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金明池畔2
果然,晋王脚步猛的一顿,侧头斜着姜焕璋,抬手示意众仆从,众仆从停步,看着两人走出上百步,才缀在后面慢慢跟着。
“演武,不就是要一较长短,怎么就今年精彩了?”晋王脸上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姜焕璋。
“皇上之重情,天下少有,秦王文韬武略,燕王天纵之才,不分伯仲,又都是周贵妃所出,这份演武,自然不是往年可比。”姜焕璋瞄着晋王的神情,几句话支离破碎,却含意深远。
周贵妃是皇上生母周太后嫡亲的侄女儿,自小和皇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当时,先皇是一心要玉成这一对儿的,可周太后和皇上牙关紧咬,说什么也不肯,挑了先季老丞相的嫡长女为正妃,周贵妃进府做了侧妃。
这里头有讲究。太祖开国时定下过一条铁律,同姓同族,不得连续两代为后,周太后由皇后而太后,周贵妃要是明媒正娶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那就是说,皇上就再也不用想着那把椅子了,所以,周太后和皇上当年无论如何不肯点头,事实证明,周太后和皇上当年的坚持非常正确。
皇上是长情之人,几十年来,眼里心里只有周贵妃,皇上刚即位时,就想立周贵妃生的皇长子为太子,可满朝文武人人反对,本朝规矩,先嫡后长,皇上那时候才二十来岁,二十来岁就断言没有嫡子,那是笑话儿。
立太子这事,就这么拖下来了,一直拖到现在,拖出个纷杂局势。
现在,皇上一共五位皇子,皇长子秦王和皇四子燕王都是周贵妃所生,皇二子没成年就夭亡了,皇三子,也就是晋王,生母杨嫔出身卑微。
还有位皇五子,今年只有七岁,是宁皇后所生嫡子。
宁皇后嫁进宫的时候,就是病骨支离抬进去的,勉强成了礼,没等圆房,就晕迷不醒,一直调养了两三个月,才勉强圆房成了礼,没想到这一次圆房,宁皇后竟怀上了皇五子。
周贵妃性子娇纵,极其妒嫉,平时连皇上多看别的后妃一眼都容不下。对于后位,就算没法可想,周贵妃还是耿耿于怀,只要沾个后字的,都能让她大发脾气,前面的季皇后,现在的宁皇后,更是她的肉中刺。
季皇后那根刺刚刚拨出,又扎进来个宁皇后,这已经让周贵妃愤怒不已,偏偏这位宁皇后一次圆房就怀上了,周贵妃嫉火怒火一起烧,听到信儿就带人往宁皇后宫里冲,要给那个贱人点颜色瞧瞧。
谁知道一头冲进宁皇后宫里时,里面已经挤进了大半个太医院,根本没地方让她施展。
宁皇后身体太弱,却怀了胎,这已经不是保胎的问题了,而是怎么保命、保不保得住命的事儿了。
眼瞅着宁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口气上不来了,周贵妃的暴怒只好自己想办法。
从这天起,宁皇后怀胎这事,就闹了个人仰马翻。
大半个太医院搬到了宁皇后宫里不说,回回朝议,必定提到宁皇后怀胎保胎这事,宁皇后怀孕没几天,当时已经病骨支离的季老丞相上了道明折,说大相国寺的青空大和尚说了,宁皇后八字弱,挡不住皇宫里的威武煞气,请皇上从今天起,夜夜宿在宁皇后宫里,以真龙之威,替宁皇后母子守护。
这折子让周贵妃气了个七窍生烟,几乎把宫里的东西都砸光了。
皇上则是左右为难。季老丞相这折子是明发天下的,他不去,那不是明摆着不顾宁皇后和她腹中孩子生死?这可没法跟满朝文武和天下人交待,去吧,又实在心疼周贵妃。
也是巧了,就在皇上左右为难焦头烂额时,北边来了紧急军报,蛮人大举犯边,边关危急,皇上一把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怒不可遏,大发脾气,一定要御驾亲征不可。
御驾亲征当然不可能,皇上大闹一场,退而求其次,无论如何要住进城外离宫,‘以身受亲征之辛苦’。
就这样,皇上带着周贵妃跑到离宫御驾亲征了大半年,算是把让他天天住进宁皇后宫里守护这事,糊弄过去了。
定北侯宁侯爷击退蛮人的捷报报进京城时,宁皇后生下了皇五子。
可皇五子一生下来就不会哭,好不容易扎出了声,又不会吃奶,好不容易吃了几口奶,又夜夜啼哭,哭的一口气不接一口气,宁皇后宫里,由一个病人,变成了两个病人,整个太医院就两件事,宁皇后的病,和小皇子的病。
周贵妃和皇上在城外离宫享受了大半年二人世界,再回到宫里,本来心情就不爽,再不停的听到宁皇后的病,小皇子的病,周贵妃气儿不打一处来,周贵妃心情不好,皇上日子过的就不安生,等到吕相上了那道皇五子大约是天生命弱,不如搬到城外离宫暂住,看看是不是能好些的折子时,皇上立刻就准了,这真是求之不得。
宁皇后带着皇五子搬到了城外重云离宫,到今年,皇五子七岁了,还是极其病弱,据说远远听到一声炮竹,就能惊的大病一场。
从搬到城外,宁皇后和皇五子就再也没出现在朝臣和天下人面前过,京城的闲人早就不记得还有位皇后,可朝臣们心里,却若有若无的想着那位据说极其病弱的皇五子,那位,可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至于差一点立了太子的皇长子,以太子自居了十来年,到皇四子长到八九岁时,危机来了,皇上最疼爱的皇子,由他,换成了皇四子。
皇上也是真犹豫了,是立大儿子呢,还是立四儿子呢,都是那么可爱……
至于周贵妃,她全部心思都在皇上身上,至于立老大还是老四,以至于立不立太子,她都没放在心上过,反正皇上答应过她,做不了皇后已经亏欠她了,太后是必定要让她做的,至于哪个儿子即位,她无所谓,反正都是她的儿子。
皇上觉得两个都挺好,周贵妃觉得哪个都行,可皇长子秦王,和皇四子燕王,就没法这么想了。
从去年皇四子封了燕王,开府建衙,两人的竞争,就越来越白热化,离撕破脸,就差一层薄薄的轻纱了。
第五十八章 杨舅爷其人
当年,谁都没想到晋王能够即位。
当初文二爷和他细细分析过局势和晋王的想法。
局势极其明了,要么大皇子,要么四皇子,哪一位即位,对晋王来说都无所谓,在这场争斗中,晋王要做的,就是居中,不偏不倚,在两边的拉拢中,既不得罪,又不靠近,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容易,而且皇上春秋正盛,这一争,还不知道争多少年,多年的墙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晋王才具一般,性子绵和,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平安长大,从小他就很明白,那把椅子没他什么事儿。
所以,对于姜焕璋来说,就是帮助晋王不偏不倚,做好墙头草。
如今他早就知道了结果,可这个结果,他不能说,也没法说,虽然知道皇上不用顾忌任何人,虽然知道皇上很快就是皇上了,可这会儿,他还是得照从前文二爷定下的策略,扶助皇上做好不偏不倚的墙头草。
晋王顿住步,盯着姜焕璋看了好一会儿,带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问道:“那你觉得,谁能得了这个彩头?”
“毕竟是一母同胞,一脉相承,谁得彩头其实没什么分别,兄弟相争,只宜远观,只要别两败俱伤就好。”姜焕璋的回答话里有话,两败俱伤,他先点到为止。
“噢!”晋王似乎有些惊讶的噢了一声,“怎么远观?你细说说。”
“是,”姜焕璋淡定从容,将从前文二爷和他掰开揉碎,细细分析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话,说了一遍。
晋王听的极其认真,听姜焕璋说完,沉默半晌,没接着说大事,反倒笑问道:“昭华今年多大了?成亲没有?”
“虚度二十二春,今年二月里刚刚成了亲。”
“真是年青有为,你是……”晋王手里的折扇点着姜焕璋的肩膀,“我一时想不起来你是哪家的了。”
“绥宁伯姜讳华远之子。”姜焕璋急忙答道。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晋王拍着折扇哈哈大笑,“已经封了世子是吧?绥宁伯……你祖上以军功起家,没想到你看着文弱,倒颇有大将之才,领过什么差使没有?”
“还没有,在下酷爱读书,在书本里虚度了光阴。”
“在书本里怎么能是虚度光阴?我府上正少个长史,吏部送了许多人的履历来,倒不是看不中,我就是想找个象昭华这样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昭华可肯屈就?”
“求之不得!”姜焕璋大喜过望,撩起长衫就要下跪,晋王一把托住他,“不必多礼,我也是个喜欢读书的,往后,昭华可要多多指点我。”
“不敢当,不敢当!”姜焕璋连连长揖。
姜焕璋紧跟在晋王身边,看完了金明池那一场龙争虎斗,晋王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一定要请姜焕璋到凌云楼小酌几杯,以庆贺他机缘巧合,得了这么好一位长史。
两人刚在凌云楼雅间坐下,雅间外就传来小厮的禀报:“王爷,杨舅爷说有急事找您。”
晋王眉头微蹙,姜焕璋心里一阵狂喜,他知道这位杨舅爷找王爷什么事,好好好!好得很!看来,这一回,这桩巧宗儿要落到自己手里了。
晋王的生母杨嫔出身小官之家,父亲早死,留下她和母亲,以及遗腹子弟弟,杨嫔和母亲一起,看眼珠子般看着弟弟长到十三岁那年,弟弟生了场大病,为了给弟弟治病,大约也存了搏个出头机会的想法,杨嫔瞒着母亲报名入了宫,分到周贵妃宫里侍候,一次机缘巧合,被醉意朦胧的皇上临幸,怀上了皇三子,生下皇三子后,晋位杨嫔。
周太后还在世时,不许周贵妃独宠专房,周贵妃那时候脾气特别大。
夭折的皇二子生母苏贤妃就是在生下皇二子隔月,被周贵妃找茬罚跪,大夏天中了暑,一病没了的。
那些年,杨嫔在宫里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好在皇上半眼都不看她,周贵妃虽然常常因为在周太后宫里看着皇三子刺眼,让她罚跪掌嘴以至于抽抽鞭子什么的,但好在没下狠手,她总算活下来了。
到周太后死后,周贵妃独宠专房,心气儿渐平,就极少再折磨象杨嫔这样的活寡妇。偶尔,还能赏几块点心给她们吃吃。
杨嫔透过口气,总算有点多余的精力,想一想阿娘和弟弟了。
等晋王成亲开了府之后,杨嫔几乎天天派人传话给晋王,让他照顾外婆和舅舅,特别是舅舅,千叮嘱万嘱咐。
偏偏这位杨雪坤杨舅爷,完全是一滩糊不上墙的臭稀泥。
头一条懒,懒到连眼皮都是能不抬就不抬;第二好吃,最爱猪头肉,一块猪头肉咬在嘴里,大嘴巴扇肿脸都不带松嘴的;第三贪小便宜,一个钱半个钱的便宜要是不沾到手里,简直不能活,可真有了大便宜,他又说什么也不敢伸手了!
这些就算了,最让人不能忍的,是蠢,蠢到天怨人怒。
姜焕璋想着晋王即位后,这位杨国舅那数不尽的光辉事迹,想的都不忍心再想了。
这位杨国舅唯墨七马首是瞻,真是人以群分,烂污泥就爱烂污泥!
“请他进来。”晋王虽说蹙眉,还是吩咐请进来。
杨家只有舅舅这一根独苗,就算母亲不是这样一天一趟的嘱咐他,他也要照顾好舅舅。
杨雪坤杨舅爷一件污渍斑斑的织锦缎棉袍子,也没系腰带,两只手袖在肚子前,缩头耸肩,不停的抽着鼻涕,紧贴着墙溜进来。
晋王无语之极的看着舅舅,他给他置办了宅院,送了丫头婆子,不说一应俱全也差不多,他这衣服,怎么还能脏成这样?
“王……王爷。”杨舅爷两只手袖在一起举起来,抹了两把鼻涕,晋王深吸了口气,手里的茶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
“出什么事了?”晋王尽可能和颜悦色,他这个舅舅胆子小。
“出大事了。”杨舅爷哭丧着脸,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了,“我活不成了。”
第五十九章 杨舅爷其事
“到底出什么事了?外头谁跟舅爷来的?”晋王吓了一跳。
“回王爷,舅爷一个人来的。”外面小厮答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别急,慢慢说,有我,断不会让你有事!”晋王大包大揽,先安下舅舅的心,让他能说出话来再说。
“前儿个。”杨舅爷明显好多了,“有人找我,要和我一起做生意,本钱他出,我一分钱不用拿,就帮他把几大箱银子送到城外杨柳枝码头,再看上一夜,第二天交到船上,他就给我一百两银子,一百两!”
杨舅爷冲晋王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几摇,晋王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骗傻子的套路,他也能上当?
姜焕璋嘴唇都抿薄了,专心看着杯子里的茶,皇上说他这位烂污泥舅舅憨傻可怜,爱护得很呢,他可不能流露出心里的鄙夷和恶心,惹王爷不高兴。
“昨天一早,我到他家,亲眼看着装了四万两银子,全是白花花的银饼子,有霜起筋,足足四万两!装到箱子里,装上车,一路上,我眼睛都没离那箱子,到了杨柳枝码头,住进店里……第二天。”
杨舅爷哭丧着脸,“银子没了!几大箱子,全成了石头,四万银子,成石头了,没了!”
“报官没有?”这明明就是遇到骗子了!晋王气儿不打一处来,倒不是气他舅舅,是气骗子,干嘛要骗舅舅这么个憨厚之人呢?
“还没,家时让人堵住门了,几十口子,除了老就是小,说活不成了,堵着门要我还银子,四万银子!四万啊!可咋办?我活不成了!”杨舅爷捂着脸,嗷嗷哭起来。
“王爷,舅爷这是被人骗了,只是,报官只怕不妥当。”姜焕璋接上了话,晋王皱眉看着他。
姜焕璋微微一笑,“时候不对,王爷您看,今天金明池这事,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金明池演武刚散了出来,咱们就报官杨舅爷这事,这京府衙门,秦王爷可挂着府尹的名头呢,万一被有心人利用,煽风点火,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到时候,不管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事儿的起因,都在王爷这儿,只怕要得罪人。如今的局势,王爷越低调越好。在下的意思,不过四万银子,在下就先替舅爷把这笔银子垫出去,然后派人悄悄查访,要找到这群骗子不是难事,到时候,连人带银子再拿回来就是了。”
晋王惊讶的看着姜焕璋,片刻,才拍着姜焕璋的肩膀道:“昭华心思细密,还是你想的周到,你待我这份……这份心……”
“焕璋愿为王爷肝脑涂地,能跟在王爷身边侍候,是焕璋几世修来的福份。”姜焕璋忙站起来,赤诚无比的长揖表忠心。
“好好好!”晋王感动的胸口滚烫,他一个多余的皇子,外家……就是杨舅爷,别说支撑,不拆台就不错了,皇上正眼都没瞧过他,这京城,哪有人把他放眼里过?姜焕璋这样待他,他没法不感动无比。
晋王站起来,将姜焕璋按回椅子上坐下,转头看着眨巴着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杨舅爷吩咐,“你先回去,跟他们说,银子这就还给他们。”
“天黑前,我亲自送到舅爷府上,再帮舅爷了结了此事,舅爷放心。”姜焕璋急忙接过话,和杨舅爷温声细语、大包大揽。
“听清楚了?安下心,先回去吧,告诉他们,天黑之前,就把银子还给他们,请他们略等一等。”晋王再次吩咐杨舅爷,杨舅爷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仰着头,小孩看娘般看着晋王,“多谢王爷,多谢这位爷!多谢王爷,多谢这位爷。”
杨舅爷一边谢一边往后退,一脚绊在门槛上,幸亏门外的小厮机灵,从后面一把托住了,把他扶直了,再帮着转个身,看的晋王忍不住又翻白眼。
陪今日之晋王、异日之皇上小酌了几杯,又随晋王府管事走了趟吏部,报了名姓,写了履历,姜焕璋意气风发,打马往绥宁伯府赶,他得赶紧回府拿了银票子送到杨舅爷府上,把杨舅爷这事了了,还要赶紧到晋王府禀告一声。
侍候皇上,小事小节上万万不能马虎。
姜焕璋一口气奔到绥宁伯府,顿时呆了。
绥宁伯府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闲人,伯府大门洞开,门口却一个人没有,好在这是京城,律法严苛,这样大门洞开,外门的闲人倒没敢一涌而进。
“怎么回事!”眼前的情形让姜焕璋怒火上冲,冲的他额头涨痛,李氏这是怎么管的家?
“爷在这儿问,谁也没长千里眼,爷赶紧回去不就知道了!”大乔粗声粗气回了句,他实在火大,姑娘嫁的这是什么人家?三天两头闹这些丢人现眼的事!他这面皮都臊的慌!
大乔答了这句,也不理姜焕璋,抖起鞭子,在空中挽了个响亮的鞭花,厉声“都让让!让开!我们大爷回来了!让开!”
“快让让!让让!正主儿来了!”
“这正主儿怎么才来?都闹出人命了!赶紧让让!咱们让让!”
“这就是拿白纸当银票子哄人那位?长的倒挺好看!”
“先把表妹哄到床上,再拿白纸当银票子哄人家父兄?这叫什么?先奸后骗?先骗后奸?”
“他们府上我知道,穷的连宅子都卖了,娶了李家姑娘,就抖起来了……”
……
各式各样肆无忌惮的议论冲进姜焕璋耳朵里,听的姜焕璋心惊肉跳,后背冷汗淋漓,他身居高位多年,民间口碑和私德的重要性,他太清楚了,这些流言,是怎么传起来的?!
姜焕璋冲进二门,跳下马,大步流星直冲月亮门,月亮门内也是空无一人,姜焕璋心里的不安更浓,也顾不得其它,撩起长衫,直奔正院,刚跑了几步,迎面看到一个紧紧捏着袖口,笑的见眉不见眼的粗使婆子。
“站住!”姜焕璋一声厉喝。
第六十章 新闻旧事
那婆子吓的猛一个哆嗦,抬眼看到姜焕璋,脸一下子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举着双手磕头不已,“大爷饶命!就拿了这一件,就这一件!大爷饶命!”
姜焕璋一个箭步上前,从婆子手里夺过那个金光灿灿的物什,是一只赤金百花簪。
“怎么回事?”一种巨大的不祥之感劈头压下来,姜焕璋咬牙切齿问道。
“那……那边……在那边……爷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婆子心痛万分的盯着姜焕璋手里的簪子,她胆子小,抢了这一件赶紧就跑,本来想先拿回家藏好再来……
姜焕璋顾不得理会婆子,顺着婆子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水云间一带,如同龙卷风刚刚来过。
吴嬷嬷头发散乱,正带着几个婆子拼命揪着顾大爷,顾老爷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钱管事一条腿上鲜血淋漓,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手里抓着几张银票子,正在泼口恶骂。
春妍带着几个丫头,手里拎着矮凳、托盘,还有个丫头拎了只红铜茶壶,背对背守着一堆乱七八糟却金光灿灿的物什。
青书半边头发散乱,泼口骂着,正从顾二娘子怀里用力往外扯东西,顾二娘子拼命护着怀里的东西,不停的尖叫。
秋媚张开双手拦着二娘子姜宁和大娘子姜婉,一边拦一边尖叫,“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拿走,老娘我让你们血溅当场!你们要是敢,你们试试,你们敢试试……”
春妍脚下的台阶上,顾姨娘侧身躺着,姿态颇为优美,看样子是晕过去了。
姜焕璋呆若木鸡。
晋王回到府里,刚坐下喝了半杯茶,心腹小厮北望禀报了进来,垂手道:“回王爷,打听到了一些。姜焕璋父亲姜华远,母亲陈氏,陈氏是前国子祭酒陈夫子的孙女儿,姜华远清高不通世情,老绥宁伯夫妻死后没几年,姜家就开始败落,去年三月,姜华远为了买一块上古的徽墨……”
“什么?”晋王一口茶喷出来,杯子也掉地上了,一边狂咳,手指指着北望乱点,“上古的徽墨?上古有墨?还有徽墨?”
“应该就这一块。”北望看着晋王,一脸认真,“为了这块上古的徽墨,姜华远将绥宁伯府抵押了出去。”
晋王手指不点了,呆在半空,整个人象被定住了,好半天,才长长透过口气,“这可真是……你说,你接着说。”
这位绥宁伯,和他那个舅舅倒象是兄弟。
“五月,姜焕璋求娶富商李家大姑娘李桐,李氏的母亲,就是号称湖州女财神的张太太。”北望看向晋王,见他点头表示知道,接着道:“定亲后,姜焕璋赎回绥宁伯府,以及前些年陆陆续续或当或卖的几家铺子和几处庄子,又新添了两处庄子,一处五百二十亩,一处六百三十亩,今年二月,李氏嫁进绥宁伯府,听说嫁妆极其丰厚。”
晋王眼睛微眯,北望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满月酒之后第三天,李氏摔倒,额头伤的极重,胡大夫,赵大夫,和孙太医都过府诊过脉,赵大夫和孙太医现在绥宁伯府出诊,我问了胡大夫,说伤的极重,听说,李氏是被姜焕璋的胞妹姜婉和姜宁推倒的。”
晋王眉头微蹙。
“昨天傍晚,前翰林学士顾名扬的孙子顾有德和顾有德的儿子顾思贤到绥宁伯府吵闹,说姜焕璋拐走了顾有德的嫡长女顾芳泽,顾芳泽确实在绥宁伯府,但是不是姜焕璋拐带,小的还没来得及打听清楚。”
“嗯,接着说。”
“顾有德和儿子顾思贤以告官威胁,让姜焕璋拿十万银子,算是他纳了顾芳泽的礼金,据说,姜焕璋当场点了一百张千两一张的银票子,统共十万两,给了顾有德父子。”
“这信儿确切?”晋王惊讶极了。
北望点头,“确切,是绥宁伯府上当天当值的门房说的,这门房今天不当班,我装作偶遇,不过十个大钱,就问什么答什么,倒的一干二净。”
晋王轻轻抽了口气,示意北望,“接着说。”
“今天上午,顾有德父子进了德隆钱庄,说是要兑十万两现银,结果拿出来的,是一叠白纸,顾有德父子出了钱庄大门,就高喊姜焕璋拿白纸当银票子骗他们,回家叫了人,就打进绥宁伯府去了,小的特意去了一趟绥宁伯府,从后角门偷偷进去看了看。除了顾有德父子,顾家太太和顾家六位小娘子一位小爷也在,顾家砸了李氏的嫁妆库房,顾家下人,姜家下人,都在疯抢李氏的嫁妆,草丛里掉着赤金戒指,湖面上飘着银票子,小的怕人看到了说不清楚,没敢耽误,赶紧回来了。”
晋王听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猛吐了口气,抬手拍着额头,站起来来回转圈,无论如何,他也没法将北望说的这些乱相,和今天那个胸怀丘壑、谈吐有物,举止风雅的姜昭华联系在一起。
“北望,这事,你怎么看?”晋王揉着额头,他刚请了他做他的长史,他对朝局的分析,对皇上的看法,对朝中诸臣的点评,极其准确、一针见血,他实在让他爱不释手!
“小的没什么看法,这些内宅的事,小的不懂。”北望可不打算发表这种看法,这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你说的对!”晋王却象是找到了答案和借口,“这些乱事,这都是内宅的事,男主外,女主内,象昭华这样的大才之人,怎么会留心这种内宅琐事?他刚娶妻,往后理顺了就好了。”
晋王想了想,折扇拍着掌心,“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回头得跟昭华说说,攘外必先安内,他还是要抽点空出来,好好理一理内宅,得好好理一理,乱成这样,御史们可不是好惹的。”
姜家现在正乱成一团,那杨舅爷的事……晋王皱起了眉头,话已经许下了,四万银子……除非动用王妃的嫁妆银子,否则他真没有这么多现银,他这个王爷,穷的不说两袖清风也差不多……
怎么办?
第六十一章 天大的事
“你再去绥宁伯府看看,若是申初还不见姜焕璋出来,就……先赶紧回来禀报给我。”
北望答应了出去,晋王站起来,烦躁的踱来踱去。
绥宁伯府闹成这样,姜家的银子……姜家怕是没有银子,银子都在李氏的嫁妆里,李氏的嫁妆被哄抢了……李家巨富,一点嫁妆不值什么,可闹出这样的事,姜焕璋哪还能跟媳妇开得了口?就算开口,李氏肯定气极了,能拿这银子给他?这事放到谁身上,都得气的死去活来。
这笔银子,至少天落黑前是拿不出来了,唉,姜焕璋也是,非得说今天天落黑前,许个明天,也就不用他担心了……
姜焕璋拿不出银子,舅舅那边……姜焕璋说的对,老大和老四闹成这样,舅舅的事,可不能让这两个人拿去利用,自己更不能让人捏到把柄,再说,舅舅胆子小,外婆更是个经不住事儿的,这几天又病着,万一有个好歹……
唉!银子……银子……
“王爷,墨七少爷的小厮夜雨请见,说是他们少爷让他来禀几句话。”门外,小厮恭敬禀报,晋王忙命叫进。
夜雨一身绚丽亮闪的银蓝夹银丝亮绸短衫长裤,一路小跑进来,利落的半跪见了礼,抬起一脸喜气洋洋,“王爷,我们七少爷让小的跟王爷禀报,我们七少爷说:今天是阿萝小姐满月的大日子,我们七少爷请了季大少爷、安远侯府苏大少爷,还有其它七八位小爷,一起给阿萝小姐贺一贺,我们七少爷说,前儿和王爷一席话,知道王爷也是同道中人,这样的热闹大事不能偏了王爷,特意让小的过来请王爷一起热闹热闹,我们七少爷还让小的跟王爷说一句,我们七少爷知道王爷手头不宽裕,特意多备了一千银子,给王爷赏人用。”
端坐抿茶的晋王一口茶喷了出来,就这么明晃晃说他手头不宽裕特意替他多备一千银子打赏……这是来请他的,还是来打脸的?
晋王瞪着一脸喜气、眨着一双真诚无辜大眼睛看着他的夜雨,呛得他喷茶的那一千银子,实在没法化成怒气,连尴尬都没法尴尬,晋王一肚皮说不上来的感觉突然觉得,这位墨七少爷和那块上古的徽墨,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们七少爷跟别人……算了,不提这个,阿萝小姐满月的大日子?满月?是什么日子?”满月是什么礼?他从来没听说过。
“回王爷,我们七少爷说,阿萝小姐一年才过一回生日,这也太委屈阿萝小姐了,我们七少爷说,阿萝小姐出生是大事,满月也是大事,还有三朝、百天,都是大事,都得贺贺。”
晋王抬手抚着胸口,这一回,他觉得他想好好吐几口血!这个墨七……这个墨七……这块上古的徽墨!
这块墨……晋王心里突然划过道亮光,墨七手面之大,满京城没有谁能跟他比肩,他又是这样的性子,今天这笔急用的银子,跟墨七开个口?
“你回去跟你家七少爷说,我今天有点要紧的急事,过不去,你来的正好,我今天这事,正好急用几张银票子,你回去问问你家七少爷,一个时辰里,能不能凑出四万见票即兑的银票子,若是能,我就不用去钱庄了,这会儿天也晚了,四万银子,明天就还给你们七少爷。”
“是!王爷且稍候,小的骑马来的,片刻就能一个来回,王爷您稍候!”夜雨答应的干脆极了,垂手退出,急忙出门上马,找他家七少爷回话。
还真是片刻就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还带回了薄薄四张银票子,一万一张,正好四万。
晋王大喜过望,急忙命人拿了银票子去舅舅家,又打发人往姜府走一趟,让姜焕璋安心处理家务,银子的事,他已经解决了。
绥宁伯府。
姜焕璋手脚冰凉,死死盯着钱管事直扑过去,“银票子呢?你没去拿吧?你还没去拿,还是已经入到帐上了?还在李氏手里?银票子没事吧?”
“爷……”钱管事嗓子早哑了,直直的盯着姜焕璋,“你看,你看看,看看!好好看看!二十万!一张一张,这么厚,一张一张,足足二十万,都在这儿了!你看看!看好!都是你……都是顾家!顾家!大爷你看到了吧,这回看清了吧?是顾家,里应外合打劫来了!”
钱管事怒极了,举着被他紧紧握在手里、仅存的薄薄一叠银票子,举到了姜焕璋脸上。
姜焕璋根本顾不得计较钱管事的无礼,一把抢过银票子,抖着手点了点,一千一张,这薄薄一小叠,一共九张。
姜焕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答应过晋王了,四万两,这就要送过去,现在,立刻,就要送过去!
他回来,是回来拿银票子的,现在怎么办?
那是皇上!
姜焕璋呆了片刻,猛的窜起来,握着银票子直奔清晖院。
李氏是个工于心计的,心思机巧,她必定留着后手,留着很多后手,她手里,肯定不只这三十万两,她有的是银子……
无论如何,都得先凑够四万银子,天底下所有的大事,都没有这四万银子重要!
这一片狼藉,等他办好这件大事,回来再说,这里,没有大事。
姜焕璋一只手握着银票子,一只手撩着长衫下摆,冲着清晖院狂奔而去,钱管事举着已经空了的手,半张着嘴,眼珠瞪的溜圆,呆成了木头人,大爷,是真的失心疯了!
吴嬷嬷好不容易撑到姜焕璋回来,一口气刚松下来,没等说话,眼角却瞄见姜焕璋竟然一阵风跑了,吴嬷嬷又惊又怒,那口气已经松下来了,身子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顾大爷趁机挣脱出来,手里死死攥着不知道几张银票子,怀里揣着满怀金银首饰,撒丫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春妍看到姜焕璋,却没理他,她只盯着秋媚,秋媚士气不坠,她就有口气撑着。
第六十二章 出府
秋媚心里,压根没拿姜焕璋当回事过,趁着姜二娘子和姜大娘子看到姜焕璋,骨软筋酥的机会,一步踏前,一只手扯住姜二娘子胸前衣服,一只手扯住姜大娘子胸前衣服,大吼一声,用力猛摇,摇的姜二娘子和姜大娘子齐声鬼叫,身上叮叮咣咣往下掉金银首饰。
青书看到姜焕璋,激动的眼泪都涌出来了,拖着顾二娘子,一脚踩在顾姨娘腰上,正要奔向姜焕璋哭诉告状,可刚踏出一步,没等她哭出声,姜焕璋已经跑了。
青书顿时呆的跟钱管事不相上下,顾二娘子趁机挣脱,发力狂奔前,顺手从呆若木鸡的青书手里夺了只赤金簪。
顾姨娘一只手撑着台阶,准备悠悠醒来,一睁眼,正看到狂奔而去的姜焕璋的背影,顾姨娘大睁着双眼也呆了,双手撑起一半,接下来,是继续晕着好,还是现在爬起来好?
姜焕璋一口气奔进清晖院,冲进垂花门。
从垂花门起,廊下和院子里,一个挨一个,站满了丫头婆子,一个个帕子抹着眼,偶尔,有几声抽泣响起,打破整院子的压抑肃然。
姜焕璋心猛的一沉,同时,又升起股浓烈的期待……
众人瞄着他,让开路,姜焕璋穿过天井,直冲进上房,上房里,赵大夫和孙太医都在,两个人都是眉头紧拧,捻着胡须,看样子正在用力思考。
“李氏怎么样了?”姜焕璋下意识的将手里的银票子背到身后。
“唉!”孙太医摇着头叹气,赵大夫斜着姜焕璋,话里透着浓浓的怒气,“世子爷,大奶奶这病,我和孙太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静养,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姜焕璋阴沉着脸没理赵大夫,转头扫了一遍,在满屋子仆妇丫头中,盯住万嬷嬷问道:“大奶奶怎么样了?可清醒?”
“正等着姑爷回来禀报。”万嬷嬷迎着姜焕璋的目光,福了一福,“府里闹成这样,我们太太已经打发人过来传了四五趟话了,我们太太让老奴转告姑爷,我们姑娘伤的重不重,病的重不重,姑爷心里一清二楚,我们姑娘一定要静养,不能惹闲气,更不能动怒,姑爷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姜焕璋听话音不对,转头示意众人,“你们都退下。”
满屋的婆子丫头垂手侍立,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
赵大夫和孙太医对视了一眼,不等两人说话,万嬷嬷曲膝道:“两位大夫且坐下喝杯茶,略等片刻,婢子替我们太太说完这几句话,咱们就启程,无论如何,都得请两位跟着走一趟,要不然,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姜焕璋脸色变了,这话什么意思?
“姑爷,我们太太说了,姑爷死了媳妇,也就是办场丧事再娶一个,可我们太太只有我们姑娘这一个命根子,无论如何,她不能看着我们姑娘被活活气死在这绥宁伯府,所以,我们太太让等到姑爷回来,跟姑爷禀报一声就启程,侍候我们姑娘到宁寿庵外紫藤山庄静养。”
姜焕璋眼睛微眯,目光凌利的盯着万嬷嬷,万嬷嬷迎着他的目光,泰然自若。
“我们太太还让跟姑爷说一声,姑娘气成这样,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可这会儿的绥宁伯府,她不敢来,怕说不清楚,更怕姑爷误会,我们太太这会儿已经启程赶往紫藤山庄,我们太太说,请姑爷放心,她会好好照顾我们姑娘。”
“你们太太好大的气派!”姜焕璋气极了。
“我们姑娘嫁给姑爷,除了铺子庄子,总共带了四十万两的陪嫁。”
万嬷嬷没理姜焕璋这句怒斥,只管不紧不慢的转达她们太太的话。
“这些陪嫁,夫人说过不止一回了,说我们姑娘的嫁妆,不是我们姑娘的,是我们姑娘进姜家的买路钱,连我们姑娘的嫁妆库房,也在夫人手里锁着,我们太太刚刚让人传了话,让老奴跟姑爷禀一声,我们姑娘的嫁妆册子,她已经让人抄出来,给姜氏族里几位族老送过去了,我们姑娘这四十万的嫁妆,从今天起,全数归入姜家,三十万两压箱现银,十万两昨天拿给了姑爷,姑爷点给了顾家老爷和大爷,余下的二十万两,奉姑爷的令,换成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子,已经交给了伯府帐房钱管事,其余的金银珠玉,都在库房里堆着,家俱摆设,都在这院子里,姑娘走后,姑爷慢慢清点吧。”
姜焕璋只觉得后背一阵接一阵的凉风。
“车子准备好没有?这就启程了。”万嬷嬷传完了话,看也不看姜焕璋,扬声往屋外吩咐。
赵大夫和孙太医一起站起来,赵大夫看也不看姜焕璋,背着手,越过姜焕璋径直出去了,孙太医目光复杂的看着呆呆愣愣的姜焕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大事,你媳妇确实需要静养,按理说,早就该到城外住着了,小夫妻……没大事,回头陪个不是,李家太太是个大度明理的。”
清晖院外,独山伸头探脑。
这会儿的绥宁伯府,乱的什么规矩都没有了,别说规矩,连人都找不到了,独山在二门外实在找不到人传话,只好自己跑进来,一直到清晖院门口,看到几个进进出来、忙碌个不停的婆子,可没等他说完,就都一口回绝了,“正忙着呢,没空。”
独山急的团团转,转的头都快晕了,实在没办法,心一横,闭着眼睛一头冲进了清晖院。
“爷!”一直进了垂花门,独山才看到铁青着脸站在上房门口的姜焕璋,大喜过望,急忙几步冲上前,“爷!刚刚晋王府来了个人,让给您递句话,说是晋王爷说了,银子的事,他已经解决了,让爷先安心处理家务。”
“你说什么?”姜焕璋脑子里一片嗡嗡乱响,独山明明就在面前,他的话,却象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姜焕璋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鹅颈椅上。
第六十三章 归途
李桐半躺在阔大的车厢里,水莲跪坐在旁边,倒了碗汤递给李桐,又倒了碗递给万嬷嬷。
“……钱管事说大爷失心疯了,这话真没说错,大爷就是失心疯了!”万嬷嬷一脸忿然,接过汤一口喝了。
“姑娘摔伤前,大爷还好好儿的,可现在……”万嬷嬷唉声叹气,“这叫什么?这算什么?”
万嬷嬷不知道怎么描述眼前这一团乱麻。
李桐眼皮半垂,她摔伤前,他还好好儿的……
顾姨娘诰封那天她病倒,虽说晕晕沉沉几乎没清醒过,可她知道自己没熬几天,那个诰封,姜焕璋的话,当场就把只有一个空壳子的她击的粉碎,那会儿,她只求速死,越快越好……
难道,他是和她一起回来的?他怎么会跟她一起回来呢?这怎么可能?她晕迷不醒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的姜家,不正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时候吗?
他和太子交恶,把赌注押在深得皇上宠爱的赵贵妃和赵贵妃生的皇六子身上,诰封顾姨娘之前两天,太子突然病死了……不,太子不是病死的,太子是被人害死的,可不管是怎么死的,太子死了,皇上唯一的嫡子,嫡长的太子,死了!
她当时寒心之余,只觉得,他运气真好,姜家运气真好,又一次剑走偏锋押中了宝,现在回头再想,难道太子的死,姜焕璋,以及姜家,卷在其中?
抑或是,就是他下的手?
“姑娘!”万嬷嬷推了李桐一把。
李桐一个机灵,“我没事!没事。嬷嬷说,姜焕璋从我摔伤后就变了,我在想,为什么从我摔伤就变了呢?我摔伤前,他大概从来没想过,如果我死了,姜家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谁会想这个呢?现在他肯定想到了,想了很多,如果我死了,他就可以拿着李家的钱,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他就再也不用面对我这个商家女了。”
“嚯!”万嬷嬷一声惊讶、鄙夷兼着点儿啐的意思,“那他真是……”话没说完,脸色就变了,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姑娘这话,对着从姑娘摔伤后的那些事儿,简直就是一丝儿不错,也只有这样,姜焕璋这突然发起来的失心疯,就完全能解释得通了。
他发疯,是要趁机气死必须静心养伤的李桐。
“姑爷要真是这么想,才真是失心疯了,姑娘死了,太太能饶过他?饶过姜家?”虽然事情都摆在眼前,水莲还是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不是不相信他有这个心,她是觉得,姑爷怎么可能这么傻呢?这件事,自己一个奴婢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姑爷竟然看不明白?
“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个!我真是……这十几年养老养成老废物了!得赶紧让人给太太捎个信!让太太万事都得小心!”
万嬷嬷是跟着张太太从李老爷死后,那场完全可以称为一场战役的争产之斗中拼杀出来的,见识过人心无底线的恶。
“是我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个!竟然要姑娘提醒!来个人!大乔呢?噢!大乔留在城里了,大海!你跑一趟,去别院,告诉太太,就一句话,告诉太太:姑娘现如今跟太太当年一样了,告诉太太,护好自己!快去,越快越好!”
放下车帘子,万嬷嬷迎着李桐愕然的目光,连声叹气,“姑娘别多想,不过未雨绸缪,唉!姑娘这是嫁人,这是寻仇啊?怎么就嫁成了这样?这叫什么事儿!”
万嬷嬷拍着茶几,难过愤然的不能自抵。
“嬷嬷,不是大事。”李桐伸手按在万嬷嬷手上,温声安慰她,“咱们不说这个了,午后这场事,你仔细跟我说说。”
“好!”万嬷嬷用帕子用力按了按眼角。
“咱们说正事,姑娘的嫁妆库房,没法看了,比过了兵还厉害,这哪是伯府,这简直就是土匪窝,那伯府匾额,也不知道怎么有脸挂上去的!姑娘没看到,那些管事嬷嬷们,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连大匹大匹的织锦缎,都敢往怀里揣,也不想想能不能揣得住!”
李桐眉头微蹙,当年她接手姜家中馈时,在瑞哥儿为了十两银子偷姜焕璋公文这件事发作之前,因为姜家下人的不要脸和没底线,因为那些给她添难处使绊子的手段之卑劣,她不知道生过多少闲气。
当时上面还有陈夫人,有姜婉和姜宁,时时刻刻等着捉她的把柄,那时候,她不敢惹她们不高兴,她们不高兴,姜焕璋就会不高兴,再加上捧云那一跪,她害怕爱钱这个恶名之外,再添上刻薄狠毒这四个字,那时候,她深怕姜焕璋瞧不起她,那份拘谨束手……
李桐闭了闭眼,每想起一件过往,她的心都会被刀子一刀刀慢慢割过一遍,血肉模糊。
“……唉,姑娘陪嫁的那些绫罗绸缎,一多半是咱们湖州织坊专程给姑娘织出来的,都是用绥宁伯府徽记做的暗纹,唉,都毁了,唉,算了算了,不说了,再怎么都是身外物,太太说的好,钱算什么东西,就算花光了,咱们也能再挣回来!”
“是。”李桐一句是里,透着哽咽,想着阿娘,她那血肉模糊的心渗出丝丝暖意。
“那些锡包金的假物儿赶的太紧,姑娘的赤金物件儿,足有三四箱子,太太从姑娘十岁那年就开始准备了,都是好东西,好些东西,用的工钱比用的金子多!临急仿的那些假物儿,怎么能仿得了?反正怎么看怎么不象样儿,粗糙难看的不成个样子,我实在看不下眼,也怕让人看出来,渗了四五十件真东西进去。唉,就怕……”
“怕什么?姜家和顾家上上下下一齐动手抢我的嫁妆,那些东西,件件都是赃物,哪一个敢跳出来说拿到了西贝货?至于留在姜家的那些,谁敢说那是我的嫁妆?不是那些强盗扔回去充数的?姜焕璋就算疑心……哼!就是为了他的疑心,你放心,他疑心不到咱们头上,他那府里,还有顾家,有的是让他疑心的人,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把这真假查查清楚,顾氏不是要理家么,正好,这件事送给她,先练练手吧。”
李桐嘴角丝丝都是冷笑。
第六十四章 治理1
万嬷嬷看着李桐,一阵炫目,姑娘,还是姑娘,可姑娘……
“嬷嬷别担心,从我摔伤那天起,咱们跟姜家,就是仇不是亲了。”
“姑娘这话……唉,嬷嬷不管这个,有太太呢,嬷嬷接着跟姑娘说正事,刚才说到哪儿了?噢!那些金物儿,金物儿就那样,没多少。别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不提了。钱管事那里,安排了大姚和大姚媳妇,又叫了五六个人给大姚媳妇使唤,大姚一脚踩破银票匣子,两百张银票子,就被大姚媳妇她们抢回来一多半,今天天公作美,余下的多数飘进了湖里,安排了人,只要掉湖里,就砸下去。让秋媚塞了九张银票子给钱管事,也好让他交差,咱们出来前,大姚媳妇把银票子点给了我,总共一百二十三张。”
李桐轻轻舒了口气,这一趟,损失有限。
“抢到银票子的,估摸着这几天就该偷偷摸摸去钱庄换银子了,不是出远门什么的,谁敢放银票子?钱庄那头,姑娘也知道,没太太出面不行,咱们这事儿,太太可都知道!”
“一会儿见了阿娘,我跟她说。”李桐露出丝温暖的笑意。
“这一趟,前前后后,我算过了,最少最少,咱们也得搭进去十来万银子!”万嬷嬷有几分心疼,虽说银子多,可这十万花的也太没意思了!
“已经很少了,再说,咱们虽然搭进去这些银子,好在也没便宜姜焕璋。”李桐看起来很满意,“四十万两的嫁妆,除了清晖院用着的那些大家俱,库房里一共也就三十七八万,咱们能拿出来将近三十万,已经很不错了。”
“那倒也是。”万嬷嬷带着几分民计,看着李桐,片刻才应了一声,眉头没舒开又皱上了,“姑娘,你刚才那话,只要没便宜姑爷就行,瞧你这话,怎么看姑爷跟看仇人一样,宁便宜别人也不便宜他,这话我得问问,姑娘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一阵子咱们折腾的好些事,多数我都没敢跟太太说,姑娘这个闹法,这简直是不想过日子了。”
“我就是照着不跟他过日子的打算闹的。”李桐直言不讳。“现在搬出来,我就没打算再搬回去,往后这日子,我先照着析产分居过。阿娘说他犯糊涂是因为年青不懂事,老了就好了,那我就等他老了,好了,不糊涂了,再说下一步,他要是一直这么糊涂,我就是一直这么过日子,至少能少受些苦,嬷嬷说呢?”
“唉,我就知道……我也想到了点,姑娘这样的闹法,就只能往这条路上来。唉,这事我可说不上话,有太太呢,姑娘跟太太商量吧,只要太太点头……反正我是给姑娘当打手的,唉,姑娘这命……这命……唉!”
万嬷嬷一声接一声叹气。
李桐笑眯眯看着她。
姜焕璋肯定已经搭上了晋王,从此之后就是一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看他现在这态度,是一心一意要圆从前的遗憾了。
从顾姨娘生下他的长子那天起,要是顾姨娘是他的妻子该多好,要是那个儿子是他的嫡子该多好,这个念头就跟着那孩子生出来,这个念头,从生出来到最后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这一路的成长,她看的清清楚楚……
李桐心里忍不住冷笑,她爱了他十几年,冷眼看了他……有七八年?还是十七八年?那些年里,悔恨如同吃人的蚂蚁,每天深夜里都会爬出来,围着她啃咬,悔痛咬的她恨不能回到过去,一把掐死当年看着姜焕璋爱的移不开眼的自己!
现在他回来了,那份一心要让顾姨娘做他的妻的心思也跟着回来了吧,要是顾姨娘是他的妻子……呵呵!她和他一样期待,她比他更愿意看到这一幕。
在她不再进姜家这件事上,她和他的目标,肯定是一致的。
她不会再进姜家,姜焕璋肯定更不愿意看到她再次踏进姜家,而且,他会替她努力的,比她更努力。
她要防的,是姜焕璋的狠厉。他要出将入相,要位居人臣之首,这些,都得有个好名声,别说有爵位的人家没有休妻的前例,就算有,他也不敢,他舍不得名声,至于和离,更不用想了,对他来说,要彻底甩脱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死了……
李桐深吸了口气,她不能死,不但不能死,她还要护住阿娘,护住身边这些人,她要活着,她们都要活着,好好儿的活着,活的比姜焕璋更长久,过的比姜焕璋更舒服!
几乎就是片刻间,清晖院就人去院空,姜焕璋木呆呆不知道坐了多久,月亮升起来,虫子在愉快的鸣叫。
姜焕璋站起来,低着头,慢慢出了清晖院,下了台阶,转过身,仰头看着月色下的清晖院,示意独山把院门关了,退后几步,看着清晖院的粉墙青瓦大红院门,直看的眼睛渐渐眯起,这院门,还是关着更好看!
姜焕璋猛的转回身,眼神已经重新清亮犀利。
她搬出府静养,搬出去就搬出去吧,这样很好,非常好!
皇上让他安心处理家务,皇上英明,这个家,是该好好理一理了。
姜焕璋大步流星直奔前院,一边走一边厉声吩咐独山:“去,把所有人都叫到前院,所有的人!花名册子上有的,统统叫过来!还有,把花名册子给爷拿来!”
独山的心顿时抽成了一团,抖着腿跑出去,传话拿册子,天哪,要出大事了!
姜焕璋直奔前院,站在正厅台阶上,背着手,冷冷的看着台阶下越聚越多的仆从下人。
不用任何人说,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都等着上头发作,只是,没想到是世子爷。
聚在台阶下的仆从,几乎都能感受到姜焕璋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寒气,这寒气让他们心里生出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惧意。
夫人无为而治,讲究教化,再大的错,也不过跪上一个半个时辰,背上半篇儿文章。
可今天,在世子爷手里,只怕不止跪一跪了……
第六十五章 治理2
仆从越站越多,你斜着我,我看着你,法不责众,一个个心里的惊恐渐退,心里又打着了小九九。
在场的盘算着怎么推脱,明明是顾家闹事,她挡着顾家,护着大奶奶的嫁妆,这有什么错?拿是拿了……可谁看见了?看是有人看见,可哪个没拿?谁也别说谁……反正,东西都是被顾家那帮土匪抢走了!
至于没在场的,左顾右盼,刚才的懊恼后悔,现在化成了满脸的幸灾乐祸,主子的便宜是那么好沾的?世子爷这脾气越大越好,最好当场打死几个!要是打死了……心眼多的,又盘算了一步,要是好个谁谁这回倒了霉,自己是不是能顶上空缺?往上走一步?
钱管事是被人用门板抬过来的,他的腿断了,这会儿那口恶气过去,痛的不停的惨叫,他这伤正正宗宗是为了护银票子伤的,叫的理直气壮。
吴嬷嬷伤了胳膊,倒不重,可作为总管事嬷嬷,这场事简直就是往她脸上打了几百个巴掌,这会儿脸色青灰,抱着胳膊站在仆妇队伍最前,时不时斜一眼顾姨娘,恨不能生吃了她。
仆妇队伍前面一排,青书和秋媚、春妍三个紧挨着几乎站成一团。顾姨娘孤零零站在后面,低着头手垂在两边,心如死灰,她们合起伙来要害死她!这一回,她们要害死她了!
独山跑的一头一身全是汗,双手捧着花名册子举过头,“爷,都到了。”
“念!”
姜焕璋看也不看独山,冷厉的目光缓缓扫过台阶前的每一个人,他恨不能一脚把这些蠢货全部踩成肉酱!
独山猛咽了口口水,用力咳了一声想清清嗓子,却没能咳出来,只好又干咽了一口口水,头一声居然没喊出来,又叫了一遍,才哑着嗓子喊出了声,薄薄的名册点完,独山紧张的后背都湿了。
“从早上到现在,到这会儿!是头一回进府的,站到这边。”姜焕璋扫着众人,手指点着台阶左面。
男仆队伍里,有一半的人欢快的跑了过去,仆妇队伍里,却只挪过去四个人。
今天贺顾姨娘进府做姨娘,青书张罗的极其卖力,不来就是不给她和秋媚、春妍,以及也不给顾姨娘脸,吃喜宴本来就不是坏事,再加上青书这话,府里的仆妇们,来的十分齐全,这四个没来的,两个病了,另两个,孩子病了。
“今天在门房当值的,是哪几个?站出来!”姜焕璋阴沉沉的目光扫过男仆那两排,这些天,这会儿,他最恨的就是门房,门房是王府……伯府的脸面,他们偏偏让他没脸!
两个门房往前一步,倒不怎么怕,他们几个就站在二门里远远看了看热闹,没往里挤,也没抢东西。
“二门当值的人呢?”姜焕璋目光扫过站了好几排的仆妇。
“回大爷,府里人手不够,二门里已经好些年不安排人值守了。”吴嬷嬷站出半步禀报。
还二门当值的人,府里穷了十几年,夫人早多少年就把二门值守省掉了,你难道不知道?要是二门有人值守,能让姓顾的贱人守着二门往你怀里扑?装什么大尾巴狼!
“顾有德和顾思贤是怎么进来的?是从大门进来的?爷问你们,爷这府门,你们是怎么给爷守的?”姜焕璋下了几级台阶,站在两个门房面前,咬牙切齿。
顾姨娘听姜焕璋直呼她父亲和兄长名字,轻轻哆嗦了下,心里升起一阵绝望,这是恨极了,这回,她熬不过去了。
“回大爷,”左边年纪大点的门房躬身回话,“门房上就小的两个当值,顾大爷和顾老爷带了一群二三十人,都拿着家伙什,实在拦不住。”
“放屁!”姜焕璋一口啐在门房脸上,“你死在大门口,爷算你没拦住!你还活着,你怎么敢跟爷说没拦住?爷不跟你打这个嘴仗,夫人性子宽厚,从不跟你们这群贱奴计较,你们就当这绥宁伯府上上下下,能由着你们欺负了?刑房的人呢?”
吴嬷嬷呆了,愣愣的看着姜焕璋,刚才问二门当值,这会儿又问刑房,这府上,哪有过什么刑房?大爷……怎么怪怪的?
没等吴嬷嬷回话,姜焕璋自己就恍过神了。刑房,好象是在李氏手里才有的,顾氏提醒过他好些回,他们这样的人家,应该以德服人……
“夫人慈悲,裁撤了刑房,就把你们纵成这样!”姜焕璋急忙给自己回转了一句。
吴嬷嬷听的更愣,夫人载撤?夫人嫁进来的时候,就没听说姜家有刑房……
“那就给爷跪着!就在这里!跪好!”姜焕璋指着两个门房,一声怒吼。
刑房,一定要有,一定得有!这会儿,就是要板子声声、鲜血淋漓,才最能杀鸡骇猴!
“你!”姜焕璋走到钱管事面前,居高临下,眯眼看着他,“爷问你,你管的是帐房,你抱着爷的银子,不在帐房,到水云间去干什么?你是什么居心?说!”
“回爷,不是小的要去。”钱管事满腔的愤懑快要喷出来了,直直迎着姜焕璋的目光,“小的跟万嬷嬷一起,到清晖院,刚从大奶奶手里点清楚二百张银票子,走到一半,顾家父子就打进来了,爷问小的怎么不在帐房,小的也想逃回帐房避过这一劫,可小的这腿,被顾大爷一棍子就打断了,银子,也被顾大爷抢走了,小的居心,就是想在帐房躲着,好躲过这场飞来的横祸!”
钱管事越说越气,用力拍着门板,声音高亢愤然,“爷不去报官抓姓顾的那一窝子强盗,不去抓里应外合的内贼,倒关了门整治小的们!这祸事、这遭抢,明明是爷心里眼里的那个美人儿招进来的,爷不去找正主儿,整治小的们有什么用?”
他快气死了。
“混帐东西!”姜焕璋气的满头青筋根根怒涨,一个贱奴,竟敢当面顶撞他!什么时候这府里规矩败坏成这样了?
姜焕璋怒火烧红了眼,一脚踹在钱管事胸口,再踹一脚,再踹一脚,钱管事气的怒目着他,恶狠狠往他衣襟上啐了一口血沫,嚎啕哭起来。
大爷疯了!
第六十六章 治理3
眼看着姜焕璋一脚比一脚踹得狠,吴嬷嬷扑过去抱住姜焕璋的腿,“大爷!要不是钱管事,银票子早就被顾家那群强盗抢的一张都不剩了,要不是钱管事守着库房门……”
“滚!”姜焕璋一脚踹开吴嬷嬷,“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眼里没主子没王法的混帐东西扔出去,去叫个人牙子来,把他一家,把这贱奴一家,都给爷卖到最北边去!”
吴嬷嬷本来就伤了胳膊,被姜焕璋踹了这一脚,跌在地上压到伤胳膊,直疼的她眼泪都下来,姜焕璋这一脚踹的她心灰意冷,呆呆的趴在地上,泪如雨下,不想动,也不想起来。
“你们!”姜焕璋站在那群今天在府里的男仆女仆面前,“都给爷听好了,爷给你们十息时间,十息!把从爷这里偷走的东西,统统给爷吐出来!一、二……”
姜焕璋看也不看趴在地上的吴嬷嬷,数着数,背着手从仆妇们面前走过,冷厉的目光挨个扫过众人。
参与了今天这场哄抢盛宴的,能管住贪心,拿到一件两件就赶紧回家藏起来的,十个里面一个也没有,几乎所有的人,拿了一件还想第二件,有第二件还想第三件,唯恐别人比自己拿的多了,一个个哪舍得离场回家?
十有八九,在水云间一带,抢到现在、找到现在,有些,甚至在湖边摸过……那些东西,都还揣在怀里、袖子里,甚至裙子里,袜子里……
胆子小的,抖成一团,将东西扔到姜焕璋手指的地方,不过,到底是姜府下人,胆子大的居多,低头垂手,硬撑死抗,反正他也不知道谁拿了、谁没拿,反正在场的谁都拿了,反正大家都没扔呢,法不责众……
扔出东西的,被姜焕璋点出来,站到了另一边,姜焕璋数完十息,眯眼看着绝大多数半低着头一动没动的仆妇,冷笑几声,一字一句吩咐道:“把衣服脱了,脱一件抖一件,脱光!脱!”
青书、秋媚和春妍愕然看着姜焕璋,在这里?大白天,当着众人,男男女女,脱光?
顾姨娘吓的肝胆俱裂,身子摇了几摇,表哥气坏了,一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她,这一回,她肯定活下去了,她活不了了……
吴嬷嬷慢慢爬起来,冷眼斜着姜焕璋,一句话没说,他想脱,那就脱,这不要脸,也是他不要脸!
死撑着不扔东西的仆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就算脱,那也得有个领头的再说。
姜焕璋轻笑了几声,抬手招过那十来个已经扔出赃物的婆子,随手指了一个,“你们,把她拖出来,给爷剥光了!”
扔出东西正在后悔,这会儿又庆幸不已的几个婆子,带着说不出的兴奋,一把拽出姜焕璋指的那个婆子,两个人架着胳膊,其余几人兴奋无比的去扯她的衣裙。
婆子刚嚎了几声,姜焕璋冷声吩咐,“堵住她的嘴!”
一个婆子忙将衣服团了团,塞进婆子嘴里,吴嬷嬷不忍心再看,扭过了头。
没多大会儿,院子里就站了白花花一排,地上多出一堆衣服,和一堆簪子镯子,以及已经捏成团,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都在这里跪着,没爷的吩咐,谁都不准起来!你们几个,把东西和衣服都收起来!”
姜焕璋根本没有让那群赤身露体白花花一片的仆妇再穿衣服的意思,挨个盯着赤身露体、抖个不停的众仆妇,吩咐独山,“给爷在这儿看着!”
独山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答应完才敢站起来。
“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大奶奶病着,不宜操劳,爷已经让她挪到城外别庄里静养了,从今天开始,这府里,二门以内诸般事务,就由顾氏主持打理。”
姜焕璋挨个扫过还站着的诸人,厉声吩咐,“都给爷听好!从今天起,从现在起,在这府里当差,须人人尽心,恪守规矩!每天卯正,顾氏在议事厅点卯视事!爷告诉你们,有顾氏当家理事,从今天起,就把你们那些懒散怠慢之心收一收!爷和顾氏,都不是好欺负的!”
青书下意识的挖了下耳朵,又挖了下,不停的挖着耳朵,她听错了吗?一定是她听错了……
春妍惊恐的看向秋媚,秋媚嘴角往下一撇又赶紧弯回来,姑娘真是料事如神,这位爷,真真正正失心疯了!
吴嬷嬷看着姜焕璋,呆若木鸡,大爷,这是让五通神附身了么?
顾姨娘就顾氏两个字听的分明,别的话,她觉得她肯定幻听了,她这回真要晕过去了?这一定是她做梦!
姜焕璋迎着完全呆傻了的顾姨娘过去,伸手拉过她,拉着她站到自己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姜焕璋阴沉沉扫着众人,收回目光,温柔怜惜的看着顾姨娘,双手轻柔的从顾姨娘肩上往下落,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从今天起,拿出你的手段,好好替爷打理这座府邸,你的本事爷知道,别说这几个人,就是再多十倍,别说伯府,就是王府,你也轻松!”
顾姨娘冰冷的手被姜焕璋握住,温暖透过手心传过来,顾姨娘的心跳了下,又跳了下,一股子酸辣之极,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庆幸或者是其它什么情绪冲上来,顾姨娘眼泪夺眶而出,一头扎进姜焕璋怀里,哭的声嘶气短,“表哥……表哥……我……表哥……”
顾姨娘那颗心在生死之间甩了不知道多少回,这会儿嚎啕之余,能说出来,只有表哥这两个字了。
青书双手攥拳,气的浑身发抖,死死盯着顾姨娘和姜焕璋交错在一起的四只脚,恨不能扑上去生吞了这两个!
秋媚惊讶的眉毛都快飞出去了,见过混帐的,可没见过这么混帐的,这个爷,鬼上身了?
春妍看看秋媚,看看哭的委屈无比的顾姨娘,再看看搂着顾姨娘柔声安慰的姜焕璋,又看向青书,最后看回秋媚,不停的眨着眼,一股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来,她好象在看一出神鬼杂剧,一会儿,大概就是黑烟四起的捉鬼戏了。
满院子站着的跪着的,都呆呆的看着痛哭的顾姨娘和抱着她的姜焕璋,几乎所有的人,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第六十七章 紫藤山庄
李桐的车子走的很慢,直到人定过后,才过了宁寿庵,转个弯,眼前就是紫藤山庄了。
紫藤山庄大门前灯火通明,从大门里伸展到大门外的那架百年紫藤繁花正盛,长长累累的紫藤花密密垂下,将门口的灯光染成了浓淡相宜的紫色。
水莲已经将两边车帘高高掀起,万嬷嬷看着简直铺天盖地一般的紫藤花,感叹不已,“这紫藤今年开的真好!怎么这么好看!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紫藤了!”
李桐怔怔的看着眼前如霞如雾的紫藤花,眼泪夺眶而出。
这紫藤山庄是她当姑娘时最爱的庄子,后来阿娘过世,紫藤山庄并入姜家,是并入姜家那年,还是隔年?她记不清了,好好儿的,这架紫藤枯萎而死,因为心疼这架紫藤,她再也没来过这个庄子。
这个庄子后来成了顾姨娘生的长子姜大郎最爱的地方,听说他让人拨了紫藤,种上了成片成片的凌霄,凌云直上的凌霄……
没想到,她又看到了这架紫藤鲜活繁盛的样子。
“姑娘。”水莲赶紧拧了块湿帕子递给李桐,唉,一会儿太太看到姑娘这一脸眼泪,不知道又得心疼成什么样儿!
“别哭,眼泪最没用!”万嬷嬷叹了口气。
紫藤花下,孙嬷嬷一只手提着只琉璃灯笼,一路小跑迎上来,“是姑娘!快去跟太太禀报,姑娘到了!”
山庄门口顿时忙乱起来,卸门槛,举灯笼,上前帮忙牵马、推车子、放脚踏……
李桐扶着孙嬷嬷的手,一边下车一边问道:“阿娘没事吧?”
“没事,唉,就是难过,没事,姑娘没事,太太就没事。”孙嬷嬷扶下李桐,旁边暖轿已经打起帘子,李桐坐进暖轿,水莲、万嬷嬷、孙嬷嬷等人扶着轿杆跟着,一路紧走。往紫霞院去。
张太太站在紫霞院上房门口,看着踏进垂花门,看到她就提着裙子冲她奔过来的李桐,眼角有泪要涌出来,忙又用帕子按了回去。
“头疼不疼?”张太太伸手接住扑上来的李桐,先看着她的额头问道。
“不疼,我没事,我没跟他生气,能搬出来,我不知道多高兴,我才不生气呢,阿娘没事吧?”李桐挽着张太太,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着话。
“你没事,我就没事!”张太太一肚皮心酸,女儿刚刚嫁进姜家没几个月,就闹成这样,她这心里不知道多煎熬。
“阿娘,我……高兴得很!我……”
李桐的感觉中,她是熬了几十年,总算逃出了绥宁伯府,这份逃出性命、逃出自由的感觉,让她激动的几乎不能自抑,这会儿,她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是那个十几岁二十不到的那个她,而不是那个枯败的、心如死灰的老妪。
“先吃碗燕窝粥,让人侍候你沐浴,再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给阿娘听也来得及。”张太太打断了李桐的话,接过大丫头珍珠递过来的燕窝粥,看着李桐吃了,一迭连声让人侍候她去净房沐浴,
一直看着李桐睡下,张太太才轻手轻脚出了上房门,叫过珍珠吩咐:“水莲她们几个折腾了一整天,累坏了,今天夜里你留在这里看着,万一姑娘夜里睡的不安稳,赶紧让人去叫我,两位大夫就是前院住着,赶紧去请。”
珍珠答应一声,也不让人去取被褥,只让小丫头拿了针线过来,准备在外间做一夜针线。
顾姨娘跟着姜焕璋,浑浑噩噩回到谷兰院,直到姜焕璋沐浴出来,她还呆呆站在炕前,一片混乱,一片惶恐。
“怎么了?爷发作那些****,吓着你了?”姜焕璋伸手揽过顾姨娘,脸贴在她脸上蹭了蹭。
“表哥,今天的事,我真不知道……”顾姨娘被姜焕璋搂着坐到炕上,抖着声音解释。
“我知道。”姜焕璋打断了她的话,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怜惜的把她鬓角散下来的几缕头发抿到耳后,一举一动、一言一眼,柔情似水。
“我怎么会怪你呢?你是可怜人。”姜焕璋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他怎么会怪她呢,他对她的苦楚感同身受。他的家和家人,又能比她那个家、那些家人好哪儿去?
“表哥!”顾姨娘这回是真缓过气了,表哥真没怪她,表哥不是喘口气再收拾她,表哥真的不怪她!
“表哥,表哥,我……表哥……”顾姨娘扑在姜焕璋怀里,这一次的悲声多了无数娇怯。
她怎么会有那样的爹娘,那样的兄长,那样的妹妹?她前世造了什么孽?她真希望自己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兄无妹,只有表哥……
“别哭了,你看看你,眼睛都哭红了。”姜焕璋叫丫头送了温水帕子进来,接过帕子,温柔的替顾姨娘擦拭眼泪。
“表哥,你对我这份……恩情,表哥,要不是有表哥,我恨不能一头碰死……我……”顾姨娘仰着头,泪眼花花看着姜焕璋,她真是感激的不知道怎么感激表哥。
“芳泽,你我是夫妻。”姜焕璋屏退小丫头,搂着顾姨娘,贴在她耳朵低低细语,“芳泽,我深知你的好,你的才情,你的高洁,我都知道。要不是……我是要娶你为妻的。”
顾姨娘愕然。
他要娶她为妻?她探过他的话,探过不知道多少回,他肯定听懂了,他明明白白告诉过她,他要支撑姜家,他必须结一门得力的姻亲,他不可能娶她,他和她,此生无份……
“芳泽,你不要怪我。”姜焕璋脸贴在顾姨娘脸上,“现在虽然差了一步,可是,芳泽,你放心,我必定让你和她,最多最多只差那一个名份,除了名份,我会让你处处比她强,你也确实处处都比她好,你是云,她连泥都不如。”
“表哥。”这一声表哥,顾姨娘叫的有点口吃,表哥,不是撞客了吧?她跟大嫂,怎么比?她什么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文钱都没有!
第六十八章 宿州城
“芳泽,你听着,听着就行,我已经投靠晋王,晋王很赏识我,已经委了我做晋王府长史,往后,咱们家,我和你,必定……”姜焕璋咬了下舌尖,喉结滚动,咽回了后面的话,“我是说,咱们,必定越来越好。李氏搬到城外静养去了,这一回,算她识时务,她既然搬出去,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她再搬进来,往后,这府里,就是你我,你就是我姜家的当家主母,我姜焕璋的妻。”
顾姨娘震惊的连咽了几口口水,表哥肯定撞客了!撞客……就撞客吧,最好,这辈子都别醒过来!
“芳泽,你看你。”姜焕璋看着顾姨娘一脸的不敢置信,轻笑出声,“怎么了?小妮子吓着了?我知道你的才能,深知,我知道,打理好现在的伯府,以及以后的姜家,在你,不过举手之劳。你听我说,阿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多少年了,只是一味宽仁,如今咱们这府里,一定好好清理整治,你只管拿出手段,把咱们伯府的气象打理出来,你只管放手去做,不要怕,有我,这府里,你谁都不用顾忌,听明白没有?”
顾姨娘赶紧点头,心里却一片纷乱,乱无头绪,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她得好好理一理,好好想一想……
夜灯初上,淮南东路宿州城,宿州城里头一份的永丰酒楼二楼。
二楼一整层,只在靠北边摆了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水陆毕陈,满满当当,宁远面南背北歪在扶手椅上,一只脚蹬在桌子边上,一只脚踩着椅子扶手,眯眼瞄着桌子前面那一群使劲浑身节数吹拉弹唱的女伎们,手里捏着一根筷子,摇头晃脑敲着桌边和拍子,偶尔停一停,那根筷子往某只碟子上一指,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小厮立刻准确无比的夹一筷子他指的菜,送到他嘴边。
老管家福伯从楼梯上来,愁眉苦脸看着洋洋得意,一幅败家子相的宁远,连叹了几口气,上前劝道:“七爷,天都黑透了,该回驿站了,七爷不是说,明儿还要起早赶路?万一起不来……”
“起不来就晚点走,这算事?”宁远斜着福伯,筷子猛的一敲,“那个,说你呢!又错调了!瞧瞧你们这帮蠢货,这支曲儿也能错了调?都说淮南东路繁华,屁!连个象样的美人儿都没有,看什么看!我说错啦?你们难道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一个个全是歪瓜裂枣?”
福伯翻眼皮看着屋顶,歪瓜裂枣你不也对着看了半天了?
“连个象样的美人儿都没有!这大长的夜让小爷怎么过?娘的,晦气!走!”宁远一脚踹在桌子上,踹的满桌子碗碟叮咣乱响,宁远跳起来,怒气冲冲下了楼。
出了宿州城,宁远在马上伸了个懒腰,“娘的,这都快到京城了,走了一路,一件有意思的事都没有,连只毛贼也没遇到过,什么世道!”
“有七爷在,一向百邪回避。”福伯干笑道。这些年,整个北三路,一听说宁七爷来了,连土匪都赶紧拎包袱出去避难,正经的百邪回避。
“七爷,这都快到京城了,您是不是……注意点儿?刚刚收到宁四老爷的信儿,说京东西路董安抚使弹劾您的折子昨天一早到的,到了就递进去了,附了济州知府向苏的弹折,七爷,您这一路上……唉,等您到京城,这弹折没有一筐,也得有半筐了。”
“弹折上说什么?还是说小爷奢侈无度,骄横无礼?”
“这回加了一条,说七爷有辱斯文。”
“斯文?”宁远一愣,随即啐了一口,“是说小爷把那群酸丁赶走的事?屁大的事。”
“七爷,您这人还没进京城,折子先到了一堆,您看看……”福伯长吁短叹。
“小爷我是出了名的祸害纨绔,这一路上要是安安生生,屁事没有,那不是愧对了祸害纨绔这个名头?要的就是这个,放心吧,我要是不祸害,才有人不高兴呢。”
福伯神情一黯,长叹了口气,“七爷这话我懂,可七爷这样……”
后面的话福伯没好意思说出口,就您这样的祸害形象,大姑奶奶的大事怎么办?
“崔叔的信到了没有?”宁远斜了福伯一眼,他言下之意,他听懂了,不过他懒得理他。
“已经到了。”
“那赶紧走!”宁远一鞭抽下去,纵马奔出。
宿州驿里里外外都是定北侯府的人,宁远大步流星直冲而进,福伯一溜小跑紧跟后面,进了正院,上房门口,卫凤娘已经迎了出来。
“信呢?”宁远一脚跨进门问道。
卫凤娘跟在后面进来,从怀里摸出个细长的蜡管递上去。
宁远用指甲剔开蜡封,将卷的紧紧的纸条展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将纸条送到烛火上烧了,一屁股跌进椅子,两根手指交错敲着桌角,片刻,点着卫凤娘吩咐:“你回个信儿,那个姜焕璋,好好查一查,怎么搭上的晋王,家世过往,细细的查!”
“是。”卫凤娘一个是字,透着干净利落。
“六月这两天有信来没有?”
“没有。”
“嗯。”半晌,宁远才‘嗯’了一声,站起来,踱了几步,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头往后仰,“唉!眼看要进京城了,小爷我还……”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他还半分主意没有,这京城,简直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或者说,到处都是眼儿,眼儿太多,反倒不知道从哪个眼儿入手最好,他这件大事,要义无反顾,也要小心谨慎!
天还没亮,姜焕璋就轻手轻脚的起来,给顾姨娘掖了掖被角,披了衣服出来,让人叫了大乔进来,沉着脸吩咐道:“你走一趟,想办法打听打听,第一,晋王的舅舅杨雪坤家那档子事,昨天解决了没有?给没给银子,给了多少?谁去办理的,总之,越详细越好,第二,要是给了银子,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这笔银子是哪儿来的。还有……算了,让独山去吧,你去跟独山说一声,就说我话,让他跑一趟晋王府,问问我什么时辰到晋王府合适,再说一句,我今天必定准时到晋王府上听使唤。”
第六十九章 清晨
他吩咐一句,大乔答应一句,姜焕璋吩咐完,放下帘子,大乔转身刚要走,帘子又掀起,姜焕璋又补了一句,“要快,越快越好。”
“是。”大乔再次答应,看着帘子放下,又等了片刻,才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拧着眉,头扭到左边看看,再扭到左边看看,满肚子困惑。
他家姑娘昨天晚上那样式的搬出了这姜府,摆明了告诉他,姑娘和他这个姑爷闹翻了。
他可是姑娘的陪房,他不该防着他么?怎么还吩咐他打听这样的事?
这个大爷,真象是撞了客了!
李桐一觉醒来,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外面鸟儿欢快婉转的叫声,慢慢睁开眼,葱绿的纱帐上,青草招摇,翠绿、深绿、墨绿的蚱蜢跳的到处都是。
李桐伸出手指,点在那些蚱蜢上,喜悦从心底往外漫延弥散。
她回来了,她逃出来了,她活过来了……
“姑娘醒了。”水莲一层层挂起纱帐,“珍珠姐姐说,姑娘这一夜睡的特别沉,一次没醒过,自从姑娘伤了头,这是头一回睡的这么沉。”
水莲浑身都透着喜气,大夫说过,先要睡得沉,只要能睡得沉,慢慢就好了。
“回家了,当然睡得好。”李桐坐起来,“阿娘呢?”
“太太起的早,这会儿在后园子里看着人种花呢,珍珠姐姐去寻太太了。”
文竹托着漱口的淡盐水进来,众丫头侍候李桐刚刚洗漱好,张太太就掀帘进来了。
“阿娘!”李桐看到阿娘就忍不住的激动,日夜思念了几十年……她总是觉得她几十年没见阿娘了。
“你看看你这孩子,跟两三岁一样,看到阿娘就想扑上来。”张太太被李桐激动的满腔酸涩,唉,这必定是委屈极了,不然也不会这样。
她如珠似宝在手心里捧了十几年的女儿,刚嫁了人,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就仿佛历尽沧桑一般,这姜家、这姜焕璋,怎么能这样?
张太太不能细想,一想就心如刀绞。
“阿娘吃过饭没有?再吃一点?这个野荠菜蒸饺好鲜,阿娘尝尝。”早饭摆上来,李桐咬着只荠菜蒸饺让阿娘。
“阿娘吃过了,你慢点,看你这样子,真好多了。”张太太看着大口大口吃蒸饺的李桐,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那当然,搬出姜家,我就活过来了。”李桐在阿娘面前最没规矩,咬着蒸饺,含含糊糊答着话。
张太太眼里闪过层浓厚的忧虑。
李桐吃过早饭,净了手脸,和张太太一起出来,逛了半个园子,在紫藤架下坐了,水莲等人摆了茶上来,张太太这才进入正题。
“老万说你照着析产分居的主意闹腾的?”
“嗯。”李桐点头,“阿娘,从我摔伤到现在,一件一件的事,您也看到了,姜家就不说了,绥宁伯,陈夫人,还有他那两个妹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打听清楚了,我没把他们放眼里,更没放心里,可姜焕璋。”
林桐看着张太太,“阿娘,您看,他还是刚和咱们结亲时的姜焕璋吗?”
张太太紧锁着眉头,没答话。
“我瞎了眼,阿娘也只看透了一半,他……”李桐话没说完,就看到万嬷嬷沿着花径急匆匆冲进来。
“你瞧瞧你。”万嬷嬷走近了,张太太皱眉先训斥,“年纪也有一大把了,怎么还跟年青时候一样,整天毛毛糙糙的?”
万嬷嬷和孙嬷嬷都是张太太自小的丫头,万嬷嬷年青时候就是块暴炭,挨张太太的训挨的最多。
“太太!您听我说了,就知道……唉,真不知道都算什么事!”万嬷嬷看样子想狠啐一口,将啐未啐时觉出不对,忙又咽回去。
“刚刚大姚来了,跑的一人一马全是汗,说昨天姑娘走后,姑爷狠狠发作了一回。这是应该,昨天那样的事,也是该好好发作发作,可姑爷昨天下午当众宣布,让顾姨娘主理姜府中馈。今天卯正,姑爷亲自陪着顾姨娘,点卯认人安排家务,还当众放下了狠话,说谁要是敢不把顾姨娘放眼里,阴奉阳违,那就是蔑视他,他就把她们全家打断腿卖到天涯海角去!”
李桐早就预料到这些,神情淡漠,似听非听。
这一回,他果然想圆了他从前那无数遗憾,就算不能三媒六聘的娶回顾姨娘,也要把她捧成实际上的妻,他心里眼里,只有顾姨娘,才能配得上他。
“他疯了?”张太太气的脸色铁青,“你跟阿桐……那么多事,顾家,还有那妮子,是什么货色,他还没看清楚?顾家什么样儿……他眼睛瞎了?”
“可不是眼睛瞎了!”万嬷嬷呵呵冷笑,“昨天先是踹了钱管事,又打了吴嬷嬷的脸,今天天还没亮,就吩咐叫人牙子进来,把钱管事和昨天门房上两个人,还有昨天偷拿了东西没自己扔出来的那些丫头婆子,一个没留,统统卖了,又让人牙子送人进府给顾姨娘挑,说是让顾姨娘:好好挑些人,往后多使唤这些人,多施恩。让顾姨娘把这些人都使唤成她的心腹,还说顾姨娘:管家理事,少不得左膀右臂,有了这些心腹,她以后做事就容易了。”
张太太目光凌利,脸上倒看着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钱管事……”李桐看着万嬷嬷,蹙眉问了句。
“姑娘放心,已经打发人把他一家子都买下来了,送到离城最近的庄子里,已经让人去请胡一贴的大儿子给他正骨疗伤。”万嬷嬷忙答道,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她原来还以为钱管事能捞场大功劳,可现在……这叫什么事儿!
“卖掉的婆子里头,有吴嬷嬷的堂妹吴婆子,吴嬷嬷求了陈夫人,陈夫人出面,也没能拦下来,吴嬷嬷气坏了,直说大爷是五通神附身了。”万嬷嬷接着道。
“可不就是五通神附了身!”张太太面色如常,眼里却寒光闪动。“秋媚和春妍那两个妮子呢?”
第七十章 顿悟
“秋媚让大姚捎了句话,说她没事,春妍也没事,不过,秋媚说她昨天下午,把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得罪狠了,她说她得病几天了,还有青书,青书病倒了,不知道真假,春妍去看了一趟,说是真的。”
万嬷嬷一脸苦笑,这样的情形,她真是压根没想到,她以为经过昨天那场事,大爷就算丢不开顾姨娘,也必定不能象从前那样待她,谁知道……
倒是姑娘说的对。
“青书没事,她手里有银子。”李桐给阿娘倒了杯茶,又倒了杯推过去给万嬷嬷,“嬷嬷喝杯茶。她是姜府家生子儿,这一趟她家里人一个都没牵扯进来,再说,她和顾姨娘一样,深得姜焕璋宠爱,再说,她和捧云关系极好,吴嬷嬷肯定会护着她,她没事。青书没事,秋媚和春妍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让人给秋媚传个话,还是别病了,这会儿病了,那就是给顾姨娘添乱,得罪了姜婉和姜宁不算什么事,这会儿给顾姨娘添乱是大事,顾姨娘才是姜焕璋的心头肉,那两个妹妹,姜焕璋从来没放眼里过,告诉大家,这一阵子都谨小慎微些。”
万嬷嬷喝了茶,赶紧点头,张太太怔怔的看着李桐。
“就算姜焕璋发卖恶仆,新添人手,再全力支撑顾姨娘,可这没多大作用,姜家真正的祸害,是几十年来早就养成的懒、散、刁、坏,这些坏毛病,早就深入骨髓,想改可没那么容易。再说,还有吴嬷嬷,青书,捧云,王嫂子这些人,拨火挑事,无中生有,指鹿为马,全挂子本事全部都在拆台坏事上,除了这些人,上头还有姜婉、姜宁,和陈夫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至于新买的下人。”
李桐一声冷笑,“姜家的风气在那儿摆着呢,新人进来,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快的很呢,顾姨娘想把姜府理到让姜焕璋满意……”
李桐顿住话,紧紧抿着嘴唇,姜焕璋那份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她太清楚了,不过那是对着她,对上顾姨娘,大约就什么都能包容了。
“不说让姜焕璋满意,就算想理出个大体清爽,也没那么容易,一时半会,姜焕璋和顾姨娘顾不上秋媚她们。”
李桐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沉郁,“至于得罪了姜婉和姜宁这事,回头让秋媚往吴嬷嬷那儿送点东西,求她说几句好话回转回转就行了。”
“吴嬷嬷说是病倒了,也不知道真病还是假病。”万嬷嬷看着李桐,恍惚中,只觉得得李桐比她还要年长许多……
“真病连着假病,你去问问钱管事,他和吴嬷嬷都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都是陈家的家生子儿,问他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又能跟吴嬷嬷说上话的,得让人去劝劝她,总病着能有什么用。”
钱管事有个堂妹,当年求恩典嫁到了外面,嫁过去没几年,就跟着婆婆学官媒,后来接了婆婆的身份。
从前她见到钱媒婆的时候,钱媒婆已经是京城数得着的官媒了,从前,姜婉和姜宁,就是钱媒婆帮她们找的婆家,按照她的心意,把姜婉和姜宁嫁的远远的,钱媒婆和吴嬷嬷是自小的交情,相互交好,相互妒嫉了一辈子。
“好。”万嬷嬷有几分愣神,姜家上上下下她都打听了好几遍,没听说钱管事认识什么能跟吴嬷嬷说得上话的人,不过姑娘跟从前大不一样,她好象知道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虽然她想不通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李桐又琐琐细细交待了几件事,万嬷嬷脚步急匆出去了,张太太定定的看着李桐,突然问道:“阿桐,你跟阿娘老实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的女儿,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阿娘。”李桐迎着张太太的目光,很快就避开了。
她刚刚回来那些天,每天她都在想怎么跟阿娘说这件诡异到可怕的怪事,可她想的越多,想的越深,就越害怕。
从前她亲眼看到过很多鬼神之事。
阿娘死后,她痛心之极,曾经在大相国寺后院那个枯瘦的看不出年纪的无名和尚屋门前跪过两夜一天,求他作法,让她跟阿娘说几句话。
她就想知道,阿娘的死……阿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想问阿娘几句话,问问阿娘,她该怎么办……
她跪开了那个枯骨一样的和尚的门,可那和尚说,阿娘没入六道轮回,他找不到阿娘,那和尚说,他欠她太多,她跪,他不能不应,可他应了,就是说了不该说、不能说的话。
她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在她面前化成白骨,又化成一堆灰白的灰,一阵风来,吹散的干干净净……
她想着怎么跟阿娘说这桩诡异怪事那几天,一闭上眼,就梦到那和尚在她面前化为白骨,再化为灰烬的情形……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和尚在警告她,这桩诡异怪事跟他和她说过的话一样,是不该说、不能说的话,她不确定,可是,万一呢?万一是他在警告她呢?
“阿娘,佛家说顿悟,现在,我知道了什么是顿悟。”李桐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儿摔出个窟窿,也摔出了顿悟,自从晕迷醒过来,我觉得我象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浑浑噩噩的……”
李桐顿了顿,“噩梦,阿娘,我真不明白,我当时看上了姜焕璋哪一点?就因为他长的好看?您说姜焕璋被五通神附了身,我觉得他身上的五通神,是从我身上摔下来,挪到他身上去的。”
张太太瞪着李桐,好半天才说出话,“佛家说顿悟,那顿悟……”
“顿悟能让人变聪明、变明智。”李桐飞快的接道:“悟了,就是明白了事理、人情、世理,世情,诸般道理,所谓般若。就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刻生出的无数大慈悲心一样。阿娘,我就是顿悟了!”
张太太呆看着李桐,好半天才猛抽了口气,“好!好!既然是佛祖点化你,既然你说这样……唉!阿娘不问了,再不问了。”
张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心里五味俱全、纷乱如麻。
第七十一章 族兄1
“太太,太太!”孙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传进来,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
“怎么了?又大呼小叫!”张太太皱眉薄责,她最近心情比较暴躁。
孙嬷嬷小碎步挪的飞快进来,“太太,姑娘,快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张太太站起来,李桐也跟着站起来。
“是信哥儿来了,郑嬷嬷也来了!”孙嬷嬷指着身后,张太太已经看到了,几步奔下台阶,一口气冲到郑嬷嬷面前,一个福礼没福下去,眼泪却汪出来了。
“怎么说来就来了?也没事先捎个话,好让我派人过去接您,您身体怎么样?年前听说您病了,我急的几夜没睡好,现在好利落没有?让人捎过去的人参一直吃着的吧?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知道到这里来?这趟来是为了信哥儿明年考春闱的事?”
郑嬷嬷被张太太这连珠炮般的问题问的一边抹眼泪一边笑起来,“都好都好,跟着咱们的船来的,刘大管事陪了一路,一路上好得很。”
“嬷嬷进来坐,珍珠呢,水莲,拧个帕子来,还有汤水,赶紧拿一碗,饭吃了没有?”张太太还在激动中。
郑嬷嬷是她的奶娘,孤身一人,待张太太比亲闺女还亲,张太太也拿她当母亲看待。
张太太出嫁,她跟着陪嫁到李家,后来因为李信离府在外面居住,张太太信不过别人,就让她去照顾李信,这一照顾,就是十几年。
“阿桐,快来给嬷嬷见个礼。”张太太招呼李桐,李桐丄直勾勾盯着李信,神情似喜似悲,带着抵制不住的激动。
这是她的族兄,李信李计相,她认出来了!
李桐直直的盯着李信,无数的过往瞬间涌上来再翻下去,来回翻腾,翻腾的她痛彻心骨,这一刹那,她明白了那十几、几十年里的种种件件,心里那股子酸辣无比的气息一阵接一阵冲上来,冲的她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李信比她大四岁,她刚出生那年,李信的父亲李义明趁冬天农闲出门跑生意,没想到遇到狂风暴雨,一船货连人倾覆进洞庭湖,李信父亲的衣冠还没落葬,李氏族长李老爷最不成器的二儿子李义海盯上了李信家那一百来亩上好水田,以李信阿娘文氏肯定守不住早晚要改嫁为由,强夺了这一百来亩水田。
李义明是独子,那时候李老爷的大儿子李义庆早就中举,早就授了官,是李家唯一的官身,李氏族人不敢得罪李老爷,个个装聋作哑,文氏娘家无人,没人替她出头,文氏跑到县里告官,却被官府发给族里处置。
文氏是个烈性子,愤怒之下,在春节祭祖前一天晚上,让李信跪进李家祠堂,自己一根绳子吊死在了李氏祠堂门口。
李信爬到享台上,疯了一样拿李氏祖宗的牌位砸所有的人。
李老爷说他砸了祖宗牌位大逆不道,捆了他要扔进水塘。
那年是张太太嫁进李家第二年,抱着刚刚出生没多久的李桐,一家三口从湖州城到乡下祖宅祭祀过年,目睹了这出惨剧。
李桐父亲让人从塘里捞出李信,悄悄带回湖州城,张太太让自己的奶娘郑嬷嬷跟过去照顾李信。
那时候的李信,恨极了这个李字,就是看到李子树都要踹几脚吐几口口水,张太太夫妻看他这样,没敢说明真相,生怕李信知道是李家人在照顾他,一怒之下生出什么意外。
过了一个年的初夏,李桐父亲染上疫病,一病没了。
李桐祖父早亡,祖母当年靠着娘家,带大独子,李桐父亲病死,祖母痛心之极,没半个月也病亡了。
得了甜头的李老爷和李义海,立刻赶到湖州城,将手伸向李桐家这一注李家最大的大财。
张太太商户出身,娘家人丁单薄。李老爷的大儿子那时候已经做了两任知县,升迁在望,正是红火兴旺的时候。
张太太抱着李桐,在阿娘严老太太的支撑下,站在李老爷以及整个李氏族人对面,打起了这场争命夺产的官司。
这场越扯越大的官司一直打了一年多。
隔年秋天,李老爷的大儿子升任知府,可一个月后,李老爷的大儿子就因为贪墨,被革职查办,没两天,一直哼哈应付的湖州知府突然雷厉风行起来,这场整个湖州满城瞩目的官司迅速之极的结了案。
李义海被当场打死在大堂上,李老爷挨了一百水火棍,抬回家没两天也死了。
这场官司,李老爷家破人亡,李桐阿娘赔进大半家产险险惨胜。
官司了结的当月,张太太就抱着李桐,带上所有仆妇下人,封了湖州老宅,搬到了京城定居,从此,和李氏一族,断了往来。
张太太带着李桐刚刚在京城安顿下来,就听说湖州知府因为境内逆伦案,被夺职永不录用。
这场争产官司结案那天,郑嬷嬷牵着李信进了李桐家,李信对着张太太,哭成了泪人儿,磕头磕的头都破了。
张太太原本打算带着李信一起进京定居,李信年纪不大,却极有主意,说两浙文风最厚,良师益友最多,他要留在湖州读书,以后考童生考秀才也不用来回长途奔波。
李信要留下,郑嬷嬷照顾了他一两年,听说他要留在湖州,既不放心也割舍不下,也留了下来,就这样,郑嬷嬷和李信就一直留在了湖州城。
李信天赋出众,读书又极其发愤,十六岁那年就中了秀才,张太太捎了信,说他年纪太小,不要急躁,建议他出门游历几年。
李信听从张太太的建议,跟着李家的商船商队,南北各地到处游历,一直到二十岁那年才回到湖州城,再次埋头书中,隔年秋天,中了举人。
从前,他也是现在这个时候进的京城吗?
从前她一直在姜府,一颗心系在姜焕璋身上,全部精力都被那个污糟不堪的姜家占据,他什么进的京城,她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