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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二章 自家生意

    “是,一甲第三,人品俊秀、才华横溢的探花郎,当年真是人人侧目。”解尚书心里一凉,随即释然,状元这事,本来就不是他能作得了主的,属意季疏影,也不过一点点想头而已。

    “朕看这季疏影颇有几分季老丞相的风姿,就探花郎吧。”皇上将季疏影的卷子放过去。

    “皇上英明。”解尚书立刻称颂了一句,笑意盎然,探花郎也不算埋没了。

    皇上一只手拿起吕炎的文章,另一只手拿起陈安邦的策论,左看看,右看看,沉吟了好半晌,“这两篇不分伯仲,陈安邦来自民间,寒门出个状元……不过,”皇上又看向吕炎的卷子,“吕炎这篇策论在全局观上实在是好,到底是相门出身,大气了不少,更有气势,陈安邦……这几十年,多亏吕相辛苦操劳,吕炎为魁首,陈安邦做榜眼吧。”

    “皇上圣明!”解尚书笑容满面,他十分满意这个安排。

    “这一篇也极好,只是比起这三篇,还是略有不如,就二甲第一吧。”皇上再拿起李信的卷子笑道,“其余,就依诸卿议定的名次。”

    “是!”解尚书和其余几副考官跪倒磕头,当场誊写了名次,交给皇上过了目,用了小印,叫了当值的翰林进来,拟旨出榜。

    金榜张出,京城里顿时喧嚣无比,热闹非凡。

    吕炎压根没想到自己能当上这个状元,论文章才学,他不如季疏影,也不见得比李信强,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论实务见识,他不如李信,没想到金榜之上,他却占了鳌头,压在了季疏影和李信之上,看来他才学实务上虽然都差点,可气运却比他俩好!

    吕相也没想到吕炎能做这个状元,听了喜报,又问了李信和季疏影等人的名次,心里顿时一片明媚,自家锦上添了花,别家也都是喜上眉梢,这真是个极好的兆头。

    吕炎父亲,刑部员外郎吕泊安高兴的连修身养性什么的也顾不上了,一开口说话先哈哈大笑几声,有父是吕相,有子是状元,他这个吕相子状元父,真是古往今来、天下少有的大福之人。

    袁夫人更是高兴的简直不知道怎么表示才好,之前预备的吉利物什眨眼就被哄抢一空,袁夫人干脆让人抬出大筐大筐的铜钱,漫天的撒。

    季疏影做了探花郎,白老夫人听了喜报,一时悲喜交加,感慨万分,当年老头子就是中了探花,如今孙子又是探花郎,这个孙子,一向比儿子更肖似老头子,这对季家,实在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吉兆。

    白老夫人的喜悦随着激动的褪去而增加,府里府外,大肆放赏。

    季天官从得了喜报起,一改平时的严肃冷峻,一整天笑容都收不回去。

    李桐先听到大哥中了二甲第一的信儿,惊讶兴奋之余,急忙问一甲都是谁,听说吕炎中了状元,陈安邦是榜眼,季疏影是第三名探花郎,呆站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脸,喜极而泣。

    变了,一切都变了,真是太好了!

    张太太高兴的简直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才好,她最大的盼望是别落了榜,同进士就极好了,没想到考了二甲第一,这份喜气顿时翻了几倍不止。

    眼看备下的文房四宝被一抢而空,立刻吩咐把库房里的金银锞子都拿出来往外散,一个个半两一两的金银锞子散出去,外面顿时热闹的象油锅里浇了沸水。

    孙嬷嬷和万嬷嬷只管指挥人往外抬金银锞子,到晚上一盘,盘出来足足散了一万五六千银子出去,两人都吓了一跳,这府里,从上到下,都高兴的晕头了。

    倒是文二爷,一脸淡定,甚至有些许遗憾,他还以为李信能进到一甲,就差了一点点,真是可惜了。

    吕炎是个细心的,接了喜报,见前四名里,三个知交,只有陈安邦与诸人都不熟不说,还是外省人,忙打发小厮传话给季疏影和李信,他直接去拜会陈安邦,让他两人也到陈宅去。

    陈家也是书香大家、地方旺族,只是族里在京城做官的只有一两个,而且官位极低而已,陈安邦是陈安嫡支长房子,家里虽说没有人在京城常住,可在京城却早就置有宅院,也早早安排有家人在京城守着。

    中了榜眼的喜报报到陈宅,早就赶到陈家等着听喜报帮忙安置的几个同族小官,顿时高兴的几乎忘乎所以,陈氏一族要时来运转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的前程在听到喜报的那一刻,就光明灿烂起来。

    几个族叔族兄忙着打赏、散吉利什儿,打听了状元是吕炎,探花是季疏影,更是惊喜交加,这样的同榜,真是锦上又添了花。

    领头的族叔急忙交待陈安邦赶紧去拜会状元,陈安邦换了衣服,被一群小厮长随拱卫着,从侧门悄悄出来,刚从侧门巷子里转出来,可巧不巧,正撞上吕炎,吕炎看到他正赶去拜会自己,忍不住大笑出声,两人刚攀谈了几句,眼见四周看出点门道的明白人们要围上来,吕炎急忙四下观望,一眼看到侧前的班楼,忙示意陈安邦,“咱们进去说话,不然……”

    不用吕炎多说,陈安邦也看出来了,跟着吕炎,在人群还没有围上来之前,大步留星,直奔班楼进去。

    吕炎和陈安邦刚冲进班楼,已经快到陈家的季疏影和李信就看到了,人头攒动,实在是太容易看到了。

    “进了班楼!”宁海抓了个人几句话打听了原委,指着自家的酒楼,笑的几乎说不出话了,李信也失笑出声,“可怜吕兄!”

    “咱们也得赶紧走!”季疏影一把揪住李信就往前冲,“你看看,再不赶紧,吕兄就得笑话咱们了!”

    李信和季疏影这两位身形修长、气质出众的少年并肩而来,本来就十分引人注意,再加上围在两人身边的小厮和长随太多不说,喜气也太浓重了些,简直象举着招牌一样,几句话间,先是季疏影被众人认了出来,接着就有人喊出了李信的名讳,这一下,人潮顿时涌成了钱塘潮。

第五百二三章 喜怒之间

    宁海等人手拉着手,拼命顶着人群,在班楼冲出来的伙计里应外合下,总算把两位新贵人送进了班楼大门,十几个孔武有力的伙计和长随守在门口,挡着汹涌的人群。

    宁海和众小厮长随,以及班楼的伙计们,个个鞋掉帽子歪,大汗淋漓,一群伙计又是后怕又是激动的掂脚看着外面的人群,喜笑颜开,大爷考了第四,头一件事就是照顾照顾自家生意,以后他们班楼可就出了名了。

    状元、榜眼和探花,再加上二甲第一的李信,前四名那四位才气纵横、俊秀无比的少年郎,都聚在了榜眼陈家旁边的班楼,这个信儿飞的比风还快,满京城的人都开始往班楼涌过来,谁不想看一眼这样的热闹呢。

    这四位大才子,崭新出炉的大贵人,才气贵气就不提了,还是四位少有的美少年,极其养眼,最重要的是,竟然都没定亲,不看上一眼,那不得后悔一辈子?

    半个京城的人,就这么一层层围在了班楼外。

    正在班楼里的客人更是兴奋不已,雅间里的全涌出来了,大堂里的有的甚至站到了桌子上,班楼掌柜急忙高喊:“今儿全部由小号请客,还请大家归坐,不好扰了四位贵人,还请大家归坐,不然,小号只好陪个不是,请出去了,还请各位安静,安静!”

    被引进雅间的季疏影心有余悸的从窗户缝里看着外面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人头,他头一回知道这京城竟然有这么多人!

    “咱们……”吕炎手指划了一圈,又指了指楼下,“也是缘分,要不,一会儿咱们写几幅字,这楼里的客人,一人送一幅,说起来,也是打扰了人家。”

    “打扰?能见到我等,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陈安邦失笑道。

    “不打扰不打扰,巧得很,这酒楼是李家产业,哪有什么打扰之说?”李信惊魂刚定,也赶紧说明情况,再客气两句。

    听了陈安邦的话,季疏影眼里闪过丝丝鄙夷之意,对陈安邦的印象往下落了不少。

    “我是说这酒楼里的客人!”吕炎跟李信熟不拘礼,抬手拍了他一下,“你就想着你家产业了。”

    “哪有!”李信笑起来,冲陈安邦拱手见了礼,再和吕炎笑道:“你是状元,自然听你安排,你说怎么就怎么。”

    季疏影听说这里是李家产业,转头打量了几眼,也笑道:“李大郎说的对,你是状元,今天听你的。”

    “你们这是取笑我呢!”吕炎笑了一句,看向陈安邦,陈安邦也忙点头笑道:“当然是听状元安排。”

    吕炎叫了宁海进来,吩咐了几句,宁海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声答应,急忙跑出去找掌柜传了话,掌柜高声宣布了,状元说了,今天打扰大家了,他和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第一四人,一人送一幅字给大家陪个礼。

    满楼的客人喜不自胜,赞不绝口,到底是天下前四的大才子,看看这作派,多少大气!

    既然被困在了班楼,四个人干脆就在班楼里商量着写了谢恩表等要写的几篇词藻华丽的美文,一边写一边饮酒,喝到半醉,天近傍晚,班楼外的闲人渐渐散去,四个人在下人们的拱卫下,从班楼后门悄悄出去,各自回府。

    高子宜高中进士,满府喜庆,汤浩虞也高中二甲,原本是该大喜开怀的时候,可高书江却将自己关在书房,满面怒容。

    他刚刚被皇上训斥,虽然皇上的训斥很温和,可这场训斥里透出的意思,却极其不妙。

    “……高子宜的才学见识,榜上有名已经算是勉强,你怎么还敢奢望一甲状元?朕看你平时还算谨慎守份,怎么会有这样的妄心?难道朕错看你了?”

    “……太子心地纯厚,你不该唆使他替你说项,这是小人之行,你这样,朕很难过……朕本想黜落高子宜,是解尚书,说太子大约只是爱才,高子宜才学确实不差,朕看在解尚书的面子上,算了,就让他缀在二甲末尾吧……不可再有下次!”

    ……

    高书江压下满腔恐惧愤怒,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了一会儿,静下心细想,这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是太子在皇上面前荐了宜哥儿进一甲,或者说他有状元之才,唉,宜哥儿才学是不差,可状元之才,有季疏影等人,他怎么能够?荐宜哥儿进一甲,这是太子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在太子面前给他设套害他?

    太子自己的意思?不大可能,高书江想着太子的脾气性格,一向所作所为,他可不是肯替臣子着想,肯施恩给人的,是他没能进门下为相,太子愧疚的补偿?

    哈!高书江失笑,他真是想多了,别说太子心里的相位不一定是他的,就算是,太子的人品性格,他怎么可能对臣子有什么愧疚?

    那就是有人在太子面前设套害他,是谁?

    还能有谁,高书江脸色泛起青气,除了周泽轩那厮,还能有谁!

    他没能入门下为相,就是因为周泽轩这厮出尔反尔,想自己入门下为相,可惜偷鸡不成蚀了米,难道他以为是自己动的手脚?所以用宜哥儿春闱这事害他?

    一定是这样!

    高书江冷笑一声,又冷笑一声,这周家,怎么满门上下,竟然短目无知到这种程度!太子还没登基呢,一切皆有可能,他怎么就敢这样下死手的害他,这样不遗余力的窝里斗了?他就不怕太子有什么不妥?自古以来,做了太子却丢了性命的,多的很呢!

    就算万事皆妥,他下这样的黑手,他真以为,他高书江就怕他了?

    …………

    今年三月份,满京城最大的热闹事,就是新科进士们的簪花游街、琼林宴,以及各式各样的花边不花边的新闻。

    当然今年的热闹比往年更胜了不止一筹,谁让今年考了前四的,是四个俊秀风流,而且都没定亲的少年才子呢!

    簪花游街这天,连福安长公主这位自称修行有成的世外人,也拉着李桐,占了最好的位置要好好看看热闹。

第五百二四章 看热闹

    街上张灯结彩,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闲人,李桐站在窗前,低头看着热闹不堪的街道,怎么看怎么觉得小娘子又多又漂亮。

    福安长公主一身寻常打扮,走过来和李桐并肩往下看,看过来,又看过去,咯咯笑起来,“这是簪花游街,又不是抛绣球结姻缘,这些小娘子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看一看,要是再能被状元榜眼的扫上一眼,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李桐一边笑一边答道。

    这样的喜庆热闹,让她想了一点极其遥远的往事,十五六岁时,她好象也象满街的小娘子一样,好象也是在这里,趴在窗户上,大睁着双眼看那些新科进士们,只是,那一回的三鼎甲,好象都很老……

    “那有什么意思?”福安长公主撇着嘴,一脸不屑。

    “要说她们没意思,那咱们在这儿看,又有什么意思?”李桐反问道。

    福安长公主失笑,“你这妮子!说的也是,都是看个热闹。”顿了顿,福安长公主声音里透着隐隐约约的感慨,“这是我头一回看新科进士簪花游街。小时候,我是说阿爹还在的时候,那时候年纪小,听人说起新科进士簪花游街如何热闹,很想看看,头一回我确实年纪小,阿爹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宫,就想陪我出宫看……”

    福安长公主的话突然顿住,片刻,才接着道:“你也知道,皇上要出趟宫有多难,第二回,我大了不少,阿爹是放心了,可季老丞相说,我要是出宫看那些新进士簪花游街,一来会让他们十分紧张,这本来是他们一生中最荣耀最得意的时候;二来,我多看谁一眼,少看谁一眼,只怕都有人想的多了。”

    福安长公主环顾四周,“你看,咱们看楼下的热闹,这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咱们,季老丞相说的对,那一回,还有之后一回,我就没再提这事。后来阿爹走了,母亲……怎么肯让我出宫,再之后……总算看上了!”

    李桐看着微微昂着头,显得十分自得的福安长公主,只笑没说话。

    远处一阵阵欢呼声传过来,福安长公主一个箭步扑过去,趴到窗户上伸长脖子往禁中方向看,一边看一边往后伸着一只手招呼李桐,“来了来了!快!快来看!”

    李桐一只手扶着桌子,笑的直不起腰。

    队伍之前是穿锦衣骑骏马、两两成对的御前侍卫,十来对侍卫之后,是一身黑底绣金锦衣,头上金冠一侧簪着个硕大的、颤巍巍的红绒球,骑着马走在正中、紧绷着一脸严肃的宁远。宁远身后,隔了十来步,就是两鬓簪花的新科状元吕炎。

    “咦!”福安长公主一声惊咦后,拍着窗台,哈哈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桐的目光从宁远身上往前,再往后,没看到哪儿能让长公主笑成这样。

    “皇上!”福安长公主指着宁远,又指指吕炎和吕炎后面的陈安邦、季疏影,以及李信等人,“你看看,要说好看,还是宁七吧,御前侍卫是皇上的脸面,他可真是……”长公主又是笑又是叹气又是跺脚,“进士是天子门生,就不是他的人了?他就是这么糊涂!你看看,他就是这么样的人,谁跟在他身边时间长,谁就是亲的!他肯定觉得,唉哟运气真好,好在还有个宁七,要不然……”

    福安长公主上身探出去,兴致蓬勃的看着依次从楼下经过的状元吕炎,一直到李信,直看的啧啧有声,“今年这前四,你看看,多好看,除了宁七,还真没人能压得住!”

    李桐听的大睁着眼睛,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

    “这个宁七,真是太便宜他了!”福安长公主还在啧啧感叹,李桐探头再看,“不就是跟着游了一趟,这算什么便宜?宁七可不喜欢这样的事。”

    “宁七可不喜欢这样的事……”福安长公主斜着李桐,拖着长音将李桐最后一句话学了一遍,嘿笑几声,“你倒是知道他。我说的不是游了一趟的事,你没看到宁七身上的锦衣,还有头上的金冠?他原来是从三品,锦衣黑底不能绣金,要正三品才能绣金,照宁七那份疲赖,肯定是把这个正三品讨到手了,做武官的,从三品到正三品,和文官的四品到三品一样难,这不是大便宜?”

    “皇上可真是……”李桐笑不可支。

    “热闹看好了,走吧。”福安长公主看的心满意足,一边和李桐并肩下楼,一边问道:“你们家什么时候大宴宾客?”

    “大哥说他们几个商量了,肯定是吕相府上先庆贺,陈榜眼只身一人在京城,就不在府里设宴庆贺了,吕府之后,是季家,再之后,我们再请大家。”李桐说的很仔细。

    “嗯,到时候给我张贴子,我也去凑个热闹。打算怎么办?你跟你阿娘有主意了没有?都请哪些人?文会肯定是要有的吧?小娘子呢?准备请哪几家?”

    李桐一怔,“你……”

    长公主要是去的话,那她们家可有的忙了。

    “怎么了?嫌弃我?你放心,我有贺礼的,肯定不白吃你家点心。”福安长公主冲李桐眨了眨眼。

    “哪敢嫌弃你,只是没准备大办,其实就是大哥请吕公子几个一起聚聚,女眷这边,阿娘一个都没打算请。”

    这是她的意思,她家之前一是商户,二来只有她们母女几个,在京城交往的人家极少,大哥一直在外地,到京城这大半年,也就交往了吕公子和季公子等几个人,偏偏这几家都太显贵。请吧,实在突兀,怕人家笑话张狂,万一到时候再来的七零八落,倒是自家难堪。这个时候,低调远比张狂好。

    “吕府和季府肯定要给你和你阿娘下贴子的,人家下了贴子,你们自然要回请,解尚书是座师,必定要请的,要请,自然是连女眷一起请,请了这几家,墨相府上就不能漏了,你跟钱老夫人又是熟人,三位相公,只请两位可不好,楚相府上,不管来不来,总归要送张贴子……”

    福安长公主慢条斯理的替李桐算请人的事,直算的李桐目瞪口呆,照福安长公主的算法,岂不是半个朝廷都得请!

第五百二五章 小娘子们

    解二娘子和堂妹解三娘子,约了楚三娘子,和赵侍郎家九娘子,一起出来看新科进士们。

    一对对的侍卫过后,严肃着一张脸,上身笔直端坐马上的宁远过来,赵九娘子轻轻的呀了一声,解二娘子斜了她一眼,嘴角往下一撇,立刻又扯上来,用手里的团扇轻拍了下赵九娘子,亲呢的笑道:“怎么,看上了?那可不是良人。”

    楚三娘子听了解二娘子的话,微微蹙眉,赵九娘子的大姐嫁给了她大哥,作为姻亲,赵九娘子有什么不好,她这脸上自然也不会好看。

    “瞧你说的,我就是看他好看,叹一句罢了,我看上他?那不成了笑话儿了?”赵九娘子话意坚定,她真没敢看上宁远,她就是看着宁远好看,实在是太好看了。

    “是吗?”解二娘子的目光在楼下的三鼎甲身上和身边的几位小娘子身上来回游移,“你连宁七爷都看不上?那是看中谁了?咱们姐妹不是外人,快说说,正好,我给你参谋参谋。”

    “你先说,你看中谁了?”赵九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和解二娘子一样的亲呢态度问了回去。

    “我呀……”解二娘子拖着长音,她一向以坦诚,敢做敢当示人的,这会儿大大方方,“我看季探花风姿最好,翁翁说,他很有当年老季丞相的风姿呢。”

    楚三娘子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解二娘子眼角余光就没离开过楚三娘子,楚尚书现在成了楚相,在家世上,楚三娘子就从平等的竞争对手,成了几乎和墨六娘子一样的存在,这让她不得不对她多加警惕。

    “你是不是也觉得季公子最出众?”解二娘子推了把堂妹解三娘子。

    解三娘子的翁翁是解尚书幼弟,英年早丧,只留下解三娘子的父亲一根独苗,解三娘子父亲是在解尚书身边长大的。十几年前,解三娘子的父亲回乡参加秋闱,中途淋了雨,被抬出来没几天就死了,父亲死后,解三娘子和母亲、弟弟就被解尚书接到家里,虽说解尚书和孙夫人待她和弟弟和解二娘子她们没什么分别,可解三娘子是个极其懂事的,一向低调柔婉,对解二娘子等人极尽礼让。

    “确实出色。”解三娘子谨慎的答了句,她很想多看一眼季探花,又因为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想的人物,不敢多看,目光躲躲闪闪看着季疏影身后的李信身上。

    “三娘子也看上季公子了?”赵九娘子一向不怎么把解三娘子太放眼里,对她来说,解三娘子是可以随便玩笑。

    “这可不好乱说笑。”解二娘子拍了赵九娘子一团扇,转着眼珠示意赵九娘子看已经有些掩饰不住的楚三娘子。

    “听说白老夫人往墨府递了话,想和墨相家攀亲呢。”赵九娘子看到楚三娘子一脸的僵硬不自在,赶紧搬块大石头落井下石。

    她和楚三娘子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姻亲,可偏偏楚三娘子总是摆出一幅尚书府……现在是相府了,想到相府,赵九娘子心里酸溜溜十分难过。楚三这谱越摆越摆起来了!摆谱也就罢了,她还仗着身份比她高贵,总是拿眼角瞧她,嫌弃她这个那个的,真是……呸!

    楚三娘子脸都白了。

    “我看吧,想和墨相家攀亲,这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白老夫人也就想想罢了,你想想,白老夫人和钱老夫人交情深厚,满京城谁不知道?真要是两家都有这个意思,还用探话?早定下来了。”

    解二娘子忙瞄着楚三娘子的脸色说话,她是个打算长远的,这些闺中手帕交,以后可都是人脉关系,特别是楚三娘子这样的,未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得着呢,能交好是一定要交到最好的。

    “再说了,我觉得季公子肯定看不上墨家六娘子,六娘子那脾气,咱们都知道的……我跟你们说个笑话儿,先说好啊,就当笑话儿听听。”解二娘子用团扇半掩着脸,笑的眼睛弯起。

    “快说快说!”赵九娘子连声催道,她最喜欢听解二娘子说笑话儿了,这种别人家的笑话儿,说的越多越好。

    “六娘子的小姑母,不是嫁进了江南明家么,好象是年前,她小姑爷的大嫂,带着儿子女儿到京城来了,明面上说是让儿子和各地才子会文学习,其实……”

    解二娘子顿住话,挨个看了一遍围着她的三张八卦的脸,才接着道:“其实是为了明三娘子的亲事!”

    “看中谁啊?”赵九娘子有几分紧张的问了句。

    “还能有谁?当然是墨家那位活宝七少爷了!我说的这些,都是墨六娘子说的,我就是跟你们转了一遍,我跟你们说,墨六娘子连她哥哥都瞧不上呢,不替她哥哥说话,倒替头一回见面的明三娘子说话,墨六娘子说,明三娘子一直到来京城前,在族学里都是跟着堂哥们一起读书会文的。”

    说到这里,解二娘子嘴角往下扯了扯,“这明家规矩也真是!族学里难道只有自家兄弟?明家那么有名,他家族学肯定有不少附学的,想一想……”

    解二娘子啧啧几声,摆着手道:“咱们不说这个,背后不论人长短。墨六娘子说,明三娘子学问好才情高,说她和明三娘子说话,她七哥根本听不懂,把她愁的啊,说这可怎么办,明三娘子要是嫁给她七哥,那得多委屈?你们说说,这有什么委屈的?这桩亲事,到底谁委屈谁?”

    “反正要是把我嫁给墨七那样的,我肯定委屈。”楚三娘子性子直,直统统说了句。

    “你嫁给墨七当然委屈了!”不等解二娘子说话,赵九娘子抢先道:“你是相府小娘子,跟墨家可不算高攀,墨七那么没出息,你嫁给他肯定委屈,明家就不一样了。”

    “对啊,这是钱老夫人会算计,就墨七那样的,一点出息都没有,京城里,咱们这些人,谁肯嫁给他?也就是娶娶明家这样的外地什么大族,你委屈,她可不委屈。”

    解二娘子接着道。

第五百二六章 周六那个赌

    解三娘子低着头,专心喝茶,她一向不参与这样的谈话。

    “咱们不说配不配得上这事,我就是觉得六娘子也真是,头一条,明家大嫂带着儿子女儿进京,是为了女儿的亲事,这种事怎么好往外说的?明家再怎么着也是她小姑母家,把人家的底给兜出来,让明三娘子没脸就不说了,这不是让她小姑母没脸么?”

    解二娘子一脸嫌弃的撇着嘴,“第二件,她七哥是不争气,这事满京城都知道,可咱们谁当着六娘子的面,说过她七哥不好?咱们都能顾着她七哥的面子,她倒好,净做揭她七哥底儿的事,唉!”

    “六娘子跟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又不是外人。”楚三娘子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解二娘子这么说十分别扭。

    “她那天说这些话的时候,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还有外人呢。”解二娘子加重语气道:“要是她只跟我一个人说的这些话,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跟你们说,我这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最讲究不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我是从来不会做的。”

    “你的人品,咱们都知道,明家三娘子跟墨七的亲事,成了没有?”赵九娘子更关注这桩亲事成了没有。说起来,默七也是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的。

    “那谁知道?我这个人最不爱管闲事听闲话。”解二娘子摇了几下团扇,“我跟你们说,以后跟六娘子一起,可得留几个心眼,你们想想,她连她小姑母家和她自家哥哥都不管不顾,咱们……唉呀不说了,总之,都长点心眼吧。”

    解二娘子挥着团扇,站起来,“都是闲话,大家当个笑话儿听听,可别当真,就是闲着说说笑话儿,当了真可就不好了。”

    “自然是当个笑话儿,真是噢,都说六娘子怎么怎么样,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啧啧!”赵九娘子听的眉眼都是笑,啧啧连声。

    楚三娘子皱着眉头,“真没想到,六娘子也真是……”

    解三娘子垂着眼皮,默然喝茶。

    凌云楼上的雅间里,周六有几分心神不宁的趴在窗台上,看着一路游回来的进士队伍从楼下经过,墨七挨着他,羡慕不已的看着楼下的进士队伍和作为前引的宁远。

    “看看,也就七哥有这份威势,我觉得七哥一个人压住了后面所有的进士!”墨七看哪个进士都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别扭,就觉得一身绣金礼服、骑在马上的宁远实在太威风、太好看了!

    “那当然。唉。”周六托着腮,看着离宁远不远的季疏影,他不但考上了,还考了个一甲探花,自己虽然做了国公世子,可……还是郁闷得很……

    “七哥出来了!”墨七指着远处喊了句。

    宁远的差使,到把新科进士们带回礼部就算结束了,后面什么琼林宴就没他的份儿了。宁远在礼部门口卸了差使,墨七的小厮夜雨就一溜小跑冲上来,笑着禀报:“七爷,我们七少爷和周六少爷在凌云楼设了宴,我们七少爷说七爷辛苦了,我们七少爷和六少爷说要陪七爷好好喝几杯疏散疏散。”

    “嗯。”宁远想了想,调转马头直奔凌云楼,身上这身绣金灿灿的衣服虽然招眼,不过,招不招眼这事,他从来不在乎,反正他就是招着眼长大的。

    听到脚步声,墨七和周六一起从门里往外挤,幸亏凌云楼雅间的门宽敞,两个人一起,也挤出来了。

    “远哥刚刚真是威武极了!”周六竖着大拇指,抢先赞叹。

    宁远眉毛高挑,无语的斜着他,刚刚那是新科进士的荣耀,他一个礼仪背景板,有什么好威武的?

    “七哥这长相,这气派……”墨七跟在后面夸奖,话没说完就被宁远打断,“都闭嘴!人家新科进士春风得意的好日子,我气派个屁!”

    “也是。”墨七这一回转向倒是快,长叹了口气,“这进士,咱们这辈子是别想了,唉!”

    “进士怎么了?再进士出身又能怎么样?有能封个国公的?呃……”周六一句话没得意完,迎着墨七和宁远的斜过来的目光,顿时醒悟,国公世子就他一个,宁远和墨七可没有爵位可承。

    “咳!我是说,咦!远哥你升正三品了!恭喜恭喜!远哥得请客!咱们得好好给远哥贺一贺!”周六岔话的本事一流。

    “武职升正三品可不容易!”墨七比较懂行,打心眼替宁远高兴。

    “都是虚职,有什么好贺的?对了,”宁远斜着周六,嘿嘿笑起来,“我记得,你跟季疏影打过一个赌。”

    “对啊!”墨七一拍桌子,兴奋的眉毛乱动,“我也记得!哈哈哈哈!小七你赌输了!当时怎么说的来着?那篇什么校场发一矢,中鼓吏?小七你要是发一矢,那箭肯定不会中鼓吏,肯定不知道飞哪儿找不着了……”

    “你闭嘴!”周六脸都青了,“什么赌不赌的,就是个玩笑……那个啥……”

    “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宁远不客气的接了句,周六一下子萎下去了,哭丧着脸,“远哥,我不是不服……唉!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昏了头打了这么个赌?从发了榜我就烦到现在了,还想着跟远哥讨个主意……讨不成了。”

    “不就是背篇文,这算什么事儿?天底下不学无术的多得很,又不是只有咱们几个?你刚才不是说了,他中了探花又能怎么样?有本事封了国公再说,是吧?”宁远一脸灵严肃认真,墨七听的笑出了声。

    “小七,再跟他赌,赌他这辈子也封不了国公。”墨七唯恐天下不乱的出主意。

    “不赌!要赌你赌,你跟他赌,赌他这辈子当不成丞相孙子!”周六不客气的堵了回去。“远哥,这事该怎么办?您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能怎么办?大办!这做人,不学无术没事,可不能丢了人品,大男人就得豁得出去,丟脸就是得脸,别等人家找上门,先把那篇三年不成背出来。”宁远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情出着主意。

第五百二七章 想多了

    “好吧。”周六快萎成一团了,有气无力的答应了句。

    “七哥,那个事儿?”墨七今天急着要见宁远,是因为今天一早他太婆又提和明家的亲事了。

    “哪个事儿?噢!”宁远刚问出口就醒悟过来,“放心,还有你,有我呢,不是跟你说了,要淡定,不露声色,你看看你这样子,仗还没打,一看你这脸,就被人家摸着底儿了。”

    “七哥你跟我露出底儿,咱们到底怎么办?”墨七长长松了一口气。

    “就你这样的,能跟你露底吗?我这边跟你露了底,你回到府就得全漏给你太婆,你家,你太婆,你翁翁,还有你爹,都是精明的不能再精明的主儿,我告诉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得了,别问那么多。”

    宁远一脸严肃教训墨七,之所以不露底,那是因为他还没有主意呢。

    “就是!就你这样的,还问什么底儿?远哥说了你也听不懂,你看我,我就不问!”周六急忙表态。

    “阿萝那边,听说太子把每月送银子的事,交待到你这儿了?”宁远想起阿萝的事,看着周六问道。

    “可不是交到我手里了,一个月一千两,一千两!”周六瞪着双眼,他一个月还没有这么多月钱呢。

    “这银子是你们府上出的?”

    “嗯。”周六看起来有几分忿忿,“领了太子的交待回去,我就去找太婆了,我们府上已经分过家了,分家不分居,这事你也知道,这是太子的差使,总不能因为交待给我,就是我们府上的事,对吧?太婆把伯父叫过去,伯父居然说这钱就该我们四房出,说什么这是太子交待给我的差使,办的好太子说我好,又不会说他好,他凭什么出钱?又说分家什么的,呸!”

    周六恼怒的呸了一口,“就算他是长辈,我也懒得理他,后来太婆说,这银子她出,反正太婆有我,她出就让她出吧。”

    顿了顿,周六上身往前凑了凑,“我觉得阿萝一个月用不了一千两银子……”

    迎着宁远和墨七鄙夷的目光,周六硬生生咽回了后面的话,“……就是用不了,这是太子的吩咐,你们别这么看我,我又没说把这一千两银子扣下来,我就说她用不了……行了行了,当我没说,我没扣她的银子,再怎么着,我哪能扣她的银子。”

    “你要缺银子用,就来找我。”宁远斜着周六,慢吞吞道,周六干笑几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簪花游街、琼林宴以及勒石刻名等等荣耀无比的事一了,就到了庶吉士考试的时间,季疏影不打算进翰林院,就没参加,吕炎和李信,以及陈安邦,都考上了庶吉士,分到翰林院习学当值。

    季疏影则选了户部进去历练。

    诸事落定,吕家广发请帖,请各家过府,会文赏花。

    果然象福安长公主说的,这贴子也发到了李家,请张太太和李桐过府赏花。

    文会花会前一天,吕炎从吕相书房院子出来,直奔袁夫人正院,袁夫人正喜气洋洋的忙着最后看一遍明天诸般物什,见吕炎进来,急忙示意众管事婆子先出去候着。

    “你翁翁那边有什么吩咐?”袁夫人和公公吕相的交流,基本上都是通过吕炎进行的,吕炎这个时候过来,照以往惯例,都是吕相有话要他转告。

    “噢……不是。”吕炎要说的事,确实是吕相的吩咐,只是翁翁这个吩咐,却不能说是翁翁的吩咐,否则牵涉太多,要一直说到张太太外婆那里才能说得清,这些事,吕相并不希望不知道的人再知道那些过往。

    “是……您请了李大郎的母亲和妹妹?”吕炎十分不自然。

    “哪个李大郎?”袁夫人一时没想起来。

    “就是二甲传胪李信李大郎。”

    “噢!我知道他家,他母亲和妹妹我都见过,他和你一向交好,他家当然要请,怎么了?”袁夫人疑惑道。

    “没什么,我是……李家太太头一回到咱们府上,我的意思,李家太太和李大郎的妹妹跟各家都没什么往来,明天过府,也不知道有没有她们相熟的人家,要是没有,还请阿娘多照应。”吕炎把话说完,暗暗舒了口气。

    “那是自然。”袁夫人答了句,上上下下的瞄着吕炎,“难得你想的周到,往常你可没理会过这些事。”

    “刚刚想起来,随口说一句,阿娘一向仔细,我就是随便说说,天色不早,我先回去歇下了,阿娘也别操劳的太晚。”吕炎别扭的解释了一句,长揖告退。

    看着儿子出了门,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随便说一句?她的儿子她最知道,炎哥儿的性子,哪有随便说一句这样的事!这随便一句,还不知道转过多少心思,掂量了多少个过往,想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过来说了这么一句……

    可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让她格外关照李家母女?因为和李大郎交好?不大象,就算交好,也关照不到家里女眷身上,难道是因为……李家娘子?

    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李家娘子她见过不止一回,长的极好不说,那份气度更加难得,要不是家世太差,又是个弃妇,连她都要动心。

    难道炎哥儿看上她了?

    袁夫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家世不说了,李大郎考了第四,又进了翰林院,以后前程差不到哪儿去,李家又有的是银子……她也糊涂了,想这些干什么?那李家娘子嫁过人!是姜家弃妇,再怎么,她的儿子也没有娶个再嫁女的道理!

    她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袁夫人双手按在胸前,深吸深吐了几口气,一定是她想多了,炎哥儿这么交待她,不过是因为他和李大郎交好,李大郎母亲妹妹确实是头一回和到自己这样的人家来……

    可万一呢?万一炎哥儿看中了李家娘子,看中了那个再嫁女,那可怎么办?

    袁夫人思前想后,心乱如麻。

第五百二八章 不忍

    张太太带着李桐,掐着点儿,赶在偏早一批又不算太早到了吕府。

    吕家从吕相才开始立族,人丁实在单薄,和袁夫人一起招待女眷的,除了吕炎的妹妹吕二娘子,另两位,是安远侯苏家嫡支中,和吕府交往亲密的两个年青媳妇。

    张太太下了车,袁夫人已经迎上来,“上回咱们见面,是去年春天里,长公主做法会那回吧?早就想请你过府喝茶说话,可这一年……真是不得空儿。”

    上一次她们见面,是宁远进京城,以一当几十暴打周六和墨七等人那一回,这个见面,真算不上见面。

    “可不是,这一年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好在,总算都好起来了,这是二娘子?”张太太客气答了话,看着吕二娘子问道,她独自掌家多年,打理着偌大的生意,这份见识和气度,哪怕在相府,也并不怎么拘谨。

    吕二娘子大大方方上前见礼,张太太伸手接过李桐递上来的一只翡翠镯子,戴到吕二娘子手上,“二娘子这份灵气,看着竟然不比吕状元差,吕家满门灵秀,竟是名不虚传,这只镯子是今年刚时新起来的样式,戴着玩儿吧。”

    吕二娘子回头看了袁夫人一眼,才拢了镯子,曲膝谢过张太太。

    袁夫人瞄着那只一看就极其名贵的福禄寿三彩镯子,心里微紧,看着李桐笑道:“李娘子今天怎么还是这么素净?上回我见她,”袁夫人掉头和来帮忙的苏家两个年青媳妇说话,“她跟长公主一起坐着,竟跟长公主一样,穿着缁衣,这么好的孩子,偏偏……不说了不说了,你陪李娘子进去,请墨二奶奶照顾一二。”

    “不用烦劳。”李桐微笑欠身,“我跟阿娘一起就行,这会儿正是人来的时候,我和阿娘自己进去就是,不用多麻烦夫人和嫂子,还有妹妹。”

    袁夫人的言谈举止,隐隐有一股让李桐十分确切的抗拒和敌意,虽然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份抗拒和敌意从何而来。

    张太太甚至比李桐更敏感,李桐话音没落,张太太就一边笑着说客气话,一边由李桐挽着,顺着婆子的指引,往吕府园子进去。

    走出几步,张太太捏了捏李桐的手,话里有话的低声道:“都说吕府景致好,虚虚实实,还真是好看,今天咱们娘俩一定要好好赏景,别的什么事也不能耽误了咱们赏景。”

    “嗯,我也是这么想。”李桐明白阿娘这是交待她现在不要多想,不管发生什么事,只管看着,听着,先当个景赏着。

    刚到花厅门口,汤五娘子就拉着阿娘,简直就从花厅中冲出来一般迎上来。

    “李家姐姐!太太!”汤五娘子压着声音招呼了一声,声音里满溢着欢喜和轻松,总算来了个她认识的人,而且还是个肯定会对她友善的人。

    “张太太,好些年没见面了。”商大奶奶笑容满面的和张太太见礼。

    “可不是,商大奶奶一向可好?你们到了京城,照理说早该给你们接风洗尘,可因为这春闱,一直没敢打扰。”张太太笑着客套,她和她不是好些年没见过面,而是从来没见过面,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她们两个都不容易。

    “我也是怕打扰你家大哥儿春闱,刚到京城那天就想上门,就没敢!”商大奶奶脾气爽脆,是个初一见面就能熟不拘礼的人,三两句话,就和张太太亲呢的仿佛是自小的闺蜜一般。

    “这是大娘子?你看看,这两个小的,倒象亲姐妹一样!”商大奶奶指着亲热无比挽着李桐的汤五娘子,一脸嗔爱,“大娘子真是好看,前儿五姐儿回来跟我不停的括噪,说李家姐姐怎么怎么好看,气度怎么怎么好,我还当她是因为喜欢,言过其实了呢,原来比五姐儿说的还好!”

    若论说话,商大奶奶可比张太太会说多了。

    商大奶奶有张太太陪着,张太太有商大奶奶说话,两人都解了头一回踏进京城贵人圈子、无人可以说话的尴尬,汤五娘子揪住了李桐,也是一颗心彻底落实在了,上回在宫里,她对长公主那份居高临下、观看掌控一切的感觉太强烈了,紧跟在长公主身边的李桐,也给了她同样的感觉,这会儿挽着李桐,简直就是一种跟李家姐姐在一起,一切皆在掌控中的感觉。

    今天来的贵女中,如果在宫里那一回不算,和她有过一面之交的,也就是墨六娘子,今天这一趟花会,她没打算和谁交际,安安静静坐着看一场景就是了。

    李桐参加以及主办过不知道多少场花会,眼风扫过全场,就找到处既不起眼,又十分方便看人看景的地方,带着汤五娘子坐了过去。

    坐下刚喝了半杯茶,墨六娘子拉着个十七八岁,眉宇疏朗、气质清华的女孩子过来,“大娘子在这里呢,让我好找。”

    李桐忙站起来,和墨六娘子见了礼,看着对面的明三娘子,只觉得眼前恍惚一片,她从来没见过神情如此疏朗喜悦的明七奶奶,她印象中的她,眉间永远锁着厌烦、绝望和悲苦。

    “这是江南明家三娘子。”墨六娘子笑着介绍,又向明三娘子介绍汤五娘子,汤五娘子禀承了商大奶奶会说话这条长处,看着明三娘子,赞叹不已,“我看书上说什么谪仙人,怎么也想不出一样的人,怎么就谪仙人了,看了姐姐就知道了,姐姐饮露水吗?”

    明三娘子一怔,随即失笑,“饮什么露水?倒是用露水沏过茶。”

    四个人重新落了座,李桐看看墨六娘子,再看看明三娘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慨。

    前两回见墨六娘子,她没有象今天看到明三娘子这么强烈明显的感觉,如今两个人一起坐在她面前,是两朵鲜嫩的、生机勃勃、刚刚要绽放的花儿,从前她看到的墨夫人和明夫人,是渐渐枯萎死亡的残枝败叶。

    她怎么忍心再一回看着她们由这样美好、这样生机盎然,再一次不到三十岁就枯萎而死?

第五百二九章 春日菡萏

    “恭喜姐姐,姐姐兄长高中二甲头名,真是大才。”明三娘子在李桐对面坐下,迎着李桐怜惜的目光,笑着恭喜道。

    “三娘子过奖了,哪有什么大才?照哥哥自己说的,不过运气略好了些。若论学问,汤五娘子的长兄可一点也不比哥哥差。”李桐不动声色的暗示了句,汤五娘子的哥哥汤大少爷汤浩虞,也是新科进士之一。

    “五娘子长兄这次也中了?恭喜恭喜!”明三娘子和墨六娘子果然没留意榜上的汤浩虞,更没想到眼前的汤五娘子是汤浩虞的妹妹,金榜有名的人,再怎么不多,也有二百多人,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不过留意了前几名,以及一些亲戚朋友。

    “不值一提。”汤五娘子喜气洋洋的客气,她大哥这次高中进士,成了汤氏族里头一个进士出身,汤五娘子一家人的喜悦到哪儿都无法掩饰。“我大哥也这么说,能添名于金榜之上,就是幸运两个字。”

    “我阿爹常说,能从秀才一路考出来,除非舞弊,否则个个都是学问扎实,有大才的人,春闱三年一科,一科不过三两百人,说是拢尽天下英才,一点也不为过,运气是有,可只凭运气,肯定考不出来。”明三娘子语笑如珠落。

    “谁有本事从童子试一路舞弊到春闱?有那本事,也不用考这个了。”墨六娘子心思细腻,唯恐明三娘子一个舞弊得罪了哪个,赶紧描补。

    “要是能舞弊就好了。”今天的汤五娘子和上回宫中的汤五娘子大不一样,爱说爱笑,“我阿爹常说,要是秋闱春闱能拿银子买就好了,我家有的是银子,干脆买他十个八个。你们不知道,我家从我曾祖起,最大的念想,就是出个进士,一直想到今年,总算考出来一个,我大哥是我们汤氏族里头一个进士呢。”

    墨六娘子大睁双眼看着汤五娘子,听到最后,失笑出声,这位五娘子倒是有什么说什么,这份不做作的真性情实在难得。

    “有了头一个,往后就不难了。”明三娘子也听的笑起来,她也有点喜欢上了这位虽说俗气,却俗气的一点也不讨人厌的五娘子。

    “听说李翰林考中举人后,出外游历了几年,才考的春闱?”明三娘子看着李桐问道。

    “是,考出秋闱前,大哥一直埋头苦读,秋闱之后,大哥觉得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就外出游历了几年。”李桐解释了几句,心里却有几分疑惑,她怎么知道的?

    “翁翁说李翰林的策论,一看就知道是知道些州县实情的,说他十分难得。”墨六娘子接了句。

    李桐释然,春闱这事,就是一朝成名天下知,大哥考了第四,他和自己家诸般往事,和这成名一起,大概都要被扒一遍了。

    “你们怎么躲在这里?”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响起,解二娘子拉着楚三娘子,后面跟着赵家九娘子走过来,“我和三娘子、九娘子找了你们好大会儿了,原来在这里躲清静呢。”

    汤五娘子先站了起来,解二娘子,楚三娘子,还有赵九娘子,她都认得的,只是不知道人家认不认得她。

    楚三娘子打量了一眼汤五娘子,又扫了眼明三娘子,看着墨六娘子,疑惑是带着几分隐隐的矜持,“这两位是?”

    “这是明三娘子,我小姑父的侄女儿,这是汤五娘子,汤五娘子的大哥也是新科进士。”墨六娘子忙站起来介绍。

    “咦,吕府今天把所有的新科进士都请来了?”赵九娘子惊讶道,汤五娘子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意。

    “高使司府上三奶奶是五娘子嫡亲的姐姐。”李桐接过话,看着赵九娘子,有几分忍俊不禁,这位九娘子嫁给了高使司幼子高子宜,从前,九娘子娘家赵侍郎,和婆家高家都依附四皇子,晋王立了太子后,赵家很快倾倒,高子宜见机的快,告病乞骸骨回了山西,之后她听山西的掌柜说过几回闲话,说高使司死后,高家败落的很快,这位九娘子和高子宜在汤三奶奶以及汤家面前奉承的十分用心。

    “都是认识的,不用介绍。”解二娘子上前握住汤五娘子的手,“上回在宫里我看到五娘子就心生欢喜,想找五娘子说几句话,可是没敢,好在咱们是有缘人,今天就见到了。”

    楚三娘子根本不理会赵九娘子和拉着汤五娘子亲亲热热说个不停的解二娘子,只微微侧头看着李桐,李桐迎着她的目光,笑意暖暖,颌首以示见礼。

    从前她自始至终不知道吕相和自家那一段往事,和吕家几乎没什么来往,这一回再见楚三娘子,想着她要嫁给吕炎,心里就觉得十分亲近。

    楚三娘子被李桐暖意十足的目光看的莫名之余,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温暖,脸上笑意隐约,眼皮微垂又起,算是还了礼。

    “这里赏不到好景,咱们到湖边去玩。”解二娘子松开汤五娘子,顺手挽了李桐,声音愉快的招呼大家。

    众人出了花厅,解二娘子松开李桐,眼观八方招呼到每一个人,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到了离湖边不远的一间宽敞的湖中亭里。

    这会儿已经是四月初,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湖里荷叶碧绿,临近亭子,一片早开的荷花花苞已经从水里伸出来,习习微风送来水气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李桐走到临水的平台,弯下腰,手伸进清澈的湖水里,掬了把手,倒在荷叶中。

    这吹面而来的、暖暖的风,这清澈活泼的水,刚刚露出尖尖角的荷花,碧绿张扬的荷叶,荷叶下追逐的游鱼,让她从心底突然涌起股极其遥远而陌生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也如同这春风春水春日菡萏,正在最好的时候,正青春年少。

    李桐低头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嫩如荷花的脸,明亮的眼,乌墨的发,和发间闪着光的珍珠掩鬓,李桐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站起来,低头看着藕荷色百褶裙子,伸手拉了拉裙子,一只手慢慢往上,落在纤细的腰间,迎着生机勃勃的杨柳风,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她确实如同这春风春水春日菡萏,正青春年少……

第五百三零章 愿赌服输

    吕府不大,隔湖不远的厅堂里正热闹。在热闹中心的,除了吕炎等新科进士,还有宁远、周六和墨七等几个。

    周六趁乱溜到季疏影身边,拉了拉他,悄悄商量道:“季探花,你是实打实的大才子,大才子肚量都大,你看,咱们那个赌,庆贺席面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就是那篇什么三年不成的,能不能……那个,算了?”

    没等季疏影说话,高子宜一头伸过来,“这个赌约,你不说我倒忘了。”

    “我也早忘干净了。”季疏影笑道,他是真忘了,听周六提起,想起那天的情形,忍不住笑。

    “这赌你赢了,你能忘我可不敢忘!”周六一脸苦相,这是他远哥的原话,愿赌服输,输阵不能输人。

    周六这句话倒记季疏影对他刮目相看了一回,“大家玩笑的事,不必当……”季疏影话没说完,被高子宜伸手捂住嘴,“赌了就是赌了,一定得当真,我还是证人呢,还有宁七爷,是吧宁七爷?你不当真,那就是瞧不起六郎,大家说是不是?”

    高子宜这一扬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高子宜推着季疏影,“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当初怎么说的来着?三天戏酒对吧?对了,还有那篇绝妙好文!三天戏酒先不提,咱们六少爷不缺这点银子,那篇文章最要紧,就今天,纸笔呢?来来来,我说你写,写好了让……干脆谱上曲,让云袖唱一遍!”

    在座很多人那天都在场,想起那篇文章,再看看又急又窘的周六,哄笑起来。

    “唱就算了,”吕炎出来打圆场,“抄出来让六公子读一遍算了,我们府上狭小,这湖可隔不住声,湖那边都是女眷,要是传过去……”

    “那就更得唱了!”高子宜拍手大笑,赵明轩和孙邦瑞等人都是和周六玩笑惯了的,跟在后面叫好起哄,“得唱!不唱哪行!”“还是唱的好听。”墨七跟在后面补刀。

    季疏影退后半步,闲闲的看着高子宜等人玩笑,李信和季疏影并肩而立,提着颗心,关注着被高子宜揪着不放的周六,看着周六的神情,眼角斜着宁远,时刻准备上前解围,这几个可都是不管不顾的主儿,今天是吕家宴客,真要闹僵了,难堪的是吕炎和吕家。

    吕炎站在周六身后笑道:“那篇文章连韵脚都找不到,怎么唱?你这不是难为六少爷,这是难为云袖小姐呢!”

    周六虽说蛮横,可还是讲点理儿的,被高子宜和赵明轩等人揪着,窘迫归窘迫,却不好发脾气,听到吕炎的话,急忙叫道:“就是就是!没法唱!文章的事算了,戏酒翻倍行不行?六天?要不九天?十天也成!唱这个有什么意思?还是戏酒好。”

    初次参加这种聚会的陈安邦站的稍远些,看着揪成一团的高子宜和周六等人,再看看周围拍手跺脚,鼓噪喧嚣的众人,忍不住笑,他们可真会玩儿。

    “愿赌服输,唱就唱!”宁远歪在圈椅里,伸长腿,用脚背踢了踢周六。

    “远哥!”周六急眼了,这要是唱的满园子都听到了……对面还有他娘他妹妹呢,还有各家女眷,好多小娘子……他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不过,我琢磨半天了,那篇什么三年不成实在没法唱,要不这样,小六把那个杨一笔什么的改成周小六,给大家伙念一遍,然后再唱个小曲儿给大家听听,找管箫来,我给你伴奏。”宁远接着道。

    “我唱?”周六大睁双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

    “嗯,要不我唱也行,箫给你。”宁远浑不在意,“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咱们文章虽然不成,君子还是十分君子的,六艺件件拿得起放得下。”

    “七爷这话极是,要是在前朝,咱们这样宴饮,可都得边舞边唱,把我的焦尾琴拿来,七爷要用哪支曲子?看看我能不能跟得上。”宁远话音刚落,吕炎立刻笑道。

    “我会击缶!”墨七伸手摸了只茶杯,扭头四看,伸手摸了根毛笔,在杯子上敲了几下。

    “这回便宜你了!”高子宜啧啧,“七爷可真能护着你,念一遍就念一遍,拿纸笔来,算了,我替你写。”

    高子宜接过纸笔,下笔如飞写了那篇绝妙好文,不等墨干就拎起来,递给周六,“快念快念!声音高点。”

    不用唱到湖那边,只是念一遍,周六顿时觉得简直占了大便宜一般,接过纸,用力咳了两声,“周小六,初从文,三年不中……我学文不止三年,也不能算初不中,我是秀才!应该是初中,学而无味,弃之。”

    众人哄堂大笑,高子宜笑的声音都变了,“别乱改,赶紧念!”

    “这写的不对当然得改,还有后头,中鼓吏,不可能,我这箭术虽说不如远哥,可肯定也在靶子上,这也得改。”周六脸皮一厚起来,就厚的厉害了,抖着手里的纸,表示这样不行,得改。

    大家笑的更厉害了,吕炎一只手撑着椅背,一只手指着周六,笑的说不出话,季疏影笑的跌坐在椅子上,李信眼泪都笑出来了,墨七一边笑一边拍周六,陈安邦笑的气都快透不过来了,宁远歪在椅子里,斜着周六,一脸的笑。

    “你说没中鼓吏就没中了?”高子宜笑成那样,还能说出话,实在不容易。

    “肯定在靶子上!要不我射几箭给你们瞧瞧!要是没在靶子上……怎么可能不在靶子上?铁定上靶!”周六忖度着吕家哪能有什么弓箭,拍着胸口夸海口,不过要是没在靶子上怎么样,他没敢说。

    “状元公,把你家弓箭拿出来!”一众看热闹不怕台子高的哄然而叫,吕炎摊着手,“我家哪有什么弓箭!”

    周六得意的笑声刚刚响起,宁远慢吞吞道:“我有,大英呢!去把我的弓箭拿来。”

    “远哥!你!”

    “咦!你不是练了大半年了?再怎么也至于脱了靶,射几箭让他们瞧瞧!”宁远信心十足的挥着手。

第五百三一章 表演

    大英去回的飞快,肩上扛着弓,怀里抱着装的满满的箭桶。

    李信游历期间,为了防身,练过弓马,一眼看着大英背上那把弓,刚抿的一口茶差点噗出来,这是一石弓!当初自己那张四斗左右的弓,射个十来箭,就累的胳膊脱力,李信看着周六,他可不相信周六这样子,能比他更有力气。

    大英将弓递给周六,又拿了枝箭给他,宁远搬着椅子转了半圈,指着十来步外一棵树,“就那棵树吧,半个靶子大小,差不多。”

    李信站起来,凑到周六身边,以便看清楚些。

    季疏影也凑上来,陈安邦更是好奇,在两人身后,掂着脚尖伸长脖子。

    周六往左边歪歪头,再往右边歪过去看看,确实不远,这么近,怎么着也能射中,远哥这是给他脸上贴金呢,周六拿起弓,搭上箭,啊哈一声暴呵,一个用力,弓弦一动没动。

    “别装模作样,赶紧放箭!”高子宜等着看周六脱靶‘中鼓吏’,见他一声暴呵,弓弦一动没动,拍着周六肩膀催促道。

    周六一声没吭,咬着嘴唇,又是一声啊哈,这回还是弓弦还是一动没动。

    高子宜看出不对了,“咦!你不是……连弓都拉不开吧?”

    “你平时都用几斗弓?”李信问了句。

    “跟这个……差不多。”周六没好意思说自己用几斗弓,含糊了一句。

    “这是几斗弓?”季疏影也看出门道了,转头问大英,大英看了眼宁远,垂手答道:“回季公子,这是一石弓,最小的弓了。”

    “你连一石弓都拉不开?”孙邦瑞哈哈笑起来。

    “那你来试试!”听说是一石弓,周六底气壮了,孙邦瑞话音没落,周六就将弓塞到了他手里。

    周六好歹还舞过几天棒,练过几天骑射,孙邦瑞是典型的弱书生,骑在马上半个时辰就能累坏的,接过弓,坠的身子往下一矮,他抱着弓都嫌重,赶紧把弓塞到紧挨他站着的赵明轩怀里,“我手无缚鸡之力,赵兄试试吧。”

    赵明轩拿过弓,掂了掂,用力拉了拉弓弦,转手塞给了高子宜,“我也不行,这弦怎么硬的象铁块一样,你试试。”

    众人你塞给我、我塞给他,转了大半圈,从吕炎手里,转到了季疏影手上,季疏影拿起弓仔细看了看,举起来,深吸了口气,用力拉起弓弦,将弓弦拉开四五分,往前踉跄了两步,脸已经涨的通红,“这弓好象不止一石,怪不得六少爷拉不开。”

    周六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拉不开这弓的,可不是他一个!

    季疏影将弓递到李信手里,“你练过弓马,试试。”李信接过弓,作势拉了拉,摇头笑道:“我最多能拉开四斗弓,这个肯定拉不开。”

    “北三路军中,弓箭手最少也要能用一石弓。”宁远站起来,接过弓,随手一拉,将弓拉的满到几乎能听到断裂前的咯吱声。“北边蛮族,十来岁的孩子就有用这样一石弓的,壮年战士,有不少用一石二,甚至一石五的强弓,蛮族生在马背上,玩着弓箭刀枪长大,能开强弓,准头又极好,一石五的强弓手,一个人就能射杀咱们一支十人巡逻小队。”

    这几句话说的厅内一片肃穆,吕炎目光闪闪,看着宁远,这番话说的可真是恰在时机,恰在好处,就连他,也不由自主对宁远刮目相看,对宁家心生敬意。

    李信瞄了眼吕炎,又扫向季疏影,正迎上季疏影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碰出火花,李信嘴角露出丝隐隐的笑意,季疏影眼里一片敬佩,宁家,哪有废物啊!

    “我十四岁那年,轮值守关,出去巡逻的时候,遇上了王帐一支十人小队,里面有四个用一石五强弓的神箭手,幸好是我带人巡边,咱们这边,除了我,还有大英,他也能用一石五的强弓,折了一半的人手,好在把他们全留下来了,一个没跑掉。”

    宁远一边说话,一边松开弓弦,伸手要了根箭搭在弦上,拉满弓转了大半圈,好象在找要往哪儿射。

    “七爷那时用的也是一石五的硬弓?”李信心里微微一动,紧跟问了一句。

    “七爷那会儿刚得了张一石七的硬弓,多亏七爷得了那张弓,在冲入射程前,先打掉了对方两个强弓手,要不然……”大英站在旁边,一脸后怕的接过话答道。

    “一石七!”周六一声惊叫,两只眼睛都瞪圆了,“远哥,你能开一石七的弓?”

    “不是开,是用!用一石七的弓,开和用和差远了,七哥真厉害!”墨七纠正了周六,一脸敬仰的看着放下箭,正徒手掰箭头的宁远。

    “敌前冲锋,从一石七的射程到一石五的射程,不过几息,这几息里,看到对方的强弓手,连发两箭,这样的敏捷,目光,还有搭箭射箭的速度。”李信一声赞叹,冲宁远拱手致意,“七爷令人敬佩。”

    宁远已经徒手掰下了箭头,大英递上帕子,宁远一边往箭头上缠帕子,一边笑道:“可别!这要是让大哥和二哥听到,牙都要笑掉了。说实话,都是没办法逼出来的,北边蛮族一年四季,没有消停的时候,别说宁家男丁,就是大姐,进宫前,也不得不时常守边,打打仗什么的,大姐身体不好,也是因为当年出关追敌,冻伤了根本。”

    宁远缠好帕子,重又搭上箭,指着湖对面一棵开的正娇艳的贴梗海棠:“就那棵树吧,小一年没开过弓了。”

    宁远话音没落,弓弦声响,箭头包成个绸布包的箭破空而出,直直的钉进了海棠树,满树的海棠花纷飞如雨。

    “好!”周六拍手跺脚,大声狂叫,墨七也跟着叫好不已,高子宜直直的盯着宁远,脸上竟有几丝惊惧,这是号称宁家最不成器的子弟,这份箭术已经让人目瞪口呆,那宁侯爷和他那两个哥哥呢?还有宁皇后,听他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当年宁皇后也不差,至少不比他差。

第五百三二章 君子胡闹

    吕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李信和季疏影中间,低低道:“这份心计,真是……虽说用了心计,倒都是实情实话。”顿了顿,吕炎又补了两个字,“实力。”

    “这是要改换形象了。”季疏影声音微冷。

    “嗯。”停了片刻,吕炎才低低嗯了一声。

    季疏影看向李信,李信看着湖对面那棵挨了一箭的贴梗海棠,冒了句仿佛全不相干的话,“宁七爷要在京城娶妻了吧?”

    吕炎和季疏影呆了呆,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又同时看向宁远。

    这样的夫婿,这京城大约家家都肯的吧。

    两个才刚总角的小厮一路飞奔,跑过半个湖,两人一起用力拨下那根没有箭头的箭,再一路小跑回来,将箭递给大英,宁远看着大英手里的箭,箭回来了,包在箭头上的帕子却没回来,宁远举着手里的箭,看了片刻,招手叫过大英,低低吩咐了几句,将箭递给大英。

    旁边的周六兴奋的满脸通红,仿佛那一箭是他射出去的,墨七虽说惊叹不已,与有荣焉,却没象周六那样手舞足蹈。

    “看到了吧?我远哥这一箭!这叫什么?这叫惊天一箭!”周六喷着唾沫星子,手在桌子上拍的啪啪响。

    “这是七爷的惊天一箭,又不是你的,你连弓都没拉开!”高子宜不客气的打断了周六的兴奋,汤浩虞站在高子宜身边,伸手想拉他,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他一生下来,父亲就在外地做生意,他和母亲妹妹在山西老宅,长到十几岁,也没见过父亲几面,倒是庶出的两个弟弟,时时跟在父亲身边,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他和父亲并不亲近,和母亲和妹妹,感情却极其深厚。从知道高家要让他五妹妹入宫那天起,他心里就和高家生份了。

    高子宜的不依不饶,要照往常,他必定提醒过几回了,可现在,他觉得他有点儿犯不着。

    “你也没拉开!”周六不客气的回了句。

    “我又没三年不成再习武,我拉不开弓,跟你拉不开弓,能一样么?”高子宜一向得理不饶人,周六更不是省油的灯,何况这会儿被他远哥那一箭顶着,正是气盛的时候,嘴角往下撇成个八字,斜着高子宜,“倒数第一,孙山之外的孙山,也好意思?换了我都不要这个进士!”

    “你!”高子宜一张脸立刻青了,倒数第一,连汤浩虞也在他前面很远,这是他中举欢喜之中的大郁闷,郁闷到想一想就跟吞了苍蝇一样,周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挖苦他这个,他的恼怒羞愤,可想而知。

    宁远紧挨周六站着,却象没听到周六这句话一般,当然更没看到高子宜铁青的脸。

    在周六说这话之前,汤浩虞已经退后几步,这会儿正专心的点着杯茶。

    吕炎、季疏影和李信低语之后,都有几分出神,高子宜这一句愤然的‘你’冲出,惊醒三人,却都不十分清楚怎么就恼了。

    陈安邦倒是自始至终看在眼里,想上前劝几句,迎着高子宜铁青的脸,和周六的叉腰怒目,又犹豫不敢往前了。

    赵明轩拉了下孙邦瑞,推开陈安邦,上前拉过高子宜,孙邦瑞也是聪明人,忙跟着上前,推着高子宜,转头和周六笑道:“六郎说这话,这是要打我这个真正孙山外的脸呢?高兄可不是孙山,高兄后头还有整整一榜三甲呢!”

    吕炎听了孙邦瑞的话,就明白了大致,没等他说话,季疏影先上前一步笑道:“高兄是倒数第一,我也是倒数第一,六郎这是想赖戏酒是吧?倒数第一也是在榜,戏酒你是赖不掉的。”

    众人忙都跟着起哄解围,“六郎该罚!这会儿就得罚酒。照六郎这意思,难不成只有吕状元和李传胪过得去?真是岂有此理,罚他一坛酒!”

    周六知道自己话说的过份了,团团长揖,嬉皮笑脸的陪礼,“我认错,认错还不行么,罚酒容易,就是小曲儿还没唱呢,等我好好儿给大家伙唱支小曲儿再罚酒怎么样?”

    众人七嘴八舌笑个不停,吕炎吩咐取了箫管、焦尾琴,墨七找了个大笔洗,拿了枝大染先敲起来,季疏影让人取了笛子,商量了一支曲子,乐起一起,周六跟着唱了支时下流行的小曲儿,没想到周六这支小曲儿唱的竟然相当不错,只不过从他开口起,众人就拍巴掌跺脚吹口哨,好好的一支曲子,谁都没听清楚。

    一阵阵的喧嚣声传进湖对面的亭子里,李桐坐回亭子里,抿着茶,听着对岸传来的喧嚣,嘴角的笑容时隐时现,春闱之后,最欢乐的,就是这些新科进士们了,等半年一年,中进士的那份荣耀褪去,体会了从科举的云端跌入官场最基层的失落之后,这样的喧嚣快乐就再也没有了。

    还是这样的欢快让人喜欢。

    对岸的喧嚣低落,片刻,一阵破空声传来,亭子里的小娘子们齐齐转头看向声音起来的地方,转过头,正看到那支没有箭头的箭狠狠的扎入那株娇美的贴梗海棠,满树海棠纷飞而起。

    亭子里一片惊叫,李桐站起来,急忙示意水莲过去看看。

    解二娘子反应极快,指着湖对岸,“是那边射过来的,他们这是会文,还是会武呢!这府里到处都是人,这要是误伤了人……”

    “不会。”李桐往对岸看了眼,“敢在这里放箭,必定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再说又是从湖上过来,只是,乐的也太过了。”

    “这箭,是宁七爷吧?”墨六娘子有几分心悸的看着不远处的海棠树,除了那位无法无天的宁七爷,她想不出还有谁敢射这一箭。

    “宁七爷?”明三娘子一声惊讶声音极低,她没见过宁七爷,不过关于宁七的事儿,却听了不知道多少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跟蛮人离得近,也快成蛮人了!”楚三娘子看起来极其不满。

    周六的妹妹周八娘子听说是宁七爷,眼睛里顿时亮光灼灼。

第五百三三章 一群小娘子

    汤五娘子一直紧挨李桐,这是她头一回见识京城高门的花会文会,在这亭子里,隔湖能隐隐看到对面的男子,丝竹哄笑阵阵传来,已经让她惊讶不已了,在她们山西,男女大防可比这严厉太多了,女客和男客至少要隔一堵墙。

    这一箭过来,更让她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一种爬出井口,看到一个精彩美好世界的惊喜和兴奋,这京城,活泼泼真是太可爱了。

    “听说新科进士簪花游街那天,最前引的就是宁七爷?”汤五娘子忍不住问了句。

    “嗯。”李桐点头,挨着两人,一个人独站的周八娘子接话道:“当然是宁七爷啦,除了宁七爷,哪还有比状元探花更好看的人,宁七爷又好看,又有本事,为人也好得很!”

    周八娘子的话,汤五娘子下意识的四下扫了圈,迟疑没敢接,这样公然议论年青男子……

    “有什么本事?就是一只草包!”楚三娘子一向瞧不上诸如宁远周六诸人,又被刚才那一箭吓着了,就有些忿忿。

    “绣花枕头吧,比草包好看多了。”解二娘子一边说一边笑。

    明三娘子想笑,下意识的看了眼墨六娘子,扭过头掩下了笑意,墨六娘子脸色不怎么太好,宁七爷要是绣花枕头,她七哥就是一只草包,虽然知道她七哥确实十分草包,可毕竟是自家哥哥,这话听起来不怎么舒服。

    “不但是绣花枕头,还是撷绣坊出的绣花枕头!”赵九娘子紧跟凑了一句,瞄了眼墨六娘,随即笑道:“说起来,撷绣坊新出的那个南蛮子绣,还真是有点意思,那么艳俗的颜色,绣工又粗成那样,可配在衣服上,偏又雅的出奇,亏她们怎么想出来的,撷绣坊的婆子说,都是万里迢迢从南边买回来的,所以才贵成那样,我看哪,是怕那样粗的绣工卖不出价,故意这么说。”

    “我也看到了,那些绣品,乍一看艳俗粗糙,可真拿起来细看,就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好看,那绣工看着粗糙,可仔细看,又觉得十分精细,很有意思,我和六妹妹都定了好几套。”明三娘子忙接着赵九娘子的话。

    说到衣服绣品,一群小娘子几乎个个两眼放光。

    “对对对!撷绣坊今年的新货,我就看着这个好,我也定了好几套。”

    “我也是!我选了靛青底素面绸做底。”

    ……

    “我定了件斗蓬,让她们绣上一圈,可她们说,绣是能绣,得至少一年,说是得把料子拿到南边,绣好了再带回来,说的好象真是只有南边人才能绣一样。”赵九娘子抱怨起来。

    “那你定了没有?”解二娘子问道。

    “我正犹豫呢,银子倒是小事,可到明年,谁知道又时兴什么,万一不时兴了,就白做了。”

    “不过一件衣服,不时兴不要就是了,有什么好犹豫的。”解二娘子瞄着赵九,语笑宴宴道,赵九笑容里有几分尴尬,她又不象她,家里有的是银子,又可着她用,她一年的用度极其有限。

    “赵姐姐想要现定现拿,也容易。”汤五娘子看看赵九娘子,又看看李桐,连说带笑,“赵姐姐只要求一求李家姐姐就行了。”

    赵九娘子心里一紧,真要现定现能拿,那就麻烦了,她哪来的银子?

    “撷绣坊是李家产业?”解二娘子反应最快。

    “是我外婆的陪嫁。”李桐笑道:“不过我也帮不上忙,那种绣法,真是南边大山里出来的,前年撷绣坊的采买到南边收叠帛,看到这些绣品,觉得好看,就带了一包回来,阿娘看着好,去年打发人过去,专门采买这些绣品,真是只有成品,现绣是无论如何也绣不出来的。”

    “撷绣坊的绣娘手那么巧,看看不就会了?”楚三娘子也十分喜爱这些绣品,不能现绣,她也抱怨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学得来样子,学不来那份质朴中透出的灵动,况且,那些绣品是织一半绣一半,听采买说,南边那些女子绣这些绣品时,是一边唱歌一边绣的。”李桐解释的很仔细,楚三娘子一边听一边点头,“听你这么说……真是的,那些绣品,一排排放在那里,看着就让人欢喜,好象……生机勃勃的。”

    “这话说得好!”明三娘子抚掌笑起来,“真就是生机勃勃四个字,把那些绣品的精髓全说出来了。”

    ……

    几个小娘子围着李桐,兴奋的讨论起绣品怎么样,今年这个新款那个新样儿,赵九娘子站在旁边,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赵九的目光落在李桐身上,从她头上那一圈莲子大小的珍珠,看到衣服鞋子,再看上来。她见过她两三回了,平时穿着打扮,也没看出有什么了不得了,没想到撷绣坊竟然是她家产业……好象是听说她们家银子特别多,当初绥宁伯世子肯娶她,就是看中了她家的银子……

    可他是过继子。

    赵九的目光移向湖对面,又从湖对面移回李桐身上。

    看她这样子,一点儿也不象被退回家的弃妇,她这样子……嗯,肯定是想再挑户人家嫁了,她现在是商户女加上弃妇,想嫁个好人家,那嫁妆肯定少不了,说不定她阿娘要把整个李家的银子都给她陪嫁过去……

    她家到底有多少银子?

    赵九盘算的出了神,若论人品才学,李传胪可挑不出半点不好,就是家世……毕竟过继了,总不至于把银子都给亲闺女吧,总要靠儿子养老,也不好做的太绝吧?

    这事,得好好盘算盘算……

    热闹的亭子外,一个婆子急步过来,和在亭子外当值的丫头咬了几句耳朵,当值的丫头进来,看着被众小娘子围在中间,正说的热闹无比的李桐,犹豫了下,转身走到水莲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水莲咬了嘴唇,想了想,还是走到最外围,瞄着空儿,拉了拉李桐的衣袖。

    李桐回头看向水莲,水莲使了个眼色,“大娘子,大爷让人传了句话。”

第五百三四章 来来往往

    水莲一脸的纠结中带着隐隐的恼怒,李桐看了眼,立刻和诸人告了罪,站起来和水莲往亭子一角走。

    赵九娘子听到了大爷两个字,左右瞄了瞄,悄悄往李桐和水莲那边挪。解二娘子斜着她,眼里有笑意,不过更多的是鄙夷。

    水莲有几分气急败坏:“是宁七爷!真是……说是请你替他去看看他射中的那棵树,用不用死,树贵不贵重,您看看,真是!”

    李桐抬手止住水莲的气急败坏,“不是大事,你走一趟看看。”

    水莲见李桐如此淡定,顿时心里一松,长舒了口气,“那我去看看。”

    水莲转身,不远处的赵九娘子也一个急转身,李桐扫了眼赵九,只当没看见。

    赵九只隐隐约约听到个宁字,一个宁字,足够她心里转上几百个念头,目光盯着水莲,眼角却瞟着李桐,见水莲径直往那棵好好儿的被射了一箭的海棠那边去,心里就笃定了,刚才她没听错,那丫头说的确实是宁七爷,她什么时候跟宁七爷勾搭上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八卦,把赵九兴奋的连琢磨要不要嫁进李家这事都顾不上了。

    湖对面,一只小船被推离岸,只奔亭子过来,亭子里的小娘子们注意到小船,你推我我推你,都顾不上说话了,只惊讶的看着小船和小船上的人。

    船离的近了,船上抱着各式乐器的几个女子,象打扮不象是吕府女侍。

    “是女伎吧,最前头那个,象是云袖!”解二娘子见多识广,先惊叫了一声。

    “是云袖。”墨六娘子听过云袖的小曲儿,也认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

    墨六娘子话音刚落,迎着亭子而来的船上,云袖深曲膝,“奉诸位爷吩咐,云袖特来献曲,刚才那一箭惊扰了诸位小娘子,云袖奉命以曲赔礼道歉。”

    话音没落,小船已经停在亭子外一丈处,琴声先起,云袖唱的是如今正流行的一支极雅的曲子。

    一曲唱罢,解二娘子趴在栏杆上笑问道:“我问你,这支曲子,是你选的,还是那边哪位爷点了让你唱的?”

    “是季公子的吩咐。”云袖笑吟吟十分恭敬。

    “也就是他了,真是清雅。”楚三娘子脱口赞叹了句,解二娘子回头斜了她一眼,眨了眨眼,楚三娘子顿时红了脸。

    明三娘子还沉浸在曲子里,轻轻叹了一声,和墨六娘子低低道:“我最爱这首小词,又清雅又活泼,她唱的真好。”

    李桐侧身坐在鹅颈椅上,以手支腮,听的心旷神怡,是季公子点的曲子,这样春意盎然、活泼快乐的曲子,看来,他这份心境,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

    李桐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漫出去。

    “那下一支呢?谁点的?是什么曲子?”解二娘子接着问云袖。

    “请小娘子们吩咐。”云袖曲膝回道。

    “就只季探花点了一支?吕状元没让你唱个什么曲子陪礼道歉?他是状元,又是东主,他才最该点一支曲子陪礼呢。”解二娘子语速轻快,“你去把我的话说给他听,就说他一点表示也没有,我们都不满意。”

    “就是!快去告诉他!”赵九娘子跟在后面起哄,云袖抿着嘴笑应了,示意船娘往回撑船。

    “我可没什么不满意,不过……算了,你不满意,我也只好不满意。”楚三娘子嘟了嘟嘴,随即又释然。解二娘子就是这样的脾气,算了算了。

    墨六娘子有几分歉意的和明三娘子低低解释道:“解二娘子就是这样的脾气,她最爱出头,大家一块儿出去,她觉得好就是大家都觉得好,她不高兴了,就说大家都不高兴,我们都知道她的脾气,不碍事的。”

    “我没事,就是有什么事,也不该你跟我这样歉意,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明三娘子和墨六娘子低低说着话。

    “唉!”墨六娘子一边笑一边叹气,“我就是这样,在这里还好,要是咱们府上请客,但凡有个人有一点点不高兴,我就愧疚的不行,象今天,你是跟我出来的,要是你不高兴了,那不就是我的错么,我没照顾好你。”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你要是这样,那得多累?真是!”明三娘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嗯,太婆也常说我,说我心细成这样,以后给人家做了媳妇,得熬成什么样儿?”墨六娘子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李桐看着心不在焉的和赵九娘子说着话,不时瞄着对岸的解二娘子,微微蹙眉。

    她怎么总觉得眼前的解二娘子,和从前的解大奶奶大不一样呢?不是经历了丧夫以及解家败落变化之后的那种不一样,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本性中的不一样。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不一样,以及到底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清楚。

    云袖的小船很快又回来了,云袖站在船头回话:“回诸位小娘子,吕公子一时没想好哪支曲子最好,宁七爷说,光是婢子唱曲不够恭敬,也不够诚意。吕公子和几位爷商量后,让婢子转告诸位小娘子,吕公子和宁七爷,以及季公子,李爷,陈爷,墨七少爷和周六少爷,还有其它几位爷,说要演一曲高山流水,给诸位小娘子陪礼。”

    亭子里哄然热闹起来,解二娘子脸上泛着红晕,一双眼睛闪着灼灼光彩,这是他对她的重视。

    “都用琴么?宁七爷呢?”周八娘子紧跟问了一句,云袖笑道:“婢子过来传话时,几位爷正吵成一团,还没商量出来各用什么乐器呢。”

    “七哥只会敲板。”夹在满亭子的又笑又闹中,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咬着耳朵,明三娘子脸上笑容一僵,眼里掠过层浓浓的失望。

    “你再走一趟,看看他们都用什么乐器,告诉他们,要是错了,我们可都是能听出来的!”解二娘子再次吩咐,云袖领命而去。

    李桐侧身坐着,捧着杯茶,猜想着宁远会用什么乐器,他那样的,击鼓最合适。

第五百三五章 紫藤饼

    云袖去了又来,小船刚泊到亭子下,湖对面乐声响起。

    刚见了礼要说话的云袖忙又闭上了嘴,解二娘子一边听一边示意云袖,“你说你的。”

    “是,焦尾琴是吕公子,洞箫是季公子,宁七爷是笛子,李爷二胡,陈爷也是琴,周六少爷弹琵琶,墨七少爷击罄,高爷、赵爷和孙爷也都是琴。”云袖答的简洁而快,尽量不影响诸位小娘子欣赏这水平不高、规格极高的演奏。

    “这么多琴!”解二娘子看样子很有几分不满,从这么多琴声中,哪能听得出哪个和哪个?

    “笛子最好听。”周八娘子侧着耳朵,听的极其专注。

    “我也觉得笛子最好听。”汤五娘子轻声接了句。

    明三娘子听了片刻,失笑,“各管各的音,真是!”墨六娘子和哥哥墨七一样,音律上一点也不擅长,“挺好听的,我没听出来。”

    “你不爱这个,就象我看不出你那些花啊草的有什么不同。”明三娘子笑应了句。

    楚三娘子上身微微探出,听的十分专注,这一片乐声中,就那管洞箫最出色。

    赵九娘子挨着解二娘子站着,听着似有似无的二胡声,微微蹙眉,怎么学了二胡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咦。”明三娘子轻轻咦了一声,船上的云袖转头往对岸看,接着又一声罄响,这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出来了,这罄声错了调了。

    再一声罄响之后,琵琶声停了,接着二胡停了,箫声也没了,片刻,对岸乐声消失,片刻,一阵哄然大笑冲到对岸,中间夹着墨七的叫声,“就错了……”

    “可算错了,我这心提了半天了。”墨六娘子拍着胸口,“这么半天才错,七哥这一回不得了。”明三娘子噗一声笑了,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凝固在脸上,这是家里替她看好的夫君……

    李桐悄悄瞄着明三娘子,见她呆呆的看着对岸,眼皮微垂,松了口气,她象是有所悟,这样就好办多了。

    “听的好好儿的,偏错了韵!六娘子回去一定要好好说说你七哥!太过份了。”解二娘子转过身,指着墨六娘子且笑且嗔。

    “真是可惜,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听一回了。”楚三娘子遗憾极了。

    “这也容易,”赵九娘子笑道:“听说下一场是季府,让他们再演一回好了。”楚三娘子斜了赵九娘子一眼,实在懒得理她,太婆当年怎么挑了她大姐做了她们楚家媳妇?

    “你去跟吕公子说,一半支曲子,不能算数。这笔帐让他好好记着。”解二娘子趴在栏杆上,语笑如花的吩咐云袖,云袖应了一声,船娘撑着船,退回对岸去了。

    亭子外,七八个婆子提着提盒进来,摆了满桌子的点心小食,众人也觉得有点饿了,站起来各自取自己爱吃的。

    赵九娘子拿了块梅花酥,好象很随意的坐到了李桐旁边,看着李桐笑道:“姐姐怎么不吃,没有姐姐爱吃的?”

    “我极少吃点心。”李桐含笑答道,她大病一场之后,肠胃极差,这些小点心,她断了十几年了。

    “姐姐,你尝尝这个,这紫藤饼不甜不腻,全是花香,饼皮一点也不黏牙,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汤五娘子一只手拿着只咬了一口的紫藤饼,另一只手托着个精巧的碟子,碟子里放着只紫藤饼。

    李桐正要推辞,目光落在汤五娘子嫩如葱根的手上,伸手接过了碟子,现在,她是可以吃点心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要说紫藤饼,还是樊楼的最好,我倒觉得他家的梅花酥还过得去。”赵九娘子品评了一句。

    “樊楼的不如这个,我家做的也不如这个,这个好吃,姐姐吃吃看。”汤五娘子已经吃完了一只紫藤饼,眼巴巴看着正在咬饼的李桐,等着她的评判。

    “确实比樊楼的强,饼皮还好,这馅难得。”李桐咬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美好的春天,还是这紫藤饼确实难得,这一口下云,李桐只觉得满口清香,胃口大开,一块紫藤饼几口就吃完了。

    “噢,对了!我记得班楼有几样点心,也象这饼皮一样,酥而不腻,一点也不黏牙。”汤五娘子见李桐喜欢,笑容灿烂。

    “我倒觉得清风楼的点心最好。”见两人都没把她当重点,赵九娘子有些不高兴了。

    “清风楼就跟咱们不相干了。”汤五娘子今天玩的开心极了,开心之下,就没有了初进吕府的小心翼翼,没留意到赵九娘子那一点点不开心,李桐倒是留意到了,不过,她现在沉浸在春天再次来临的美好里,留意到了,也懒得理会。

    “跟咱们不相干?”赵九娘子也是聪明人,听出了这句话里的不寻常,“这话我没听懂,难道樊楼和班楼就和咱们相干了?”

    “姐姐不知道?樊楼是我们家的产业,班楼是姐姐家的产业,当然相干啦。”汤五娘子笑起来,这些京城的小娘子,怎么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

    赵九娘子两只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班楼也是你们家的?”

    要论生意最好的酒楼,班楼在这京城,排不进前五,前十是妥妥的,跟撷绣坊一样,都是日进斗金的产业。

    “姐姐家的产业多得很呢,这算什……”汤五娘子的话说到一半,被李桐悄悄拉了下,她是个聪明灵动的,立刻知道李桐这是提醒她不妥当,话说一半,改的却极顺溜。“……极好的生意了,生意人家,哪家都得一间两间好铺面,都是这样。”

    赵九娘子压根没留意汤五娘子的话到一半改了方向,直直的盯着李桐,片刻,又转头看了眼湖对面,李桐斜着她,在她目光移回来前,移开了目光,从前她嫁给高子宜,很快就回到山西,那几十年里,她偶尔听到一句半句里,都把她说的很是不堪,现在看起来,那些不堪只怕有不少是实情。

第五百三六章 解家二姝

    趁着赵九娘子怔神,正好,李桐也想再吃块紫藤饼,站起来去拿紫藤饼,汤五娘子是紧跟李桐的,李桐站起来,她跟着起来,李桐拿了块紫藤饼,汤五娘子立刻眉开眼笑的紧跟着也拿了一块,她实在太喜欢这紫藤饼了。

    来前家里新请的教引嬷嬷交待过,不管吃什么,只许一口,不许接二连三,可现在是李家姐姐先拿了,她不拿肯定不好,她这叫陪着李家姐姐,不叫接二连三!

    李桐拿了饼,转眼看到坐在角落里,抿着茶出神的解三娘子,几步过去,坐到了解三娘子身边。汤五娘子自然也跟着坐了过去。

    这位大嫂,从前和现在一样寡言,从前她和她来来往往,却从来没能深交,肯定有她的原因,不过她不觉得全是自己的原因。

    她印象中,这位大嫂好象从来没表达过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三娘子喜欢喝白茶?”李桐看了眼解三娘子手里的杯子,开口找话,解三娘子一怔,她确实最喜欢白茶,她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白茶。”见李桐又张望一眼,解三娘子把杯子递过去些,微笑道,“是今年的新茶。”

    “我看看。”李桐不客气的伸过头,汤五娘子也伸头过来看。

    “这是明前。”汤五娘子瞄了一眼,又闻了闻,“真是好茶!好象股子很特别的清香,真好闻,我想喝一杯尝尝,姐姐要不要?”

    “是梅花香。”李桐笑道:“给我也沏一杯,再拿块莲子酥,这个茶配莲子酥吃着最好。”

    “好!”汤五娘子应声雀跃,她越来越喜欢李家姐姐了,也越来越喜欢这京城了。

    “我连清香都没闻出来。”解三娘子声音里有几分似有似无的低落。

    “我也没闻出来!”李桐敏锐的感觉到解三娘子声音里那丝似有似无的低落,一边笑一边凑过去些,低低道:“他们府上先苏老夫人陪嫁的那座茶山,茶树旁边种的全是红梅绿梅,据说茶叶一摘下来就有股子梅花的清香,号称京城最清雅的茶叶,你难道没听说过?今天他们家待客,肯定要用自家的茶叶,我不是闻出来的,是猜出来的。”

    解三娘子忍俊不禁,“我还以为你真闻出来了。”

    “姐姐,茶来了。”汤五娘子干脆拿了个托盘,送到李桐和解三娘子面前,“解家姐姐也吃一块莲子酥,这莲子酥做的多好看。”

    解三娘子见托盘上放着三块酥,笑着拿了一块。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李桐努力寻找话题,在她的记忆中,这位解三娘子从来都是问一答一,你不说话,她绝对不会主动开口。

    解三娘子又是一怔,她怎么知道她有个弟弟?喔,也是,京城就这么大,她们一家毕竟是住在解尚书府上的,翁翁今年又是春闱主考……

    “十六了。”弟弟比她小两岁,她今年已经十八了,比解二娘子小两个月。解三娘子看了眼解二娘子,有几分怔忡,解二娘子定亲之后,就该她议亲了……

    李桐正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打开话题,解二娘子脚步轻快的过来,“说什么呢?看你们,又吃又喝,真真是……好自在!”

    解二娘子旋了半步,坐到解三娘子身边,“也给我沏杯茶,我也要块莲子酥。”

    解三娘子急忙站起来,去给解二娘子沏茶,拿莲子酥。

    “你们说什么呢?”解二娘子语调轻快的笑问道。

    “说这茶好,有股子梅花的清香。”李桐答道,汤五娘子被解二娘子刚才那句又吃又喝,说的几分怯怯,说不清为什么,面对解二娘子时,她总是有几分心虚气短的感觉,大约是这位解二娘子实在太出色了。

    “这是吕家茶山今年的新茶,这梅花的香味儿多浓,你们闻闻,到处都是这股子香味儿。”解二娘子挥着手,仿佛想驱掉一些香味儿。“姐姐在长公主身边清修,也喜欢这样的浓香?听说长公主最不喜欢这些香味儿。”

    “我倒没留意。”听解二娘子提到长公主,李桐言语格外谨慎。

    “那长公主最喜欢喝什么茶?听说都是姐姐给长公主沏茶。”解二娘子接着问道。

    “她那里最多的就是龙凤团茶,都是御赐下来的。”李桐含糊了一句。

    “龙凤团茶是天下最好的茶了,姐姐常到宝箓宫陪长公主说话?”解二娘子感觉到了李桐的不愿意多说,却依旧问个不停,她希望能和长公主交往起来,却没把李桐放在眼里,当然,整个京城,能让她放在眼里的小娘子,压根也没有几个。

    “嗯,也不是经常,偶尔长公主传唤,就过去一趟。”因为她和长公主这份交情,想借着她搭上长公主的,解二娘子不是第一个尝试的人,只是,解二娘子的尝试,让她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象她刚刚回来,回想起从前的种种,从前那些她没听明白、看明白、想明白的事,现在再想,象是突然雾散了,一下子看的明明白白。

    从前她认识解二娘子时,绥宁伯府已经炙手可热,陈家和解家,已经败落了,她是由解三娘子搭到她的,姜焕璋一路飞黄腾达,她一路和她掏心贴肺,只除了姜焕璋被必贬到北地那几年……

    她从前怎么会觉得她是因为自己这个人而和自己知交的呢?

    李桐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从前种种,僻如昨日黄花,不必再多想了。

    “能跟着长公主清修,姐姐真是福气。”解二娘子一边接过解三娘子递上的茶,一边笑道。

    解三娘子托着点心碟子,轻手轻脚的坐到解二娘子旁边。

    “不过,姐姐这样年纪,不该清修什么的,一步错而已,抽身退步,再做打算就是了。”解二娘子看着李桐劝道。

    “是。”李桐微笑,“我也这么想。”

    “姐姐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解二娘子笑起来,“回去我得跟太婆说说,让太婆替你操操心,姐姐这样的人品相貌,多少难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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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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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重生了,也清醒了,原来,他从来没爱过她惜过她……
姜焕璋逆天而回,这一回,他要更上一层楼,他要做那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宁远千里而来:姜焕璋,小爷我专业毁人不倦……锦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