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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二章 不请自来

    李信被宁远这几句说的呛着了,他这是要干什么?大哥?他可真会自说自话!

    “不敢劳……”李信的话刚开个头,后面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七爷是得了长公主的吩咐?那就烦劳七爷了。”

    那天文二爷说的那些话,这些天他反反复复想了不知道多少回,这宁远真要象文二爷说的那样,实心诚意想三媒六聘娶桐姐儿,至少不是坏事,宁远这个人,他一直十分留意,不说心计才干,就人品来说,十分难得,宁家门风又好,倒是门好亲,既然是门好亲,只宜考察,不宜得罪。

    听李信含糊提到长公主,宁远眉梢微动,对李信心思之灵巧,十分佩服,这一句长公主的吩咐,他这人情岂不是白做了?算了,长公主就长公主吧,不然让闲人猜测出闲话,自己倒无所谓,可她不一定不在乎。

    吕炎,季疏影和汤浩虞立刻恍悟,可不是,今天长公主过来,明着没有大动干戈布置关防,可暗中必定要布置安排,以防万一,宁远在御前侍卫,由他统总安排,再合适不过,这事他们竟然没想到,真是糊涂了。

    吕炎忙笑着拱手道:“那就烦劳宁七爷了,这里怎么安排,听宁七爷吩咐?”吕炎看着李信垂询道。

    李信‘嗯’了一声,冲宁远拱手笑道:“有劳了。”

    “李兄客气了。”宁远心里有几分不自在,他真不是因为长公主来的。“这儿有我就行。”宁远挥着手,还没等他说完,外面响起墨七的声音,“你们七爷真这么早就到了?”门外,宁远的小厮大英引着墨七进来。

    “有我和小七就行。”宁远指着正迈进门的墨七。

    季疏影和吕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李信,李家这场文会,由宁远和墨七站在二门里迎接众宾客,这味儿,好象不怎么对。

    “我在这里听七爷吩咐。”吕炎建议道。

    “你是状元公,让状元公站在二门里迎送宾客,显的李兄有些托大了,仕途之中,诸事谨慎。”宁远这几句话说的吕炎几个神情一凛,吕炎和季疏影看出了宁远的深藏不露,却没想到他谨慎到这份上,更没想到他会跟他们说这样的话。

    汤浩虞则是愕然无比,他印象中,宁远就算不是个十成十的纨绔子弟,至少也有七成,这样的话,是一个荒唐胡为的纨绔能说得出来的?

    李信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份心机也太深了,这要是对桐姐儿好还好,要是不好……桐姐儿还能有活路?

    “李兄要是不放心,就让汤兄留这儿帮一会儿。”宁远看着汤浩虞笑眯眯道,汤浩虞急忙答应,李信看着宁远那一脸的笑,总觉得他这个安排别有用心。

    安远侯府墨夫人因为要跟母亲钱老夫人一起过来,钱老夫人来的早,她到的也早,连带着苏子岚也早早就到了李府。

    苏子岚一脚踏进门,迎着迎上来的墨七和宁远,愕然的嘴巴都张开了,“你?你这是?”苏子岚抬手在脸上用力按了下,“我到处找你,你怎么?”

    “我跟七哥来帮个忙。”墨七看了眼宁远解释道:“长公主不是要来么。”

    “噢!”苏子岚觉得自己明白了,原来是因为长公主要来,可是,长公主要来,跟小七有什么关系?

    “我陪你。”苏子岚脑子里十分糊涂,不过糊涂归糊涂,直觉中,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得看好小七。

    宁远并不介意多几个人听他指挥使唤,苏子岚盯着墨七,由客转主,头一个迎面进来的,是周六。

    周六一眼看到宁远,高兴的一张脸象春花一样盛开,眼里哪还看得到别人,奔着宁远冲过去,“远哥,你在这儿呢,我到处找你,你们府上说你到李家来了,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哪个李家,你到这儿干什么?难道你也要会文?远哥,我找你有事,急事,要紧的事……”

    “没看我正忙着呢。”宁远打断周六的话,“有事明天再说。”

    “明天?你忙什么呢?又不是你请客,咦,小七也在,苏大郎也在,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周六总算看到墨七,以及苏子岚了。

    “长公主说是要来,我来给七哥帮忙,表哥来给我帮忙。”墨七解释了句。

    “长公主?噢!”周六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是听说过,长公主要到李家来赏花,“点了远哥的差使了?那也不能让你站在这儿迎来送往吧?咱们兄弟……”周六这一回反应很快。

    “点没点我都得来。”宁远再次觉得周六真是太让人头痛了。“今天一天我都没空,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天就明天,你忙成这样,我哪能一走了之?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大事,我给远哥帮一天忙。”周六一向是不是跟他远哥在一起,就是在找他远哥的路上,哪里肯走,和墨七一左一右跟在宁远身后,非要帮这个忙不可。

    坐镇在帐房屋里统总的文二爷,听欢哥儿禀报说荆国公世子周六少爷来了,也和宁七爷一起,在二门里招呼各家老爷少爷公子们时,眼睛一点点眯起,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天,他翻来覆去的猜测长公主的到底在想什么,至少猜到了些眉目,看起来,这个宁远,也想到了长公主的用意,今天自送上门,不惜身份担了招呼宾客这个差使,迎合长公主的心思,真是颗七窍玲珑心。

    嗯,今天这趟自送上门,只怕还是一举两得,这位宁七爷,可真是能屈能伸。

    吕相在中书院里,听长随禀报了李家这场文会上,是宁远和墨七,苏子岚,以及汤浩虞,周六一起招呼宾客,脸上露出丝笑容,低低吩咐长随,“去看着,半个时辰后,墨七少爷还在李府,回来禀报,要是墨七走了,只要他走,你立刻回来禀报。”

    长随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吕相瞄了眼屋角的滴漏,记下时辰,接着专心看折子,半个时辰后,长随还没有回来,吕相放下手里的折子,轻轻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浓。

第五百八三章 有话

    他知道墨七在李家帮忙,墨相知道的只能比他更早,这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一点动静没有,那就是说,墨七到李家帮忙这事,不管墨相事前知不知道,至少现在,他是默许了的。

    吕相放下笔,站起来,慢慢活动着胳膊,心里一片难得的轻松。

    这几年,因为储君的事,他一直十分忧虑,这一两年,更是焦虑无比,大皇子和四皇子不管哪个即了位,对他们,对天下人来说,都是灾难,说不定就此国亡城破,他和墨相不是没想办法,却无济于事,后来,宁远进了京城,长公主出手江南……

    吕相站在窗前,看着对面厢房。

    林氏君临天下将近百年,从太祖起,说句大不敬的话,算是一代不如一代,到皇上不过是不暴戾作恶而已,季老丞相原本寄望于先头的三爷,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吕相轻轻叹了口气,季老丞相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不知道长公主的出生,对林家到底是福还是祸,三爷那一回是祸,现在,大约是福了。

    吕相目无焦距的看着窗外,想季老丞相,直想的心里酸涊无比,先生临走前,只和他说了一句话:长公主若出手,林氏中兴有望。

    …………

    楚三娘子和阿娘顾夫人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邵九奶奶身边语笑嫣然招呼众人的解二娘子。

    袁夫人已经迎上来,拉着顾夫人的手,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楚三娘子瞄了眼袁夫人,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半步,低眉垂眼见了礼,就去找解二娘子。

    “你来的真早。”楚三娘子挨到解二娘子身边,又瞄了眼袁夫人,压低声音道:“我有话跟你说。”

    解二娘子迟疑了下,把楚三娘子往旁边拉了拉,低低道:“你先进去等我,九奶奶去年才到京城,认不清人,我再帮她看一会儿就进去。”

    楚三娘子还要再说话,解二娘子笑着将她往里推,“你先进去,早呢。”

    李桐将翰林孙学士的夫人明氏和孙十二娘笑让进去,眼角余光瞟见楚三娘子和解二娘子,看着解二娘子将楚三娘子推进去,重又回到正和哪家女眷说笑的邵九奶奶身边,李桐收回目光,心里很有几分感叹。

    从前那一回,春闱放榜没几天,她就听说了解二娘子定亲状元陈安邦的事,每次的榜下捉婿都是京城闲人最爱议论的话题,往年都是夸捉到女婿的那户人家,那家姑娘有福气,只那一回,大家都说陈安邦交了好运了。

    私底下,她还听人说过,其实解家早就看中陈安邦了,放榜后提亲,不过是要双喜临门,锦上添花,要不然,象解尚书这样的人家,怎么用得着榜下捉什么女婿?

    可现在看,解家好象并没有和陈家联姻的打算,至少看起来解二娘子自己没打算嫁给陈安邦。

    李桐又瞄了眼解二娘子,她从前嫁给陈安邦,看中的难道是状元,而不是陈安邦这个人?

    那这一回呢?吕公子可不比陈安邦,就算吕炎没中状元,这门亲也是双方都有资格挑剔,解二娘子到的这样早,帮忙帮的这样热情,是因为存了和吕家攀亲的心,还是因为……长公主?

    李桐简直想长叹一口气,从前万嬷嬷总说她被太太惯坏了,太傻太天真,从前她听一回不服气一回,她那么能干那么精明……

    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是人傻眼瞎,不知道错看了多少人。

    夹在杂乱的各种声音中,清脆急促的巴掌声不显眼,却足够清晰的传进来,李桐急忙示意袁夫人,“长公主到了。”

    用拍巴掌递信号,是宁海的主意。长公主交待过,她是轻车简从,微服过来,让李桐怎么招待别的客人,就怎么招待她。

    李桐答应是答应了,却不能真象她说的那样做,这用拍两声巴掌传递人到了的信号,就是在长公主要求下的变通法子,从大门口直到巷子口再往大街上拐出一射之地,每隔十来步站着个小厮,当然,说起来是给所有过来的客人指路的。

    袁夫人示意李桐在前,几个人一起迎到门外,另一侧门里,李信等人也迎了出来。

    宁远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绿云掀起车帘子,福安长公主下了车,一眼先看到了宁远,“你这是……来帮忙了?”长公主上下打量着宁远,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是。”宁远忙上前两步回话。

    紧挨宁远站着的周六看着宁远微微躬背,一脸讨好的样子,这是他第二回看到他远哥这幅模样,第一次是他们在宝林寺后面捉山鸡,撞到长公主那一回……想着那一回宁远的狼狈相和那声姐,周六正要噗一声喷笑出来,气儿刚冲出喉咙,一眼看到长公主正盯着他,周六吓的那口将要喷出的笑声掉头呛进喉咙里,扑通一声跪倒,脱口叫道:“姐!”

    周围一片静寂,随即哄然大笑。

    周六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不清为什么,他怕这位长公主怕的要死,比怕皇上怕的厉害多了,刚才迎着长公主的目光,他吓的心都收成一团了。

    “错了辈份了!”宁远踢了周六一脚,“啊?”周六还晕乎着呢。

    “你过来。”长公主也忍不住笑,指着周六,“听说你太婆最近身子骨不大好?这几天好些没有?”

    “回……的话,没好,还那样。”周六被宁远一把揪上前,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称呼长公主,只好舌头打转含糊了。

    “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你们府今天都是谁来了?”长公主接着问道。

    “我阿娘,还有八妹妹。”周六回过些神,有几分畏缩的答道。

    长公主嗯了一声,看起来很满意,目光从周六身上看到墨七,又看到季疏影和高子宜,扫了一圈,收回目光,不理会恭恭敬敬把她往正门让的众人,转身往侧门过去,“都说了,我这样一脚踏在世俗之外的人,不论那些俗礼。”

第五百八四章 纵容

    李桐见她这样作派,也不多客气,和平时一样,和她并肩往里进去。

    邵九奶奶见袁夫人恭恭敬敬送过二门就停步不前,也跟着停步,解二娘子却一路跟了进去。

    到了花厅,以白老夫人和钱老夫人,张太太为首,花厅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迎在了台阶下。

    “快扶起来!都起来!”见众人参差跪倒,长公主急忙吩咐,李桐上前几步扶起白老夫人,解二娘子和李桐同时,将钱老夫人扶了起来。众人跟着起来。

    长公主看着白老夫人嗔怪道:“你最知道我,我就是怕她们客气过了,才让你盯着,你怎么也客气上了?”

    “真照规矩,这满府的人都该在大门外跪迎。”白老夫人笑道,长公主又是笑又是叹气,看起来和白老夫人象母女般亲呢。

    “这是张太太。”白老夫人指着张太太介绍,张太太刚要深曲膝见礼,却被长公主一把托住,“不必多礼,李信能高中二甲第一,是你教导有方。”长公主说着,伸手从绿云手里接过只匣子,打开送到张太太面前,“这方砚台是季老丞相心爱之物,从得了这方砚,季老丞相一直随身携带使用,从未暂离,直到后来我跟他讨了来。送给李信,贺他高中二甲第一,以后也能象季老丞相那样,做一代能臣。”

    长公主这些话和这方砚台,让李桐立刻想到了文二爷的话,当着众人高调送出这方砚台,这是要表明态度,替大哥造势了。

    张太太并不多客气,双手接过砚台,连连致谢,长公主回身拉了李桐,向众人笑道:“看样子,我在这儿,你们就不能随意自在说笑玩乐了,我和桐姐儿到那边赏景说话,你们自在你们的。”

    张太太忙看向白老夫人,白老夫人笑起来,“明明是你嫌弃我们这些俗人。”

    长公主一边笑着说哪有,一边拉着李桐,往旁边那处李桐特意安排出来的小亭子过去,解二娘子迟疑了下,没敢再跟过去,长公主并不平易近人。

    楚三娘子总算等到解二娘子进来,见长公主离开,忙上前拉了拉解二娘子,“我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长公主进了亭子,转身四下打量,“你们府上这间花厅有意思,花木在屋里,怎么这间亭子,也象是建在屋子里的。”

    “哪是建在屋里,这间花厅是再搭出来的,你也知道我们家,从来没想到过象今天这样宴客,连间大点的屋子都没有,只好现搭出来。”李桐解释道。

    长公主听李桐这么说,出来亭子围着看了一圈,又站到亭子旁边一株已经盛开的牡丹旁,拨开牡丹往下看了看,赞叹不已,“还是这样的现搭的好。”

    李桐没接话,好是好,就是太费银子了。

    长公主看了一圈,回到亭子里坐下,看了眼伸进湖中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已经开唱的折子戏,问了几句有哪些人家来了,来的是谁,谁来的最早,又问到宁远,“……是你请他来的?”

    “我请他?您可真是……”李桐失笑,她要是请了宁远,那就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儿了。

    “你大哥替你请的?”长公主接着问道,李桐摇头,“他倒是说过,让我给他下张帖子,我是觉得我们家跟他算不上有来往,下帖子请他太突兀了,就没理会,我没想到他来。”

    “这怎么能想不到?”长公主不知道在笑什么,一边笑一边摆了摆手,“不说他,就当白使唤一回了。前儿个,老大说是霍氏病了,逼着太医从高墙里带信出来,偏偏让周渝民撞上了,这事你听说没有?”

    李桐惊讶的摇头,“怎么那么巧?撞上六少爷?”李桐话没说完,就是撞上周家六少爷,就周六那份眼力,那点心眼,也不应该发现什么不对。

    “周太医根本不愿意替老大做这种够杀头抄家的事。”长公主哼了一声,“周渝民是跟着宁远,才撞上的周太医,他是那个被人拎去专门用来背黑锅兜旺炭的棒槌。”

    李桐立刻就明白了,周太医不愿意替大皇子传信,撞上宁远和周六,就自己交待了,宁远应该是知道周太医带信这事,带着周六去撞破,再把这事交给周六兜起来。当然,这在周六眼里,只怕是大功一件。

    “皇上生气了?”李桐低低问了句。

    “周渝民有多蠢,你还不知道?他把周太医带进了太子府,老四这个蠢货,当场把周太医打个半死,拿了信去见皇上,说老大大逆不道,毫不悔改,让皇上赐老大一杯毒酒。”长公主轻轻错着牙。

    李桐愕然,周渝民兜起这事,居然不是直接禀告皇上,这简直是不把皇上放眼里,不过依皇上的脾气,他大约不会计较。

    太子拿着信要皇上赐死,唉,兄弟之情呢?难道不应该是让周六这个冲头去让皇上严惩,他再哭一哭好展示作为太子的仁慈之心么,怎么自己赤膊上阵了呢?唉,长公主说的对,就是一对蠢字。

    “信里写了什么?给谁的?”李桐轻声问道。

    “给随国公,没什么,就是说思念皇上,不知道皇上身体怎么样。”长公主顿了顿,“老大有个还不错的幕僚,姓蒋,也围在里面了,那封信写成那样,看样子老大能听进去几句话了。”

    “就这些?太子还拿给皇上看?皇上那脾气……”皇上那脾气,哪会生气,只会感动啊!

    “唉!”长公主长叹了口气,“这一对兄弟,论心计没有心计,论学问没有学问,唉,连善良都没有。”

    “皇上没怎么样吧?”李桐没接长公主的感慨,含糊问了句,长公主看了她一眼,“能怎么样?安抚老四,为老大那封信感动,已经传了口谕给随国公,让他过去看看老大日常供奉可好,下人侍候的是不是尽心,哼!”

    李桐也叹了口气,皇上让随国公去看大皇子,这样纵容鼓励大皇子的妄心,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第五百八五章 心计

    “你,”李桐有些迟疑的低声道:“劝劝皇上?”

    “母亲活着的时候,一直很担心我,她临走前逼我发下毒誓,无论如何不可干政。”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公主声音微微发干的说了句,李桐默然。

    “皇家最不值钱、最不当回事的,就是这誓言了。”长公主看着戏台上唱腔婉转的青衣,“阿爹临走前,我在阿爹面前发誓要守护林家,皇上在阿爹面前发誓要让我一辈子顺心称意,母亲大行前,我又发誓不干政,皇上发誓太子必定出自周家血脉,一定会让我嫁人生子,幸福美满。”

    长公主一声轻笑。李桐看着她没接话,这话她没法接。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还有件事,前一阵子我跟你说要让姜焕璋出到渭南做知县,这事被季绍衍拦下来了,老三特意为了这事求见我,好象我要先害了姜焕璋,再害了他一样,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愿意留,就让他们留下好了。”

    “嗯。”李桐眉头微蹙,晋王留姜焕璋在京城有情可原,季天官为什么要拦下这件事?总不会是他说了什么吧……

    离李桐和长公主不远,解二娘子瞄着两人,心不在焉的听楚三娘子说话,可没几句话,解二娘子的注意力就全部转到了楚三娘子的话上了。

    “……我问阿娘,阿娘说没这回事,可我听的清清楚楚,墨夫人说的清清楚楚,是袁夫人托她过来探的话,说只看我们家的意思,只要我们家觉得好,她就托人上门提亲,阿娘不认帐,还把我训斥了一顿,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阿娘和阿爹要是商量好了,我该怎么说?总不能说……”

    总不能说她想嫁给季公子吧。

    “你真听清楚了?墨夫人是受了袁夫人的托付,要求娶你?”解二娘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太婆已经托人往吕府探话了,可还没有回话,墨夫人受的这个托付,是在她太婆托的人探话前,还是探话后?

    “你怎么也这么问?我听的清清楚楚!”楚三娘子有点急了。

    “好好好!”解二娘子心乱如麻,“墨夫人这个人,你知道,一向热心的有点过了,说不定是她自己的意思……”

    “不是苏家,她不是替她儿子探话,我都听清楚了!”楚三娘子又气又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扯线你和吕家,只怕是墨夫人自己的意思,不一定是袁夫人的意思。”解二娘子其实比楚三娘子更加焦急生气,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太婆托付的人拖拖拉拉,还没到吕家去探这个话?

    或者,话已经递到了,可袁夫人却想先探了楚家的意思,若是楚家肯,就回掉自己,若楚家不肯,再松口答应自家,毕竟,楚三的父亲如今是丞相了,自己的父亲叔叔辈没一个争气的,翁翁年纪又太大了……

    解二娘子想的心里一片寒凉,她的人再怎么出色,在袁夫人眼里,也抵不过楚三娘子那位正当壮年的相公父亲。

    “你别急,还没到没有办法的时候,你先静一静,让我想想。”解二娘子可不是个见难就退的人,她相信事在人为。

    “季家往你们探过话没有?”解二娘子一边问一边飞快的盘算着,楚三娘子摇头,“要是探话就好了。”

    “也许你不知道呢,这一回墨夫人来,也是碰巧你正好在你阿娘屋里陪着说话,又让你看出不对,偷听了壁角,说不定季家已经找你阿娘探过话了,你没碰到,不知道罢了,你阿娘又不是象我太婆,这样的事都跟我说的。”

    解二娘子已经有了主意,楚三娘子仔细想了想,轻轻吁了口气,“嗯,你这话极是,可是,我怎么才能知道季……他们探没探过话?问我阿娘肯定没用,象吕家这事,我都听到了,问她,她还咬死口说没有这事。”

    “你阿娘治家那么严,下人们那里,肯定也是白费力气,让我想想。”解二娘子手指敲着太阳穴,拧眉思考了一会儿,“有了,有个办法,一问就知道了。”

    “什么办法?”楚三娘子眼睛亮亮。

    “咱们问问季公子,不就知道了。”解二娘子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楚三娘子的神情,楚三娘子神情一滞,“问季公子?这怎么行?白老夫人让人探不探话的,季公子也不一定知道,这是馊主意!”楚三娘子说话一向很直。

    “男人跟咱们不一样,象我哥哥他们,伯娘婶婶,还有太婆给他们议亲之前,都是要先问好的,肯不肯,要他们点了头,才会探话啊提亲啊什么的。再说,白老夫人那样的人,不拘俗礼,又最能替小辈着想,她要探话前,肯定先问了季公子,季公子点了头,她才会托人呢,要不然,万一季公子不喜欢,那不就尴尬了?白老夫人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解二娘子见楚三娘子态度有缝,急忙再劝,楚三娘子犹豫着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她也听阿娘和别人聊天时说起过一回,说季家说亲,必定是要季公子先看中了的。

    “今天正好便当,季公子就在那边。”解二娘子一鼓作气,“让我想想,找个什么借口最好,咱们把他叫过来,也就是问一句话,还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让我看看。”

    解二娘子四下张望。

    楚三娘子揪着帕子,纠结万分,问一句,确实立刻就水落石出,一切明了了,可是,她一个小娘子,把季公子叫过来问这种事,怎么问得出口且不说,季公子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莽撞无礼,不知羞耻?会不会觉得她德行有亏?

    楚三娘子一想到季公子瞧不起她,心都缩起来了,要是因为这个让季公子瞧不起,岂不是好事就要变成坏事了?

    还有,万一季家没托人探过话呢?万一季家没有这个意思,季公子没看上她呢?一想以季公子可能压根就没看上她,楚三娘子觉得血都冷了,要是那样,她还活不活了?

第五百八六章 手段

    “算了!”楚三娘子很快就下了决断,和让季公子瞧不起相比,她宁可自己纠结烦恼。

    “怎么了?”解二娘子看起来很意外,随即笑道:“你总不会象那些让人生厌的俗气之人一样,拘于俗礼扭捏上了吧?那就没意思了。”

    “这样不好。”楚三娘子含糊了一句。

    “这有什么不好?不过叫他过来问一句,这是坦坦荡荡的事,你一向有林下之风,光风霁月,从不拘泥于世情俗礼,总不会一有了事,林下之风就成了扭捏作态了?”解二娘子口舌如刀。

    “不是。”跟解二娘子比,楚三娘子就显的嘴笨了,“这里不合适,再说,要是他……他会怎么看我?”

    “这你放心,季公子不是俗人,若因为这个生了这样那样的心,或是因此就小瞧了你,你也不能……觉得他好,放心吧,我看人最准,季公子也是和咱们一样的人,咱们大大方方问一句,他只有赞叹咱们大气不俗的。”

    解二娘子劝的有些急了,没劝动楚三娘子,反倒坚定了楚三娘子的决断,“不行!就算问,也得细细想个稳妥的法子,咱们不说这事了,你太婆给你挑好人家没有?”

    “唉!你这个人哪!”解二娘子连声叹气,“要不这样吧,我替你问一问。”

    “算了。”楚三娘子摇头,情绪十分低落,“我不想问了。”

    “你看看你,就是这样,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说不问就不问了呢?难道你真愿意随便嫁给谁,一辈子相看两生厌?”解二娘子拉着楚三娘子在旁边坐下,“对咱们来说,还能有比这更大的事吗?你就算不耐烦,也不该这件事上不耐烦。”

    楚三娘子低头不语。

    “你听我说,这事无论如何不能不耐烦,我知道你的意思,一来和他面对面怕失了态,二来,也是,咱们坦坦荡荡,心无芥蒂,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就算季公子不是那样的俗人,可总还是谨慎些好。”

    “我就是这个意思。”楚三娘子松了口气,她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耽误了咱们一辈子,你说是不是?我看这样吧。”解二娘子沉吟片刻道:“这事你别出面,我替你问。”

    楚三娘子正要说话,解二娘子抬手止住她笑道:“我知道,你放心,第一,我绝不会把你透露出来,第二,就算问到了,也必定要说你不知道这事,是我正好想到,顺口问一句,第三,我做事怎么样,你最清楚,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三娘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极其郑重的交待道:“你要问这事,不提我也没法问,可是,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我生了心托你去问他的,咱们毕竟是女儿家,万一人家是流水无情……就算不是流水无情,这也不好。”

    “你放心!”解二娘子满口答应。

    “今天不合适……还是算了。”楚三娘子想想,还是算了,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找季公子这件事本身就不合适。

    “我知道你的意思,虽说咱们不讲什么男女有别的俗礼,可也不好说见就见,可你别忘了,我翁翁是季公子的座师,跟别家不同,这些你别管,你放心,我肯定有办法,完完美美的把你这件事办下来!咱们两个比亲姐妹还亲,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所托非人,一辈子郁结难过。”

    “好吧,你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总之不管怎么样,宁可不问,也绝不能让他听出来是我托你问的。”楚三娘子犹豫再三,再次交待道。

    “你放心!”解二娘子就差写张保票了。

    “可是……”楚三娘子还是有点犹豫,话没说完,赵九娘子拉着解三娘子找过来了,“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让我们好找!说什么体已话呢?让我们也听听。”

    “没什么,说今天这些花真好。”楚三娘子急忙岔开话题,却岔的十分明显,解二娘子跟着笑道:“我和三娘子一直在这里说话,倒是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

    “我们在园子里走了一圈。”赵九娘子挨着楚三娘子坐下,连说带笑,“园子倒不大,就是花草特别好,那边有一棵牡丹,开的简直看不见叶子,还有,她们家把佛珠锦种在假山上,不但种活了,活的还好的不得了,从假山上垂下来,绿珠累累,好看极了。”

    “花草好是兴旺之兆。”解二娘子随口说了句,眼珠微转,站起来笑道:“要不咱们也四处走走看看?”

    “好啊。”赵九娘子忙答应道,楚三娘子犹豫了下,坐着没动,“我不去了,你去看吧。”她这会儿做什么都没心情。

    “那……”赵九娘子犹豫了,解二娘子忙笑道:“九娘子陪三娘子说话,我和三妹妹出去走走。”

    “那好!”赵九娘子忙答应了,解三娘子站起来,和解二娘子一起往外走去。

    转个弯,又转了个弯,解二娘子停步,和堂妹笑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解三娘子从不违逆这位堂姐的意愿,嗯了一声,岔上另一条路,转个圈子回去花厅了。

    解二娘子放慢脚步,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离花厅有点距离了,解二娘子招手叫过不远处垂手侍立的小丫头,笑问道:“我要是想告诉别人我在这个地方,该怎么说?”

    “回姑娘,这棵金桂上百年了,是这园子最老的一棵桂花树,一说老桂树东边,就是这里。”小丫头指了指旁边一棵枝叶浓密的桂花树。

    “喔。”解二娘子喔了一声,仰头看了看那棵最老的金桂,再问道:“你知道季公子是谁吗?”

    “是探花郎吗?”小丫头谨慎的反问了句,解二娘子点了点头,笑起来,“既然认知,那你替我跑一趟,去寻季探花,请他到这老桂树东边来一趟。”解二娘子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跟他说,是楚三娘子请他过来,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他说。”

第五百八七章 尺有所短

    小丫头答应一声,“是,婢子要从园子那边绕过去,只怕姑娘要等一阵子。”

    “没事,我在这儿等着。”解二娘子应了句,小丫头曲膝应了,刚退了两步正要转身,解二娘子又叫住她,“要是我不在,你让季公子在这里等一等,找个人去请一请楚三娘子。”

    “是。”小丫头再次答应,解二娘子看着小丫头快步走远了,在树下站了片刻,接着往前逛。

    小丫头绕了个圈子,直奔过去寻清菊,将解二娘子的交待一五一十说了,清菊听的心差点漏跳半拍,解二娘子借着楚三娘子的名义请季公子做什么?

    “你找个地方躲一躲,我去请姑娘的示下。”清菊交待了小丫头一句,急忙忙去找李桐。

    清菊给长公主和李桐见了礼,使了个眼色给李桐,李桐还没说话,长公主先看到了,“什么事?说吧,我也听听。”

    见李桐点了头,清菊低低将解二娘子用楚三娘子的名义,让小丫头去叫季公子到老桂树东边的话说了,长公主眉毛高高抬起,“这是要干什么?私相授受?还是要栽赃给楚家三娘子?解家和楚家一向交好。”

    李桐转头看向楚三娘子,楚三娘子一个人坐着,手里捏着茶杯看着外面,看起来有几分沉郁,李桐转头再找解二娘子,长公主带着几分懒散道:“别找了,没在这里。”

    “姑娘?”清菊低低请示道:“小叶还在那边等着,一会儿怎么回解二娘子?”

    李桐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摆手,“这是你家的事,我最烦这些。”

    “让小叶过一会儿还回原处当差,解二娘子要问,就说传了话了,若问别的,就说不知道。”李桐吩咐,长公主一边听一边点头,“葫芦提,嗯,好办法。”

    清菊告退,李桐想了想,叫过随侍左右的绿梅,低低吩咐道:“你去找宁七爷,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再跟他说,让他想办法打听打听,看季公子对解二娘子和楚三娘子观感如何。”

    绿梅应了一声,悄悄退出。

    长公主蹙眉斜着李桐,“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观感如何?”

    “象她们这样年纪的小娘子,请季公子说话,只能是小儿女的那点小心思,只是不知道是谁看上了谁,是使心计坏了这事,还是要成全,不管怎么样,先得知道季公子的心意,所以我让宁七爷看能不能打听得出来。“

    李桐解释道,长公主喔了一声,一只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还在沉郁的楚三娘子,“小儿女的小心思,挺有意思,要是解家……解家后继无人,解氏一族也没什么数得上的人才,季家结了这么门亲事,嗯,不错,至于楚家。”

    长公主沉默片刻,“季绍衍那份不该谨慎时偏要谨慎过份的性子,只怕要掂量掂量,季楚联姻……”长公主眼睛微眯。

    李桐无语的看着她,自己想的是这一对小儿女是不是彼此看对了眼,她倒好,什么事都从朝政考虑。

    “不说这个,”长公主摆了摆手,微微挑眉看着李桐笑道:“我问你,这事,难道不该让你大哥去问?怎么舍近求远,倒托付给宁远那厮?”

    “大哥问这个不合适。”李桐没多想,随口答了句。

    “喔……”长公主拖着尾声,“这事真是,你可真信得过宁远那厮,他好象也很信得过你,嗯,有意思!”

    “有什么不对?”李桐反问了一句。

    “没有。”长公主瞄着李桐,李桐迎着她的目光笑道:“之所以托付给宁远,还有个缘故,前一阵子宁远找我,说钱老夫人看中了亲家明家三娘子,想要定给墨七,可墨七却很不愿意这门亲事,说是墨七说,明三娘子说话太有学问,他听不懂,墨七找宁远抱怨,宁远就找到我,让我帮着看一看京城哪家小娘子跟墨七合适,这夫妻两人,要两相厮守一辈子,如果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这一辈子再怎么举案齐眉,也没什么意思。”

    长公主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评论,“找到你……嗯,要能说得来!嗯,是没意思……那你看,那两个小妮子,哪一个生了小心思?”长公主努嘴示意正走向楚三娘子的解二娘子。

    “三娘子。”李桐答的很肯定,长公主想了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她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也从来不知道小儿女的小心思是个什么东西,“说说。”

    “二娘子敢用三娘子的名义请人,必定是知道三娘子生了这样的心思,否则,她怎么敢?”李桐看着解二娘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样的解二娘子,让她有一种被打了脸火辣辣的感觉。

    “那倒是!”长公主立刻明白了,“这小妮子心地可不怎么样。”

    “嗯,解家娘子是个聪明人,这样成心要坏了楚家娘子的名声,”李桐顿了顿,“只怕是楚家娘子妨碍了她,要么是她也看上了季公子,传这样的话探一探季公子的意思,若是季公子应邀去了,她就探到了季公子的心意,隐身不出,或是出来见季公子,说些什么话,就能让季公子误会了楚家娘子,她就有了机会,要么,就是楚家娘子议了哪家的亲事,正好是她看中的人家,她牵这个线,调虎离山。”

    长公主听的眼睛都睁大了,“这哪是小心思,这份勾心斗角,简直赶得上朝堂之上了!”

    “后宅的手段心计,本来就不比朝堂上差。”李桐想着几十年里经历过听说过的种种,颇为感慨,她甚至觉得,若论阴狠毒辣,手段百出,朝堂之上,跟后宅之中根本没法比。

    “嗯!”长公主想着李桐从姜家出来前后那些事,不停的点头。

    说到朝堂,李桐想起宁远的提议,要牵线墨七和汤五娘子,这事得先问问长公主的意思。

    “穿红石榴裙的,是汤家五娘子。”李桐示意长公主。

    “高家姻亲?樊楼东主?”长公主随口问道,李桐点头,“五娘子也许能和墨七合得来。”

第五百八八章 小儿女的小心思

    “宁远的意思?”长公主反应极快,李桐摇头,“是我的意思。”

    长公主看着她,“是门好亲,不过,这事让宁远去做,你不要出面。”

    李桐应了一声,长公主的打算,文二爷和她分析过几回,对于长公主来说,最好是把太子堂、晋王党和五皇子党揉成分不开的一团,不管以后谁上位,于朝局来说,都不至于太过血雨腥风,而且,揉成了一团,太子、晋王和五皇子,就不至于兄弟相残到无可化解,能尽最大可能保全林氏血脉。

    可是,她这个愿望,文二爷并不怎么看好,太子从来不按照理出招,而且,高墙里的大皇子未必肯安份,现在看,大皇子果然不肯安份。

    …………

    解二娘子转一圈回来,心不在焉的和楚三娘子低低说着话,眼睛时不时的瞟着花厅外那株老桂树的方向。

    赵九娘子也有点心不在焉,坐了没多大会儿,就拉着解三娘子笑道:“老坐着怪闷的,我陪你到湖边走走。”

    解三娘子一向脾气极好,虽说既不气闷,也不想到湖边,还是温婉的笑着站起来,和赵九娘子一起出来。

    赵九娘子挽着解三娘子,走的很慢,不管看到什么,都仔仔细细看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听说这间花厅是现搭出来的,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你看看这柱子,这是金丝楠木?现搭这么大的花厅,得多少银子?这里能看到屋顶,你看看,都是一样的琉璃瓦,头一回见这么搭棚子的。”

    赵九娘子与其说是说给解三娘子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她们府上用的那些杯碟,你看到没有?都是缠金银丝汝窑薄胎瓷,一只小茶碗就十几两银子呢,你看那只果碟,薄胎白瓷外头套着金丝掐的花儿,这个我在马行街看到过一回,上百两银子呢……你听说没有?说是她们府上,夏天里的天棚,是满府全搭上的,不知道真的假的……都说她们家银山银海,看样子竟是真的……”

    解三娘子沉默听着,不时看一眼赵九娘子,她今天有些失态,赵家的日子一直过的十分窘迫,看样子,李家的豪富让她受了不少刺激。

    赵九娘子心思全在李家点点滴滴露出来的豪富上,只要是她眼睛能看到的,都富到让她激动。

    李家虽然是商户,门第是差了点,可这份富贵……李信人品俊秀,听说性子也极好……这份富贵难得……

    赵九娘子又兜了半圈,打定了主意,这李家,也算是一门好亲!

    打量李家的,还有和明三娘子一起,坐在离戏台不远,仿佛在专心看折子戏的墨六娘子。

    不过赵九娘子看的是满眼的富贵,墨六娘子却在看花厅内外垂手侍立的丫头婆子。

    “……她们府上一派兴旺之兆。”明三娘子也没看折子戏,和墨六娘子一样瞄着那些丫头婆子,低低议论着。

    “嗯,京城差不多的人家我都去过,象她们府上这样……你看那个小丫头,嬷嬷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要做什么了。”墨六娘子瞄着不远处悄无声息换茶水炭炉的小丫头。

    “象是李家大娘子统总。”明三娘子示意墨六娘子看站在李桐身边请示下的清菊。

    “嗯。”墨六娘子转头看了眼一直陪着白老夫人和钱老夫人等人说话,简直诸事不管的张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的更低,“李大娘子那样的人品长相,又这样能干,嫁妆就更不用说了,绥宁伯府……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嗯。”明三娘子看了眼和长公主说着话的李桐,“李大娘子真是……唉,说起来也是嫁过人的人了,若论人,只要别人配不上她的,可偏偏……”明三娘子连声叹气,墨六娘子也跟着叹气,“你不知道,前儿我去寺里……也替李大娘子上了柱香,求菩萨保佑她,再结一门真正的好亲。”

    “也替?”明三娘子笑起来,“那你替自己许的什么愿?说起来,老祖宗替你选定了哪家没有?今天一甲三大才子,个个人品俊秀,你看中了哪个?吕状元?还是季探花?”

    明三娘子和墨六娘子头一次见面就十分投契,相处这几个月,早就无话不说。

    “是你看中了吧?我可没看中!”墨六娘子话一出口,就懊恼的咬着舌尖,明三娘子脸色微黯,笑容隐隐有些勉强,墨六娘子急忙接着道:“人人都说三鼎甲怎么怎么样,我怎么没瞧着三鼎甲有什么好的?也没比二甲强哪儿去。”

    “那倒是,特别是一甲第一,李传胪那篇策论,我最喜欢,文字平实,说理透彻,一看就是个真正懂经济实务的,没进一甲真是可惜了。”明三娘子不再提,也不愿意再想刚才那一阵阴郁。

    “我也是这么觉得。”顿了顿,墨六娘子低低道:“李传胪才思敏捷,今年上元节,我和七哥看灯时遇到过他和李大娘子一回,真真是难得。”

    明三娘子心里滑过丝异样,看着墨六娘子,“你该不是……”

    “哪有!”墨六娘子急急的否认了一句,明三娘子失笑,“六姐儿,我可什么还没说呢!”

    “呃!”墨六娘子登时红了脸,急忙端起杯子,有几分仓皇的送到嘴边。明三娘子支起胳膊托着腮,看着墨六娘子,墨六娘子被她看的脸上更红了,茶也抿不下去了,放下杯子,恼怒的瞪着明三娘子,“你想哪儿去了?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我什么也没想,你以为我想什么呢?”明三娘子忍不住笑,墨六娘子嘟起了嘴,拧过身,专心的看着戏台,明三娘子笑了一会儿,轻轻捅了捅墨六娘子,墨六娘子没理她,明三娘子再捅了下,低低道:“六姐儿,老祖宗是什么意思?李家呢?”

    “你说什么呢?”墨六娘子这一句嗔怪,声音一路走低,低出了无数烦恼和忧郁,“我怎么知道。”

第五百八九章 替人打算

    “你们家门第儿太高。”明三娘子的声音往下低落,“李家……”明三娘子转头看了眼和长公主坐在一起说话的李桐,“看看李大娘子就知道了,守份得很,别说李家大爷只中了第四,就是中了状元,只怕她们也不会仰头望到你这里。”

    “我家有什么门第儿?”墨六娘子紧蹙着眉头,看起来十分烦躁,“我翁翁穷书生出身,墨氏一族也就是从我翁翁起,才算立了间祠堂,这也算门第儿高?不过是看着我翁翁现在在首相的位置上,趋炎附势,这哪是门第儿高?”

    明三娘子斜着她,片刻,叹了口气,“六姐儿,咱们虽说才认识没多久,可你和我算是一见如故,我拿你当真正的知已待,就跟你说些没脸没皮的话,我阿娘跟我说过,嫁人这事,七成嫁家,三成嫁人,李家七成占足,李家大爷三成也足了,至少我这眼睛看着,是门难得的好亲,如今你又……”

    墨六娘子又看上了李家大爷这话,明三娘子没明说,“我阿娘说老祖宗最明理不过,我瞧着也是,你这事,不是没机会,这事,只有你自己想办法才行。”

    “我能有什么办法?”墨六娘子声音微颤。

    明三娘子哑然,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先别急,咱们好好想想。”沉默片刻,明三娘子低低劝道,墨六娘子低落的嗯了一声,明三娘子见她一脸的低落难过几乎掩饰不住,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拉了拉墨六娘子,“咱们出去逛逛,疏散疏散再回来看戏。”

    墨六娘子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情绪不妥当,忙站起来,和明三娘子并肩出了花厅,沿着花间小径往前逛过去。

    因为李家和汤家算得上通家之好,周六阿娘华夫人这一趟,就带上了极少带出门的三儿媳妇汤三奶奶。

    汤三奶奶极少出门,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见婆婆华夫人和永安伯府闵老夫人和华夫人等人说话说的投机,就悄悄出来,和阿娘商大奶奶在离华夫人不远的小角落里低低说话。

    “……阿娘哪要你担心?阿娘只担心你。”商大奶奶怜惜的握着女儿的手,“自从你弟弟考中了举人,阿娘的日子就好过的很了,如今你弟弟又中了进士,这是他们汤家头一个中进士的,昨儿个收到老爷子的信,你爹看完,特特把信拿来给我看,原来是老爷子在信里吩咐的,信里还让你爹凡事要和你弟弟,还有我商量后再决定,让他万万不可一意孤行,就因为这个,你妹妹的亲事,我才放心了些,唉,你妹妹比你有福气。”

    “弟弟妹妹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汤三奶奶脸上透着喜色,“虞哥儿中了举,连我也跟着沾光,前儿个三郎喝醉了酒又回来闹事,说我妒嫉不贤惠,往常他们都当没听见,这一回,阿爹竟然发了脾气,打了三郎几巴掌,罚他一直跪到酒醒了,还说下次要是还敢胡闹,就把他关进祠堂里败火。”

    汤三奶奶带着抿住的笑意,商大奶奶听的心里酸涩极了,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强笑道:“一想到你……你说的是,总算越来越好了。”

    “阿娘,我没事,我记得虞哥儿还抱在怀里那些年……跟阿娘那时候比,我不知道好哪儿去了。”汤三奶奶急忙安慰开解阿娘,商大奶奶悠悠叹了口气,她熬了那些年的苦,远远不及她看着女儿受苦的这份心痛心苦。

    “都过去了,等虞哥儿以后做了一品大员,您就跟她们一样,”汤三奶奶悄悄指了指坐在花厅正中榻上说笑的钱老夫人等人,“汤家上上下下,都得看着您的脸儿笑了。对了,五妹妹的亲事,阿娘有点眉目没有?”

    “还没有。”提到汤五娘子,商大奶奶叹了口气,“你阿爹提了几家,你也知道他,我一个也没看上,如今我和你弟弟不点头,他不敢自作主张,可这样也不长法,这京城咱们也不熟,真是……我看中的,明知道咱们攀不上,跟咱们差不多的,哪有几家?”

    “阿娘,”汤三奶奶往前凑了凑,“你看这李家怎么样?刚才一进府,我就仔细留心了,你看看,处处妥当,张太太人又好,李大娘子对五妹妹象亲妹妹一样,李家大郎又是那样的人品才情,虽说是过继子,可李家就李家大郎一个男丁,五妹妹要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必定受不了委屈。”

    商大奶奶摇头,“李家是门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李家大娘子对你妹妹有恩有情,就是因为有恩有情,这门亲事,咱们不能妄想。”

    “怎么是妄想了?咱们和他们家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汤三奶奶有几分不服。

    “就是太门当户对了。”商大奶奶叹着气,“就象我给你弟弟挑媳妇儿一样,头一条是人好,合得上眼缘,第二条,就是娘家得有助力,汤家也就是有几两银子,你弟弟入了仕途,家里一点儿助力也没有,这媳妇儿,最好有份助力,咱们这么想,李家不也一样?李家还不如咱们家,咱们至少还能跟高家攀一攀,李家连这样能攀的人家都没有,李家大郎这个媳妇儿,一定得找个娘家有助力的,往后李家大郎这仕途上,好歹能有个提携的人。”

    汤三奶奶呆了呆,随即有几分惭愧,“阿娘,我没想到这个。”

    “你还小呢,不过往后凡事要多想一步,李家对咱们好,咱们不能因为人家好,又对咱们好,就要盘算人家的好,这可不行。谁对你好,你就要多替她着想。”

    商大奶奶低低教导女儿,汤三奶奶敛容受教,“我都记下了。”

    …………

    周六被长公主一眼吓的那一声姐,被大家从李府大门口笑进了花厅,周六开始还有几分尴尬,没多大会儿就脸一抹没事人一样了。

    周六是有事找宁远,找到李家,事没说成,先安排了差使,这会儿客人都到了,进了花厅,周六紧跟在他远哥身后,现在该轮到他说他的大事了吧。

第五百九零章 怪事

    “远哥,我有事找你,特别要紧的事!”周六把宁远往旁边拉。

    “什么事?”宁远有几分心不在焉,不过还是听的很仔细。

    “是阿萝的事。”周六一脸烦恼,“太子……这事真是烦,太子没空,阿萝又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就是不好热闹……远哥,真心说啊,我觉得太子压根就没怎么把阿萝放心上,以前就是图个新鲜劲儿,现在……远哥,你说阿萝这事怎么办?”

    宁远听周六说到阿萝,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拧眉片刻,用折扇捅了下周六道:“这也容易,你找个机会,带阿萝去找太子,这是他俩的事,他俩的事让他俩自己去说,这男欢女爱的事,旁人哪能插得上手?”

    “对啊!”周六一拍巴掌,悟了,“我真是糊涂了!这是他俩的事,让他俩自己去说,随他们说成什么样儿,反正怪不到我头上了,我就知道,远哥肯定有主意。就这么办,我找个机会,把阿萝带到太子面前一扔,随他们怎么说怎么闹!”

    “嗯。”宁远想着阿萝那样的脾气,周六把她往太子面前一扔……回头得让人盯着点,找个合适的机会,别的不管,至少不能让阿萝丢了性命。

    “七哥!”墨七转了一圈,找到宁远,离着四五步,就扬声叫道,宁远转头看过去,墨七看到周六就忍不住笑,两步过来,先拍着周六一边笑一边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再怎么也不能叫姐,差着辈份儿了呢。”

    “远哥就是叫姐,能不能别提这个了?”周六从墨七的一句差着辈份儿想到姑姑,心里有几分难过,姑姑最疼他。

    三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宁远是个极其敏锐灵动的,一眼看到花厅外的绿梅,见绿梅仿佛冲他招呼了下,忙示意墨七和周六,“内急,我去去就来。”

    宁远从相反方向出了花厅,大步如飞,圈子绕到大半,迎面看到了正冲他过来的绿梅。

    绿梅看到宁远,急忙曲膝,“想着七爷该是从这边绕过来,还好没走错。”

    “你家姑娘身边的丫头,个个都这么聪明。”宁远夸了一句,“找我有事?”

    “是,我家大娘子让婢子过来跟七爷说一声……”绿梅下意识的左右四看,宁远示意她,“你只管说,我听着动静呢。”

    “是。”绿梅三言两语将解二娘子借楚三娘子的名义要请季疏影过去说话的事说了,“……那边的事,我们大娘子已经安排妥当了,我们大娘子的意思,是想请七爷想办法探一探季公子的话,这两位小娘子,季公子观感如何。”

    “回去跟你家姑娘说,她的意思我明白了,请她放心。”宁远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让他看看有没有牵线的可能。

    绿梅笑应了,退后两步,转过身,脚步轻快的走了。

    “等下!”

    绿梅已经走出四五步,宁远又叫住她,“请你们姑娘放心,还有,这件事,晚上我亲自过去和她禀报。”

    绿梅拧头看着宁远,“七爷回回不都是亲自跟我们大娘子说话的?”

    “噢!那倒也是。”宁远抬手捏住下巴,一脸恍然大悟。

    绿梅回过头,翻了个宁远看不到的白眼,急步回去了。

    宁远溜溜达达回来,冲墨七和周六招了招手,径直往李信和季疏影那一大群中过去。

    李信等人都围着宽大非常的长案,长案中间,陈安邦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咦?这是画画?”宁远个子高,从人头上伸脖子过去,看着陈安邦画在纸上的这一个圈,那几道线,问了一句。

    “这能叫画?”季疏影失笑,“陈榜眼在说他游历途中遇到的一件怪事,刚开始说。”

    宁远忙住口,凝神听陈安邦的话,墨七和周六一右一左,挤在宁远身边,伸长脖子,也跟着听的入神。

    “……你们看,这驿站就是这样,大门离马厩很远,没有别的路,只能从这里绕过去,我当时住在这里,进了大门头一个院子,这里是驿站的菜地。”陈安邦示意图上的标识,菜地在驿站最后,和大门遥遥相对。

    “从菜地里看山景最佳,当时,我到驿站时,正是看日落的最好时候,听驿卒说了菜地看景最佳,就让长随牵马去马厩,我穿过驿站,去菜地看景。”陈安邦的手指,从大门指向隔驿站直对的菜地。

    “我在驿站门口下马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男子,一身道袍,个子很高,人品俊秀飘逸,十分出色,先是直直的看着我过来,接着又直直的看着架在上马石上的日昝,十分怪异,我下了马,冲他稽首见礼,他却收了日昝,一声长叹,转身就走。”

    陈安邦说的十分仔细,“那是华山脚下,华山是道家之地,修行之人,怪异一些也是常有之事,我就没在意,穿过驿站,去看落日山景,刚到菜地,就又看到了那个年青道士,日昝放在井台上,和在大门口一样,先是直直的看着我,又直直的看着目昝,不瞒诸位,我当时真是吓着了。”

    陈安邦看起来心有余悸,“当时驿站就住了我一个,驿站里空旷无比,我穿驿站而过,一路上肯定没人,这驿站中又是这样布局,只有这一条路直通菜地,路两边都是一间一间的院子,后来我挨个院子都看了,驿站内肯定没有第二条路通往菜地,驿站西边依山而建,要从东边过,必定要经过马厩,可长随说,肯定是一个人也没看到,这个怪道士是怎么从大门口到菜地的?”

    陈安邦手指在图上点来点去,“而且,我是从中间直穿过去,因为当时日头快要落下去了,我赶着看景,走的很快,他要是从驿站外绕过去,得走多快才能赶在我前面到了菜地?”

    “这不奇怪。”宁远接了句,“练过功夫,略有小成的,飞檐走壁,或是运功飞掠,一个驿站,只要不是太大,横穿过去,不过十几息。”

第五百九一章 算时辰的人

    “我一直这么想,只敢这么想。”陈安邦苦笑,“当时我吓着了,指着他呵问: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那人看起来气色很不善,目光森寒,直直的盯着我,回了句:看你的时辰。”

    “看你的时辰?什么意思?”周六不懂就问。

    “我也不知道,”陈安邦脸色不怎么好了,“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问他想干什么,说我是有功名的人,要捉他送官,不怕各位笑话,我胆子小,当时真是吓坏了,慌不择言,那人看起来有点生气,指着我说:两年后的今天你名扬天下,四年后的今天你身首异处。”

    “那天是几月初几?”吕炎愕然问道。

    “就是殿试放榜那天。”陈安邦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啊?真说准了?那再过两年……”墨七愕然,不过后面那句身首异处,他还知道没脱口而出,周六就爽快多了,“身首异处?就是要砍头了?你一个新科进士,犯什么事能砍头?谋逆?”

    宁远一巴掌拍在周六头上,“胡说八道的话,你也跟着胡说八道!我替你往下说,”宁远转头和陈安邦说话,“那人是不是又跟你说,他能替你做法求福禳祸,你必定没理他。”

    “没有,说完他转身就走,他转身的时候,菜地里突然起了大雾,当时,天上连朵云都没有。”陈安邦脸上那丝勉强的笑意也维持不住了。

    听到大雾,宁远脸色也变了,前一阵子,他刚刚被一场大雾误了姜焕璋那件事,邵师听说这件事后,离开几十年寸步不离的小院,往京城来了,这场大雾,比那天夜里那场,更加怪异。

    众人都呆了,这是陈安邦亲自经历的事,如果仅仅是怪异,大家不过是惊奇议论,可那句四年后身首异处和陈安邦身上透出的压抑不住的恐惧,让众人有种寒风吹背的阴森之感。

    “和我身边有位姓文的先生,因为一生下来腿脚不便,不能入仕途,读书上头就十分自在,他自小儿就最爱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最爱混迹在市井之中。”

    李信舒缓的声音中透着轻松和笑意,“他和我说过几件事,有一件,是他跟随长辈曾在大名府住过几年,当时大名府有个号称铁齿铜牙的神算,一天只算三卦,从没算错过。”

    李信说话缓急有度,十分吸引人,连陈安邦在内,众人都凝神细听。宁远听李信说到个文字,知道他说的是文二爷,也凝神细听。

    “文先生说他年青时最不信邪,他又读过很多杂书,一心要找出这个神算到底是怎么神算出来的,就天天盯着神算,盯了半个多月,看了几十卦,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不过虽然门道没看出来,文先生倒是和神算的徒弟混得熟了,常常请这徒弟喝酒玩乐,有一回,这徒弟酒多了,和文先生感慨,说算命这一行,比考状元难。”

    李信顿了顿,看了吕炎一眼,吕炎笑起来,指着李信笑道:“你看我干什么?别卖关子,快说,怎么就比考状元难了?”

    “那徒弟说:算命这行,首先得什么都知道,比如城里城外各大寺院尼庵每年的放生法会是哪天,城里城外大户人家老人家主哪天过生日,哪一年死了谁,忌日冥寿是哪天,府官县官姓什么哪里人哪一天生辰,哪天纳过妾摆过宴等等等等,知道的越多越好。”

    “这有什么用?”有人问了句。李信一边笑一边答道:“有大用!有一家老太太求算儿媳妇这一胎是男是女,神算先掐指算她的心事,这容易,离临盆还有两三个月,都问到算命先生这儿来了,必定是急着要男丁的,接着说些前世因果云里雾里的话,然后问老太太某月某日是不是放过生,说某月某日的放生积下了阴德,这一胎纵不是男胎,也是个极有福气的女孩儿。”

    “这神算是个心善的。”季疏影感叹了一句。

    “就没人想到某月某日是放生日?”吕炎失笑,李信指着陈安邦道:“你问他想到了吗?春闱放榜的日子可没变过。”

    陈安邦脸色好多了,笑起来,“还真是没想到。你接着说,这算命还有哪些难处?”

    “第二件最难,就是看人,文先生说他后来不管到哪里,最爱找当地的算命先生喝酒说话,但凡有点名气的算命先生,看人的眼光都相当不错,文先生说,上元县有个神算,在街头看人是从哪儿来的,家境如何,进城干什么的,最近际遇如何等等,几乎没看错过。”

    “这个厉害!”周六惊叫出声。

    “第三样,就是要会说话,凡事不可说死,要留余地,比如刚才说的,神算绝不说死是男是女,而是说,纵不是男胎,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儿,到底是男是女?”

    众人哄笑。

    “文先生说神算曾经给一位赶秋闱的秀才起过一卦,说他能考中,只是一定要行善积德,心地纯良。结果秋才落了榜,来砸卦摊,神算说他绝不会算错,问他必定亏过心,就算没有恶行,必定生过恶念,秀才沉思半晌,转身走了。”

    “什么算恶念?”陈安邦问道,李信一边笑一边答:“文先生说,象见色起意这种,都是恶念。”

    吕炎大笑,折扇点着众人,“你们,谁没生过这样的恶念?”

    “我头一回见文先生,先生就给我起了一卦,当时惊为神人,等先生一条一条解释给我听,我真是……”李信一边大笑,一边指着陈安邦。

    陈安邦明显松了口气,周六脖子伸长过去,“那大雾呢?大雾说不通啊!”

    “街头杂耍里,用一棵桃仁种出桃树,转眼开花结果,那是怎么回事?”李信反问道。

    “那是幻术……呃!这也是幻术。唉,原来都是骗人的!”周六悻悻然,陈安邦长舒了口气,冲李信拱手道:“李兄真是洞察世事,多谢指点。”

    宁远瞄着李信,他这份劝人的本事,实在厉害。

第五百九二章 改命之人

    见陈安邦心情舒展了,李信暗暗松了口气,心却沉沉的提不起来,本朝厚待文人,立国以来,至少还没有处死一甲的先例,陈安邦这个榜眼,却要在两年后身首异处,两年后……听说皇上身体一直不大好……

    宁远的心思却在季疏影身上,他和季疏影十分不熟,可李桐的交待是一定要办好的,这不得不好好动动心思,宁远一边转着心眼,一边往季疏影身边凑过去,要找机会,得先搭上话。

    季疏影紧挨吕炎站着,吕炎正和李信低低说着话,“文先生就是文涛?”李信点头,吕炎扫了眼眉宇舒展、不知道说到什么,正哈哈大笑的陈安邦,声音压的更低,“听说文涛极其精通周易,六爻卜事,听说极少有错?”

    “先安了他的心,不然,也无事无补。”李信低低答了句。

    宁远虽然离的略远,可他耳力极好,听的清清楚楚,心思微转,伸头接话道:“这大雾的事,我也听说过一回。”

    季疏影、吕炎和李信一起转头看向他,宁远上身往前,低低道:“绥宁伯世子姜焕璋,跪在大相国寺后院的事,你们都该知道吧?”

    李信皱眉,他不知道,吕炎看向李信,他也不知道这事。季疏影眼皮微垂,这事他是知道的,因为这事,当时阿爹发了很大的脾气。

    “不知道?”宁远仿佛有几分尴尬的嘿笑几声,“我也不是盯着他,我这个人,好事,也是巧了,听说他跪在大相国寺后院,非要见一个谁也没听说的人,我这个人么……对吧,就让人盯一盯,谁知道,那天半夜,大雨过后,满天星輝,别的地方都好好儿的,就姜焕璋跪的那地方,起了一团浓雾,浓雾过后,姜焕璋就站起来回去了。”

    季疏影脸色微变,李信和吕炎愕然看着宁远,宁远摊着手,“都是平白起的大雾,这事儿……我当时吓坏了。”

    “这点小事能吓着你?”李信失笑。

    “我这人胆子小。”宁远一脸认真,吕炎忍不住笑,李信哼了一声,季疏影却仿佛没听到这几句,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信看着季疏影,微微蹙眉,正要关切一句,季疏影冲他摆手,“我没事,没什么事,这园子里景色极佳,我出去逛逛。”说着,转头看向宁远,“一起走走?”

    李信和吕炎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看着季疏影和宁远一前一后出了花厅。

    季疏影和宁远一前一后,各赏各的景,沉默不语走出很远,季疏影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宁远,“你进京城之前,姜焕璋就是晋王府长史了,你一直盯着他?”

    “是。”宁远极其干脆的答道。

    季疏影又沉默了,低着头,又走出很远,才带着丝犹豫问道:“你盯着他,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吗?”

    “不对劲儿的地方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个地方?”宁远圆滑的反问了一句。

    季疏影又不说话了,走到湖边,沿着九曲桥一直走到伸入湖中的亭子里,目光遥遥看着湖对岸,好一会儿,才垂下目光,“前一阵子,晋王妃怀了胎。”

    宁远一怔,这事他不知道。

    “没保住,刚诊出孕脉没多久,就滑掉了。”季疏影看着宁远,“晋王妃怀胎,连晋王妃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姜焕璋就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宁远愕然。

    “姜焕璋不但知道晋王妃怀了胎,还知道她这一胎保不住,很快就会流产,而且,姜焕璋说,流产两个月后,晋王妃会再次怀胎,这一胎,会顺顺利利生下晋王的长子。”

    季疏影一口气说的很快,宁远眼睛越睁越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他知道邵师说的那个逆天改命的人是谁了!

    “你和我说这些?为什么?”宁远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激动。

    “你用不着这样。”宁远的激动都落在季疏影眼里,季疏影有几分好笑,“阿爹以为这是晋王天命所归,我不这么认为,姜焕璋无德无行,由他来说明晋王的天命所归,道义何在?这不是天命,这是妖孽。”

    宁远看着季疏影笑的春天一般,季疏影皱起眉头,厌恶的看着笑的花儿一般的宁远,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你笑什么?”

    “我替季兄高兴,季兄是真正的青出于蓝。”宁远心情愉快极了,想不笑都憋不住。

    “哼!”季疏影真有点恼了,抬脚就往岸上走,宁远紧跟其后,一边走一边笑问道:“我还有件事想问问季兄,不知道季兄的亲事定下了没有。”

    “怎么?你要给我说门好亲?”季疏影讥讽道。

    “这容易!季兄看中了哪家姑娘?只要你看中了,我保证给你娶回去,是哪家姑娘?”宁远话接的极快,季疏影哼了一声,没理他。

    “以季兄的人品才情,这京城里,不是,满天下,能配得上季兄的,也就那么几个,楚家娘子?解家娘子?也就这两位吧?对了,墨家姻亲,明家小娘子也不错,你看中了哪个?”宁远步子盯得紧,话盯的更紧。

    “噢!是了。”见季疏影一声不响,宁远抬手拍了下额头,一声噢表示自己明白了,“你害羞,那这样,咱们无言就是默许,我说到哪家姑娘,你一声不吭,那就是同意了,现在开始,楚家三娘子?”

    “婚姻连两姓之好,这是要由父母长辈作主的事。”季疏影要是不开口,就成了无言就是默许,宁远这个人,说了要替他说成哪门亲,说不定就真能成了,他不开口肯定不行了。

    “都听长辈的?你自己一点主意没有?平时瞧你不象是这样的夯货,你真没看中哪家姑娘?”宁远压根不相信季疏影会全听长辈安排,季疏影被宁远这几句话戳的心里一阵痛楚,“听宁七爷这意思,你看中哪家姑娘了?”

    “当然看中了!”宁远叹了口气,“我看中了人家,可人家还没看中我。”

第五百九三章 意难平

    “啊?”季疏影停步,转身对着宁远,上上下下打量他,“七爷这是说笑的吧?还有人家看不上七爷你?”

    “我也奇怪,你看看,就我这样的,除了学问差了一点点,别的,要什么有什么,可人家就是没把我看进眼里,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宁远的寥落烦恼真真切切发自内心,他宁远活这么大,不管看上哪个女子,不过多看两眼,最多再笑上一笑,就能让人失态沦陷,从没失手过,只有她,看他跟看一根木头一样,可她多看他一眼,他这心就得漏跳半拍。

    “七爷真不是说笑?”季疏影有几分相信,宁远的语调和神情都不象是假话的说笑。

    “唉!”宁远一声长叹,“季兄没看中过谁,没使过真心,不知道我这份苦楚,唉!”宁远又是一声叹,“苦啊,不见想念,见了面却不敢多说话,唯恐哪一句没说好,惹她不高兴,看她不高兴,就跟摘心一样难受,得她一个笑脸,就如同飞上了天,唉,摘心也罢,飞入云端也好,还都只能深藏在心底,唯恐露出一星半点,从此再也不能见她。”

    季疏影听的心里酸涩不已,这说的是他。

    “七爷怎么不托人上门求亲?难道这人是……”是娶不得的人?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没得她首肯之前,我不敢贸然行事,否则……真要弄到无可挽回,我这辈子还怎么活?”宁远一声接一声叹气。

    季疏影感同身受,一声长叹。

    “还是季兄这样好,心中无人,随便家里长辈看中了谁,无所谓。”宁远将话题又扯回季疏影身上。

    “怎么无所谓?”季疏影憋了一肚皮模模糊糊,别说对人言,连细想都不敢细想的心思,这会儿对上宁远这么个另类的浑不吝,潜意识里那份道德的约束已经放松,又被宁远先以自己的事挑开了头,那份心思就是不吐不快了。

    “咦?那季兄……家里长辈看中的人,不是季兄心中的人?”宁远一脸惊讶。

    “长辈看中了哪家姑娘,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她。”季疏影心里五味俱全,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痛,低着头,也不看方向,只顾顺脚往前走,宁远紧跟在他后面,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跟,绝不打断他。

    “门不当户不对?”宁远想到了最大的一种可能,“不瞒季兄说,我平生最恨,就是有人乱点鸳鸯谱,季兄看中了哪家姑娘,除非生死相隔,或是那家姑娘宁死不嫁季兄,不然,我必定能让季兄有情人终成眷属,宁远虽说读书不成,可办这样一点小事,还不在话下。”

    季疏影脚下微顿,回头看着宁远,片刻,才回过身,低着头走了好半天,才轻轻叹着气,“宁七爷的好意……我这心事,倒也没难到宁七爷说的那样,一来我不知道她的心意。”

    季疏影的话说的好象很艰难,“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她对我……没有那份心。”

    “肯定没有?小娘子最会口是心非。”这事宁远有经验。

    “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她看我,就跟看待这世间其它所有人都一样,没有特别之处。”季疏影这几句话说的怅然无比,这一条,他是确信的。

    “夜深人静时,我不知道想过多少回,要是她对我,有我对她百分之一,我必定拼尽全力娶她回来,我要是一定要娶,还是能娶得回来的。”

    季疏影转头看着宁远,这一句是回应宁远刚才的话,作为季氏一族未来的族长,他的能量并不比他宁远小。

    宁远干笑一声,微微低头欠身,他明白他的意思。

    “可她对我连多看一眼都没有过,要是只为了自己的心意,娶她回来,我思来想去,这不是对她好,这只是对我自己好。”

    宁远微微动容,季疏影一声长叹,“我要是象宁七爷这样,身为幼子,胡作非为长大,不能说凡事由着自己性子,至少,凡俗之礼困不住你,季家要是象宁家,以武立家,没有那么多的道德礼法,江南要是象北方那样,民风彪悍粗旷,我娶她回来,不会让她多受委屈,那我也能在这件大事上不委屈自己。可是……”

    季疏影停步,抬手拍打着旁边的一株桂树,“我是宗子,她要做宗妇!季氏这样的大族……就是太婆那样的,熬到现在,受了多少委屈?就是现在,族里那些长辈,说到翁翁,必定要遗憾一句,可惜没有份门当户对的好亲,阿爹小时候,最烦回江南老宅,到我小时候回老宅,她们甚至当着我的面,遗憾我太婆出身寒苦,练武之人粗鄙,太婆甚至说过,要不是舍不得翁翁,她死之后,就葬在京城。”

    宁远沉默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

    “当初翁翁和太婆在京城定居时,季氏一族,还没有人在京城定居,到季氏有人举家定居京城时,翁翁已经做到了首相,至少搬到京城这些人,没有人敢在太婆面前放肆,可现在,季氏族里,京城江南,至少一半一半了,唉!我思来想去,怎么也不忍心用她一辈子的委屈周全,来换我不必一辈子心意难平。”

    宁远侧头看着季疏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其实他用不着他安慰,这事也没法安慰,宁远只能跟着叹气。

    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呀!”前面一声低低的惊呼,正一起黯然神伤的季疏影和宁远一起抬头,前面的牡丹丛后的石凳上,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正一脸惊愕,回身拧头看向两人。

    “走错路了?”宁远急忙四下张望,季疏影已经长揖下去,“唐突两位小娘子了。”季疏影一边长揖一边后退,一脚踩在正四下张望的宁远脚上,季疏影被绊的一个趔趄,宁远急忙伸手扶住他。

    前面,明三娘子和墨六娘子已经站起来,冲两人微微曲膝笑道:“季公子,宁七爷。”

第五百九四章 神周六

    “六娘子。”宁远一边伸手按在季疏影肩上,扶住他同时将他转向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一边和墨六娘子打招呼,“实在对不住,我和季兄赏景入了迷,迷了路。”

    “唐突的很。”季疏影被宁远一把拧向两位小娘子,头不敢抬,再次长揖陪礼。

    墨六娘子本来就是位大大方方的小娘子,和宁远见过面,再加上几乎天天听七哥说他宁七爷怎么怎么样,潜意识里并不觉得宁远是陌生人,笑着还礼,“宁七爷客气了。”

    明三娘子倾慕季疏影,和季疏影突然面对面,就不象墨六娘子那么大大方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了,微微低头,垂着眼帘只见礼不说话。

    宁远和季疏影退后两步,正要转身赶紧走,听到周六一声怪叫:“原来你们俩跑这儿私会佳人来了!”

    “不许胡说!”宁远和季疏影异口同声呵斥周六,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对视了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墨七从周六后面一步上前,“咦,是六妹妹,还有明家妹妹,小七不许胡说!”

    墨七赶紧回头训斥周六一句,周六也看清楚人了,忙不迭的冲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连连拱手长揖,“两位姐姐……噢不!两位妹妹,是我胡说八道,我这张臭嘴!回头我摆席专程给两位妹妹陪礼道歉。”

    墨六娘子抿着嘴笑,“常听七哥说起六公子,摆席就算了……”

    “不能算了!”墨七急忙截住墨六娘子的话,“他摆席的时候可不多,我替六妹妹和三妹妹去,一场不行!六妹妹一场,三妹妹一场!”

    “走吧。”季疏影被周六那一声喊的十分不自在,见周六和墨七纠扯起摆不摆席的事,催了一句。

    “这会儿了还急什么,”周六跟季疏影不对付惯了,季疏影说东他必定想往西,“你跟远哥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和小七找你们半天了。”

    “我陪季兄随便逛逛。”宁远时不时瞄一眼看了他好几眼,却一眼没看季疏影的明三娘子,再扫一眼墨七,转开了心思,“跟在季兄后面,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

    “你不知道,季兄肯定知道。”周六活了二十来年,一向说话招前不顾后。

    墨六娘子没觉得怎样,她和周六自小认识,直到六七岁,常在一起玩,知道周六是什么样人,根本不理他。

    明三娘子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揣着满腔倾慕之心,又因为算是议定了墨七这门亲,倾慕中怀着不安和愧疚,有了心思,就难免多心,听了周六的话,脸腾的就红了。

    宁远看着明三娘子脸上非常明显的绯红,眉毛猛的抬起,随即落下,一步转到墨七和周六中间,手指点着周六,“又胡说,季公子跟明家小娘子又不认识……咦!你上回说南边有两大世家文风最盛,一个是季家,还一个……我怎么隐隐约约记得是明家?”

    “就是明家!”周六一脸无语的斜着宁远,叹了口气,他远哥什么都好,就是这不学无术,比他还无术一点。

    “那个姑娘家和男子一样读书的,是季兄家?还是……我都记混了。”宁远拧眉攒额拍着脑袋,季疏影斜着宁远,知道宁远在装模作样,却一时想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

    “是明家,我太婆说过,若论这一条,季家不如明家。”墨七接了句。

    “才女才子啊!”宁远折扇一下下拍在手心里,一声感叹。

    墨七眼神一滞,看看明三娘子,再看看季疏影,再看看季疏影,再看一眼明三娘子,明三娘子被他看的又急又窘,墨六娘子紧盯着墨七,脸色微白,周六就在男男女女这种事上最聪明,看着明显都不对劲的三个人,哈了一声,抬手指向明三娘子,胳膊抬到一半,猛一下转向季疏影,指着季疏影哈哈笑,“原来……才子才女啊!你原来是……啊哈哈哈哈!我可什么也没说!”

    “又胡说八道!”宁远一巴掌拍在周六头上,“赶紧走!”宁远一手揪着周六,一手揪着气的脸都白了的季疏影,转身就走。

    墨七跟了一步,又退回来,走到明三娘子面前,“七哥说得对,你跟季公子才是真正的才子才女……那啥,季公子都来找你了,我也觉得好,很好,非常好!”

    墨七说完转身就走,走几步跑起来。

    明三娘子脸上由红而白,浑身颤抖,这是要污她清白么!

    “姐姐别理他们,小六和七哥哥一向混帐,从小就这样,那个宁远是个混帐头儿,你别理他们,他们回回都这样胡说八道,咱们走,回去一定让太婆罚七哥跪上一夜。”墨六娘子气的跺脚,回去一定要好好跟太婆告一状!

    “我知道,我……”明三娘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别告诉老祖宗,我……有愧。”

    她确实倾慕季公子,她问心有愧。

    季疏影和宁远几个人一口气奔回另一面,远远能看到花厅了,季疏影猛的甩开宁远,指着宁远的鼻子吼道:“你想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坏人清白如杀人?”

    “怎么跟我远哥说话呢?”周六不干了,上前就去推季疏影,在他碰到季疏影之前,宁远伸手将他拨开,“你们两个避一避,我跟季兄说几句话。”

    墨七隐隐觉出点什么,一把拉住还要挣上前跟季疏影动手的周六,避到旁边。

    “难道不是一门好亲?明家三娘子是明家长房嫡女,离嫡长女也就差了一个长字,明家三娘子你刚才也看到了,多好的一门亲事。”宁远一脸笑。

    季疏影目瞪口呆的看着宁远,抬手指着他,嘴唇抖了片刻才说出话来,“你就不能象个正常人?”

    “哪里不正常了?我哪里说错了?”宁远摊着手,一脸委屈,季疏影气的哼了一声,猛一甩袖子抬脚就走,却被宁远一把扯回,“我说的都是认认真真的正经话,你仔细想好了,小七这个人嘴巴还算严实,可周六……嘿。”

第五百九五章 祸害精

    宁远干笑几声,季疏影气的脸都青了,“你这是威胁我?”

    “我是跟着你走的吧?是你领的头吧?”宁远没答季疏影的话,他当然是威胁他了,这还用说?“这错在你,不错吧?第二,你见了明家娘子,太慌乱一脚踩在我脚上,我只好扶你一把免得你摔个狗啃泥,因为你这一慌乱,才耽误了,要不然那两货看到前,咱们早就跑远了,这第二错,也在你吧?第三错么……奇了怪了,那明家娘子脸红成那样,她要是不脸红……总之,你说这事是谁的错?”

    季疏影被宁远气的连咽了几口口水,“我告诉你……”

    “我告诉你,真传出什么话,害了明家娘子,全是你的事,我可不是想管你那些破事,就是提醒你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宁远截断季疏影的话。

    季疏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子想暴揍宁远一顿的冲动,“宁七爷,你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听我说,这亲事,不能象你这样,心血来潮,说哪一出就是哪一出,头一条,我家长辈,和她家长辈,肯不肯,第二条,她肯不肯……”

    “这容易!”宁远拍着胸膛,“这事我既然看到了,就没有坐视不理的理儿!这太容易了,我安排你们见一面,说说话,你亲口问她肯不肯,她要是不肯……那也没事,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人家小娘子为难,对吧?要不就今天?”

    季疏影抬手捂在脸上,他刚才真是野鬼附身上,才会跟宁远出来说什么话,才会惹上这么个沾上就甩不脱的大祸害精!

    墨七揪着时不时想窜上去的周六,看着一脸愤怒季疏影和表情丰富的宁远,跟周六比,墨七聪明多了,这会儿他有点猜着宁远的意思了,真要是能牵成明三娘子和季疏影,那真是太好了,季疏影比他强太多了,跟一肚皮学问的明三娘子,象宁远说的,才子才女,明三娘子得了好姻缘,季疏影……娶了明三娘子这样的,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眼看着季疏影拂袖而去,墨七提着颗心,几步奔过来,眼巴巴看着宁远,因为周六在,想问又不敢,不问又实在憋的难受,胡乱划拉着手指,“那个……季探花?七哥,这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没等宁远答话,周六先抢过话,一脸凶相的发着狠,“有什么怎么样的?瞧他那个样子,探花怎么了?就不得了了?哪天我非闷他一顿黑棍不可,敢跟我远哥呲牙!不想活了!”

    “放心!”宁远先答了墨七一句,再抬手敲了周六一记暴栗子,“你这嘴怎么越来越放肆了?刚才那两位,你是不是看着跟阿萝柳漫一样,想怎么轻薄就怎么轻薄啊?”

    “哪有,我没……”周六刚才话说的过头了,他心知肚明,听宁远教训,目光躲闪,顾左右就想打岔,“出来半天,怪渴的,进去喝杯茶,还有酒……”

    “你听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的事,我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季探花,你要是自己胡说八道,要是传出去,你就别想着闷别人的黑棍了,先想想自己怎么死吧。”宁远这话说的寒意森森,周六吓的头往回缩,“远哥你放心,刚才我昏了头了,这事我知道轻重,半个字不敢提,想都不敢想。”

    “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跟我亲妹妹差不多。”墨七拍着周六,“跟我大伯比,我爹算脾气好的,我大伯最多秋天里,就回京城了,咱们兄弟,这次我放你一马,谁也别提了,回去我跟六妹妹交待一声。”

    “刚才是我吃了屎,明儿我作东,好好谢你!还有远哥。”周六赶紧连连长揖陪罪。

    回到花厅,季疏影扫见宁远,立刻远远避开,宁远没留意,捧着杯茶站在花厅窗前,远眺着湖对岸,盘算着晚上该怎么跟李桐说他刚刚办成的这件大事。

    …………

    福安长公主一直坐到未末,在众人假装看不见中,由李桐陪着出来,上车回去了。

    长公主一走,诸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告辞,永安伯府闵老夫人和媳妇华大奶奶,女儿赵冉一起出来,华大奶奶将闵老夫人扶上车,自己也紧跟后面上了闵老夫人的车。

    闵老夫人坐在车里,反手捶着腰,低低抱怨,“都说长公主任性,还真是,皇子公主到臣下府上,哪个不是坐坐就走,哪有象她这样的,来的早走的晚,真是累死个人。”

    “等咱们都走了,李家收拾东西,只怕得忙上一整夜,轮不着咱们抱怨。”华大奶奶拿了几个垫子,自己坐舒服了,感觉到车子咯噔几下,掀帘子瞧了眼,见出了李府,压低声音,“你看荆国公府那边,是不是?”

    华大奶奶没直说出来,闵老夫人想把赵冉嫁给荆国公世子这事,只怕是没希望了。

    “唉,你听她说的那几家,也不瞧瞧自己儿子什么样儿,心可真高。”闵老夫人听华大奶奶问到女儿的亲事,既烦恼又恼怒,荆国公府,看样子是不用多想了。

    “荆国公府这门亲,高贵是高贵,却有点华而不实,六姐儿真嫁过去,这日子过起来也不容易。”华大奶奶一脸笑,“眼前倒有门好亲。”

    华大奶奶指了指车子离开的方向,“李家。”

    “李家是商户,他家大郎又是继子。”闵老夫人因为商户出身被人家说了大半辈子,对商户出身,极为敏感和瞧不上。

    “商户怎么了?他家大郎传胪出身,家里又有的是银子,又是个有本事的,我看哪,也不过十年八年,指定就能做进三品,说不定还能做了相公,你看看现在朝上,墨相和吕相,出身都不怎么样,如今可都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那不一样,墨相和吕相都是读书人出身,也就是穷点。”闵老夫人对门第儿看的最重。

    “李家一共三口人,李大郎不说了,一等一的人品,李家大娘子如今看,也不得了了,你看看长公主对她,听说她在长公主面前说一句算一句。”华大奶奶没接闵老夫人的话,只管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第五百九六章 父母

    华大奶奶是闵老夫人的主心骨,闵老夫人又嘀咕了一句,就不说话,听着华大奶奶话开始盘算。

    张太太她认识几十年了,为人是没话说的,又大方又厚道,李大郎确实是一等一的人品,李家大娘子嫁了人又归家,再想嫁人只怕是难了,嗯,不嫁最好,一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真嫁了人,那嫁妆必定不得了……

    还真是门好亲,六姐儿嫁过去,婆婆没话说,继子有继子的好处,不是生母,这孝字上……她自己也不好狠拘着六姐儿,没有妯娌,他们一家和李氏一族又没有往来,既不用受那些穷亲戚的骚扰,也不用接济……

    闵老夫人动心了,“这么说也是,六姐儿脾气娇,嫁到这样的人家,至少日子过的称心。”

    “你要是也觉得行,这事得赶紧,这门好亲咱们看得着,别人也能看着,你看马夫人一个劲儿拉着张太太说话,多亲热,说不定也是看上了李家大郎,她家九姐儿可高不成低不就有两年了。”

    华大奶奶想着马夫人那份热情,眉头微皱,要是赵侍郎家先提了亲,哪怕同时提亲,只怕她们家六姐儿就得落空,毕竟,她们永安伯府就只有一个空架子,人家赵侍郎可是实权人物。

    “那可得赶紧!”闵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李家好,听华大奶奶这么说,就有点急了。

    “是得赶紧,得找个够份量的媒人。”华大奶奶一边应了句,一边盘算,“姑姑是荆国公夫人,论理儿这身份足够,可姑姑一来跟李家不熟,二来,”

    华大奶奶顿了顿,“她家八姐儿的亲事还没着落,万一……”

    “万一她也看上了李家大郎?”闵老夫人这会儿反应飞快,“她不行。商大奶奶?汤家跟她们李家是世交,张太太跟商大奶奶看样子交好。

    “不行!”华大奶奶一口否定,“商大奶奶那身份,哪够份量!”

    “那还有哪家?别家咱们就算开了口,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应。”闵老夫人愁上了,唉,永安伯府还是太败落了。

    “照我看,也别托这个托那个了,”华大奶奶很快拿定了主意,“你跟张太太几十年的交情,都是自家儿女的事,干脆你去一趟李府,当面跟张太太提一提这事,就算万一不成,也不至于伤了谁的脸面,以后不好往来,就算结不成亲家,李家咱们也是要好好交往的。”

    “那好,就这么办。”闵老夫人也是个爽快人,一口答应,又和华大奶奶商量了几句,决定明天就到李府当面和张太太提这门亲事。

    嘀嘀咕咕商量儿女亲事的,不光永安伯府这一对婆媳,还有赵侍郎的夫人马氏和女儿赵九娘子。

    这一回,赵九娘子和阿娘马夫人眼光一致,都看上了李家。

    马夫人看中了张太太的明理好脾气,以及李家大娘子和长公主那份亲密非常的交情,以及李信的二甲第一,赵九娘子则看中了李家不同一般的富贵,以及李信的俊秀儒雅。

    马夫人也是行动派,母女俩两三句达成统一,马夫人就开始盘算请谁探话说亲,“……就托顾夫人,楚相的面子,我就不信她李家敢驳了,虽说顾夫人和绥宁伯府有点儿拐弯亲,不过顾夫人说过好几回了,绥宁伯府那位顾姨娘的娘家,早就被顾氏族里开革出去了,这门亲,顾夫人早就说过不认了,这一条挑不出理儿。”

    “就算挑得出,李家也不敢挑吧。”赵九娘子撇了撇嘴,“阿娘就是想的周到。”

    “这还不是替你着想?真结成了亲,你是要嫁进李家的,张太太虽说是过继母,寻也是你正经的婆婆,能结好尽量结好,就算不能结好也不能先惹人家不高兴,甚至种了仇,你呀,就是孩子脾气。”

    马夫人点着女儿的额头,“你这孩子,算了算了,就你这惯坏了的脾气,李家这样的低门小户也好,能伸开心肠过一辈子。”

    “阿娘,我才不任性呢,我就是在阿娘面前才这样,跟别人,阿娘去打听打听,谁不说我懂事识大体?”赵九娘子摇着阿娘的胳膊嗔怪。

    马夫人笑起来,“好好好!懂事,识大体,我的闺女,哪有不好的?”

    …………

    禁中,紫极殿,皇上一脸倦容,放下手里的朱砂笔,轻轻捶了几下腿,常太监忙上前几步,扶着皇上下了榻,又扶着他走了几步,等皇上活动开腿脚,才松开皇上,站到炕前收拾笔砚。

    “贵妃走了有小半年了吧?”皇上脚步缓慢,来来回回走了几趟,顿住步,看着殿门外的盛开的春花,语速缓慢低落的说了句。

    “是。”听皇上提到周贵妃,常太监一个字不敢多说。

    “大哥儿也关了快半年了。”沉默半晌,皇上又低低说了句,这一回,常太监一声没敢吭。

    “宣随国公。”皇上又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坐回炕上吩咐。

    “是。”常太监垂手退到殿门口,招手叫过小内侍去宣随国公。

    随国公到的很快,磕了头起来,皇上将汤碗放下,缓声吩咐道:“前儿大哥儿递信出来,说想念朕,他是被高墙圈禁的人,私递书信出来,这不对,可他念着朕,唉,你去一趟,第一,看看大哥儿好不好,第二,把各处仔细查看一遍,房舍用具可都齐全,侍候的人够不够。”

    停了片刻,皇上接着道:“圈在里面能做的事有限,问问他房里侍候的人可称他的意,朕记得,他被圈进去前,刚刚死了个小妾。”

    “是。”随国公听说是这么件差使,满肚皮苦涩,可脸上半点不敢露,只敢恭恭敬敬应一个是字。

    “你是他嫡亲的舅舅,你跟他阿娘一样疼他,你去看看,朕也能放心些。”皇上神情晦暗,“他虽然大逆不道,可毕竟……唉,贵妃走的时候,最牵挂的就是他,你去看看,好好看看,别让人委屈了他,再怎么也是朕的儿子。”

    “是。”随国公再次垂头答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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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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