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四个媳妇儿
四个儿媳妇忙了一上午,把原本纤尘不染,花团锦簇的长宁宫,打扫的还是纤尘不染,花团锦簇。
中午,周贵妃带着四个儿媳妇,眼巴巴等着皇上和大皇子、四皇子来吃腊月里的头一顿团圆喜庆饭,皇上来了,他每天都来。可大皇子和四皇子象是商量好的,都回了衙门里忙,中午就不进宫吃饭了。
周贵妃失望非常,吃了午饭,恹恹的歪在炕上,看哪儿都不顺眼,“那几瓶花是谁看着放的?”周贵妃指着殿角几瓶鲜花问道,大皇子妃霍氏硬着头皮陪笑答道:“那几瓶花是昨天午后刚拿进来的,开了一夜,今天正是最好的时候,媳妇儿想着……”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从今天起就进了年了,这些花啊草啊,都得换新的,这不光是好看不好看,还有个吉利不吉利呢!”周贵妃气儿不打一处来,怪不得进春节头一天她就觉得不愉快,“赶紧去换了!做事这么不勤力,在我这儿也敢这样能懒就懒,那你在府里呢?对大哥儿也这么不尽心?”
大皇子妃霍氏脸都白了,“是媳妇儿疏忽了,媳妇儿这就去换了。”
“你亲自去折,多走几步路,挑最好的,赵氏你也去,帮她看着点,真是!”周贵妃一脸嫌弃的斜着霍氏,赵氏急忙曲膝答应了,幸灾乐祸的斜着霍氏。
垂手侍立在另一边的四皇子妃郑氏,时不时瞟一眼根本看不到的外殿,外殿是她看着打扫的,那些插花也没换……
郑氏正盘算着怎么开口,既不让周贵妃觉察到她的疏忽,又能找个借口出去把花换了,因为怀了身子,今天没被周贵妃派差使的四皇子侧妃孙氏在她前面开口了,“娘娘,外殿的花不知道是不是都换了,媳妇儿这就去看看。”
“你怀着身子,歇着吧,外殿的花也没换?”周贵妃恼怒的瞪着四皇子妃郑氏,郑氏身子一矮,急忙推脱道:“换是换了,就怕没换全,媳妇儿再去看看。”
周贵妃‘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郑氏急忙垂手退到外殿,有没换的也不用周贵妃吩咐了,让人捧着花瓶跟着,赶紧亲自去后园折花插花。
郑氏一走,周贵妃面前只有怀了三四个月身孕,却拼命要把肚子挺出老高的侧妃孙氏,孙氏心里开始打鼓,陪周贵妃聊天……从来没见谁聊出个好过!她得赶紧找个借口出去。
“娘娘,外面那些盆花,不知道是不是都换新的了,要不,媳妇儿出去挨个看一遍?辞旧迎新,花啊草啊这些,一定要是新换的才行。”郑氏总算想到个借口。
周贵妃看向她的肚子,郑氏急忙表态,“没事儿,快四个月了,已经坐稳了胎,太医说了,每天要多走动走动,对孩子好,生的时候也顺利。”
“嗯,去吧,仔细看好。今天天冷,你别到院子里去,就在廊下,院子里的花,让她们端过去给你看。”周贵妃对怀孕的郑氏,确切的说是郑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很关切的。
周贵妃这殿内殿外的花花草草,都是昨天刚刚换上来的,四皇子侧妃郑氏既然出去看了,自然就都得看出来,一盆盆点出来吩咐搬出去换新的,殿内的插花是大皇子妃和四皇子妃亲自去挑去折,这殿外的盆花,郑氏都没敢多犹豫,带着丫头,出了长宁宫,亲自往花房挑盆花。
大皇子妃霍氏不是本地人,四个媳妇中,除了四皇子侧妃孙氏,其它三个都不是本地人,挑儿媳妇时,周贵妃和母亲赵老夫人意见一致,不要高门大族的媳妇儿,省得以后外戚乱政,给儿子添乱,随国公和周副枢密无比赞同,门第儿高贵,位高权重的外戚,有他们周家一家就够了。
霍氏是生在河北,长在河北,一口河北官话,头一天就被大皇子嘲笑了,侧妃赵氏是苏州人,大皇子很爱听她那一口软绵绵的官话,加上赵氏很抹得下脸,大皇子看上了她的丫头水氏,她就把水氏送到了大皇子床上,之后还常常把水氏叫过去,两个人一起侍候大皇子,因为她知情知趣,很得大皇子宠爱,在大皇子府,她事事都能压过霍氏一头。
这会儿霍氏先被周贵妃挑了刺,赵氏跟在霍氏后面,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回去怎么跟大皇子说这件事。
进了梅林,霍氏看中一枝,没敢让内侍折下来,看着赵氏陪笑道:“妹妹看这枝好不好看?”
“娘娘说了,你来挑,我不过帮着看一眼,我要是说好看还是不好看,岂不是要替姐姐作主了?那可就违了娘娘的懿旨了。”赵氏巴不得看霍氏再触几个霉头,说是帮忙,实际上是半点忙不肯帮,最好再能背后狠推几把。
霍氏转过头,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没敢流出来,仰着头,吩咐内侍折了梅枝,借着迷了眼,将汪了满眼的眼泪擦去。
折了梅枝,又到暖房挑了些鲜花插好瓶,丫头内侍抱着瓶花,跟在霍氏和赵氏后面,往长宁宫回去。
离长宁宫不远,大皇子妃霍氏放慢脚步,低着头靠近侧妃赵氏,左右看了看,低低道:“妹妹,娘娘夸过好几回,说你眼光好,你看看这些瓶花好不好。”
赵氏斜着霍氏,冷哼了一声,“姐姐可别抬举我,你是正妃,是姐姐,我眼光再好,也好不过你,这话我可不敢当。”
“妹妹,咱们出了府,人家看咱们,都是一个府里出来的,都是大爷的家眷,这花儿好,娘娘高兴了,大爷得脸,咱们府上都得脸,要是不好,娘娘不高兴,大爷肯定也不高兴,是咱们府上的不是……”
“哟!”霍氏的话没说完,就被赵氏猛甩一帕子,一声冷笑打断了,“姐姐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威胁我呢?我可没那么大脸,能担一句咱们府上,能替大爷得脸不得脸的,姐姐可别折煞了我!”
第四百零三章 洒洒水
赵氏说完,冲霍氏猛甩一袖子,往旁边闪了两步,站在路边示意霍氏,“姐姐还是往前走走吧,您跟我肩并着肩的,这可不合规矩,这大规矩可不能乱了!”
霍氏一张脸由红而白,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只气的浑身发抖。
跟在两人后面的一个老内侍,有几分不忍的看着霍氏的背影,不动声色的紧两步走到霍氏的丫头桃夭旁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桃夭听了,急忙点了点头,紧跑几步追上霍氏,和她俯耳说了两句,霍氏脚下一顿,转头看了眼低头低眉的老内侍,转身往回走了几步,从十来个内侍捧着的瓶花中,挑了最大的一瓶红梅,接过来,亲自抱在怀里。
那个侍候周贵妃多年的老内侍说,贵妃最喜欢小辈亲力亲为的孝敬她,比如亲自挑花,亲自折枝,亲自装水插花,亲自拿过去奉给她。
转过弯,眼前就是长宁宫,霍氏小心的将梅花瓶从左边换到右边,花瓶本身就不轻,又加了水,霍氏抱着,很有几分吃力。
到了院门台阶前,霍氏轻轻舒了口气,进去就不远了。霍氏双手抱着红梅瓶,没法自己提裙子,丫头桃夭急忙过去,帮她提起裙子,两人刚要上台阶,桃夭脚底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头扑倒,撞上了霍氏,霍氏一个趔趄,手里的红梅瓶被她抱的紧紧的,人没倒,瓶也没掉,只是瓶子里的水和梅花,却全部洒在了地上。
桃夭吓的浑身发抖,一把抓起梅枝,不幸之中的万幸,那根梅枝好好儿,也就是掉了三五瓣梅花,根本看不出来。
霍氏后背一层冷汗,好在有惊无险没有大错,桃夭将梅花插进瓶里,从别的花瓶里匀了点水进来,霍氏重新抱好梅瓶,小心翼翼的上了台阶。
四皇子妃郑氏回去的比大皇子妃霍氏早,只有四皇子侧妃孙氏,因为怀了胎,走的慢挑的慢,最后一个回到长宁宫。
孙氏扶着个粗壮丫头,裹着斗蓬,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到了长宁宫院门口,丫头看到了青砖路一边洒的水,水已经结成了冰,泛着亮白,十分显眼,孙氏也看到了,扶着丫头小心的往旁边避让。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氏一脚踩过去,只觉得脚底下滑的出奇,粗壮丫头一声尖叫,两只脚连滑再滑,一屁股摔在地上,孙氏脚下打滑,手下又骤然失去支撑,一声尖叫,也和丫头一样,一屁股摔在地上,摔下去之后又往前滑了一步多,上身往后仰倒在地上。
长宁宫门里门外一片惊叫。
长宁宫里,周贵妃听说怀了胎的孙氏摔倒了,急的一边连声喊着传太医,一边急急忙忙奔出来。
孙氏已经被婆子七手八脚抬起来,在周贵妃紧跟而来的吩咐声中,被急急忙忙抬进了正殿。
孙氏两只手捂着肚子,痛哭不已。
四皇子妃郑氏紧紧盯着孙氏下身,她想看到血,一定要有血,血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大皇子妃霍氏紧跟在周贵妃后面,周贵妃迎上被抬起来的孙氏,掉个头再往正殿回去,霍氏却下意识的往院门口走了几步,直直的看着她进来时差点摔倒,洒了满满一花瓶水的地方,孙氏,是在那儿摔倒的么?
大皇子侧妃赵氏紧盯着直直看着院门外的霍氏,一颗心兴奋的砰砰乱跑,她总算等到了一个让霍氏万劫不复的机会!
太医来的很快,诊了脉,确认四皇子侧妃孙氏虽然摔的这一跤很厉害,但胎相依旧稳固。周贵妃长长舒了口气。
太医确定没事,开了安神汤,告退出去,四皇子侧妃孙氏哭的更厉害了,“……都是媳妇儿的错,不该怀上这胎,是我的错……这一回借娘娘的洪福,躲过去了,谁知道下回……还躲不躲得过去?娘娘,还不如……求娘娘作主,媳妇儿不为自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四爷的骨血,是娘娘的孙子。娘娘,求娘娘作主,娘娘院门前,怎么能有冰?娘娘也知道,媳妇儿自从怀了四爷的骨血,都没敢自己走过路,那路上怎么会有冰?怎么能滑成那样?娘娘……求娘娘明查。”
孙氏伏在榻上,冲周贵妃不停的磕着头,哀哀痛哭,直哭的四皇子妃郑氏和大皇子妃霍氏齐齐脸色青灰。
“你胡说什么!哪能有下回?嗯?你这话说的也对,连我这院门口也敢疏忽了?来人,去看看怎么回事,院门口归谁管?怎么打扫的?当差当到这份上,赶紧查,查出来立刻打死!”
周贵妃一听也是,她这院子里里外外,怎么可能有滑倒人的冰?这差使怎么当的?在她这里把差使当成这样,这是不想活了!
“娘娘这宫里,哪有人敢疏忽?只怕是有人故意把水洒在了路上,又一声不吭的瞒下了,这才害了孙妹妹。”一看周贵妃这方向一开始就偏的没影儿了,大皇子侧妃赵氏赶紧上前点明原因,霍氏死死盯着赵氏,恨不能扑上去活活掐死她。
四皇子妃郑氏也死盯着赵氏,身子微微颤抖,她怎么知道她刚刚回来的时候,花瓶里的水洒在院门口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去查!谁把水洒在院门口了?”周贵妃这大半辈子,二十几岁那时候,还时不时用用心眼,最近这十来年,她那不多的心眼几乎一次没用过,心眼早就锈死了。
四皇子妃郑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一抬眼看到神情惊恐的象鬼一样的大皇子妃霍氏,急忙转头再看看揪着帕子转着眼珠的大皇子侧妃赵氏,心里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赵氏说有人把水洒在院门口,她说的不是她,她说的是霍氏!肯定是霍氏也把水洒在院门口了,赵氏和霍氏一起去挑的花……
“是大嫂不小心把水洒在院门口了吧?”四皇子妃郑氏盯着霍氏道,既然无论如何得死一个,那是死她吧!
“我没!没……”霍氏惊恐万状,可赵氏哪容她推脱。“姐姐,水洒了就是洒了,在娘娘面前,姐姐怎么敢谎话连篇?”
第四百零四章 倒霉的霍氏
四皇子妃郑氏七分心虚三分同情的看了霍氏一眼,调开了目光,她这也是为了自保,她也是没办法。
霍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已,水确实是她洒的,赵氏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没有推脱的可能,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娘娘。”炕上的孙氏急了,她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大好机会,没打到正妃郑氏头上哪肯甘心,“路上确实有冰,不大一块,那一块冰应该是大嫂不小心洒在地上的水结的冰,可是,娘娘,那块冰显眼极了,我看到了,我的丫头看到了,远远就避开了,娘娘,不是大嫂洒的那瓶水滑倒了我,我滑倒是因为……”
孙氏一双眼睛盯着正妃郑氏不移眼,也不往下说了,她这态度,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霍氏一口气缓过来,觉得自己活过来之余,恨不能给孙氏磕几个响头。赵氏咬着嘴唇,满眼怨忿的盯着孙氏,心里恶骂不已,刚才怎么没把她摔个一尸两命!
正妃郑氏满眼怨毒的盯着孙氏,突然笑道:“娘娘您看,孙氏就是心善,她这是担心我们四爷跟大爷因为这事生份呢,妹妹多虑了,大爷和四爷一母同胞,哪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兄弟生份的?娘娘,您说是不是?”
“怪不得孙妹妹能最先怀上,原来是因为这份善良,这可真是难得!”大皇子侧妃赵氏也跟了一句,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孙氏。
孙氏更不是省油的灯,理也不理帮头添的赵氏,只看着已经有点晕头的周贵妃道:“娘娘,都说离地三尺有神灵,媳妇儿胆子小,从来不敢乱说话冤枉人,那滑倒我的地方,抹的平平的,必定是有人洒了水,又抹平了的,大嫂洒了瓶水之后,难道还会抹平?她们府上又没人怀胎,娘娘,我……”
“娘娘,”郑氏打断了孙氏的话,“孙氏心地最善,既然她和孩子都没事,她不愿意让大嫂受累,这是她一片心,娘娘,我跟孙氏一样的心,我也不愿意看着大嫂受罚,四爷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也不愿意让娘娘多责怪大嫂,娘娘,我和孙氏一起,替大嫂求个情,您就饶了大嫂这一次吧。”
郑氏说着,上前半步,和霍氏并排跪在了一起。
孙氏张了张嘴,看着感动的简直要抹眼泪的周贵妃,话到嘴边又恨恨的咽了回去,这会儿再多说,只怕要惹贵妃不高兴,算了算了,这次大好机会……算了算了!孙氏肉痛无比,恨意无边的盯着郑氏,恨不能咬她一口,姓郑的贱人回回都是这样,她怎么能这么虚伪无耻!
“你看看!我就说四哥儿治家有方,看看孙氏,看看郑氏,四哥儿调教的多好,多少大方,多善良,多替别人着想!你看看你!大哥儿好好儿的孩子,都让你带坏了!你说你往我院门口泼水……算了算了,”
周贵妃一脸恨恨的挥了挥手,“孙氏和郑氏不愿意多责怪你,我也就不多说了,你说你安的这是什么心?我当年真是不知道被什么糊了眼,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媳妇儿?好好的大哥儿,生生让你们教坏了!现在又做出这种事?你这心肠……算了我不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我告诉你,再有下回,别恨我不客气!”
霍氏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听周贵妃把这几句话车轮一般来来回回训斥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周贵妃一直说到嘴巴干了,才恨恨的吩咐她:“……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我真是一眼也不想看到你!”
霍氏站了下没站起来,膝行往后挪了挪,强咬牙站起来,抖着腿曲膝告了退,挪着针刺般疼痛的双腿,出了长宁宫,慢慢挪出宣德门,上车回府。
心腹丫头桃夭跟在后面上了车,一边给她揉着腿,一边低低禀报:“王妃,我在外头和郑王妃的丫头蕊珠说闲话,蕊珠说,郑王妃折好花回来的时候,在院门口也把瓶水洒出来了,说是一个丫头踩了另一个丫头的裙子,两个人怀里抱着的瓶子里的水都洒出来了,肯定比咱们洒得多。”
“你听清楚了?”霍氏一下子坐直问道。
“嗯,清清楚楚。”桃夭重重点头,“那会儿孙氏还没回来,我看到蕊珠裙角湿了一大片,就问她,她跟我说的,她那裙角,就是被水溅湿的。”
“怪不得……”霍氏话没说完,就懊悔的恨不能拿头往车厢板上撞几下,她看到郑氏神情不对了,她就是没往这上头想,她真笨,真的!
霍氏在二门里下了车,赵氏的车紧跟在后面也停进二门,赵氏下了车,越过忧心忡忡的霍氏,冷哼了一声,“不能给大爷长脸,净能大爷惹祸,哼,没用的东西!”
霍氏猛抬头,愤怒的盯着赵氏的背影。
回到自己院里,霍氏坐在炕上,喝不下更吃不下,等着大皇子回来的心情,如同等着秋后问斩。大爷的脾气有多暴戾,她见过不是一回两回了,也许不等她说完,大爷就飞起一脚,把她踢死过去了。
大皇子回来的比平时早,霍氏看到大皇子第一眼,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念了无数句佛,看来她的运气还没坏到最坏,大爷没有喝酒,而且,神情看起来比大多数时候都平和,她不敢指望他高兴,只盼着他没那么愤怒。
“爷,妾有事禀报,妾有错。”不能等大皇子问起,霍氏先跪在大皇子面前,将今天在长宁宫,四皇子侧妃孙氏滑倒的事说了,“……娘娘说,孙氏滑倒是因为我把水洒在地上,爷,把水洒在地上的不是我!是郑氏,孙氏自己都说了,她滑倒不是因为我把水洒在地上,她看到……她说的清清楚楚,把她滑倒的那片水,是有人故意,被人洒上了水,又抹的平平的让人看不出来,她这才滑倒的,孙氏说了两三遍不是我,可是……”
第四百零五章 困顿和愧疚
霍氏见说到这里,大爷还没起脚把她踢飞,心渐渐落回去,话说更加流利,“孙氏先怀了胎,若生下来,就是四爷的长子,郑氏怎么甘心,是她想害了孙氏,让孙氏摔掉这个孩子,孙氏说的清清楚楚。大爷,您说,妾害了孙氏有什么好处?妾害了孙氏,岂不是让四爷恼恨大爷?我有什么好处?对大爷有什么好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明明是郑氏下的手,可娘娘……妾不敢说娘娘的不是,娘娘非说是妾害了孙氏,妾不敢辩,可是,真不是妾害了孙氏,大爷……“
霍氏一边说一看紧盯着大皇子的神情,这一回极其难得,大皇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起来吧,哭什么?这事没什么稀奇的,这样的事,爷经过的比你多多了,行了,不用说了,爷知道不是你的错,这件事跟你无关。哼!”大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冷哼连着一声冷笑,笑声尖利。
“爷?”霍氏呆了,大爷今天反常的厉害,“您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不过看明白了,她这心偏的只有一个了,你回去歇下吧,我出去走走。”大皇子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霍氏呆站在屋里,好半天回不过神,大爷今天太反常了。
半个时辰后,头一道信儿飞一般传到宁远耳朵里,大皇子去了大相国寺。
正在府里犹豫着要不要找某人一起吃腊八粥说说话的宁远,没等六月禀报完,就呼的站了起来。
大皇子的脾气有点儿象皇上,他的日常相当固定,极少去陌生的地方,大相国寺,是宁远紧盯他这一年来,头一次踏足的地方。
“……爷吩咐过,只要大爷去了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就立刻禀报您……”
“做得对!”宁远打断六月的解释,“盯紧!在大相国寺……一刻钟报一趟,叫上卫凤娘,千万不能让他察觉,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神情如何,越细越好,快去!”
六月见宁远如此重视,不由兴奋起来,压住兴奋答应一声,几步退出,叫了卫凤娘,直奔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线报一刻钟过来一趟。大皇子进了寺,没理知客僧无智,青空大和尚迎出来了,大皇子没和他说话,也没让他陪。
大皇子进了大雄宝殿,看了一圈,又进了观音殿;
又出来了,进了地藏殿,大皇子在地藏菩萨面前站了一刻钟了;
大皇子坐在地藏菩萨面前,一直看着地藏菩萨,不看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还坐着,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大皇子在地藏菩萨面前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站起来,要了香,给地藏菩萨上了香,念念有词祈告了小半刻钟,神情好象有些激愤……
大皇子出了大相国寺,去一趟宣德门,在宣德门前站了小半刻钟;
大皇子回府了。
大皇子回了府,宁远在屋里转着圈,兴奋的毫无睡意。
大皇子从来没进过寺庙……这话不太对,应该说,从来没主动进过寺庙,以往去,要么是家国大礼,要么奉命尽孝心,只有这次,是随着他自己的心意去的。
他为什么要去大相国寺?
福伯说过,世间凡人在什么时候最想求神佛?困顿和愧疚的时候。大皇子肯定是个凡人,他去大相国寺,是困顿,还是愧疚?
兼而有之?
困顿,他现在的困顿是看得到的,可他的困顿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了,以前他的困顿人人都能看到,可他却意识不到,或者说,他不想意识到,不想承认,现在,他不得不意识到,不得不承认了,出什么事了?
意识到困顿,正面困顿,然后呢?会怎么样?自己会怎么样?
他哪能跟自己比?那他这样的蠢货会怎么样?
宁远竖着一根手指不停的敲着额头,来来回回的踱步,会怎么样?大皇子的脾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顺天应命,或者束手放弃,那么……他下了决心,要杀掉对手了?他已经杀过一次,也许不止一次,为什么这一次……
是了,上一次时,自己还没紧盯他的一举一动,也许那一次之前,他也这样深夜进到大相国寺,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大皇子是个急脾气,拿定了主意,肯定等不了几天,年里年外确实有很多机会……
“六月!”宁远一声高喝,六月应声而进。
“听着,盯死大爷,但凡有一星半点不一样,立刻禀报,不管什么时候!”宁远声音严厉凝重,六月心神一凛,垂手答应。
大皇子府,侧妃赵氏听说大皇子神情平和,安安然然出府走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清楚了?霍贱人跪在地上?又哭又说?是说的今天这事?”
“是,婢子特意靠近了些,听到了一句两句,确实说的今天的事,怕爷发觉,小的听了一句两句,知道是今天的事,就赶紧退后了。”婆子恭敬答道。
“爷没发脾气?怎么可能?”大皇子的脾气,赵氏甚至比霍氏更清楚几分。
“是,爷一直很平和,后头,”婆子顿了顿,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好象还笑了笑,后来就出府了,王妃看起来很高兴。”
“贱人!”赵氏气的头痛,“她肯定没说就是她把水洒在地上,滑倒了孙氏,姓孙的也是个贱人!大爷没发脾气?哼,还不知道她怎么跟大爷说的呢!不能便宜了这个贱人,去,让人看着,大爷回来立刻禀报……算了,还是我过去等着吧,我一定要告诉大爷,霍贱人做的这件蠢事,她想害死大爷,我一定要让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氏穿了斗蓬,带着丫头婆子,直奔离二门最近的暖阁,伸长脖子等大皇子回来,她一定要告的霍贱人厚厚脱一层皮!
赵氏有心腹,霍氏也有心腹,赵氏刚出了自己院子,就有人跟霍氏禀报,听说赵氏坐在离二门最近的暖阁里,一幅要长等下去的架势,霍氏一听就明白了,赵氏一定是见她好好儿的,不甘心,要等大爷回来告状,要害死她!
第四百零六章 腊八的酒
“王妃,怎么办?”桃夭满腔惊恐的问道。
“让我想想。”霍氏绞着手,急的在屋里团团转,怎么办呢?大爷今天太反常了,这一劫到底逃没逃过去,她心里七下八下,不安的厉害,越想越觉得肯定没逃过去,要是让赵氏再告上一状,她的命说不定这回就交待进去了。
怎么办?找赵氏求个饶?她哪会饶她!许些好处给她?能有什么好处?她要的是她这个正妃之位……
“王妃,要不,您也去二门里等着,至少,话不能都让赵夫人一个人说了。”桃夭建议,霍氏定定站着,想了想,“对!不能让她一个人说,她要说,也得当着我的面。”
桃夭急忙取了斗蓬过来,两人急急出来,直奔赵氏等大皇子的暖阁。
暖阁里,一边坐着霍氏,一边坐着赵氏,两人斗鸡眼一般你盯我我盯你,直盯了一个多时辰,二门外婆子进来回话,“王妃,夫人,爷吩咐了,今天晚上在外书房歇下,就不进来了。”
霍氏忍不住舒了口气,赵氏恼怒不已的站起来,冲霍氏重重哼了一声,一阵风走了。
霍氏拍着胸口,今天是熬过去了,至于明天……明天再说明天吧,她这日子,熬一天是一天,活一天是一天。
…………
紫藤山庄,藤花院上房的窗户轻轻响了两声,值夜的水莲急忙爬起来,站到窗旁,侧着耳朵听动静,窗户上又响了一声,水莲猛的推开窗户,窗外的卫凤娘吓了一跳,上身如同被风吹起的柳枝儿一般折下去,瞬间又直起来,“是我。”
“又是你!”水莲声音压的极低,“现在是半夜,三更半夜!你来干什么?”
“可不又是我,我没事,是我家爷……”卫凤娘的话没说完,就被水莲打断,“姑娘睡着了,这半夜三更的!姑娘睡着,谁也不许打扰,这是我们太太的话,请回吧。”
“你问问你家姑娘。”卫凤娘伸手按住窗户。
“刚才不是说了,姑娘睡着的时候不许打扰,不许打扰怎么问?让你家爷以后再来,哪有半夜三更这么扰人的!”水莲往外掰卫凤娘的手。
“你家姑娘醒了,你去问问。”卫凤娘的手,水莲哪里掰得动。
“你怎么知道我家姑娘醒了?你看到了?把手拿回去,别说话了,扰了我家姑娘。”水莲十分后悔,刚才不该开窗户。
“气息跟刚才不一样,肯定醒了,你去问问,大家都是当差的,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你去问问,只要你家姑娘说睡着了不见,我就能交差了。”卫凤娘脾气无比的好,慢声细语和水莲商量,自从跟宁七爷进了京城,她的脾气越来越好。
“好吧,我去看看,姑娘要是醒了,我就问一句,要是没醒,你把这手拿回去,我要关窗户睡觉了。”水莲犹豫了下,折了个中。
“行。”卫凤娘满口答应,她家姑娘肯定醒了,要是连这个她都能听错了,那她这几十年的功夫全都是白练的了。
李桐确实醒了,她觉轻,卫凤娘敲头一声,她就醒了。
水莲掂着脚尖走到床前,将帘子掀起条缝,一脸苦楚,“姑娘,她非要我来问问。”
“拿件厚点的衣服,再拿双厚底鞋。”李桐坐起来。
他半夜三更过来,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或者,是很特殊的情况,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是个极其慎重的人,没有足够的原因,他不会半夜三更来找她。
水莲一句多话没有,点起支蜡烛放到地上,绿梅已经醒了,进来侍候李桐穿衣穿鞋,绾了头发,水莲拿出件最厚的大毛斗蓬,给李桐披上,又将帽子提起,戴到头上。
李桐出来,卫凤娘冲她长揖到底,一句话没说,带着她穿过月洞门。
后园的花厅里,宁远坐在栏杆上,一只脚踩着地,一只脚踩着栏杆,正仰头看着天上的弦月。花厅中的石桌上,好象堆了一堆东西。
看到李桐过来,宁远从栏杆上跳下来,几步迎上来,“你睡了?”
“我一向睡的早。”李桐打量着宁远,他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时,她看到了几分兴奋,可这会儿,他身上仿佛又有些寥落和寂寞。
“我犹豫了很久才出来找你。”宁远尴尬里带着几分隐隐的低声下气,“今天腊八,想找个人说说话,除了你,实在没别人。”
过了腊八就是年,出门在外的人,腊八前后都要回家过年了。
李桐心里一软,整个人也跟着柔和下来,“你要是早点来,还能赶上喝一碗我们家的腊八粥,这会儿……”后面的话李桐没说出来,这会儿已经是腊九,不是腊八了。
“我带了几样小菜过来。”宁远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我们家的规矩,腊八是进年头一顿团圆饭,腊八粥早上喝一口就行了,晚上的酒得喝好,我带了瓶葡萄酒,我陪你喝一杯?”
宁远一边说,一边往花厅里让李桐,李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花厅里的石头凳子,她已经让人换上了小巧的扶手椅,铺了厚厚的毡垫椅靠。
宁远紧跟进来,将石头桌子上堆在一起的油纸包一包包解开,挤挤挨挨堆在一起,李桐探头细看,一包白切羊肉,一包酱肘子,一只卤鸡,煎羊白肠,生炒肺,煎鹌鹑,另外还有几包,炒银杏、甘棠梨、糖藕、肉牙枣、樱桃煎,截然不同的风格,看样子后一半是给她准备的。
摊了一桌子的吃食都是凉透了的,银杏糖藕还好,那些肉食,白色的油腻在上面,看的李桐有些反胃。
“这是你……吃的?”李桐看着拿出了酒,又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两只水晶杯的宁远,宁远探头看了眼桌面,“我挑的,怎么样?都是美味!”
“都凉了。”李桐只好指点到明处。
“这不算凉。”宁远凑上去看了看,伸手捏了块滚在一边的肘子肉扔进嘴里,“没冻上就不算凉,就是冻上了也不怕,放嘴里一会儿就化了。”
第四百零七章 束缚
李桐盯着宁远捏肉吃肉,看着他嚼的无比香甜的样子,再看看那包油腻腻的酱肘子,站起来问道:“卫凤娘呢?”
宁远一愣,抬手挥了挥,卫凤娘鬼影一样从李桐身后冒出来。
“你去叫绿梅和水莲过来。”李桐吩咐,卫凤娘瞟了眼宁远,见他垂了垂眼皮,应了一声,飞掠而出。
“怎么?不合你胃口?”宁远十分敏感。
“我这院子里有小厨房,东西都是齐全的,绿梅厨艺还好,让她准备几样下酒菜,还有这酒。”李桐看着宁远已经倒了半杯的葡萄酒,“这样的天,我可喝不了这样的凉酒,让水莲她们温壶热黄酒给我。”
“那我也喝热黄酒,顺便把这些给我热一热。”宁远指着桌子上的一堆,毫不客气,“早知道你这院子里还有小厨房,我就不带这些了。”
水莲和绿梅很快过来,将桌子上的吃食收拾了提进小厨房,水莲过来,重新擦干净石头桌子,又请卫凤娘帮忙,抬了只炭盆,又提了红泥小炉,在花厅一角摆了张小小的茶桌。
绿梅很快就端上了只红铜小暖锅,用提盒提了水晶脍、凉拌莴笋丝、红油鸡丝、脆皮酱萝卜几样小菜,又送了一瓦钵浓白的羊肉汤过来。
水莲用银壶盛了壶黄酒,放了姜丝,加了些糖,李桐示意她将温酒的小泥炉提到自己旁边,“放到这里,我来暖,你们回去吧。”
“酒不够,再抬两坛子来。”宁远急忙跟着吩咐一句,水莲不满的斜了他一眼,看向李桐,李桐点头,水莲四下找卫凤娘,一坛子酒,她和绿梅两个人抬也很吃力,宁远看她转头,立刻挥手吩咐卫凤娘,“跟她去拿两坛子酒来。”
绿梅细细切了一碟子姜丝,又拿了一匣子糖块放到旁边,和水莲一起回去屋里了。
宁远闻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连声赞叹,“你这几个丫头不错,懂事,还有一手好厨艺,这杯子有点小,我用这个。”宁远将水莲拿来的白瓷小杯放到一边,伸手拿了自己带来的水晶杯,放到李桐面前,李桐看着酒温的差不多了,提起来,给他斟上,自己也斟了大半杯。
宁远冲李桐举了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舒服!”说完,拿起筷子拿起碗,从暖锅里捞了大半碗肉,呼呼吹着气,几口吃完,又捞了半碗,也吃了,这才拿起杯子送到李桐面前,示意她倒酒。
宁远埋头苦吃,吃的暖锅几乎见了底,才放下碗,拍了拍肚子,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饿成这样?”李桐有几分怜惜。
“今天……是昨天了吧?昨天晚上出了件大事,我再喝碗汤。”宁远盛了碗羊肉汤,尝了尝,冷热正好,几口喝了,接着刚才的话,“昨天大皇子突然跑到大相国寺去了。”
李桐看着宁远,等他往下说,宁远又把酒杯送过来,银壶里的酒已经喝完了,宁远站起来,拎过只酒坛,拍开泥封,将酒倒进银壶,李桐放了姜丝糖块,重又煮上。
“大皇子去大相国寺了,然后呢?”李桐忍不住问了句。
“然后就回去了。”宁远一怔,随即恍悟,笑起来,“我说的大事,就是这个,大皇子一个人去了大相国寺,呆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李桐无语的看着宁远,宁远却看着闪动的火光和火光上微亮的银壶,“我盯了大皇子将近一年,他从来没主动去过寺庙,他不敬神鬼,昨天傍晚,为什么突然去了大相国寺,还在寺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他在寺里不让人陪,就一个人,在地藏菩萨面前坐了很久,他为什么要去大相国寺,为什么要坐在地藏殿发呆?”
“困顿?”李桐脱口而出。从前,阿娘走了之后,她内交外困,那一阵子,她挨个寺庙做法事,坐在菩萨面前,盼着求得指点……
“要是做了恶事,生了恶念,也会去求菩萨宽恕吧。”宁远一脸冷笑。
李桐赞同的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对你来说,这算是好事儿,怎么你看起来不象高兴的样子。”李桐一边给宁远斟酒,一边问道。
宁远的脸色被李桐一句问的阴沉下来,“事是好事,可好事又怎么样?”宁远喝了一大口酒,“今天……昨天,宫里肯定出什么事了,而且是大事,可我一无所知,还不是一无所知的事,是我不敢伸手,从我从定北侯府启程那天到现在,我一指小手指头都不敢往宫里伸。
是不敢,不敢!不是不能!我做御前侍卫,在侍卫营里从上到下称兄道弟,入了夜,宣德门里,我想去哪个赌局就去哪个,赌博的一小半是侍卫,一多半是内侍,我撒点银子,买几个眼线很容易!挖开了缝,再往里就容易了,可我从来没敢生过这个心,你知道为什么?”
李桐垂下了眼皮。
“你知道为什么,对吧?我惹不起长公主,宫里,太医院,僧录司,甚至太仆寺……”
“太仆寺?”李桐惊讶的接了句,她从来没听长公主提起过太仆寺。
“太仆寺卿是长公主奶娘的大儿子,先皇驾崩前一年调任太仆寺卿,到现在,已经不声不响做了二十年左右的太仆寺卿了,她没动用而已。”宁远解释了一句,“我仔细查过先皇驾崩前一年朝廷的人事变动,象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调动太多了,你说,我怎么敢惹她?”
李桐低头给他斟酒。
“离开定北侯府的时候,阿爹就警告过我,让我一定要谨慎,京城不比北三路,不能惹的人很多,这些不能惹的人,头一个就是福安长公主,我进了京城……”宁远一脸苦笑,“亲眼见识了她,我还能敢惹她?她知道我的软胁,知道宁家的软胁:大姐和小五。”
“长公主不会……”李桐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她会,而不是不会。
宁远一声哂笑,“我刚到京城,她就把小五拎出来警告过我了,她的地盘,我要是敢伸了手,谁知道她会怎么做?大姐和小五已经够难为的了。”
第四百零八章 海聊
李桐轻轻叹了口气,她听长公主提过几次那座离宫,现在想想,那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那座离宫,宁皇后和五皇子日常起居的那一片,是在宁皇后控制之下,除了那一个小圈子,别的地方,长公主几乎可以随意调动。说宁皇后和五皇子活在长公主的手掌中,真不算夸张。
“宫里不敢伸手,六部我也不敢多伸手,甚至不敢伸手。”宁远越说话越多,“如今的朝廷,是主弱臣强,墨相和吕相,还有季天官,三分天下,我敢惹哪个?不是我怕他们,他们伤不了大姐和小五,我自己更不怕他们,可是,我要是敢多伸了手,就是把他们往晋王那边推,他们习惯了弱主,他们还想要第二个弱主,就是现在,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太子人选,肯定是晋王。”
宁远将杯子重重拍到李桐面前,李桐给他满上酒,宁远一口一口喝着,象喝水一样。
“我只能示弱,象宁家这么多年一直做的那样,从不把手伸进京城和北三路以外的地方,以此保住北三路,我示弱,以此保住他们对小五的一点念想。你看,我就是这样,手被束着,脚也被束着,就是这样,我还要站在场上去争去斗,为大姐和小五争一条生路。你说说,我……我都快憋屈死了。”
李桐将空了的银壶递到宁远面前,宁远站起来,顺势在脸上抹了一把,拎起酒坛,将酒倒进银壶里。
“我帮不了你。”李桐声音很低很轻。
“不用你帮我,谁能帮得了谁?这京城里有个你,好歹还有个能说说话的人。”
“以后想说话就来,只要不嫌弃。”李桐一边加姜丝加糖,一边温声道。
“从家里来的时候,我想到了难,可没想到这么难,你说,我还能把大姐和小五救出来吗?”宁远一只手捏着杯子,另一只胳膊肘支在石头桌子上,手托着腮,愁闷的问道,看样子有几分酒意了。
“肯定能。”李桐极其肯定的答了一句,只要救出宁皇后和五皇子的话,那应该是可以的,“你酒多了。”
“不多。”宁远将杯子送到李桐面前,“你这酒跟糖水一样,这两坛子喝完,我都不会醉。”
“那也别多喝了。”
“好。”宁远一脸顺从的应了声,“那喝完这一坛就不喝了。”
李桐仔细看着他,见他虽然有了点酒意,可两眼清明,探头看了看坛子,坛子里也没多少酒了,那喝完一坛就喝完好了。
“小五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过年。”宁远晃着手里的杯子,一手托着腮,一脸伤感,“我象他这么大的时候,能玩不能玩的,都玩遍了,北三路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没看过的热闹,小五就跟着你去过一趟津河码头。”
“以后都会去看的。”李桐空洞的安慰着他。
“你这句是瞎说。”宁远果然没喝醉,不但没醉,还十分清醒,“我要是能成事,只要大姐和小五能从那个笼子里出来,回到京城,我告诉你,我肯定……还有大姐,肯定能让小五坐到那把椅子上去,只要坐上去,他想出宫门都难,出城门更难,还想往哪儿去?要是我成不了事,我,大姐,还有小五,就是一个死字。”
宁远突然停了话,杯子举在唇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死了……魂魄一夜游遍五湖四海,要照这么说,你这句不算瞎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桐简直哭笑不得,他竟然这样曲解她的话意。
“咱们两个说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不要这样介意。”宁远举杯子过来,在李桐面前的杯子上碰了碰,“来,陪我喝一杯。我们宁家人,从来不忌讳谈生论死,我这趟进京,就两条路,成王,败死,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我心知肚明为什么不能说?”
李桐捏起杯子,喝了酒,将杯子扣在桌子上,宁远一眼看到,伸手将她扣倒的杯子翻过来,“别扣杯子,你还喝呢,再陪我喝几杯。”说着,站起来,拎起银壶,给李桐斟了酒,又给自己满上。
“咱们不说这些,说别的,姜焕璋过来找过你?”宁远胳膊肘支着桌子,头往前伸,看着李桐,冲她眨了下眼,“找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问我从哪儿找来的曲氏。”李桐随口答了句。
“他竟然怀疑你……嗯,也没算怀疑错,曲氏是文涛找来的,文涛是你家幕僚,也算是你找来的。”宁远往后斜歪在椅子里,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他还算有几个心眼,能想到你。”
宁远突然放下腿,两条胳膊一起支在桌子上,上身前探看着李桐,“你说说,象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往那儿一站弱不经风象幅水墨画儿一样,我一看到你,想的全是好事儿……不是那个好事儿,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一看到你,就想到花儿开了,春天来了,月亮升上来,微风在吹,都是美好的事儿,那姜焕璋竟然能把曲氏这事想到你头上,换了我我肯定想不到!”
李桐迎着宁远的目光瞪回去,他这话什么意思?她怎么听着不象好话儿呢?
“老实说,我就觉得姜焕璋非常奇怪,不是常人。”宁远又往前蹭了蹭,脸离李桐的脸更近了,“你没觉得他二十出头,沉稳的过份吗?”
李桐的心猛的一跳,上身下意识的往后仰,又赶紧回过来,提起银壶给宁远斟酒,避开了他的目光。
“少年老成的也有,要是象季老丞相那样的,二十出头有这份沉稳劲儿,那倒没什么,可他那德行!”宁远撇着嘴,一脸鄙夷,“那个顾氏,你说说,有什么?我跟你说,那个顾氏我亲自去看过好几回,我就想看看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你说姜焕璋眼睛是不是瞎了?看你不好看顾氏好?这眼睛得瞎成什么样儿?还有让顾氏管家这事!”
第四百零九章 宁远的乐子
宁远啪的一拍桌子,“姜焕璋在京城据说风评不错,我是说从前,人不算笨,他难道不知道那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女?那顾家一泡烂污糟,顾氏跟谁学能学出个好来?他让顾氏管家,管家又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一条,想不通,太人之不常情了!”
李桐端起杯子,低头啜着酒。
“还有点别的事。”宁远想着杨舅爷发病的事,“你跟他……咳,你觉没觉出来他很怪异?”
“姜焕璋和顾氏青梅竹马,早有情意,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么?”李桐的话很委婉,他为什么怪异,她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现在的姜焕璋,回来了,却又没回来。
“也是。”宁远又喝光一杯酒,将杯子递到李桐面前,“你在姜家还有人手吧?能传个信递个话的人?”宁远浑身上下散发着随意两个字,说话更是随意,想到哪儿说哪儿。
“没有。”李桐有些无语,她还在姜家留什么人手,好不容易挣脱开,她恨不能从此再听不到这个姜字。
“也是,就姜家那样的,也不用留什么人手,他府上就是个大筛子,嗯,连筛子都算不上,筛子好歹还有个底儿呢,绥宁伯府就是个透风大窟窿,只要花上二三十个大钱,十个八个也成,就是一碗茶钱,你想打听什么都能打听到。”
宁远说到绥宁伯府,拍着桌子乐,“这趟进京城,要论开眼,绥宁伯府算一个,对了,那个曲氏,别说,文涛这眼光真是没话说,人挑的太好了,你听说没有?曲氏立的新规矩,姜家小妾,一律不放穿绫罗戴金银,三个小妾,她一人给做了两身靛蓝细布大厚棉袄大厚棉裤大厚棉鞋,只许穿这两身衣服,我特意去看过一回,好看!”
宁远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太好看了,你得去看看,不看可就太可惜了!我们北三路乡下娘儿们也比姜焕璋那三个小妾穿的讲究,我跟你说!姜焕璋回来那天,我让大英去打听了,看看姜家小妾换衣服没有,你猜换没换?”
李桐只当闲话听,听宁远问,头也没抬。
“喂!你猜一猜!”宁远手伸过来,捅了捅李桐的胳膊。
“我猜这个干什么?不猜。”李桐一口回绝,她很不愿意听姜家的事,不管好坏。
“猜一猜么,猜错了我又不笑你。”宁远再捅。
“不猜。”李桐往后躲了躲。
“就猜一次,你肯定能猜得着,你猜猜。”宁远头往前伸,伸出一只手按在李桐就要提起的银壶上,“就猜一次。”
“不会换的。”李桐只好息事宁人的猜了一猜。
“猜对了!”宁远猛一拍桌子,“我就佩服你这眼光,好!”李桐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直到昨天……昨天我又让大英去打听了一回,还是三身老棉袄棉裤,你说姜焕璋怎么能看得下眼?这一条也真让人佩服,耐力强。”
“你那么多正事不去忙,管姜家干什么?”李桐不想听他再说姜家的热闹,宁远嘿嘿笑了几声,“我跟你说,就因为我管姜家的闲事,还真管出正事来了,季天官,已经站到晋王身边了,找了姜焕璋好几回,耳提面命,哼!”
李桐意外极了,“季天官?季老丞相的儿子?季疏影的父亲?”
“对,没想到吧?你怎么会没想到这个?我一点也不意外。”宁远悻悻然。
“不是没想到,是……”是季疏影啊,怎么成了季天官了呢?
“唉,晋王也要立起来了,大姐和小五还困在那个笼子里。”宁远从拍桌子大笑中跌回现实,“怎么才样把那块大石头搬走?老大真要对老四动手,我一定得想办法保一个,否则,真要两败俱伤,晋王就得了渔翁之利了,怎么样才能把那块石头搬开呢?”
“周贵妃?”李桐低低问了句。宁远点头,“她不死,大姐就回不来,大姐回不来,小五就回不来,这是困局,我放手施展,大姐和小五就会成为众矢之地,明枪暗箭,就怕大姐和小五躲不过去,我要是不放开手脚,就是现在这样,唉!”
宁远长长叹了口气,往后倒在扶手椅上,压的扶手椅往后倾倒,直靠到花厅栏杆上,宁远仰头看着天上,弦月被一片云彩挡住,园子里仿佛暗了下来。
李桐看着宁远,沉默不语,她一直在想他的困局,从前确实象他说的那样,晋王得了渔翁之利,这一回,好象也在一步一步的往这个方向走。
“这趟进京,我把人手都带来了,一个没留,我想过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带着人杀进宣德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他个寸草不留,但凡不利于大姐和小五的,统统杀光,把大姐和小五接进城,我要是战死就算了,要是没死,我以死谢天下就是了。”
李桐听的毛骨悚然,这不是狠话,这是实话,她听的出来。
月亮从云彩后露出脸,宁远仰头看着弯弯的月牙,不说话也不动,李桐看着他,月光斜穿进来,洒在宁远半边脸上,漆黑的眉,明亮的眼,挺直的鼻梁下面嫣红的唇,看的李桐有几分炫目的感觉。
这样明媚美丽的少年郎,她无法想象他提刀杀人的模样。
远远的,一声隐隐约约的鸡叫声传过来,宁远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直直的看着侧头看着他的李桐,“鸡都叫了!”
宁远话音刚落,又一声鸡叫传来,这一次比刚才清楚多了,李桐笑着站起来,“七爷赶紧回去吧,不然早朝就赶不上了。”
“我走了。”宁远伸了个懒腰,“替我赏你这两个丫头一人五两银子,菜好,酒更好!”宁远不客气的吩咐了李桐一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李桐慢吞吞下了台阶,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回去了。
…………
大皇子带着愤恨伤心难过诸般种种去大相国寺时,四皇子心情愉快的吩咐人接了阿萝到挂在周六阿娘名下的一座五进小院里。
第四百一十章 敬业的阿萝
阿萝在二门里下了车,跟着婆子,低眉垂目的往里挪。
她的客人里,要以令人厌恶程度排行,四皇子绝对排第一,第二远远排在后面,对四皇子望尘莫及。
不过四皇子是目前为止,宁七爷交待给她的唯一一个任务,就是四皇子比现在再讨厌十倍,她也得用力讨好他。
暖的有点热的上房里,四皇子领口半敞,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阿萝一进屋,就迎上了四皇子色欲四溢的目光和光着的一半上身,心里一抽,就知道这次又是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一句话不说,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就是扯衣服往里捅!
阿萝一脸的笑容无可挑剔,一进门先抛媚眼,甩着袖子,动作慢慢的款款见礼,她得争取时间,赶紧武装自己,就当眼前是……季公子?宁七爷?还是宁七爷吧……阿萝在心里喊了句七爷,象妈妈说的那样,用力想象着七爷脱了衣服的样子,七爷的手抚在自己身上感觉……
她真想来的时候用点药,那药妈妈有,可妈妈说不能用,四皇子不知道,可四皇子身边必定有专门侍候这些的婆子或是内侍,那都是行家,卫凤娘也警告过她,不许自作聪明,要是让周贵妃知道她用了药,那就有了一顿乱棍打死她的理由了。
“过来!”
没等阿萝将满肚皮乱七八糟的念想都归到七爷的手抚在她身子上的感觉上来,四皇子就不耐烦了,阿萝脸上的媚笑更浓,只好拧着软软的腰肢,一步抬起,顿一顿,再落下,顿了顿,再抬另一步。
可再慢也慢不哪儿去,而且门离炕又太近,没等阿萝脑子里宁七爷那只手落下来,四皇子就一把抓住她,将她按倒在炕上,乱揪一气,一边揪,一边喘着气吩咐,“脱了!”
阿萝一只手拉开腰带,另一只手抚在四皇子胸前,用点力往外推,又不敢很用力让四皇子感觉到,虽说四皇子全幅身心只有一个欲望,根本不理她笑的好看不好看,说了什么话,以及别的什么,阿萝还是努力的让自己笑的更妩媚,竭尽全力的说着话,“四爷今天……天气真好……”
腰带拉开,阿萝的裙子自己就滑下去了,四皇子连阿萝的上衣脱没脱都不理会了,翻到阿萝身上,直直往里顶,阿萝一个机灵,上身弹起来,把四皇子吓了一跳,阿萝这会儿反应快极了,“四爷,奴家有个新鲜花样儿……”
阿萝反应快,手底下也快,几下扯开自己的上衣和肚兜,伸手去搂四皇子的脖子,四皇子抬手将她往后推倒,再次往里顶。
阿萝闭着眼睛,伸手去抱四皇子,抱着他,努力贴着他,整个身体顺着他的力道,让自己少些痛楚,身体努力,心里也努力的想:这是宁七爷,是宁七爷的手,宁七爷的……
阿萝和努力和绵软仿佛起了点作用,四皇子初始的暴躁渐褪,好象悟过来自己有一整个夜可以享用,不用那么着急。
阿萝闭着眼睛,身体的努力起了作用,心里的努力也有了点作用,身体渐渐柔软湿润。
四皇子比以往每次都愉悦,完事后没立刻打发阿萝走,而是心情愉快的和她说起了闲话。
“怪不得小六总夸你,听说你们妓家从几岁起就学着怎么侍候男人?果然不错,我府里就没有一个象你这么知情知趣儿的。”看起来四皇子对刚才的运动十分满意。
阿萝总算又闯过一关,可下身还是有些刺痛,本来以为这次也和以往每次一样,完了事他立刻就打发她走,没想到他居然不让她走!阿萝满肚皮怨念里夹杂着丝丝恐惧,要是他兴致又来了怎么办?
满肚皮的怨念忿然化作心头一片恶意,阿萝抿嘴笑道:“我们学侍候男人,是学着怎么说话,怎么柔媚小意儿,这床第上的事儿,以前师父常说,只一个情字就够了。”
“嗯?一个情字?这话怎么说?”四皇子惊讶了。
“四爷觉得我侍候得好,那是因为我对四爷有情,我这心里爱慕四爷,这身子自然也爱慕四爷,是因为有了情,四爷才觉得好呢。”阿萝笑的柔媚极了。
四皇子脸色有点儿不怎么好了,“那要是没情呢?难道你们妓家跟恩客个个有情?不是笑话儿?”
“要是没有情,这身子肯定僵硬麻木,照我们师父的话说,男人就会觉得你是块木头,这乐事儿就味同嚼蜡。有情没情的,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有情份的,我没留他们过过夜。”阿萝越说越溜。
四皇子的脸色比刚才更加不好了很多,阿萝瞄着他的脸色,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什么情不情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那软香楼上,有银子就能过夜,爷看,你跟银子有情还差不多。”
“四爷这样的,就是婊子也爱的啊,银子是好,可银子是银子,人是人,我爱的,是四爷的人。”哄人是阿萝的本行。
“你这嘴跟抹了蜜一样,爷今天高兴,不跟你计较。”四皇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愉快的眉梢飞起。
“四爷什么事这么高兴?说给阿萝听听,让阿萝也高兴高兴。”阿萝一脸笑,虽然宁七爷没吩咐,但她觉得她有义务在四皇子这里多打听点事儿。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起来,感念父母之恩,心里高兴。”四皇子一脸得意。
“谁不知道皇上和娘娘最疼四爷,难道四爷今天才知道?”阿萝顺着四皇子的话说话,四皇子笑起来,“以前也知道,不过,不象这些天看的这么清楚。”
“爷跟我说说,也教导教导我,这疼不疼的,爷是怎么看出来的?怎么才能看到人心呢?”阿萝接着纠缠。
四皇子笑起来,“好,爷就教导教导你,比如,同样一件事,她做了,爷看到了是要罚的,要是你做了,”四皇子在阿萝额头上弹了下,“爷就当没看见,不罚你,这就叫疼你。”
第四百一一章 阿萝那口恶气儿
“原来是这样!”阿萝一脸恍悟,随即又皱起眉头,她那一肚皮怨气还在呢。“那爱之深责之切,又怎么讲?”
四皇子一怔,阿萝一脸的认真思考,“从前我们跟着先生学琴棋书画,跟师父学各种侍候人的本事,多多那时候也跟着我一起学,我有一点点不好,就一点点,先生和师父就得挑出来,可严厉了,可多多不管怎么错,先生和师父从来不说她,都对她可好了,从来没挑剔过她,有一回我特别生气,就问先生为什么这么偏心多多,先生说,以后软香楼是靠你支撑的,又不是靠多多,她成不成器都行,你得成器。”
四皇子的脸色随着阿萝的话一点比一点难看,可阿萝觉得还不够,摆出一脸天真妩媚的接着道:“就象爷和大爷,大爷要是做错了事,皇上和娘娘肯定严厉的不得了,他是长子啊,要撑家顶事,四爷就不用了……”
“滚!”不等阿萝说完,四皇子铁青着脸一声吼,阿萝利落无比的从床上滚下来,光着身子抓起衣服就往外屋跑。
在外间三下两下穿了衣服,阿萝想想,还是得跟四皇子告个退,刚怯生生说了一个爷字,里面又是一声吼:“快滚!”
阿萝提着裙子,麻溜利落的跑出屋,一口气跑到二门里,二门里没有送她回去的车,也没有婆子,阿萝犹豫了下,算了,自己走回去吧,今天她心情好,特别好!
阿萝愉快的跳出院门,快乐的往回走。
上房里,四皇子越想心情越糟。
他糊涂了,他记得小时候,他和大哥一起听吴阁老讲史,讲到资治通鉴,吴阁老就只盯着大哥,至于他听不听、听不听得懂,吴阁老全不在意,他就和阿爹说了这事,阿爹和吴阁老说话,他在门外偷听,当时没怎么明白,后来他才明白过来,吴阁老那些话,和今天阿萝的话几乎一模一样,阿爹当时怎么说的?他忘记了,也不是忘记,好象他当时就没听清楚。
后来吴阁老怎么对他?他想不起来了,他讨厌那本资治通鉴,晦涩难懂,而且讲的都是些让人不愉快的话,好象在那之后,他就不听吴阁老的课了。
四皇子愣愣的发呆,难道真象阿萝说的那样?
阿萝的话,确实是正理,这几年他才悟出来的正理,高书江说过,老大最大的优势和最大的劣势,都是他年长了几岁,被天下人视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从牙牙学语起的教育,他就是被大家有些有意,有些无意的视作继承人来教养……
阿爹和阿娘对老大确实是一直比对自己严厉,现在更加严厉……那就是说,阿爹和阿娘心里,老大还是要支撑林家、承继整个帝国的那个儿子?
四皇子越想越偏,越偏越想,直想的心凉一片。
…………
阿萝抬着下巴,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得意,一路走一路看,路过东十字街,进了家当铺,拿金耳钉换了一两银子半串铜钱,出来先买了串糖山楂吃了,走没多远又喝了碗杨梅汁儿,刚喝了杨梅汁儿又看到羊头签子油滋滋香喷喷实在诱人,再买了两串羊头签子吃了,只觉得酒足饭饱,十分尽兴。
离软香楼还有一条街,阿萝又看到卖酥螺儿的,忍不住又买了一包,托在手里边走边吃,刚转进软香楼后面的巷子,就看到卫凤娘胳膊抱在胸前,斜靠在墙角正歪头看着她。
阿萝大吃一惊,刚放进嘴里的一只酥螺直奔喉咙,噎的阿萝用力伸着脖子,好不容易才咽下了。
“凤……姐……姐,您……”阿萝又伸了几伸脖子,再又用力咽了几口口水,总算把酥螺咽尽了,这才松了口气,话也能说顺溜了,“凤娘姐姐,您怎么在这儿?这么巧?”
“巧?”卫凤娘放下胳膊,慢吞吞晃到阿萝面前,伸手拨了拨她怀里抱着的酥螺儿,“我可没觉得巧。从你出了那个院门,跳起来吓跑那只黑猫起,这一路上,我统共替你打跑了六拨浪荡子,赶走了两个偷儿,哪里巧了?”
阿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凤……凤娘姐姐,您……怎么,也不说一声,我,那个……啥……”阿萝期期艾艾,凭着直觉,她觉得自己肯定哪儿做错了,可又想不出来哪儿错了。
她和四爷说的那些话,她不可能知道!除了这个,还有哪儿错了?
卫凤娘伸手从她怀里夺过那包酥螺,掂了一只扔进自己嘴里,“我看你走路都快不挨地儿了,挺高兴的哈?来,好好说说,什么事儿把你高兴成那样?四爷要接你进府了?”
阿萝见卫凤娘没板脸,还拿她的酥螺吃,一颗心顿时落定了。没说话先啐了一口,“呸!他要是接我进府,我哭死都是轻的,还能高兴的起来?我高兴是……”
阿萝一句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了,宁七爷的吩咐是让她讨好四爷,可刚才她把四爷气的都快飞脚踹她了,凤娘姐姐说过,七爷的吩咐,一丝儿也不许走样,她刚才得走样成什么样儿了?嗯,她气四爷这事,不能让七爷知道!
“盘算好了?没盘算好?要是好了,那就接着说。”卫凤娘连吃了两个酥螺,斜眼看着转着眼珠、一脸紧张不停盘算着的阿萝,慢吞吞道。
“那个……那个啥,”阿萝左手一挥,右手又一挥,“瞧姐姐说的,哪有什么盘算的?我都是说实话,其实也没啥,没事,真没事,一点事儿也没有。”阿萝一脸干笑,往旁边挪了挪,想从卫凤娘身边蹭过去。
卫凤娘将剩下的两三个酥螺一起扔进嘴里,跟在阿萝后面,“听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就一次,你说,还是不说?”
阿萝后背一下子绷的笔直,浑身僵硬的转个身,脸对着卫凤娘,眼神却飘怱不定不知道看哪儿,“真……没什么,凤娘姐姐您看您说的,我……”
第四百一二章 寸步不让
“不说是吧,那好……”卫凤娘伸手挽袖子。
阿萝顿时慌了,“姐姐姐姐!好姐姐,不是不说,是真……真不是不说,我就是在想怎么说,其实真没什么事,就是说了几句闲话,全是闲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说!”卫凤娘这个说字里,阿萝听出了一团杀气,顿时身子一矮,立刻开始一五一十的往外倒,“真……都是闲话,四爷好象挺高兴,说今天他特别高兴,说妓女就是会侍候人,他说他府上没有象我这么知情知趣儿的,我就说那是因为我对他有情,有情就有趣,没情就没趣……”
卫凤娘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这妮子作起死来真是花样百出,照她这话的意思一想,敢情四皇子府里那些女眷,个个都对四皇子无情?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后来,四爷又说什么父母之恩,说那个……他父母特别疼他……”阿萝将她和四皇子后面的话,他怎么说,她又怎么说,几乎一句没漏学了一遍。
卫凤娘听完,瞪着阿萝,好一会儿才吁出口气,“你疯啦?”
“我也觉得我那会儿肯定是疯了。”阿萝缩着脖子,她可不是疯了!
“回去吧。”卫凤娘沉着脸,看着前面十来步外的软香楼后门,冲阿萝努了努嘴。
“凤娘姐姐,”阿萝把自己做的错事都倒光了,心里别提多忐忑了,“我就顺口说了几句实话,是不该说,那个……”
“回去!”卫凤娘揪起阿萝,紧几步过去,将她扔进后角门,关上门,转身走了。
阿萝贴着门缝,看着卫凤娘走远了,转身靠在角门上,长长叹了口气,今天晚上,痛快是痛快了,乐也乐了,接下来,等卫凤娘报给宁七爷知道了,大概她就该哭了。
卫凤娘疾奔回定北侯府,宁远已经沐浴洗漱,正坐在桌子边抄经静心。
听了卫凤娘的禀报,宁远呆了片刻,噗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按着额头,一脸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妮子心里有气,大约是怎么给四皇子添堵,她就怎么说,这一回倒聪明了,句句都让她堵在了正点子上。
“爷,要不要吩咐她几句,因为之前爷有吩咐,刚才我一句话没敢多说。”卫凤娘躬身请示。
“不用。”宁远摆手,“她心眼少,又藏不住事,她那边,最多拨一拨,就足够了,别的……”宁远眼睛微眯,“让她凭着心意去做吧,虽说经常坏事,偶尔也有神来之笔。拿一千两银子给她,快过年了,让她添几件新衣服。”
“是。”卫凤娘答应一声,出去支了银子,立刻就给阿萝送了过去,好让她睡个安稳觉。
…………
落了黑,季尚书从衙门里出来,又进了那条黑暗的小巷子,从巷子深处,进了那间茶坊后院,同样的雅间里,晋王带着姜焕璋已经到了。
季天官进来,姜焕璋起身见礼,晋王没再起来,只欠身抬起半个屁股,冲季天官恭敬致意。
季天官先给晋王长揖见了礼,又冲姜焕璋拱了拱手算是还了礼,坐到晋王下首,开门见山道:“这次请王爷到这里来,是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王爷说一说。”
“季天官请讲。”晋王颌首欠身,十分恭敬。姜焕璋斜了季天官一眼,低头喝茶。
“王爷领了办年的差使,不能光低头做事,老实说,宫里过年过了几十年上百年了,什么规矩都是成例,看不看都走不了样,差使这头,王爷不用多管,王爷要多进宫,借着办年,多和皇上禀报,多和贵妃禀报,让皇上和贵妃看到王爷的孝心,这才是这个差使的要紧之处。”
季天官声音柔和,话说的极其浅显直白,不直白他怕晋王听不懂,或者说懂了装听不懂。
“有大爷和四爷在,贵妃能看到别人的孝心?”没等晋王答话,姜焕璋先接上了话,“贵妃妒嫉心之强,史上少有,若是按照天官的意思,王爷到贵妃面前表孝心,就怕孝心没表成,倒惹的贵妃厌恶,说不定还要连累了宫里的杨娘娘。”
季天官顿时沉了脸,姜焕璋错开目光,对着季天官一脸的阴沉,根本不以为然,晋王夹在中间,十分尴尬,干巴巴笑道:“天官说的是,昭华说的也对,天官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贵妃上了年纪,跟从前大不一样。”季天官沉声道。
“再上了年纪,妒嫉还是妒嫉的。”姜焕璋半分不让,“而且,如今大爷和四爷水火不容,明刀明枪你来我往,这大半年,就没消停过一天,天官让王爷这个时候往宫里跑,跟让王爷往万箭齐发的战场上去有什么分别?这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季天官恼怒上来了,“就是因为水火不容,才有了今年办年这个差使,要是一切平安祥和,这样站一站就能领到大功劳的差使,能轮到王爷头上?”
“险中求?有多险?”姜焕璋冷笑,“险到要把王爷的身家性命搭进去吗?人都搭进去了,还求什么?我的意思,第一,有大爷和四爷在,轮不着别人;第二,若是大爷和四爷两败俱伤,那就只能是王爷,且等着看大爷和四爷争到何种程度就行了,为什么要冒什么险?”
“王爷,”季天官懒得再理会姜焕璋,只看着晋王说话。
“第一,大爷和四爷在,也不见得轮不着别人;第二,大爷和四爷两败俱伤,还有位五爷呢,王爷别忘了,宁远现在就在京城,从他进了京城,他可从来没闲着过;第三,大爷和四爷两虎相争,谁说非得两败俱伤?若是伤了四爷,大爷民心已失,下一步,只怕就是三王相争,王爷不早早出手,到时候岂不被动?若是伤了大爷,我算着,宁远必定出手,打击四爷,到时候什么局面,还不知道呢,王爷这会儿不站出来先争下一份人气,真到那时候,王爷凭什么和四爷,和五爷争?”
第四百一三章 跑偏了
晋王两根眉头一起往上抬,抬出一脑门抬头纹,不停的点头,“是啊是啊,是这个理儿,昭华说的也有道理。”
“大爷和四爷既然是两虎,那就必定两败俱伤!”姜焕璋极其肯定的断言道,“王爷天命所归,真龙潜渊,只要保全好自己,平平安安,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季天官气极而笑,“守株待兔么?简直是笑话儿!一派胡言。”
“也是也是。”晋王看看姜焕璋,又看看季天官,这一句也是,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王爷,这事您得拿定主意,守株待兔,这太可笑了。有天命也得先尽了人力,所谓天命,不过是尽了人力之后,有所收获而已,姜长史这个天命,可笑之极!”季天官被姜焕璋气的语速都快了不少。
晋王不停的点头。
“下官愿尽全力辅助王爷尽了人力以享天命,可到底要怎么做,只能全凭王爷做主,王爷若觉得姜长史所言极是,那王爷和姜长史只管躲在晋王府,关上门打双陆闲度时光,只能等到天命所归,皇权大位凭空掉进晋王府,去等那个水到渠成,那下官就和王爷一样,从此只管看书抄经,闲度时日,岁月静好!”
季天官是真恼了,晋王急忙站起来,“天官别生气,昭华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季天官也忙着跟着站起来,姜焕璋也只好站了起来。
“天官刚才说的,我都记下了,明天就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禀报办年的事,天官放心。”晋王接着表态,季天官舒了口气,冷冷的斜了眼一直斜看着他的姜焕璋,长揖到底,“下官脾气有点急了,王爷恕罪。王爷既然都明白了,下官就先告退。王爷,”季天官直起上身,一脸严肃,“有句话,贤德之君之所以贤德,不过远小人近君子而已,望王爷铭记。”
“是是,我都记下了。”晋王答的极快。
季天官眼里闪过丝失望,答的这样飞快,他这是根本没听到、或者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姜焕璋似笑非笑的看着季天官,隐隐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送走季天官,晋王也跟着往外走,姜焕璋跟在后面,“王爷,季天官的话,您不必理会,王爷,您听我说……”
“啊!啊?是吧?也是也是,天儿不早了,昭华先回去吧,有话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晋王脚步加快,顾左右而言它,赶紧走了。
姜焕璋慢下脚步,看着急匆匆往前奔的晋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皇上遇大事无决断反复无常这一条,从前到现在……或者说现在到从前,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姜焕璋不紧不慢的出来,刚走了没几步,季天官的小厮从旁边闪出来,“姜长史,我家老爷请您上车,我家老爷说,有几句话想跟姜长史说。”
姜焕璋犹豫了下,嗯了一声,跟着小厮到了旁边阴影中停着的大车旁边,上了车,帘子垂下,挡住了车厢里的一豆灯光。
“姜长史,”季天官合上手里的文书,声气十分平和,“姜长史当初领了杨舅爷那桩案子,才干初露,老夫就十分欣赏姜长史。”
姜焕璋看着季天官,眼皮微垂又抬起,他知道他要干什么,不外乎先夸后劝,又拉又打,先说欣赏再寄厚望,甚至还可以露点要传衣钵的口风,好把他拉拢过去,死心踏地为他效劳。
这样的事,他以前做的太多了,驾轻就熟。
“……等到江南这桩案子,老夫对姜长史更是刮目相看,姜长史不但才干出众,品行更是不差,为国之心,实在是让人佩服。”季天官已经完成了先夸的阶段,话风一转,“姜长史既然才干出众,一心为国,也该看到如今的局势,大爷和四爷都不是能为君之人,大爷就不说了,四爷的本性……”
季天官顿了顿,叹了口气,“父亲说过一回,父亲说,若论本性,四爷不如大爷。”
姜焕璋微微有些愣神,好象跑偏了么。
“若是大爷或是四爷登上大位,那就是我等的大灾,也是天下万民的一场大劫难。皇上一共四位皇子,五爷还小,又身弱多病,就算他身体康健,长年困在离宫,与世隔绝,成长于妇人之手,必定不是能为君之人,为你我的身家性命,家人宗族计,为天下万民计,三爷承继大位,是最好的选择。”
姜焕璋有点糊涂了,他想说什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还用他说吗?他都知道,谁不知道?
“昭华,”季天官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一心为了王爷好,王爷天性纯朴安静,你不忍心他出面,一脚踩进这件动辄生死的大事里,招来祸患,甚至有杀身之祸,可王爷是皇子,他姓林,为了林氏基业,为了天下万民,他不能独善其身。”
季天官重重叹了口气,“昭华,一切要从大局考虑,你我要同心协力,协助王爷担下这幅重任。”
姜焕璋怔过神来,忍不住失笑出声,他竟然以为他不想让王爷打那把椅子的主意!真是可笑……也是,他的话,反过去一想,可不就是劝王爷保身惜命,不想妄想那些非份的东西。
姜焕璋的失笑看到季天官眼里,刺眼无比,季天官脸色没变,眼里却寒意森森。
“天官放心,这件事上面,天官的意思,就是在下的意思,在下绝无二意,只是,在下觉得天官太沉不住气了,天官这个年纪,修身养性的功夫应该不差,竟然还这样沉不住气,在下真是没有想到。”姜焕璋拱了拱手,客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居高临下。
季天官脸色微青,满腔的怒气几乎要破脸而出,片刻,季天官干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拱了拱手,“多谢姜长史指点,老夫记下了。”
“在下告辞。”姜焕璋拱手告辞。季天官的恼怒,他看出来了,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因为事实很快就会证明他说的每一句话。
第四百一四章 风箱中的霍氏鼠
大皇子府。大皇子每天都要早朝,起的极早,十分紧张匆忙。
赵氏可没胆子赶在他上朝前打扰他,只能眼巴巴等着他下朝回来。
可今天下了早朝,大皇子没回府,赵氏派去打听的人,说大爷到衙门里转了一圈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宫里的人也在等着传他进宫呢。
侧妃赵氏忿忿然,正妃霍氏连声念佛之余,心事忡忡,胆颤心惊,她这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大爷早上没空,中午不回来,可晚上他肯定会回来,他回来,自己和赵氏一起上前,他肯定听赵氏说话,往赵氏屋里去……
霍氏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痛的好象要裂开一样,她昨天做了一夜噩梦,早上醒来,想着赵氏和昨天的事,顿时觉得还是不醒过来接着做噩梦更好一些。
两人各怀心事,没等回来大皇子,却等来了周贵妃的吩咐,让她俩进宫。
两人急忙重新梳洗换了衣服,一起出来,各自坐车,在宫门外下了车,一前一后,心里恨不能对方立刻暴死在自己面前,脸上却带着得体的微笑,一路谦让,一幅亲密无间姐妹状,往长宁宫过去。
长宁宫里,四皇子郑氏已经到了,正捧着杯茶,微微躬身,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侍立在炕前立规矩,四皇子侧妃孙氏没在,大约因为昨天动了胎气,肯定要借机撒个娇好好养几天了。
霍氏和赵氏一前一后跪倒磕头请了安,周贵妃懒懒的抬了抬手,“起来,大哥儿昨天歇的怎么样?夜里睡得可沉?”
“回娘娘。”霍氏硬着头皮答话,“大爷昨天看书看得晚,就歇在外书房了,听外书房侍候的人说,大爷昨天夜里歇的还算安稳。”
自从被周贵妃这么问过一次之后,霍氏就留了个心眼,不管大皇子歇在哪里,都悄悄让人去问一句,歇的可好,睡的可好,她又不敢明着问,周贵妃的吩咐在她这儿比圣旨还可怕,可她家大爷却对他阿娘的话嗤之以鼻,她吩咐了什么,他就绝不做什么。她这只风箱里的老鼠,只好悄悄的打听。
赵氏听了她的回话,低着头斜眼看过去,嘴角带着丝丝冷笑,这事她悄悄跟爷回过一次,爷当着这霍贱人的面吩咐过,不许窥测打听他的饮食起居,否则他决不轻饶,这贱人还敢打听!真是不想活了,等晚上见了大爷,这一条也得好好说说。
周贵妃嗯了一声,叹了口气,“大哥儿就是这样,从小就爱看书,这孩子,若论学问,差不多年纪的,真没有能比得上他的。”
霍氏听了周贵妃的话,暗暗舒了口气,好了,这一关过了。
“往年都是四哥儿帮我看着办年,今年四哥儿事多,他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没办法,今年办年的事,只好我自己操心了,老大媳妇儿算是过了两个年了,老四媳妇儿这才第二个年,都还不中用,今年还跟着我,好好的学一学。”
霍氏、郑氏和赵氏一齐曲膝答是,周贵妃接着道:“明天要请些老夫人,夫人进宫赏一天水仙,正好,你们也都跟着学个眉眼高低,老四媳妇儿跟我一起看看明天的吃食点心,老大媳妇儿去水仙房看着挑水仙,你也去,你们姐妹也好有个商量。”
霍氏三人答应了,郑氏留在长宁宫陪周贵妃,霍氏和赵氏穿上斗蓬,一起出了长宁宫,斜穿过整个御花园,往偏在另一角的水仙房去挑水仙。
水仙要长的矮壮油绿,就不能太热,这会儿的水仙房,跟外面几乎一样,周贵妃又最讨厌看到人拿手炉,进宫的人都知道她厌恶这个,没人敢拿,霍氏和赵氏当然更不敢拿,没有手炉,两人只好紧裹着斗蓬,偏偏水仙又要挑出很多,两人站在水仙房里,冷的半截身子都冰透了,才看着挑好水仙,急匆匆出来,往长宁宫回去。
到了御花园中间的大湖前,赵氏犹豫了下,先开口建议道:“咱们从九曲桥上过去吧,从这边九曲桥到湖心亭,再从那边九曲桥上岸,能省不少路。”她太冷了,浑身哆嗦,恨不能一头就扎进温暖如春的长宁宫,好好暖和暖和。
“好。”霍氏一口答应,她虽说也冷,可还没冷到赵氏的程度,要搁平时,赵氏要走,她必定不肯,不过,她今天怀着心思,她要跟赵氏求和,这九曲桥上说话方便,正好。
赵氏在前,一头冲上九曲桥,一边哆嗦一边急急的往前走,跑是不敢跑的,在宫里乱跑,那是大罪。
霍氏跟在后面,悄悄使了个眼色给心腹丫头桃夭,桃夭会意,紧一步先上了桥,跟在霍氏后面,却又压着脚步,拦着身后赵氏的丫头宝珠。九曲桥窄,只容一个人过,赵氏的丫头宝珠跟在桃夭后面,离前面的霍氏和赵氏越来越远。
霍氏生在北边,长在北边,京城的冷,跟她家乡的冷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儿,她不象赵氏那样不抗冻,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盘算着怎么跟赵氏开口,倒真没怎么觉到冷。
过了湖心亭,霍氏还没想好怎么说,急的一身燥汗都要出来了,赵氏在前面一路碎步走的飞快,眼看离岸不远了,霍氏急了,上前一步,拉了拉赵氏的衣袖,“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冷成这样。”赵氏嘴唇都在发抖,她实在冷的厉害。“一会儿进屋再说。”
“就在这儿说。”霍氏心一横,豁出去了,“妹妹,昨天花瓶水洒了的事,是我不对,从前我要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请妹妹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昨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大爷事儿多,就别让他烦心了。”
“哟!”赵氏一听霍氏说的是这个,一脸讥笑的斜着霍氏,“从前要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瞧这话说的,多会说话!姐姐,我一个侧妃,您不是说过,侧妃怎么了,就算有诰封,那也是小妾,我一个小妾,可不是什么大人,没有大量,姐姐也别往我脸上贴金,我这脸小,挂不住。”
第四百一五章 得饶人处要饶人啊
赵氏甩开霍氏,急步再往岸上走,霍氏急了,再次拉住赵氏,“妹妹,从前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你就抬抬手,放过我这一回,你想要什么,只要姐姐有的,都给你。”
“你能有什么?你有的,我都有,要说没有……”赵氏斜着霍氏,“也不过就是这会儿没有,早晚要有的。”
霍氏立刻就明白了,她说的是她这正妃的位置,霍氏脸色煞白,勉强笑道:“妹妹,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求你到这份上了,妹妹这手,真的就不肯抬一抬?”
“哟!这话说的!”赵氏再次紧了紧斗蓬,“都说自作孽不可活,我可没怎么着姐姐,姐姐的事,可都是姐姐自己作出来的。”赵氏冻的发青的脸上露出讥笑,“还有呢,大爷可是吩咐过的,任谁也不许窥测爷饮食起居,不管是在府内,还是在府外,姐姐刚才跟娘娘说什么了?真话还是假话啊?姐姐真问了么?”
赵氏咯咯笑出了声,“姐姐是违了爷的令呢?还是骗了贵妃娘娘?姐姐可真是,作死的事一件接一件的做,姐姐要是被爷赏了一根白绫或是一杯毒酒什么的,可真是怪不了别人。”
霍氏脸上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她刚才光紧张娘娘的问话了,忘了这茬,忘了身边还站着赵氏这个毒辣无比的贱货!
“妹妹真要赶尽杀绝吗?”霍氏斜了眼浮着一层薄薄冰凌的湖面,盯着赵氏,寒声问道。
既然她活不了了,那就一起死!
赵氏浑然不觉近在眼前的死亡,咯咯笑着,“姐姐这是什么话?这叫自作孽,姐姐能怪得着谁?”
赵氏话音刚落,霍氏咬牙切齿道:“好!那就一起死!大家一起死!”
霍氏一把揪住赵氏的斗蓬前襟,用力揪起赵氏,将她往湖里推,赵氏吓傻了,尖叫出声,“你要……救命!救……”
赵氏刚喊了一个半救命,就被比她高比她壮的霍氏拎起来,头朝下扔进了湖里。
桃夭怎么也没想到她家王妃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惊恐之余,头一个反应,竟然是抬起胳膊,架起斗蓬挡住了身后宝珠的视线。
紧接着,桃夭一个转身,一把将赵氏的丫头抱在了怀里,赵氏的丫头和赵氏一样,玲珑娇小,桃夭比宝珠高了大半个头,一把楼住,正好搂在怀里,一只手紧紧按在宝珠的后脑勺,将宝珠的脸压在自己怀里,一个转身,看向前面的霍氏。
霍氏扔下赵氏,看着在湖水中扑腾的赵氏,勇气和智慧一起涌上来,她死了,那她就不用死了,她得想想办法!
“救命!来人,救命!”霍氏紧盯着眨眼就扑通不动的赵氏,拼命叫喊起来,桃夭听到霍氏的叫喊,呆了片刻,松开怀里的宝珠,也跟着拼命叫救命,宝珠在原地连转了个两三圈,懞的找不着北。
宫里没有人烟稀少的地方,几声救命之后,不远处呼喊声脚步声就传过来,霍氏瞪大眼睛,紧张的瞄着岸边,刚刚瞥见丝人影,就一跃而起,一头扎向湖面,她也跳进去了。
桃夭这回是真吓傻了,双手捂着脸,尖叫声让旁边的宝珠觉得她耳朵要聋了。
岸上头一批赶到的内侍一个接一个,从岸上奋不顾身的一头扑进湖里,七手八脚却极快的救起了霍氏和赵氏,抬上了岸。
霍氏还好,自始至终都是有气的,赵氏却肚皮鼓涨,大瞪着双眼,浑身僵硬。
内侍们训练有素,一半人照顾霍氏,从桃夭身上扯下斗蓬,裹上霍氏,抬着霍氏直奔长宁宫。另外一半人照顾赵氏,其中个子最高的内侍抓住赵氏的裙子,倒背起赵氏,一路跑一路颠,也往长宁宫跑,冀万一之望,只要能把赵氏肚子里的水跑出来,那赵氏就有了几分活路。
可是一直跑到长宁殿前,赵氏一口水也没吐出来。
太医们拎着诊箱,跑成一串进了长宁宫。
出了这样的大事,正在议事的皇上,四皇子,以及刚刚赶进来的大皇子,急忙往长宁宫赶。
墨相和吕相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叹气,几个人不便进后宫,出去又不放心,干脆找了间内侍值夜的小屋,坐着听动静。
四皇子侧妃赵氏没能救过来,太医赶过来,对赵氏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宣布她确实死了,救不回来了。
周贵妃对着肚子鼓涨,双眼圆瞪的赵氏,听太医说赵氏已经死了,顿时吓的两条腿软的站不住,在瘫倒在地上之前,被两边的侍女架住,周贵妃从来不敢看死人,她不想看赵氏,可两只眼睛却象被牢牢粘住了一般,紧紧盯着赵氏青灰的脸,和圆瞪的双眼,无论如何移不开。
“快……快……”周贵妃发现自己移不开眼,更加恐惧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娘娘?”侍女不知道周贵妃要干什么?这种事儿她们也是头一回经历,实在揣测不出周贵妃的反应,迟疑之下,架着周贵妃往前走了一步,离赵氏的尸体更近了。
周贵妃一声惨叫,这回倒能说出话了,“快把她抬走!扶我进去,进去!”
侍女顿时惊恐万状,她们犯了大错了,两个侍女架着周贵妃,几步退回殿内,几个内侍上前,抬起赵氏往院门外走。
周贵妃退回温暖如春的长宁殿,一口气喘上来,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手脚冰凉,太阳穴两边血突突狂跳。
霍氏一身冰水,最外面裹着的桃夭的斗蓬也早湿透了,侧着身子,尽可能的蜷缩着根本蜷不起来的身子,躺在长宁殿的地上,抖一阵停一阵,停一阵再抖一阵,抖的剧烈无比。
在长宁宫里,周贵妃没发话,没人敢侍候霍氏脱去湿衣服换上干衣服,这是周贵妃的规矩,类似于这样的事,她不发话绝对不许有任何人动一动。
从前,在这长宁宫里穿着单衣罚跪,跪到浑身冻透再放回去,生病病死的美人才人,不知道有多少。
第四百一六章 只有一个重点
这次浑身冰水、哆嗦不停的不是美人才人,周贵妃只是太惊恐太意外,乱了方寸,忘了吩咐,可这长宁宫里的人,还是不敢违了她的规矩,谁知道她是忘了,还是有意的呢?她一向不喜欢大皇子妃。
周贵妃一进长宁殿,入眼就看到正在剧烈抖动的霍氏,狂抖不停的霍氏和刚刚殿门外圆瞪着双眼的赵氏在她眼前叠加起来,周贵妃满腔的恐惧突然化成了怒气,指着地上的霍氏尖声狂骂起来,声音尖利可怕的简直不象人的声音。
抬着赵氏尸体往外走的内侍刚到院门口,就迎面撞上急步匆匆一头冲进来的皇上,以及跟在皇上身后的大皇子和四皇子。
“这是怎么了?”皇上一看抬成那样,就知道已经不是活人了,心头一紧,这是谁?
大皇子和四皇子一左一右扑上前,四皇子看清楚了,轻轻舒了口气,却没往后退,斜斜的盯着大皇子看。
大皇子认出是侧妃赵氏,顿时眼睛瞪的溜圆,她杀了她!她现在开始杀人了?
“人死不能复生,厚葬吧。”皇上上前,轻轻拍了拍大儿子的后背安慰了一句,大皇子猛然回头,直直的瞪着皇上,可皇上已经越过他,脚步急匆的进去了,里面传出来的尖利呵骂声,让皇上极其担心周贵妃。
四皇子紧跟在皇上后面往里奔,大皇子呆了片刻,绕过赵氏的尸体,也紧追上去,他要好好问问她,赵氏是怎么死的?赵氏怎么惹着她了?
长宁殿内,周贵妃还在指着抖的更加剧烈的霍氏大骂,皇上和四皇子、大皇子一起冲进来,看着殿内的情形,三双眼睛一起瞪大了。
“是她害了赵氏?”这是皇上头一个反应,因为恐惧而大骂不停的周贵妃,一眼看到皇上,心头一松,转身扑进皇上怀里,紧紧抱着他,失声痛哭,哭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地上霍氏不停的咬着舌尖,咬的满嘴血腥,她不敢晕过去,这殿内,这宫里,能替她说话的人只有她自己,她要是晕过去了,也就死定了。
她拼命撑着,用力撑着,撑着让自己清醒,一阵阵剧烈的抖动中,她一遍遍咬破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清醒、清醒,一定要清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可她想活着。
皇上的话她听到了,庆幸之余,又涌起无数悲愤,是,是她害了她,可她不害她,她就会害死她!
一阵阵剧烈的抖动之间,霍氏拼命要喊出来,不是,不是她!可她的喉咙象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声音堵在喉管里,无论如何冲不出来。
“阿娘是想让她也死在这里吗?”大皇子喉咙紧的象哑着嗓子一样,直直的盯着伏在皇上怀里,哭的肝肠寸断的周贵妃,她杀了赵氏,又要杀死霍氏,难道她还有委屈?
是了,这样的情形,他从小看到大,回回她跪死了那些年青貌美的美人才人之后,都会这样,在阿爹怀里哭的仿佛无辜跪死的是她。
霍氏喊不出来,大皇子的话听在她耳朵里,仿佛死神的脚步,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突然生出力气,扭过头,用尽全力爬了半步,一把抱住大皇子的小腿,仰头看着大皇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和死人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的脸上,泪如雨下。
大皇子低头看着霍氏,濒临死亡却又拼命求活的霍氏,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弦,大皇子蹲下,弯腰抱起霍氏,将她放到旁边炕上,转身吩咐,“把湿衣服给她换下来,太医呢?”
在长宁宫,大皇子和四皇子的吩咐甚至比周贵妃更管用,早就看的不忍心再看一眼的女侍们急忙上前,拉帐幔的拉帐幔,脱衣服的脱衣服,拿衣服的拿衣服,很快侍候霍氏换下所有的湿衣服,两个侍女半跪在炕前,用大棉帕子给她绞头发。
太医也急急上前,诊脉,灌丸药,开汤药,吩咐女侍揉脚心等穴位,忙个不停。
大皇子站在炕前,呆呆的看着炕上已经缓回来半条命的霍氏,霍氏迎着大皇子的目光,说不出话,只不停的流泪。
四皇子站的离大皇子不远,眯缝着眼,看看大皇子,再看看不停的流泪的大皇子妃霍氏,好一会儿,移开目光,看向垂手站在旁边的王妃郑氏,目光再转,看着搂着周贵妃柔声细语不停安慰的皇上,和脸贴在皇上胸前,委屈劲儿已经快过去的周贵妃。
四皇子嘴角往下扯了扯,真是满屋子虚伪,一屋子贱货!
皇上眼里只有周贵妃和周贵妃的委屈,周贵妃在皇上全神贯注的关爱下,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委屈劲儿跟着眼泪流出来,由痛哭而抽泣,眼泪不流了,委屈也没了。
“刚才吓着你了?”周贵妃不哭了,也能听进去话了,皇上这才柔声问道,周贵妃一阵委屈,眼泪差点又流出来,“说是死了,皇上知道,我最怕死人。”
“没事儿了,已经抬出去了,没死在这里,胸口疼不疼?让太医给你诊诊脉?”皇上虽说这十来年很少遇到周贵妃委屈成这样,不过十来年前安慰的次数太多,她受了委屈痛哭之后,哪儿疼哪儿不疼,他记得清清楚楚。
“嗯。”周贵妃应了,正要躺到炕上,抬眼却看到已经躺到炕上的霍氏,和围了霍氏一圈的女侍太医,以及大皇子,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她眼睛所及的地方,中心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除了她之后,她唯二能容忍的,就是她的两个儿子,炕上的霍氏是什么东西?
皇上也皱了皱眉,那是贵妃起居燕坐的地方,霍氏躺在那儿,这太僭越了!
“把霍氏抬到那边榻上。”皇上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四皇子挑起眉梢,脸上喜色还没铺开,想到阿萝的话,喜悦顿时如同被烧上沸水的冰,瞬间消融,四皇子斜着大皇子,再看看皇上和皇上怀里的周贵妃,脸上的喜色化成了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