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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旧义

    吕炎不停的眨眼,好一会儿才缓过这个弯儿,“翁翁让我交好的这位李信,是翁翁的恩人,严家那位太太和张老先生的后人,不对,应该是后人的继子?以前从来没听翁翁说起过……”

    “唉,翁翁知道你的意思,这样的大恩,严老太太和张太太都是孤儿寡母……”吕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低着头专心的啜了几口茶。

    “翁翁中进士当年,就娶了你太婆,那时候,安远侯府苏老侯爷正当壮年,领着枢密院使的差使,苏家正是最兴旺的时候,翁翁这些年能步步高升,五十岁就进了中书,到如今,做了快二十年的相爷,都是因为苏家、苏老侯爷当年的鼎力支撑,打下了基础,以及,苏老侯爷无数的遗泽,惠泽到你翁翁、到咱们吕家每个人身上,吕氏一族能有今天,咱们吕家,你们,能有今天的富贵,都是因为有你太婆,因为翁翁娶了你太婆。”

    “翁翁也帮了外婆家,当年,要不是翁翁以性命相搏,哪还有今天的苏家?”吕炎低声接了句。

    吕相脸色一下子沉了,“你这话叫忘恩负义!唉,翁翁言重了,翁翁今天,心情有点儿不稳,咱们慢慢说话,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我能帮到苏家,那也是因为苏家把我扶到了能帮他们的位置上。你记着,没有你太婆,就没有咱们这个家。我敬重你太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太婆因为我伤心难过,一点儿都不行。”

    “呃!”吕炎晕了,“严家和张家这份大恩,太婆伤心难过什么……呃!”

    作为吕相最器重最宠爱的孙子,吕炎冰雪聪明,话没说完,就有所明悟,“难道翁翁的意思,严家那位姑娘,对翁翁……呃!严家当年嫌翁翁穷?应该不会啊……还是……”

    这样的话,那可真够狗血的,可这事太婆怎么知道的?

    “胡说什么?你又胡思乱想到哪儿去了!”吕相一巴掌拍在吕炎头上。

    “好好听翁翁说话!翁翁当年中了进士……中进士当天,就写了书信,让人星夜赶回去,求娶严氏。”吕相声音极低极缓,透着无尽的感慨,“严氏没答应,一丝话缝都没留,她和张兄伉俪情深得很……唉。”

    “呃!”这下吕炎真是要多方就有多方了,怪不得太婆知道,这真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无话可说。

    “绥宁伯府的事,你听说了?”吕相倒很淡定,吕炎赶紧点头,“听说的不多,不过也够了,姜焕璋前天被晋王点了长史,我就赶紧让人打听绥宁伯府,那绥宁伯府,就是一堆笑话儿,不过姜焕璋风评倒不错,风仪出众,为人谦和,很有几分才名,说是慎独的功夫也不错,成亲前都说好,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成亲后有点风闻不大好,特别是听说成亲后突然迷上了表妹顾氏,闹的挺过份,顾家,翁翁也知道,就是一滩臭不可闻的烂泥沼。”

    “晋王很有心眼,也很有几分才具,他欣赏姜焕璋,让他做晋王府长史,肯定不只是因为姜焕璋风仪好,为人谦我,这个姜焕璋,只怕很有几分才干,你要慎重看待他。”

    “是!”吕炎郑重答应,翁翁看人眼光之准,处事之圆滑老辣,满朝文武中翁翁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包括墨相。

    “顾氏的事。”吕相眼睛微眯,“这中间必有缘故,这事我让人留心,你不用管了。你还没成亲,这夫妻间的事,好不好的,你不懂。”

    “是。”吕炎忙答应,翁翁心细如发,极能设身处地替人着想,这一条,自己不知道修练多少年才能及翁翁一半。

    “张太太突然过继李信,只怕和姜焕璋独宠顾氏、李氏被迫避出城外静养有关,只怕是觉出女儿遇人不淑,所以打算支撑起李信,用李信为娘家,好替女儿支撑,唉!父母心!”

    吕相这一声叹息极其痛心,“炎哥儿,你爹和你叔,才具都很一般,咱们这个家,是要从我手里,直接交到你手里,翁翁受过的这份大恩,你也得替翁翁担待一二,头一条,你先替翁翁好好看看这个李信,若好,万事皆好,若不好……”

    吕相眼神骤然阴寒冷利,“总不能让张太太和她那个小闺女腹背受敌。”

    吕炎神情一肃,点头道:“翁翁放心,这两天我就找机会‘偶遇’一下这个李信。”

    吕炎出去,吕相一个人坐在夜色中,直坐到夜深露浓,才慢腾腾站起来,伸展了下胳膊,扬声叫道:“老胡!”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急步进来,“相爷?”

    “你亲自去一趟上元县,叫他去城外紫藤山庄找一个叫李信的混口饭吃去,明天一早就去,跟他说一声,烦他好好替我看看这个人,要看的清清楚楚!”

    “是。”看来老胡十分明了吕相说的这个他是谁,干脆的应了一声,退出几步,转身出去了。

    吴嬷嬷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到家里。

    一路挪回来,吴嬷嬷浑身疼的象散了架一样,心情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水云间那场事,她从胳膊到腰,一大片淤青,身上的伤疼的难受,钱管事全家被发卖,更让她从没有过的心灰意冷。

    和从前不同,今天的她,半点心情都没有,她看到夫人就觉得厌恶的刺眼,听到有人提大爷,就无比刺心,看到顾姨娘,更恨不能咬她几口。

    原本,好好的日子,她的小庄子……

    吴嬷嬷家是一座不大的两进小院,一进二门,吴嬷嬷看到上房灯火通明,这火气一下子就又窜上来了。

    这都后半夜了,还这么灯火通明,这得费多少灯油钱?

    这一大家子,连一个懂事的都没有!也不睁眼看看现在都什么情形了,她这差使,还不知道做到哪天呢,从前那些好处,只怕从今天起就一丁点儿都没有了,这府里说不定哪天轰一声就倒了呢!

第八十八章 钱婆子1

    吴嬷嬷刚要张口恶骂几句,上房帘子掀起,一个衣履鲜亮,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婆子从屋里出来。吴嬷嬷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唉哟!是你?你怎么来了?你瞧瞧我这话说的!见到你,我这是太高兴了,你什么时候到的?等了多大会儿了?”

    眼前这位是钱管事的堂妹,从前她和她都是陈家的下人,她们两家住的门对门,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进陈家当差,她被挑到陈夫人身边,后来陪嫁到了姜家,钱婆子则被挑进陈家老太太院里,后来求了恩典,放出来嫁到了外头,钱婆子的婆婆是官媒,钱婆子嫁过去,就接了婆婆衣钵,如今也混到了二等身份,常在京城大户人家走动说媒。

    两个人从孩提一路走到现在,一直彼此相当,谁也没落下谁,这交情就极其深厚了。

    “足足等了一下午了。”钱婆子嘴唇略薄,喜眉笑眼,浑身上下抖落着一点都不让人讨厌的精明,“今天一大早就听说你们府上出了事,得了信儿,我先去了一趟城外,从城外就直接赶到你这里来了,已经唠叨了一顿午饭、一顿晚饭了。”

    “唉,可不是出了事,净是大事,钱管事家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信儿?那一大家子……”吴嬷嬷兔死狐悲,是真的很替钱管事难过。

    “没事没事,咱们进屋说。”

    两人手拉着手进了屋,在炕上坐了,吴嬷嬷媳妇撤换新增,摆了半桌子点心,又沏了壶新茶,出去在厢房做针线看着孩子睡觉,等着听婆婆使唤。

    “他一家子,照我看,倒是因祸得福了。”钱婆子一脸笑,“这事出得急,等我得了信儿赶紧找过去的时候,说二哥一家子已经被人买走了,唉,你不知道,我当时腿一软,人就坐到地上了,这心里难过的……”

    “可不是!”吴嬷嬷想着现在府里的乱相,说不定哪天,自己这一家子也跟钱管事一家人一样了,这一想,只觉得满肚皮凄惶,眼泪都掉下来了。

    “也不知道谁买走的,我到处打听,半点信儿没有,唉,我难过的,一天里哭了五六回!谁知道今天一大早,二哥突然托人捎话给我,说一家人都没事,就在离城五里多路的一处庄子里,我得了信儿,赶紧就赶过去了。过去一看,你猜怎么着?二哥一家子住在座三进的新宅院里,屋里屋外,一色都是崭新齐全的,我去的时候,和给二哥看病的大夫前后脚,你猜是谁?是胡一贴的大儿子胡大先生。”

    “哟!这可真是遇仙了!”吴嬷嬷愕然。

    “遇仙倒没遇仙,是你们府上大奶奶打发人把二哥一家子买下来,安置到她娘家庄子里的,胡大先生,说是你们大奶奶身边一个姓万的嬷嬷打发人去请的。”钱婆子半点关子也没卖,极其爽快的交了底。

    吴嬷嬷更加愕然,“我们府上大奶奶?李大奶奶?她这是要干什么?”

    “二哥见了我,哭的什么似的,说他亲耳听到大爷吩咐人牙子,说身价不拘,一定要把他们一家子卖到天涯海角,要让他们一家子都活不成,说要不是大奶奶,他们一家门,这回只怕就要灭了门了。唉!”

    钱婆子重重叹了口气,巴掌连连在大腿上,拍的啪啪响。

    “我就想不明白了,二哥那样的人,到底因为什么,能把大爷惹成这样?二哥跟我说的那些,我总觉得二哥没跟我说实话,就他说的那点子事,能把大爷惹成那样?照他说的那样,他就没做错什么事,都说你们大爷谦和大度,就算不谦和不大度,那点子小事,顶了天,打几板子不就行了?怎么就……”

    “就那一点子小事!”吴嬷嬷感慨万千的打断了钱婆子的事,“这事真不怪你二哥!别提这个了,一提我就堵的难受,我告诉你,我们大爷如今被五通神上了身,不是从前的大爷了,混帐的没法说!”

    一提这些事,吴嬷嬷气的胸口一阵接一阵闷痛,“别说这个了,我就告诉你,这事一点儿都不怪你二哥,你二哥就是倒霉,一头撞上五通神了!大奶奶怎么会帮你二哥一家子?”吴嬷嬷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大奶奶那个陪房,万嬷嬷,我走的时候正好碰上她来,她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让我放心,说我二哥那条腿,是因为护大奶奶的嫁妆才被顾家人打断的,被大爷发作发卖,也是由这件事上起来的,说她们李家有恩必报,也从来不亏待忠心侍主的仆从下人,说是等二哥腿好了,就找间铺子让二哥去当帐房,还说二哥家两个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在家闲着可不是事,她这两天就带二哥家那两个小子去几个铺子里让掌柜瞧瞧,看在哪间铺子当学徒合适,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了福了?”

    钱婆子看起来对二哥的遭遇满意极了,她确实满意极了,能搭上李大奶奶这样有情有义,有银子又大方的人家,往后这好处指定少不了,就今天这一趟,不过递几句话,一点难处都没有,万嬷嬷一出手,就先给了十两银子车马费!

    “大爷发作了人,大奶奶竟敢偷偷带走,这胆子可不小。”吴嬷嬷不知道在想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大奶奶是大爷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照正礼上说,夫妻敌体,这一家子里头,夫和妻,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可没有什么谁尊谁卑的分别,就算是死了进祠堂,也是一左一右并排摆,谁也不比谁低半分!”

    钱婆子张口驳回了吴嬷嬷的话,若论这些,她是行家!

    “大奶奶可犯不着怕你们大爷,再说了,都说妻贤夫祸少,你们大爷,你也说了,就跟五通神附身一样,他做的这事,难道妥当?你们大爷做了不妥当的事,大奶奶在背后替他描补,这才是真正的贤惠呢。”

    钱婆子这个职业媒婆可不是白当的。

第八十九章 钱婆子2

    “话是这么说……”吴嬷嬷想着大爷大奶奶这对别扭夫妻,大爷对大奶奶半分情份也没有,大奶奶对大爷……从前还好,现在看,也不象是个有情份的样子,真是为了替大爷描补?

    “你们府上,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听说让顾姨娘当家理事呢?”钱婆子嘴巴的功夫还在第二,察颜观色的本事才是第一。

    “唉!”这一问勾出了吴嬷嬷满肚皮牢骚,对着钱婆子,从头到尾、从里到外,说了个嘴角冒白沫。

    “唉哟!这顾姨娘简直就是丧门星!”

    “唉哟哟,这还得了!”

    “这是疯了,怎么能这样……”

    钱婆子开始还能恰到好处的惊叹,等听到姜焕璋真给了顾大爷十万银子,就淡定不住了,“怕是你看错了吧?十万银子?十万?真就是……十万?外头都说是假的?”

    “我亲手拿,亲手点的!要是我看错就好了!”见钱婆子惊愕成这样,吴嬷嬷倒显的淡定了。“我亲眼看着,一张张点出来,崭新的银票子,一千一张,统共一百张,不光我,万嬷嬷也在,从大奶奶的清晖院,从后头到前厅,是我跟万嬷嬷一起去拿,在大奶奶那儿点了一遍,到前面又点了一遍,点给顾大爷和顾老爷时,大爷就在旁边看着,那么多眼睛看着,能错得了?就是十万两!十万两银票子!一个子儿也错不了!”

    钱婆子拍着胸口,一声接一声喘粗气,姜家大爷这不是五通神附体,他就是五通神!

    “这银子拿的太容易,到第二天,顾家那一帮土匪,又打到我们府上来了!我跟你说,要说那姓顾的贱人没跟她爹她哥里应外合,我就把这脑袋割给他!”

    “也……不一定。”钱婆子总算从震惊中缓过口气,“她已经进了姜家门,是大爷的人了,她又不是傻子,这么祸害姜家,她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吴嬷嬷一阵阵冷笑,“开头我跟你一样,也这么想,也想不通,那贱货叫她爹她哥来抢了姜家,她能有什么好处?后来,我就想通了!”

    吴嬷嬷猛拍了一巴掌,挪了挪,凑近钱婆子,“你想想,她伙同她爹她哥,抢的是谁的东西?是大奶奶的!都是大奶奶的嫁妆!把大奶奶的东西抢回她们顾家,她爹她哥能少了她的好处?她们顾家,我跟你说,这一场事,连东西带银子,咱不敢多估,少说也得抢了二十二三万两银子!”

    “这么多!”钱婆子这一声惊叫声音更高,顾家发大财了!

    “就这,还不知足,昨天就急吼吼让人过来找我要钥匙,说要点一点大奶奶剩下的嫁妆,你说,经她的手一点,还能有剩?连根草都不能给你留!”

    “唉哟我的心!我这心口!吴姐姐,这人,怎么能有这么不知足的?”钱婆子捂着胸口,她真觉得胸口有点痛了,这注大财,发的也太容易了!

    “这回你想通了吧?这是头一条好处,第二条好处,就更大了。”吴嬷嬷一脸冷笑,“我们大奶奶本来就病着,几个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静养,千万不能劳神生气,你说说,刚嫁进来两个来月,嫁妆被一个小妾叫了家里一群土匪抄了个一干二净,你说说,这事搁谁身上,不得气个死去活来?”

    “啊?这是打着气死大奶奶的主意?这也太歹毒了!”钱婆子已经想到了,但还是满脸愕然一声尖叫。

    “就是这个主意,唉,说起来,大奶奶算是个有肚量能容忍的,可就是这样,也气的病重了不知道多少,反正走的时候,是横着抬出去的。就这样了,我们那位爷,还说大奶奶装病,你瞧瞧!这是正宗的失心疯吧?也亏的亲家太太果断,当天晚上,就让人把大奶奶接回娘家了。唉,就这样了,亲家太太还给大爷留了几分脸面,说是大奶奶的病得静养,搬到城外,听佛法方便。”

    “唉哟哟!”钱婆子两只手拍的啪啪脆响,“你们这位顾姨娘,这便宜可占大了,抢光了大奶奶的嫁妆,又把大奶奶硬生生挤出了绥宁伯府,这往后,她跟你们大爷就能当正头夫妻过日子了?这事,夫人还能装看不见?一点都不管?”

    “夫人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伯爷荒唐成那样,她一个字不都没说过,你跟她说,她就生气,说伯爷怎么能错?大爷从两三岁,能把话说齐全起,也就没错过了,大爷要是错了,她就哭命苦,不是大爷有错处,是她命不好,别的还好,就这一条,神仙也劝不下来!”

    吴嬷嬷一提夫人,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

    “吴姐,咱都不是外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从前在陈家,觉得陈家下人当起来真是没意思,现在姜家,我看哪,还不如陈家呢。”钱婆子开始往把吴嬷嬷往某个方向扯。

    “这是实话!别的都不说,咱就说说这人心,你说我从十来岁起,就在夫人身边侍候,跟着夫人嫁进这姜家,一直到现在,你说我对夫人,忠心耿耿这四个字担得起吧?前儿那一场事,我这里,从胳膊伤到腰窝,淤青的没法看,伤的不轻,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伤了胳膊,又受了那场闲气,能有个好?我就病了。”

    “我还不知道您病了这事,现在好点没有?”钱婆子赶紧慰问。

    “就是这一片,慢慢也能好,不提这个了,你说我尽心尽力侍候夫人这么些年,我伤了胳膊,病了这事,她不是不知道,可她一趟也没打发人过来看看我过,这就算了,人家到底是主子,可今天一早,那府里着急忙慌的打发人硬把我叫进去,她见了我,连一句你怎么样了,好了没有都没问!”

    吴嬷嬷一脸伤心,“不问也就算了,那是主子,可她当着满屋子的人,张口就训斥上了,说她病着,我偏偏这事那事的找借口在家里躲清闲,说她平时对我那么好,没想到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听听这话,你听听,我气的……真是……”

    吴嬷嬷用力捶着胸口,简直想嚎啕大哭一场。

第九十章 钱婆子3

    “你跟夫人计较这些?唉哟!那可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夫人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从前我娘说过,搁夫人眼里,下人都不是人,不但不是人,连只猫狗都不算,养只猫养只狗,你还得摸摸拍拍夸几句呢!”

    “可不是。”吴嬷嬷看起来更加垂头丧气,“妹子,老实说,今天从府里回来,路上我就想了,这差使当的真是没意思,我都这把年纪了,真不想再操这个心,再这么难为自己,妹子你不知道,现在这府里……”

    吴嬷嬷一阵比一阵更难过,大爷把绥宁伯府交到了顾贱人手上,自己再当这差,还有什么意思?

    “我替夫人操碎了心,熬灯熬油熬了这么多年,要是大奶奶接手管了,那是正经主子,咱们没什么好说的,就该大奶奶管!可如今,大爷竟然一张嘴,就把这府里交到了姓顾的手上,姓顾的是个什么货色咱们先不提,你说说,我这几十年,这算什么?没有功劳,连苦劳也没有了!不瞒妹子说,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盘算了一路,想着明天就跟夫人告个老,我不想干了,这还有什么意思?这几十年,都白操劳了!”

    吴嬷嬷又想到了她那座二百亩地的小庄子,难过的抹起了泪,这回,她是真伤心,真心灰意冷了。

    “你这么想可不对。”见话说到了这里,到火候了,钱婆子赶紧往里递话,“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就打个不妥当的比喻,吴姐你现在,就跟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样,正是好时候呢。”

    “你这话说的稀奇。”吴嬷嬷惊讶的看着钱婆子,一时转不过来弯。

    “你听我说,这媳妇跟婆婆有什么分别?不就是那媳妇都是干活的,婆婆都是挑刺儿的,婆婆好当,媳妇难做!这绥宁伯府你管了这么些年,满府都是你的人,不管谁当家,只要你想知道,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儿?这跟在你手里有什么分别?要说分别,就是如今总算有个替你操心这事那事的人了,不用你亲力亲为,这有什么不好?你就站在夫人边上,看着她做事,哪儿好了,哪儿不好,你看明白了,该怎么就怎么样,这有什么不好?”

    钱婆子这话说的算是比较委婉,可吴嬷嬷一听就明白了,先是睁大了双眼,接着就慢慢悟过来了,“这话……可不是,可这要是大奶奶,那是名正言顺,可现在,把堂堂伯府交到一个姨娘手上?偏偏这个姨娘脏心烂肺,连手脚都不干净……”

    “那不是更好?真要是大奶奶当家作主,她是正经主子,真有哪儿不妥当,你想说一句,怎么着也得掂量再三,想好了再说,说不定再三掂量后,还不敢说了呢。现在多好,一个婢妾,你见了她,给个半福就是给她天大的脸面了,要是哪儿不妥当,这话说起来多便当?”

    钱婆子还没说完,吴嬷嬷就明白过来了,“妹子这话……到底是妹子见多识广,果然比我有见识,这话在理,可不是这样,操心费力的,有什么好?倒不如退一步,好好歇一歇,多谢妹子指点,这事,我可得好好想想。”

    “吴姐姐,还有句话。”钱婆子掂量着怎么说合适,这几句话,可真是看在几十年的交情上,诚心诚意指点她了。

    “你说!”吴嬷嬷心情正好,急忙示意钱婆子。

    “吴姐姐,咱们年纪都不小了,你还能当几年差?我还能说几年媒?都得打点打点往后的事了,我的事先不说,姐姐在姜家,现在就得打算打算,下一步该往哪儿走,那府里,谁是靠得住的,谁是靠不住的。”

    吴嬷嬷神情凝重了,她两个儿子,大儿子前年病死了,留下一个小孙子,小儿子七八岁上到大爷身边侍候,有一年初春,替大爷上树拿风筝,摔下来伤了肺经,绵绵缠缠病到现在,一天天吃的药跟饭一样多。

    她媳妇在家里带孩子侍候病人,已经忙的脱不开身了,她和老伴当差,老伴做庄头,刚嫁过来那几年还好,后来,庄子一个个被卖出去,她使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老伴跟庄子一起卖给别人家,老伴就会种地,可庄子没了,这些年一直在门房上混口饭吃,去年李家替姜家赎了两个庄子回来,她求了夫人恩典,可那两个庄子交给姜家时,张太太已经定好了庄头,为了这件事,她气的半个多月睡不着觉,末了,也只好抹下脸求了张太太,让她老伴到庄子上打个杂。

    这一大家子,这几十年,就全靠着她。

    要不是因为这个,这管家不管家的,她也不计较,可如今,这管家的事,就算钱婆子不说,她也知道,不管是落在大奶奶手里,还是大爷交给顾姨娘,反下是不可能再留在她手里了,这往后的打算,能怎么打算呢?

    “你看看,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糊涂起来这么糊涂。”钱婆子推了吴嬷嬷一把,嗔怪道:“这眼前不是就有现成的路子?我二哥一家,你不知道我二哥二嫂多高兴,说可算掉进福地里了,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你是说大奶奶?”吴嬷嬷皱着眉头,大奶奶这一头,她不是没想过,可大奶奶身边有的是能人,哪里显得出她?就是万嬷嬷,平心而论,她比万嬷嬷真差了不少。“大奶奶身边净是能人,哪用得着……”

    “以前用不着,现在可就用得着了。”钱婆子斜着吴嬷嬷。

    “顾姨娘?”

    “您说呢?”钱婆子往前挪了挪,“我知道吴姐的意思,大奶奶身边能人太多,咱们这样的,论本事不出尖儿,论情份,咱们跟她有什么情份?可如今现有送上门的机会,姓顾的那妮子真要是把你们绥宁伯府打理的妥妥当当,那大奶奶这面子往哪儿搁?”

    “不光面子,只怕她要老死在城外了。”吴嬷嬷撇了撇嘴。

第九十一章 静寂安宁

    “对啊!你要是能帮她一把,这份人情得多大?到她回来的时候,吴姐,你也这把年纪了,干脆就告个老,大奶奶还能亏待了你?”

    “大奶奶那份嫁妆,可都交到府里了。”吴嬷嬷动摇了,那天听到二百亩上好水田时,她就动摇了,可惜那田眨眼就飞了。

    “你看看,你又糊涂了不是!”钱婆子拍着手,“李家出了名的有钱,那张太太可是号称湖州女财神的,女财神家就那点银子?我跟你说,照我这双眼睛看,搁你们大奶奶手里,银子最不值钱!”

    “照理说,这府里早晚是大奶奶的。”吴嬷嬷开始转口风,“堂堂伯府,让个小妾主持中馈,哪有这样的规矩?”

    “可不是,正理在这儿呢。”钱婆子瞄着吴嬷嬷,等着她自己说那句瓷实话。

    “我也不敢多想,就是万嬷嬷前儿说的,二百亩上好水田的一个小庄子,让我们一家子往后有个依靠。”吴嬷嬷做了决断。

    “我看这样,我替吴姐跑一趟,咱们这人情不能做到暗地里,这事咱们直接找大奶奶不妥当,我去找万嬷嬷,只要她能给句瓷实话儿……”

    “那我就实实心心帮大奶奶这一回!”吴嬷嬷痛快的接了后一句话,钱婆子眉开眼笑,“那我替姐姐跑这一趟!今天太晚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出城!”

    钱婆子下炕告辞,喜滋滋出门上车,这一趟,五十两银子到手了!

    深夜,京城外那座常年寂然无声的重云离宫和平时一样,只稀疏的亮着几盏长穗宫灯,值夜的太监敲着更梆,隔半天,有气无力的喊一声,慢吞吞的走过。

    重云离宫东南角的静安殿,看起来也和往常一样,灯火默然,人声静寂。

    静安殿原来叫光华殿,宁皇后住进来之后,皇上亲笔写了如今的殿名赏赐过来,据说,这殿名是周贵妃起的。

    静安殿正殿东间,厚重的帘子垂的严严实实,殿内灯火明亮。

    宁皇后一件本白茧绸夹衣,一条靛蓝素绸裙子,端坐在榻上,看着跪在塌前的黑衣人,抖着嘴唇,半晌,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扑簌簌往下落。

    侍立在榻前的素心低头转身,拧了只湿帕子递上去。

    宁皇后接过湿帕子,按在眼上,片刻拿开,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情,看着黑衣人道:“我记得你,当初和小七一起学功夫的人里,你学的最快。”

    “娘娘过奖!”六月磕了个头。

    “你还是叫六月?”

    “是,七爷说,小的姓陆,叫六月最合适。”六月抬起头,看了眼宁皇后,心里一阵难忍的酸涩,急忙低下头,不忍再看。

    他心目中的大娘子,还是当年的样子,衣履光鲜,神彩飞扬,纵马而来,人未到,笑声先来……

    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不是大娘子!

    “小七到哪儿了?他到京城来干什么?”宁皇后紧拧着眉头。

    “再有四天,七爷就能进京城了,侯爷说,七爷太淘气,让他进京城,到皇上身边做几年侍卫,一来这是宁家对皇上的忠孝之心,二来,也好拘拘七爷的性子。”

    “你是没说实话,还是不知道?”

    “回娘娘,小的不知道。”六月顿了顿,“不过,七爷把能带的人手全带来了,包括道上的好些人手。”

    宁皇后脸色微白。

    阿爹递信说要让小七进京,她就想到了,往家里传信不容易,她也知道阿爹的脾气……

    等见了小七再说,她一定要把小七劝回去,搭上她一个就够了,不能再把整个宁家扯进这个抄家灭族的巨大危险之中!

    “小七让你来这一趟,什么事?”

    “回娘娘,七爷让小的跟娘娘说一声,他到了京城,暂时不过来看望娘娘,让娘娘别担心他,七爷说,等他在京城立住脚步,心里有了数,再来和娘娘说话。”

    宁皇后轻轻舒了口气,“小七懂事多了。”

    “娘娘放心,七爷如今厉害着呢。”六月从背上解下两只大黑袋子,双手托上,“七爷还让小的把这两袋榛子给娘娘送过来,七爷说,这是今年咱们后山上结的榛子,七爷亲自去捡,夫人亲手炒的。”

    宁皇后眼泪夺眶而出,似哭又似笑,“小七就会胡闹……家里,都好吧?”

    “都好!”六月只答了两个字,七爷吩咐过,要是问到家里,只说都好。

    “那就好,你回去吧,告诉小七,万事小心,一定要护住自己。”

    “是!娘娘,七爷吩咐小的问娘娘一声,能不能给五爷请个安。”

    宁皇后一愣,沉默片刻,吩咐素心,“去把五哥儿带来。”

    素心答应一声,片刻功夫,就牵着个七八岁年纪,十分俊美的小男孩进来,五皇子就住在这正殿西厢。

    五皇子睡眼惺忪的打量着六月,六月上前半步,跪在五皇子面前,抬头仔细打量五皇子,从上到下,迅速看了一遍,伸手去握五皇子的手腕,一边笑道:“都说三辈不离姥娘门,五爷跟七爷长的真像。”

    “你跟小七说,五哥儿很好。”宁皇后看着六月捏在五皇子腕部的那只手,有几分无奈。

    “娘娘恕罪,七爷再三嘱咐……”六月忙松开五皇子,有几分尴尬的挪了挪,面向宁皇后,磕头陪罪。

    “唉。”宁皇后神情更加凝重,“你跟小七说,我想快点见到他。”

    “是!”

    “这是七舅舅的人?七舅舅什么时候到?”五皇子突然开口问道。

    “一会儿阿娘和你细说。”宁皇后温声答了句,转头看向六月,“你赶紧回去吧,万事小心。”

    “是。”六月站起来,冲宁皇后和五皇子长揖告退,又冲素心拱了拱手,隐入窗帘后,眨眼不见了。

    紫藤山庄外,傍晚,文二爷从一头老驴上下来,牵着驴,围着那架灿若云霞的紫藤看了半个圈,这才穿过紫藤架,走到台阶前,仰头看着半开半掩的大门,也不上台阶,只扯着嗓子吼道:“有人没有?”

第九十二章 二爷来了

    门房应声而出,“这位老先生,您找哪位?”

    “你们主家姓李?”文二爷撮着牙花子,“有个叫李信的没有?”

    “老先生找我们家大爷?请问老先生贵姓?小的好去禀报。”门房客气恭敬依旧,太太规矩大,客人再无礼,自家也不许失礼。

    “你让他出来,我跟他说几句话。”文二爷没报贵姓,他不认识李信,李信肯定连听也没听说过他,报了也没用。

    “这位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大爷今天午后陪我们太太到寺里上香去了……”

    “他不在家你还问我贵姓?还禀报?禀报个屁!”文二爷脖子一梗发怒了,门房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老先生,您也没问我们大爷在不在家不是?我们大爷和我们太太不在家,我们姑奶奶在家呢,您报个贵姓,小的也好跟我们姑奶奶禀报一声。”

    “算了,给我搬把椅子,我就坐在门口等你们大爷!”文二爷一肚皮不高兴。

    昨天半夜他被老胡揪起来,让他到这破地方找人看人,一个待考的举人,让他来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会凑那些臭不可闻的八股文章,他学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问,偏偏相爷就是不让他入幕门下,哄他说什么另有大用……

    两个门房,一个赶紧搬了把椅子出来,又挪了张矮几,泡了壶茶又拿了两碟子点心放好,另一个门房飞奔进去禀报李桐。

    李桐听门房描述完,愣了下,忙让人去叫绿梅。

    “那位文二爷,是说不来?不是别的意思?你听清楚了?”绿梅一进来,李桐劈头问道。

    “对。”绿梅一愣,她昨天禀报的那样清楚,姑娘怎么突然这么问?“我照着姑娘的吩咐,说听说文二爷学问渊博,通晓百事,我家大爷想请先生进府,时常指点一二。他连我们姓什么,大爷是什么样人,一个字都没问,就摆着手说不行,然后就把我往外赶。”

    绿梅赶紧再说一遍,“我就抢着话说,说我家大爷少年才子,才二十岁就中了举人,明年的春闱,也有六七成把握呢。他就说,他不会哄孩子。然后就不容我说话了,一脸凶相,挥着手往外轰我,吼着让我走,让我别烦他,说他一不会哄孩子,二不会写狗屁八股,让我赶紧走。我一张嘴,他就走走走的吼,没办法,我只能回来了。”

    李桐深吸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位文二爷行事古怪,可绿梅请他,他连话都不让绿梅说完,半点话缝都没留,怎么今天又突然跑到门上来了?

    还有,他怎么知道他们住这里,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到门口看看,刚才门房说有人来找大爷……”李桐的话猛的一顿,“你提过大爷名讳了吗?仔细想想,提过没有?”

    “没有!”绿梅极其肯定,“别说大爷的名讳,连咱们姓李都没来得及提!”

    “那他怎么知道大爷叫李信?”李桐觉得更加纳闷了,这个文二爷来,好象不是因为昨天绿梅去请他,也许也不是来给大哥当先生的,那他来干什么?

    “听门房说的样子,象是文二爷,你去看看,要真是他……”

    李桐的话顿住,皱起了眉,文二爷的精明,她太知道了,而且,这个人跟别的读书人不一样,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能算是读书人,他对所谓的道德嗤之以鼻,还说什么圣人才是真正的祸害,说道德都是用来沽名钓誉、谋取利益的,他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修的是心眼和狠辣,没道德半文钱的事……

    当初,他说过她,说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修身齐家……

    “是他,你就请他进来,别的,他不说,你一句别多问,等大哥回来再说。他要是不肯进来,你也别多话,回来就是了。”

    绿梅答应一声,急步往院门外去,李桐看着她出去,犹豫了下,站起来跟在后面,“水莲,跟我过去瞧瞧。”

    绿梅一口气冲到大门口,一脚踏出门槛,果然是那位根本不让人说话的文二爷。

    文二爷抬眼看到绿梅,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怎么是你这丫头?”

    “咦,真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儿?”

    两个人指着对方,一起叫起来。

    文二爷眼珠转了半转,斜着绿梅,不说话了,他等她说。

    “文二爷是跟我们后面来的?嗯……您已经打听过我们大爷了?也打听过我们李家了?二爷真是细心,外头风大,二爷进家里坐吧,大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嗯。”文二爷板着脸,‘嗯’了一声,将那头老驴递给跟出来的门房,“这驴可金贵得很,先好好洗干净,再用黑豆拌细料喂饱了。”

    “是,您老放心。”门房答应的客气恭敬,文二爷面色相当不善的斜着门房脸上的笑容,斜了好一会儿,才背着手,示意绿梅前面带路。

    绿梅看着一脸不善斜着门房的文二爷,姑娘说他今年三十来岁,门房称他‘您老’,他这是生气了,可他这长相,说六十都行,这可不能怪门房!

    刚转进二门,没走几步,文二爷就停下了,仰起头,不停的抽抽鼻子,“咦,这是什么味儿?羊肉?”

    “有味儿?我怎么没闻到?”绿梅跟着抽鼻子,哪有什么味儿?大厨房离这儿可不近,“您真闻着羊肉味儿了?先生这鼻子真好,我们家今天是杀了头二岁的羯羊,大爷刚从湖州老家过来……”

    “两岁的羯羊!怪不得,我就说,嗯!就是这个味儿,这味儿……嗯,香!这羊不错,在哪儿炖着呢?你先带我去瞧瞧!二年的羯羊,可是好东西,你们厨房里可别乱加东西乱炖给糟蹋了,赶紧走!带我去瞧瞧,我得给你们厨房指点指点!”

    文二爷抽着鼻子,背着手直着头往前冲,哪里还用绿梅带路,他顺着味儿,奔着厨房就过去了。

    绿梅跟在文二爷后面一路小跑,跑的气都喘起来了,前面文二爷已经顺着味儿,准确的找到大厨房,一头扎进了厨房院子。

第九十三章 一锅羊肉

    文二爷一头冲进厨房院子,顺着味儿,直奔着那一大锅羊肉就冲了上去。

    把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仆妇们吓了一跳,正要呵斥赶出去,绿梅跟在后面跑进来,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冲大家摆手,“别!是我……我带进来的,是……我……没事……”

    “这是新请的厨子还是怎么着?进门先奔厨房来了!”正拎着长竹筷看羊肉炖的怎么样的小悠姐,打量了一眼文二爷,转头问绿梅。

    绿梅拍着胸口,勉强透过口气,“不是,是给大爷请的先生,先生……先生他……”

    他竟然闻着味儿不管不顾先奔这儿来了!

    “这羊肉好了!已经好了!火候到了,就这样最好!快快快!熄火!快把火熄了!”文二爷已经围着羊肉锅转了大半圈,被小悠挡着,回身又转了半圈,手在热气腾腾的锅上面挥来指去,恨不能伸手进去捞一块。

    这些年他一直很穷,这一两年手头更是紧的可怜,偏偏从去年到今年,羊肉又贵的出奇,就算是他看不上的最老的羊,也贵到他根本买不起!

    他不尝羊肉味儿,已经有小两年了,这小两年,他也就偶尔吃几块猪头肉解解馋,虽说猪头肉也是佳品,可跟羊肉一比……

    这会儿,这样绝品好羊肉满满腾腾炖了一锅,这香味,这翻腾的大块大块的肉,这鲜嫩的羊汤……文二爷攒了小两年的馋虫全涌上来了,馋的他两只眼睛都红了,除了锅里的羊肉和羊汤,别的……还有别的吗?

    “这是谁给大爷请的先生?就这样式的?”小悠鄙夷的打量着馋的口水滴答的文二爷,伸筷子将文二爷伸来伸去的手给敲了回去。“这是先生?这是饿鬼还差不多!

    “嘿,嘿嘿。”绿梅一阵干笑,文二爷这幅德行,超出了她的想象,也超越了她所有的见识,虽然文二爷和她八杆子打不着,可这会儿,这人毕竟是她带来的,不用小悠说,她这脸上就已经一阵接一阵的发烫了,唉,姑娘别是弄错了吧,哪有这么丟人的先生?

    “我跟你说!这羊肉就现在,正正好!快把火熄了,捞一块给我尝尝!那块!就那块,四分肥六分瘦!我就爱吃这样的,就那块!快给我捞上来!”文二爷眼里只有那一锅翻滚的羊肉。

    “给他捞一块吧。”绿梅实在看不下眼了,文二爷这幅馋相,唉,大概从去年就没吃过东西了吧?

    小悠斜了眼绿梅,又盯着文二爷斜了片刻,努嘴示意一个婆子,婆子一边笑,一边拿了个不算小的瓦盆过来。小悠伸筷子从锅子捞出文二爷手指紧紧点着的那块羊肉,又捞了另一块更大,连皮带肉、有肥有瘦的的羊肉出来。

    文二爷一把抢过瓦盆,伸手就要去捞羊肉,小悠手里的长竹筷‘啪’的敲的文二爷伸出的手指上,“你就不怕烫着?这淡汤寡水的肉怎么吃?老邹,把刚捶好的韭菜花辣汁给他舀一碗。”

    厨房里的婆子手里都慢下来,一个个看文二爷看的稀奇,只当是绿梅带来的哪家穷亲戚,老邹站起来,盛了大半碗韭菜辣汁,还有两个婆子跟着站起来,一个帮文二爷搬了个小板凳,又拖了只小矮桌过来,再递了双筷子给他,另一个婆子过去拿了一大碟焦黄酥脆的千层饼,看了看,又将刚刚炖好的羊杂汤盛了一大碗,撒了把香菜末,放到他面前。

    “这位……大姐,大姐您是行家,这清汤羯羊肉,就是蘸韭菜辣汁最佳!我就不客气了!”文二爷伸着脖子等辣汁的功夫,还客气了两句,等到辣汁端来,一只手托着辣汁碗,一只手拎起筷子,一筷子扎在羊肉上,沾一下咬一口,烫的不停的呼气却半点不慢。

    小悠瞪着文二爷,手里的长竹筷指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绿梅,你这是从哪儿领来的饿死鬼?”

    “不是,这是位……”绿梅也被文二爷那幅吃相吃的满脸通红,唉,这要说是姑娘给大爷请的先生,这会儿她可说不出口!先生都讲究个仪态,哪有这样的先生?

    “再给我……”文二爷也不怕烫,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那块四分肥六分瘦的羊肉吃下去大半块了,一边眉飞色舞的咬,一边和小悠说话:“……再……给我……捞两块,要大的……都要大块……我告诉……再……老了,没嚼头,不好!赶紧!再给我……两大块!要最大的!”

    小悠捏着长筷子,快看傻了。

    “小悠姐,反正羊肉多的是,再给他捞几块吧,要是不够,反正羊还多着呢,邹婶子,烦你再给这位……爷多盛点韭菜辣汁,再泡杯茶给二爷。”绿梅胸闷归胸闷,这到底是姑娘请来的客人,招待还是一定要招待好的。

    “好……丫头!”文二爷扫了眼绿梅,以示谢意,“不要……茶,汤,要肉汤!就锅里,那汤!”

    老邹另拿碗又盛了大半碗韭菜辣汁,笑不可支的看了片刻,去拿了个大碗,抓了一大把香菜切碎,拿大勺从锅里盛了羊肉汤浇在香菜上,端给了文二爷。

    李桐带着水莲、文竹,顺着婆子的指点,从大厨房后角门进去,站在窄小的后角门旁,看向院内。

    院子里,文二爷正吃的淋漓痛快、眉飞色舞。

    李桐远远看着他,有几分恍惚,从前她见到他的时候不多,头一次和他正面相对,是他姐姐重病那一回,他特意过来谢她,那一回,他叹着气,说她‘根本不懂什么叫齐家’,其实那时候,她已经有点懂了,懂了,可是,已经晚了。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和她正面相对,是太子死的那天傍晚,他过来找她,和她说:“逃吧,现在就走,逃的远远的,这姜家,不值得你陪葬。”

    她没逃,她在那世间形单影吊,还有什么好逃的?她又不怕死。

    两天后,顾姨娘的诰封就到了,她一病再没醒来,

    她和他,前一阵子刚刚见过面,只是,她知道,他不知道。

第九十四章 为了吃肉

    李桐看了一会儿,低低吩咐文竹,“去跟绿梅说一声,好好侍候文二爷吃好喝好。”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位文二爷的本事,她不是很懂,可她听钱老夫人和那位人老成精的白老夫人说过好些回:那个瘸了腿的才是朝廷的副相,没有那个瘸子,就不会有那位姜相和那座绥宁王府……

    昨天,她不过抱着万一的希冀试一试,她甚至没敢让绿梅说明白她家到底是哪家,毕竟,商户和伯府,在世人眼里,这差距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没想到他能来,他来,真是因为她去请了他?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绿梅本来就不敢怠慢,得了文竹递的话,更加用心殷勤,眼看文二爷一口气吃了得有两三斤肉,直吓的胆儿颤,这要是撑死了可怎么办?

    “二爷,您缓一缓,咱们府上羊肉多得是,后院养着一群羯羊呢,只只都比现在这只好,咱们下回再吃吧。二爷,您不知道,小悠姐烤的羊肉,那才叫好吃呢,二爷,您别吃了,咱缓一缓,晚上咱们吃烤羊肉行不行?二爷,您别吃了,万一撑着……二爷啊,还有下顿呢,后头还有十几只羯羊呢,要是不够,让管事再买,您吃多少都有,二爷您别吃了,咱们府上要多少羊肉都有,二爷……”

    绿梅围着对她听而不闻,只管大口猛吃的文二爷转圈,文二爷一大口咬下去,她的心肝就颤上几颤,天哪,可千万别撑死了!

    满厨房的婆子虽然没敢围上来,可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狂吃不止的文二爷,看的和绿梅一样,胆儿一阵一阵的打颤,这瘸子可真能吃!

    “呃!”文二爷伸着脖子打了个响亮无比的饱嗝,总算不吃了。端起那碗已经半凉的肉汤,仰头咕咚咕咚大喝了一气,用袖子抹了把嘴角,啪啪拍着已经鼓起来的肚子,“痛快!好吃!这肉煮的好!行了,就冲这顿羊肉,二爷我就勉为其难带几天孩子吧。”

    “二爷,您没事吧?我让人给您拿大山楂丸子去了,您慢点。”绿梅小心翼翼的扶着文二爷的胳膊,唯恐他一站起来,就倒下去了。

    “小丫头别怕,二爷没事,这不算多,这才几斤肉?多啥?二爷我天生不凡,一顿吃个四五斤肉也就将将饱,今天没敢多吃,往后……”文二爷站起来,背着手,溜溜跶跶围着厨房院子先转了一圈,伸着头四下打量,“嗯,不错,这厨房挺大,家伙什挺全,看样子你们府上挺富庶,很好,非常好!跟厨房上说,往后我就吃肉,别的都不用,就是肉,光肉就行!羊肉最佳。要是有上好的瓜果梨枣,给我送点,越多越好,还有茶,听着,二爷我只喝明前,当年的新明前,住的地方……”

    文二爷已经溜跶出了厨房,转身看了一圈,“这园子里花草也不错,爷住的地方,不拘,这吃穿住行,除了吃,别的二爷我都不挑,不讲究!你们大爷还得多大会儿回来?要是还得会儿,找个地方让我睡一觉,一大早赶过来,没睡好。”

    他昨天半夜被揪起来之后,就没再睡着,这会儿肉足汤饱,困意浓重。

    “说是傍晚才能回来,我带二爷先在客房歇一觉,二爷的住处,等我禀了我家姑娘,这就收拾。”绿梅赶紧带着文二爷往客房去。

    “还有,”文二爷进了客房,打着呵欠往床上一躺,“二爷我喜欢晚上小酌几杯,不用多,可一定得是好酒,要……玉堂春、碧光、琼光、千日醉这样的,都记下了?你这个小丫头不错,去吧,大爷回来,让人把我叫醒……”

    文二爷话没说完,就口齿含糊,倒头就呼呼睡着了。

    竟然没撑死过去!绿梅抹了把头上的汗,叫了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在门口看着,自己急忙回去禀报李桐。

    唉,姑娘让请的,这是先生,还是饿死鬼啊!

    李桐已经带着水莲等人,去了李信居住的紫竹院。

    她记的清楚,从前,她曾经替文二爷专门准备了一个清雅的小院,可文二爷几乎一次没去过,他就歇在姜焕璋书房院里,后来,她留心了很久,才摸到一点方向,让人将姜焕璋书院院内西边三间厢房全部打通,四面摆满书架,抬了张极大的花梨木案子放在中间,角落里,放了张小床,文二爷极其喜欢,在那间宽敞非常的厢房里,一住就是几十年。

    紫竹院只有两进,两进却差不多大小,李信住在里面正院,李桐在外院看了一遍,心里有了数就回去了,这是大哥的院子,要动工,得等大哥回来,等他点了头才行,大礼不能错,小细节上更要留心。

    绿梅找到李桐,将文二爷一言一行,连表情一起,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一脸苦笑,“姑娘,这是什么先生?吃肉的先生么?”

    “大爷回来不用叫醒先生,一会儿我跟大哥说,等先生醒了,让大哥去见他吧。”李桐只吩咐了一句,一句也没解释,她也没法解释。

    离京城还有两三天路程的和县驿,和一路上一样,驿站早就被定北侯府的护卫们清的干干净净,连驿丞也被赶的远远的。驿站外面,十来步一个护卫,长枪竖在身边,钉子般钉的笔直。

    驿站正院上房,卫凤娘靠着廊柱,无聊的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屋里,宁远只穿了件白绸单衣,盘膝坐在榻上,榻前,六月垂手侍立,正低声禀报,“……娘娘说,让您能早一点去看她,就早一点过去。”

    “说说五哥儿。”宁远面色冷峻,他知道大姐姐为什么让他尽量早点去看她,可是,箭已离弦,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是!五爷身体很好,气血旺盛、生机勃勃。”

    “嗯。”宁远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下肩膀,脸色稍稍缓和,五哥儿的身体,是他最担心的,他和阿爹虽然想到了五哥儿的病弱是大姐姐的惑敌之计,却不敢肯定,毕竟,大姐姐怀上五哥儿时,正用着药,而且,大姐姐怀五哥儿那一年,耽思竭虑,心神不宁……

第九十五章 驿站

    他让六月走这一趟,不是为了看大姐姐,而是为了看五哥儿,万一五哥儿真象明面上那么病弱,连几声爆竹响都经受不起,那他就只好想办法护着姐姐假死逃遁,他想过了,真要那样,他就陪着姐姐,也不回家,一路往北,落草为寇,至少自由自在。

    如今五哥儿生机勃勃,这是天佑宁家!

    “别的呢?”宁远又问了句。

    “五哥儿是睡着被人叫醒了过来的,一身睡意,不过,五哥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极了,黑眼珠清透乌黑,那双眼睛,和七爷象极了。”六月露出丝笑容,虽然只见了一面,他很喜欢那位五爷。

    “眼明心亮!我宁家的血脉!哼!”宁远傲慢的抬起下巴,一时心情好极了,看来,五哥儿不但身体强健,还是个聪明伶俐的。真是万事俱备,只差他想出个好主意了!

    “说说京城的消息。”

    “是,崔爷说小的去的正好,七爷让打听的事,细细碎碎,信里写不清楚,当面禀报最好……”六月简洁明了的一件件说着京城各家的琐细事。

    “……晋王非常照顾母舅杨雪坤,杨雪坤小名蜗牛……”

    “叫什么?哪个蜗牛?”宁远打断了六月的话,六月干笑一声,指了指墙角,“就是,地上的蜗牛。崔爷说,杨舅爷的大名跟杨舅爷全不相搭,倒是这个小名,名如其人。”

    宁远抓起折扇哗的抖开,两根眉毛一替一根抬了几下,“这京城,倒有几分意思,你接着说!”

    “是!崔爷说,晋王生母杨嫔父亲原是六部小官,一场病没了,杨家原来就十分困顿,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杨蜗牛是遗腹子,杨嫔当初自请入宫为奴,据说也是为了替弟弟筹钱治病,杨嫔极疼这个弟弟,自从晋王出宫开府,据说最多的时候,杨嫔一天打发人跑了三四趟,嘱咐晋王照顾好舅舅。晋王对这位母舅确实照顾有加,从晋王出宫开府到现在,杨舅爷大大小小惹了七八件麻烦事,都是晋王出面替他了结的。”

    “哪些事,一件件细说。”宁远眯起了眼。

    如今活着的,连五哥儿在内,一共四个皇子,另外三个,个个都得盯的死死的,府里落片树叶,都算大事!

    “是!”六月细细说了杨舅爷惹下的那七八件事,“……崔爷说了,这位杨舅爷,就是滩糊不上墙的烂稀泥,懒、馋也就算了,爱占小便宜这一样实在讨人厌,占便宜是惹事的祸根。”

    “嗯,小爷听出来了,前儿他赔的四万银子,是先从墨相家那位墨七少爷手里借了,隔天,晋王府长史、绥宁伯世子姜焕璋拿了银票子还给了墨七?”

    “是。”

    “有意思。看样子晋王对他这个新任命的长史很亲近,说说这个姜焕璋!”

    “是!”六月从姜焕璋父亲。绥宁伯姜华远说起,宁远听到姜伯爷抵了御赐祖宅,就为了买那块上古的徽墨这里,噗的一声,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折扇啪啪拍着炕几,“跟崔信说,给小爷把这个……卖墨这个人给小爷找出来,小爷就喜欢这样的!上古的徽墨,亏他想得出来,这是个妙人儿!”

    “是。”六月露出丝无奈的笑,等宁远笑声落下,接着往下说,“……小的回来时,李氏已经在李家在宁寿庵外的别院里住下了,如今,姜焕璋撑着姨娘顾氏主持了绥宁伯府中馈,崔爷打听到的信儿,说是顾氏在绥宁伯府的处境十分艰难。”

    “银票子是怎么回事?崔信没查清楚?”

    “是。崔爷也觉得稀奇,说是仔细打听过,那天晚上,顾大爷确实匣子没离手,可第二天到了德隆银号,银票子就成了白纸,崔爷说,照他看,这十万银子确实没了,不象是顾家父子藏了这十万银子,再次讹诈姜家。可到底是怎么样把老母鸡变成了鸭,他还没查出来。”

    “李氏那些嫁妆里,有多少包金假货?”

    “崔爷说,应该不少,他拿到的,就有二三十件了,顾大爷揣了一怀回去,里面就两件真东西,崔爷还从姜府下人手里拿到了四五件。”

    “传话给崔信,好好查查这个李氏,还有李家,那位女财神,还有她新过继的那个儿子李信。”宁远一根眉毛挑的老高,揉着下巴,一脸的兴致。“这位李氏有意思,这是明摆着的,一串儿小手段肯定出自她手,把姜家和顾家耍的团团转!难道就因为姜焕璋待她不好?倒是个有性格的!小爷我……”

    喜欢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宁远反应快,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人家是个小媳妇,他不能随便喜欢!

    张太太和李信很晚才回到紫藤山庄,张太太一脸喜色,她在佛祖面前抽了签,又给李信认认真真批了八字,件件都是上上大吉,这一两个月的郁结,被这几根上上大吉冲散了不少。

    不管是她请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文二爷来了,再加上张太太进门这一脸喜色,李桐顿时心情大好,一家三口,这一顿晚饭吃的欢欣愉快。

    饭后上了茶,李桐说起了文二爷的事,“……文二爷的大才,是上个月姜焕璋会客,我正好路过,偷听了几句,正好那人说到上元县的文二爷,说文二爷师爷世家出身,他父亲和叔父,一个学了刑名,一个学了钱粮,文二爷因为一生下来就是个瘸子,所以到七八岁上,就跟在叔父身边学习钱粮,据说他十五六岁时,钱粮上就比他叔父还要精通,他叔父那时候在河督衙门当差……”

    “哪一任河督?”李信惊讶问道。

    “这个没听说起。”李桐不敢说的太细,就是这些,只怕阿娘已经有几分疑心了。

    “文二爷钱粮上学到了家,就去了父亲身边学刑名,据说是在两淮宪司衙门,又学了几年,宪司犯了事,他父亲牵连了进去,押解进京的路上病死了,之后,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总之他叔父也下了大狱,还抄了家,到后来,他叔父和他家,两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第九十六章 初见1

    顿了顿,李桐又接了几句,“他只有一个姐姐,不知道是亲姐姐还是堂姐,早就出嫁了。说是这位文二爷不光精通刑名钱粮,对朝廷大事也很有见地,听说学问也好,看样子,那人是要把这个文二爷推荐给姜焕璋,大哥明年中了进士,就得入朝为官,咱们家沾亲带故一个当过官的都没有,所以,我想着,大哥要是中了进士,授了官,身边必定需要一个象文二爷这样精通刑名钱粮的先生,就打发绿梅走了一趟,请来了文二爷。”

    “焕璋也看中这位文二爷了?”张太太眼里浮着浓浓一层疑惑,但最关心的,还是姜焕璋,毕竟,这是桐桐的丈夫。

    李信十分明了张太太这一问背后的含义,眼皮垂到一半又抬起,看向李桐。

    李桐点头,“大约是看中了,阿娘,咱们不管他,就算没有文二爷这事,他对大哥……不管您过继谁,他这份恨都不会少。”

    李桐似有似无的歪曲了张太太的本意,“我就是担心这个,才着急让人去请了文二爷,大哥刚从湖州过来,对京城一无所知,身边得有几个得力的人手替大哥时时留心,要不然……”

    张太太没答话,看着李桐,神情悲伤黯然,桐桐刚刚成亲,就跟姑爷这样仇深似海,她对姜焕璋这份如临大敌,让人心惊……

    “阿桐妹妹,你和焕璋刚刚成亲,纵有一些不愉快……”李信敏锐的感觉出张太太和李桐各自话下之意的分歧,在张太太之前,先开口劝说。

    “不是不愉快,”李桐打断了李信的话,“他想要李家的银子,李家所有的银子,又不想要我,他甚至不想让我活着,也不想让阿娘活着,现在,大概也不想让你活着,大哥!”

    李桐的声音一路走高,“我有没有危言耸听,大哥见了他就知道了,大约他能掩饰的很好,可大哥只要留心,必定能看得出来,大哥看到,就知道了。大哥,你一定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姜焕璋,他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张太太和李信,四只眼睛木呆呆看着李桐,她这些话,太吓人了。

    李桐没看两人,半垂着眼帘,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

    请文二爷这事,她掂量了再掂量,她怕她请了文二爷,就会让姜焕璋觉察到她也和他一样,是从那个黄梁一梦里回来的。

    可她从大乔的禀报里知道,姜焕璋正在到处找文二爷,她不知道姜焕璋怎么会不知道文二爷老家在上元县……他为什么不知道这不重要,就算他不知道,照这样寻找,他也很快就能找到文二爷,她实在不敢让姜焕璋先寻到文二爷,文二爷的可怕,她是领教过的。

    那年,姜焕璋做工部尚书,和主理户部的小季尚书争夺入主中书的机会。文二爷叫她过去帮手,她和他一起,在当年的秋粮上做局。

    增价市粜、平籴常平粮米、增价和买、他从折色、推置、对籴、入中、坐仓、博籴等等户部钱粮法中找出的漏洞,以及利用漏洞的那些夷匪所思的手段,眼光之准,决断之明,手段之烈,让她目瞪口呆。

    那一年秋天,她帮着他,将粮市搅了个天翻地覆,生生将丰收的江南,搅的几乎闹起了饥荒,小季尚书顾此失彼,狼狈不堪,完全失去了和姜焕璋竞争的能力。

    事情刚了,她就累的大病不起,阿娘的病、阿娘的死,她们告诉她时,她恍恍惚惚象在做梦……

    阿娘走了,她们说阿娘走的风光极了。

    姜焕璋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要入主中书了,他将成为本朝最年青的相公,可是,李信一纸弹劾,将他弹出了中书,弹到了寒冷荒凉的北地。

    他走时,她还病着,那一回,她以为她熬不过去了,她不想熬过去了……

    李桐心里木木的,从前,她是何等不孝!

    请了文二爷,姜焕璋肯定会察觉到,她和他一样,他会怎么样?暴怒?惊恐?愕然?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想杀了她!

    可是,两害相权,她宁愿他知道,也不能让文二爷再次站到他身边,站到她和阿娘,和大哥的对立面。

    现在,她不怎么怕姜焕璋了,但她怕文二爷,她不是文二爷的对手,哪怕她经历过一回了,哪怕她有阿娘,有大哥,她也不敢冒险和文二爷对战。

    李桐深吸了口气,“还有,宁大朝奉那个儿子,叫宁海,不愿意学朝奉,就喜欢在京城三教九流中混,万嬷嬷上次说他,竟然也混的很有几分头脸,不如让他跟在大哥身边侍候,他能在京城混的有头有脸,至少算是半个地头蛇,大哥身边正需要这样的人。”

    既然不怕他知道,宁海也可以用起来了。

    “好。”张太太木木的答了个好字,桐桐,只怕不是顿悟那么简单,不过,她既然不愿意说,她不敢多问,这世间,有很多无法想象的人和事,她见过,她害怕。

    文二爷一觉好睡,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厮见文二爷醒了,一个忙端上早就备好的漱口清盐水浓香片,进屋侍候文二爷先漱口,另一个则急匆匆出去提热水,好侍候文二爷洗脸。

    文二爷舒舒服服漱口洗了脸,不客气的换上早就放在床头的一身新衣服,走到门口,迎着朝阳连伸了几个懒腰,冲两个小厮挥手,“我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是,我俩是昨儿个点过来,专门侍候二爷的,二爷这会儿用不用早饭?”

    “嗯?”文二爷正甩来甩去的胳膊一停,垂下胳膊背到背后,转身仔细打量两人,眉清目秀,眼神明净,从面相看,不算太伶俐,可也不算不伶俐,正正好。

    “专门侍候我?你叫什么,多大了?你呢?”

    “回二爷,小的姓张,名欢,大家都叫我欢哥儿,今年十六。”刚才答话的小厮先介绍自己,另一个小厮接着道:“小的刘二瑞,十四,管事们嫌二瑞拗口,就叫小的瑞哥儿。”

第九十七章 初见2

    “二瑞,你还有个哥哥?”

    “是!”瑞哥儿明显惊讶的看了眼文二爷,那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叫刘大瑞,比小的大三岁,现在药铺子里学徒,已经能看方子抓药了。”瑞哥儿最后一句话里透着股子浓浓的得意。

    文二爷心里一热,忍不住笑起来,“你哥能看方子抓药了,你看你得意的!你叫瑞哥儿,那你哥呢?都叫他什么?”

    “回二爷,都叫他刘大。”瑞哥儿撇了文二爷一眼,这回眼神里的意思是这还要问?

    文二爷大笑,“你这猴儿,爷让你给绕进去了!”

    踩着文二爷的笑声,李信一件月白素绸长衫,腰间束着缀玉腰带,从院门进来。

    文二爷紧紧盯住李信,一直盯到他走到自己面前。

    这几年他郁结无事,蹲在县学门口那个摸骨看相的胡仙儿身边,跟着琢磨了好几年的相术。

    这个李信一路走来,身骨笔直,脚步轻盈,落地却稳。年纪轻轻,目光里已经有了深邃之意。

    这是一块璞玉!一块难得之极的璞玉!若是能好好打磨上十年八年,家里再能跟得上,文二爷心里砰砰乱跳,别说入主中书,当个首相都大有可能!

    “先生早安,学生昨天回来的晚,见先生睡得沉,没敢打扰。”李信已经走到文二爷面前,恭敬的长揖见礼。

    这位文二爷虽然长相实在没法恭维,又瘸了一条腿,他却不敢有任何小视之心。

    在外面游历多年,这样极不起眼却让人震惊的人物,他见过不少,也吃过亏。

    “嗯!”文二爷捻着那几根老鼠须,对李信这份恭敬很是满意,不以相貌视人,很好!

    “什么时辰起的?”文二爷一只手捻着那几根胡须,一只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先生派头。

    “寅末,这是学生自小养成的习惯。”李信笑道,因为幼年的惨事,他从小对自己要求严苛,虽然郑嬷嬷天天念叨:小孩子家家不能起那么早,长不高,看伤了筋骨……可他还是寅末必起。

    “迟了!”文二爷脸一沉,斜着李信,“寅末!廷议都开始了!从明天起,最迟,寅正就得起来!”

    李信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历练,不说不动如山,也差不太多,却被文二爷这一句话说的脚底下一绊。

    文二爷不满的斜着他,“你明年春闱,若是中了,总要考一考庶吉士,若是也中了,随侍皇上身边,难道不是天天都要早朝?随侍皇上,如陪猛虎,机遇灾难都在一线间,朝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就更不用说了,这不过是眼前的事,你现在不准备,难道要等到临到头上,晕晕乎乎去上朝?找死呢?”

    李信被文二爷这几句话骂的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阿桐给他找的这个先生,可真是……真是……

    “先生教导的是。”李信虽然说不上来什么心情,闷的想大口大口吐血,反应却快,“先生说的这些,信还从来没想过,春闱不易,象信这个年纪,又是头一次考春闱,一举而中,信从来没敢想过。”

    “那现在赶紧想,勉强来得及,明天寅正就得起,你年纪轻,别吃参汤,吃碗燕窝粥,一碗燕窝粥就行,饿着点儿头脑清醒!寅正一刻,本先生陪你到园子里转一转,理一理前一天朝廷大事,寅末进书房,写一篇策论,这个老子不懂,你随便写,卯正两刻吃早饭……”

    文二爷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李信一个早上的事,李信担心明年春闱,他可不担心,要是不准备让他中,那位爷还让他来干嘛?他又不会写那些狗屁文章。

    噢,对了,他让他来好好看看这个李信……

    李信陪文二爷逛了园子,吃了早饭,得了点儿空儿,赶紧过来张太太这边。

    李桐一早就过来,陪阿娘吃了早饭,正和阿娘一起,心神不宁的等着大哥过来说头一次见文二爷的情形。

    文二爷脾气古怪。从前,她没少看到、听到他泼口大骂姜焕璋,可骂归骂,他对姜焕璋从来没省过一丝心力,跟在姜焕璋身边二十多年,他跟她一样,熬尽心力。

    那二十多年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挖他过去,开始那几年,她为了替姜焕璋留住他,请遍了天下名厨……

    她知道他看不上,甚至鄙夷姜焕璋,这让她一直想不明白,既然看不上,他为什么还要那么竭心尽力的辅助姜焕璋?是因为从一而终?还是他和姜焕璋之间,有她不知道的渊源?但愿是第一个,但愿大哥和他一眼相合……

    哪怕是第二个,如果他能和大哥投契,他能看大哥入眼,在他转入姜焕璋麾下时,和大哥有这一段交情,那以后,万一之时,也许他肯网开一线……

    李信一脸苦相进来,李桐的心顿时吊到了喉咙口,紧张的盯着李信,不敢开口询问。

    “这个文……二爷,他不许叫他先生,这位文二爷,真是……”李信摊着手,叹了几口气,就从他进院门开始讲起,李桐听到文二爷让大哥寅初起来喝燕窝粥,一口气松下来,这才感觉出后背已经凉津津一片。

    从前姜焕璋就是寅初起来,喝一碗燕窝粥,后来是参汤,寅正一刻,文二爷和他一起,准点儿上车,在车里,如同现在和大哥逛园子,文二爷和姜焕璋梳理早朝可能要议到的事,皇上可能会问到的事,以及,偶尔,他要出面发难的事……寅末,车子准准的停在宣德门外,文二爷坐车上等着,姜焕璋去上早朝……

    “还是文二爷想的周到,这事咱们都没想到。”张太太听的非常仔细,一边听一边笑起来,李信神情一滞,“母亲也觉得我……”

    顿了顿,李信才接着道:“考春闱,四分才气,六分运势,这是……”

    “大哥只管尽力,我和阿娘,肯定是先想好事儿的,大哥别管。”李桐打断李信的话,“我还想,大哥肯定能考个状元出来,只敢想想,这话还没敢说出来呢。”

第九十八章 福安长公主

    张太太笑出了声,“你可真敢想!状元我真没敢想过,我就想着,怎么着也得进个一甲吧。”

    李信被两人说的笑起来,这还叫没敢想?

    “文二爷政务上极通,”李信接着说起文二爷的事,“上科春闱,考了常平仓,前年在外游历时,我专程看了几处常平仓,寻咱们家几个掌柜仔细请教过,自认为有点通了,可刚刚文二爷几句话,就听的我后背都是冷汗。”

    “听人说,这春闱策论一场要紧的很,策论不光文章写得好,政务上也要看的明白,有见解,你文章上没话说,就缺实务,看来,这位文先生,咱们请对了!”张太太是个极其明白的人。

    李信连连点头,站起来冲李桐长揖到底,“多谢妹妹替我如此费心,信日后若有……”

    “大哥,咱们是一家人,你好了,我和阿娘才能好呢,我们都是要靠你的。”李桐打断了李信的话,她对他的感激和愧疚,无法言表。

    “桐桐说得对,你去跟先生学习去,只管好好学习,别的,有母亲和你妹妹呢,不用你操心!”张太太示意李信。

    李信站起来笑道:“对了,还有件事,五天后,宝林寺有一场祈福法会,二爷说,宝林寺的祈福法会常有贵人光临,到时候要带我去见识见识。”

    “宝林寺的祈福法会?好象听说过一回两回,既然是先生要带你去,那就该去,就算没有贵人,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你放心,我让人替你和先生准备。”张太太满口答应。

    李桐心里却咯噔一声,她知道宝林寺的祈福法会。

    宝林寺的祈福法会,源于福安长公主。

    福安长公主林念真,是周太后的老生女儿,也是先帝最小的孩子,比皇上足足小了十八岁。

    福安长公主出生前几个月,天下大旱,先帝性子冲动,祈雨祈的上火,脑子一热,对天立誓,一天不下雨,他就一天不吃饭。

    一连饿了三天,天上睛空万里,连片云都没有,皇帝绝食祈雨,文武百官谁敢吃饭?都只好跟着先帝饿的两眼发花。

    到第三天傍晚,急的团团转的周太后,那时候还是周皇后,急大劲儿了,肚子一阵剧痛,本来应该半个月后出生的福安长公主,发动了。

    就在周太后肚子剧痛、开始发动的时候,天边一阵翻卷,起了乌云,到福安长公主出生时,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解了这一场大旱。

    不光先皇,连文武百官,都觉得这位小公主简直就是福星临世,要不是她带来了雨,百官中间,说不定真要饿死一个两个了。

    因为这个机缘,对这个小女儿,先皇极其另眼相看。

    偏偏福安长公主生的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出奇,先皇从另眼相看到爱不释手,再到不错眼的捧在手心里。

    一直到先皇去世,福安长公主的饮食起居,都是先皇亲自看护照料,到现在,经历过前朝的老臣还记得当年先皇一边和他们议事,一边给福安长公主喂饭,或是拍着福安长公主哄睡的情形。

    福安长公主八岁那年,先皇一病不起,临大行前,唯一不放心的,不是家国基业,而是这个小女儿。

    先皇当年并不喜欢皇上,在福安长公主出生前,先皇十分喜欢皇上的异母弟弟皇三子,差不多已经决定了要让皇三子继位。

    福安长公主出生、渐渐长大,先皇开始在皇三子和皇上之间犹豫不定,毕竟,皇上才是福安长公主嫡亲的哥哥,先皇那时常常和大臣感慨,说福安要是个男孩子,必定是千古一帝。

    先皇一病不起时,下了决断,传位给皇上,只是因为皇上是福安长公主一个娘的嫡亲哥哥,皇上继位,对福安肯定更好一些。

    先皇临大行前,死死揪着皇上的手,让他对天发誓,要守护福安一辈子,让福安一辈子顺心遂意。

    皇上对福安这个唯一的同母手足,本来就十分疼爱,因为这些事,这份疼爱中又多了一份感激。

    皇上极宠周贵妃,周贵妃不管跟谁闹别扭,皇上必定责备对方,只有跟福安,皇上必定责备周贵妃,必定让她去给福安陪礼道歉,不管谁的错。

    好在福安虽然这样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是个真正有大智慧的,自从先皇走后,特别是这些年,一年比一年低调,不光对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周贵妃退避三舍,就连诸皇子公主,也从来都是主动退让。

    因为这些,皇上对她越发疼爱无比。

    周太后从福安十七岁那年起,就满天下给她挑驸马,可挑来挑去,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合适,一直挑到福安十九岁那年,太后受了寒,一病不起,这一病,缠缠绵绵病了将近两年。

    这两年里,福安搬到太后宫中,衣不解带侍候母亲,这亲事,自然就搁到了一边,两年后,太后撒手走了,福安长公主哭的晕过去好几回,将太后送进皇陵,就没再进城,在太后常去的宝林庵住下来,一定要替太后守满三年孝。

    福安虽说脾气好,可打定了主意,连太后活着时,也只能随着她,皇上心疼妹妹,就让人扩建了宝林庵不远的一处皇家别院,给福安长公主居住。

    三年孝期满,福安长公主除了服,却换上了缁衣,并且递上了一道求皇上允可她落发的折子,说是要替先皇和太后,以及皇上哥哥祈福修行。

    皇上驳回了折子,福安再递,一连几个来回,皇上没办法,折了个中,修行可以,不许落发,也不许天天穿那些粗布衣服,吃那些没油的饭菜,日常起居,还是要按照皇家长公主的规制,一应供奉,要和从前一样。

    福安长公主勉强答应了,就这样,福安长公主就长住在了宝寺庵旁边的别院里,日常除了去宝林庵听经修行,也经常在宝林寺做一些祈福法事,替皇上兄长,和天下万民祈福。

第九十九章 宁海的闲话1

    五天后的宝林寺祈福法会,就是福安长公主做的法事。

    李桐还记得福安长公主的模样,只是有些模糊,晋王即位第二年,刚刚出正月,福安长公主就死了。

    那一年的春节,十一月里皇上驾崩,正月里,刚刚升位做了太后的宁皇后,暴病而亡,刚刚出了正月,福安长公主又没了……

    今年,福安长公主应该是……二十七岁。

    后来,她听杨太后说过无数回,关于福安长公主在修行和亲事上是如何如何的不孝。

    杨太后提起福安长公主,唯一的话题就是她的亲事,她的没嫁人,她的亲事当年如何是周太后最大的心事,就连周太后的病故,渐渐也成了因为她这亲事总不能成,周太后心情郁结,才病起来的。当然,因为福安长公主的婚事和修行,最难过、伤害最大的,是先皇,她要修行,先皇是如何如何的难过,她不嫁人,先皇又是如何如何的痛心……

    听的多了,恍恍惚惚中,仿佛杨太后才是被先皇宠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而不是一回之幸后,再也不记得她是谁了。

    后来,很久之后,她知道了一些事,包括宁太后是被杨太后强灌了一碗毒酒死的,包括福安长公主是自己吞金死的,福安长公主之所以吞金,是因为杨太后强行替她挑了一个夫婿,连出嫁的日子都定好了……

    她只远远看见过几次福安长公主,和她连话都没说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说她是因为抗婚吞金而死那天,她一夜没睡着,头一回,她觉得杨太后的嘴脸是那么可恶。

    头一次看到福安长公主,就是在宝林寺的祈福法会上,那是晋王刚刚册封了太子那年,作为晋王府旧人,姜焕璋顿时炙手可热,绥宁伯府和她,也晋升为京城的红人。那一次,是安远侯夫人墨氏请的她,请她和她一起,去参加宝林寺的祈福法会。

    在那次祈福法会上,她认识了墨夫人的母亲、墨相夫人钱氏,认识了先季皇后的母亲白老夫人,认识了吕相长媳袁夫人……

    那次祈福法会之后,她真正踏进了京城权贵人家的圈子,在之后的十几、几十年里,和她们周旋交际,有些,相交莫逆……

    五天后的宝林寺祈福法会,她想去看看。

    宝林寺的祈福法会开始的早,天还没亮,文二爷就催李信赶紧走,李信带着刚到他身边当差没两天的宁海,以及自小跟在身边的小厮清平、随喜,和文二爷一起,骑马往宝林寺去。

    李桐和张太太比他们晚出发了两刻来钟,坐了车,慢慢悠悠往宝林寺去。

    宝林寺离紫藤山庄不算远,李信和文二爷等人纵马,也就一口气,就到了宝林寺山门外。

    宝林寺隐在一座景色清幽的小山半山,山门外是一条不大不小、很是热闹的长街,宁海指着和宝林寺山门斜对,一座朴拙阔大的石木二层楼介绍,“那就是福音阁,和城里凌云楼一样,都是陈家的本钱。”

    宁海边说边瞄着李信,见他听到陈家的本钱,却没什么反应,忙接着解释,“就是广德陈家,最早是做茶山起家的,咱们家从老太爷那时候起,就跟陈家在生意上常来常往,如今陈家的当家人叫陈斌,跟咱们太太差不多年纪。”

    文二爷上上下下打量着宁海。

    李信身边多个长随管事,这是零碎琐事,他懒得理会,可这会儿看,这个宁海,好象有点不一般。

    “从前咱们还在湖州时,和陈家常来常往,这位陈斌陈爷,认过咱们老太太做干娘。”

    李家上下所称的老太太,是指张太太的生母,已经故去的严老太太,当年张太太开始和整个李氏族人打那场争产的生死之战时,严老太太就卷包袱搬进女儿家里,给女儿定心压阵,后来张太太带着女儿搬到京城,严老太太自然也跟着进了京城。

    “当年咱们家从湖州进京城,这事不用细说,大爷最清楚,那时候咱们家生意上很艰难了一阵子,陈家也趁机难为咱们,想要咱们家在杭州的那几座茶山,这个陈斌,当年才二十出头,因为这事,跟他爹大吵了一架,虽说没帮上忙,可老太太和太太一直记着他这份人情。”

    文二爷的眉梢开始往上抬,抬的老高,十几年前,陈家家主和儿子大吵了一架这样的事,这个宁海都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小子有几分门道!

    “十二年前,陈爷的爹一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横死在外,陈家其它几支趁机发难,是老太太和太太出手,帮陈斌稳住陈家,接下了这家主之位,因为这个,陈爷面上不显,心里感激得很,城里的凌云楼,还有这福音阁,咱们要去,差不多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比陈爷自己去,还多几分面子。”

    “陈家当年惹了什么人?”文二爷问了一句,宁海急忙转向文二爷答道:“听说是当时的两江安抚使樊伯韬樊帅司。”

    “嗯,樊家现在还有什么人吗?”文二爷看着宁海问道。

    “没听说有出色的子弟,京城的宅子也早就卖了。”

    文二爷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这个宁海,相当聪明。

    “开国以来,一品大员中,象樊伯韬运气这么好,却蠢成这样的,不多。”文二爷一边和李信说话,一边勾勾手指,示意宁海跟上听着。

    “樊伯韬是皇上开府那年,点进王府的侍卫,福安长公主出生前几年,皇上极其艰难,那时候,王府里头,但凡能找到点门路的,都找门路走了,樊伯韬半点门路没有,人又笨,只好老老实实在王府呆着,没想到,后来皇上做了皇上,樊伯韬就走了大运,先是做了京衙府尹,后来又做了殿前都指挥使,樊伯韬这个人,没本事有脾气,贪婪,睚眦必报,做府尹时,官声就极差,后来做了殿前都指挥使,就更招人厌恶,朝廷里几乎没有跟他通气连声的官员,可至少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想把他弄下去,可就是这样,樊伯韬还是稳如泰山。”

第一百章 宁海的闲话2

    “皇上这么念旧?”李信听的又是兴奋又是惊讶,他不是迂腐之人,相反,人情世故上相当懂得变通,他很明了,在入仕之前,能了解到这些极其难得隐蔽的内幕,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念旧?”文二爷哈的一声晒笑,“后来,吕相公提议,将樊伯韬调任江南东路兼江南西路安抚使,皇上不肯,可樊伯韬哪肯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求了皇上,到两江赴任,不到一年,就犯了事,在当地就问了斩。你觉得,皇上这是念旧?”

    “难道不是?”李信反问。

    “当然不是,这不是念旧,这是习惯!是懒政!”文二爷抬着下巴,得意的捻着那稀疏枯黄的几根胡须,“要论看人,二爷我还真是当仁不让!你听好,皇上这个人,怕变,怕动,他身边的人,他习惯的事,想让他变,想让他动,极难,你看看,别的不说,就说常平仓,如今已经是烂的不能再烂的烂政了,可常平仓议改议了十几年了,改了没有?没有!不会改!”

    “说到这个,”宁海小心翼翼插了一句,“听宫里的小内侍们说,皇上只喝信阳进贡的雨前,几十年如一日。”

    “雨前?有意思!”文二爷捻着胡须笑起来,“当年他在王府,大约也只能喝喝雨前。听到了吧?小事见人性。我告诉你,以我的小见解,这朝廷里对皇上了解最深的人是谁?是吕相!”

    “吕相已经做了二十年丞相了吧?”在这之前,李信对朝政以及朝臣们,并没有关注到他们今天谈论的深度。

    “十九年半!”文二爷眼睛微眯,“调樊伯韬到两江,就是吕相的主意。只要樊伯韬在皇上身边,皇上一直习惯身边有他,除非谋反,否则想动樊伯韬,太难了。可要是把樊伯韬先从皇上身边调开,让皇上习惯了没有樊伯韬,樊伯韬就和这朝廷所有的地方大员一样了,什么旧情?屁!当然,这是我的推测,你听听就行,心里有个数,到底实情怎么样,你得靠自己的眼睛去看。咱们扯远了,到了。”

    三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福音阁门前,门口的伙计看到宁海,急忙回头招呼掌柜,“李爷到了!”

    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急忙奔出来,宁海紧几步上前,利落的一个半揖,起身顺手塞了个小银锞子到掌柜手里,“这是我们大爷赏大家伙儿的茶钱。我们这就上山,就不进去了,侍候好马,中午要是过来吃饭,我打发人先过来跟你说一声。”

    “是是是,宁爷客气,大爷放心!这位爷放心!这两盒素点心宁爷您拿着,这是大铛头亲手做的,刚刚出炉,祈福法会至少两个时辰,大爷万一饿了,也好垫一垫。”掌柜接过银锞子,递了两匣子点心给宁海,宁海接过点心,拱手谢了。

    文二爷站在李信身边,在十来步外看着宁海和掌柜亲亲热热的说话,轻轻吁了口气,低低道:“能过继到这样的人家,大爷真是天大的福气。”

    “我这条命,都是母亲给的。”李信低低应了句。

    文二爷斜眼瞄了他片刻,抬手在他胸前拍了几下,“走吧,上山!天儿早着呢,咱们从后山上去,看看景,说说闲话儿。”

    宁海将点心匣子递给小厮,示意众小厮落后十来步跟着,自己紧几步跟上李信和文二爷。

    “宁海,你先说说,今天这祈福法会,哪些人家会来?”文二爷看了眼宁海吩咐道,他要考较考较他。

    “朝廷上的事,小的不懂。”宁海立刻意识到文二爷在考较他,飞快的扫了眼李信,见他微笑默许,急忙答话,话却明显谨慎了不少。

    “宝林寺的祈福法会也有好几年了,每回祈福法会,墨相夫人,吕相家大夫人,还有季天官的母亲白老夫人,安远侯夫人墨氏,都是必到的,随国公周家,每次都来人,可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

    “嗯!”文二爷看起来非常满意,又将宁海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是李家家生子儿?”

    “也是也不是。”宁海看向李信,李信听的专心,这两个人,知道的太多了!

    “小的一家,是老太太的陪房,先到了张家,后来又到了李家,小的父亲,现如今是太太这边的大朝奉,小的翁翁,从前也是大朝奉,小的曾祖,也是大朝奉,到了小的,看人还行,看东西总是看走眼,虽说一直在铺子里,做的却是听使唤到处跑的差使,前几天,太太把小的叫过来,说小的在这京城,好歹地头熟人头熟,让小的到大爷身边侍候。”

    宁海说的极其详细,他这是答文二爷的话,也是在跟李信交底。

    “你们太太真是识人善用!”文二爷感叹了句,“好好侍候你家大爷,往后,你肯定比你父亲、比你翁翁出息多了。”

    “谢二爷吉言!”宁海忙欠身一谢。

    “说说这几家,先从墨相家说起吧。”文二爷背着手,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吩咐宁海。

    “是,大爷,二爷,小的说的这些,都是些市井流言,有真有假,两位爷就当听个笑话儿。”宁海先交待了句开场白,李信失笑,“说书的口气都出来了,你说你的。”

    “是。先说墨相家。墨相和钱老夫人是结发夫妻,患难与共,伉俪情深,据说墨相成亲到现在,连个通房都没收过,墨相两子三女,都是钱老夫人嫡出,墨相长子……”

    “这些不用说了,通天下都知道,说说该说的。”文二爷打断了宁海的话。

    “是。都说墨相惧内,墨相饮酒从来不超过三杯,说是老妻有交待,不敢违背。当初吕相夫人在世时,据说这惧内上,吕相比墨相更甚。钱老夫人有个心尖子,就是墨家二爷的独生儿子墨七少爷。

    钱老夫人对这位七少爷,算是疼进骨子里去了,都说钱老夫人睿智,据说墨相大事小事都跟钱老夫人商量,据说墨相曾经说过,钱老夫人的眼光见识,他常有不及、十分佩服,可这位睿智的钱老夫人,到了七少爷这里,就全无道理可讲了,不管七少爷做了什么荒唐事,只要哭两声,钱老夫人就万事替他担下。”

第一百一章 宁海的闲话3

    “这是要溺杀的。”李信失笑脱口,走在最前的文二爷回头看了眼李信,“墨七也就是不成器而已,他心善,胆子小,整个墨家,就数他最蠢,就是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二爷说的极是,这位墨七少爷,除了极得钱老夫人宠爱,他父亲墨侍郎,对他也是宠的不象话,这里头有个缘故。”

    “长话短说。”文二爷吩咐了句。

    “是。墨二爷两三个月大时,墨相那时候还刚刚考了出身,点了个知县,要往蜀中赴任,当时,据说墨二爷正病着,墨相夫妻千里赴任,就把墨二爷托付给了钱老夫人嫡亲的妹妹,嫁给本地一户姓胡人家次子的钱二太太。

    胡家老大同进士出身,当时已经做到了知府,老大媳妇不怎么贤惠,婆婆也不算明理,钱二太太因为收留墨二爷这件事,受了很多闲气,大冬天里常常被婆婆罚跪,伤了身子骨,后来钱二太太早早就走了,据说就是因为旧伤过重。

    钱二太太过世时,墨二爷哭晕过去好几回,因为这个,墨相夫妻对钱二太太和墨二爷十分愧疚。

    墨二爷在胡家族学附学时,认识了富商之子陶斗才,和陶斗才的妹妹陶氏一见倾心,墨二爷二十一二岁就中了进士,少年才子,那会儿,墨相已经是吏部尚书了,陶家这样的商户,原本高攀不上墨二爷这样的人品家世,可墨二爷一提,墨相夫妻谁都没敢开口说出个不字,就这样,墨二爷就和陶家结了亲。

    陶家巨富,陶二奶奶嫁进墨家时,听说陶家陪嫁出了至少一半家产,真正叫十里红妆,陶二奶奶嫁进来,隔年就生了墨七少爷,谁知道生子不顺,没等墨七少爷满月,就一病没了,陶二奶奶走时,说是墨二爷差点活不了了。

    那时候墨家和陶家到处挑棺椁,正好咱们铺子里收了幅上好的寿材,是我父亲亲自送过去的,见过墨二爷一面,说墨二爷那样子,活死人一样。墨二爷常说,要不是有墨七少爷,他当初就一头碰死了。”

    李信听的心酸难忍,敢情这天底下经历过和正经历着苦楚的人,不只他一个。

    “墨七少爷是跟在钱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墨二爷再没续弦,就守着墨七少爷,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墨七少爷是墨二爷的命根子、眼珠子,陶氏带过来的嫁妆,从陶氏过世起,就一直放在墨七的舅舅、陶家大爷手里打理,陶家大爷读书不行,做生意是把好手,连太太提起他,都赞不绝口,这么些年,陶氏的嫁妆,早就不知道生息出多少倍,这些银子,除了墨七,墨家没有别人动用,墨七是京城著名的阔少,可墨家,在银钱上其实一般。”

    “嗯,说的不错。”文二爷接口先夸了宁海一句,接着转头看着李信道:“墨二爷性子古怪,却极有才华,他在户部有个外号,叫算盘珠子,为人也极其精明,墨二爷今年刚过四十,据我猜测,墨相大约有意将他捧到计相的位子上,他也担得起。那个墨七,只怕与你性子不合,交好用不着,也交不上去,不过,千万不能得罪,你得罪了墨七,就是把墨二爷得罪到了死地里,得罪了墨二爷,就是得罪了整个墨家,犯不着!”

    “是,学生记下了。”李信郑重答应。

    “其余几家,安远侯夫人墨氏,是墨相长女,老苏侯爷当初站错了队,又得罪过周家,皇上刚即位时,安远侯府差点灰飞烟灭,当时多亏墨相和吕相一起出手,替安远侯府挡过了这一难。老安远侯时,苏家门风一般,老安远侯后院美人成群,就是到了这一代,门风才稍稍好些,安远侯和墨夫人夫妻情深,一个妾侍没有,这里头,只怕多半是因为感恩。”

    远远已经看到了宝林寺鲜亮的琉璃瓦,文二爷不再考较宁海,抓紧时间,三言两语和李信介绍情况。“老苏侯爷嫡亲的妹妹,嫁给了吕相。”

    “这岂不是……墨相和吕相还算是亲戚?”李信忍不住插了句,墨相和吕相针锋相对几十年,两大阵营不知道交手过多少回,没想到两人竟然还有这份亲戚关系。

    “这要是也算亲戚,那这京城家家有亲。”文二爷不客气的堵了李信一句,“吕相府上。”文二爷顿了顿,“这个以后再细说。先说季家。”

    提到季家,文二爷长叹了口气,“季家是江南诗书大族,到季老丞相,族里人才辈出,算得上群星闪亮,因为这个,当年周太后才挑中了季氏做媳妇,可就是因为有了季皇后,整个季氏一族一直沉落到今天,只怕得等周贵妃死后,再过些年才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李信低低‘嗯’了一声,他在江南游历时,曾经到季氏族学里上过几个月的课,对季氏一族,印象极好。

    “季天官状元出身,如今这个吏部天官,已经做了七年了,看样子,是要在这天官的位置上终老乞骸骨了。”

    顿了顿,文二爷脸上露出丝促狭的笑意,“周家挖空心思,想把季天官从这天官的位置上拉下来,可惜周家满门蠢货,忙了这么些年,季天官岿然不动。你往后要入仕,象季天官这样的老臣,一言一行,你都要细细的看、细细的琢磨,用心好好学一学,季天官,老子佩服得紧!

    季天官的长子,叫季疏影,文才出众,也算有几分心机,考了个秀才出来,就没再下场,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准备入仕了,勉强算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比季天官,就差得远了,唉,季天官真是可惜了,正正经经一个首相之才,要不是周贵妃,季家父子首相,多好的一段佳话!”

    “我读过季公子几篇文章,文词典雅,说理深刻,很让人佩服。”李信很有几分怅怅然,世间无奈之事太多。

    “季家,唉!可惜啊!”文二爷又是一声长叹,“皇上春秋正盛,周贵妃……更早着呢,咱们目前和季家,只宜神交。”

    “是。”好一会儿,李信才沉沉答了句。

    宁海满脸崇拜的看着文二爷,大爷这位先生,哪儿找来的?太厉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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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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