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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七章 义气

    周六醉眼迷离,却准确的一把揪住墨七,“你怎么也走了?别走,咱们兄弟再乐呵一回。”

    “都人定了,我家是有规矩的,明儿再乐呵。”墨七往外推周六,掰开这只手,周六那只手又揪上来,“什么规矩!扯!搁小爷这儿有什么规矩?还没乐够,你走什么走?”

    “还没乐够?你看你都醉成这样了,今天晚了,就这样,要乐明天再乐。”墨七再掰另一只手。

    “明天?”周六拧着冲周围看着他俩撕扯乐呵的众人吼道:“都听到了?小七说了,明天继续乐呵,明天,还在这里,小七请客!今天来的,一个不许少,谁要是……”

    周六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要是不来,那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咱们没完!明儿个,都听到了,一个不许少,小七,你听到了?”

    “行行行!”墨七请客请的太多了,连连点头,“明天我请,在这儿邀请各位,明儿我就不让人再请一遍各位了。”

    诸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一多半醉的两条腿不听话,一边答应着,一边被小厮扶着往外走,那一小半还十分清醒的,则盯着周六,见他送走诸人,退回软香楼,扶着阿萝上了楼,个个心里滋味万千。

    宁远出了软香楼,慢吞吞上了马,仰头看了眼楼上多多那胖胖的影子,心情十分沉郁,四皇子好象比他预想的精明了点,居然真让软香楼重新开张接客,他以为,依四皇子的脾气,他会霸住阿萝,把软香楼变成他的外室,他连弹折怎么写都想好了。

    可四皇子却抽身退步,让软香楼和从前一样。

    他的沉郁,不是因为阿萝这件事,而是四皇子处置这件事的冷静权衡,从这件事上看,四皇子的冷静,足够让他平安登上皇位,也就是说,只要四皇子不犯错,不象大皇子那样,做下那样失心疯一般的糊涂事,他就几乎没有机会。

    …………

    临近腊月,张太太已经开始查年帐,李桐上半天去宝林庵陪长公主清修,下午,就跟着张太太一起看帐薄。

    看了半天帐,张太太让人摆了茶水点心,和李桐喝茶说闲话歇口气。

    “刚才我看你看着看着帐本,又走神了,这两天都这样,出什么事了?”张太太抿着茶,看着女儿问道。

    “算不上事,”李桐正想找机会和阿娘说说话,“阿娘,要是有个极好的朋友,要是不帮她,她就要陷入死地,可要是帮她,也许要连累自己和家人陷入死地,那该怎么办?”

    “长公主?”张太太敏锐的问道,李桐垂下眼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张太太放下杯子,看着李桐,神态安祥的笑道:“我外公的事,我跟你说过没有?好象没说过。”

    李桐站起来,添了茶,将杯子捧给张太太,张太太接过,抿了口,接着道:“我外公是后头搬到湖州的,为什么搬到湖州呢,是因为一桩官司。搬到湖州前,外公生意做的也不小,祖上留了七八间铺子,还有上千亩好田,外婆和外公门当户对,嫁给外公时,也是十里红妆,外公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姓王,叫什么你外婆没说,大约她也不知道,这位王老爷是开靴子铺的,在县城离县衙不远,开的有间靴子铺,论做靴子,他家算得上是县城头一家,有一年,也不知道怎么的,惹了县太爷家的小衙内,被小衙内锁在铺子里,放了把火,生生烧死了,当时虽说是半夜,可左邻右舍,看到的人不少,只不过,谁敢跟县太爷家小衙内作对呢?都装不知道。”

    李桐一边专心听着张太太的闲话,一边看着张太太的杯子,不时给她添上茶水。

    “外婆说,王老爷死后有三四天,外公说他天天梦到王老爷,站在雄雄大火,一双血红眼睛紧紧盯着外公,一声接一声吼着一个冤字,外公说,王老爷这是想让他替他讨个公道,外公那时候刚成亲也就一两个月,卖了铺子和田,外婆拿出了全部压箱银子,外公带着家里几乎所有的银子,去了省城,一个月后,省城来人,锁走了知县家小衙内,那时候已经秋天了,锁到省城,人证物证俱全,没几天就是秋决,就将小衙内砍了头。”

    “太外公真厉害。”李桐忍不住惊叹,一个商户,几乎两眼一抹黑到了省城,一个月就能申了冤,没点本事是办不到的。

    “那是。那小衙内刚成亲也就一年多,媳妇儿怀着胎,他那媳妇儿姓狄,是当地的大族,出过一个进士,两三个举人的。”

    张太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外公从省城回来,族里就开始找茬,先是说他不敬祖先,后来又说他不孝,不孝,是要沉塘的,外公父母都没了,他又是独子,哪有什么不孝的事?外公知道因为他告倒了小衙内,让狄家姑娘大着肚子守了寡,狄家肯定不高兴,族里也许是顶不住狄家的难为,也许……”

    张太太的话突然顿住,沉默片刻,才接着道:“都不用狄家说话,族里就先要替狄家姑娘报仇报怨了,把外公沉了塘,既讨好了狄家,族里又能发一笔大财,真是里外都好的大好事。外公是个明白人,和外婆一商量,铺子田地都不要了,收拾了细软,连夜逃了出来,一直逃到了湖州。逃难的路上,外公受了寒,你想想,在省城那一个月,外公得累成什么样儿?回来就逃难,唉,到了湖州,也就半年,外公就一病走了,你外婆是遗腹女。”

    “那外婆……后悔吗?”李桐屏着气问了句,语调极其轻飘。

    “从来没后悔过,外婆说,外公走的时候,说他很安心,就是对不起外婆,担心外婆,外婆让他别担心,说她肚子里要是儿子,她必定把儿子教导成才,要是女儿,也要教导的好好儿的,外婆一直说,外公是个真正的君子。”

第三百五八章 太外婆外婆阿娘和桐

    张太太微微昂着头,显的十分骄傲。

    李桐心里猛的一松,站起来靠在张太太椅子扶手上,低头抵着张太太的肩膀,低低软软的叫了声:“阿娘。”

    张太太轻轻拍了她几下,娘儿俩紧靠着挨了半天,李桐才站起来,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您刚才说,太外公打官司拿走了几乎所有的银子,那太外公和太外婆逃到湖州的时候,岂不是几乎一无所有?可外婆小时候过的可不是穷日子。”李桐琢磨了下,困惑问道。

    “你可真能挑刺儿!”张太太嗔怪了句,笑起来,“说到这事儿,神鬼之事,还真是不能不信。我外公外婆,跟你外公外婆一样,一辈子救急救难,只要看到别人有难处,总要伸手拉一把。”

    “阿娘也这样。”李桐接了句。

    “你以后也要这样。”张太太顺势交待了句,李桐急忙点头,她一定会这样。

    “外公外婆进到湖州界,问到名医,外婆就陪着外公去看病,医馆里有一家子也在看病,男子病的快死了,女人很能干,背上背着小的,手里扯着大的,推着车子把男人推到医馆,大冬天的,大人孩子都光着脚,衣不蔽体,外公就让人拿了衣服给他们穿,又替他们付了诊金药钱,外婆跟那妇人聊天,问她做什么营生,妇人说有个豆浆摊子,从前男人没病时,虽说生意不怎么好,可一家人也能吃得饱穿得暖。”

    李桐轻轻呀了一声,张太太斜着她,“想到了?”

    李桐赶紧点头,“这是太外婆家传的秘方,加了花生,那豆浆就会格外香甜。”

    “外婆就附到妇人耳边,把外婆家传的熬豆浆秘方告诉了她,又告诉她还可以再煮些花生汤,秘方就是放点碱,那花生煮出来用舌头就能压成泥,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回去买头驴拉磨,买些花生。”

    张太太看起来有几分感慨,“这世间肯给银子的人多,肯把自己赚钱的秘方告诉别人的,也就是外婆了。外公和外婆走后,医馆的老大夫问妇人外婆和她说了什么,妇人就告诉了老大夫,老大夫嘱咐妇人不可再和任何人说起这两个秘方,让人追上外公和外婆,说外公病得重,不宜长途奔波,请外公和外婆到他家里暂住几天,外公和外婆去了才知道,那位老大夫,是位致仕的高官,他家,也是湖州的郡望。外公和外婆留居湖州,也是老大夫的邀请。”

    李桐听的睁大了双眼,“阿娘,这些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张太太一脸不屑中隐隐透着骄傲。

    “那湖州的孙婆子花生汤?”

    “孙婆子就是那个妇人,她丈夫没两年就死了,她先是摆摊,后来盘下铺子,再后来就一家接一家开铺子卖豆浆卖花生汤,现在一提湖州,谁不知道孙婆子花生汤。说起来外婆眼光真好,外婆说,她当时就看那妇人是个能做事的,这才告诉她那个秘方,外婆的眼光真是没话说,帮一个成就一个。”

    李桐一声接一声赞叹,外婆说得对,她们这娘几个,从太外婆起,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后来外公走了,外婆一个妇道人家买铺子做生意,也没人敢欺负,都是托了老大夫的福,早先湖州那些老人,知道的,都说外婆是点石成金手,当年……”

    张太太的话顿住,笑起来,“不知道多少人想求娶外婆,外婆不肯嫁,说那些人,给外公提鞋都不够,她要是嫁给那样的人,外公会笑话她的。”

    “太外婆跟太外公,就跟外婆和外公一样,都是一对深情夫妻。”李桐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阿娘。”

    “唉。”张太太叹了口气,“你外婆,还有我,都是遗腹女,就你不是,我跟你阿爹结婚第三年才怀了你,跟你阿爹在一起三四年,比你太外婆和外婆都命好,就这三四年,就够我念想一辈子了,何况还有你,可你……”

    “我有阿娘。”李桐飞快接了句,经过了从前,现在的她,能守在阿娘身边,有大哥,还有长公主这样的知交,她已经觉得幸运以及幸福之极了。“还有大哥。”

    “长公主待你是真好,阿娘看得出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姓李,可你也是你太外公和你太外婆的后人,做人,要摸着心口做。”

    李桐不停的点头。

    “再说了。”张太太语调一转,轻松里透着丝丝豪迈之气,“人活一辈子,又不是就为了活得长,上回你说文家的禀性,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就是想轰轰烈烈的活一辈子?阿娘这里,你不用担心,你尽心尽性,阿娘就没什么好难过的,至于你大哥。”

    张太太顿了顿,“我看你大哥倒真是咱们李家人,也不能算是个安份的,也不怕事,只一样,你和你大哥,要站在一起,别的,你们只管做你们的,阿娘给你们压着阵角。”

    “阿娘!”李桐扑过去,将头埋在张太太怀里。

    …………

    周六奉命嫖阿萝,狠狠敲了笔银子不说,第二天起个大晚,大喇喇让人回府取了衣服,从软香楼直接去了衙门,直把周副枢密气的牙根发酸,恨不能把他揪过来,好好打一顿。

    下午从衙门出来,周六也没回府,让小厮去提醒墨七催促宁远,自己则直奔软香楼。

    墨七那脾气,向来是京城有钱阔气他第一绝不能第二。

    可昨天周六请客,那手面之阔之豪,让他开眼之余,不由自主的别扭不自在,今天这场请客,不管是被周六挤兑的,还是他自愿的,总是他这场请客,无论如何,不能比昨晚上周六那场请客差了。

    本着这个原则,从一大早起,墨七没想别的,就琢磨着晚上的请客怎么出彩,怎么才能充分展示他的财大气粗,想到一条就吩咐一条,傍晚从衙门出来,哪还用周六催,早早就到了软香楼。

第三百五九章 气势变化

    阿萝的软香楼以精致著称,并不大,墨七今天的宴请要比昨天周六那场气派,首先这场地就得比昨天宽阔,隔壁柳漫的飞燕楼疏朗宽阔得多,墨七今天这宴,就摆在了飞燕楼。

    周六昨天夜里歇在软香楼,第二天从软香楼直接去的衙门,这件事周六一来有意张扬,二来昨天宴乐的诸人,以及京城的有心人,本来就十分关注软香楼的动静,这一夜睡下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原来对阿萝有心思的,这心思重新旺炭般烧起来。

    墨七这场宴请,从人气上来说,比昨天高涨的多了。

    开宴没多大会儿,飞燕楼里就热闹的象春天的百花,周六窜到中间,猛一拍着桌子,一声大吼:“听我说!”

    四下正喝交杯酒、你摸我笑,你追我躲的诸人,齐齐看向周六,周六挥了挥手,“喝闷酒没意思,咱们玩点新鲜花样……”

    “这怎么是闷酒?这么多美人儿陪着,你居然说是闷酒!”高子宜一边说,一边去拉阿萝的手。

    “是小六觉得闷,你看看,美人儿都被你们抢走了,把小六落了单了!”墨七十分聪明的发现了关键所在。

    “胡说!”周六一巴掌拍在墨七肩上,“瞧你们,会不会听话?我是说新鲜花样!新鲜二字才是要点!”

    “你有什么新鲜花样?有新鲜花样也不能在这儿玩。”高子宜将阿萝拽到了怀里,完全没兴趣听周六的新花样。

    “那你想在哪儿玩?”周六迟钝,没反应过来,墨七嗤一声笑起来,宁远从后面踹了周六一脚,“在哪儿都行,就这儿不行。”

    “五郎又有新鲜花样?”墨七探头过去问高子宜,高子宜一把推开他,“有新鲜花样也不能告诉你。”

    “还用他告诉?”宁远晃着酒杯接过话,“他那新鲜花样又不能一个人玩,他今天夜里歇在哪里,你明天去歇一晚不就知道了。”

    “对啊!”墨七猛一拍巴掌,周六回过味了,“老五你个不地道的,我说的新鲜花样跟你的新鲜花样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那还有什么新鲜花样?就是有,也没意思啊!”高子宜一只手揉在阿萝柔软纤细的腰间,“七郎,我可告诉你,今儿晚上,除非阿萝,不然我可是要回府的,我家规矩重,你也知道。”

    “呸!”宁远一扇子拍在高子宜肩上,“阿萝可是掌中能舞的,你家这规矩还不如阿萝重,你还好意思说规矩重?”

    “就是!”墨七立即接了句,他想阿萝想了好几个月了,明明听出了高子宜话里的意思,却舍不得把阿萝让给他。

    “说起来,七爷最悠游自在,有银子没人管,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真是慕煞人也!”高子宜点着宁远笑道。

    “悠游个屁!”宁远一脸的烦恼,“天天上朝,起的比鸡早,你看我在外头歇过没有?就是怕早上起不来!我这个人觉又多,天天要睡足四个时辰才行,不瞒你们说,从领了差使,我一天也没睡好过!”

    “咦,你们宁家,不是从会走路起,就得天天早起练功,听说天不亮就得起来。”高子宜惊讶问道。

    “北三路那天,要辰初辰正才亮呢!”宁远斜着高子宜答道,高子宜呆了呆,噗一声笑出了声。

    “再说,我阿爹恼我,不就是因为我总起不来,其实我这功夫也不差,至少比你们强。”宁远接着道。

    “比我们强!”高子宜哈哈大笑,“你也好意思!你们宁家以武立家,我们……我,墨小七,就是六郎家,也早弃武从文了,还有他们,哪有以武立家的?你好意思说至少比我们强,我要是说我识字比你多,是不是有点欺负你?”

    众人哈哈大笑,宁远浑不在意,“姓高的,你就不怕我揍你?我可告诉你,若论揍人打架,我一个人,打这一屋!要不要拭拭?”

    “你先跟这几个美人儿打一场。”高子宜毫不在意,笑的前仰后合,阿萝看着脸色往下沉的宁远,眼里透着惊恐,急忙拿过杯酒往高子宜嘴里塞,“若论和美人儿打架,谁也比不过高五爷。”

    “这话谁说的?高五爷可还没跟你打过架呢。”高子宜就着阿萝的手抿了口酒,随口问道。

    旁边的柳漫忙上前笑道:“是我说的,我可没说错,你们说是不是?”柳漫回头和诸女伎招呼,诸女伎都是圆场的高手,七嘴八舌,眨眼就岔开了话题。

    宁远懒散的没有骨头一般,瘫软在圈椅里,高高翘着二郎腿,端着只大杯子,一口接一口喝着酒,仿佛已经的醉眼迷离不清的双眼,瞄着高子宜,再看看搂着云袖要听曲儿的周六,心里十分沉郁。

    看高子宜这样子,高书江倒向四皇子的事已成定局,成了定局,家人自然要知道,特别是象高子宜这样,深得高书江宠爱,也是高书江得力膀臂的儿子。

    高子宜对周六的态度和从前不同,从前是敬而远之里透着点儿怕,现在,他对周六十分亲呢,不但不怕,还有几分居高临下,那就是说,在四皇子面前,高书江比周副枢密份量重多了。

    周副枢密最多算不蠢,高书江可是个人精……

    宁远越想越烦恼,头往后仰,仿佛已经醉的无力支撑。

    离他不远,高子宜不依不饶,纠缠挤兑,总算让墨七吐了口,只要阿萝肯,今天晚上他就让他,让他歇在软香楼。

    阿萝吃吃的笑的止不住,就是不说话,不说请高子宜上软香楼,也不说不请,只把高子宜急的抓耳挠腮。

    高子宜圈着仿佛笑软了的阿萝,咬着她的耳垂,“小妖精,爷告诉你,今儿个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爷想你,都要想出病了。”

    “五爷别……痒……”阿萝笑的更加柔媚,却还是不吐口,高子宜正要再进一步,多多一路小碎步直奔到阿萝面前,“小姐,妈妈让您回去,说有急事,急的不得了的大事急事!”

第三百六零章 阿萝收大礼

    阿萝脸色微变,妈妈说是大事,那事肯定小不了。

    “我得回去看看。”阿萝从高子宜怀里挣脱出来,灵巧的象只猫,不等高子宜抓住她,已经带着多多跑走了。

    宁远直起上身,惊讶的看着阿萝的背影,软香楼出什么事了?出了事居然没人来跟他禀报?那就是不用现在禀报的事。

    宁远往后靠回去,看着一脸恼怒的高子宜,再看看关切的看向门口的墨七,以及浑然无觉的周六,直觉告诉他,好象又出什么事了,嗯,有事出就好,他不怕事,就怕没事。

    阿萝走后没多大会儿,就有婆子过来寻墨七回了话,说阿萝有极要紧的事,不能过来,请七少爷宽恕。

    墨七立刻就宽恕了,高子宜一脸恼怒,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招手叫过小厮,低低吩咐了几句。

    宁远眯眼看着他,没多大会儿,小厮就回来了,俯到高子宜耳边嘀咕了几句,随着小厮的俯耳禀报,高子宜满身满脸的恼怒如沸水浇在雪堆上,眨眼就消融的无影无踪。

    什么事能让高子宜瞬间消了怒气?这急事是四皇子到软香楼了?宁远的眉毛差点忍不住抬起来,嗯,看高子宜这样子,阿萝的急事,必定是四皇子来了。

    那可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宁远有要大笑出声的冲动,这位四皇子,这份色心可真是浓烈!

    有色心就好。

    宴开宴散,宁远脚步斜歪的出了飞燕楼,上马回到定北侯府,进了二门,头也不回的问大英,“四爷到软香楼了?”

    “回爷,不是四爷,是一个……妈妈说是北边来的大商家,说明天就要启程,今天晚上就想要阿萝陪着,阿萝陪他这一夜,他给五万银子,妈妈就把阿萝叫回去了。”

    “五万银子?”宁远脚步一顿,这中间必有蹊跷。“盯住了?”

    “卫凤娘盯着呢。”

    “嗯。”宁远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五万银子睡阿萝一晚,这不是疯子,就是想算计什么,疯子可没有五万银子,软香楼里,阿萝是有点愣,可妈妈精明着呢……

    看来,这天空并不象看上去那么昏暗无路。

    第二天,宁远练了功回来,卫凤娘已经等在院里,手里捧着只一尺见方的红木小箱子,进了屋,将箱子奉到宁远面前的小炕几上,垂手禀道:“七爷,昨天那人,肯定不是咱们北三路的,说话尾音不象,昨天歇在软香楼,一夜闹腾的挺厉害,天没亮就起来走了,说是不能错了启程的时辰,没给银子,留下了这个。”

    卫凤娘指着小箱子,宁远打开箱子,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箱子里放满了珍珠,一片温润的珠光,宁远伸手拿起珍珠,确切的说,是珍珠帘子,呆了呆,宁远两只手并用,找到帘头,仔细看了看,片刻,失笑出声。

    这是李姑娘又拿出来的那挂珍珠帘子,经钱掌柜的手卖给贺家大掌柜,没几天功夫,竟然出现在他面前,大皇子想干什么?

    “你去告诉崔信,那个钱掌柜,想个办法让他离开京城,最好能让他主动躲起来,躲的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告诉崔信,钱掌柜躲出去这事,不能让任何人起了疑心!”

    虽然没想明白大皇子要干什么,宁远却敏锐的想到了可能的漏洞和危险,那就是知道出货人,和买货人是谁的钱掌柜。

    卫凤娘答应一声,退后几步,宁远又叫住了她,“把这挂珍珠帘子给阿萝送回去,告诉她先好好收着。”

    “是。”卫凤娘上前捧起小箱子,退后几步,出屋赶紧送东西传话去了。

    大英等几个小厮进来,侍候宁远洗漱更衣,宁远伸着胳膊由着几个小厮侍候穿衣,不停的转着心思,大皇子把珍珠帘子送到阿萝手里,他想干什么?目标是谁?

    自己?宁远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大皇子眼里哪有他?再说,阿萝是他的人,大皇子不可能知道,唉,阿萝这个蠢货,算不算他的人,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大皇子眼里只有四皇子,值得花了这么多银子,在他眼里,大概也只有四皇子吧。

    送珍珠帘子给阿萝,要打四皇子哪一处?大皇子做事一向直接,能转一个弯都算是用了计了,转两个弯就是通天的谋略,送帘子给阿萝是第一步了,下一步往哪儿转?哪个地方是转一个弯就能让四皇子受到伤害,而且是大伤害的?

    两挂珍珠帘子,一挂四皇子买走了,送给了周贵妃,一挂大皇子买走,送给了阿萝……

    宁远心里一道亮光划过。

    这挂珍珠帘子的目标是周贵妃?确切的说,是周贵妃和四皇子的母子之情?

    周贵妃性子骄矜,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从来只有她比别人强,不许别人比她好,只要让大家都以为阿萝这挂珍珠帘子是四皇子送的,这挂珍珠帘子可比周贵妃那挂好的不中一点两点!

    她收到的帘子竟然不如一个女伎收到的,就算是儿子,她也得大发雷霆吧。

    大英给宁远束好腰带,衣服穿好,宁远也理清了头绪,长长舒了口气,披上斗蓬出来,迎着清冽的寒气,深吸了几口,只觉得一股子清爽从里透到外。

    “六月呢?让六月跑一趟紫藤山庄,跟文涛说,我有事要见他,请他到……”宁远顿了顿,“南门外玉仙观后山吧,那里最合适。”

    散了朝,宁远回府换了衣服,带着长随小厮,一路张扬出了北门,兜个大圈子,到了南门外玉仙观,下马直奔后山。

    文二爷已经到了,没带小厮,只带了吕福。见宁远一路飞掠而来,吕福忙示意文二爷,“二爷,那位爷到了。”

    吕福话音刚落,宁远已经到了。

    “什么事这么急?”见宁远一路来的这么快,文二爷脸色有点凝重。

    “事情没那么急,”宁远笑容疏朗,“这山上十分清新,就走的快了些。”

    “那就好。”文二爷一口气松下来。

第三百六一章 二爷的段位

    宁远示意文二爷,两人沿着平缓的林中小径往山上走,宁远低低将阿萝收到珍珠帘子的事说了。

    文二爷惊讶的高抬起两根眉毛,好一会儿才落下去,“这是要嫁祸给四皇子?离间四皇子和周贵妃?”

    宁远斜着文二爷,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他想了一会儿才想到,文涛却一听就明白了,他跟他比,还是差了火侯,怪不得阿爹对从前那位文幕僚那样推崇。

    “这一招不错,大皇子总算悟到他和四皇子输赢的关键。这几个回合看起来,大皇子和四皇子都聪明了不少。”文二爷看起来十分满意。

    宁远不满的看着他,“这可不是好事!”

    “放心!”文二爷转头看了眼宁远,一脸的笑,“底子在那儿,再聪明能聪明哪儿去?太蠢了也不好,你抛个饵他都不知道咬,那也不行。”

    宁远被文二爷一句话逗乐了,这话也是,底子有限,聪明就更有限了。

    “连大皇子和四皇子都看到了哪是关节。”文二爷这句话里的意味十分暧昧,“我上回就跟你说过,要破局,最笨的法子就是最好的法子,一刀劈下去,立刻就能打开局面。”

    宁远低着头走了十来步,看着文二爷,“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上回说,我就知道,只是,”宁远顿住话,低着又走了几步,才接着道:“我家宁家有几条祖上留下的铁律,不可弑主是其中之一,我姓宁,就不敢违了祖宗的规矩。”

    “很多人家都有这样的规矩,比如季家。”文二爷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可总有不守规矩的子孙,不知道林家祖上有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宁远斜着他,没接他这话,文二爷也不说话了,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宁远突然笑道:“二爷无牵无挂,又如此豁达,二爷就没想过亲手解开这个关节?”

    “我是幕僚,规矩是只动嘴不动手。”文二爷捋着那几根老鼠须,“豁达这句七爷没说错,可我不是无牵无挂,李家可是一大家子呢,我这个幕僚,没有连累了主家的理儿,再说。”

    文二爷看着宁远,一脸真诚,“七爷所图,跟我,跟李家所图,那可差的太远了,这事儿,七爷犯得着,我们,可犯不着。”

    宁远被文二爷这一番话噎够怆,却一个字儿不好反驳,呼了口气,仰起头欣赏枯光的树枝。

    “这件事,七爷有什么想法?”文二爷仰头看了眼,枯枝蓝天,没啥好看的。

    “伤十指不如断一指。”宁远垂下头,答了句。

    “嗯,我也是这么想,若是能先断了四就好了。”文二爷一脸的遗憾,“不过,看样子,老大远不如老四,先断的,只能是老大,当街那顿鞭子之后,老大已经是一个废子,唉,可惜。”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要是万事都按咱们的心意往前走,那还要幕僚做什么?”宁远刺了句,文二爷连连点头,“嗯!这话在理儿!”

    “二爷有什么想法?”宁远接着问道。

    “老大成了废子,这是朝臣的想法,肯定不是老大,还有周贵妃的想法,至于皇上,”文二爷顿了顿,“不好说,老四就算知道老大个废子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老大不死,他不会放心,皇上,周贵妃,老大和老四之间,死结打的越多越好。”

    文二爷叹了口气,“就算是嫡亲母子,打的结多了,一样会拨刀相见,情份靠不住,血脉一样靠不住。”

    “嗯。”好一会儿,宁远低低应了声,“那就打结,能打多少就打多少。”

    “对了,那位钱掌柜?”文二爷话没说完,宁远就点头道:“放心,这两天就让他离开京城,远走避祸。”

    “七爷思虑之周到,令人敬佩。”文二爷拱了拱手,宁远斜着他,他夸他思虑周到?

    “七爷年纪还小,再说,七爷一向杀伐果断,光明磊落,从前并不擅于这样的阴暗诡诈,能这样滴水不漏,极其难得。”文二爷神情严肃,极其郑重的解释道。

    宁远斜着文二爷,好半天才调开目光,“文二爷才是真正的天纵之才,文家代代如此,真是令人仰而视之。”

    “绝户之家,不提也罢。”文二爷语调淡然,“我家姑娘今天进城了,七爷若得空,不妨寻我家姑娘说说话,也许能得到什么指点也说不定。”

    文二爷突然说了句,宁远一愣,文二爷指着小山另一面,“话尽路转,我就从这儿回去了,七爷,你办的是大事,先要稳住自己的心,急是急不得的。”

    宁远呆了片刻,长揖到底,直起身,转身回去了。

    再绕回北门,宁远没再耽误,径直进城,吩咐六月去问李桐去了哪里。

    六月话回的极快,李桐进城,是到撷绣坊看帐的,现在在撷绣坊。

    宁远露出丝丝笑意,看来她这趟进城,是专程来见自己的,所以才选了撷绣坊落脚。象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跑撷绣坊给相好的女伎挑时新的衣服首饰,那真是太正常不过了,墨七和周六,都是撷绣坊的常客。

    宁远直奔撷绣坊,给阿萝和柳漫,以及云袖等人各挑了一身衣服,眼角余光瞄见李桐的丫头水莲提着提盒,从门口走过去。

    宁远急忙出门跟上去,水莲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往前走,转了七八个弯,在一间极小的院子前,敲了敲门,院门打开,水莲却往让到了旁边。

    宁远多聪明的人,一把撩起长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冲水莲拱了拱手,一脚踏进院子,水莲跟在后面进去,重又关上了门。

    院子极小,三间上房,西边直接延出来一间,垂着棉帘子的上房和西厢,噼啪的算盘声清晰可闻。

    她还真是来盘帐的,宁远踩着混在一起、急促而节奏分明的算盘声,进了上房。

    上房只有靠东的一盘炕,炕上放着张宽大的炕几,几上摊着四五本帐,旁边小几上放着茶水点心,炕几旁,李桐正一手翻帐本,另一只手飞快的打着盘算。

第三百六二章 递话

    宁远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屋子很小,不过因为只有一盘炕,炕上只有一大一小两张炕几,和炕几旁的李桐,小屋也显的十分宽敞。

    除了炕上,没有能坐的地方,宁远毫不客气的脱了鞋,坐到李桐对面。

    李桐翻帐页打算盘,全神贯注,宁远打量完屋里,目光落在李桐身上,从上往下打量她。

    乌亮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圆髻,圆髻一侧插了个赤金镶红蓝宝掩鬓,耳朵上戴着的耳坠也是赤金镶宝,一边镶着鸽血红宝,一边镶着矢车菊蓝宝。赤金的黄灿映着红蓝宝的奢华,配以密集清脆的算盘声,宁远莫名想笑,这位李姑娘实在有趣极了。

    李桐很快翻完了帐页,提笔蘸墨,在帐页上写下数目,宁远上身前倾、脖子伸的老长,看着李桐写字,李桐写完几行字,吹了吹,见字干了,合上帐薄。

    “你又不用考秀才,怎么练出了一笔正书?”宁远啧啧有声,对李桐竟然写一笔规矩周正无比的正书,十分遗憾。

    “虽然不用考秀才,可是要记帐,帐本上都要用正书。”李桐一边将帐薄一本本合起,一边答着宁远的话。

    “就为了记帐?”宁远根本不相信。

    “嗯。”李桐嗯了一声,从旁边小几上拿起个小巧的银铃摇了几下,门帘掀起,水莲和绿梅进来,收走帐薄,摆了茶水点心上来。

    水莲和绿梅收拾好,刚刚退出去,宁远就迫不及待追问道:“真为了记帐练的正书?”

    “对。”李桐倒了杯茶推给宁远,“就象你们宁家,以武立家,子弟从会走路起就要练功夫,再大了要上战场拼杀历练,象季家,诗书传家,子弟自会走路就要读书写文章,再大了要去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我们这样的商家,以商为生,子弟会走路起就要学打算盘,学着记帐,长大了就看帐做生意,不都是这样么?”

    宁远呆了片刻,哈哈笑起来,“李姑娘这份不自弃……咳,我是说,世人愚见,我也愚见,姑娘别介意。”

    “跟你有什么好介意的。”李桐抿了口茶,拿起块点心咬了口。

    宁远听的一呆,跟他有什么好介意的,这句话让他心里莫名的暖意融融。

    “这点心是班楼出的,还是撷绣坊的?你这撷绣坊,茶水点心都好的出奇。”宁远说不清为什么要岔开话题,拿了块点心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问道。

    “这是我的丫头做的,撷绣坊的点心也就是过得去,毕竟是几斤十几斤大锅做出来的,再精致也有限。”李桐将另一碟点心推到宁远面前,“你尝尝这个。”

    宁远毫不迟疑的掂起一只扔进嘴里,嚼了几下,“这是豆包?”

    “是。”李桐笑容绽开,“你能吃出来,看样子没差太远,做的小了点,我嫌猪油太腻,豆馅儿里放了花生酱,没放猪油。”

    宁远吃了一个,又吃了一个,一口一个,眨眼功夫将碟子五六只豆包吃了个干净,意犹未尽,“还是猪油好吃,花生酱不香。”

    李桐只笑没答他这句话。

    “这是专程带给我的?”宁远指着点心碟子,李桐点头,宁远有些意外,却忍不住笑起来,“你难道不该说,不是专程带给我,不过顺便……”

    “那有什么意思?”李桐打断宁远的话笑道,宁远哈了一声,“也是,咱们两个这交情,不用口是心非这一套,有什么话直说最好,帐查的怎么样?”

    宁远最后一句问的李桐有闪了腰的感觉,前面那几句,最后一句难道不该问她找他有什么事吗?怎么问到帐查的怎么样了?

    “还好,今年一年托七爷的福,比去年多赚了几两银子。”

    “托我的福?是我托了撷绣坊的福,只要拿几两银子出来,撷绣坊就能把一切打理的妥妥当当,那些女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撷绣坊知道的一清二楚,回头就说是我交待下的,是我托福,省了多少心,这撷绣坊是你打理的?”

    李桐听他越说越远了,只好往回拉,“阿娘打理,我不过过来看看帐,离腊月不远了,你一个人在京城过年?”

    “嗯。”听李桐问到这个,宁远明显脸色一沉。

    “去看你大姐吗?”李桐紧接着问了句,宁远一怔,看向李桐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探究之意,“长公主……”

    “不是她,我来看帐,既然进了城,顺便见见你,说几句话,没别的意思。”李桐打断宁远的话。

    “喔,去了也是泪眼相对,不去。”宁远答的很快,李桐沉默片刻,“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功夫最早是你大姐教的,她还带你打过仗,你大姐要是没做皇后,嫁了别人,是不是也一样不会再象做姑娘时那样打仗动武了?”

    “大姐一心一意想做个女将军,阿爹无所谓,阿娘觉得大姐都被阿爹惯坏了,就算嫁了人,只要不是象现在这样,大姐肯定和做姑娘时一样,领着一队人马,和大哥二哥一样。”

    宁远答着话,看向李桐的目光里透出了凝重,他的认知中,眼前的李姑娘话不多,不多的话里,没有过废话,她说起这些,必有深意。

    “那天听你说你大姐教你功夫,带你打仗,后来又听你说起过一回打仗的事,我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极了,要是让我象你大姐那样踩着血肉砍杀,头一息砍掉了别人的头,下一息自己的头可能就被别人砍了,哪怕不是自己上战场,就在旁边看着这样的场面……别说看,就是想一想,我都觉得受不了,要是有人逼着我上战场,象你大姐那样,我肯定扔根绳子吊死算了。”

    李桐一边说,一边看着宁远,宁远眉头微蹙,他想不出她跟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

    “我从小跟阿娘学算盘,对帐看帐本子,听阿娘说做生意的门道,后来大一点,阿娘就给了几间铺子让我学着做生意,再后来又接管了其它的生意。”

第三百六三章 宴开三回

    顿了顿,李桐接着道:“一笔生意从无到有,看着一个钱变成两个钱,变成十个钱,再到百个钱,那份感觉,和你带兵打了场大胜仗,学子金榜题名差不多,我喜欢做生意,喜欢看钱生钱的感觉,喜欢对着堆成山的黄金珠宝的感觉。”

    宁远惊讶的看着李桐,她跟他说这样的话,不担心他看不起她?当然,他不会看不起他,他也喜欢钱生钱的感觉,也喜欢对着堆成山的金银珠宝。

    “你大姐大概不会喜欢我喜欢的这些。”李桐仰头看着宁远,宁远想了想,“大姐算帐不行,银钱进出超过三回,她就晕了,我小时候经常从她手里骗钱。”

    “各有所长,各有所好,你看,要是让我象你大姐那样领兵打杀,我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生不如死,要是让你大姐象我这样,天天对着一堆帐薄,盘帐对帐算计钱,她估计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宁远紧盯着李桐,话说到这里,只差一句,他就能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了。

    “我听二爷说过一回,人活着,最难求的,是适意,我最幸运,这辈子只要没什么意外,我就能做一辈子生意,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适意自在的活一辈子。你大姐命苦,不光是她的处境,还有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适意了,就算因为你,她的处境变了,她还是不能再带兵打仗,再纵横沙场,再怎么荣华尊贵,到底心意难平。”

    宁远听的一颗心象被谁猛揪了一把,是啊,就算他运气足够好,小五能君临天下,大姐做了天下第一尊贵的太后,可她,还是不能再象从前那样,纵马挥刀,恣意杀场。

    “长公主比你大姐略好一点点,她还在两可,也许她运气不好,象你大姐一样,纵然夫妻恩爱无双,子贤孙孝满床笏,可心底,还是意难平,也许她能象我这样,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一个人逍遥适意,行止随心的过一辈子,谁知道呢。”

    李桐的话戛然而止。宁远瞪着李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要说的,原来是长公主,原来她是要告诉他长公主的心意,原来长公主的不嫁人,就是不想嫁人。

    “你?长公主……我是说,长公主知道吗?”宁远心绪纷乱,一时却又理不清这乱是从哪儿乱起来的,纷乱之中,话也凌乱。

    “知道什么?”李桐微微睁大眼睛,直视着宁远问道,宁远呆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抬手拍着额头,“我昏了头了,这屋里有点热,咱们就是说说闲话,大姐……不提大姐,我是说你,恭喜你,文涛说的对,人一辈子,最难求得的,就是适意,恭喜你。”

    “多谢。”李桐笑意隐隐,宁远呆呆的看着她脸上隐隐的笑意,突兀的夸了句,“你这耳坠子真好看。”

    “嗯,我知道,我喜欢黄灿灿和珠光宝气。”李桐头动了动,耳坠子来回摇动,金光宝气流光溢彩。“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一趟班楼,七爷也该回去了。”

    李桐晃了晃那只小银铃,挪到炕沿上垂下脚,水莲和绿梅进来,侍候她穿了鞋,抖开斗蓬给她披上,李桐穿戴好,径直出屋走了。

    宁远还坐在炕上,呆看着已经不再晃动的门帘,好一会儿,才挪到炕沿,弯下腰,慢吞吞穿了鞋,掀帘出来,进来时密集清脆的算盘声已经没了,小小的院子里一片静寂,宁远脚步很慢,出了院门,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眼小院,下了台阶,脚步骤然加快,出撷绣坊走了。

    …………

    高子宜那天晚上空手而返,还真是一夜辗转没睡好,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柔媚无骨的阿萝,早上起来,上火上的嘴角都起了几个米粒小泡。

    这个阿萝,他非得睡上一回不可。

    直接上软香楼?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高子宜打消了,他也不是没往软香楼递过贴子,那个阿萝,客气是客气的不得了,可一次也没单独接待过他。

    还是得先请场客暖个场,象昨天前天那样。

    可他爹高书江穷书生出身,虽说现在的高家不差钱了,可他爹还是秉承勤俭持家的理念,他一个月的月钱,会一次就没了,在软香楼请客,一年的月钱都不够。

    不够……有人有钱啊!高子宜丝毫不在意钱的事,吩咐小厮去请汤浩虞,今天晚上,他要和他一起请客。

    宁远愉快的接受了高子宜的邀请,他正在想怎么把那挂帘子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正瞌睡高子宜送来了枕头。

    宁远是京城所有不成器败家子公认的头头,他是他们的风向标,他去了哪场宴庆,那这场宴庆必定是很上规格极其有趣的,值得一去。

    因此,汤浩虞这个商户子,和高子宜这个一直混才子圈的才子的宴请,竟十分难得的请到了才子圈和败家子圈双方精英。

    高子宜和汤浩虞要在软香楼宴客的事,一大早就送信到了软香楼,杜妈妈的意思是还摆在飞燕楼,可阿萝说什么也不肯,杜妈妈只好赶紧叫人来,把整个院子搭上棚子,忙的脚不连地,总算在傍晚时,一切妥当。

    高子宜的宴请,自然不能不请吕炎和季疏影,李信作为这大半年里,和吕炎、季疏影几乎形影不离的人,当然也拿到了一份请帖,三个人怀着各自不同的小念头,以及共同的对阿萝重出江湖这件事的好奇,极其一致的接受了邀请,并且早早到了软香楼。

    这是李信头一回踏入软香楼,是季疏影为数一巴掌就能数的到的第某次到软香楼来,至于吕炎,相比两人他来的算多的,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阿萝迎到了院门口,规矩中透着拘谨,曲膝见礼,微微垂头,侧身前行,迎进三人。

    李信打量着阿萝,他对这位阿萝小姐耳闻已久,要说没有好奇心那怎么可能,想到了阿萝的娇媚美丽,却没想到她的规矩拘谨,原来这京城的女伎,都是这样的作派,天子脚下,果然处处不一般。

第三百六四章 才子们和败家子们

    季疏影一眼也没看阿萝,一进门,他就转着头四下打量,他记得软香楼一进来就是个院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果然是生意好,嗯,布置的不错,清雅有趣,伎家这份眼光,比京城大多数人家都强得多。

    吕炎一进门,飞快的扫了眼四周,看看来的都是哪些人,扫了一遍,心里有了数,目光落在阿萝身上,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头上堕马髻挽的极其可人,只用了一根珠钗,配着耳垂上的粉红大珠耳饰,十分清爽,深粉束胸,轻粉罗裙,外面一件浅蓝不擎襟,有多清爽,就有多娇媚。

    吕炎忍不住赞叹,刚想捅季疏影,一看他正仰头看棚顶,转头捅了捅李信,“看看,京城第一,名不虚传吧。”

    李信急忙点头,“这幅媚骨难得。”

    “你是个懂行的!”吕炎竖拇指夸奖李信,李信的脸都差点要红了,一扇子拍在他那根大拇指上,“我懂什么行?要懂也是你懂!”

    “那是个真懂行的。”吕炎搓着手指叫了几声痛,指着在一幅字前站住,凝神细看的季疏影,李信噗的笑出了声,“季兄是真君子。”

    不远处,阿萝幽怨的看着季疏影的背影。

    宁远来的不早不晚,从他一脚踏进来,整间大屋子里的气氛就平空上了一个台阶。

    周六一声‘远哥’,越过所有人冲在最前,迎向宁远,宁远伸手搭在周六肩上,另一只手一巴掌拍在仅比周六晚一步迎上来的墨七,“小高一请客,你们一个两个都来的这么早!我请客也没见你们跑这么快!”

    “怎么不快?”周六赶紧就要解释,墨七到底比他好一线,“七哥来的也不晚,往常我请客,七哥可没来这么早。”

    迎上来的高子宜早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缝,“瞧你们说的,怎么?这是嫌我请客请的太少?还请七爷见谅则个,等明天春闱考完出来,我天天请你。”

    “好!就等你这句话!大家可都记好了,明天春闱之后,五郎要天天请咱们乐呵,咦,头一场不能让你请,得留给我,还有小六、小七,贺你高中!”

    “借七爷吉言!”高子宜哈哈笑着,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打趣逗乐捧场声中,将宁远让到里面。

    吕炎和季疏影、李信三人站在离中心稍远的地方,看着宁远,和宁远进来掀起的一轮高潮,吕炎啧啧不已,宁远这种人,简直是天之骄子,这份三两句话就能让人忍不住引他为知已的本事,这种举手抬足都是焦点的天赋,就是翁翁,也比他不如。

    嗯,翁翁和他不是一类,翁翁的平易低调温和,如春天的微风,不知不觉中归化人心,宁远则象夏天的百花盛开,热烈而醉人。

    季疏影看向宁远的目光有几分深沉,大奸若忠,大恶若善,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明明心机深不可测,更怀着不臣不轨之心,偏偏看起来这样清澈见底。

    李信看着宁远,心情却复杂到他自己都理不清,宁远常到桐姐儿后园找她说话的事,他知道,桐姐儿没瞒过他,虽说他去找桐姐儿说的都是正事儿,都是最好直接跟桐姐儿说的事,可他的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宁远的到来掀起的热闹喧嚣刚刚回落了些,琵琶声起,云袖手敲檀板,咿咿呀呀唱起季疏影前一阵填的一首词,阿萝托着杯酒过来,举到季疏影面前,“季公子这首词,阿萝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一起想着,要是见了季公子,必要好好敬季公子几杯酒。”

    “随手而作,不值一提。”季疏影接过阿萝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阿萝手里,转头接着和吕炎说话。

    吕炎斜着举着杯子,惆怅失望的掩饰不住的阿萝,带着丝戏谑的笑,正要取笑季疏影几句,宁远从三人背后转过来,“季公子这词确实写得好!”

    宁远说着话,脚步落的巧之又巧,正好挡在阿萝面前,如同一堵墙,隔在季疏影和阿萝中间,阿萝垂下眼皮,看着宁远的衣角,不想退,又不敢不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一步步退回了热闹之中。

    “咦?”吕炎睁大了双眼,“七爷也喜欢季大郎这首词?”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宁远打着哈哈,“一句没看懂,但凡我看不懂的,必定是好的。”

    季疏影噗一声笑的咳起来,李信想笑又忍住了,这位能装傻装到这份上,真是不容易。吕炎手里的折扇拍在宁远肩胛上,一边笑一边道:“何至于!前儿我还听翰林院的几个翰林夸你大有长进。”

    “不瞒吕兄,”宁远往前凑了一步,左右瞄了瞄,一脸神秘,“这话你没听懂吧?夸我大有长进,那是夸我送的礼,大有长进!”

    这回连李信也噗笑出声,季疏影忍着笑,“七爷,你的学问虽说比你的功夫差点,也不至于此,何苦……”

    “好不好管他呢,我也用不着学问。”宁远浑不在意的打断了季疏影的话,正要再说话,只听到旁边一片惊讶声,四个人一起看向惊讶所起处,只见多多捧着只紫檀木小箱子,阿萝和柳漫一人一边,正拉出挂珍珠帘子。

    “这帘子……”吕炎惊讶出声,季疏影也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周贵妃那挂帘子,不对,这挂好象比那挂好,至少大不少。

    周贵妃生辰那天,他和吕炎都随长辈进宫磕头贺寿,是见过那挂惹事的珍珠帘子,没想到这帘子今天又要惹出不知道是大是小的事。

    李信也瞪大了眼睛,桐姐儿应宁远的要求,又拿出挂帘子放出来这事他知道,帘子他看过一眼,虽然没看仔细,但他敢断定,这一挂,就是桐姐儿放出来的那一挂。宁远拿去送给阿萝……他真是晕了头了,这挂帘子是转了几趟手……听二爷说卖到了贺家,怎么到了阿萝这里?还这么张扬无比的拿出来?

    要出大事了。李信心底的警惕和惊讶一起生起。

第三百六五章 不可说

    宁远眯眼看着周六,周六不负所望,没等阿萝和柳漫把帘子全拉出来,就一个箭步扑上去,抓了把珍珠又松开,圆瞪双眼看着这挂只能珍珠不可能是其它的帘子惊叫道:“这是珍珠帘子?你怎么有这个?是你的?谁送给你的?”

    满屋的目光都聚集在阿萝身上,阿萝七分得意中透着三分羞涩,娇滴滴的甩了周六一眼,“才不告诉你呢。”

    宁远看的一根眉毛抬起又落下,这个阿萝还有点天份的,比如演戏。

    “这是大事,你快说!”周六急的跺脚,他心粗的太厉害,再说他经手卖上一挂珍珠帘子给四爷时,远哥可是说的清清楚楚,这种珍珠帘子极其少见,不是想买就能买到,是要碰运气的,大爷就是因为买不到帘子,才买了珍珠想自己穿帘子的。

    他以为这挂帘子,就是周贵妃那挂,这是赃物!

    “我有这个,是有人送给我,谁送的,那我可不能说。”阿萝一脸得意,掂着脚步往帘子后面站了站,看着柳漫道:“姐姐看,这帘子要是改件珍珠衫怎么样?”

    “你不说是吧……”周六话没说完,就被墨七扯了过去,宁远也已经紧几步过去,从墨七手里拉过周六,俯到他耳边低低道:“这不是咱们经手的那挂,咱们经手的那挂不如这个好。”

    “什么?”周六更惊讶了,“那是……”宁远伸手捂在周六嘴上,将他拖到院门外,劈头就是一巴掌,“叫什么?这点出息都没有?”

    “远哥,不是我没出息!那挂帘子,我跟四爷拍胸口打个保票,就那一挂,这又冒出来一挂,还比咱们经手的那挂好,这个……这事,我跟四爷打过保票的!四爷那脾气,跟姑母一样,都只要尖儿,什么都得他最好,这可怎么办?”

    宁远听了周六的担忧,无语之余,想起文二爷那句话:还是聪明点好,不然你抛个饵他都不知道咬哪儿,看到眼前的周六,他发现文涛这话说的太对了。

    “先别想这些,这是小事,你得赶紧把这事告诉四爷,告诉你爹也行,唉,又要生事。”宁远一脸烦恼,“眼看要过年了,就不能让人过几天安生日子?”

    “生什么事?”周六一脸愣呵。

    “笨!”宁远忍不住,又一巴掌拍在周六头上,“你没看见阿萝刚才那样子,你这心眼,这是十窍通了九窍对吧?不长眼哪?能送得起珍珠帘子,阿萝又不说是谁的,还能有谁?”

    “谁?”周六一脸茫然问了句。

    宁远长叹了口气,“谁?你说谁?还能有谁?阿萝的恩客里,谁是最大的?我不跟你说了,老子心烦,你赶紧回去找你爹去,找你爹说去!老子也要回去了,他娘的,一天到晚到处都是烦心事,就不能让老子过几天舒心日子!”

    宁远说到做到,甩手就走,周六跟在后面跑了七八步才顿住步,一步步挪回到软香楼门口,突然一声唉哟,他悟了,远哥说的那个最大的恩客,除了四爷还能有谁啊?难道那帘子是四爷送给阿萝的?天哪,那可热闹了!

    周六一悟过来,抬脚就往随国公府奔。

    宁远和周六出了门就没再回来,高子宜根本没察觉到这件事。

    高子宜看到那挂珍珠帘子,头一个反应,就是昨天晚上多多来叫阿萝,说的那件又急又重要的那件事,就是有人上了软香楼,他昨天听小厮说了几句,就知道必定是四爷,看样子,这挂珍珠帘子是昨天四爷送给阿萝的。

    阿萝想进府,四爷不让她进府,还让她重新开门纳客,这挂珍珠帘子,是四爷给阿萝的补偿?一定是这样。

    可这挂珍珠帘子要是让贵妃知道……怎么可能瞒得过贵妃?贵妃那脾气,必定非常生气,四爷送什么不好,非要送珍珠帘子,疯了真是!

    高子宜心惊而乱,哪还有心思管谁在谁不在,连阿萝也不在心里了,胡乱找了个借口,匆匆出来,直奔回府找阿爹说这件大事去了。

    那挂珍珠帘子一出来,吕炎、季疏影和李信三人相互看了眼,先后告辞出来,各回各家。

    余下的人,就算再笨的,也觉出了不对,宁远和周六走了,主人高子宜也匆匆走了,大家一窝蜂作鸟兽散,热闹无比的软香楼,没多大会儿,就热闹散尽,一片狼籍。

    柳漫看着阿萝叹气。她给她看珍珠帘子时,她就提醒过她,第一,满京城好象就听说周贵妃有一挂珍珠帘子,是她的心爱之物;第二,因为这帘子,前一阵子就闹出的事儿可不算小;第三,周贵妃看阿萝不顺眼,可是生过杀心的;第四,给她送帘子的人来历可疑,这帘子,她还是锁在箱子里,好好藏着才最好。

    可一二三四都说了,阿萝根本不理她,说什么有宝不展示,等于衣锦不还乡,非要拿出来显摆不可,这个好了,帘子还没收起来,把人都吓走光了,唉,她也走吧,这个阿萝,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云袖站在几步外,看着神态自若,甚至还哼着小曲儿亲手收拾她的珍珠帘子的阿萝,和站在阿萝旁边,叹气不止的柳漫,看着柳漫也不跟阿萝打招呼,转身就往外走,犹豫了下,上前和阿萝招呼了一声,紧几步跟上柳漫,拉着柳漫笑道:“我口渴得很,到姐姐屋里喝杯茶再走。”

    两人一起穿过角门,迎面碰上杜妈妈,柳漫和云袖给杜妈妈见了礼,让到一边,看着杜妈妈走出四五步,柳漫突然出声喊住杜妈妈,“妈妈。”

    杜妈妈止步回身,柳漫走到杜妈妈面前,“阿萝那挂帘子的事,妈妈知道吗?”杜妈妈点头。

    “妈妈该劝劝阿萝,那帘子……”柳漫欲言又止,杜妈妈露出丝丝笑意,伸手拍了拍柳漫,“见到你头一回,我就知道漫姐儿是个善心的孩子,阿萝……”妈妈顿了顿,“她心里有点数,漫姐儿放心,妈妈心里也有点数。”

第三百六六章 过犹不及

    柳漫轻轻舒了口气,“妈妈心里有数就行,妈妈可别怪我多管闲事。”

    “怎么会?我看你跟看阿萝一个样儿,还有云袖,你们去说话玩儿吧,我得回去看着人收拾东西了。”杜妈妈掩下心里浓烈的忧虑,笑着别过柳漫。

    “姐姐,我觉得……”云袖挽着柳漫的胳膊,贴着她,有几分迟疑的低低道:“姐姐觉出来没有?阿萝好象有点身不由已。”

    “咱们谁是身能由已的?嗯?”柳漫话音刚落,就反应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好几回了,姐姐还记不记得,阿萝不喜欢六少爷,还说过,除非杀了她,否则她肯定不让六少爷沾她的身子,后头突然就变了,还有杨舅爷那回,我问过一回多多,多多说有人送她们去找周六少爷的,是谁送她们去的?”

    柳漫听呆了,呆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前走,“这些……我真是糊涂了,阿萝那样的脾气,她不是个爱显摆爱张扬的,今天非要当众拿了这帘子就怪得很,是我糊涂了,唉,阿萝也真是,她这是搭上了谁?她哪多少心眼儿?咱们又是比鞋底泥还低贱的女伎,唉,算了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谁能顾得上谁呢?也就是自己顾自己。”

    “嗯。”云袖声调沉落了嗯了一声,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路沉默上了飞燕楼。

    …………

    闲话这种神奇的东西,一生下来就长着比风还快的翅膀,第二天,早朝还没散,周贵妃就知道了那个勾引了她宝贝儿子的阿萝,有一挂比她手里这挂珍珠帘子好百倍的珍珠帘子,据说是她宝贝儿子四哥儿送的。

    周贵妃气的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她堂堂贵妃,竟连个女伎都不如了,她死了算了!

    散了早朝,四皇子被皇上留下议事,大皇子随便找个了借口出来,直奔周贵妃宫里,他要亲口告诉阿娘,老四给女伎送了珍珠帘子,那帘子还比送给她的好上十倍百倍!

    周贵妃已经哭过两回了,两眼泛红,神情萎顿。

    大皇子见了礼站起来,迫不及待的笑道:“昨天京城出了件新鲜事儿,阿娘听说没有?”

    “嗯?什么事儿?”周贵妃恹恹的问道。

    “听说昨天晚上,高书江小儿子高子宜,阿娘常夸他懂事,不象小六那么胡闹不懂事,其实也胡闹的厉害,高子宜在软香楼设宴,庆贺阿萝得了挂珍珠帘子。”大皇子一番话把能打的全打到了。

    “那帘子是高子宜送的?高家银子这么多了?”周贵妃立刻觉得能透过来气了。

    “瞧阿娘说的,高家才立家几年,能有多少银子?那珍珠帘子,高子宜可送不起,高子宜不过设宴替阿萝贺一贺,拍一拍老四……咳!”大皇子仿佛说漏了嘴,十分生硬的硬咳了一声,抬手拍了两下嘴,干笑几声。

    “这个阿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成天作妖,上次我要打死她,你们都劝,这样的妖孽,非得留着她祸害死几个人吗?”周贵妃委屈的嘴唇发抖,上回她要打死她,个个都来劝她,说什么她这是私刑杀人,是亡国之兆,阿萝这个妖孽不除,那才真是亡国之兆呢!

    “阿娘,这事跟阿萝可关不上。”大皇子听周贵妃要把所有过错归到阿萝身上,不乐意了,赶紧往回拉。他要打倒的不是阿萝,是老四!

    “阿萝一个下贱女伎,连阿娘廊下那只雀儿都不如,想当亡国之兆的妖孽,她也配?”

    大皇子这几句话让周贵妃心情好了不少,可不是,阿萝这种下贱的不能再下贱的女伎,有挂比她好的珍珠帘子又怎么样?还是连她廊下的雀儿都不如!

    “她能作妖,那是有人捧着她,宠着她,撑着她出来作妖,说起来也真是,老四给阿娘送生辰礼,竟然不挑最好的送,两挂珍珠帘子,最差的给了阿娘,最好的给了阿萝,老四可真是,难道在他心里,心爱的美人儿比阿娘重要多了?”

    大皇子紧盯着周贵妃,一脸的痛心,周贵妃脸色铁青,“真是他送的?不是说那珍珠帘子一挂要十万两,他哪儿来的银子?”

    四哥儿和她说过,那挂珍珠帘子他一眼就看上了,知道阿娘肯定喜欢,可他实在没那么多银子,就把王妃压箱银子拿了五六万出来,这才凑够了十万银子,买下这挂帘子给阿娘贺寿,她当时心疼的不得了,拿了十万私房给四哥儿,可不管怎么说,四哥儿只收了六万,说把王妃的压箱银子还回去就行了……

    “哪儿来的银子?”大皇了冷笑,“阿娘听他哭穷,他有的是挣钱的门路,听说他在阿萝身上,真正叫一掷千金,十万八万银子,也就够他在阿萝屋里睡上两夜三夜吧。”

    周贵妃听的心里刀剜一般,两只手用力揪着胸口的衣服,她觉得她一点气也透不过来了,四哥儿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娘总说老四孝顺,原来老四就是这么个孝顺法,处处把阿娘排在阿萝后面,阿萝,一个连阿娘廊下雀儿都不如的女伎!”

    大皇子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更高估了他阿娘的承受极限,一向由脾气,而不是由理智作主的周贵妃暴发了。

    “那是你弟弟,你一个娘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他没有孝心,你就有孝心了?长兄如父,他做了错事,你怎么不教导他?你还有脸说你弟弟不好?你怎么有脸说?”

    大皇子目瞪口呆看着突然暴怒的周贵妃。

    “你才是混帐东西!还有脸说你弟弟!”周贵妃越骂越气,直气的浑身发抖,“你怎么不管教他?你怎么有脸说?你比他还不是东西!我养了两个儿子,一对儿不是东西!一个两个,哪有一个把你们阿娘放眼里的?你还有脸说?你怎么不管教他?你这是成心想气死我是吧?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第三百六七章 就是傻白甜啊

    大皇子愣神过来,怨气怒气象爆竹般在胸腔炸开,呼的窜起来,居高临下,指着周贵妃吼道:“你疯了!老四孝顺伎女关我什么事?我管教他,那他得服我管才行!他不服我管,你怎么一声不吭了?长兄如父?哈?阿爹还活着呢,我凭什么长兄如父?我倒是想长兄如父,那他也得把我当兄长看才行,他不拿我当兄长,你怎么一声不吭?我不把你放眼里?是你不把我放心里,还是我不把你放眼里?你还有脸说?”

    大皇子的暴怒吓呆了周贵妃,也吓傻了一殿的侍女。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心里,你眼里,就老四才是你亲生的儿子!我不是!我不是你生的,你就没拿我当亲生儿子待过!”

    大皇子吼到最后,悲从心生,哽咽一片,“你就生了一个儿子,就生了老四一个,我知道……知道了,我是个孤儿,我没爹没娘!”

    大皇子转身就走,周贵妃双手揪着前襟,大瞪着双眼在炕上坐的象只木偶,好半天才恍过神,身子一软瘫在炕上,放声大哭。

    四皇子进来时,周贵妃正坐在炕上,揪着帕子哭的肝肠寸断。

    “你们是怎么侍候的?怎么让娘娘哭成这样?”四皇子这趟来,就是想先跟阿娘解释一下阿萝这挂珍珠帘子的事,那挂帘子不是他送的!

    进门看到周贵妃哭成这样,头一个念头就是阿娘已经听到什么闲话了,这个念头一起,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心虚。

    诸女使吓的跪了一地,贵妃哭成这样,真不关她们的事啊!

    “阿娘这是怎么啦?”他这一声训斥,吓跪了一地,不过周贵妃哭声依旧,半点停顿都没有,四皇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劝。

    “你还问我?你还有脸问我?”周贵妃哭的两只眼睛通红,瞪着四皇子,目光里三分怒气,七分委屈。

    “阿娘这话……”

    “我问你!”周贵妃满腔的委屈喷薄而出,“你跟我说,那珍珠帘子就那一挂,你是不是这么说的?那我问你,那个贱人,那个阿萝那挂帘子是哪儿来的?”

    “那挂帘子不关我的事!”周贵妃这一句,把四皇子心里那一点点侥幸驱了个干净,四皇子满肚皮委屈,“不是我送的,那帘子那么贵,我哪有银子买第二挂,那帘子是哪儿来……”

    “不是你送的?那是谁送的?还能有谁?”周贵妃泡在委屈的汪洋里,原本就不多的理智早就没影儿了。

    “我正让人查……”

    “你说不是你送的,那你说,是谁送的?这还用查?都是明摆着的事,你说,是谁送的?”周贵妃再次打断了四皇子的话,四皇子有点急了,“阿娘,真不是我!我问过阿萝了,阿萝说是一个北地的商人送的……”

    “你问过阿萝了?听听,阿萝,叫的多亲热!一个贱的不能再贱的伎女,还你问过她了,你就不怕脏了身子?”周贵妃这会儿只有脾气完全没有理智。

    “我是说帘子不是我送的,是北地一个商人送的。”四皇子燥的都要出汗了。

    “商人送的?那商人失心疯了?送十万银子的帘子给一个贱货?那帘子真值十万银子?你是借着帘子,从我手里套钱的吧?你这个不孝子,你真是气死我了!”

    周贵妃夹缠不清里,倒是很有几句戳中了真相。

    “阿娘,我都说了我在查……”

    “你说了有什么用?你还跟我说那帘子满天下就那一挂!你还说你最孝敬阿娘呢,你说了有什么?还不是转脸就又拿一挂帘子送给市井卖肉的贱货,送的还是比你给你阿娘的好上百倍,你的良心呢?可怜我十月怀孕生了你……”

    周贵妃越说越伤心,帕子捂脸,再次痛哭失声。

    “阿娘!”四皇子浑身燥汗,“我都说了不是我!”

    “你这个不孝子,你也跟我吼!你宁教敬阿萝那个贱人,也不孝敬你阿娘,你还有脸跟我吼?好好好,我管不了你,去请皇上,赶紧去请皇上!让你阿爹教训你,我让你阿爹教训你!你这个不孝子。”

    周贵妃连哭带骂,唉,今天她真是太委屈了,她的委屈比海还深。

    四皇子被她连哭带骂,狼狈不堪,又委屈无比,那帘子真不是他送的,他真不知道那帘子是怎么回事!

    …………

    周六骑着马带着几个小厮,直奔城东钱掌柜住处。

    上一挂珍珠帘子是他倒手卖给四爷的,查这挂珍珠帘子来历的事,四爷就着落到了他头上,他那挂帘子是从远哥手里拿的,他去寻了宁远,宁远极其干脆利落的告诉他,那挂帘子,他是从专做海货生意的钱掌柜那里买来的。

    周六直奔过去寻钱掌柜,上一挂帘子是从钱掌柜手里放出来的,这一挂,说不定也是从钱掌柜手里放出来的,只要查到是谁买了,一切就水落石头出。

    按照宁远给的地址,周六几乎一口气冲到座五进院子前,院门紧锁,门上贴着出售的纸条儿。周六傻眼了,地址对啊,可这房里没人,怎么还有卖房子了?

    小厮揪过对门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门房,周六指着钱掌柜家院门问道:“这家人呢?这院子有人住没有?”

    “有,怎么没有?钱掌柜一直住在这儿。”门房点头哈腰,十分殷勤。

    “那人呢?”周六一听就住这儿,心里一松。

    “走了,回南了。”门房话挺多,“就是前儿,不是前儿……就是前儿个,半夜里,闹了半宿,说是钱掌柜他爹病重,钱掌柜得了信儿,当天夜里就收拾东西回南了,这房子也不知道托了谁,也要卖了,看样子不准备回来了。”

    周六听的眼珠差点掉下来,这事儿也太巧了吧!那边珍珠帘子出事,这边他爹就病重,他就连夜跑了!

    “把门给爷踹开,进去瞧瞧!”周六半点好气没有,吩咐长随,两个长随上前,几脚下去,还真把院门踹开了,周六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第三百六八章 周六的好运气

    转过影壁,就看到地上掉着只半旧的手笼,再往里进,就看到各处四门洞开,从上房到厢房一片狼籍。

    周六看的紧皱着眉头,就是奔丧也不能急成这样,这简直跟逃难差不多,或者是被土匪劫了。

    “六少爷,抓到个小偷!”周六正四处看的没有头绪,长随兴奋的声音传过来,随着声音,两个长随揪着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小厮进来。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拿东西……”

    “呸!你是傻子?还是当我们爷是傻子?不是偷东西是拿东西,拿东西不就是偷东西?有什么分别?”长随啐了小厮一口。

    “这位爷,小的真不是小偷,小的在这家当差,这是小的的老爷的家,小的是来拿东西,拿自己的东西。”小厮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赶紧解释。

    “你们老爷家?你们老爷是谁?你在这家当差?当什么差?你们老爷呢?快说!”周六一听到捉住的这个是钱掌柜家的仆从,顿时两眼放光。

    小厮被按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周六,一脸哭丧的答道:“回这位爷,这里是我们老爷的家,我们老爷姓钱,专做海货生意,外头都叫他钱掌柜,小的在我们老爷身边侍候,我们老爷……”

    小厮两行清泪一脸委屈,“大前儿小的奉了我们老爷的吩咐,到城外宝林寺替我们家老太爷点祈福长明灯,守了一夜回来,家里就这样了,一个人也没了,小的问了半天,才知道是我们老爷老家传了信,说我们老太爷病重,我们老爷是个大孝子,说是听到信儿就哭晕过去了,一醒过来就吩咐立刻启程回南。

    那时候小的还在宝林寺守灯,等小的回来,我们老爷早走了,小的往城外追了几十里,没追上,小的是我们老爷是京城买的,不知道我们老爷老家在哪里,往南追了几十里没追上,就不敢再往前追,回到这里,就想把自己的东西拿走,这位爷,小的可怜哪。”

    小厮呜呜哭起来。

    “不许哭!”周六这会儿可没心思听谁诉苦听谁哭,他还想大哭一场呢!

    “我问你,你在你们老爷身边当差,那你们老爷生意上的事,你知不知道?”周六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知道一点,不多。”小厮一把一把抹着眼泪,看起来十分伤心难过,也是,守一夜灯回来,家没了,工作也没了。

    “一点?那我问你,前一阵子,你们老爷是不是卖出了一挂珍珠帘子?这事你知道吧?”

    “回爷,这事小的知道,我们老爷总共经手卖出去过两挂珍珠帘子,头一挂在千秋节前,是宁七爷买去的,第二挂就是前几天出的手,第二挂好,比头一挂好多了,小的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好东西……”

    “卖给谁了?快说!”周六两眼放光,急不可耐的打断小厮的赞叹问道。

    “卖给茂昌行的朱大掌柜了。”小厮还真是爽快,一口就说出了去向,“卖了多少银子小的不知道,银子的事……”

    “爷管他卖多少银子!小爷只要知道卖给谁了,我就知道,这事是……把他带上,走,去见四爷!”周六兴奋的简直要手舞足蹈,一声吩咐虎虎生风。

    他这运气真是好到没办法啊!

    “啊?爷,小的可是守法良民啊爷!爷您把小的往哪儿拿啊?小的真没偷东西,小的是回来拿自己的东西,救命啊,小的……”小厮看样子吓坏了,挥着手拼命的叫,周六不耐烦了,“瞧你们一个两个这幅蠢货样儿!还不赶紧堵了嘴拖走!”

    听了周六的吩咐,小厮更加惊恐,啊啊了几声,突然挣脱长随,撒腿就跑。

    “快捉住他!快!别让他跑了!”周六急的跳脚大叫,长随小厮一窝蜂追在后面,那小厮沿着廊下,穿过月洞门,再穿过扇角门,熟门熟路,比游鱼还快,眨眼就一头扎过后角门,紧跟其后的长随小厮队伍跟着扎出后角门,沿着空荡荡的巷子,几步冲到巷子外,对着熙熙攘攘的马行街,傻了眼。

    周六气的跳脚大骂,骂了一阵子,出门上马回去,走没几步气就平了,一个小厮,丢就丢了,反正他已经知道最重要、也是最想知道的事了:那挂珍珠帘子,果然是大爷买去了,送给阿萝栽赃四爷。

    用十万银子栽赃,大爷真是大手笔,真有钱!

    周六直奔去寻四皇子,将小厮的话添油加醋说了,“……四爷,我就知道,其实这事是明摆着的,这京城,除了大爷,谁敢往四爷头顶上浇屎?看看,果然吧,大爷也真是,搞这样的小事有什么用?白白便宜了阿萝,十万银子……”

    周六想着白花花的十万银子,口水快下来。

    “你懂个屁!”四皇子怒火中烧,恶声恶气打断了周六的话。上午,他是被周贵妃一巴掌接一巴掌从殿内打出来的,出来时正好遇到阿爹,阿爹那通教训……他想想都心寒,‘你们兄弟难道不知道,对你阿娘不孝,就是对你爹不忠!”

    “跑了小厮还有姓朱的,来人,去查那朱的现在在哪儿,爷要把他捉过来审个明明白白!”四皇子怒吼吩咐。

    朱大掌柜当然在茂昌行,长随跑了一趟茂昌行,一眼就看到正压着几个客商高价买他家霉花椒的朱大掌柜,四皇子立刻带人出了衙门,点齐了王府护卫,直奔茂昌行捉拿买帘子经手人朱大掌柜。

    京城多的是无心的闲人,和有心的不闲的闲人,周六带着人直奔钱掌柜住处,碰巧找到了钱掌柜近身侍候的小厮,这件大事掐着时辰,传到了大皇子耳朵里,大皇子不爱多想,蒋先生一听就急了,急忙问朱大掌柜在哪儿,听周渝海说正在茂昌行,气的跺脚,他真是少操一点心、少说一句话都不行,这个朱大掌柜,这事之后就该赶紧让他出京城避一避,大爷没脑子,周渝海一样没脑子!

第三百六九章 高爷英明

    “快去!告诉朱大掌柜,赶紧出城,去蜀地,赶紧,立刻!走的越远越好,过了年再回来!等等,还有,告诉他,万一被人拿了,立刻想办法自尽!否则,哼!让他想想他那一大家子!”蒋先生脸上一片狰狞之色。

    朱大掌柜要是被四爷拿住……那可不是个能熬得住刑的,要是被他一五一十交待出来,这件事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传信的小厮刚刚一溜烟跑出去没多大会儿,又有急信儿传过来,四爷带着护卫从衙门里出来,好象是往茂昌行方向去了,四爷看起来非常生气。

    “请大爷走一趟茂昌行。”蒋先生脸上青灰一片,他刚才该另派人去,直接一刀捅了朱大掌柜,他又犯了妇人之仁。

    “一定要把朱大掌柜带回来,听说周六少爷找到的那个小厮跑了,不管他知不知道,说没说,说什么,人跑了,就是死无对证,只要大爷把朱大掌柜带回来,把他安置好,这件事就任谁也翻不出花儿来!”

    “好,我去看看。”大皇子答应的极其爽快。

    “你挑几个妥当人,赶紧去找那个小厮,贺宗修和姓钱的见过面,让他去认,找到就……”蒋先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吩咐周渝海,“快去!”

    周渝海急忙往外奔,人都出去了,蒋先生长叹了口气,浑身发软,萎顿在炕上。

    他让周渝海买帘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贺宗修竟然从卖出上一挂帘子的钱掌柜手里买,他听说时,就知道早晚要出事,钱掌柜上一挂帘子,可是四爷买去的,顺着线肯定会找到钱掌柜这里,找到钱掌柜……

    唉,他是存了侥幸之心,他以为和大爷差不多愚蠢的四爷,想不到那么多,没想到,四爷还是比大爷聪明不少,还知道顺着上一挂帘子的线往上查。

    他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呢?蒋先生呆呆的看着窗外上那一团明亮,这种愚蠢的错误?

    跟了大爷这些年,他一年比一年灰心,一年比一年懈怠,一年比一年厌倦……他不是没想到,好些回,他想到了,又懒得想到……

    自从高子宜回府说了帘子的事,高书江立刻叫了汤浩虞的叔父,汤家在京城的主事人汤二爷进来,吩咐他去查京城最近有没有卖出过珍珠帘子,是谁出手的,谁经手的,卖给了谁。

    京城地面上,生意场上的事,汤家要打听,几乎没有打听不到的,第二天,也就比周六去找宁远的时辰晚一点点,汤二爷就请见高书江回话了。

    “这种单出一件两件的,多数是有大难处的商户,或是败落、落了难的大户人家悄悄托中人转卖,做这种生意,最讲究一个秘字,花了点儿功夫才打听出来,要不然,今天一大早就能回话儿了。”

    汤二爷先解释了一通为什么现在才来回话,高书江嗯了一声,汤二爷接着道:“我问了汲古堂的姚掌柜,他家常帮人出些东西,姚掌柜说他家没出过珍珠帘子,说海货上头,钱掌柜经手的最多,我就去寻钱掌柜,没想到……”

    汤二爷顿了顿,没等他把没想到后面的话说出来,高书江打断了他的话:“是钱掌柜?”

    “高爷真是英明!”汤二爷赶紧奉上马屁,“就是他,前一挂珍珠帘子也是他出的,听说是周六少爷经手……”

    “这个我知道。”高书江再次打断汤二爷的话,四爷那挂帘子,是宁远买下,经周六的手转给四爷,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他时间宝贵,没空听汤二爷扯那些没用的。

    “是是是!”汤二爷有几分尴尬,也生出了几分忐忑,“上一挂帘子,听说茂昌行的贺大爷过过眼,很看中,可惜当时已经卖出去了,这次又得了一挂帘子,钱掌柜就先找到茂昌行的朱大掌柜……”

    “是朱大掌柜经手买下的?”高书江不知道多少次打断了汤二爷的话,汤二爷有几分狼狈,“是。”

    “帘子是谁放出来的?哪家卖出来的?”

    “这个还没查出来。”汤二爷被高书江不停的截断话,不知道哪儿该说,哪儿不该说,总之就少说吧。

    “没查出来?你没去问问姓钱的?”高书江皱起眉,不悦的看着汤二爷,汤二爷咽了口口水,他都不让他把话说完!

    “是这样……”

    “简短点说,我还有一堆的事!”高书江不耐烦的吩咐了句。

    “是,钱掌柜已经回南了,就是前天,走了。”汤二爷的回话非常简短,高书江呆了下,“走了?为什么走了?你仔细说说!”

    “是,这事钱掌柜对门邻居,还有几个交情深厚的掌柜都知道,说是这半个月,钱掌柜夜夜梦见他父亲,前天半夜,老家来了,说他父亲病重,让他赶紧回去,钱掌柜是个孝子,一听到这个信儿,当时就晕过去了,醒来就让人收拾东西,立刻启程回南,天没亮就出发了,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完,他那宅子托付给了另一个做海货生意的周掌柜,他欠了周掌柜两千两银了,那宅子就算是抵债了,那宅子能值五千两……”

    “行了。”汤二爷还要往下说,却被高书江打断,“钱掌柜老家在哪里?”

    “闽中。”

    “那算了。”顿了顿,高书江打消了让人到钱掌柜老家打听真假的打算,闽中实在太远了。

    “除了钱掌柜,京城还有知情人没有?除了朱大掌柜他们。”

    “说是有个近身侍候的小厮,钱掌柜回南前一天,奉命去宝林寺点长明灯,没能赶回来。”汤二爷说了前一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着说。

    “怎么知道的?人呢?”

    “这小厮回来,发现人去院空,到处找人问怎么回事,大家就知道了这事,人,不知道。”汤二爷尽可能简洁的说了后半段话。

    “让人去找这个小厮,一定要找到他!要快!”高书江厉声吩咐,汤二爷连声答应,瞄着高书江的脸色,站起来告退出去。

第三百七零章 不死不行

    “来人!”高书江正要让人悄悄捉了朱大掌柜回来拷问口供,一个长随跑的一头汗冲进来,“高老爷,老爷!小的……小的是……小的奉了我家六少爷的吩咐,我家六少爷说,让小的来跟高老爷说一声,他跟四爷去茂昌行捉拿姓朱的去了。”

    “什么!”高书江呼的站起来,“四爷?你家老爷知道这事吗?我是说周副枢密,他知道吗?”

    “我家六少爷打发人去跟我们四爷禀报了,这会儿,该知道了。”长随抹着汗答道。

    高书江眼前一黑,四爷搭上周六这个愣头青,只怕人离茂昌行老远,就把朱大掌柜惊走了,一旦惊走了朱大掌柜,再想找到就难于登天了。

    “快!备马!”高书江急晕了头,一声备马喊出来,头脑清醒些了,他哪能去?他一去那就更不得了了!“去叫小五!快!让他立刻来!”

    高子宜今天没出去,刚好在府里,听了阿爹的吩咐,急忙带着十几个心腹能干的长随,从另一路直奔茂昌行,去堵朱大掌柜的退路。

    蒋先生派去给朱大掌柜传话的小厮刚刚进了茂昌行,四皇子带着周六,以及一大群内侍小厮长随,也赶到了茂昌行门口,将茂昌行团团围住。

    茂昌行不在马行街上,不过离马行街不远,这会儿被人呼拉拉团团围住,胆小的吓的赶紧跑,不过马行街一带,以及整个京城,以骄民著称,胆子小的少,胆子大的居多,四皇子将茂昌行围住,外面看热闹的闲人将四皇子的随从围住,一个个伸长脖子,一边看热闹,一边比着云天雾际的猜测。

    朱大掌柜听完小厮的传话,急忙收起银票子,收拾帐本锁上柜子,没等他锁好柜子,四皇子就带着人直冲进来,两个护卫扭住他的胳膊,将他连拖带拎出了屋。

    朱大掌柜人生最后一两刻钟里,翻来覆去就想了一件事,他要是不收拾银票帐本,要是不锁柜子,是不是就能逃出生天了。

    “四爷!四爷这是干什么?四爷……”朱大掌柜没多少仓惶,因为恐惧已经把他浑身上下占满了,话没说完,就抖若筛糠,说不下去了。

    “干什么?你干的好事,你竟敢问我干什么?”四皇子顺顺当当捉到朱大掌柜,想着拿了口供,狠狠摔在老大脸上,想着老大是如何狼狈如何不堪,心里的痛快无以言表。“带上他,走!”

    “等等!四爷,这屋里……”周六探头探脑往屋里看,“说不定有什么证据呢。”周六手指不停的搓着,这屋里肯定能粟出不少银票子,为了给四爷栽赃,一出手就是十万银子,大爷得多有钱,这间茂昌行,简直就是银庄,不搜一搜太可惜了。

    “嗯,你提醒得对。”四皇子夸了周六一句,“进去搜,把证据给爷搜出来!”

    朱大掌柜被两个长随拧着胳膊,呆呆怔怔的看着一窝蜂冲进屋里的长随,看着对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四爷,从四爷冲进来,捉了他的那一刻,蒋先生让人传的那几句象炸雷般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响,响的他听不见看不见,他全身上下,就是那一遍遍的炸雷:万一被人拿了,立刻想办法自尽!想想他那一大家子!

    一大家子,他的小孙子……

    他要立刻想办法自尽,想办法,自尽,想什么办法?他没自尽过……

    屋里真没有银票子,周六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小厮长随把整间屋翻了个底朝天,竟然一张银票子也没搜出来,气馁化作恼怒,周六几步冲出来,一把揪住朱大掌柜,没等他说话,就看到朱大掌柜怀里露出一角的银票子,周六伸手进去,将朱大掌柜怀里的银票子掏出来,献宝般举到四皇子面前,“四爷,您看,我就说吧……”

    “你收着吧。”四皇子不屑一顾的瞄了眼薄薄几张银票子,他怎么可能把这点银子放眼里?

    “多谢四爷!”周六就等四皇子这句话呢,赶紧将银票子往怀里一塞,这才想起来正事,回头冲陆续从屋里退出来的长随和小厮一声厉呵:“搜出来证据没有?”

    “只有这些帐本子。”几个长随怀里抱着帐本子,答着周六的话,却看着四皇子,四皇子想了想,一挥手,“带走!”

    帐本子里,说不定就能查出点什么。

    四皇子在前,周六紧随其后,长随推着失魂落魄的朱大掌柜跟着,往茂昌行院门走,一出院门,就看到外面人头攒动,喧嚣震天。

    “出来了出来了!”

    “是四爷!是四爷!”

    “唉哟,把朱大掌柜给捉了!犯什么事了?”

    “这茂昌行不是贺家的吗?”

    “贺家跟随国公府是亲家,唉哟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什么大水冲龙王庙,早打成乌眼鸡了,这下好,干脆抄家了。”

    “唉哟下一回该抡刀砍喽!”

    ……

    四下里七嘴八舌,京城的闲人第一闲第二胆子大第三见多识广,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议论里不乏真知炽见。

    四皇子哪经过这样的阵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周六倒是经过,不过往常他都是那个看热闹的,这回轮着他站在中间被人看,一下子就慌了,直往四皇子身后躲。

    “让他散开!给爷把这些闲人驱散!”四皇子带着几分仓惶,吩咐众护卫,众护卫在四皇子府上当差,向来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听说要驱散闲人,立刻齐刷刷拨出刀,厉呵驱人。

    森寒的刀光刺痛了朱大掌柜的眼睛,也把朱大掌柜从浑噩中刺醒,自尽,啊,是了,他要自尽,有刀,这刀多利,他要自尽!他的小孙子……

    朱大掌柜眼睛一闭,冲着眼前那把雪亮的长刀,用力扑了上去。

    护卫手里的长刀从朱大掌柜胸前扎进去,从后背透出来,朱大掌柜紧紧闭着眼睛,抽搐了几下,仿佛很轻松的长长吐了口气,护卫下意识抽出长刀,朱大掌柜软倒在地上。

第三百七一章 有理变无理

    朱大掌柜就跟在周六后面,周六紧跟四皇子,四皇子往后退了两步,挤的周六也只好往后退,这一退,就退的跟朱大掌柜几乎挨着,朱大掌柜身上的血虽然溅出的不算多,可对周六来说,已经足够了,周六身上、脸上溅满了还温热的鲜血,尖叫了半声,眼皮一翻,就晕过去了。

    四皇子瞪着台阶上不停往外流血的朱大掌柜,以及晕倒在朱大掌柜身上的周六,飞快往外漫延的鲜血象有魔法般吸住他的目光,他看着鲜血飞快的涌上来,围住自己的双脚,再顺着鞋底往上浸漫上来。

    他已经吓傻了。

    人群一片静寂,静的象末世一般,随即一声尖叫打破静寂,带起一片尖叫喧嚣,恐惧的尖叫中,夹杂着兴奋的口哨声。

    高子宜正从人群里拼命往里挤,听到人群突然静寂了,顿时一阵恐惧,出事了!心一急,一头扎出人群,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片血淋淋。

    大皇子也到了,大皇子不象高子宜那么温和,护卫抡起鞭子,就几下就在人群中抽出一条路,大皇子纵马通过人群,骑在马上,看着横尸台阶上的朱大掌柜,和趴在朱大掌柜身上,浑身鲜血不知死活的周六,心里一阵轻松之余,又痛快非常,这一回,他绝不轻饶他!不把他整死,也得让他厚厚脱一层皮!

    大皇子恶狠狠瞄着四皇子,他要让他杀人偿命!

    …………

    已经从头到脚洗的干干净净的周六,缩在最下首的椅子上,时不时一阵颤抖,那个人,活生生的人,就死在他面前……他眼皮子底下,挨着他的鼻子尖,血喷了他一脸,好象还喷到嘴里了,人血!周六舔了舔嘴唇,又一阵恶心欲呕。

    周副枢密时不时瞄他一眼,十分关切,他这个儿子从小胆子就小,这回肯定吓坏了。

    高书江一张脸铁青,不能直视着四皇子教训,只好盯着周六发作,“……糊涂!你这样当街捉人,和大爷当街鞭打晋王爷,能好哪儿去?就算姓朱的不死,你大张旗鼓捉了他回来,就算拿到口供,大爷也能说你刑讯逼供不作数!”

    周六不说了,恍恍惚惚还没回过神,高书江的话,他压根没听进去,四皇子也是头一回亲眼看着刀捅活人,他的狠厉,一向保持在眼睛看不见的程度,只要不让他看到,杀多少人他都面不改色,可这回亲眼看到,虽说不象周六那样已经尿了裤子,可也吓够怆。

    除了惊讶,还有懊恼,老大从人群中窜出来,他看到他那一脸的兴奋得意,就知道自己做了蠢事,把姓朱放到茂昌行等他来拿再死在他面前,说不定是老大做的圈套……

    这会儿,四皇子使用了心眼,往他愿意转的方向转过去。

    “就算作数,他买了挂珍珠帘子又犯了什么错?买了帘子再转手送给那个女伎又有什么错?谁说过那挂帘子是四爷送的?捕风捉影的闲话能作数?”高书江真是气的肝儿疼,本来能再痛打大爷一棒子的大好局面,被这两个愣头青蠢货硬硬搅成了完全被动!

    “小六也是想拿到朱洪年,是个见证,拿到口供,用不着给别人看,只要拿给贵妃,让贵妃知道怎么回事就足够了。”

    周六恍惚的什么也听不到,四皇子愣愣的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周副枢密只好硬着头皮替两人答话,高书江看看失了魂的周六,和木愣愣缓不过神的四皇子,长长叹了口气,要是有第三个人可选,他绝不会辅助眼前这个几滴人血就能吓破胆的蠢货!

    “现在怎么办?”周副枢密紧拧着眉头,看着高书江问道。

    “你刚才说的对,只要贵妃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足够了,别的都不重要,四爷得赶紧进趟宫,亲口把这事告诉贵妃。四爷!”

    “四爷!”周副枢密只好站起来,上前推了推四皇子,四皇子噢了一声,不停的点头,“就是这样,是他自己,你说的没错,他自己……”

    “四爷!”高书江提高声音,猛一声呼呵,四皇子一个机灵,心神收回,眼睛里渐渐回复神采,“我……刚才有点走神,高使司说什么?”

    “四爷得进趟宫,现在就去,去见贵妃,把刚才的事告诉她,再告诉她你为什么去拿朱洪年,实话实说,都告诉贵妃,求贵妃作主。”高书江又说了一遍。

    “好。”四皇子站起来,高书江跟着站起来交待,“四爷,不过死了个人,不算什么,四爷收敛心神,路上好好想想怎么跟贵妃说,贵妃最疼四爷,母子之间,怎么都好说。”

    “你放心。”四皇子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又吸了口气,“放心!”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

    周副枢密上前拉起还愣愣呵呵端坐在椅子上的周六,“走吧,别怕,就是个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六!醒一醒!”

    周副枢密一巴掌拍在神情呆怔的周六脸上,高书江回头看着他俩,“让人去问问宁七有什么办法没有,头一回上战场杀人的,有不少人象他这样失了魂,宁七肯定有叫魂的法子。”

    京府衙门,刑府尹对着堂上的一具尸体,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内侍,以及,大堂跪着的十几个证人,头痛不已。

    大爷亲自过来交待过,死的是茂昌行的大掌柜,四爷当街无故杀人,按律杀人者偿命,大爷一身正气大义灭亲,“你听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他怎么把四爷‘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四爷,就是晋王爷,他也不敢,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说说而已,还有个刑不上大夫呢!

    可大爷亲口交待了,还明令不许上报大理寺,“这案子明明白白,简单明了,在你府衙审理就行了,不用报到刑部和大理寺!”

    刑府尹想着大皇子的交待,真是欲哭无泪。

    他要是敢违了大爷的交待,就大爷那样的脾气,抽他一顿鞭子都是轻的,要是象四爷这样,抽刀子就捅了,他找谁叫屈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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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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