者。我这么想到,又叮嘱道:“回去最好检查一遍。”
“好的。”他无可无不可地回答,同时凝望着被桌布覆盖的尸体,忽然说,“说不定他没死。”
“你说什么?”
“我了解他。他是个非常谨慎、非常狡猾、非常怕死的人……”他喃喃着,“或许,他早已预料到了自己会被刺杀,这仅仅是他的替身。而真正的他,则藏身于其他安全的地方。”
*
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就是徐全安本人。
徐盛星担心法医被地下组织所收买(这在河狸市并非不可能),于是另外拜托了自己信赖的法医,但结果是一样的。这具尸体就是徐全安的尸体,如假包换。而没过多久,尸体的头和躯体就被装到了一起去,经过入殓师的精心处理,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哀悼仪式上。然后转入火化程序,火化当天就被装入骨灰盒,请进了坟墓里。
71 杀人魔(五)
亲戚们成群结队地出席了徐全安的哀悼仪式,然后在河狸市郊外的陵园中,亲眼目睹了他的骨灰盒被封入死气沉沉的墓碑之下。这群亲戚未必对于徐全安的死亡本身有多么悲伤,就如同徐全安自己所说,他们所在乎的或许仅仅是他的利益而已。但如果他们真的因此而不出席,那么也未免过于不会做人了。不用说,我和徐盛星此时也身处于这陵园里。天空还在稀稀拉拉地下雨,上百人穿着黑色的丧服一样的雨衣,站在星罗棋布的墓碑群中间,犹如一只只守在尸体堆上的乌鸦。而我和徐盛星似乎也是其中一对乌鸦。
徐盛星带着我,站到了角落的树荫下,远远地望着徐全安的墓碑。
我感觉他正在为了徐全安的死亡而悲伤。
即使他不说,我也能够想象得到。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我比他所以为的更加了解他。如果徐全安仍然活着,想来徐盛星是绝不会为其伤心的,他只会为徐全安的不幸而拍手称快。惟独徐全安已经死去,徐盛星才能够将其作为父亲而接受,并且为死去的父亲而哀悼。他就是这么一个别扭且矛盾的男人。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忽然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我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他不是没有其他听众,是不会起这个话头的。而我愿意做他的听众。
片刻后,他重新起了话头,“我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在这里用的称呼是“我父亲”。他以前与我提及徐全安,总是用“你祖父”这个称呼。
他之后所说的,是他童年记忆中的徐全安。
*
我的父亲是徐盛星,徐盛星的父亲是徐全安,而徐全安自然也有父亲,名叫徐言古。
徐言古是河狸市某个二三流地下组织的第一任领袖,他符合人们对于地下组织领袖所有的非浪漫想象。冷酷、偏执、疯狂,从不吝于动用暴力,对家庭内部也采取高压态度。他为自己的儿子徐全安强硬地安排了今后的人生,也即是成为“第二个他”。而这安排则遭到了徐全安的强烈反抗。
在徐盛星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期,徐全安仍未接班。尽管出身于这种家族,徐全安却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他性情温吞,讨厌碳酸饮料,喜欢阅读和音乐,尤其喜欢站在阳台上吹口琴。每每吹奏新曲子,就要拉着年纪还小的徐盛星询问感想。徐盛星却向来不喜欢做这种评委式的工作,屡屡故意打击他。他反而信以为真,暗地里对着同一首曲子反复练习不知道多少遍。
然而在此期间,徐言古的强迫却并未中止。而徐全安则与日后的徐盛星截然不同,非但没有灵能,还自小体弱多病,根本不具备逃离这种家族的条件。但或许是内在坚定,或许是被儿子看着,他始终不曾认输。甚至还时常对儿子这么强调:“我绝不会继承那种肮脏的位子。我的人生由我说了算。盛星,你也是,去自由地生活吧。一定能够迎来这种机会的。到时候,我也会支援你的。”
谁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机会”是指什么,说不定仅仅是徐全安的自我安慰而已。但仅仅一年半以后,这个机会就来了。
徐言古死了。
“他是被杀死的。”徐盛星说,“被我父亲所杀。”
据他所说,一天傍晚,他放学回家,却听到地下室有古怪的动静。当时他与家人们住的是独栋别墅,所谓的地下室其实就是自家车库。他好奇地过去看了看,结果发现徐言古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双眼瞪得圆圆的。而徐全安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尸体的旁边,脚下踩着有奇怪花纹的地毯,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徐盛星。
当天,徐盛星受此冲击,觉醒了灵能。
但,徐言古的死,却没有使得徐全安过上清白的生活。
相反,徐全安主动地接过了自己父亲的位子,成为了那个地下组织的领袖。
徐全安好像在那傍晚彻底变了个人,仿佛徐言古的灵魂接管了他的身体。他变得冷酷、偏执、疯狂,从不吝于动用暴力,对家庭内部也采取高压态度。他同样为自己的儿子徐盛星安排了今后的人生,而无需多言,徐盛星根本不可能听天由命。并且与徐全安不同,徐盛星身为灵能者,有着足够的追求自由的条件。
之后的事情,就与徐盛星曾经对我说过的一样了。他离家出走,自己赚钱生活,找到工作,结婚生子。直到成为了今天的他,这个凝望着自己父亲的墓碑的他。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缓慢地说,“但是,我也曾想过,如果他真的践行了诺言,过上了清清白白的生活,成为了清清白白的父亲,那么……”
他的言语在这里卡住了。
那么——那么如何呢?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仿佛对于那种生活的想象力,也早已被某只手掌,从他的心里盗走了。
*
无论徐全安是不是蚁之主,他都已经死了。
但是我的目标仍未消失。我想要的是退转药的主材“蚯蚓的眼球”,它应该还在蚁群组织的某处才对。我必须将其找出来。
自那以后,又过去了两天。
我一边在都灵医生那边学习退转药前期配置环节的技术,一边委托无人机帮助我留心相应的情报,同时自己也在想办法追踪“蚯蚓的眼球”的下落。而今天中午,无人机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将其接通,然后问:“委托有结果了?”
“没有。”
我疑惑地问:“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其他人找你。”他说,“我仅仅是个中间人。”
“谁?”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
“那么我拒绝。”我不假思索地说。
“等等。”他连忙道,“他告诉我,只要说是‘长谷川’,你就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他。”我恍然。
“他好像是从公安那边的路子找过来的,说话方式也有一点点那种感觉。”他说,“既然是你的熟人,那么我就不查他了?”
“查不查你随意。”我说,“他还说了什么?”
“他希望约见你,时间和地点是……”
“慢着。”我说,“你转告他,我可以和他见面,但时间和地点由我指定。”
*
“长谷川”,也就是井上直人,曾经是在无面人事件中,与我和那女人合作过(实际上还没来得及合作他就陷入了一时的发狂)的灵媒。
我本来与他交换过联络方式,但是最近我更换了工作手机的号码,估计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经由无人机找到我。更换号码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旧号码曾被拿来联络过徐盛星,虽然我的工作手机不至于追踪,但是出于安全,我还是先换为妥了。而同样是出于安全,我将见面地点指定在了人群密集的商场,并且故意迟到,将迟到的时间用来确认周围是否安全。虽然密集的人群增加了难度,但这也是必要的程序。如今的井上直人正在公安局工作,他有联合徐盛星伏击我的可能性。
但我还是来见他了,因为我正好需要他身为灵媒的强大侦查力。
在确认安全以后,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上来就说,“你迟到了。”
“你有意见?”我反问。
“没……”他咽回了抱怨的声音。
我们进了一家奶茶店,要了两杯奶茶,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表现得很强硬。”我说。
“我道歉。但那是因为,当时的我以为你和其他黑色地带居民是一样的。所以我必须先显示出力量才行。”他叹了口气,然后说,“这先不提。我之所以来见你,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
“你先说吧。”
“首先,我必须确认一事。”他说,“不久前杀害徐全安的,就是你本人吧。”
“当然。”虽然这不是我做的,但我必须先承认下来。徐盛星就是因为相信那是真的无面人,才会相信我徐福不是无面人的。
“那位炎魔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杀死了他的父亲,恐怕他现在已经恨你恨到想把你烧熟以后吃进肚子里了。”
“这是我的问题。你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来的吧。”
“是的。怎么说呢……先从头开始说起吧。在你刺杀了徐全安以后,我出于好奇心,在局里做了调查,然后发现徐盛星从局里申请过测谎的灵能物品,申请理由是为了验证他的父亲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个‘蚁之主’。而现在则已经归还了。”他用手指轻轻地捏动插在奶茶杯上的吸管,“你们大约都以为徐全安就是蚁之主吧,我也信以为真了。但后来我做了追踪调查,发现蚁群的活动仍在继续中。非但仍在继续,而且秩序井然。完全不像是领袖已经被装进骨灰盒里的样子。”
“如果你的下一句话是‘所以我觉得蚁之主还活着’,那么对话就可以到此结束了。”我说。
“我有更多的依据。并且,我此次与你见面的目的,不止是为了告知你此事。”他说,“我希望能够与你合作,共同讨伐蚁之主。”
上架感言
既然上架了,那么按照传统,此处应有上架感言。
就如同第二集总结所说,这书我写得很满意。从留言来看,大家看得也开心。本来是想卖卖惨的,但现在这样就很好。只是如此一来,上架感言未免过于单薄。因此这里就说说这本书的开头吧。
上次讲到,这本书在设计阶段,“血祭仪式”的原型其实是“抽卡仪式”。而即使在写初版开头的时候,也没有明确地写成是联络异宇宙神祇的血祭仪式。是我在正式上传以前灵光忽现,临时改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但在此之前,其实还有另外两个剧情上各自不同的开头。
这两个废弃开头的主人公都叫徐福。徐福这个名字倒是我最初就决定下来的。第一个开头名叫《魔剑》,主人公徐福最初是个真正的一般人。虽然也是高中三年级,但与本作中成绩优异的徐福不一样,他的成绩大约是中游水平,并且毫无志向,唯一的人生规划就是在考入大学以后,在远离家人的地方,拿着家人打来的钱混吃等死。为此他还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在作业本上写了一整页的《大学寝室混吃等死作息表》,并且为之沾沾自喜。
然而异变突生,他的父亲(当时还没决定叫徐盛星)得了重病,在医院里的开销使得家中伤筋动骨。徐福猛地清醒过来,他在“进入大学拼命学习”和“直接进入社会工作”之间经过了自己的权衡,选择了后者。
时过境迁,他已经踏入社会工作了一年多。某日,他在自己家里找到了一本名叫《魔剑》的小说。这是他初中时自己在课堂上偷偷摸摸写的。书中的主人公名叫“徐祸”,喜欢穿黑色斗篷,用魔剑战斗,时而对自己残忍,时而必须面对牺牲,是他青春时期幻想中的自己。然而如今的他早已不复初中时,他必须更加成熟才可以。于是他走到煤气灶前,将《魔剑》放到火焰上焚烧,以此迎来独属于自己的“二十岁”。
次日,他觉醒了名为“魔剑”的异能。第一章结束,故事从这里开始。
第二个废弃开头也名叫《降魔专家》,但和现在这本《降魔专家(正式版)》不一样。主人公徐福的设定与上文有着不少重合之处。相同的是这个徐福也写了一本名叫《魔剑》的小说,不同的是父母双全,且身体健康。
故事开始时,徐福二十一岁。两个隶属于国家机关的成员驾车运送“精灵”进入河狸市。这个精灵的身体只有巴掌大小,有着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帮助一般人成为灵能者的异能,却只眷顾心思纯洁的儿童,并且喜欢住进“有着人的强烈思念所寄宿的物品”里,也无法被一般人用肉眼看到。在运送中途,这辆车子被凋零信徒袭击了,而精灵则趁乱逃走。
与此同时,徐福在家中发现自己初中时写下的幻想小说,便将其拿到煤气灶前焚烧。在焚烧以前,他患得患失地重新翻看了这本小说。而误打误撞闯进他家里的精灵,则来到了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起阅读小说。看完以后,精灵对于故事的内容和其中的思念都相当喜爱,悄然钻入书本中,将其当成自己的新家。
然而徐福却焚烧了这本小说,这使得精灵不得不出来。精灵看着自己被焚烧的新家急得流出了眼泪,一边生气地敲打起了徐福的脑壳,一边作势大叫。然后降落到徐福的头顶上,气呼呼地满地打滚。
徐福呆呆地凝视地上的黑灰,然后拿来罐子,沉默而又珍惜地将黑灰全部收进了罐子里。
“如果真的能像故事里一样就好了。”他说。
精灵跟随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
以上就是前两个废弃开头的全部内容了。其实还有些细节没讲,但放在这里难免累赘。因为都存在着各自的问题,所以最终都被束之高阁。
之后又有了新的开头,便是现在大家所看到的这本《降魔专家》。
大家觉得哪个比较好呢?就我自己来说,自然是最喜欢现在的版本。虽然也有倾注了更多心血的原因,但即使不计这原因,我也更加喜欢现在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其拿出来正式连载。
那么,上架感言写到这里,也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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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杀人魔(六)
“与我合作。”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这正合我意,但我没有青涩到将其表露出来。而且我还有必须确认的问题,“你应该明白,像是蚁群这种领袖几近于隐形的地下组织,即使领袖死了,对其知情的也仅有领袖的几个亲信而已。只要消息尚未向下传达,那么组织在短时间内照常运行也是说得过去的。”
井上直人闻言摇头,“我在暗处追查了蚁群如今的资金流动,发现了两个由蚁之主建立的,与亲信们及其组织本身的利益都无关,却占据了不菲资金的项目,仍然在继续运行中。”
虽然我并不是真的坚信死去的徐全安就是蚁之主,但出于抛砖引玉之念,我还是这么说,“或许那只是亲信们为了让领袖健在的谎言更加具有可信度而设置的烟雾弹。”
“知道那两个项目的人本来就相当少。假设我不是灵媒,也无法追查到这一地步。而如果这是烟雾弹,那也未免过于牵强。”他详细解释,“而且负责那两个项目的人,是蚁之主最信赖的亲信,他与蚁之主建立了极其彻底的,有着真实效力的,连上级死亡也不会解除的忠诚契约。虽然其他亲信也多多少少被建立过契约,但也没有到达他那般连思想自由也被钳制的地步。如果蚁之主真的已经死了,那么他就绝不会置若罔闻。”
这真是无法忽视的情报。我暂且接受了他的说法,然后问:“公安绝不会放任你这种珍贵的人才到处乱嗅,换而言之,你是以私人身份在单干?”
他沉默,然后点头。
“告诉我你的理由。”我说。
他双手捧着奶茶,默然地转动纸杯,目光黏在吸管口上。片刻后,他问:“你认为我们如何?”
他所说的“我们”,大约是指他与他的同事们。我一边想,一边问:“如何,是指?”
“河狸市的犯罪率始终居高。我不知道其他城市具体是什么局面,但河狸市绝对是很奇怪的。有时我与同事们待在一起,感觉就像是与亡命之徒们共事一样。若说与真正的亡命之徒有何差别,也无非是我们合法地杀人,他们违法地杀人而已。但是我最近逐渐产生了疑惑,在这座法律也被屡屡践踏的城市,法律真的能够成为那般坚不可摧的分界线吗?”他既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已经弄不明白了。我对自己坚信的正义产生了困惑。好不容易成为了连父亲也想要成为的执法者,却感觉自己正在越走越偏。”
我不知道他在无面人事件以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听上去绝不愉快。
“自从杀了父亲,我本以为自己会变得抗拒杀人。”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但我正在变得越来越熟练。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仿佛从前紧系着自己的某种看似坚固的东西,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锁链。”我忽然回忆起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他一愣。
“是我最近听过的话。”我说。
“是的。根本没有什么锁链。”他像是听懂了,然后说,“有时我怀疑,继续在那边干下去是否还有意义。是否应该像你一样,仅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制裁坏人。比起我们,他们明显更加害怕你。”
“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制裁。”我对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不过是觉得杀他们很痛快而已。”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害怕你。”他说,“如果你是秉持正义之心去讨伐他们,他们反而能够硬起邪恶的骨头。哪怕真的被杀死了,也不过是实力不济。但若是被莫名其妙的无面人,怀着莫名其妙的动机,用莫名其妙的力量所杀死,那么即便是死也死得莫名其妙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满意。但我决定还是言归正传,“还是说说之所以要讨伐蚁之主的理由吧。”
“我想要爬到高层,改变河狸市。”他说,“为此,我需要功劳。足够分量的功劳。”
“这就说得通了。”我点头。
“你也想要对付蚁之主,对不对?否则你不会杀死徐全安。”他凝视着我,“我身为灵媒,有着足够的侦查力,却缺少与蚁群对抗的战斗力,而你则截然相反。先不论性格上的相性,至少在能力上,我们正好形成互补,说是天造地设的搭档也不为过。你不这样认为吗?”
确切地说,我不是想要对付蚁之主,只是想要很可能在蚁之主那边的“蚯蚓的眼球”而已。
但在这里没必要对他泄底。我只是点头承认,然后说:“那就先这么办吧。”
合作一事就这样确定了。
但他那边还有私事要处理,就先与我道了别。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似的,回头对我说:“黑暗河狸还在的时候,河狸市比现在更加黑暗。而当时瓦解黑暗河狸的人就是你。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听说黑暗河狸的领袖不止是特级灵能者,他还有一台动力装甲。那装甲哪怕是一般人穿上去也能够发挥出特级灵能者的战斗力,若是他穿戴上去,则能够发挥出堪比‘降魔专家’的力量。这也是真的?”
“是真的。”我重复道。
“但黑暗河狸最终是被你打倒的吧。”他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说来话长。”
“又是‘说来话长’?”
“一言难尽。”我改口道。
*
与井上直人道别以后,我并未立即返回家里,而是先去了我第一次布置血祭仪式的地方,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街。我当初在这里布置的收容血祭仪式残余影响的符阵仍然在照常运行中,墙壁也好好地矗立着,附近也没有出现过引人注目的事件。这诚然是好事,可仅仅如此是不足够的。虽然我当初是受了禁忌知识的影响,但这终究是自己所留下的遗毒。以后必须想办法转移掉这里的残余影响才行。
我也去看了埋藏“盒子”的杂木林。盒子是黑色的,木质的,刻画了封印灵性波动的纹路,里面装着我第二次血祭仪式时拿来承载残余影响的黑布。看样子这个封印是相当有效的。我将其转移到了更加隐蔽的地方。
结束以后,时间已经到傍晚了。
我乘坐公交车,在距离家还有两公里的站点下车,然后前往附近的公园。我在变装的时候更换的衣服都放在这里,现在则是要把衣服拿回来。但在公园里走了没多久,我忽然感觉有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不是“走到”了我的身后,而是“忽然出现”。
这家公园在傍晚时段是相当冷清的,之前周围也仅我一人而已。身后这个人的出现,简直像是空气将其冷不丁地吐了出来一样。
我缓慢地转过身,看了过去。
这个人站在距离我七八米远的树荫下,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和猎装,双手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如今近距离看来,他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显得相当陈旧,甚至说是破旧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他依然佩戴着那副黑色皮质的短喙鸟嘴面具。仿佛是从遍布瘟疫的中世纪油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浑身流淌着死亡的气流。本来这里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傍晚的公园而已,但是他的出现,却像是在稀松平常的风景照里放入了鬼影。整个空间迅速被抽走了现实感,成为了不似现实的异次元。
他没有说话。他上次也从未说过一句话,配合这面具,衬得他像是个怪物,令人忐忑不安。我还是首次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其他人的视角目睹“无面人”。难不成我以往的敌人在看待我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心态吗?
这的确令人害怕。我想。
“我是否应该称呼你为‘无面人’?”我问。
他好像打定主意不说话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是来看看我的。
下一秒,他宛如炮弹般,向我突进了过来。
被他踩踏的地面陡然凹陷碎裂。这个速度,这个力量,他一上来就启动了“化零为整”模式。他紧紧地握住右拳,并且充满杀意地向我打来,哪怕是钢板也肯定会像是纸片般被他击穿。如果我不全力以赴,肯定连一招也撑不住。因此紧接着,我也启动了“化零为整”,同样用拳头攻击过去。
两个拳头撞击在一起,空气产生了无比剧烈的反应,就好像强力的炸弹被原地引爆一样。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扫荡,地面上的落叶和尘埃顿时被一扫而空,形成一片纤尘不染的领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似乎连周围的树木也随着狂风的拉扯而短暂地倾斜了下。而几乎是同时,我们足底下的地面同时出现了巨大的凹陷和碎裂。这是由于我们为了避免彼此的力量伤害到自己,而以“化零为整”的妙用将能量悉数导入了地面。看来他对于“化零为整”不止是会用而已,而且还很熟练,就像是从镜面中走出来的另一个我。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瞬间,他的双拳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连续攻来,每一击的威力都不下于第一击。我毫不迟疑,以同样的招数反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