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七章 明月不来
“门第上差的有点大,汤家又是高家的姻亲,我就是随口说说。”李桐想着两家的差距,心又灰下来,钱老夫人看上的是明家那样的书香大族,汤家怎么能入得了她和墨相的眼?
“这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宁远拍着胸口,大包大揽,“只要他俩看对了眼,别的能有什么事?搁我手里都不算事!”
李桐听的瞪着宁远,片刻,拧过头,不理他了,把话说成这样的,就没有一个能靠谱的!
“你别不信,我跟你说……”宁远见李桐懒得理他,刚解释了半句,就被李桐摆手打断,“现在还说不到这些。”
“那好,咱们先说说游春的安排,不用太远,我明天就去找找……”宁远话转的极快,李桐再次打断他,“现在更说不到这些,又不急在这一时,等我家文会的事了了再说吧。”
“那倒也是,你们府上这场文会最要紧,长公主要是来的话,这京城的老夫人、夫人,只要能挪得动的,指定都得来,辛苦你了。”宁远这一声辛苦你了,发自内心。
李桐差点呛着,她家的事,关他什么事?他道什么辛苦?真是越来越不着调!
“你要是累病了,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宁远盯着李桐,一脸认真,李桐歪头看着他,和他一样认真的建议道:“你赶紧娶个媳妇吧,也省得你天天跟没娘孩子似的,到处诉苦。”
“我也想早点娶个媳妇,朝也想,暮也想,奈何全是白想,我在这儿白白的想,唉!”李桐这一句话勾起了宁远满腔的幽怨,“光我一个人想有什么用?我真是命苦!”
“你看上哪家小娘子了?”李桐听这话里有的是话,纳闷问道。
“不算吧。”宁远长叹了口气,神情萎顿,连身子也萎顿下去,“我就是随便想想。唉,我命苦啊!”宁远又一声长叹,他是真觉得自己这命真是苦极了。
李桐纳闷的看着他,片刻,移开目光,笑起来。
“你笑什么?”宁远上身前倾,紧盯着李桐问道。
“笑你。”李桐想想又笑起来,“我那个厨娘小悠,经常去外头转着尝新鲜吃食,街头巷尾的转,这一阵子总听她说,京城的小娘子最想嫁的是谁,自从春闱放了榜之后,吕炎总算超过你,成了京城小娘子最想嫁的人,之前,这满京城的小娘子,最想嫁的,是你。”
李桐说完,笑的肩膀微微耸动,“要是让她们知道你还因为亲事叹命苦,真是……那些小娘子岂不得哭死过去?”
“这满京城的小娘子,不过是看我长的好看,”宁远竖起一根手指划过鬓角,下巴微抬一脸骄傲,李桐看的睁大眼睛,随即笑的歪在椅子扶手上,他这一划指一抬下巴,竟然十分的妩媚。
“笑什么?不就是因为我长的好看?这我知道,我要是扮上女装,能及得我的女子就没几个,第二么,我是皇后的弟弟,定北侯府小公子,她们想的不过就这两条,有什么意思?”宁远对李桐的大笑连哼了好几声。
李桐边笑一边点头,“这话说的是,你说这些没意思,那男子说亲,不也是就看这两条?媒人议亲,讲的也就是一条门当户对,你家什么门第,你父祖先辈什么官职,我家又是什么样儿,差不多了,再看嫁妆,你家出什么聘礼,我家出多少嫁妆,不但要说清,还要写清,门第儿彩礼嫁妆过了,到相亲时,那男子不肯落簪的,难道是因为德行不佳?志趣不合?隔着桌子,一圈人紧盯着,能看出什么志趣德行?”
“我可不是你说这等凡夫俗子。我要是说亲,不用媒人,也不用量门第看先祖,我就一样,看人!不是相亲那么看,我得说说话,处一处,一定要说得来、处得来才行,只要说得来处得来,别的我都不看。”宁远神情少有的认真严肃。
李桐一边听一边笑一边点头,“你确实与众不同,难得难得,可惜了,要是这京城的小娘子知道你如此超凡脱俗,就算吕状元是相府公子,又中了状元,也必定压不过你。你可一定要找个跟你一样超凡脱俗的小娘子才行。”
“我看我还是找个蠢笨如牛的算了!”宁远恨恨道。
“那多委屈你!”李桐笑的更厉害了,“当然,象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自以为聪明的,大约这天下的女子,在你眼里个个都蠢笨如牛,也是该娶个蠢笨如牛的。”
“唉,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这句不好听,还是明月不来,我就明月吧,唉,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宁远心情郁郁,一通乱感慨。
“别感慨了,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要歇下了,明天还有好些事。”李桐扫了眼屋角的滴漏,站了起来。
“好。”宁远拖拖拉拉站起来,跺了下脚,突然想起来他膝盖还疼着呢,另一只脚抬到一半,急忙轻轻落下,弯着抚着膝盖,拧眉攒额,唉哟连连。“我的腿!”
“我让水莲送你出去。”
宁远那一脸的痛苦十分真切,李桐皱了皱眉,示意水莲送宁远出去,宁远又唉哟哟了几声,直起上身摆手,“不用送,让人看到不好,我忍一忍,没事,这算什么,一点小伤,孤身在外,多重的伤都得自己扛。”
李桐想了想,嗯了一声,示意水莲,“送宁七爷到后角门。你慢点走,回去让丫头好好给你揉揉。”
“我不用丫头。”宁远一脸严肃的转头和李桐解释,“我身边就是大英他们侍候,你应该说,让大英给我好好揉揉,不过大英手重,人也粗糙,唉,我真是可怜!”宁远浑身上下抖落着自哀自怨,他这会儿,是真有六七分的伤心失意难过。
“那好!”李桐无奈的拖着长音,“那就让大英他们给你好好揉揉,行了,赶紧走吧!”
“唉,我这样的可怜人……”宁远哀声长叹着出了门,背着手弯着腰,一步三挪往角门出去。
第五百六八章 旁观者
离李桐院子不远不近的一间建在高处的暖阁里,文二爷和李信并肩站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从暖阁外经过,正好被一抹灯光照过的宁远。
李信脸色很不好,文二爷屏着气,看不到又等了好大一会儿,才长长呼了口气,“咱们园子小,他脚步又快,出了园子就听不到了。”
李信抬手关了窗,摸火镰打了火点了灯,文二爷坐下,看着李信的脸色,笑起来,“瞧你这脸色,怎么?你还不高兴?”
“这种事还能高兴?”李信没好气的反问道。
“当然高兴了!”文二爷抖着眉毛,看起来真是十分高兴。
“哼!”李信这一声哼里带着恼怒,“反正不是你妹妹对吧?待东主和待亲人自然两样。”
“这种话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说说,要是换了别的幕僚……换了别的幕僚还真象你说的这样。”文二爷晃着腿,笑眯眯依旧,“怎么着?你打算把你妹妹困在家里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二爷,宁远是什么人?论家世,论长相,论才华,哪一样不是当世顶尖儿?我不是说桐姐儿不好,可这……宁远真要是看中了桐姐儿,就该堂堂正正上门提亲,而不是这样夜夜翻墙!他明明是要借桐姐儿这条路,要讨长公主的好,拉长公主上他那条船!”
李信越说越气。
“你看看!”文二爷斜着李信,收起手里乱晃一气的古董折扇,在李信肩膀上捅了几下,“我教过你多少回,不动如山,什么叫不动如山?瞧你这样子!”
“家里的事,怎么不动如山?”李信呛着文二爷一句。
“好吧,说的也对。”文二爷从善如流,“那我问你,要是宁远真上门求亲了,你答应吧?”
“呃!”李信一怔,这事他从来没想过,真要是宁远来求亲……说不定是要谋算什么……
“肯定是想谋算你家妹妹,对吧?”文二爷替李信答了句,李信斜着文二爷,“难道不是?”
“也是也是!”文二爷笑起来,“那张太太呢?”
李信想了想,有点说不准,到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家里,他是心思最浅的那个。
“张太太肯定说,这事全听桐姐儿的。”文二爷不难为李信,啪啪拍着折扇,笃笃定的说了一句,李信点头,是了,母亲必定这么说。
“那大姑娘呢?”文二爷再问。
李信更加说不上来了,他和桐姐儿隔着内外,见面的机会都不多,说到这种事的机会更是没有,他哪知道?
“至少现在,肯定是一口回绝!”看样子文二爷根本没指着李信答题。“宁七爷之所以不上门提亲,是因为没有把握,提了亲反倒打草惊了蛇。”
李信噗一声呛着了,二爷这是哪边儿的?
“你就这么笃定宁远有这份心?二爷,你也太能想好事儿了!”李信被文二爷这份自信郁闷坏了。
“唉!”文二爷叹了口气,“若论拿捏人心,你比你妹妹差的真不是一般的远!”文二爷先鄙夷了李信一句,李信无语望天,他不如他妹妹这话,隔三岔五文二爷得感叹一回。
“自从宁七爷头一回跳墙……”文二爷一顿,忙补充了一句,“自从我知道宁七爷跳墙这事那天起,我就让人捎信给北边的掌柜,让他们打听宁七爷,不管大事小事,真事假事,只要是跟他搭得上边的,统统仔仔细细打听清楚,报回来,这小半年,也打听个七七八八了。”
李信皱眉看着文二爷,文二爷嘿笑几声,“你忙着春闱的事,这事太太知道。这一打听,还真打听了不少事,从这些事里,我觉得,宁七爷这个人,极其骄傲,看起来不择手段,其实最讲究不过,他身边那个卫凤娘,天下少有的高手,肯委身在他手下为奴,就是折服于他的人品,他说不欺负妇孺,还真从来没欺负过妇孺。”
李信沉默片刻,没说话,宁远这个人,不学无知无赖蛮横,说起来应该极其令人讨厌,可他一点也不讨厌他,不光他,季大郎和吕大也不讨厌,相反,对他印象都很好。
“他是想搭长公主,不过,他会以利相诱,以势相迫,却不会借讨好大姑娘走耳边风这条路,一来他不屑于,二来,老实说,也走不通。大姑娘的心境和修为,不会受他的盅惑和利用,更不会替他做说客,长公主更不用说了,精明到招人恨了。”
文二爷想着小悠带回来的那几句话,连叹了好几口气,人太精明是太招人恨。
李信脸上的恼怒渐褪,眉头却一点点拧起来。“真要象二爷说的……这也太……”
“缘这个字,最玄妙不过。宁七爷这个人,文韬武略咱们不说,我最欣赏他的,是他藐视一切规矩礼法,全然不在乎世人的闲话评论,敢和天下为敌的心性,这样完全我行我素的人,我见过的,他排第一,我跟他比,唉!”
文二爷连声长叹,“望尘莫及啊,我是有心向往无力无胆。”
“不就是无法无天四个字么!”李信哼了一声。
“对对对,无法无天。”文二爷哈哈大笑,“他这样无法无天、视世俗于无物的人,什么门第身份儿,什么嫁过没嫁过,他哪会在乎?他看中了,那就足够了。”
李信紧紧抿着嘴,沉默不语,文二爷笑眯眯看着他,“我之所以叫你过来看看,是因为……”
文二爷拖长声音,“我觉得这事儿象是有眉目了,你看,宁七爷最早隔两个月一个多月跑一趟,那一趟前后,必定有大事发生,后来隔的就短了点,一个月里头,总归要来上一趟,来这一趟前后,虽说不是大事了,可总有点什么事发生,从咱们搬回京城,这间隔就成了十来天,也没什么事儿了,到最近,就隔三岔五了,我琢磨着吧,等天天翻墙的时候,就离上门提亲不远了,我身为贵府幕僚,总不能到提亲的时候再跟你说这事。”
第五百六九章 熬不住了
李信失笑,“二爷,您可真能想好事儿!”
文二爷嘿笑几声,嘀咕了一句,“那咱们走着瞧。”
“这事母亲知道吗?”李信沉默片刻,问了句,文二爷斜着他,“你说呢?这府里有太太不知道的事?大姑娘也没打算瞒着太太。不过,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说不得,你前一阵子一心一意准备春闱的事,象这种不大的事,都没打扰你。”
“这是大事!”李信语气放的很重。
“也是,是大事,不过这大事归太太管。文会请哪些人,你拟定了没有?长公主可是要来的。”文二爷岔开话。
“这是文会,他一个字都识不全的武人,用不着请他!”李信答非所问,文二爷哈的笑了一声,又笑一声,最后笑成了串,“这随你,不过你不请他,他也不一定不来,反正人家也不是冲你来的,你请不请的……”文二爷拖长声音,“都行,都行!”
…………
宁远的车子一直进了定北侯府二门,车了停,宁远跑下车,打了个呵欠正要往里走,大英哎了一声,“爷,那个……”
大英指向的地方,阿萝紧靠着多多,多多躲在阿萝背后只探出个头,两个人正一脸紧张的看着宁远。
“怎么把她们放进来了?”宁远眼睛都瞪大了,他这府上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过?
“她说是卫姑娘的亲戚,求见七爷,说见不到七爷就不走,是福老总管发了话,让她进来等着。”紧跟过来的门房头儿忙解释道,这事是福老总管发的话,就算有错,也不是他们的错,七爷从不错怪乱罚。
宁远斜着目光躲闪、瑟瑟缩缩的阿萝,哼了一声,抬脚往旁边亭子过去,进了亭子,一屁股坐到鹅颈椅上,指着阿萝,“找我干什么?说吧。”
“七爷,软香楼关门关到现在了,太子一趟也没去过,谁都没去过,天天就我跟多多两个,大眼瞪小眼,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阿萝大着胆子道。
“什么叫什么时候是个头?软香楼才关几天门?你要是关上五年十年,这话倒还说得过去。”
“五年十年?”阿萝一声惊叫,多多也傻了,那小姐……就是老小姐了。
“七爷,象我们这样的人,就那几年好时候,别说五年,三年也耽误不起,一年都耽误不起……”阿萝越说越急,宁远越听越无语,“难道你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京城红伎?你搭上太子,又投到我门下……”
“是先投到您门下,是您让我搭上的太子!”阿萝赶紧纠正宁远的话,这顺序因果可不能错了。
“好好好!”宁远觉得脑袋有点儿痛,“你投到我门下,又搭上了太子,你还当自己和满京城的女伎一样,整天盘算着怎么讨恩客欢心,怎么一刀宰个冤大头挣上半年的银子?我看你还是打点打点入宫的事吧。”
“啊?”阿萝傻眼了,“这可不行!七爷,我当初投到您门下,当初说好了的,我就求个想让谁进门就让谁进门,不想让谁进门就不让谁进门,七爷您不能说话不算数,您……”
“你倒怪上我了?我问你,招惹杨舅爷,作弄他光着身子满大街跑,是谁惹的事?调拨太子说他府里女眷都是没情的,就你一个对他有情,这是谁惹的事?是我让你干的?还有……”宁远还要往下数落,阿萝目光飘忽,顾左右开始打岔,“七爷咱们说的是以后的事,没说以前的事……七爷您不能不管我,您不管我,我还能靠谁去?七爷!”
阿萝干脆往地上一跪,哀哀哭起来。
“起来!”宁远一根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当初凤娘嫌她太笨,是他一时鬼迷心窍……自己做的混帐决定,只能认了。
“要是熬不下去,只有一个办法,我找具尸首,就说你死了,再让人把你远远送走……”宁远话没说完,就被阿萝打断,“我不走,哪儿也没有京城好,再说我假死埋名,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活?我不走!”
“不走就熬着吧。”宁远不客气道,眼前这货,他一个字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说,熬着吧,熬个半年一年或者两年的,对她这性子,没坏处。
阿萝比来时还要难过委屈,一阵接一阵抽泣的气儿差点透不上来。
“好好抄抄经吧,趁着还能抄,往后……可就说不准了。”宁远凉凉的撂了句,起身吩咐大英,“找几个人,把她俩悄悄送回去。”
大英答应一声,上前示意阿萝和多多,阿萝一路抽泣的气上不来,多多也不知道是扶着还是靠着阿萝,阿萝抽一声,她紧跟着抽一声,挤成一团,抽成一团跟大英出去了。
宁远站起来,想了想,招手叫大雄,“你去一趟荆国公府,找六少爷,跟他说,太子好一阵子没去软香楼,阿萝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阿萝和多多这一对,回去他不担心,可来的时候……谁知道一路上招了多少人的眼,她为什么来找自己,得有个合适的交待。
大雄亲自去荆国公府传话,宁远晃晃悠悠进去,到院门口,福伯迎出来,略靠近些,低低道:“家里传了话,说邵师已经启程往京城来了。”
“什么?”宁远太意外以至于以为自己听错了,从他记事起,邵师就窝在宁家祠堂那个方寸小院内,一步没出来过。“他出窝了?他……”宁远脸色微变,“因为姜焕璋守在大相国寺那件事?姜焕璋真见着什么和尚了?”
“七爷捎回去的信儿,是侯爷亲自给邵师送去的,侯爷说,邵师看了信,脸色大变,当时就说要立刻启程往京城来,侯爷说要给他准备车马行李以及从人,话没说完,邵师就出门走了,侯爷已经打发人缀在后面,以防万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缀得上。”
福伯说的极其仔细,也十分担忧,邵师身体弱,又从来没出过门。
“缀不缀得上,得看他是想让你缀得上,还是不想让你缀得上。”半晌,宁远低低说了句,又沉默片刻,“吩咐崔信……算了,等他来找我吧。”
第五百七零章 宝箓宫里的当家人
“侯爷让七爷留心邵师动静。”福伯叹了口气,他总觉得,邵师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宁远也是一样的感觉,站在院门口,一阵风来,只觉得后背一片凉意,邵师走了,那宁家……
宁家立家,靠的是真刀实枪!宁远下意识的绷直后背,片刻,吩咐福伯,“你亲自去跟崔信说一声,让他自己留心邵师就行,不必往下交待。”
“是。”福伯答应了,亲自出门传话去了。
…………
李桐进了宝箓宫,刚到院门口,迎面,五皇子怀里抱着几卷卷轴两三本书,迈过门槛出来。
李桐忙让到一边,曲膝见礼,五皇子抬头看到她,原本有些哭丧的脸顿时阳光灿烂,“姐姐!”
“书念好了?”李桐看了眼五皇子怀里那些书和卷轴,下意识的往院门里看,里面没有小厮跟出来,“你的小厮呢?”
“姑姑不让他们进这个门。”五皇子大约从来没自己拿过什么,怀里的东西眼看要往下掉,李桐急忙上前,帮他把卷轴和几本书整了下,再放到他怀里,“这样拿,就不会掉了,下次拿个书包装着,背在身上就行。”
“什么是书包?”五皇子仰头问道,“姐姐家有吗?”
“有,一会儿我让人送一个给你。”
“谢谢姐姐,姐姐我不陪你说话了,我得赶紧回去读书,你看,这三本书要读通,还有这个,姑姑说就算不能全背出来,也得她说了上句,我能接出下句,我回去读书了。”五皇子苦着张脸,抱紧怀里的东西,叹了口气。
李桐看着他挪了小步子出了宝箓宫大门,卫凤娘和几个内侍等围上来,才转过身,迈进院门。
福安长公主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碰到小五了?”
“嗯。”李桐去了斗蓬,坐到长公主对面。
“怎么?跟你诉苦了?”
“那倒没有,我看他抱着书和卷轴,抱的七零八落的,跟他说,回头让人送个书包给他用。”李桐自己沏了茶。
“八九岁的人了,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真不知道他阿娘是怎么教他的,本来就笨,又没教好,真是!”福安长公主这一通忿忿里,听不出什么怒气。
李桐看着她笑道:“那是你嫡亲的侄子,再笨能笨哪儿去?我大哥也是七八岁才开始识字念书。再说,有你这个良师呢,以后必定很不一般。”
“别跟我说这些奉承话。”长公主往后靠到大迎枕上,“还有好笑的事儿呢,昨天下午,太子妃郑氏到我这儿来,扯东扯西扯了半天,说宁娘娘吩咐她查看宫里各处,有该修该补的,趁着夏天雨水来前,赶紧修补好,问我那间别庄是她派人去看看,还是我打发人查看,说是赶紧修好了,省得耽误我回去住着修行。”
李桐呆了片刻,苦笑无语,“要赶你出城,只怕是太子的意思。”
“当然是太子的意思,郑氏一门心思都在孙侧妃身上,她就算有功夫,也管不到我头上,可真是……”福安长公主拖着长音,末了,冷笑了几声。
“是因为你给五爷上课的事吧?”李桐轻声问了句。
“哼。”好半天,福安长公主意味不明的冷哼了一声,“历来,做了太子的,求的都是一个稳字,稳稳当当即了位,再大展拳脚。”
“也有在太子位上就大展拳脚的。”李桐轻声接了句。
“是有,独根独苗,父子不疑,可惜!”福安长公主呼了口气,“不说这个了,这是小事,你是来给我送贴子的?”
“是。”李桐还真拿出了一张描金大红请帖,福安长公主接过,翻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合上,翻过来翻过去又看了几遍,晃着请帖笑道:“这是我收到的头一份请帖。”
李桐一怔,随即失笑,请没出嫁的皇室公主过府赏花,现在从前,确实这是头一回。
“这请帖是顺带过来的,阿娘让我来跟你说说当天的安排,你看看哪儿没想周到,或是不妥当,我们家这么张罗着开文会花会是头一回,偏偏这头一回里,还要接长公主大驾,家里上上下下都没方向,都昏头转向。”
李桐老老实实说困难,这场文会花会,不是办不出,是不知道怎么办。
“我告诉你个巧法子。”福安长公主慢慢转着眼珠,眯眯笑着道:“一会儿你就去一趟季府,请见白老夫人,把刚才那话跟她说一遍,请她大驾出山,替你们府上张罗这一回。”
李桐愕然,请白老夫人帮忙,她这是想干什么?
“季天官又安排马前卒上折子,给五哥儿请封。从过了年,皇上的脉象就没怎么好,一个两个,就不让清静一阵子,让皇上养养身体?一个个,都聪明的过了头了!”
福安长公主语气相当不善,“皇上身体好起来之前,谁也别想给我生事儿,你走一趟,就说我的话,这事儿就得她出面张罗安排,我才放心。正好,顺便解了你这点不知道怎么办的小难处。”
李桐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这马前卒,她其实早就在当了,大哥也是,她们一家都是。
“还有件事,”福安长公主看着李桐,“我打算把姜焕璋调到渭南去做知县,把他从老三身边调走,晋王府长史,让高子宜去做。”
李桐更加愕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姜焕璋人品低劣,行事乖张,老三本性不坏,不能让他把老三带坏了。”福安长公主的话直截了当。
“那高子宜?”李桐几乎脱口问了句,高书江是太子身边第一得用的人,长公主竟然把高书江最心爱,也是高家第二代最出色的高子宜,安排到晋王身边做长史!
福安长公主侧头看着李桐,眉毛抬起,又慢慢落下,脸上笑容渐起,“偏不告诉你,回去好好想想,要是想不通,让文涛给你说说。文涛上一回什么时候回家的?让他回家看看,这世上,就姐姐这一个亲人,不说隔三岔五,一年总得回去看上一两趟。”
福安长公主后几句话,让李桐心里一下子升起股不妙的感觉,二爷又得罪她了?
第五百七一章 秘密太多
李桐回到家,寻了文二爷,没说姜焕璋和高子宜的事,先说了福安长公主最后交待的那两句话,文二爷一听脸色就变了,顾不得多说,赶紧要了马,带着吕福和欢哥儿等几个,直奔上元县。
第二天,刚刚黎明,文二爷就进城回来了。
吃了饭歇了歇,李桐见他脸色还好,只是神情中隐隐有一丝说不出的挣扎和颓然。
“出什么事了?”李桐的心不由提起,先开口问道。
文二爷苦笑摇头,“怎么说呢。唉,”文二爷慢慢叹了口气,“从头说吧,不然也说不清楚。”
李桐站起来,亲自给文二爷沏了杯茶。
“我家的事,姑娘都知道,到现在,我们文家,除了我和姐姐,其实还有一个活人,是我叔父自小侍候的一个大丫头生的儿子,叔父当时是铁了心要孤身一辈子,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得知那丫头怀孕的时候,叔父还是没能摆脱俗世俗情,趁着月份小,找了个借口,把丫头打发出去,其实偷偷让人送回了老家上元县。”
李桐愕然,抬手按在额头上,从昨天到现在,她听到的令她愕然的事,好象太多了点。
“那时候,大姐刚刚出嫁,怀孕不到三个月小产,就把小产的事瞒下来,等那丫头生下儿子,抱过来,说是自己的长子,叔父临死前,嘱咐过我,不必认祖归宗,只要他好好活下去,生儿育女就好了,这么些年,姐姐和姐夫拿他当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我也几乎忘了,这个外甥,其实是我的堂弟。”
文二爷想起叔父和父亲的冤屈和惨死,神情凄然,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个秘密,我以为到现在,除了我和姐姐、姐夫,这世上没人知道了,谁知道……唉!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长公主怎么知道的?”李桐心里一阵寒意,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还知道多少这样的隐秘事?
“不知道,我这个……”文二爷顿了顿,“外甥,也是文家人的脾气,打小儿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很聪明,就是因为太聪明了,念了几年书,姐姐和我商量,就不让他再念书了,把他送到一家生药铺子里当学徒,谁知道当了几年学徒,他瞒着他父母,还有我,一声不响考中了小吏,唉!”
文二爷苦笑连连,“你看看,这就是我们文家的血脉,就没一个安份的!”
李桐高抬着眉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也是个有大志的!
“我和姐姐没办法,只好四处托人,把他安置到上元县县衙,做了文书,姐姐又赶紧给他说了门亲,是县粮书家的姑娘,他自己也十分看中,成了亲,隔年就有了孩子,有家有室了,一直到我来这里前,一直安安份份。”
文二爷用力揉着额头,长叹了口气,“唉!昨天我回去,姐姐和姐夫正准备套车来找我,我这个外甥,上个月陪他丈人到京城对钱粮,”文二爷顿住话,苦笑中隐隐透着丝丝骄傲,“他到底是文家的人,天生就懂钱粮刑名这些事,他丈人祖上几代人都是粮书,可他替他丈人做过一两回帐,就比他丈人精通的多了,这几年,回回进京城对钱赋帐,说是他陪丈人来,其实都是他替他丈人对这个帐。”
李桐点头,文二爷钱粮上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他这个堂弟,能有他百分之一,对付一个县的钱粮赋税,那就太绰绰有余了。
“对了帐,他也不知道听谁说吏部挑选赴外任的县丞,跟上回考小吏一样,他一声不响,找了个借口在京城多留了几天,就谋得了一份曹县县丞的缺,唉!他到底没经过教导,看不出这中间的的巧合,太巧了。”
文二爷连声唉叹,李桐也点了点头,县丞被视为吏和官的交界点,一个小吏毕生最高的位置,或者一个志存高远的小吏头一个重要目标,他这样得到的太轻易了,送上门的东西,里面总会包着或深或浅的勾子。
“曹县有什么讲究吗?”李桐想了想,问了句。
“曹县知县朱明一,是大皇子妃霍氏母亲的外甥,他这个曹县知县,至少有七八分是看到大皇子的面子上,朱明一胆小怕事,心地很善,心眼很少。”文二爷几句话点评了朱明一。
李桐一听就明白了,这样的知县,要是碰到文二爷这样的县丞,很快就会沦为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
“你觉得这是长公主的安排?”李桐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不一定全是长公主的安排,不过,不管谁安排的,现在,这事儿在长公主手里。”
文二爷低着头,好半天才低低道:“我不该惹她。”
“你也没算惹她,长公主也没那么小气。”李桐声音柔缓,“还有两件事,昨天你走的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长公主说,姜焕璋人品恶劣,不能让他在晋王身边带坏了晋王,说要打发他到渭南县做知县,把高子宜调到晋王府做长史。”
“什么?”文二爷和听到这话时的李桐一样愕然,或者说更加愕然。
“调姜焕璋去渭南,是长公主护短,怕他带坏晋王,这是人之常情,可把高子宜调到晋王府做长史,这事儿……”李桐看着文二爷,“我想不透,昨天长公主说,我要是想不出来,就找你指点,接着就说了那几句话,让你回家看看。”
“唉!”文二爷一下下拍着桌子,“原来是这样,唉!这心,好一点儿了,让我理一理。”
文二爷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半刻钟的功夫,停了步,转身坐回去,看着李桐道:“第一,长公主已经弃了太子,她眼里,现在只剩下两个,晋王,和五爷。”
李桐点头,这个她也想到了。
“第二,高书江后悔了。”文二爷说完,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笑的五味俱全,“而且,长公主知道高书江后悔了。”
第五百七二章 吃饱穿暖就行了
“高书江找长公主了?”李桐脱口而出,文二爷摇头,“不一定,都是一叶知秋的聪明人,这样的事,用不着当面说,高子宜到晋王府做长史,只怕高书江求之不得,太子……”
文二爷一声哂笑,“只怕也求之不得,只怕他会以为是在晋王身边安了耳目棋子。唉!”文二爷长叹了口气,“到底是一家人,长公主这是要把各家揉成一团,让各家打杀起来都有顾忌,到最后,至少都能留条命。”
李桐听了心里微微一动,几句话说了汤五娘子和墨七少爷的事,“……二爷看这事,是不是也有几分机会?”
“有意思。”文二爷捋着胡子笑起来,“这事得看墨七少爷,墨家虽然是书香门第,可七少爷真算不上读书人,不能算门当户对,可也不能算门不当户不对。”
“嗯,我也这么想。”李桐想着明三娘子,明三娘子和墨七,也象文二爷说的,不能算门当户对,也不能算门不当户不对。
“你……外甥,要不要安排安排?”说完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李桐低声问了句,文二爷摇头,“他要是肯听安排,哪会到这一步?算了,他的安危前程六成在我,余下那四成,他是个有主意的,我也管不了,好在。”
文二爷顿了顿,“文家也就到他和我这一代了,他那几个孩子,都资质平平。唉,随他吧。”
李桐嗯了一声,文二爷又叹了几口气,辞了李桐,晃到大厨房,一边看着大厨房里的忙忙碌碌,一边慢慢啜着酒,在他最爱看的世俗的热闹和繁忙中,一点点收拾起被记忆冲出来的那份怆然。
…………
周六站在殿外,伸头往里看,殿内,太子正和他爹周副枢密等人议事,周六往旁边挪了挪,等了一会儿,再伸头往里看,总算等到诸臣退出来,周六躲在内侍背后,看着他爹走远了,急忙一步窜进去,几步冲到刚刚放下笔,站起来正要松散松散的太子面前。
“太子爷!”周六跪下磕头再起来,一气呵成十分快捷。
“有两天没见你了。”太子随口道。
“太子爷真是英明,整整两天!”周六伸着两根手指头,“太子爷,我在殿门外等了快两个时辰了。”
“有要紧的事?”太子忙问道,周六的要紧事,都是比较讨人喜欢的事。
“也不知道算不算要紧事。”周六拧眉攒额一脸苦恼,“太子爷还记得软香楼的阿萝吧?”
“这怎么能不记得!”听周六提到阿萝,太子顿时有了几分想念。最近他后院添了好几个鲜嫩的美人儿,又漂亮又懂事又识趣,那份乐子不比阿萝差,不过,阿萝的味儿,她们还是比不了。
“太子爷有一阵子没去软香楼了吧?”听太子这语气,周六的心往下放了又放,几乎放回去了。
“孤如今日理万机,哪有半分闲空儿?”太子不高兴的斜了眼周六。
“太子爷,要不,想想办法,把阿萝一顶小轿抬进宫里算了。”周六极端不负责任的建议道。
“怎么了?软香楼出什么事儿了?”对上周六,太子还是很聪明的。
“事倒是没出,可您忙成这样,又没空过去,那阿萝一天到晚眼巴巴的等你,等一天您没空,等两天您还是没空,等一个月您还没去,她等急了,前儿跑去找宁七爷去了,昨天又跑去找我,哭的……唉,能淹死万马千军!”
周六连声叹气,“太子爷,这阿萝,老撂在那儿也不行,这不是长法,总得给她个安置,照我看,太子爷把她抬进宫里算了,也不用给什么名份,就让她当个丫头随身侍候您,实在不行找间空屋里养着也行,您说是吧?”
太子捏着下巴,片刻,嗯了一声,这话很对,老撂在外边是不是个事儿,抬进来?一想到抬进来,太子顿时心里一阵别扭,这阿萝不错是不错,可她那身子,不知道多少人睡过……
“这不合规矩!”太子很快拿定了主意,他还能少得了美人儿,阿萝这样的,实在犯不着抬进来恶心自己。
“那怎么办?”周六发愁了,他昨天可是当着阿萝的面打过保票的,唉,太子爷也真是,从前多喜欢阿萝,怎么说变就变了?
“跟她说,女人就是要清静守节,她虽然在软香楼,可该守的规矩还得守好!”太子板起了脸,“孤让她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她还想怎么样?告诉她,孤该去看她的时候,自然会去,不该去的时候,她就该给孤好好呆着!”
太子越说越觉得阿萝实在是太不象话,“居然找到你那里,还找到宁远!成何体统?你告诉她,再有下回,孤绝不饶她!这次的事,孤不多跟她计较,你告诉她,这次,让她给孤抄一千遍女戒,再有下次,孤绝不轻饶!”
“是。”周六见太子好象真有火气了,吓的大气不敢出,太子说一句,他答一个是。
“……你也是!如今多少大事,你不去忙大事,净在这些破事上头花功夫!下次再有这种替粉头传话的事,你看看孤怎么收拾你!”
太子从阿萝训到周六,只训的周六低头垂手,大气不敢出,
周六垂头丧气从宫里出来,在宣德门外上了马,走了几步,调转马头,直奔京府衙门寻宁远去了。这事,只能找远哥说说了。
…………
季天官微微低着头进来,脸色不怎么好,晋王正和姜焕璋坐着说话,见季天官进来,晋王微微欠了欠身,姜焕璋忙站了起来,长揖见礼,看着季天官落了坐,才重新坐下。
“五爷跟长公主习学的事,你听说了?”季天官直接问晋王道。
“听说了,我正和昭华说这件事。”晋王神情轻松,“姑姑这个年纪,孤身一人,喜欢小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季天官眉头一下子拧紧了,毫不客气道:“长公主是不想嫁,她不是嫁不出去!她不孤单,她也不喜欢小孩子。”
第五百七三章 不得不说一点了
季天官说完,狠狠的瞪了姜焕璋一眼,姜焕璋被他瞪的心头冒起股怒火,他瞪他干什么?这话又不是他说的,他也正在跟晋王说长公主不可忽视!
“长公主确实有别于本朝别的公主,可再怎么着,毕竟一介女流,又远离禁中多年,这事是不可小视,可也不必太大小惊小怪。”姜焕璋虽说意识到自己不能以从前的心态做事为人,可也只是意识到而已,或者,他以为他意识到了就是改了,其实他这脾气,还是从前的脾气,他以为他放的很低的身段,也不过就是不对别人颐指气使而已。
季天官气的脸都白了,一阵阵冷笑,“一介女流?先皇抱在怀里,亲自教导,在龙椅上听朝政长大的长公主,一介女流?”
“那又怎么样?先皇若是开国太祖那样的,这个亲自教导,再加句青出于蓝,那还值得季天官发这通脾气,可惜!”
姜焕璋一句没让,他这句没说透的话极其刻薄,先皇又不是开国太祖那样的人物,他自己都不怎么样,亲自教导又能怎么样?还能比他自己强了?就算比他略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天官瞪着姜焕璋,紧紧抿着嘴,半天没能说出话,若论斗嘴气人,他半点经验也没有,实力更是接近于无。
“王爷,下官就直说了,如今的形势,要说大位归属,全在长公主一念之间,也不能算说的太过,长公主亲自教导五爷,这事绝对不能小瞧,不但不能小瞧,还要极其重视,我来寻王爷,就是来商量对策,王爷不能听这等无知小人的狂妄之言,他这是要害死王爷!”
季天官大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
姜焕璋听的眉毛都竖起来了,晋王左右为难,冲季天官点点头,又冲姜焕璋摆手,“昭华稍安勿燥,小心无大错,凡事看的重些,至少不是坏事。”
姜焕璋深吸了口气,垂下眼帘,如今不比从前,不管什么事什么话,他都得忍,他能忍耐。
“对了。”季天官冷冷看着一脸忍辱负重的姜焕璋,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泛厌恶,“今年春考之后,出缺的地方很多,楚相对姜长史极是赞赏,荐姜长史升任渭南知县,恭喜姜长史了。”
“什么?”姜焕璋失声惊叫,一张脸瞬间白的全无血色,指着季天官,手指微颤,“你!小人!”
“请姜长史慎言。”季天官看向姜焕璋的目光更加厌恶,真是全无修养的小人中的小人!
“王爷,这是好事,姜长史杂途出身,任晋王府长史不过一年,就升任渭南这样中等县份的知县,这样的升迁速度,本朝曲指可数,姜长史升任之后,王爷再要寻长史,只怕这京城的英才,个个趋而就之。”
不等姜焕璋说话,季天官看着晋王,语速极快的说道。
晋王有几分茫然,升任渭南知县,和窝在他这个前程其实很不乐观的窝囊王爷府里做一个无所事事长史,怎么想都是好事,可这样的好事,昭华怎么气成这样?这中间有什么他没想到的关节?
“季天官,”这会儿,姜焕璋心思转的奇快无比,姓季的掌管吏部,想要把他从晋王府调一个外任,太轻而易举了,没有谁能替他挡下这个调任,可他无论如何得留下,说什么都得留在京城,留在晋王身边!
要留下,只能说服季天官,没有别的办法。
“你要想辅助王爷成就大业,不能没有我!或者说,有了我,必定事半功倍,甚至不止功倍,而是功十倍,百倍!”姜焕璋直视着季天官,为了能留下,为了能说服季天官,他不惜一切。
季天官一声讥笑,又一声讥笑,真是笑话儿!
“我的……”姜焕璋顿了顿,该怎么说呢?“我有奇遇,前后几十年,大事小事,我如同亲历。”姜焕璋顿了顿,话好象不能这么说,很多事情变了,变的很厉害,他其实不能确定现在的人和事,还是不是从前的人和事,因和果,都变了……
“天机不可泄漏。”姜焕璋咬牙道,季天官哈的一声讥笑,他连装神弄鬼这一招,也使出来了!
“王爷,我要是没记……要是没说错的话,王妃这会儿已经身怀有孕。”姜焕璋转对看着晋王道,晋王愕然摆手,“昭华慎言,王妃并没有……”
“我没乱说,王妃已经身怀有孕,只是王爷不知道,大约王妃也没敢确定,可请太医过府诊诊脉,就知道了。”姜焕璋接着道,季天官盯着姜焕璋,眉头紧拧。
“不过,王妃这一胎保不住,半个月后就会小产。”姜焕璋眼皮微垂,说完,又抬头看着更加愕然的晋王道:“下官不是装神弄鬼,也不是江湖术士卖弄法术,下官只是有些不可说的奇遇。王妃这一胎和王爷、王妃都没有缘份,不过,两个月后,王妃会再次怀胎,之后顺顺当当,明年年初,必定为王爷生下长子。”
想到这个明年年初出生的王爷的长子,姜焕璋心里一阵有些麻木的刺痛,就是因为这个长子,这个做了十几年太子的长子,让他不得不赴死回来,从回来到现在,步步艰难,越走越泥泞。
姜焕璋的话,不光让晋王目瞪口呆,季天官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子语乱力怪神,可没说没有乱力怪神,这世间神奇的人和事,多的很。
“王爷,请个太医过府瞧瞧吧。”季天官建议道。
“好好好!”晋王连声答应,扬声叫人时的声音,都有几分变了。
长随进来,晋王吩咐赶紧到太医院请个擅长诊孕脉的太医过府,“多请一个!两个人一起诊,把握一些。”季天官跟在后面多交待了一句,长随急忙答应了,垂手退出,要了马,急急忙忙出府去请太医。
片刻,两个太医背着医箱,跟着长随匆匆进来,按晋王的吩咐,直奔后宅去给秦王妃诊脉,晋王站起来,“我去瞧瞧。”
姜焕璋翘着腿,稳笃笃坐着,季天官摆手示意他快去。
第五百七四章 乱力怪神
没多大会儿,晋王就回来,进了屋,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姜焕璋,“真保不住?半个月?”
姜焕璋点了下头,暗暗松了口气,这件事没变,谢天谢地。
季天官脸色微变,也直直的盯着姜焕璋,片刻,才低低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前后几十年?你怎么知道的?”
姜焕璋垂着眼皮,“刚才那几句话,都是不该说的,天官放心,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季天官深吸了口气,直直盯着姜焕璋,好半天,象是下了决心,声音微哑道:“好!你就留在京城,不过,晋王府长史不能再做了,我替你在六部……”
“我得守在王爷身边,这晋王府长史,只能是我。”姜焕璋截断季天官的话,半丝不让。
季天官咬着牙,好半天才挤出丝笑容,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来般道:“好!我答应你,你在这京城就多呆两三个月,到明年……”
“明年大事小事,就都有分晓了。”姜焕璋打断季天官的话,明年有没有分晓他其实并不确切,不过,也许呢。
季天官出来,上了车,直直坐着,怔怔的出神。
他没怀疑姜焕璋故弄玄虚,因为他曾经遇到过和这差不多的怪事。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回江南老宅去考秀才,提前大半年就从京城启程,进了滁州地界,他坐船坐腻了,弃船上岸,带着小厮长随,坐着车,一路游玩看景,一路往江南回去。
在江宁城外,他在一间茶坊停车歇息。茶坊里坐着个一身白衣、极其俊朗的年青男子,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日昝,他见那男子气宇极其不凡,专心致志看日昝的样子又十分奇怪,凑上去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刚一开口,男子就长长吐了口气,伸手收起日昝。
他更加奇怪了,没等他再问,男子收好日昝,抬手示意他坐,“看时辰。”
“看好了?”
“嗯,看好了,时辰一瞬没差,唉!”男子长长一声叹息里,仿佛隐藏着极大的痛苦。
“什么时辰一瞬没差?是说那日昝做的好?时辰一瞬不差?那您跟什么比对的?”周围并没有能用做比对的滴漏等物。
“跟你开口那一刻,”男子答道,“这一回跟上一回一样,一模一样,一瞬不差。唉,到现在,我还没找到变化,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男子更加怅然和难过。
“你这话……我没怎么听懂,什么叫这一回跟上一回一样?我是头一回到这里来,什么跟什么一模一样?”他当时奇怪极了。
“你来过了,不过你不知道就是了。”男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瓶酒,先斟了大半碗给他,又给自己斟了一碗,也不让他,只一脸哀伤,自己慢慢的啜。
“我来过了?您可真会说笑,这是我头一趟走陆路,就算水路,也不过走过三四回,我怎么可能来过这里?”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了,他当时只觉得眼前这个俊美飘逸,英气非常的男子,竟然有点傻,真是可惜!
“你当然不知道,你是要做状元的,肯定不是回来的那个,所以,你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来过了?”男子声音低落,“怎么会没有变化呢?”
“您可真会说笑。”那人说了他是状元,可那时,他半点没往心里去,不管是京城,还是外地的伙计、掌柜和形形色色的人,看了他这样的读书,在奉承他们,都是说他们是要做状元的……
就算他后来真做了状元,也没当回事,当着他的面说他以后准中状元,以及他必定就是未来的状元公的,多极了,当然他们不光对他说,他们对谁都这么说。
“一会儿启程之后,慢慢走,不要赶着车跑,一会儿下起雨之后,再怎么跑,你也是跑不过这场大雨的,别跑,看清楚路,慢慢走,否则,你的脚,要伤筋动骨了。”
男子站起来,低头看着他,交待了这几句,转身出了茶坊门,他眼睁睁看着他走几步突然不见了。
当时他震惊极了,可更让他震惊的事还在后头,他启程没多久,一直一白云朵朵的天空,突然刮起大风,很快就乌云压顶,暴雨如注。
小厮长随,以及他,都急着赶跑好找地方避雨,他忘了那男子的话,结果就是没跑多远,车子翻了,他的脚被压的断了根骨头。
那场暴雨,他果然没躲过……
进了江宁城,暴雨停歇后,他立刻打发人回去寻找,可是一无所获,这些年,他时常琢磨那男子的话,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运气不错、随口说对了几件事的疯子騙子,直到刚刚,他听了姜焕璋的话……
姜焕璋的话,几乎立刻就让他想到了那年在江宁城外那个男子,他和那个男子的话,给他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姜焕璋和那个男子是同一种人,他们说的是同一类话,或者说,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同一首歌…………
车子轻轻的晃动着,季天官一直端坐着浑然不觉,姜焕璋经历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他怎么会和几十年前他那遇到的那个男子一样的感觉?
他前一阵子跪在大相国寺不走,是为了什么?真是为了要见一个空院子里无中生有的高僧?他见到了?那高僧是谁?季天官抬手拍着额头。
只怕是他想多了,姜焕璋和他那年在路边茶坊里遇到的男子,天渊之别!他那种品行低劣的小人,怎么能和当初他遇到的那个极其出色的男子相比?
也许,他是求了哪家的乱力怪神,嗯,一定是这样,不是都说,他象是五通神附了身?只怕不是象,而是就是!
乱力怪神是好求好用的?这是要惹大祸的!
季天官揉着太阳穴,烦躁无比,把他远远的打发走,是最好的法子,可他刚才居然答应了他,让他呆在京城,呆在晋王身边……
第五百七五章 高墙内
自从得过两回消息之后,圈在高墙里,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大皇子,重又焕发出无数的野心和渴望,醉生梦生转成眼望高墙,度日如年。
振作起来的大皇子每天睁开眼,头一句就是问:“有人进来吗?”仆从答了没有,不过等片刻,又会问第二遍,这一天下来,不知道要问几百遍。
除了等墙外递进来的好信儿,大皇子对其它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等了一天,等了两天,等了三天四天,大皇子本来就不多的耐性,越等越少,耐性越少,脾气越大。
整个高墙内,除了大皇子自己,以及早就躲起来的蒋先生,从大皇子妃霍氏起,个个胆颤心惊,惶恐不安。
大皇子一连等了一个多月,直等的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死生,只觉得再也等不下去了。
大皇子堵在蒋先生那两间小屋里,从早上堵到半夜,终于等来了背着手,拖着脚步回来的蒋先生。
“先生,我不能再等了!你帮我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得让他们进来一趟!”大皇子看到蒋先生,也顾不得责备他为什么让他等这一整天了,急不可耐的冲上来要求道。
“让谁进来?”蒋先生越来大皇子,进了屋,摸着火镰子打火点灯。
“不管是谁,外头的人,只要有人进来,就能捎信出去,我要问问舅舅,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一点信儿也没递进来?他干什么呢?这都一个多月了!”大皇子恨恨的拍着桌子。
“这高墙圈禁,一圈十几年才放出去的,多得是,大爷还是安安心,跟从前一样,喝点酒抄抄经,先修心养性。”蒋先生还是劝了句。
“哼!”大皇子懒得理会儿蒋先生这些陈词滥调,只管催他,“你快给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我这一两天一定要递信出去,外头多少大事!”
蒋先生看了眼大皇子,停了片刻才开口道:“皇上待大爷极其宽厚,这圈禁……”蒋先生再次看向大皇子,这样的圈禁,不过就是不许出去而已,皇上没有苛待他半分,可他犯下滔天大错,现在看起来不但毫无悔改之意,只怕他都没觉得他有什么错!所以他还要闹,大约一定要闹到真正的圈禁起来,闹到生不如死才算罢了!
“宽厚?”大皇子一声冷笑,皇上宽厚?真要宽厚,他怎么会立了老四为太子?“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话,你赶紧给我想想办法,我要递信出去,无论如何,我都得递信出去!”
“皇上待大爷宽厚,大爷要想让外头有人进来,也容易,大爷想想,这府里出了什么事,外头必定有人进来才行?”
“死了人?”大皇子脱口道。
蒋先生闷哼了一声,“除非大爷死了,否则,死了谁都是悄悄抬出去,根本用不着有人进来。”
“那还有什么事?”大皇子这一声反问里已经充满了不耐烦,他最厌恶蒋先生这样说话,吞吞吐吐,故弄玄虚!
“生病,大爷要是病了,外头必定要遣太医进来!”蒋先生满心满腹的疲惫和厌倦。
“我?”大皇子指着自己,拧起了眉头,让他生病?怎么生病?他怎么可能生病?万一一时半会好不起来呢?就算好起来,病痛病痛,生病的痛苦,他可不想经历,“那……”大皇子打着主意,“要是王妃病了呢?”
蒋先生心里更加冰凉,看着大皇子,“不知道,大约也会派太医进来吧。”
“那就好!”大皇子答了一句,转身就走,蒋先生呆呆的看着大皇子的背影,突然一阵心虚愧疚,只怕他要害了霍妃了,可他真不是成心要害霍妃,他也没想到大皇子会从他的话里找到这样的办法!
大皇子大步留星,直奔霍氏的正院。
霍氏已经歇下了。自从被这堵高墙圈起来之后,霍氏的作息就极为规律,如同老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皇子直冲进来,外间当值的两个使女开了门,还没来得及点上灯,大皇子已经直冲进内室,使女急忙举着灯跟进来,睡在霍氏床前脚踏上的桃夭反应快也利落,听到动静急忙起来,一边挂帘子,一边急急的叫着霍氏,“王妃!王妃醒醒!王爷来了!”
大皇子站在霍氏床前,皱眉看着迷迷糊糊的霍氏,片刻,几步上前,伸手拖起霍氏就往外拖。
桃夭吓傻了,眼看着大皇子将霍氏拖到了内室门口,才反应过来,急扑上去哀求:“王爷!王妃还没好,王爷,王妃犯了什么错?王爷……”
“滚!爷的事,是你能问的?”大皇子一脚踢开桃夭,猛一用力,连拖带抱,将霍氏拖出了上房门,再往前,下了台阶,将霍氏扔到院子里,弯腰去摸霍氏身上穿的衣服。
霍氏先是睡的迷迷糊糊,又被大皇子突然拖出来,懞的直到被甩到院子里,才反应过来。
“爷,您这是……我哪儿错了?”霍氏的话里,带着隐隐的愤然。
“你得病一病。”大皇子的话极其简洁,话音没落,大皇子手下用力,扯脱霍氏上身的落绸衣,霍氏只剩下了一件肚兜,霍氏双手紧紧抱着胸前,尖叫连连。
桃夭急急的寻了件厚斗蓬冲进来,刚要冲到霍氏身边替她披上,大皇子看到,伸手扯过斗蓬扔到一边,又踹了桃夭一脚吼道:“滚!再敢多事,爷宰了你!”
桃夭不敢再动,大瞪着双眼,惊恐的看着几乎赤祼着上身跪在院子里的霍王爷。她家姑娘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大皇子伸手在霍氏肩膀上摸了下,好象不够凉,这都四月多了,不穿衣服也冻不着了。
大皇子原地转了个圈,一眼看着院子一角盛满水的大铜缸,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往前冲了两步,猛的顿步,一个转身,冲进旁边的茶水间,转圈看了一遍,顺手拎了只小木桶出来,冲到铜缸前,伸桶进去装满水,提起来,要离水面时,一下子没提稳,再一下才提稳当了。
第五百七六章 病
大皇子提着水桶,走到霍氏面前,兜头浇下。霍氏惨叫连连,夭桃吓的尖叫半声,两只手交叠,死死捂在自己嘴上。
霍氏被这一桶凉水激的抖若筛糠,恍惚中,仿佛回到去年腊月,她又跌进了结了冰的湖水里。
大皇子连提了四五桶水,浇的霍氏光着的两只脚都淹在了水里,霍氏摇摇晃晃,一头扑倒在地上,大皇子扔了桶,侧头看了一会儿,上前半步,伸脚踢了踢霍氏,霍氏一动不动,大皇子挪了挪,脚尖伸到霍氏下巴,用脚将霍氏的脸抬起来,侧头看了看,见霍氏脸色青灰,面无人色,满意的嗯了一声,退后两步,吩咐桃夭等人,“把王妃抬进去,等王妃起了高热,立刻禀我!”
大皇子吩咐完,拍拍手走了。
桃夭直直的看着他出了垂花门,喉咙里咯了一声,才敢发出声音,一迭连声叫人,把晕死过去的霍氏抬进了屋里。
桃夭和几个陪嫁嬷嬷,一边急急让人多生炭盆,一边脱了霍氏身上的湿衣服,擦干净,用力搓揉,直搓的霍氏浑身发红发热,回过口气,才扶着她坐进沐桶,小丫头熬了药进来,桃夭接过,捧到霍氏面前,“赶紧把药喝了。”
霍氏直直的看着那碗汤药,抖着手推到一边,“他就是要让我病,要让我病倒,这药……”
霍氏话没说完,就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从沐桶里起来,往前扑了一步,去拽叠放在旁边的棉布浴巾,“……他是要我死,不用……都不用……”
“王妃。”桃夭也失声哭起来,大爷就是这个意思,王妃要是这次没病,只怕他还要再来第二回,再把王妃脱光了按在院子里,再用凉水激上第二回!
桃夭一边哭,一边上前拿起浴巾,将霍氏裹起来,扶着她往里屋进去。
霍氏躺到床上,将被子推开,在床上蜷成一团,哭成一团,桃夭站在床前,看着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哭的肝肠寸断的霍氏,泪眼模糊。
不知道哭了多久,桃夭挪了挪僵硬的腿,扑跪在床前脚踏上,伸手摸着冻的浑身冰凉的霍氏,强忍着几乎忍不住的嚎啕冲动,哑着声音道:“王妃,差不多了,您不能……”
“不要叫我王妃。”霍氏咳了一声,腊月里那场事,她受寒极重,没等病好就被圈进了这高墙里,她其实并没好透,这会儿一阵惊冻和伤心痛苦,咳嗽就起来了,一声咳后,就是一阵急的几乎喘不过气的剧烈咳嗽,只咳的霍氏用力曲起身体,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桃夭急忙拉起被子给霍氏盖上,又拿过早就备好的手炉往霍氏怀里塞,霍氏将手炉推出去,“不要,不用盖,腊月里,我就不该活着,不用,都不用,我不想再活了。”
“姑娘!”桃夭再也忍不住,哭的泪水横流,“姑娘,你不能这样,就不想自己,想想老太太,老太太最疼姑娘,要是知道姑娘……知道姑娘……”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霍氏喘了一会儿,气息稍稍平复,往上挪了挪,看着桃夭,一脸灰败,“桃夭,我也想活,要不是想活,我也不会……”
要不是想活,她也不会腊月里下那样的狠手。
“可你看,我活不下去了。桃夭,我后悔,后悔的……怪不能掐死自己,当初,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拼死拼活要嫁进来,我真是……自作自受!”
霍氏眼泪又淌下来,“原本,我以为高墙垒起来就好了,原来也好不了,我还是活不下去,桃夭,我要是死了,你把我一把火烧了,我不想进林家墓地,你把我烧了,烧了……”
“好,”桃夭泣不成声,“可是,姑娘,您想开些。”
“桃夭,想开想不开,我们都活不长了。”又一阵咳嗽涌上来,这一次更加剧烈,霍氏趴在床沿上,咳的仿佛咳声一停,就要死了。
天刚蒙蒙亮,霍氏已经烧的昏迷不醒。
大皇子急不可耐的看着内侍用力拍着那一小扇窄窄的门,看了片刻,几步冲上前,一脚踹开拍门的内侍,一脚比一脚猛烈的踹着那扇虽小却极厚的门,怒吼连连:“开门!来人!王妃病了!混帐王八蛋,爷让你们开门!王妃病了!开门!”
大皇子吼声太高,喊岔了气,一阵猛咳过后,正要再踹,小门上两个拳头大小的洞从外面推开,一张年青的脸出面的洞那边,不算恶声恶气,可也不能算和善,“听到了!不是告诉你听到了?这大清早,崩管谁病,都得等我们统领来了,禀了我们统领才能往上报,爷且消停会儿,我们统领不来,您就是踹断腿喊破嗓子,那也没用!”
年青的脸说完,在大皇子吼出来之前,啪的一声扣上小洞门,刚刚张开嘴的大皇子到嘴的怒吼也一起被扣了回去。
大皇子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吩咐内侍,“在这儿看着,隔一刻钟给爷拍一次门喊一趟,王妃病了,迟了就活不成了!”
内侍答应,大皇子甩手回去,端坐在正殿上,咬牙切齿发狠生闷气。
…………
阿萝的事,周六原本以为应太子对阿萝的不一般来说,必定一说就准,他是在阿萝面前夸过口打过保票的,如今事没办成,还被太子一通训,周六想来想去,也没想好在阿萝怎么说才能应付过去,既然没想好怎么说,就干脆没往软香楼回话,阿萝急着呢,一天两三趟的打发人找他,周六急了,想来想去,这事只能找远哥了。
周六从侍卫房找到定北侯府,从定北侯府又找到京府衙门,衙门里说宁七爷带人巡视大街小巷去了,周六问清楚了他远哥今天巡哪几条街,带着小厮,顺着衙役的指点挨街找。
拐两个弯就是大皇子府的街角,宁远站在马旁边,正听一个护卫咬耳禀报,片刻,护卫抱了抱拳,转身走了,宁远上了马,往大皇子府方向眺望,没多大会儿,就看到周太医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个背着大诊箱的药僮,不紧不慢的过来。
第五百七七章 踩一脚准点
大皇子让太医捎了信出来,这事得捅出来,可不能从他手里捅出来。
宁远调转马头,正要避开周太医,周六从对面街角转过来,一眼看到宁远,兴奋的扬着鞭子大叫:“远哥!远哥,可算找到你了!”
宁远瞪着周六,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来的,可真是时候!
“你找我?”宁远不急着走了。
“找了半天了!”周六纵马冲到宁远面前,紧勒马头,原地转了个圈,喜笑颜开,“我就说,往这边来肯定没错,果然没错吧,远哥你巡好了没有?先歇会儿再巡,咱们找个地方……就去凌云楼,我请客!”
周六回回拍胸脯请客,到最后拿银子出来结帐的都是宁远,所以他这句我请客,越来越响亮。
“好啊,正好,也累了。”宁远随口答着话,盘算着是这会儿捅破呢,还是一会儿想办法指点指点周六,自己彻底脱开,正琢磨着,听到身后一声惊叫,宁远急忙回头,只见周太医一脸惊恐的看着他和周六,正从马上慢慢往下跌。
“咦!这不是周太医吗?太医病了?”周六的关注点与众不同。
宁远一根眉毛高高挑起,看着已经滑落马,大瞪着双眼看一眼他,再看一眼周六,再看一眼他的周太医,以及周太医那双明显抖的太厉害的手,片刻,眉毛慢慢落下来,看这样子,什么捅破这事,由不得他了,他不捅,人家凑过来非让他捅不可了,幸好幸好,周六来的及时。
“没……没……没事。”周太医仿佛用尽力气,抖来抖去才说出没事这两个字。
“没病?那你见鬼了?”周六说完,哈哈笑起来,觉得自己十分幽默。
宁远斜着周太医,侧过头,又斜了眼周六,两眼之间,他拿定了主意,大皇子往外递信这事,有周太医一心一意要赶紧捅出来,又有周六在这儿等着立一件大功,他一句话不用说,站干岸儿就行了!
也是,象周太医这样的,犯不着趟这趟混水,大皇子让他捎信出来,他不敢不捎,可这个不敢,也就是在高墙里时不敢,出了墙……他肯定是要尽快摆脱那封信,以及这个私自递送的罪名,这个罪名,可是可大可小,大的很了,是能抄家灭族的!
大皇子被皇上和周贵妃当太子养了二十来年,养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废物,到现在了,他还以为满天下的人都以被他差遣为荣,他一句话,就能让任何人感激流涕,赴汤蹈火,真是蠢的猪都嫌弃。
看着用力发抖的周太医,想着大皇子的愚蠢,宁远突然觉得十分遗憾,要是桐姐儿在就好了,他们两个跺脚大笑一通,多痛快!
“你这是怎么了?”周六看着跪在他马前,扑倒磕头不已的周太医,纳闷极了,“中邪了吧这是?”
宁远同情的看着不停磕头的周太医,碰到周六这个实心榆木脑袋,周太医想‘被迫’举报大皇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求七爷,六少爷饶命,在下不敢……不敢……”周太医磕头抬头间,看着抬着下巴望天的宁远,郁闷的直觉得自己真能闷出病来,这位七爷精明太过,这是打算连鞋子底也不湿了,那位六少爷又太笨,自己不把话彻底说明白,他就不能懂!
今儿这一天,可真是冲太岁太不顺了!
“饶命?你医死人了?不敢什么?出什么事了?”周六再笨,也觉出不对了。
宁远抬下巴望天一句话不说,周太医心一横,算了,直接交底吧,“是大爷拿刀逼着在下拿出来的,求六少爷饶命!”周太医从靴子桶里摸出封信,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大爷?哪家的大爷?”周六愣呵呵的问了句,一抬头看到不远处高的出奇的高墙,唉哟一声,悟了。
“是那个大爷?他让你带信出来?你竟敢替他带信出来?这是……是欺君你不知道?这等大事!”周六连惊讶带兴奋,话都快说不成个儿了,“这信是给谁的?拿来我看看!”
周六俯身伸手,就要去抓周太医手里的信,宁远被周六蠢的实在忍不住了,伸出马鞭截住周六眼看要捏住那封信的手,“这是大事,这信不是你该看的,还是带他……”宁远顿了顿,带周太医见谁,他可不想建议,这开口都不应该!
“六少爷饶命,七爷饶命!”周太医见周六被宁远截回去,这信还卡在他手上,急的再次磕头不已。
“我带他去见太子!这是大事!”周六兴奋的两眼放光,他又立大功了!
“快去快去!”宁远挥着手,周六什么也顾不上了,急急忙忙让人押上周太医,打马直奔宣德门请见太子去了。
看着周六带着周太医走的看不见了,宁远慢慢吐了口长气,拨转马头,悠悠哉哉往京府衙门回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今天得早点过去,跟她好好说说今天这件有意思的事。
…………
绥宁伯府,曲大奶奶算从季家花会之后,脑子里就再没容下过别的事,一心一意盘算着怎么样才能从陈夫人手里,把李氏那几十万嫁妆,以及这些年被陈夫人从姜家公帐上刮走的银子拿回来。
那些可都是姜家的银子,姜家的银子,就是她的银子!曲大奶奶盘算了两天,又和王嫂子商量了几句,拿定了主意。
傍晚,算着时辰,曲大奶奶出了院子,逛到了从大厨房从陈夫人正院的必经之路,刚走了没多大会儿,就迎面迎上了捧云。
“是捧云姐姐。”曲大奶奶带着一脸亲热的笑,先打上了招呼。
“大奶奶。”捧云对这位当家大奶奶半点好印象也没有,她是个直肠子,没有好印象,这脸上就装不出来,能把满肚子的鄙夷厌恶压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捧云姐姐今天这一身,真是好看,嫩葱儿似的。”曲大奶奶的计划里,捧云至关重要,对于重要人物,曲大奶奶是完全可以放低身段的。
第五百七八章 夫人是哪样的人
“不敢当,大奶奶过奖了。”捧云不咸不淡的回了话,往旁边挪了挪,准备从曲大奶奶旁边越过去,“婢子领了吩咐出来的,得赶紧回去回夫人的话。”
“这有什么急的?放心,夫人不会怪你的,你过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跟你说。”曲大奶奶上前一步,亲亲热热的挽着捧云的胳膊,拉着她往旁边亭子里过去。
捧云拧着眉,嫌弃和不耐烦都浮上脸了。她进府没多久就选在夫人身边侍候,后来又做了夫人身边的掌总大丫头,到夫人身边这六七年,满府上下,连大爷在内,对她都客客气气的,特别是这三五年,哪有敢跟她不热情不客气的?
她都说了有事,曲大奶奶还这么硬拉着她,这让她十分不痛快,再加上,她原本就极其瞧不上这位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进了她们绥宁伯府的大奶奶,那份不高兴就更加浓重了。
“进来!咱们坐着说话!”曲大奶奶无视捧云脸上的不高兴,笑容满面,亲亲热热的将捧云按到鹅颈椅上坐了,自己紧挨着捧云坐下,看着捧云笑道:“你阿娘的病怎么样了?王嫂子都跟我说了,原来你阿娘一直病着,你也真是,你阿娘这病,没钱看病吃药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没什么大事。”捧云神情一黯。
“这哪能叫没什么大事?这都怪你没读过书,读过书你就知道了,一个孝字,是天底下最大的事,那忠臣也都是从孝子中挑出来的呢,这父母要是病了,当儿女的,就是割肉剔骨,都是应该的!”
曲大奶奶一脸严肃的教育捧云,捧云听的眼眶都红了,曲大奶奶瞄着捧云,对自己刚才这一番话十分满意,“这几两银子你拿去。”
曲大奶奶塞了块三四两重的碎银子给捧云,“先给你娘请个好大夫,好好吃几贴药。”
“大奶奶,您……”捧云一下子就感动了,谁说大奶奶待人刻薄,多体贴多厚道的大奶奶啊!
“拿着!”曲大奶奶将银子塞到捧云手里,捧云既然收了银子,接下来就好办了。“捧云,我有件事儿问你。”
“嗯?”捧云一个愣神。
“听说,先头李氏的嫁妆,其实都被夫人收起来了,这事你肯定知道。”曲大奶奶紧盯着捧云。
“这是谁在大奶奶面前嚼的舌头根子?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这不可能!”捧云惊愕之后,十分生气,这府里越来越不象话了,连夫人的闲话也敢说!
“怎么不可能?”曲大奶奶嘴角往下,“这可是顾姨娘亲口说的,先头李氏的嫁妆,她不过是替夫人背下了这个黑锅,顾姨娘可是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儿!”
“大奶奶怎么能听顾姨娘胡说八道?”捧云更生气了,“大奶奶不知道,顾姨娘……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大奶奶说,顾姨娘是夫人嫡亲的外甥女,从前,夫人不知道多疼她,可她不念夫人的好,反倒勾搭上大爷,怂恿着大爷闹这闹那,要不是她闹,先头大奶奶也不会搬到城外,更不会闹成今天这样,先头大奶奶多好,为人大方,银子又多,大奶奶怎么能听顾姨娘胡说八道?”
捧云气的话都说不清了,这个顾姨娘,不要脸不说,连心肝都是黑的,夫人待她那么好,她处处对不起夫人!
“是吗?”曲大奶奶听捧云这话里话外念着李氏,心里顿时酸溜溜极其不快。“这到底是不是夫人拿了,其实要想说清楚,也容易。”
“怎么可能是夫人?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能做这样的事?不可能!”捧云觉得,说夫人拿了李氏的嫁妆,就跟说六月大夏天里下暴雪一样,压根不可能!
“没做这样的事?那李家抬走的那架黄花梨百宝架,还有架上的古玩玉器什么的,从哪儿抬出来的?”曲大奶奶嘴角往下撇的更厉害了。
“那是……”捧云噎住了。
“哼!”曲大奶奶似笑似哼,“我跟你说,这事儿,可说不准。如今大爷写了欠条字据,欠了人家李家几十万的银子东西,大爷和我愁的夜夜睡不着觉,可那几十万银子和东西,被夫人攥着手里一声不吭。”
曲大奶奶啧啧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爷是夫人抱养来的呢,就算是抱养的,也就这一个儿子,夫人把这府里所有的银子都拢在自己怀里,府里再难,她也一文钱不往外拿,那堆成山的银子,她想留给谁?难不成要留着给大娘子、二娘子当嫁妆带走?”
“大奶奶可不能胡说八道!”捧云急了,怎么能这么说夫人?这是什么话?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曲大奶奶用力抖了几下帕子,“你要是不信,咱们去夫人的库房看看,我告诉你,先头李氏的嫁妆,指定都在夫人的库房里堆着呢,还有那几十万银子!”
“夫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捧云呼的站起来,“夫人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要听顾姨娘挑唆,这我管不着,我只告诉你,夫人不会做这样的事,夫人也不是这样的人!”
捧云虽然嘴笨心眼不多,可有一样却谁也比不了,那就是内心坚定百折不变。
“等等!”曲大奶奶一把揪住捧云,“我还没说完呢,咱们不说这些事,拿不拿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大奶奶请说。”捧云气还没消,语调生硬,好在曲大奶奶不跟她计较,硬拉着她又坐下,“坐下说。是这样,咱们府上,你也看到了,处处都是窟窿,到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别的不说,就说你娘这病,要是帐上有银子,我早赏个几十两银子,把你娘的病治清清爽爽,可是帐上空空的,我就只能说说。”
“唉。”捧云听的长叹了口气,要是顾姨娘没把李大奶奶气走就好了,李大奶奶有的是银子,她要是还是她们大奶奶,这府上哪会缺银子?
第五百七九章 劝
“其实咱们府上也不是没有银子,”曲大奶奶进入正题了,“这你肯定比我知道,夫人手里的银子多的是……”
“夫人没有银子!”捧云不等曲大奶奶说完,断然打断她的话,“大奶奶不想怎么孝敬夫人,倒要算计夫人,大奶奶说孝字是天下最大的事,大奶奶的孝字呢?”
捧云气极了,竟敢算计夫人,她最恨的就是对夫人不好,算计夫人,以及一切对不夫人不利的人。
捧云怒气冲冲走了,曲大奶奶看着捧云的背影,也气的呼呼喘粗气,好好好,咱们走着瞧!
王嫂子听了曲大奶奶连说带骂一通脾气后,出了谷兰院,低着头一路想一路走,快到大厨房了,王嫂子一个转身,大步直奔陈夫人正院。
她和捧云家做了几十年邻居,捧云差不多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捧云吃了大亏。
王嫂子在陈夫人院门口犹豫了片刻,没进去,托看门的婆子叫捧云出来说话。
如今的绥宁伯府,就数王嫂子面子最大,看门的婆子急忙进去,片刻就出来回话,说捧云一会儿就来。
王嫂子等了两盅茶的功夫,捧云出来,站在门口笑让道:“王嫂子进来说话吧。”
“不用不用,就几句话,正好春天了,园子里花开的正好,咱们边逛边说。”
曲大奶奶要算计陈夫人手里的银子,曲大奶奶没觉得心虚,王嫂子倒是心虚的不愿意进陈夫人这间正院。
捧云犹豫了片刻,勉强答应了,下了台阶,和王嫂子一起往旁边里野花芳香的园子逛过去。
“……我来找你,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扯七扯八了几句,王嫂子很快切入正题,“听说刚刚大奶奶找你了?”
“嗯。”听王嫂子说到这个,捧云皱起了眉,“嫂子怎么知道的?那嫂子知道大奶奶为什么找我?”
“知道。”王嫂子叹了口气,“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嫂子是替大奶奶来找我说话了?”捧云立刻拉下了脸。
“不是!”王嫂子一句不是出口,就发觉不怎么对,再一想也对,虽然她是要劝捧云听大奶奶的话,可她却是为了捧云,不是为了大奶奶,当然就不是替大奶奶来说话。
“我是为了你!”王嫂子又叹了几口气,“你从小就是个实心眼,要待谁好,那就实的不能再实的好,可这件事,唉,捧云,你得好好想想,咱不说大奶奶,就说夫人,夫人不是个能实心眼侍候的。我跟你说……”
王嫂子左右看了看,“你知道吴嬷嬷一家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说日子过的挺艰难?”捧云立刻答了句。
“艰难?”王嫂子哈的一声讥笑,“她一家子就住在紧挨着上元县的庄子里,离县城一里多路,五进的大院子,青砖到底的大瓦房,庄子足有三百多亩地,都是上好的水田,她家老头子打理,除了这个大庄子,还有两三间铺子,不说日进斗金也差不多,这日子叫艰难?”
“她哪儿来的钱?”捧云愕然。
王嫂子一阵干笑,“自从从咱们府上赎身出去,她就再不跟咱们这些人走动,这些事,我是听从前帐房钱管事的妹子钱媒婆说的,你知道吴嬷嬷哪儿来的钱?”
王嫂子一脸神秘的问道,捧云呆了呆,脱口道:“夫人赏的?”
“唉哟闺女哎,你可真会做梦,夫人赏的?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王嫂子一脸鄙夷的斜着捧云,仿佛捧云就是陈夫人。“吴嬷嬷到夫人身边侍候的时候,比你当年还小一两岁,赤胆忠心侍候夫人几十年,临老了求归家养老,夫人可是叫了中人上门,问清楚吴嬷嬷一家子身价,又加了两成,拿了银子才放吴嬷嬷一家子走的,连身价银子都要赚几个,她能赏吴嬷嬷这许多家业?你这心眼,可真够实诚的。”
“那是哪来的银子?她管家这么些年……都说她贪了好些银子……”捧云立刻想到那些闲话。
“捧云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王嫂子打断了捧云的话,“就这府里,穷成这样,就是全拿家去,能有多少?能贪出几百亩的庄子,还有两三间上好的铺子?说到吴嬷嬷,帐房上的钱管事,当初被大爷一顿打的快死了,又把他一家子都发卖了,你知道他们家现在怎么样了?”
王嫂子眯眼看着捧云,捧云摇头,她一心一意侍候夫人,从来不打听这些闲事。
“也在城外住着,老钱在临江县李家铺子里做帐房,他那个大小子,你还记得吧,比你小三岁,如今在李家生药铺子里当学徒,听说十分出息,前儿我见钱媒婆,她说她嫂子托她留心,要买两个女孩子使唤,你看看,这日子过的。”
“李家铺子?”捧云一声惊叫,“先头大奶奶?她怎么敢插手咱们府上的事?大爷?”
捧云后面的话被王嫂子一脸的鄙夷给看了回去,“你这心眼,可真够实诚的!”王嫂子重重咬着实诚两个字,“你怎么不回过去想想,吴嬷嬷是夫人自小的丫头,赤胆忠心侍候这么些年,临到老了,夫人一个好字不说,只顾着算计身价银子,钱管事是夫人的陪嫁,这几十年真叫唯夫人之命是从,可大爷往死时打他,他真有错?就算有点小错,打成那样也够了吧?还要一家子发卖,你见夫人说过一句话没有?”
“大爷发了话,夫人能怎么样?”捧云替陈夫人辩护,“吴嬷嬷是自己求着夫人说要赎身,既然是赎身,就是赎身的规矩!”
“哈!”王嫂子一声哈,双手拍着,她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算了,你从小就这样,我早该想到了,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我就跟你实话直说,今儿大奶奶找你说的这事,大奶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事她生了心打定了主意,那是一定要做到的,谁拦着她,她那脾气,真要杀人,只怕她也下得去手!”
捧云紧紧抿着嘴,斜着王嫂子,象在看敌人。
第五百八零章 帮忙的来了
“唉,明知道跟你说什么都是白说,咱们几十年的邻居……算了算了,”王嫂子被捧云看的灰心,“你自己掂量吧,既然你认定了夫人好,那就好,随你!”
王嫂子说完,转身就走,捧云斜着王嫂子,冷哼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回去了。
…………
福安长公主把白老夫人指给了李家帮忙,白老夫人一口答应下来,当天就悄悄到李府,和张太太说的极客气,“……别人我不敢说,要说您和桐姐儿张罗不好这么场文会,那是天大的笑话儿。把我这个老太婆指过来,是长公主的好意,不过是担心这京城的不明白人太多,非得以什么商户不商户的论人,到时候不管看什么都先带上三五分瞧不上,张罗的再好,搁她们眼里也是不好。长公主这是要借我这张老脸压一压这股子歪气儿,你们只管张罗,到时候我来压阵就是了。”
张太太和李桐商量,让李桐到宝箓宫问一问福安长公主,不过是万全之想,本来就没打算请人帮什么忙,听白老夫人这么说,既不多客气,也不多打扰白老夫人,不过安排好了,打发万嬷嬷跑了几趟季府,诸事禀报而已。
花会那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白老夫人就由季疏影侍候着到了,张太太和李桐急忙迎出来,白老夫人指着季疏影笑道:“我把他带过来帮个忙,你们府上就你们信哥儿一个,可忙不过来。”
“有劳季公子。”张太太冲季疏影微微欠身先谢了句,李桐深曲膝福了一礼。季疏影连连长揖,“不敢当,小侄和大郎情同兄弟,都是份内的事。”
“吕家哥儿一会儿也该到了,影哥儿说的对,他们几个情同兄弟,不管帮什么忙,都是份内的事,你别跟他客气。”白老夫人笑声爽朗。季疏影垂手站在白老夫人旁边,陪笑点头,紧张的头不敢抬,目光落在李桐藕合色的裙角,以及时隐时露的那双藕合色绣着不断头福字的小巧鞋头上,只看的柔肠百结。
几句话间,李信已经匆匆赶过来,给白老夫人请了安,陪着季疏影往前院帐房过去,今天文会调度安排,由文二爷在前院帐房统总,他们先过去商量安排一会儿迎接宾客的事,今天来的人,只怕比他们预想的要多,要早。
张太太和李桐陪着白老夫人进了后面园子。
李家宅子不大,宅子里建筑房舍小巧精致,本来就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规模的文会花会,整个宅子里,就没有象季家前后花厅那样能做文会和花会主场那么大的建筑,李桐出了主意,在湖两面现搭出来,湖这边沿着静水阁,地面架起一尺多高,上面铺上地板,遇到高大的花木,就随花木形态留出空间,竖起栏杆,乍看起来,仿佛那些青翠繁盛、生机勃勃的花木,是长在屋子里的。
白老夫人进了临时搭出来的、真正的花厅,一边看一边赞叹,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看了一圈,白老夫人在主榻左边的榻上坐了,摆着手笑道:“你们两个别管我,你们忙你们的云,有她们侍候就行,我不帮忙,可不能再给你们添乱。”
“瞧老祖宗说的,您往这儿一坐,定海神针一样,我和桐姐儿这心就定了,这帮的可是最大的忙了。”张太太客气笑道,白老夫人哈哈笑着,摆着手,“快去忙你们的去,不用管我。”
张太太和李桐也不多客气,确实有无数的事要忙。长公主要来这事,说是不要声张,可这京城里该知道的人家,早就都知道了,想借这个机会搭上或是巴结一向没有机会亲近的长公主的人家,就不用说了,那些不想搭上长公主的,也一样要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家里身份最尊贵的、以及能来的,全都得来,长公主都来了,她们府上身份最高的没来,能来的不来,那不是给长公主没脸么?
因为长公主这个心血来潮,李家这场花会,来的人比吕府和季府那两趟,要多的多了,可她们李家一共三个主人,内宅一共俩,能不忙么?
张太太和李桐刚刚出了花厅,就得了袁夫人带着季疏明媳妇儿邵九奶奶,已经到了的信儿,张太太愕然,李桐也意外的愣了下,这位袁夫人,来的也太早了!
母女俩急急忙忙迎出来,袁夫人和邵九奶奶一边说笑一边打量着四周,看到张太太和李桐脚步急急的迎过来,袁夫人忙摆着手笑道:“不是外人,哪还用迎?”
“实在是失礼得很。”张太太深曲膝见礼道歉意,袁夫人一个福礼比张太太曲的还深,“哪里当得起?我和九哥儿媳妇是来帮忙的。”
袁夫人的客气和亲热让李桐有几分错愕,这和前几天她和阿娘去季府时她的态度相差太大了。
“不瞒您说,”袁夫人拉着张太太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低低道:“我们家老爷子受贵府大恩这件事,前儿我才知道,一想想这么些年……我这心里,愧疚的不行,这样的大恩,照理说……”袁夫人这份愧疚不安绝大多数是因为吕府花会上对张太太和李桐的无礼。
“都是过去的事了。”张太太是个极明白的人,笑着打断袁夫人愧疚不安,“哪能算什么大恩?再说也久远的很了,咱们不提这个,状元公和我家信哥儿情份那么好,前儿信哥儿就跟我说了,文会的事,有状元公和季公子帮忙,让我不用担心。”
“什么状元公?不过一个侥幸,您叫他炎哥儿就行,他倒不见外,刚刚说自己去寻信哥儿,就走了!”张太太的话听的袁夫人极其妥帖,心里的好感又浓浓的添了一层,“今儿个我和我们九奶奶是来帮忙的,该怎么着,您只管吩咐。”
“那成,”张太太笑道:“白老夫人一个人在花厅喝茶,就烦您和九奶奶替我陪一陪老夫人。”
第五百八一章 帮忙的人
“您这还是跟我客气。”
袁夫人将门出身,脾气爽朗,那天知道了她们家老爷子受过张太太外婆大恩这事,惊讶过去就奇怪了,这么大的恩情,张太太和母亲女儿又一直在京城,老爷子对这两对母女,竟然不闻不问,跟不认识一样,她们家老爷子一向有恩必报,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个奇怪不问清楚怎么行,袁夫人揪着儿子,硬是问出了当年那档子事,袁夫人感慨之余,对老爷子老太太两个人,一个是颇有意见,一个是很有点瞧不上,换了她,怎么着也不会这样!
“咱们两家不比别人家,就是亲戚也没咱们这么亲的,您别跟我客气,这事儿,您听我说,”袁夫人这趟来,是要比在自己家还要尽心尽力的,“今儿待客,不光二门里有人迎着,那花厅里也得有主家招待张罗才成,您到花厅掌总,二门这里就交给我和桐姐儿,还有我们九奶奶,一会儿长公主到了,就让桐姐儿陪进去,长公主到了,人也差不多到齐了,我再等一会儿就进去,跟您一起在花厅张罗,二门里就留九奶奶照应就行。”
袁夫人的安排和张太太跟李桐商量下的不谋而合,只不过多了袁夫人和邵九奶奶,长公主到了之后,也是李桐陪进去,二门里就只能让万嬷嬷照应了,现在有邵九奶奶照应,自己比万嬷嬷好讲究周到得多。
“怎么敢这么麻烦您……”张太太有些不安了,袁夫人这不是帮忙,这是当成自己的事在张罗呢。
“不瞒您说,我真是巴不得您多麻烦麻烦我呢,咱们两家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就是一家人!”袁夫人这是实话,一想到老爷子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这几十年一分回报没有,她真是巴不得李家给她找个天大的麻烦,好让她尽尽心。
“太太就别跟我们夫人客气了,”邵九奶奶话没出口先带笑,“从昨天到今天,婶子不知道交待我多少回了,李家就是咱们自己家,可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我可是从昨天就打点起精神了。”
张太太能体会几分袁夫人的心情,不再多客气,叫了万嬷嬷过来,交待万嬷嬷一切听袁夫人和邵九奶奶调遣,带着珍珠,往花厅进去。
因为长公主要来,诸家老夫人、夫人,以及太太姑娘们,都到的比平时早许多了,长公主可没说什么时候到,要是不早点,赶在长公主后面到了,那就不光是失礼,简直是失仪了。
还没到辰初,商大奶奶带着汤五娘子最先到了,一进门,袁夫人迎上来,商大奶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头看门头上看。袁夫人和邵九奶奶都笑起来。
“大奶奶不用看,是李府,您没走错。”邵九奶奶笑道,“我和婶子过来帮忙,您这边请,五娘子今儿这一身,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让夫人和九奶奶见笑了。”商大奶奶一肚皮愕然纳闷,半丝不露,一边恭敬客气的和袁夫人、邵九奶奶,以及被两人挡在后面的主人李桐见礼,一边笑道:“我也是想着桐姐儿家人手少,赶着早早过来,想看有什么能帮得着的,没想到竟然晚了。”
袁夫人给李桐使了个眼色,她不清楚汤家,以及商大奶奶和李家的关系深浅,这话就不太好答,李桐忙上前笑道:“大奶奶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一会儿小娘子们到了,只怕我顾不上,烦请五娘子帮忙照应一二。”
商大奶奶眼睛顿时亮了,让五姐儿照应今天来的小娘子,这不是她们给李家帮忙,这是李家帮她和五姐儿呢!
“这是大娘子疼爱我们五姐儿,大娘子放心。”商大奶奶连连曲膝谢了,李桐回了一礼,招手叫过水莲,“五娘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水莲,水莲,你先带五娘子各处走一圈。”
汤五娘子连连点头,“姐姐放心。”
看着水莲引着喜笑颜开的商大奶奶和汤五娘子进了二门,袁夫人收回目光,看着李桐笑道:“这位五娘子娇憨可爱,厚道又不失精明,我也很喜欢她。”
“是。”李桐笑应了一声,接着解释道:“汤家从太婆起,就和我们家有很多生意往来,算是几十年的世交了,商大奶奶和阿娘很投脾气。”
“怪不得。”袁夫人一听就知道这关系的远近了,不算远,可也绝算不上近,不过合了眼缘脾气,就显的亲近了。
商大奶奶和汤五娘子到了,汤五娘子的哥哥汤浩虞自然也到了,在大门口下了马,左转进门,宁海迎出来,进了门,没看到李信,却是季疏影迎出来,汤浩虞吓了一跳,急忙见礼,“季兄这么早!”
“怕大郎忙不过来,我和状元公早早过来,替他待客。”季疏影迎进汤浩虞,笑着解释道。
“我也是来早早过来帮忙的。”汤浩虞忙笑接道,几句话间,李信和吕炎已经迎了来,季疏影看着两人笑道:“又一个来帮忙的。”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帮忙的?”汤浩虞还没开口,门外宁远先接上话了,话音没落,人已经进了门,“你们都是来帮忙的?”宁远一件宝蓝缂丝长衫,腰间玉带束的整整齐齐,头上比平时多了只金冠,看起来格处神情气爽。
门里四个人八只眼睛瞪着他,吕炎、季疏影,甚至汤浩虞,来帮忙都很说得过来,他来帮忙从哪儿算出来的?肯定是他们听错了!
李信看向宁远的目光十分复杂,他好象没请他吧,不请自来,还是来帮忙的,这个帮忙……真是来帮忙的?
“七爷刚才说?”吕炎语调迟疑的问了句。
“我是说,今天我大哥府上大宴宾客,我当然要来帮忙,责无旁贷!这儿有我就行,你们只管去会文写诗。”宁远挥了挥手,大包大揽。
“你大哥?”吕炎和季疏影几乎同时叫了一声,什么时候李信成了宁远的大哥了?这事他们怎么不知道?汤浩虞已经呆了,这李家真是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