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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章 族兄2

    他在明年春闱中考中了进士,二甲第七。

    她记的非常清楚,那时候顾姨娘刚刚进门,姜焕璋回到府里,去了正院,必定先拐到顾姨娘院子里看一眼,她那时候,整个人都泡在酸涩中。

    可那天,他从外面回来,连正院都没去,一进府就直奔过去找她,问李信的过往,问她阿娘对李信照顾,问是不是没有她阿娘,就不可能有李信的今天,又问李信的人品,是否知恩图报,那一回,他看向她的目光,有柔情,有惊喜……那一回,她心里隐隐生出了鄙夷……

    那一回,她明明看到了……她不光眼瞎,心也瞎!

    之后的十来年,李信一直是姜焕璋在官场上最得力的膀臂,阿娘死那年……是的,就是阿娘死那年,李信突然一纸弹章,将过往的十几年里,姜焕璋所有见不得人的事都公之于众。

    本来一只脚已经踏进中书省的姜焕璋,被这纸弹章弹的一个跟头跌到了永兴军路,在风沙苦寒的永兴军路苦捱了四年,才重新回到京城。

    姜焕璋重新回到京城时,李信已经调任度支使,成了李计相,之后的十几年,李信站在姜焕璋对面,和他水火不容。

    那十几年里,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姜焕璋对李信的咒骂,骂他禽兽,骂他小人,骂他两面三刀,骂他刁钻狠毒……却没骂过他忘恩负义!

    李桐直直的看着李信,从前她一直没能、没敢想透的那些事,这会儿统统剥去所有的伪装,扑面而来。

    这位族兄!这是唯一一个替她、替她阿娘出过头的人啊!

    李桐腿一软,扑跪在李信面前,放声痛哭。

    李信吓的眼睛瞪的溜圆,扎扎着手,想扶又不敢,想躲也不敢,连急带吓,脸都白了。

    张太太扑上去抱住李桐,“囡囡!囡囡这是怎么了?你看看这是……囡囡别哭,唉哟囡囡……你再哭,阿娘心都碎了!”

    “我……没事……”李桐知道自己太失态了,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我就是……看到大哥,我认得……认得大哥,我见过大哥,大哥还记得……大哥肯定不记得……我就是觉得……大哥来了……好委屈……”

    李信直瞪着李桐,不知怎么的,李桐这样举动,这些话,让他心里发烫,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转头看向郑嬷嬷求援,“嬷嬷,妹妹……”

    “没事没事!”张太太哭笑不得又心酸莫名,阿桐是不是觉得有个大哥,姜焕璋就不敢欺负她了?

    “阿娘,我要是……要是……我有大哥……他以后再敢欺负我……我是有大哥的!”李桐这话,是回转,也是最真切的真话。

    从前,要是李信是她娘家大哥,要是这个只有她和阿娘的李家,有大哥支撑,有这样一个看事看人明白之极、又那么有本事的大哥支撑,她也许……

    张太太心里猛的一跳,扶着李桐坐下,看着李信,一脸无奈的笑,“信哥儿别笑话你妹妹,唉,说起来话长……你们先去安顿下来,先好好歇一歇,晚一晚咱们再说话。”

    说着,张太太转头吩咐孙嬷嬷,“紫竹阁清静,景色好,出入也方便,把大爷安顿到紫竹阁,你亲自看一遍,该添该换,赶紧吩咐下去,还有,赶紧让人去一趟撷秀坊,先拿十套衣服过来给大爷替换,再跟针线房说一声,别的先放一放,先把大爷要用的东西做齐了,还有……我没想周全的,你和珍珠,还有老万看看,该添什么赶紧添,宁可多,千万别漏了。”

    张太太不住声的吩咐,李信眼圈微红,郑重长揖到底,“谢婶子关爱,都有,这些年哪缺过东西?不用了。”

    “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郑嬷嬷……”

    “太太可别张罗我!我要什么,我自己找孙姐儿。”郑嬷嬷被张太太的滔滔不绝吓着了,十几年没见,太太这份啰嗦劲儿比她可厉害太多了!

    看着李信和郑嬷嬷走远,李桐重新净了面坐下,张太太打量着她,脸上带着笑,“桐姐儿,你这一哭,倒提醒我了。”

    “嗯?”

    “你小时候,我打过招赘的主意,后来一想,赘婿被人瞧不起,过了两三代还有人提,就是子孙做了官,写履历都得备注一句祖上是赘婿,这对女婿不好,对女婿不好,就是对你不好,再说,这李家有没有后,咱娘俩可管这个!所以这招赘,也就想了那么一两回。”

    李桐斜着阿娘,她还打过这样的主意!

    “后来,我就想,咱家虽然就娘儿俩,可你娘我还年青着呢,不说多,活到五十六十总归能活……”

    “阿娘!”李桐心里猛的一抖,忍不住嗔怪出声。

    “你瞧瞧你,这有什么?死生平常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是想,我闺女也不算不能干,就算嫁个不怎么好的,我好歹能替你再撑个十年八年,有了这十年八年,你嫁给谁都该生几个孩子,立稳步了,要是嫁得好……唉,这个不提了,所以,这娘家有支撑没支撑的事,我就没多想过。”

    李桐低头,默然看着杯子里清亮的茶汤。

    “你要嫁给姜焕璋,我原本不同意,阿桐,我不是怪你。”张太太拍了拍李桐的手,“为什么不同意,倒不是因为姜焕璋不好,这一条还排在后头,头一条,是你那时候太迷恋姜焕璋,迷恋太过,就容易失了本心,这因为迷恋,不管男女,丢了身家性命的都多的是,唉,我那时候真该狠狠心……是我看走了眼。”

    “是阿娘太疼我了,舍不得我难过。”李桐靠过去,脸在张太太胳膊上蹭了蹭。

    “你这孩子!唉,也是,阿娘知道求之不得的苦,弯在心里,一辈子痛,当时实在不忍心……唉!不说这个了,你跟娘一样,娘跟娘的娘一样,都是命不好!既然到了这一步,再多说从前怎样怎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不提了,咱们说以后,阿桐,你刚才提醒了我,你看,咱们要是把信哥儿过继过来,怎么样?”

第七十三章 过继

    李桐一个劲的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还正在盘算怎么劝阿娘,没想到阿娘倒想到她前面去了。

    “信哥儿出去游历这几年,我吩咐了管事掌柜,让他们留心看看他,我也跟你说过,这信哥儿,往后是个能成大事的,明年春闱,单讲学问,他肯定能中,可这进士不光凭学问,还得讲命,唉,这命的事……”

    张太太一脸忧虑,“信哥儿可不算命好。”

    “大哥的命哪里不好了?”

    李信明年春闱中了进士,仕途几乎是一帆风顺,她走时,他已经做到了计相,统管天下财赋,他的命,好的不能再好了。

    “要有苦,小时候也都过去了,以后肯定一帆风顺,一辈子高官厚禄、富贵荣华。”李桐说的极其肯定,张太太笑起来,“嗯,托你吉言。有他那份学问在,咱们也在京城住了这些年了,门路总能打听到一点半点儿,不过可着银子破费,最好明年就能中……”

    张太太边想边说,“……这都容易,就是,唉!”张太太顿住话,眉头微皱,“那是个真孝顺的,郑嬷嬷说,他年年赶着父母生辰忌日,不管刮风下雨,必定要去坟前上香磕头,这些年读书这么努力,只怕就是为了替父母身后挣个诰封什么。”

    “阿娘最好找个人探探他的话,他肯就肯,要是不肯……”

    这事李桐就拿不准了,李信中进士后,头一件事就是给他死去的父母请封,这件事她记的清清楚楚,因为请封,他的身世被人提起,姜焕璋更是到处宣扬张太太对他的恩情,当时京城很议论了一阵子,她到哪儿,都有人拉着她问李信的身世、以及她小时候那件她阿娘和族里的争产官司。

    “这你放心,得找个妥当人过去探探话,郑嬷嬷不行,让万嬷嬷去,老万回乡祭祀的次数最多,跟信哥儿很熟,又没熟到抹不开脸的地步,这事儿得先问好,他不肯就算了,他要是肯……这过继文书,还有族里,一切先做好,不过,先不能传出去。”

    “阿娘是担心姜焕璋在大哥春闱这件事上从中作梗?”李桐反应极快。

    “嗯。”犹豫了下,张太太看着李桐低声道:“这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今天一早,说是吏部已经出了拟票,委了姜焕璋为晋王府长史。”

    李桐眼皮微垂,这个,她已经想到了,他头一步,就是从晋王府长史开始的,不过从前他是到今年年底,才做了这个晋王府长史,现在,他肯定有了更早、更好的起步。

    “他就算做了晋王府长史,想插手春闱这样的事,还差得远呢。”李桐声音冷静的近乎冷酷,“就是晋王,这会儿,他敢往春闱这事里伸手?只怕想都不敢想。”

    她现在已经完全肯定,姜焕璋跟她一样,有个从前,依姜焕璋的脾气,这会儿,李信在他眼里,肯定是排在第一位,必定要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了。

    不挑到明路上,李信更加危险!可这些话,她没法跟阿娘说。

    “那倒也是,不过……”张太太沉吟片刻,“也好,过到明路上,正好借这事再看看姜焕璋的为人,要是能实心实意的帮信哥儿几回,那他这人品,至少还不算太坏,人不坏就好,这日子是人过起来的。真要是从中作梗,谁也不是傻子,京城多的是明眼人,他这是坏了自己的名声,咱们……唉!到时候再说。”

    “嗯!”李桐暗暗舒了口气。

    张太太是行动派,打定主意,立时就叫了万嬷嬷过来,将这话说了,郑重嘱咐道:“你得记好,咱们是要结亲,不是招仇!头一条,你这话要说的委婉,点到为止,还要让他知道,这过不过继的,对咱们来说无关紧要,不过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提了这么一句。他受过咱们的大恩,要是因为这份恩情拘着点了头,往后这就是个心结,就是隐患,咱们不犯着,我的意思,你都懂了?”

    “太太放心。”万嬷嬷赶紧点头,李桐迟疑了下,也交待道:“嬷嬷,大哥是人中龙凤,这话我记得你跟我也说过好几回,才气高的人都性子高傲,也敏感,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觉得咱们这是挟恩强求,过不过继其实不要紧,就冲阿娘对他这份照顾,他又是个孤儿,肯定会把咱们家当成自己家一样。”

    “我懂,姑娘放心。”万嬷嬷满口答应了,退出来,一边走,一边盘算。

    这过不过继的事,她跟孙嬷嬷私底下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过继,有好处,也有坏处,从前还真是说不上来,可现在,姜家那个样子,这娘家有人跟娘家没人,可就大不一样了,这些天,闲着的时候她就盘算,要是太太早年就把李信过继过来,那多好……

    不过,现在也不晚!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得办好了。先从哪儿下手呢?

    大乔回来的很快,杨舅爷那桩事昨天傍晚前就顺顺当当的清结了,是晋王身边的小厮南明拿了银票子,叫了里正做中人,当场点清银票子画押了结的。

    至于银票子哪儿来的,大乔没能打听出来,晋王府里的事,不是他能打听得到的。

    不过不用他打听,独山回来,带回了那笔银子的来历。

    “……没见到王爷,只见到王爷身边一个叫北望的小厮,北望说,说是王爷的话,说爷不必急着到王府当差,先把家务理清爽再过去也不迟,北望说,王爷还说,跟昭华说,不要多想,晋王府没什么事,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也很要紧。”

    独山经过昨晚上那一场事,这会儿胆子如老鼠都小的多得多,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只管说,根本不敢抬头看姜焕璋,当然也就没看到姜焕璋铁青的脸。

    “末了,北望又说,王爷说了,杨舅爷的事,昨天碰巧让墨相家七少爷撞见了,墨七少爷手面大,顺手就替杨舅爷还上了银子,让爷不要挂心,北望还说,爷的银子若是备好了,就给墨七少爷送去,再替他好好谢谢墨七少爷。”

第七十四章 失态

    姜焕璋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往后踉跄了四五步,后背抵在百宝阁上,撞得百宝阁上的摆件叮咣乱响。

    又是墨七!他千防万防,没想到……皇上还是用了墨七的银子!就是因为这银子,就是因为这笔银子,皇上才对墨七不分黑白的宠爱了一辈子!

    姜焕璋只觉得喉咙里涌上来丝丝甜意。

    昨天……是怎么闹起来的?是谁?是谁要坏了他的大事?李氏?姜焕璋用力咽下喉咙里的甜意。

    不是她,她肯定有这个心,她肯定想这么做,她时时刻刻都想着看顾氏的笑话儿,她肯定想,可她没那个本事!

    还有谁?这府里,还能有谁?

    顾家?

    升米恩斗米仇,顾家那一对畜生拿了他十万银子还不知餍足,还想要更多!更多!

    他们昨天抢走了多少银票子?十万?十五万?二十万?还有东西……

    好一会儿,独山见姜焕璋毫无动静,不得不抬头,一眼扫见姜焕璋青白无人色的脸,吓的一声惊叫:“爷!”

    “闭嘴!”姜焕璋一声暴喝,额头青筋猛的暴起又落下。

    不能全怪顾家,是这府里,是他这个家里,他这个乱相四起、毫无章法的家里,他那个半点脑子没有、蠢如猪狗的爹,还有他那个娘,自从太婆过世,这个家在阿娘手里,就一天比一天败坏,败坏到如今这样,一群****,人人都敢伸手主子的财物,人人都敢给主子下套,人人都敢看他的笑话……

    姜焕璋跌坐在地上,那些血、那些尸首、那些恐惧的头颅,不停的在眼前晃动,姜焕璋双手紧紧揪着衣领,那份愤懑、痛苦、不甘,混杂着浓烈的自哀自怜,从胸腹直冲上来,弥满了全身。

    浑身颤抖的姜焕璋失声嚎啕。

    独山被姜焕璋的失声痛哭,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嗷的一声,连哭带叫、手脚并用往外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外爬,总之,这屋里不能呆了,大爷疯了,赶紧逃吧。

    爬出门槛,独山一头撞在正站在帘子外,将帘子挑开条缝往里张望的大乔腿上,大乔正着急的想看清姜焕璋怎么了,没留意独山,被独山这一撞,吓的一跳老高,独山更没想到会撞到人,吓的一声惨叫,没等他这声惨叫叫全,就被大乔一把捂在嘴上,拖了出来。

    “嘘!”大乔紧紧捂住独山的嘴,独山一看是大乔,身边一软,一头扎在大乔怀里,回手指着屋里,手指头戳的象捣蒜一样,大乔其实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看他急成那样,赶紧先点头再说,“知道!知道!我知道!”

    大乔拖起独山,一口气将他拽到垂花门下,指着上房问道:“疯了?”

    “可不是!看样子真是鬼上身了!”独山两条腿还在哆嗦。

    “鬼上身那是鬼扯!总不能让他……一直哭吧?”大乔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是赶车的,不是小厮,会侍候马,不会侍候人。

    “我去请夫人。”独山转身要往外跑,大乔一把揪住他,“不是说夫人病着呢?”

    “可不是!大乔哥,你说怎么办?”独山早就慌的没了主意,哭丧着脸,仰头看着大乔求助。

    “要是大奶奶在就好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啊!”

    要是大奶奶在就好了,现在大奶奶不在,没有清菊隔三岔五的过来传话吩咐他干这个做那个,他心里十分的没底。

    “对!去找顾姨娘!还有青书!没有大奶奶,还有姨娘啊!”独山却被点拨了,话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顾姨娘就在姜焕璋的陪同下,对着花名册点了卯,又看着姜焕璋发卖了钱管事等人,再晕晕乎乎挑了一堆男男女女进来……

    姜焕璋眼看差不多了,回去谷兰院等大乔和独山回话,顾姨娘跟着婆子进了清月院,这是表哥专程挑给她的院子。

    顾姨娘进了院门,过了一道垂花门,看着宽敞的院子里那道宽宽的交十字拼花甬路,和正屋廊前那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恍惚如在梦里。

    顾姨娘踩着中间的拼花甬路,上了正房门口台阶,再沿着游廊,从旁边宝瓶门进了最后一进院子,一排七间后罩房前,左边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小巧假山,右边一丛苍翠的湘妃竹。

    顾姨娘只看的浑身都是木的,直着腿进了后罩房,一间不漏,挨间进了一遍、细细看了一遍,出来,回到正院,从宝瓶门旁的耳屋看起,一间屋一间屋的细看,每一个角落都看到,每一件东西、每一扇窗户、每一片帘子都摸到。

    小福跟在后面,两只手搭在肚子前,横眼看着她,嘴巴不停的往下撇,撇的都快扯到下巴下面去了。

    顾姨娘将三进院子的每一寸地方都踩遍了,每一样东西都摸过了,站在正房门口十字甬路当中,转身四顾,总算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表哥,让她住和大嫂一样的院子,让她管家,把她视作他的妻,表哥对她真是情深似海,恩深似海……

    小福早就站累了,背靠柱子,有气无力的站着,却不敢坐下。

    大爷昨天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今天一大早又发卖了那么多人,这府里变天了,她虽然心眼不太多,可这样的大行情,还是看得到的,这会儿她再不高兴,也不敢惹顾姨娘不高兴,惹了她不高兴,就是惹大爷不高兴,惹了大爷不高兴,她就没活路了,这一点,她十分的明白。

    顾姨娘掂起脚尖,轻盈的转了个圈,再转一圈,裙子飞起,象一朵鲜艳的花。顾姨娘低头看着飞成花儿的漂亮裙子,开心的咯咯笑起来。

    独山一头冲进清月院,冲着站在院子中间,转着圈咯咯笑的如银铃一般的顾姨娘,扯着嗓子喊道:“姨娘快去谷兰院,大爷不好了!”喊完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扭头又叫了一句,“我去叫青书姨娘!”

    顾姨娘的笑声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噎的直伸脖子,大爷不好了?表哥不好了?表哥……不好了?

第七十五章 吓晕了

    顾姨娘脑袋嗡的一声,难道表哥……顾姨娘嗷一声就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提着裙子狂奔,表哥不好了,表哥要死了,她就知道,这福份,跟做梦一样……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难,人心惶惶的姜府下人正是一群惊弓之鸟,被顾姨娘一路哭着跑着叫着表哥的凄惨吓着了。

    天哪,姨娘叫着表哥哭成这样,表哥不就是大爷?大爷怎么了?得了急病了还是被鬼上身没命了?

    刚刚归位各司其职的下人们,又乱成了一团。

    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从以前带回来的愤懑恐惧,回到到现在郁结在心里的不满、恼怒和焦灼,消散了大半,姜焕璋站起来,也不叫人,自己进净房洗了脸,对着铜镜深吸了几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虽说阴差阳错又让墨七得了这样的好处,可是,他还是抢在了墨七前面,他已经是晋王府长史,而且,皇上说,让他把银子给墨七送去……

    姜焕璋用力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脸上露出笑容,他刚才心急了,就冲这句话,皇上看他就比看墨七亲近很多,皇上用了墨七的银子要赶紧还,用他的银子,可没提还不还这句话,可见,皇上心目中,他跟他是自己人,而墨七,不是!

    姜焕璋往铜镜前凑了凑,仔细看了看哭红的眼睛,用帕子沾清水小心的按了几按,还是红,不能这样出门,看样子得敷点粉……

    “表哥!表哥啊……表哥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啊……啊”

    外面,伴着一声声凄惨的号哭,外加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惊的姜焕璋按着眼眶的手一抖,手指头差点戳进眼里,姜焕璋气的扔了帕子,一头冲出净房,正迎上哭的没人腔的顾姨娘,。

    “吵什么?”姜焕璋越过顾姨娘,几步冲出来,‘啪’的掀起帘子,对着跟在顾姨娘后面的一群尾巴,一声怒吼,他真是气极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表哥?你没事?”顾姨娘跑的簪子斜着,头发也乱了,一脸的泪,紧跟在掀帘冲出来的姜焕璋后面,伸手摸了下姜焕璋,傻眼了,“独山说您不好了,是独山,是他说的,说您不好了!我就说,表哥怎么会……”

    顾姨娘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不过,凭着本能,她知道自己这一路哭号冲过来,好象不怎么得体,一旦觉出不对,更大的本能让她赶紧往外推责任,这事可不怪她,全是独山的错!

    没等姜焕璋说话,青书提着裙子,一头冲进垂花门,青书后面,跟着一脸兴奋的秋媚和惊恐不安的春妍,再后面,又是成群的丫头婆子,见姜焕璋好端端站在上房门口,成群的丫头婆子比退潮的海水还快,在姜焕璋暴怒之前,掉头跑了个干净。

    姜焕璋被眼前的乱相气的再一次喉咙发甜,他刚杀了一群鸡骇猴,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怎么就吓不住?

    “大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捧云提着裙子,一阵风冲进垂花门,一眼看到姜焕璋好端端站在上房门口,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爷您没事,小福说顾姨娘正在给您哭丧,夫人已经晕过去了……您好好儿的,赶紧去请大夫!快去!夫人脸都青了。”捧云抱着柱子用力想撑起来,青书急忙扶了她一把,捧云顾不上别人,只看着姜焕璋,急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大爷,您快去看看吧。”

    姜焕璋吓的浑身冷汗,这会儿要是阿娘走了,他就得丁忧三年!一困三年再出门,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快去请大夫!大乔!快去!快去请!”姜焕璋一边狂吼,一边直冲出去,什么都顾不上了,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往正院狂奔而去。

    捧云跟在姜焕璋后面,一路跑一路哭。

    青书斜着顾姨娘,‘哼’了一声,猛的甩了把帕子,示意秋媚和春妍,“咱们也去瞧瞧,夫人哪,早晚得被那些贱人气死!”

    顾姨娘靠着门框,又怕又恼,这事怎么能怪她?都是独山,是独山说大爷不好了!这怎么能怪她?

    姜焕璋一头扎进正院,正迎上被两个丫头架着,一路走一路痛哭的陈夫人,“……我的命……好苦!我的……儿啊……我的命……啊……”

    见陈夫人好好儿的活着,姜焕璋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两条腿瑟瑟发抖。

    将陈夫人扶进屋,耐着性子左劝右劝了一阵子,大夫就到了,看着大夫诊了脉,开了方子,再送走大夫,姜焕璋只觉得浑身脱力,挪到廊下,扶着廊柱,只觉得满肚皮的悲愤酸涩,或许还有怒火,却不知道从哪儿发起,浑身上下更是酸痛无力。

    姜焕璋努力站直,脚步虚浮的挪到垂花门外,突然站住。扬声叫道:“来人!”一个粗使婆子应声而来。

    “你走一趟,现在就去,告诉吴嬷嬷,夫人病了,让她立刻过来侍候,爷给她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到不了,以后就不用来了!”

    不等婆子答应,姜焕璋深吸了口气,猛一甩衣袖,大步往院外去。

    这些都是小事,他还有紧急而重要的大事,那四万银子,无论如何,今天一定得给墨七送去!

    正院门口,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顾姨娘寒缩在一边,另一边,站着青书、秋媚和春妍。

    四个人谁也没敢进去,可也不敢走。

    姜焕璋看着缩着肩、抖抖瑟瑟的顾姨娘,怔怔的出神,顾氏的清雅大气,从容淡然,他看了一辈子,眼前,是顾氏吗?

    “表……表哥。”顾姨娘被姜焕璋看的肝胆俱颤,“都是独山,是独山说……”

    “独山不就是说大爷心情不好,难过的都哭了,让咱们去劝劝,跟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吧?难道独山跟你说的,跟和我们说的不一样?”青书接过话。

    这个时候不赶紧打她一棍子,自己就是傻子了!

    姜焕璋没搭理青书的挑事,吩咐青书三人:“你们先回去。”再看向顾姨娘,“回去梳洗干净,再换身衣服,到回事厅,我有事跟你说。”

第七十六章 教导

    青书带着秋媚、春妍,答应的爽脆,走的却磨蹭,听到姜焕璋的吩咐,青书和秋媚使了眼色,各自找人先去回事厅守着好听话。

    顾姨娘浑身惊气,千思万想,越想越觉得表哥要跟她说的,指定没好事,惊怕之下,磨磨蹭蹭恨不能就在净房里不出来了。

    姜焕璋打发了催了三四回,顾姨娘才勉强从净房里挪出来,对着她包来的几件旧衣服,抽抽答答哭起来。

    独山明明说表哥不好了,这个不好,只能是那个不好吧,她对表哥情深意重,表哥不好了,她能不害怕么,这事都是独山的错,怎么能怪她呢?

    让她换衣服,难道表哥不知道,她就身上这一身衣服能穿?大嫂那么多衣服,成箱成柜,就给她这一套,连个换洗都没有……

    “姨娘,大爷说一会儿还要出门,让您赶紧过去,大爷已经生气了!”一个婆子也不通传,掀起帘子,话说的不客气,态度更不客气。

    “来了来了!”顾姨娘吓的赶紧抹掉眼泪,手忙脚乱的换衣服,表哥让她换身衣服……其实她这身新衣服才穿了两天,根本不脏……

    姜焕璋正急的在回事厅来来回回……不是踱,是急如星火的奔过去,再奔回来。

    正头上冒火要大发脾气,一眼瞥见顾姨娘一身旧的褪色褪的看不出颜色的破衣服,缩肩塌腰抖抖嗦嗦,几乎贴着墙挪进来,怔的忘了怒火,再次愣愣的盯着顾姨娘。

    “表……表哥。”顾姨娘被他盯的又往下矮了几分,抖着声音喊了一句,一个曲膝福礼,差点跪到地上。

    姜焕璋呆呆的看着顾姨娘,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这是顾氏?是那个清华出尘、超于俗世的顾氏?是那个见解独到、才能卓绝的顾氏?

    他又心急了!姜焕璋抬起手,用力揉着额头。他心急了,她不比他,她现在,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又刚刚归到他身边,这会儿眼界见识都还有限,胆子更小,她一向娇弱……

    这不能怪她!

    “来,这里坐。”姜焕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柔软温和,顾姨娘听姜焕璋这样的语气说话,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魂也回来了,眼泪夺眶而出,冲姜焕璋曲了曲膝,又曲了曲膝,带着四分欢喜六分小心,侧身坐到姜焕璋手指指向的扶手椅上。

    “你听着,我不是怪你。”姜焕璋先强调一句,顾氏胆子小。“我跟你说过,如今,你就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当家主母,头一条,要镇静,越是大事,越要镇静,你记着,你乱了,这府里也就乱了,刚才……”

    “我错了表哥。”顾姨娘赶紧眼泪淌淌的认错,认错越快责罚越小,这是从小到大实践出来的、从没错过的真理。

    “你!”姜焕璋被她这干脆的过份的认错噎的差点想伸脖子,“我说过了,我不是怪你,你不用认错,你听我说,我的话,你好好听着!”

    姜焕璋觉得自己的耐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是。”顾姨娘吓的肩膀又缩在了一起。

    “你……”回来这么些日子,姜焕璋最痛恨最不能看的,就是这幅缩肩塌腰畏畏缩缩见不得人的样子!

    可他不能发脾气,顾氏,胆子小!

    “别怕,你听我说,你是我姜家当家主母,你要有当家主母的气度!不管多大的事,哪怕是满门抄斩……”

    姜焕璋轻轻打了个寒噤,他怎么说了这么句话?

    “你都要镇静,就象刚才,真有个万一,我晕过去了,或是病倒了,那这个家就得你来支撑,你更要镇静,你镇静了,才能稳住这府里的人心,从前……”

    姜焕璋的话戛然而止,从前,他被李信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暴起弹劾,连他都要垮了,李氏却站的笔直、淡然自若,他在永兴军路那几年,夜夜惊悸睡不安稳,回到府里那天,倒头睡了一天一夜,连个梦都做,临大事镇定自若,这一条李氏做的不差。

    “你年纪还小……”

    李氏那份泰山崩而不变色的淡定,是什么时候历练出来了?他竟然从来没留意过。

    “不急,慢慢历练,但你得记着,你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乱,象今天这样的事……你记着,你乱了,这府里、这个家,就垮了,听到没有?”

    姜焕璋耐着性子,柔声慢语的教导。

    顾姨娘不停的点头,她知道自己错了,她已经知道了,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她就是太害怕,是这事太突然了,不是她不镇静……

    “咱们不说这个了。”姜焕璋深吸了口气,开始说正事,时辰已经很晚了!

    “我叫你来,是要盘一盘现在咱们帐上有多少……银子。”直直的说出银子这两个字,姜焕璋总有几分不自在。

    从前李氏知道他厌恶这些俗物,从来不让他沾手,甚至不让他听这些阿堵物的事,他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余下的,是管事们的事。

    如今,他那些管事们,还没有收拢回来,他只能先自己亲力亲为一阵子……

    从前的这个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有青云直上、没有位高权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事事亲力亲为,如此难为艰辛的吗?

    他不记得了,他的记忆里,塞的满满的都是他做了工部侍郎之后的朝廷重事。

    这个府里……好象是从有了长子,他才有了点记忆,所有的记忆中,他记的最清楚的,是他的长子,提笔写头一行字就极象样子,他字字都给他勒了红,开笔做头一篇文章时,都说他要是下场,一个状元是稳稳的,他的文章确实写得好。

    还有顾氏,每次从让人胸塞气闷的中书衙门回来,顾氏那里,最让他舒服称心,顾氏五十岁的时候,看起来还象三十左右,只是气度越发清雅雍容,她有一切为妻之德之才,却屈居了妾位,在别的地方,上天真是极其厚待她……

    眼前的顾氏,还是那个顾氏,她还小,她一向胆子小,她需要历练,这一回,顾氏肯定比从前更加出色!

第七十七章 调银

    顾姨娘听姜焕璋说了这句,才知道叫她来是为了盘银子,顿时两眼闪亮,紧盯着姜焕璋,屏着气等他往下说,姜焕璋却怔怔的出了神。

    “表哥?”见姜焕璋呆呆坐着,连眼珠也一动不动,顾姨娘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忍不住小心翼翼叫了句。

    “噢!”姜焕璋恍过神,“昨天我给了你九千银子,收好了?”

    “嗯!”顾姨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整九张一千两的银票子,她拿到手就没敢离身过。

    “府里帐上……”姜焕璋话没说完就顿住了,钱管事跟他说过,帐上只有几两银子了,要是没出昨天那场意外,那二十万两能入进外帐房……

    顾思贤!顾有德!姜焕璋痛心痛恨,错着牙,这一对畜生从他手里、从姜家抢走了整整三十万两银子!

    “我去叫帐房管事过来?”顾姨娘由银票子想到自己的父兄,那颗心顿时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父亲和大哥到底从姜家拿了多少银子?少说也有十几万两吧……

    表哥对她真是恩重如山!

    “不用了。”姜焕璋深吸了口气,不过三十万两而已,对已经时来运转,财星高照的姜家来说,不算什么。

    “一会儿,你去点一点李氏的嫁妆,看看还剩多少,拿着嫁妆册子去,还有多少,丢了哪些,一样样对清楚,对好了就锁好,不要动,也不要让别人动。”

    姜焕璋缓缓吩咐,她还小,没经过事,眼界还不够,他得耐下性子,好好指点她。

    “是。”顾姨娘极其乖巧的答道,这会儿,她的心已经安稳下来,表哥这是在手把手的教她,唉,她真是不知道修了多少世,能得了表哥这样的有情有义的知心人。

    “独山呢?去请宋大掌柜,要快,我有急事。”姜焕璋吩咐门口的独山,独山答应一声飞奔出去,姜焕璋看着顾姨娘,温声交待,“宋大掌柜做生意很有本事,人也规矩,可是再规矩,帐上你也要把紧。”

    姜焕璋模模糊糊想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听李氏说过的话,顺口说着交待顾姨娘。

    “光看年底的帐不行,太笼统了,一年里头,每个月,你要抽一个铺子的细帐上来,一个铺子,一年最好能抽看个一两回,还有,要学会看帐,会看帐的人,能从帐里看出掌柜的本事和人品……”

    姜焕璋说着话,神思有些恍惚,这些肯定都是李氏的话,这府里,也只有她,能对着那些铜臭无比的阿堵物,对着那些帐册子,不觉其臭,看的津津有味……

    “我知道,你本性清雅脱俗,让你打理这些庶务,委屈你了。”姜焕璋看着正专心听他讲话的顾姨娘,又愧疚又怜惜道。

    “只要表哥……”顾姨娘被姜焕璋这怜惜的目光看的羞涩甜蜜,她不嫌弃,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和这些阿堵物打交道,委屈你了。”姜焕璋声音更加温柔,他是真心怜惜她,只有他知道,她的本质是如何的不染纤尘。

    “表哥这样待我,我……”顾姨娘含情脉脉看着姜焕璋,他这样待她,让她理家,把铺子田产交到她手里打理,连银票子也交给她,刚才那样的事,他没怪她,还这样手把手的教她,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嗯,你待我的情义,我也都知道。”姜焕璋对上顾姨娘的含情脉脉,顿时,这几天的愤懑郁结立刻舒缓了不少。

    这一回,在皇上面前,他已经占尽了先手,在府里,李氏搬了出去,以后,这府里在顾氏手里,没有了李氏的恶俗,这府里必定有从前的齐整富贵,却不会象从前那样,不管哪里,总是透着股李氏身上散发出来的恶俗铜臭。

    先看大局,那些小节,不算什么。

    姜焕璋和顾姨娘从我待你好、你待我才是真好,再对上几句前人那些情义绵绵的诗词,含情脉脉中,不知不觉,宋大掌柜就到了。

    “芳泽,你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说,你看着,学一学,你记着,头一条,是先看人,看清楚人,往后和他对帐查帐,心里就有数了。”姜焕璋柔声交待,顾姨娘一脸依赖的看着姜焕璋,柔柔的‘嗯’了一声。

    宋大掌柜跟在独山后面,进了屋,冲姜焕璋长揖到底,姜焕璋见他一个长揖之后就不动了,皱了皱眉,指着顾姨娘道:“这是顾氏,往后,你就把她视作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是。”宋大掌柜答应的极爽极快,应声还没落,就冲顾姨娘也同样长揖一礼。

    “大掌柜客气了。”顾姨娘侧着头,却是一脸娇俏的看着姜焕璋说话,姜焕璋看的失笑摇头,顾氏就是这样的趣味雅致。

    “我最近有几项开支,你从铺子里先调十万银子出来,就交到顾氏这里吧。”姜焕璋吩咐宋大掌柜。

    宋大掌柜面皮一紧,紧出一脸苦笑,微微躬身回道:“回世子爷,现在小的手里管着咱们府上四间铺子,一间……”

    “这些我知道,不必细说。”姜焕璋皱眉打断了宋大掌柜的话,他极其厌恶这些铜臭俗事,要不是万不得已……唉!

    “是。那小的就简单点说,统共四间铺子,绸缎行两船夏用绫罗因为河道淤塞,困在滁州一带,世子爷也知道,如今已经进了四月,小的没敢等这两船货,就从中药铺调了些流水先加价补了些货到铺子里,如今绸缎铺和中药铺,是一点流水也抽不出来了,还有两间铺子……”

    “河道淤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不早点打发去运这批货?就算你没想到淤塞的事,困在滁州,就该赶紧想办法,或是雇人挖开河道让船通过,或是将货装车陆路过来,是谁去押这批货的?怎么一点心也不用?”

    姜焕璋听明白了宋大掌柜的言下之意,火气就上来了。

    宋大掌柜尴尬的陪着一脸笑,“世子爷训斥的极是,等这批货回来,小的一定好好教训管事。世子爷,另外两个铺子,最多能抽出五千两银子,再多,铺子里就周转不过来了,眼看着……”

第七十八章 难结

    “我记得撷秀坊也是咱们的产业?”姜焕璋斜着宋大掌柜,顾姨娘听说撷秀坊也是姜家产业,顿时激动的脸颊泛上了浓浓一层潮红。

    撷秀坊!

    “回世子爷。”宋大掌柜垂着头,姜焕璋这一问,问的他更加尴尬,不过不是自己尴尬,而是替姜焕璋尴尬。“撷秀坊是李家产业,现如今记在张太太名下,没跟着大奶奶陪嫁过来。”

    姜焕璋脸色微微泛青,撷秀坊现在还没有归进姜家?他忘记了……从前,他从来没关心过这些恶俗庶务……

    顾姨娘脸上的失望无法掩饰。

    张太太名下的产业,怪不得大奶奶成天打发人往撷秀坊拿这个拿那个,自己刚才换下来的那一身袄裙,就是撷秀坊今年最新的花色款式,可惜就这一套,以后,要是她让人到撷秀坊拿几件衣服什么的,不知道这帐,会归到哪里……

    “李氏陪嫁过来的铺子呢?能抽出来多少流水?”

    四万银子今天必须筹到,无论如何都得拿到!而且必须送到墨七手里,姜焕璋心里一阵接一阵焦躁。

    “回世子爷。”宋大掌柜的声音里隐隐透着说不出的僵硬,“大奶奶陪嫁过来的六间铺子,不在小的手里打理,要抽调流水,世子爷得寻赵大掌柜,不过,赵大掌柜连着几代人都是李家的掌柜,世子爷要从他手里抽调流水,只怕得大奶奶吩咐一句才行。”

    “她不是把嫁妆都交给姜家了?原来是这么个交法?”姜焕璋的焦急比愤怒更甚,或者说,他现在已经顾不上愤怒了,满心满腹只有焦急惶然,万一筹不出银子……不行,无论如何,都得筹到这四万银子,天底没有比这四万银子更重要的事了!

    “小的多嘴。”宋大掌柜立刻认错,他多嘴还不行吗?

    “你去给我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未正之前,最少最少,给我筹齐四万银子,一文钱也不能少了!”姜焕璋是真急眼了,他三十多年的宝贵经验,全在朝堂争斗、政务大事上,银子这种阿堵物,这样的小事,他什么时候操心过这个?他用银子,向来就是吩咐一声。

    “绸缎铺能抵押两万到两万五千银子,再加上中药铺,把这两间铺子抵押出去,能筹到四万,要是卖了,还能多点。”宋大掌柜的话已经不怎么客气了,他不过一个掌柜,东家和他说这样的话,这简直是无赖!

    “你!”姜焕璋气的一巴掌拍在高几上,怒目瞪着宋大掌柜,这是杀鸡取卵的事,卖了铺子,岂不是把姜家的财运都卖了?

    这是从前那个把生意做的财源茂盛真如三江水一般的宋大掌柜?

    从前,他没和他这样打过交道。他喜欢亲自挑笔墨,更喜欢替顾氏挑纸笔颜色,每次他去铺子里挑笔墨时,都是他跟前跟后的侍候,他恭敬周到,在他面前,从来没敢伸直腰过……

    他一直对他印象极佳,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疲赖蠢货!

    “先抵押出去,等那两船绫罗到了,不就有银子了?”顾姨娘怯怯的接了句,宋大掌柜斜了她一眼,没接腔。

    姜焕璋一巴掌拍在几上,再焦急再愤怒,他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毕竟,从前的他,从来没过问过银子的事,阿堵物的事,铜臭无比的东西,他一向极其厌恶。

    从前,这个时候的他,也这么因为银子难为么?怪不得那时候让墨七占了那四万银子的便宜,原来,那个时候的他,是这样的……

    “顾氏说的对,爷急用这四万银子,先抵押出去,等那两船货到了,再赎回来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

    宋大掌柜一个字都懒的多说,垂手应了声‘是’,姜焕璋不耐烦的挥着手,“快去!还磨蹭什么?未正之前,一定要把银子送进来!”

    宋大掌柜出了绥宁伯府,背着手低着头,信步走到巷子口,一个转弯,直奔城外,抵押铺子这事,他可不能只听姑爷一句话,他得亲自跑一趟城外,得有大奶奶,或是太太一句吩咐。

    这铺子,认真说起来,还真不是他们姜家的!

    万嬷嬷快到紫竹阁时,总算拿定了主意,一个转身,招手叫了个路过的小丫头过来,吩咐她道:“好孩子,你替嬷嬷跑一趟,到紫竹阁问问你紫绡姐姐,大爷安顿下来没有,然后再问一句,郑嬷嬷现在哪一处,我就在这儿等着。”

    小丫头答应一声,没多大会儿就跑回来了,“万嬷嬷,紫绡姐姐说,大爷还在沐浴,紫绡姐姐说大爷不让人进去侍候沐浴,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郑嬷嬷刚刚到紫竹院,正看着收拾大爷带来的书,说是等大爷收拾好,和大爷一起再去给太太见礼。”

    “好孩子!去寻你珍珠姐姐,就说嬷嬷说的,请她拿一匣子窝丝糖给你吃。”万嬷嬷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郑嬷嬷就在紫竹院,那真是太好了。

    “我喜欢吃银丝姜糖!”小丫头十分天真烂漫。

    “那就让珍珠姐姐给你拿银丝姜糖!”万嬷嬷笑起来,“快去吧。”

    小丫头蹦蹦跳跳跑了,万嬷嬷进了紫竹院。

    郑嬷嬷正看着人布置收拾李信的书房。

    “嬷嬷你也歇一歇,湖州过来可不近,就是坐船,在水上飘也不比在家里,要是累坏了,不光信哥儿心疼,太太也得心疼的不行。”万嬷嬷人没进屋,话先进来了。

    “不累!我一点不晕船,一路上过来,有大掌柜打点,走一路看一路景,停到哪儿都有好吃的,这一趟过来就是享受!你怎么来了?太太催了?”郑嬷嬷瘦瘦的,精神极好。

    “我来看看您,有几句话先跟您说说。”

    郑嬷嬷是张太太的奶娘,万嬷嬷她们几个,小时候都被她调教过几年,郑嬷嬷脾气好,心地更好,万嬷嬷和孙嬷嬷几个,都跟她十分亲近。

    “那咱们到那边屋坐着说话。”郑嬷嬷也是个聪明人,刚才李桐那番举动,她已经想了很多,见万嬷嬷这么说,赶紧从书房出来,往上房让万嬷嬷。

第七十九章 递话和接话

    “别进屋了,屋里怪闷的,今天天气好,咱们就坐在廊下说话吧。”万嬷嬷建议。

    “这院子里看着是舒服,那就廊下。”郑嬷嬷也赞成。

    见郑嬷嬷赞成,万嬷嬷叫来紫绡,拿了两把矮椅子放到廊下,紫绡又张罗着搬了只小矮几过来,泡了茶,放了几碟点心,这才退下去忙自己的事。

    “姑娘那头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姑娘不是二月里才嫁了人,这会儿怎么在这紫藤山庄住着?出什么事了?还有姑娘那头,怎么包成那样?”郑嬷嬷先开了口,刚才看到李桐缠了一头白纱的额头,她就忍不住想问了。

    她心里,是拿张太太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的,对李桐,也如同亲孙女儿一般。

    “唉!我过来,就是要跟嬷嬷说说这事!”万嬷嬷一声长叹,“嬷嬷听了别上火,反正我是上火的不得了!”

    万嬷嬷从李桐被姜家两位小娘子推倒说起,这大半个月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事,姜焕璋怎样,陈夫人又怎样,府里的下人又如何,以及顾姨娘如何如何,青书姨娘如何如何,说的详细无比。

    郑嬷嬷刚和万嬷嬷在廊下坐好,李信就从净房洗好出来了,换好衣服走到外间,正好听到万嬷嬷开讲李桐在姜家的遭遇。

    李信站在帘内,听了片刻,悄悄挪到炕沿上半坐半站,凝神细听。

    “……唉,嬷嬷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廊下,万嬷嬷已经说完了今天早上得到的信儿,姜焕璋让顾姨娘主持中馈,站在她身后全力支撑,以及,姜焕璋得了晋王府长史的任命。

    “怎么能这样?这姜家也太能欺负人了!”郑嬷嬷气的气都粗了,一下下拍着椅子扶手。

    “嬷嬷别生气,您可别生气,姑娘……唉,姑娘真是一夜就长大了,从前,嬷嬷也知道,姑娘被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眼里没坏人,性子也娇得很,耐不住性子,高兴不高兴都在脸上,如今……嬷嬷!我有时候恍恍惚惚,就觉得姑娘比太太还老!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万嬷嬷两只手拍的啪啪响。

    “这日子还怎么过?我跟你说,这姜家肯定有害死咱们姑娘的打算!我跟你说,这人心,坏得很!最坏的就是人心!太太是怎么打算的?姑娘嫁了这样的人家,太太……唉,太太这得多心疼!”郑嬷嬷心疼张太太的心疼。

    “能怎么打算?嫁也嫁过了,又是这样的人家,要是没爵位,咱们还能盘算盘算和离的事,现在……唉,我看哪,太太也没什么好法子,倒是姑娘,说既然搬出来了,除非姑爷明白过来了,否则她就当析产分居过日子,您看看,这叫什么事?这成亲还没到半年呢……”

    万嬷嬷和郑嬷嬷一替一口叹着气。

    “嬷嬷您说,那姜焕璋什么时候能明白过来?我就怕他没明白过来,倒更糊涂了,万一生出……什么坏主意,姑娘跟太太,孤儿寡母,谁能给她们支撑?嬷嬷您说,太太命不好,怎么姑娘也这么苦命?”

    “老太太也是这样的命!这真是!”郑嬷嬷一把一把抹起了眼泪,这事,一时半会,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万嬷嬷来了。”李信听到差不多了,掀帘从屋里出来,万嬷嬷急忙站起来曲膝见礼,“有好几年没见信哥儿了,哥儿这个子长的真高。”

    “可不是,这几年他长的太快,眼瞅着长,太太让人捎的衣服,衣服刚拿到手,一看就知道小了,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衣服。”郑嬷嬷也站起来。

    “您还不知道太太,最爱给姑娘做衣服,一给姑娘做衣服就得想到信哥儿,这个颜色信哥儿穿着指定好看,那个花色多好,多吉利,得给信哥儿做一件,别说信哥儿,就是姑娘,窜个儿那几年,好些衣服刚做出来就小了,小孩子这几年都这样,这可不能算糟蹋。”

    万嬷嬷上上下下打量着李信,眼神明亮,沉稳大方,一看就是个能成大器的,万嬷嬷越看越觉得好,姑娘要是有这么个哥哥,还怕什么?

    “哥儿既然收拾好了,咱们过去吧,时辰也差不多了,吃了中午饭,嬷嬷可不能再忙了,得回去好好睡个午觉。”

    万嬷嬷上前虚扶着郑嬷嬷,李信微微欠身让过两人,跟在后面往院子外去。

    出了院子,万嬷嬷松开郑嬷嬷,悄悄拉了拉李信,落后十来步,低低交待道:“信哥儿,姑娘的额头,一会儿您就当没看见,可别多问。”

    “嗯。”李信应了一声,看着万嬷嬷,等她往下说,这只是个话引子。

    “还有件事,哥儿听过就算了,这家里……这些年不容易,太太支撑了这么些年,如今年纪大了,姑娘又嫁了人,前儿我看太太那意思,很发愁这家里往后没有个人支撑,可怎么办,特别是姑娘,唉,没人支撑,姑娘就没了娘家,我看太太那意思,怕是有了想过继的意思,哥儿心里有个数就行。”

    李信眼皮微垂,低头看着崭新的天青灰长衫下摆,和脚上那双极其合脚舒适的深天青灰滚深青边鞋子,自从四岁那年到现在,他的生活就是这样,处处妥帖,这份深恩,他一直看着、记着。

    万嬷嬷刚才那翻话,是专程说给他听的,他听到一半,就明白万嬷嬷的用意了。

    唉,没想到阿桐妹妹福命如此不济,竟嫁了这么个混帐东西。

    “多谢嬷嬷提点。”李信先谢了句,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接着道:“我的身世,嬷嬷都知道,从小到大,我心里,是拿太太当亲生母亲看待的,若能替太太和阿桐妹子支撑一二,李信求之不得。”

    万嬷嬷愕然,他也太直白了,这个这个……她可还没进正题呢!

    “嬷嬷在廊下和郑嬷嬷说阿桐的事,我在屋里都听到了,嬷嬷是专程说给我听的,我知道。”李信看着万嬷嬷,直言不讳,“嬷嬷……大约是太太,担心我不愿意过继,却因为太太的恩情不得不过继,心生芥蒂,这怎么会呢?这么些年,我心里,早就视太太为母亲,视阿桐为嫡亲的妹妹,就是我生身父母……”

第八十章 献个殷勤

    李信微微仰头,将早年那些辛酸泪仰回去,顿了顿才接着道:“阿娘和阿爹,必定也是千肯万肯,我年年去阿爹阿娘坟上,都跟他们说,让他们不用担心,安心往生,我已经有了视我如亲生的阿娘,还有妹妹。”

    “唉!哥儿也真是!”万嬷嬷被李信说的抬手抹了把泪,抹完了泪,长透了口气,老脸就有点红,斜着李信嗔怪道:“哥儿也真是,你知道就知道了,不会装不知道?偏当着我的面挑明,递话递到这份上,你让嬷嬷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李信两根眉毛一起抬起,想笑又赶紧忍住,长揖到底,“是我的不是,给嬷嬷陪个不是。”

    “知道就好,下次记着给嬷嬷留点脸,嬷嬷年纪大了,往后您得多担待。”万嬷嬷不客气的受了李信这一揖,却是眉开眼笑,这信哥儿可真是好!

    “你们两个嘀咕好了没有?”郑嬷嬷回头看着俩人,笑着催了句。

    “好了好了!”万嬷嬷几步上前,扶着郑嬷嬷,将李太太的意思和李信刚才的话低低说了。

    直到午饭前后,顾姨娘那颗一上午从天堂掉进地狱,又从地狱升回天堂的心,总算能稍稍平静一点点了,脚下踩着云,眼前全是梦的回到清月院,再看她早上看过一遍的这座院子,又是一片陌生。

    她的中午饭,是王嫂子亲自送来的。

    王嫂子殷勤无比,先将一碟子蜜汁蒸云腿拿出来,“我记得姨娘爱吃这个,厨房原本没有上好的云腿了,我就让南北货铺子现送了一条云腿过来,特意跟他们说,这是我们府上顾姨娘要的,一定要挑最好的,姨娘尝尝,这云腿真是好的不得了,我用了桂花蜜,姨娘尝尝好不好,要是不合口味,我下次再试试别的蜜。”

    王嫂子一边连说带笑、恭敬无比的介绍着云腿,一边从提盒中将其它的菜一碟碟取出,摆了满桌。

    “夫人的饭菜送过去没有?夫人一早上就心口疼,我记得吩咐过你,让你中午给夫人备点清淡的菜肴,都备了什么?”顾姨娘的目光从那碟子红亮汁浓的蜜蒸云腿上,斜到王嫂子身上,端着声音问道。

    “姨娘是吩咐过,都记着呢,姨娘放心,夫人的饭菜已经送过去了,还有大娘子和二娘子的,青书和秋媚三个姨娘的饭菜也送过去了,姨娘尽管放心,咱们大厨房,只要姨娘一句话。姨娘吩咐过,夫人心口疼,饭菜要以清淡为主,中午我亲自动手,做了凉拌豆腐、姨娘知道的,豆腐清热去火最好,还有清炒枸杞头,白灼芥菜,又加一道清蒸茄子,一共四样,配上了荠菜豆腐汤,姨娘放心,清淡得很,一滴油也没放。”

    顾姨娘满意的嗯了一声,拿起筷子,伸向那碟子蜜汁蒸云腿。

    她总算是熬出来了。

    吃了饭,她是先去理一理这府上的钱帐库房,还是先去点大嫂的嫁妆……

    想到李桐的嫁妆,顾姨娘立刻想到,那些收拢回来的嫁妆都堆在库房里,库房的钥匙,在吴嬷嬷手上!

    “吴嬷嬷病的怎么样,打发人去看过没有?”顾姨娘咬着火腿问道。

    “这个……没听说。”正准备退出去的王嫂子听她这么突然一问,一个愣神,她管大厨房,又不管看人回事,怎么问她?

    而且,吴嬷嬷病不病这事,她是真不知道,吴嬷嬷告了病,她是早上点卯时,才知道的,她倒是有心想打听打听吴嬷嬷是真病还是假病,可府里有了新的管事人,她不敢轻心,这一上午,光忙着当差,还没腾出功夫打听吴嬷嬷这件事。

    “一会儿你走一趟去看看她。”

    经过这一上午,掂量出了表哥待她的深情厚义,顾姨娘现在底气很足,这气度就明显不一样了。

    “看看她病的怎么样了,告诉她,别担心府里,安心养病,还有,把库房的钥匙拿回来,爷吩咐过了,钱管事这不安份,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咱们府上这帐,还有库房,都得好好查一查,她病着,就别操心这些事了。”

    王嫂子干咽口水不敢答应,这是把她支使出去得罪人打头阵,得罪别人也就算了,得罪吴嬷嬷……别说她一个姨娘,就是大奶奶吩咐了,她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呢!

    顾姨娘见她一声不吭,斜了她一眼,掂块片云腿慢慢嚼了,再斜着她道:“今天这云腿蒸的还过得去,你打理厨房这些年,还算处处妥当,我看你是个能干的,光管一个厨房有些委屈你了,咱们府上,表哥刚领了差使,如今不比从前,往后,咱们府用人用银子的地方肯定越来越多,你用心当差,别说这会儿咱们府里正是用人的时候,就算不是,你用心侍候,我和表哥也不会亏待了你。”

    “是。一会儿我就过去一趟。”话说到这份上,王嫂子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下来。

    从清月院出来,王嫂子烦躁的用帕子扇着风,自己真是犯贱,非得跑这一趟干什么?看看,自己给自己惹事了吧!

    自己真是晕了头!撞了客了!王嫂子抬手啪啪拍了几下自己的额头,又往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叫你犯贱!叫你犯贱!你怎么不想想,那主儿现在手头一个能用的人没有,自己凑上去,她能不赶紧抓住?

    自己真是……大爷五通神附身,她怎么忘了,这五通神一来都是一群,她指定也被五通神撞着了!

    唉,自己可不就是冲着她手头一个人没有,想讨个好。谁知道她这个好不容易讨,一把抓了她,就拿她当冲头,让她去看吴嬷嬷,这不去还没法交差,算了,去就去一趟吧,她说的那些话,自己一个字也别提,那些话,说什么她也不会跟吴嬷嬷说,可那钥匙……她让自己把钥匙拿回来,要是不说,没有钥匙怎么交差?

    王嫂子一路走一路懊悔一路难为一路打着自己的脸。

    她真是晕了头了,好好的跑这一趟献这个殷勤干什么?现在好了,惹下大麻烦了吧!

第八十一章 簪子

    紫藤山庄。

    中午,张太太多喝了两杯,撤了席,歪在榻上,和孙嬷嬷说话。

    “信哥儿多好的孩子,太太从前就动过心思,就算没有姑娘这事,也是过继了好。”孙嬷嬷看起来很高兴。

    “过继信哥儿,是咱们占了便宜。”张太太有几分醉眼朦胧,不知道在想什么,“信哥儿比我想的还要好,桐桐说他是人中龙凤……”

    张太太顿住话,皱起了眉,桐桐自从摔了那一跤,变化太大,也许别人觉不出来,可她……桐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心口上的那块肉,她有一点不高兴,掉了根头发,她都能感觉到!

    桐桐一定是出过什么事!

    从前她对桐桐疼爱太过,把她护的太严实,桐桐比同龄的女孩子天真,很幼稚,她脾气急,爱恨都在脸上,她做不到徐徐图之,做不到不动声色……

    可现在,几乎就是一夜之间,桐桐做到了,做的比她都好。

    就连她的眼光,也比从前锐利许多,桐桐说信哥儿是人中龙凤,她也这么觉得,从前,都是她说了,掰开再揉碎说给桐桐听,桐桐也不是每次都十分明白。

    “太太。”孙嬷嬷看着怔忡出神的张太太,轻声叫了句,张太太缓过神,“喔,老孙,我在想,明儿个,你拿上那根簪子,走一趟吧。”

    孙嬷嬷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哪根簪子?那根?太太说的是那一根?”

    “就是那一根。”张太太示意孙嬷嬷将乌梅汤递给她,慢慢抿着。

    不管桐桐出了什么事,现在的桐桐,需要助力,这助力,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要用那根簪子了?为了信哥儿?”孙嬷嬷屏着气低低问道,张太太点了点头。

    当年阿娘陪着她在湖州和整个李氏一族打官司争产,族长家大儿子李义庆升任知府的信儿传到湖州城时,她就绝望了。

    那一天,她已经准备好了,把李老爷和他那个恶魔儿子,还有那些呆在湖州城不走,眼巴巴等着喝几口血的李氏族人一起骗进来,她要把他们全部烧死在让他们垂涎到人性全无的宅子里。

    就是那天,那个一身黑衣,鬼气森森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有人捎话给你,你听好:不要怕,最多两个月,必定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鬼一般出现的男人,又象鬼一样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见了鬼。

    因为这桩见鬼的事,也因为看着冰雪可爱的桐桐,她让人收起摆了满府的桐油,决定咬牙再撑两个月。

    不到两个月,李义庆贪墨查办,湖州府飞快的结了她的案子,李老爷那个魔鬼儿子会当堂打死。

    结案那天晚上,那个鬼一样的男人又来了,捎来了一句话,和一根簪子,让她带着女儿搬到京城居住,让她以后有顶不住的难事,就拿着那根簪子去某个地方,找某个人。

    她和阿娘一起,抱着桐桐,进了京城,一直到现在,十几年她都顶过来了,一次也没用过那根簪子。

    “你拿上簪子,悄悄走一趟,把信哥儿春闱的事,托付出去。”张太太吩咐。

    “能管用?十几年前的事了,谁知道现在那人还在不在京城?说不定……”孙嬷嬷皱着眉,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也许人早没了。

    她和万嬷嬷两个,她是凡事小心太过,忧虑太过,万嬷嬷则是乐观无比的勇往直前。

    “管用。”张太太带着丝笑,“我一直留心着那间宅子,从咱们搬进京城到现在,没换过人家,还有,去年,顺宁王府那位浪荡子想强娶咱们桐桐这事,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真不要脸!”孙嬷嬷啐了一口。

    “咱们没答应,他那话说的多狠,没两天,突然上门磕头陪礼,平白无故的,他突然转了性,难道是菩萨点化?”

    “菩萨能点化到他头上……太太是说,这也是那位贵人帮的忙?”

    “嗯,我觉得是,当初,他捎话让咱们进京,我就和阿娘说过,那位贵人让咱们进京,会不会是因为那位贵人长住京城,或者家在京城,让咱们搬进京城,是为了方便照顾。”

    “太太,提到这件事,我真有点想不明白,要论做事,这贵人是实心眼儿的对太太和桐姐儿好,可好,怎么好的这么鬼鬼祟祟?跟见不得人一样?”

    “也许,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吧。”张太太眼皮微垂,这贵人到底是谁,进京城后,阿娘和她留心了一两年,心里是有点数的,那份难处,阿娘也和她提过。

    “咱们在京城这十几年,处处顺风顺水,好些事,我明明白白能看到是有人在暗中照应咱们。”

    “太太,”孙嬷嬷左右看了看,“让人查过没有?”

    张太太摇头,微笑,“人家一片好心待咱们,不想让咱们知道,咱们非要去查,那就太过了,这是是只是想着咱们好的人,我能感觉的出来,不说那么多了,你明天一早就走一趟,春闱还早,要是他帮不上这忙……到时候再说吧。”

    “好,我明天一早就进城。”

    李桐回到藤花院,想着从今天起,族兄就是她真正的兄长了,心情激荡起伏,一时不能自抑,从屋里出来,站到廊下,呆了片刻,围着游廊走了一圈,又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碧透的蓝天。

    冥冥中的神佛,让她回来,点化了她,一定是怜悯她,所以,这一回,眼看着,她有了活路……

    “绿梅呢?”李桐又围着游廊走了几圈,打定主意,扬声叫道。

    “绿梅这会儿不当值,我去叫她。”不远不近跟在李桐身后的文竹答应一声,提着裙子,脚步轻快的奔出去寻绿梅。

    回到紫藤山庄,连她们也轻快活泼了。

    片刻,绿梅就跟着文竹进来。

    李桐坐在鹅颈椅上,示意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先吩咐文竹,“我和绿梅说几句话,你看着点儿。”

    文竹会意,转圈看了一遍,远远走到垂花门下守着。

第八十二章 文二爷

    李桐看着神情已经严肃起来的绿梅,“这些话,出我口,入你耳。”

    绿梅神情更加严肃了,不停的点头,“姑娘放心,我懂,听过就烂在肚子里,就当我什么也没听见。”

    “嗯,一会儿我让大海送你去一趟上元县,到了上元县,你去找一个姓文,叫文涛的人。”李桐顿了顿,好象很努力的在回想什么,“等等,知道他叫文涛的人只怕不多,都叫他文二爷,你就找文二爷,反正这个人很好认,三十……应该是三十来岁了。”

    李桐努力回想着头一次见到文二爷的情形,那时候,她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纪,说三十差不多,说五十好象也行。现在应该三十来岁,是她的推测。

    文二爷从来不过生日,他只有一个姐姐,是五十四岁那年过世的,那一年姜焕璋过四十整寿,她记得听文二爷提过一次,姐姐比他大三岁。

    “不过他长得丑,显老,看面相,只怕看不出年纪,就算不看面相,也好认,他左腿有点瘸,走路的时候,左脚踩出去,一定要顿了顿,好象试一试稳不稳,然后再迈右脚,不过他走路倒不慢,他长的很难看,个子也很矮,跟你差不多高,可难看归难看,他要站在人群里,不管多少人,你一眼就能看到他,还有,文二爷一双眼睛特别大,黑眼珠特别亮,亮的渗人。”

    绿梅专注的听着李桐的描述,越听越心惊,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么个人?听姑娘这些话,姑娘不是知道,是亲眼见过,见过不只一次!

    姑娘自从摔了那一跤,就变了……

    姑娘这会儿说的这些话,这个样子,就算姑娘不交待,她也只敢烂在心里……

    “这会儿,我也不太清楚到哪儿能找到他,不过,他有个姐姐,住在县学后巷,他姐夫姓李,你到了上元县,先悄悄打听到他姐姐,然后找个地方盯着,文二爷只有这一个姐姐,跟他姐姐特别亲,你只要盯住他姐姐家,最多多盯几天,肯定能见到他,记着,到了上元县,只能找,千万不能到处打听,不能让人知道你在找文二爷……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在找文二爷。”

    “好!那找到之后呢?我怎么跟他说?”绿梅压住心里的惊骇,镇静的问道、

    姑娘的变化,就象变了一个人,只不过,不是变成别的人,姑娘还是姑娘,可姑娘又不是原来的姑娘……

    这感觉,她从来没敢跟任何人提过,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姑娘肯定不是原来的姑娘了,可姑娘还是姑娘。

    隐隐约约中,她觉得现在的姑娘比原来的姑娘好,现在的姑娘,让人觉得特别稳妥、特别可靠,原来那个姑娘,眼睛太瞎,总让她一颗心不怎么托底。

    “找到他,跟他说,你家主人知道他人品学问都不一般,想请他进京教导一个学生……不能说学生,就说,请他进京辅助一位新科进士,再告诉他,你家主人家里有几个绝好的厨娘。”

    “这位文二爷讲究厨艺?”绿梅忍不住问了句。

    “嗯,最爱口腹之欲,为了口好吃的,命都肯舍得一半。”李桐想着文二爷,当初,为了侍候好这位文二爷,她请遍了天下名厨,甚至想方设法,把张好手家那锅老汤也买了一半回来。

    “好,我现在就走?”绿梅站起来。

    “现在就去吧。”李桐看了眼天色,上元县离京城不远,离紫藤山庄更近,她们李家的车马都是上上之物,现在启程,天黑前肯定能到了。

    “你回去收拾收拾,再找水莲拿二百两银子,大海那边,我让文竹去吩咐,这一趟跟去的人越少越好,路上你自己照顾自己。有人问,就说我让你到上元县买点心吃。”

    “好!”绿梅站起来,曲膝告退,回去收拾东西。

    李桐叫了文竹进来,吩咐她去找大海,让大海套车,送绿梅去上元县买点心。

    王嫂子回到大厨房,亲自动手,现做了几匣子点心,慢吞吞吃了午饭,提上点心,奉命去看望吴嬷嬷。

    王嫂子一去不回,顾姨娘等到天黑,也没能等到王嫂子的回话和她急着想要的库房钥匙。

    晚饭是两个粗使婆子送过来的,顺便捎了王嫂子一句话,她伤风了,不敢进府当差,怕传进来病气,连明天都得歇一天,后天进不进来,得看明天能不能好。

    顾姨娘午饭后去了趟正院,和姨母的关系一定得缓和,可陈夫人还在气头上,指着她一通哭骂,根本没让她说出话来,出门时迎头碰上姜婉姜宁,又被姜宁甩了一巴掌,这会儿心情正难过低落,被王嫂子捎来的这句话,当场气了个眼泪汪汪。

    这一天,姜焕璋回来的非常晚,满身酒气,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进了绥宁伯府,直奔清月院。

    今天是他头一天到晋王府上做长史,他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十年,副相也做了将近十年,一个长史,对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一个上午,就把积了一长案的大小事务理的清清爽爽,又写了章程,定了规矩,这些,都是他做熟了的,易如反掌。

    想着今天一天,晋王看向他的目光里那份越来越浓的赞赏和那份惊讶,姜焕璋心里舒服妥帖的如同三伏天吃冰碗。

    一进清月院,姜焕璋扶着门框,皱起了眉头,清月院从院门口一起到垂花门,黑魆魆连个灯笼都没挂,进了垂花门,一样半只灯笼都没有,只有上房有一豆灯光闪的象鬼火。

    姜焕璋掀帘进屋。

    正坐在炕上,对着那豆灯光,一件件细看她所有家当的顾姨娘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怎么……”

    “你这院子怎么还没收拾出来?你的丫头呢?我不是让你多挑几个丫头使唤?府里要是挑不出来,就让人牙子送人过来,这院子里,就你一个人?”

    从进了绥宁伯府,特别是进了这个院子,姜焕璋有一种从繁华热闹、歌舞喧嚣中突然坠入破败寂然、老病灰沉之中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如背芒刺,极其不舒服。

第八十三章 天黑姨娘美

    “还没来得及。”顾姨娘敏感的觉察出姜焕璋情绪的变化,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陪了满脸小心翼翼的笑容,“夫人病着,表哥也知道,我一直当夫人象我亲生母亲一样,实在不放心,就去看夫人……夫人……还好……谁知道……阿宁妹妹……”

    顾姨娘抬手捂着被姜宁甩了一巴掌的半边脸,看起来一句抱怨不肯说,却又不会撒谎,吱吱唔唔无比难为,只看的姜焕璋心疼不已,不过他醉了,醉眼昏花,只看到顾姨娘的善良难为,却没能领会顾姨娘捂着半边脸是什么意思。

    “阿娘就那脾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你先别理她,过一阵子就好了。”姜焕璋酒意有点上涌,咬字都有些含糊了。

    “嗯,”顾姨娘继续捂着脸,她还挨了一巴掌呢,顾姨娘眼里的眼泪更多,盈盈欲滴,仰头看着姜焕璋,声音更加忍耐委屈,“二妹妹……”

    顾姨娘的眼泪实在忍不住,扑簌簌掉个不停,“都是我不好,委屈了阿宁妹妹,原本……阿宁妹妹的嫁妆……都怪我……阿宁妹妹恨我,我不怪她,都怪我……一想到……那些……银子……”

    顾姨娘极其艰难,才说出银子两个字。

    “阿宁欺负你了?打你了?”姜焕璋总算领悟了顾姨娘一直捂着半边脸的含义,眉毛竖起。

    “没……没什么,不疼,这不能怪二妹妹,二妹妹心眼实,必定是被人挑唆了才这样,我一点都没怪她,表哥,你也不能怪她,阿宁妹妹……不疼,真的,一点儿也不疼。”顾姨娘说着不疼,眼泪却掉的更厉害了,把刁状告的纯洁高尚,这是顾姨娘的天赋本事。

    “你不用替她说话!我还能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她?你放心,有我,你是我姜焕璋心爱的女人,我若连你也护不住,岂不是要惹满朝文武笑话?”

    姜焕璋怒意带着酒意一股脑冲上来,脑子不免有些混沌。

    顾姨娘听的怔神,怎么能惹满朝文武笑话?满朝文武笑话绥宁伯府?

    怔神归怔神,她却一句不敢多问他,只顺着他的话说,“都是我不好,你把这府里交给我,到现在都一整天了,我还没理顺……”

    “才一天就理顺?”姜焕璋深吸了口气,用力往回压不停上涌的酒气,保持住头脑里那一丝清明,“你又不是神仙,这府里懒散了几十年,哪是一天两天能理顺的?不急,慢慢来。”

    姜焕璋打了个酒嗝,站起来,拉起顾姨娘,手往下落揽在顾姨娘腰间,搂着她往外走,“看看你这院子,鬼屋一样,走,咱们回谷兰院,明天头一件大事,就是让人把你这院子收拾布置出来,你把你的丫头都挑好,就照李氏的例……”

    姜焕璋步子摇晃,舌头象是打了个结,“还是比李氏略低一等吧,今天晋王问我你的事了,不是我不疼你,太过了对你不好,你放心,我告诉你,你,最要紧的,是……先是给我生个儿子,嗯,一个不行,多生几个,芳泽,你的儿子,个个都好,好好给我多生几个儿子,多生几个好儿子!越多越好。”

    顾姨娘听的满腔甜蜜都要溢出来了,满脸羞涩、咛咛嘤嘤的答应一声,抬手握住了脸,娇娇俏俏嗔怪了一声,“表哥,你说的什么呀。”

    表哥对她真是太好了!

    “第二条,你放心,这一回,为了儿子,为了你,你放心,李氏有诰封的时候,你也要有!这一回,爷决不让……呃!”

    姜焕璋猛的打了个嗝,嗝回了后面的话,他有点酒多了,话也有点多,那个老秃驴说过什么来着?不能再说话了!

    酒多了,今天实在太高兴了……

    “表哥?”顾姨娘见姜焕璋突然不说话了,一颗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的一切,都系在表哥的宠爱上。

    “没事,我醉了,醉了!醒酒汤呢?让人给我多拿点醒酒汤来。”姜焕璋半边身子压在顾姨娘身上,一边摇摇晃晃往前走,一边挥着手吩咐。

    这些年,陈夫人以节俭治家,整个绥宁伯府,除了住人的各个院子,别的地方一向黑灯瞎火,顾姨娘这里,出正屋时她把灯吹灭了,这一下,整个院子,内院连外院,一片黑灯瞎火。

    姜焕璋酒劲上涌,脚步虚浮,顾姨娘满腔甜蜜幸福,只顾仰头看着她的表哥,到了院门口,姜焕璋前一只脚跨出了清月院门槛,顾姨娘却没留意到那道半尺高的门槛,脚被门槛绊住,上身却被姜焕璋搂在怀里带出去了,吓的顾姨娘唉哟一声,一把揪住姜焕璋。

    姜焕璋本身就醉步不稳,后面一只脚被顾姨娘别住,再被顾姨娘这么一抓,伸着头直直摔向外面台阶,顾姨娘吓的一声尖叫,两只手乱抓,本能的往前推姜焕璋,以便自己往后站稳,她挣出来了,也站稳了,姜焕璋却更加实在的摔在了院门外的石头台阶上。

    顾姨娘惊恐的看着摔倒在地的姜焕璋,姜焕璋的头撞上青石板时的那声咕咚,刺耳刺心,是她绊倒了他!是她!顾姨娘惊恐之下,不加思索,全凭着本能,心一横眼一闭,直挺挺往前,一头扑在姜焕璋身上,她得和他一起摔倒,这样就不能怪到她头上了!

    姜焕璋双手撑地正要起来,被顾姨娘结结实实砸下来,咕咚一声,脑袋再次砸在了青石台阶上。

    “来……来人!”

    这一下,姜焕璋被砸的脑袋嗡嗡乱响,眼前金星横飞,偏偏背后压着顾姨娘,两只胳膊用力撑了几次,竟然没能站起来。

    顾姨娘院里这会儿半个人影儿没有,姜家下人本来就少,今天一早又被姜焕璋发卖出去大半,这会儿的姜府,随手乱扔砖头都肯定砸不着人,姜焕璋叫人,往哪儿叫去?

    姜焕璋哑着声音叫了十几声,可周围除了虫鸣,没半分回音。

    顾姨娘软软的趴在姜焕璋背上,闭着眼睛懊悔,表哥叫第一声时,她就该醒,刚才没醒,现在再醒,岂不是显得是她装晕?要是让表哥发现她这晕倒是装的,那就是滔天大祸,还是不能醒,可表哥好象伤着了,声音都哑了……

    顾姨娘柔肠百结,到底是醒,还是不醒?

第八十四章 当家姨娘

    姜焕璋脑袋上不停的流血,疼痛极了,酒倒醒了一半,晕晕沉沉想起来,这么叫是叫不到人的。

    背上压着顾姨娘,双手颤抖实在撑不起来,拧过身子,先将顾姨娘从他身上推下去,再爬起来,摇晃了几下,见顾姨娘软软躺在地上,忙蹲到她身边叫她,“芳泽!芳泽你没事吧?”

    “我……”顾姨娘总算找到悠悠醒来的机会了,眼睫抖了几下,柔柔弱弱睁开眼,气息软弱,“没事,表哥……表哥,你,没事吧?”

    “我头痛的厉害,眼前晕的厉害,你要是没事,去叫人来,我头上好象……这血……”姜焕璋抬手抹了一把,鲜血淋漓,借些丝微弱的月光,顾姨娘惊恐的瞪着姜焕璋满手的鲜血,抖抖擞擞站起来,转身就跑,跑了两步,一个转身又回来了,“表哥,我扶你……”

    “快去叫人!你扶不动我。”姜焕璋眼前一阵比一阵晕的厉害,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不耐烦的挥着手,快耐不住性子了。

    顾姨娘刚才害怕是因为表哥头上的血,现在因为表哥声音里的怒气,吓的手脚冰凉,表哥生气了,表哥是不是知道是她绊倒的他?表哥看出来她刚才其实没晕过去?

    “快去!”见顾姨娘呆站着不动,姜焕璋急了,这血一直流是要死人的!

    “是是是!”顾姨娘一下子跳起来,提着裙子转身就跑,一口气冲到清晖院外,看着黑灯瞎火的清晖院,呆了呆,才醒悟过来,大嫂出城了,没在府里。

    顾姨娘急忙掉头,直奔陈夫人正院,这会儿,陈夫人待见不待见她这事,暂时顾不上了。

    陈夫人早就歇下了,正院院门紧闭,顾姨娘啪啪啪拍门,凄声惨叫,“快开门,快开门哪!表哥受伤了,快开门,表哥喝醉酒,自己摔倒了!表哥他自己摔倒了!快开门!”

    院门倒是开的很及时,一个睡眼惺忪的婆子探出半个头,一看是顾姨娘,一口恶气上来,猛往她脸上啐了一口,“晦气!大半夜的,你干什么不好,咒着大爷受伤?鬼上身了是吧?大爷又没在府里!大爷什么时候回来了?大爷回来,能不到这院里给夫人请安?你嚎什么嚎?我说姨娘,求求你了,别闹了,求你让大家伙儿喘口气吧!”

    说完就要关门,顾姨娘急眼了,一步冲上去,将手伸进门缝里,一眼看到袖子上沾的血,急忙叫道:“我没咒表哥,表哥真摔倒了,表哥喝多了酒,自己摔倒了!你快去告诉夫人,表哥还在清月院门口,流了好多血,表哥快死了,你快点去叫夫人啊!”

    婆子看到顾姨娘满袖子的血,唬了一跳,这回不敢多耽误了,急忙开了门,顾姨娘从门缝里挤进来,提着裙子往上房狂奔。

    陈夫人正病着,吴嬷嬷不在身边,这一回她是真有点病了,一听儿子受了伤,再一看顾姨娘满袖子的血,听说那血都是儿子的,一声嚎哭没哭完,翻着白眼就晕过去了。

    顾姨娘目瞪口呆,扎扎着手,傻在那儿了。

    “快叫人去请吴嬷嬷!快!快去!跟吴嬷嬷说,她再不来,夫人活不成,大爷也活不成了!这个家要完了!”捧云急的一边用力掐陈夫人人中,一边尖声失声,一迭连声叫人去请吴嬷嬷。

    夫人,一会儿也离不开吴嬷嬷啊!

    “赶紧让人去请大夫,你傻在那儿干什么?这府里不是你当家吗?你不是要当这家里的当家人吗?”捧云掐了半天,手都软了,陈夫人半点动静没有,仓惶恐惧中,一抬眼看到扎扎着两只手傻呵呵看着她的顾姨娘,满肚皮恐惧一个子化成了愤怒,怒火蹭蹭的往上窜。

    满府的养老银子,她的月钱,她阿娘的病,现在还有夫人,还有大爷……都是因为这个祸害!

    “呃!”顾姨娘被捧云这一声吼惊醒,突然就悟过来了,对啊!她现在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当家姨娘,跑来找夫人干什么?她应该去谷兰院,叫人把大爷抬回谷兰院,再让人去请大夫……这不能怪她,表哥一头的血,她太心疼表哥了,受伤的表哥,要是别人,她肯定不会这样……

    顾姨娘一声不吭,转身就往外跑。

    捧云气的猛啐了一口,这才是个真贱人呢!

    绥宁伯府闹腾了整整一夜。

    等顾姨娘再跑回谷兰院,把人叫起来,带着人、打着灯笼去抬姜焕璋时,姜焕璋失血加上酒醉,已经离晕迷不远了。

    将人抬回谷兰院,顾姨娘才想起来,她还没打发人去请大夫,急眼之下,指着赶过来的管事婆子痛骂,大爷受了伤,夫人晕过去了,明摆着要请大夫,这事还要她吩咐?

    婆子丫头一声不吭,垂头听她骂,顾姨娘扯着嗓子骂了一通,再赶紧打发人去请胡一贴和孙太医,半夜三更的,胡一贴和孙太医家都是大门紧闭,门房有话,老太爷上了年纪,不出夜诊。

    婆子回来禀报,顾姨娘大发脾气,这不是明摆着糊弄她么,大嫂成天半夜三更的接胡一贴、孙太医和赵大夫上门看病,那时候怎么没听说过这不出夜诊的规矩?

    换个婆子再去请,这回胡一贴、孙太医和赵大夫三家全敲了一遍,还是那句话,上了年纪,不出夜诊。

    回来禀报,顾姨娘再次痛骂,这帮****,欺负她是个姨娘,竟敢这么糊弄她,等表哥醒了,这些****,一个个都卖出去!

    可就算现在就把这些****卖了,哪怕当场打死,这大夫还是没来啊,顾姨娘无计可施,急的团团转。好在吴嬷嬷到了,赶紧打发人去请绥宁伯府从前常请的一位大夫过来,陈夫人倒没什么事,不过一时着急,大夫来前,她已经醒了,紧握着吴嬷嬷的手,哭的声嘶力竭。

    到姜焕璋这伤,大夫不敢动手了,一来他没处理过外伤,二来,这摔到头的伤,轻重极其难断,光凭脉象,他不敢断言,更不敢开方子,没办法,还得去请胡一贴和赵大夫,好在天已经亮了,这一回,总算把胡一贴和赵大夫请了过来。

    这一天,姜焕璋只好告了假,做了晋王府长史第二天,就因病告假,这让姜焕璋窝了一肚皮斜火闷气。

    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第八十五章 旧仇

    天刚蒙蒙亮,孙嬷嬷怀里揣着簪子,上车往城里赶。

    坐在车上,孙嬷嬷默默念叨着地名、人名,这留的地名,留的人名,这十几年里太太一趟也没打发人去看过,也不知道这地方好不好找,这人,还在不在,说是没搬家,可谁知道呢……

    离那地方还有两三条街,孙嬷嬷就吩咐车夫停车,下了车,打量着四周,慢慢逛过去。

    在巷子尽头,孙嬷嬷找到了那扇门,油漆斑驳,十分老旧,一架蔷薇从门头上翻下来,花儿不多,缀在浓绿中间,倒显出几分清雅,这是这个小院唯一有生气的地方。

    孙嬷嬷上前敲门,好半天,才听到院子里传出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胡大是在这儿住吧?”

    “你找胡大?”门开了,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探出头,惊讶的打量着孙嬷嬷。“送簪子的?”

    “是。”孙嬷嬷比白发老者更加惊讶,急忙从怀里摸出簪子和张太太写的那封信,双手递上去。

    “给我吧。行了,你回去吧。”老者接过信,冲孙嬷嬷挥了挥手,关上了门。

    孙嬷嬷站在门外,听着拖沓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好半天才缓过神,这一路上,她想象了不知道多少种见面的样子,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这样,这也太家常了!

    孙嬷嬷出来上了车,吩咐车夫直奔绥宁伯府。她这趟进城,除了送簪子,还领了到姜家说一声大爷过继这事的差使,虽说李家过不过继,他们姜家管不着,可还是得跟姜家说一声,不能失了礼儿。

    陈夫人是真病倒了,吴嬷嬷积了不知道多少肚皮的烦躁、怒火,听孙嬷嬷三言两语说了过继的事,陈夫人嘤一声就哭上了,吴嬷嬷更加烦躁,浑身上下闷气火气乱窜,冲着孙嬷嬷,恶声恶气道:“过不过继,这是你们李家的事,跑来跟我们夫人说这话什么意思?没看我们夫人正病着呢?要说,你也该找大爷去说,捧云,叫人把她送大爷那儿去,跟她们说一声,夫人病着呢,别这事那事都往夫人这儿推,问问她,到底谁是当家人?”

    孙嬷嬷虽然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可昨天夜里之前的事,件件知道的一清二楚,一点儿也没生吴嬷嬷的气,神情气爽的站起来,跟着小丫头往谷兰院去。

    谷兰院里,顾姨娘裙子是自己的旧裙子,上衣换了件不知道谁的旧衣服,神情憔悴、眼圈红肿,正侧身坐在床边,用银签子扎着梨子喂给姜焕璋吃。

    孙嬷嬷进来见了礼,三言两语说了过继李信的事,姜焕璋听到李信两个字,呼一下就坐起来了,直直的盯着孙嬷嬷,手指点着孙嬷嬷,“李信!那是个人渣!你们太太瞎了眼了?”

    孙嬷嬷后背一下子绷的笔挺,板起了脸,“还请姑爷慎言!姑爷一回也没见过我们大爷吧?怎么就知道我们大爷渣不渣的?再说,人渣也罢,药渣也好,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不敢劳姑爷多操心,老婆子告退,就不打扰姑爷安心静养了。”

    孙嬷嬷福了半福,转身就走了。

    姜焕璋气的浑身发抖,李信!这个比墨七更加混帐的东西……他还没腾出手来,这个李信,他不是明年才中的春闱……是了,明年春闱,他这是先到京城备考来了,他大意了,他本来打算让他不能考春闱……

    额头嚯嚯跳着痛的钻心,姜焕璋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用力控制住那股子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头上有伤,他不能愤怒,头上,又有血出来了……

    李信,他现在就到京城了?可他怎么会过继到李家?这怎么可能?

    “表哥?”顾姨娘忐忑不安的看着暴怒的脸都扭曲了的姜焕璋。

    唉,不怪表哥生气,就是自己,也挺生气的,好好儿的,李家怎么突然过继上儿子了,还是个成了年的。那是不是说,除了大嫂的嫁妆,李家的家产,以后就是这位继子的了?张太太这是想干什么?她这是防着谁?

    撷秀坊呢?以后也不会归进姜家了?表哥刚刚还说,让她到撷秀坊挑衣服……

    “表哥,您别跟妇人一般见识,就算过继……”

    “不是因为这个!”姜焕璋声调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过继,随她怎么过继,他什么时候把李家那点银子放眼里过?他姜家,运星已动,往后,银子如山似海,银子,算什么东西!他何曾把银子放眼里过?

    李信!就是这个小人,处心积虑,在他已经要一步踏上相位时,阴谋诡计,害得他一头跌到永兴军路。

    好几次,他都差点死在那个寒冷的鬼地方!

    是他害的他一失再失进入中书的机会!是他,让他距离首相一步之遥,就是踏不上去!是他,害得他和太子越离越远,害得他不得不……

    姜焕璋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如果说他恨墨七,恨不能把他踩成肉泥,那李信,他要生吃他的肉,活喝他的血!

    姜焕璋扭曲抽动如鬼一般的脸,把顾姨娘吓的一声不敢再出。

    这股恶气不停的往上冲,直冲的姜焕璋额角的伤口嚯嚯跳着疼的如同大木棍在猛打。

    “去……请大夫,请赵大夫,我头痛……”姜焕璋捂着头仰倒在床上,顾姨娘尖叫一声,大哭出声,冲出去叫人请大夫。

    孙嬷嬷回到紫藤山庄,还气的胸口疼,半点儿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姜焕璋的反应说了,一边说一边嘴唇乱哆嗦,“……太太您说说,这叫什么人哪!这还是个人吗?他一趟没见过咱们大爷,就因为咱们大爷过继到咱们家了,他就能说出这种话来,这还是个人吗?”

    李桐坐在张太太身边,眼帘微垂,面无表情。

    他恨极了大哥,骂一句人渣,已经算客气的了,看样子,大哥身边,得多安排些妥当人,得防着姜焕璋以有心算无心,看他这样子,大约想杀了大哥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绿梅能不能请回文二爷,有文二爷在大哥身边,就算姜焕璋以有心算无心,也没那么容易。

    张太太气的脸色发白,她料想到姜焕璋必定不怎么高兴,却没想到他居然肆无忌惮到这份上,难道他真以为他娶了桐桐,就捏住了她们娘俩的命门?就能想让她们娘俩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她是瞎了眼,要不是瞎了眼,怎么能点头让桐桐嫁给这么的人渣?

    这门亲事,得好好想一想了……

第八十六章 旧恩

    讲堂后巷吕相府。

    吕相公长孙吕炎刚进府门,小厮就急忙迎上来笑道:“大少爷,相爷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嗯?翁翁已经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吕炎看了眼滴漏,还不到酉正,翁翁极少回来的这么早,让他立刻过去,难道出什么事了?

    吕炎神情顿时凝重,啪的收了折扇,大步流星直奔吕相公的内书房。

    内书房,正房前廊下,头发半白的吕相蹲在红泥炉前,拿着把小巧的蒲扇扇着茶炉,旁边已经摆好了茶席,吕炎长长舒了口气,看这样子,翁翁今天早回,大概就是想和他喝杯茶聊聊天,偷个浮生半日闲。

    “今天什么茶?”吕炎几步过去,先探头欣赏茶席,“翁翁这茶席越摆越雅致了。”

    “不孝的东西!这是你太婆常摆的茶席,连这都不认得了?”吕相回手拍了孙子一扇子。

    “哪能不认得!我就说,看着眼熟,太婆走时,我还小么。”吕炎赶紧打马虎眼儿,其实太婆去世才五六年了,那时候他已经十三四岁了。

    “唉,是啊,一眨眼,你太婆都走了六年了。”吕相叹了口气。

    红泥炉上的水滚了两滚,吕相提起壶,点了两杯茶,“你太婆说过,水滚过两滚,沏茶最好。”

    吕炎凑过去一脸专心的闻着茶香,没敢接话,脑子却转的飞快,翁翁今天这么怀旧,有点不正常,今天是什么日子?太婆的生日?不是!太婆的忌日?更不是!翁翁和太婆成亲的日子?也不是,翁翁常说,太婆嫁给他那天热的不行……

    那是什么日子?

    “炎哥儿,明年春闱,你有几分把握?”

    “啊?噢!”吕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几分不敢说,我就怕落进三甲……我是说……”

    “我也怕你落进三甲。”没等吕炎想好怎么弥补,吕相慢吞吞接了句。

    吕炎愣了,翁翁以谦和内敛、温和无争著称,最不愿意看到子孙张扬狂妄,往常要是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指定得提着他的耳朵教训老大一会儿,今天,有点怪!

    “离明年春闱不到一年,这一阵子既要专心多写几篇文章,也要多出去会会文,见识见识各地才子,天下才子,各有所长。”吕相看着杯子里的茶,语调有十分沉落。

    吕炎敏锐的感觉到翁翁与平时大不相同,极不相同!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越来越凝重,专注的听着翁翁的话,留神着翁翁的神情。

    “湖州有个叫李信的少年才子,现在住在城外紫藤山庄,是绥宁伯世子姜焕璋妻子李氏的族兄,听说,已经被李氏的母亲过继到膝下了。找个机会,和他认识认识,多多交往,一来,替翁翁看看这个人的人品性情,二来,若是看着好,可交,就跟他多多交好。”

    吕炎愕然,“绥宁伯世子?咱们和绥宁伯府……”

    “不是因为绥宁伯府。”吕相将茶放到几上,长叹了口气,“这话要是提起来,年头就长了。”

    吕相的话突然停住,出神的看着已经灰蒙下来的天空,脸上慢慢透出丝丝温暖的笑意。

    吕炎看着他,安静的等他从回忆中返回。

    “翁翁小时候,家里穷的很,你曾祖父去世的早,吕氏一族,你也知道,就是到了你翁翁这一代,才开始立族立祠,翁翁小时候,吕氏族里……哪有什么族?就是有几家穷亲戚。那时候,你曾祖母带着我,真正的孤儿寡母,就靠你曾祖母给大户人家打络子过活。”

    吕炎听的心酸,挪了挪椅子,靠近翁翁坐着,这是他头一次听翁翁说起小时候的事,翁翁几乎没提过他成亲前的事,偶尔一两次提起,不过只言片语,以至于,他知道翁翁是穷苦书生出身,却不知道穷成这样、苦成这样。

    “那时候,常来找你曾祖母打络子的,有一户姓严的人家,是商户,很有钱,那家的太太,慈悲睿智,有一回,那时候我大概七八岁,跟着你曾祖母去给严家送络子。”

    吕相的话停了,出神的看着远方。

    那天的情形,直到现在,还清楚的如在眼前。

    那天,他拽着阿娘的衣襟,看的眼花缭乱,那间恍若神仙居所的屋子里,有顶天立地一整面墙的书,她和他差不多年纪,穿着件樱草黄裙子,漂亮的象个小仙女,她拿了碟子豌豆黄递到他面前,“这是豌豆黄,是我最喜欢吃的点心,你也尝尝,可好吃了。”

    “那一次,严家太太头一回见到我。”吕相喉咙有些哽,“严家太太说我目光明亮,一看就是个读书苗子,跟你曾祖母说,让她送我去读书,她替我出读书的银子。”

    吕炎震惊的看着翁翁,这事,翁翁从来没提过!

    “隔天,我就进了私塾,在私塾读了一年半的书,那年冬天,刚过了年,严家太太让人把我叫过去,说先生跟她说了,先生学问有限,我再跟着他,就耽误了,严家太太说,县里没有更好的先生了,问我愿不愿意到泽远书院读书,就这样,我就进了泽远书院。”

    吕相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好半天,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在泽远书院,我认识了一个叫张远航的富商子弟,张远航喜欢读书,却不会读书,他和我十分交好,邀我周游四方,我和他一起,到处会文,我应付文章诗词,他负责漫撒银子,我和他,是知交。”

    吕炎不停的眨着眼,这位张远航,跟翁翁这样的交情,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后来,我考中举人前一年,张远航成亲,娶了严家的姑娘。”

    “就是资助翁翁的那个严家?”吕炎惊问道,这可真是太巧了!

    “嗯,张远航进泽远书院时,已经和严家定了亲,我和他结交,最初也是因为严家太太的托付,我进京考春闱那年,张远航出门做生意,狂风巨浪,淹死在洞庭湖。”

    吕炎忍不住紧握拳头一声长叹,怪不得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姓张的长辈,原来死的这样早!

    “张远航留下了一个遗腹女,就是如今绥宁伯世子姜焕璋妻子李氏的母亲,张太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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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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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重生了,也清醒了,原来,他从来没爱过她惜过她……
姜焕璋逆天而回,这一回,他要更上一层楼,他要做那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宁远千里而来:姜焕璋,小爷我专业毁人不倦……锦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