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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全文阅读

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二章 动作

    卫凤娘又理了一遍思路,这才在门口禀报,听到宁远的吩咐,掀帘进屋。

    宁远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卫凤娘瞄了一眼,心里就有些忐忑,干脆低下头,照理好的思路禀报:“爷,阿萝寻我,有件事要请爷的示下。”

    “嗯?”其实,宁远的心情并不象脸色那么不好。

    “因为四皇子,软香楼以后只怕就无人光临,她该怎么办?”

    宁远错愕,“她现在来问……现在才想起来?”

    “看样子是。”卫凤娘有点替阿萝害臊。

    宁远仰头望屋梁,好一会儿才吩咐道:“去告诉她,这事让她去找周六少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卫凤娘答应一声,迟疑了下,又问了句,“阿萝还问了银子的事,说软香楼要是不能开门待客,日常用度怎么办?还有妈妈的银子。”

    “让她去找周六少爷要。”宁远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挥着手吩咐。

    …………

    李家在京城统总的沈大掌柜在紫藤山庄门口下了马,客气的和门房拱手见着礼进去,站在影壁后迟疑了片刻,叫了个婆子笑道:“烦您帮我走一趟,看看大姑娘在不在,我有点小事要跟大姑娘禀报。”

    婆子进去,很快出来,领着沈大掌柜进了前院一间暖阁里。

    李桐已经在暖阁里等着了,沈大掌柜长揖见礼,李桐半侧着身子,微微曲膝还有半礼。

    “大姑娘,前一阵子,咱们不是从钱掌柜手里出过一批货。”沈大掌柜委婉的提到李桐和他,还有宁大掌柜坑了贺宗修的事。

    “出什么事了?”李桐脸色微变。

    “应该没有。”沈大掌柜看起来不是很确定,“今天一大早,上回经手往钱掌柜那儿放货的栾掌柜过来寻我,说钱掌柜找他,问他还有没有和上次差不多的珍珠帘子,说有人寻到他,急着要买一幅和上回差不多的珍珠帘子。”

    “和上回差不多?这话是钱掌柜说的,还是要买珍珠帘子的人说的?”李桐追问了一句。

    “我问了栾掌柜,栾掌柜说,听钱掌柜的话音,是要买珍珠帘子的人说的,要买和上回钱掌柜经的出的那挂珍珠帘子差不多的帘子。”沈大掌柜会意的答道。

    李桐沉吟片刻,“你先拖一拖,就说出帘子的人早就回南了,找找看,这事得先打听清楚。”

    “是。”沈大掌柜恭敬的答应一声,告退出来,舒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十分感慨,从前的老太太,后来的太太,现在的大姑娘,一脉相承的精明干练,可也一脉相承的命薄命苦,唉!

    李桐出了暖阁,直奔过去寻文二爷。

    文二爷听了李桐的话,眉头蹙起,脸色也凝重起来,“上一回的珍珠帘子是经宁七爷的手,先给了周六少爷,又转卖到四爷手里,最后送到周贵妃宫里,依四爷的脾气,他买就买了,不会追查来历,就算查,查到宁七爷这里。”

    文二爷顿了顿,“姑娘经手的这件事,宁七爷算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查到宁七爷这里,这线肯定断了,所以,四爷和周六少爷这边,不太会知道这帘子是从钱掌柜手里出来的。我觉得是大爷这边,或者……”

    文二爷眼睛一点点眯起,“大姑娘,前儿个我见宁七爷,也说到这事,季家只怕已经动了。”

    李桐没什么意外,季家一直有心,一直在找机会,他们也该动了。

    “大姑娘已经吩咐沈大掌柜先拖一拖,我进趟城,这事,得和宁七爷商量商量。”文二爷看着神情淡然的李桐,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敬佩,大姑娘这份淡定自若,实在是让人佩服。

    …………

    散了朝,季天官眼角余光瞄着微微显的有些畏缩,躲着大皇子往外溜的晋王,眉头微蹙立刻舒开,不远不近的缀着他,一前一后进了宣德门。

    从宣德门出来,季天官左右看了看,紧几步追上晋王,拱手招呼道:“王爷。”

    “啊?是季尚书。”晋王看到季天官,立刻就想到了还在江南的姜焕璋,脸色就有了几分尴尬,姜焕璋去江南做这趟钦差,是季天官的举荐,要是没有季天官的举荐,姜焕璋就不会做这个钦差,不做这个钦差,大哥也不至于迁怒到他身上,他就不会挨这顿鞭子……

    “杨家舅爷的亲事,听说王爷看的差不多了?”季天官看到了晋王脸上那些尴尬,只装没看见。

    “没有。”季天官问到杨舅爷的亲事,晋王顿时满腹愁肠,愁的都顾不上怨忿季天官举荐姜焕璋这件事了。

    “还没看好?”季天官脸上的惊讶有些夸张,“可有好些时候了,杨舅爷年纪也不小了,赶着这几天定下来,年前还来得及过门,再晚,进了腊月,都忙着办年,可没有迎亲的理儿,要迎亲怎么也得出了正月,出了正月,皇上吩咐给王爷的这桩差使,年尾年头可就是两年了。”

    “这我也想到了,可是这人实在不好找。”晋王被季天官一番话说的更加愁云惨淡,“要有家世,脾气性格又要好,还要能持家,家世……”

    杨舅爷的亲事,卡就卡在家世了,有家世的,没一家肯的。

    “有几句话,我就实话直说,王爷先恕罪则个。”季天官拱了拱手,晋王一脸苦笑,“天官有什么话只管说,说恕罪言重了。”

    “有家世,脾气性格要好,要能持家,这些,是杨娘娘的吩咐,还是王爷的意思?”季天官先问了句。

    “是……娘娘的意思,娘娘只有这一个弟弟,再说……”晋王咽回了后面的话,杨舅爷好歹也是皇亲这话,他有点儿说不出口。

    “杨舅爷再怎么着也是王爷嫡亲的舅舅。”季天官替晋王把这句话说全了。“娘娘这么想,王爷也这么想,这一点儿也不错。”

    晋王听季天官这么说,莫名舒了口气。

    “可是,王爷也要多想几步。”季天官话锋一转,“杨舅爷确实是皇亲,可是,一来,杨舅爷有些年纪了,二来,杨舅爷这么些年日子过的困顿,连书都没怎么读。”

第三百四三章 勇往直前

    季天官说的委婉,杨舅爷不是没怎么读过书,而是大字不识一个。

    “再说,挑媳妇儿,最重要的是人品性格儿,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至于家世,跟王爷说句不见外的话,挑家世,不过是寻一份助力,门当户对,两家也好相互扶助。说句不怕王爷生气的话,杨舅爷又不准备入仕为官,助力不助力的,杨舅爷也用不着,至于门当户对。”

    季天官干笑了几声,“谁能跟皇家门当户对?两家相互扶助,能和皇家相互扶助的人家,天底下哪有?这家世,照在下的意思,不挑也罢。”

    晋王神情迟疑,季天官瞄了眼四周,往晋王身边靠近半步,压低声音道:“王爷,杨舅爷这份亲事,要是上头没压着大爷这个督办,慢慢挑个一年两年,两年三年都行,可现在……”

    季天官看着晋王脸上遮不住的惨烈伤痕,“大爷的脾气,王爷最清楚,两害权衡取其轻,杨舅爷的亲事,得赶紧定下来,搬开王爷头上这个督办再说。”

    季天官这几句话,也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晋王的心,晋王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天官这是为我好,我……”

    “王爷知道就好,王爷,在下再多说一句,杨舅爷的亲事,王爷不妨问问杨家老太太,到底是杨家的儿媳妇,总得老太太先看满意了才行。”

    季天官提醒晋王道,晋王连连点头。季天官轻轻松了口气,拱了拱手正要告辞,晋王看着他道:“季尚书,有件事,想请季尚书帮个忙。”

    “王爷请讲。”

    “季尚书能不能替我留心个好一些的长史,我……”晋王口齿含糊,“姜长史是大才之人,在我府里做个长史委屈他了,我想……”

    “王爷。”季天官神情严肃起来,“这会儿,你不能生出这样的心思。姜焕璋颇有才干,对王爷尽心尽力,如今一身硬骨秉公处理江南科场案,王爷,他这是替您挣清名,这会儿,无论如何,您要站在他身后,要替他支撑过去。”

    晋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季尚书说笑了,我只求无过……”

    “王爷,您是皇上的血脉,这就是过,怎么求无过?”季天官语调里透出了隐隐的训斥味儿,他确实有些恼怒,“就算求无过,王爷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姜焕璋落石下井,这不是君子所为,更不该是王爷这样的龙子凤孙做的事。王爷今天要是对姜焕璋落石下井,这个时候弃他于不顾,就会寒了天下有才之士的心,王爷今天能这样对待姜焕璋,明天也能同样待别人,王爷,不能失了人心。”

    “我没……不是那个意思。”晋王被季天官的落石下井、不是君子所为这几个评价说的羞愧难当,急急的分辩,后面的话压根没听到。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王爷一定要记着,如今的境况,对王爷来说,人心最重要,王爷一定要仁慈、公正、对臣子有始有终,只要这样……”季天官看着还在分辩,眼神茫然的晋王,没再往下说,还不到说那些话的时候。

    “先不说那么远,姜焕璋的事,王爷一定要慎重,万不可伤了姜焕璋这一片拳拳之心。”季天官总结了一句。

    “好。”晋王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

    季天官拱手别了晋王,回到府里,低着头走到一半,转个身,进了白老夫人的正院。

    白老夫人看着明显心情低落的儿子问道:“怎么了?”

    季天官将晋王想换长史的事三言两语说了,长叹了口气,“……阿娘,这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薄情寡义这四个字,你阿爹也曾经说过。”白老夫人十分淡定,没觉得怎么意外,“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薄情寡义的皇帝多的是。”

    季天官沉默半天,“晋王没有担待,以后真能登基为帝,做臣子的也会十分难做。”

    “皇上还有别的儿子吗?”白老夫人看着儿子问道,季天官苦笑,“阿娘,我是说……”

    “我问你话呢,皇上还有别的儿子吗?”白老夫人又问了一句。

    “有是有,可五爷……”

    “那你打算弃了晋王,另择五爷吗?”白老夫人紧追问道。

    “阿娘,我的意思……”季天官想解释,白老夫人摆着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刚才说了,七岁看老,晋王今年都多大了?三位皇子都是什么样的品行脾气性格儿,你是今天才知道的?”

    “阿娘,我……”

    “你能选的,就是做,或者不做,别的,不用多想。”白老夫人再一次打断了季天官的话,叹了口气,“都不是良主,都改不了了,这些没用的,就不用想不用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是进,还是守。”

    “我就是跟阿娘说说。”季天官垂下头,低低道。

    “唉,我知道,看到这些,你心情不好,不过跟我唠叨几句,我不是不让你唠叨,而是,你阿爹说过,勇往直前时,不要多想。你看你,今天不过迈了头一步,就开始左思右想,想的多了,满腹杂念,你还怎么专心一致勇往直前?”

    “阿娘教训的是,儿子错了。”季天官呆了片刻,低头认错。

    “可为之事,尽全力,不可为之事,要么弃,要么视而不见,不思不想。这些话,是当年你阿爹教我的,我听进去了,可到现在,还是做不到你阿爹做的那样,至于你,只怕还做不到我这样,唉。”白老夫人神情黯淡。

    “儿子错了。”季天官满脸羞愧。

    “这不怪你,我也没怪你。”白老夫人声音柔和,“你尽你的力,影哥儿尽影哥儿的力。”停了一会儿,白老夫人才接着道:“后天是十五,我去一趟宝林庵,有些话,得好好跟长公主说说,这事你别管,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

    “是。”季天官恭敬答应一声,岔开话题,陪白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告退出去。

第三百四四章 长公主的教导

    在听福安长公主说到大皇子当街鞭打晋王这件事之前,李桐真不知道这件事。从前她也没怎么关心这类事,现在也不是很关心。

    “你看看你!”福安长公主一脸嫌弃的斜着李桐,“我告诉你,就算是内宅女子,相夫教子……你不用相夫教子,那你要打理生意,这些事也不能这么不闻不问!”

    李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事都好几天了!”福安长公主哼了一声,“我跟你说过,女人也不能两耳不闻宅外事,朝局动荡,兵祸乱起,抄家灭族,先死的都是妇孺,特别是两耳不闻宅外事的妇孺!”

    “我知道了。”李桐无奈的应了一句,“城里的管事没来禀报,大概是没当成大事……”

    “那就更不对了!”福安长公主教训李桐的心劲儿特别高,“这怎么不是大事?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儿吗?亏你还跟我学了这几个月,怎么这点眼力都没有?”

    “我跟你学了这几个月?”李桐不点茶了,看着福安长公主,哭笑不得,她跟她学什么了?

    “你跟在我身边,不就是言传身教?”福安长公主理直气壮,李桐眉头抬的额头一片横纹,好吧,确实算言传身教,李桐舒开眉头,低下头继续点茶。

    “你说说这事儿。”福安长公主点着李桐。

    “说什么?”李桐有几分无奈的看着福安长公主,她今天好象有点兴奋过头。

    “能说什么?当然是说说这件事。”福安长公主手指曲起,响亮有声的敲在椅子扶手上。

    “大爷打了晋王爷,还是在马行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这脾气太大了。”李桐有几分敷衍。

    “你好好说说!”福安长公主欠身从李桐手里抢过银壶,再顺手把杯子挪到自己面前,一脸严肃,“我告诉你,这才是真正的大事。你今年才多大,这一辈子长着呢,你要是不准备嫁人,这一辈子里里外外都得你自己操心,你要是嫁人……”

    福安长公主顿了顿,“你要是再嫁人,肯定要嫁个明白人,至少得让我点了头,至少得嫁个能说得上话,夫妻相和,有点见识的男人,这样的话,外头的大事你不能不闻不理,你不闻不理,他也看不上你。不管怎么样,这些事你都不能不理会,好好说说。”

    李桐心里又酸又暖,挪了挪坐的更端正些,“我没读过史,不过听长公主平时说过几句,臣子最怕的,是暴戾的君上,夏桀商汤这样的暴君,是臣子们的噩梦,就是夏桀商汤,没即位前,只怕也没这样过,大皇子这一顿脾气,只怕是让自己离那把椅子远了不少。”

    “嗯。”福安长公主满意的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我就说,你还是有点天份的,就是缺人指点,他这一顿鞭子,不是让自己离那把椅子远了,而是让自己……”

    福安长公主拖长声音,拖出几分幸灾乐祸,“他要是有自知之明,应该知道他不用再想那把椅子了,不过,他肯定没这份自知之明,要是有,也就不会发这顿脾气了。”

    李桐皱眉看着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迎着她的目光,冲她眨了眨眼,“你记着,君和臣,就象翘翘板,君弱但臣高,君强则臣低,臣子可不是奴仆。”

    福安长公主轻笑了一声,“你管过家,也该知道,就是奴仆,也分忠仆恶仆,这家管的好了,奴仆如臂使指,管的不好,奴仆生事,照样能把家败了。”

    李桐点头,这一条她太知道了。

    “皇上算不上强君,好在墨相和吕相脾气好,可也只是脾气好,他们不会看着那把椅子上坐一位夏桀商汤,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灭顶之祸,这不是为君为国,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的家族,这一顿鞭子之后,他们不会让老大坐上那把椅子。”

    福安长公主一声冷笑,“真是失心疯了,就是太子,就是皇上,大庭广众之下,也得压一压脾气,在宫里朝堂举鞭抽人已经算是骇人听闻了,他居然在京城大街上!他这都不是失心疯,他是白痴!”

    “嗯,周贵妃也不是只生了他一个,还有位四爷呢。”李桐接了句。

    福安长公主脸色微沉,沉默片刻,“你说的是,除了这个白痴疯子,还有位看起来不白痴还没疯的呢。”

    “是不是……”李桐的话还没问完,院门口传来禀报:“长公主,白老夫人请见。”

    “请进来吧。”福安长公主眉头微皱又松开,冲李桐摆了摆手,吩咐请进。

    白老夫人只带着个老嬷嬷,进来见礼落了座,老嬷嬷退出,李桐站起来,奉了杯茶上去。

    “这丫头看起来鲜活多了。”白老夫人先和李桐说话,李桐微笑颌首,却没答话。这个时候,没有法会,什么事也没有,她突然来了,必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跟长公主说,她不是真要和她搭话。

    李桐奉了茶就要告退,长公主冲她挥手示意,“你坐下,白老夫人不是外人,你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听听闲话。”

    “长公主这话极是。”白老夫人笑起来,“我就是在家里坐的腻歪了,过来寻长公主说说闲话,打发打发时间。”

    白老夫人和李桐说了这句,就转向福安长公主,说的还真是闲话。“长公主听说没有?晋王那个舅舅,说是亲事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哪家姑娘?”福安长公主很惊讶。

    “算不上哪家姑娘,说是杨舅爷的母亲看中的,和杨舅爷从前住的地方隔了一条街,姓伍,倒也算是京城里的老门老户,家里是卖猫食儿的,父母兄长俱全,听说姑娘人品性格都好,长的也好,她家门风儿也好。”

    白老夫人看着福安长公主的神色,福安长公主有些惊讶,笑起来,“门当户对,怎么突然明白过来了?那顿鞭子?倒是有用。”

    李桐听白老夫人说到姓伍,家里卖猫食儿,心里猛的一惊,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下来。

第三百四五章 两个心乱

    李桐强压心里的震荡,手指紧紧捏着杯子,失神的看着福安长公主。

    自从她从姜家脱身,这一阵子,她几乎以为从前就是一个梦,从前的种种,并不作数,看看现在,她阿娘过继了大哥,她从姜家脱身出来,京城多了个宁远,文二爷成了大哥的幕僚,姜焕璋早早做了晋王府长史,她和长公主成了知交,出了江南科场案……

    件件种种,都和从前完全不同,她的心一点点放轻松,从前的事,不一定会再发生,或者说不会再发生,晋王不一定再即位,福安长公主这辈子肯定能好好儿的……

    可杨舅爷的亲事,又把她打了回去。

    既然杨嫔要一个有家世的弟媳妇,既然晋王挑来挑去一定要挑家世,怎么还是定了伍家的姑娘?怎么还是杨家老太太拿了主意呢?

    李桐心情复杂之极,惊慌而害怕。

    到底哪些不一样,哪些又和从前一样?晋王还会即位吗?那福安长公主呢?还是要吞下金块,痛苦而死吗?

    “你怎么了?”福安长公主看着脸色灰白,两眼直愣的李桐,问了句,李桐却没听见,福安长公主提高声音又叫了句,“桐姐儿!”

    “喔!”李桐恍过神,“杨舅爷皇亲国戚,怎么定了卖猫食儿的人家?”

    福安长公主打量着李桐没说话,她刚才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拿这种话儿做掩饰,一会儿再问她。白老夫人看看李桐,再看看福安长公主,再看看李桐,李家姐儿这话可有些可笑,她既然能入了长公主的法眼……看样子是拿这话做掩饰呢。

    “……家世儿这话,是杨嫔的意思,杨嫔一个妇道人家,长居深宫,这也不能怪她,晋王也是一片孝心,好在杨家老太太倒是个明白人。”白老夫人接着刚才的闲话。

    李桐凝聚心神,专心焙茶点茶。

    白老夫人还真象是来说闲话打发时间的,从杨舅爷定亲这事,说到东家的姑娘,西家的小子,南家的老太太身体不太好,都是这样的闲话,聊到临近中午,起身告辞,李桐送走白老夫人,也告辞出来。

    上了车,李桐身子慢慢往下萎,窝在车子的锦绣靠垫堆里,双手捂着脸抵在腿上,心乱的无从整理。

    若是晋王即了位,杨嫔是不是还是象从前一样,强行压给长公主一个婚姻?长公主是不是还象从前那样吞了金?

    从前大皇子象现在这样,当街鞭打过人吗?现在大皇子做出这样的事,长公主说他已经和那把椅子无缘,那把椅子是不是就是四皇子的了?晋王不会再即位了?

    还是,从前也和现在一样,大皇子知道自己无缘即位,才豁出去杀了四皇子,结果两败俱死?

    李桐拍着额头,她想不起来从前两败俱死是怎么发生的了,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从前,她没关心过这些事,从前的这个时候,她整颗心整个人,还都在姜焕璋身上,不是想不起来,是她根本不知道。

    还有宁远,从前他,或者宁家,象现在这样有过想法、付出过行动吗?她不知道,她一点都不知道,她没见过宁皇后,她甚至没听说过宁远这个名字。

    这一回,如果还是晋王,宁远会怎么做,又会怎么样?还有那位五哥儿,她想象不出来要是晋王即了位,宁远和五哥儿会怎么样,宁家又会怎么样……

    李桐心乱如麻。

    …………

    京城,阿萝得了卫凤娘的回复,思来想去,觉得去衙门找周六少爷这事,除非性命不保,否则极其不妥,不能去衙门找,又不能在随国公府门口守着,阿萝要想堵到周六少爷,就没那么容易,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阿萝在天庆楼,堵到了周六少爷。

    周六少爷从天庆楼出来,惊讶的看着提着裙子奔他而来的阿萝,“咦,你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不过也快了。”阿萝紧跑几步,有一点点喘,周六少爷吓了一跳,“什么?又出事儿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这个阿萝,怎么事儿不断了呢!

    “不是,没出事,我是说,再找不到你,就得出事儿了。”阿萝喘了几口,喘过了气,说话就顺溜了,“六少爷,我找了你好几天了,你怎么不去软香楼了?”

    “找我就问这个?我怎么不去软香楼……”周六少爷嘿嘿干笑,没再往下说,四爷挺把她当回事儿的,他哪敢再去软香楼。

    “找你不是问这个。”阿萝连叹了几口气,“要是问这个,让多多问你就行了。”

    “那是什么事?”听阿萝说不是问这个,周六少爷松了口气,一脸嬉笑往前凑了凑,“几天不见,阿萝比从前更香了。”

    “六少爷,我找你是正事儿。”阿萝说着正事儿,却眼波流转妩媚非常,本能中,她知道她的未来,取决于能不能说动周六少爷,当然得使出全挂子功夫。

    “爷说的也是正事儿,你说,爷听着呢。”周六又往前凑了凑,几乎凑到阿萝脸上,伸舌头在阿萝脸上舔了下。

    阿萝七分柔情三分嗔怪,“六少爷,瞧您。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说说!爷说了爷听着呢。”

    “六少爷,我以后怎么办哪?”阿萝手指在周六少爷胳膊上划一下,又划一下,柔柔软软娇娇懦懦的问道。

    “以后怎么办?什么以后怎么办?”周六少爷没听懂。

    “还有什么以后!”阿萝跺脚娇嗔,“六少爷明知故问。连六少爷都不去我的软香楼了,六少爷说什么以后?软香楼没人来,那我怎么办哪?还有多多,还有妈妈他们,怎么办?六少爷总不能看着我们饿死吧?”

    “啊?”周六少爷一个怔神,眨了七八下眼,反应过来了,“没人去?怎么会……”话没说完,后面的话周六少爷就咽回去了,他都不敢去,那别人肯定更不敢去了。

    “这个……”周六少爷吱唔了,这事,不是他的事吧?

第三百四六章 撒泼的阿萝

    “六少爷得帮帮我!”阿萝拉着周六的袖子摇来晃去的撒娇,“除了您,也没别人能帮得上我了。”

    “好好好,不过这个事儿……”周六少爷挠头无着,这事儿,他能帮上什么忙?

    “六少爷,要不,你跟四爷说一声,接我进府吧。”阿萝往周六少爷身边凑了凑,脸凑到周六少爷脸边,声音嗲嗲道。

    “嗯嗯,进府倒是不……进府?你说进哪个府?”周六少爷被阿萝温香软玉贴上来,一阵心猿意马,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要进哪个府?四爷府上?

    “还有哪个府?六少爷要是肯接我进府,我哪儿也不去,六少爷又不肯,那我只能去四爷府上了,六少爷跟四爷说一声,让他接我进府吧。”阿萝摇着周六的胳膊,娇滴滴道。

    周六少爷连伸了好几下脖子,才说出话来,“你要进四爷府上?四爷那是皇子府,那个府……”

    “皇子府怎么啦?”阿萝一脸认真的问道。

    “皇子府……”周六少爷手指点来点去,“皇子府没怎么,是你,你是女伎……”

    “女伎不能进皇子府?我怎么没听说?”阿萝嘟着嘴不高兴了,“四爷对我那么好,他肯定愿意接我进府,四爷又不是你,上头有老祖宗,有爹有娘,在府里不当家,四爷府上,就是四爷说了算,他对我那么好,肯定愿意接我进府!”

    “不是对你好不好的事,他没法接你进府。你别打这个主意了,我告诉你……”

    “你不让我打这个主意,那好,你告诉我,我以后怎么办?”阿萝大发娇嗔,“还有,你不让我打这个主意,那我吃什么?还有多多,还有软香楼那些人,还有妈妈,还有妈妈的银子,我每个月要给妈妈银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怎么办?你得给我这些银子!”

    “我哪有……”周六少爷一句他哪有银子说到一半就赶紧咽下,他一向以财大气粗自诩,没银子这话说出来太丢脸,“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我要是给你银子……这事儿,你得去找四爷。”

    “你说的,那我去找四爷了!”阿萝斜着周六少爷,上一回他可嘱咐过她,说四爷不找她,她不能去找四爷。

    “你找四爷干嘛!”周六有点急了,他哪敢让她去找四爷,弹劾四爷狎妓的折子还热乎着呢。“别找他,找他也没用!”

    “那你给我银子?”阿萝白白嫩嫩的小手伸到周六面前。

    “这不是银子的事……”

    “那你让四爷接我进府!”阿萝截断了周六的话。

    “不能进府……”

    “又不让我进府,又不给我银子,又不让我找四爷,那你让我怎么办?六少爷您这是要逼死我吗?你说我该在哪儿抛根白绫上吊?”阿萝开始撒泼。

    “你看你这话,抛什么绫子,这是什么话?”周六有点乱了,阿萝虽然笨了点,对付他还是可以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不就是逼我死吗?”阿萝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六少爷,那你说我怎么办?我活不了了,我就不活了,拿把剪刀自戳在你面前好了,要不在四爷面前,到你们随国公府门口?还是四爷门口?”

    “行了行了,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哭,别说什么戳不戳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行了行了,这事你别急,你也知道这事得四爷做主,我去找四爷,我这就去找四爷,问问四爷怎么办,这样行了吧?你先回去。”

    周六被阿萝哭的浑身燥汗,也是,四爷宠幸她这事又过到了明路上,京城哪还有人敢到她的软香楼去?没有银子,四爷再不接她进府,不给她银子,难道让她喝西北风?

    这事是得问问四爷怎么办。

    阿萝听周六这么说,松开他,软软的抽泣着,深曲膝福下去,“六少爷,阿萝和软香楼几十号人的命,都在六少爷手里,六少爷的大恩大德,阿萝没齿不忘,六少爷,您可得快点。”

    “放心放心!”周六满口答应。

    送走阿萝,周六上了马,骑在马上,呆怔怔想着这事。

    四爷肯定不会接阿萝进府,他就是再喜欢阿萝,这个当口儿也不能接阿萝进府,坏了大事,不接阿萝进府,就得给阿萝银子,这银子……肯定是吩咐他给银子,他哪有银子?跟家里要?要是从家里帐上支出来,肯定瞒不过大伯和大哥,大伯和大哥知道他每个月支银子给阿萝,肯定又得生出事来……

    找阿爹?这事不好找阿爹,再说阿爹哪有银子?阿爹有银子也是自己的,替四爷出这个银子……这银子还不知道要给多少月多少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银子的事……要不找远哥讨个主意?远哥那么聪明,他肯定有主意,就去找远哥!

    周六打定主意,调转马头,直奔京府衙门。

    宁远却不在京府衙门,周六再往殿前司去,果然,在殿前司演武场上,找到了刚刚从场上下来的宁远。

    “远哥你这功夫真厉害!”在旁边看着宁远一个人摔倒四五个侍卫的周六,羡慕的两眼绿光。

    “这功夫叫厉害?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上场试试?”宁远一边接过小厮递上的湿帕子擦着手脸,一边随口答着话。

    “远哥,我找你商量点事。”周六十分狗腿的从大英手里接过茶捧到宁远面前。

    “找我商量事?没银子用了?”宁远接过茶,一口气喝了。

    “不是,”周六一口否了,叹了口气,“不过也快了。”

    “什么事,说吧。”宁远和周六在旁边坐下,宁远看着场上的比试,显得极其随意不在意。

    “是阿萝的事……”周六先将阿萝找他的事说了,“……四爷对阿萝挺中意的,不过这会儿肯定不能接她进府,要是接她进了府,乌台那帮乌鸦不得疯了一样的咬四爷?四爷肯定是给银子,四爷那脾气,就是吩咐一声,我跟他说这事,他一句给银子吩咐下来,唉,我到哪儿弄银子去?”

第三百四七章 长大了的周六

    “你们府上不是有的是银子?”宁远眼睛看着场上,看起来仿佛不经心的随口答道。

    “我们府上真没多少银子,这些年一直紧巴得很,不是这个,再紧巴也不在乎这点子银子,这事要是从我们府上支银子,大伯和大哥肯定得知道,大伯和大哥知道了,就是大爷知道了,那事就得闹大了。”

    “这话也是。”宁远总算回过头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是没办法,才来找远哥你商量的。”周六一脸烦恼。

    “你怎么知道四爷肯定给银子?”宁远突然问了一句,周六一愣,“不给银子,那阿萝吃什么?”

    “四爷要是给银子,软香楼就算关门了,这么说起来……”宁远捏着下巴,“那阿萝算是四爷的外室了吧?”

    “可不是……这可不行!”周六赞成一句,立刻醒悟了,养外室就是别财另居,那可是十恶不赦的事儿,四爷养外室,那还不如纳阿萝入府呢!“那怎么办?现在不是软香楼关门不关门的事,是没人敢去软香楼,阿萝要是闹起来,拿剪刀自戳了,更不得了,这事,真是……这可怎么办?”

    “你愁个什么劲儿!”宁远一脸不在乎,“这是四爷的事,四爷的事当然得四爷作主,你也就是去请个示下,四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四爷说纳就纳,说养外室就养外室,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这些做臣……咳,”

    宁远仿佛说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重重咳了一声,“我是说,咱们这些人,也就是把这事儿要是这样会怎么样,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那样会怎么样,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都说给四爷听,然后听四爷的,四爷说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替四爷作主?”

    “远哥你说的真对!”周六一脸敬佩,“这话我阿爹也说过,这叫为臣之道!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四爷,远哥什么时候去城外溜狗?有几天没去了,明天去不去?”

    “明天?”宁远沉吟片刻,“明天上午我没空,吃了中午饭还有点事,也行,明天下午,晚上咱们晚点回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愉快的应了一句,辞了宁远,上马而去。

    宁远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周六的背影,神情渐沉,连叹了好几口气,大皇子当街鞭抽了晋王,要是四皇子再冒着乌台御史的弹劾,冒着周贵妃的愤怒,非得把阿萝抬进府,或是养成外室,那该多好。

    可四皇子身边有还算聪明的周副枢密,还有那位颇为老辣的高书江高使司,他对阿萝又很一般,这件事没有挑动的可能,唉!

    …………

    周六寻到四皇子,周副枢密也在,听周六说了阿萝的事,眉头紧皱,一脸不悦的盯着周六,阿萝搭上四爷这事,就是从他这儿起来的,他竟然还敢在四爷面前又提起这个话。

    不过他说的也是,这事是自己疏忽了,阿萝这事,总得有个安排。

    “四爷的意思呢?”周副枢密微微欠身,恭敬的先征求四皇子的意见。

    “四爷,这事难办。”周六抢在四皇子前头先开了口,“抬她进府肯定不好,她一个女伎,又不是清倌人,哪能进四爷府上?给银子也不好,月月往她那儿送银子,这不成了养外室了?这可是不孝大罪,不送银子吧,她那软香楼现在哪还有人敢去?没人去就没银子,没银子她怎么活?这事难办。”

    周副枢密请四皇子示下的话,被周六抢过去,本来十分恼火,听了周六这一番话,恼火没了,看着儿子,心里涌起股惊喜,儿子这番话考虑周到,从前他总觉得他使力不使心,凡事不用心长不大,没想到几乎就是转眼的功夫,儿子就长大了。周副枢密感慨而欣喜。

    “舅舅的意思呢?”四皇子看着周副枢密问道。

    “小六说的对,这个阿萝,不值得四爷多费心,这事得看四爷的意思,一个女妓,四爷别放在心上……”周副枢密转着圈,正想着怎么暗示最好,周六愣呵呵的笑道:“要是没那帮乌鸦就好了,从前多好,她接她的客,四爷时不时乐哈乐哈。”

    “嗯!”周副枢密沉着脸打断了周六的话,“我看你越来越不懂事了,在四爷面前,这是什么话?”

    “小六说的对。”四皇子打圆场道,他是挺喜欢阿萝的柔弱无骨,可周六说的对,他也觉得从前那样最好,阿萝等她的客,他时不常叫她过来侍候一夜,象打野食一样,这样才最合他心意。

    “要是这样,那是再好不过。”周副枢密赶紧接话,小六的话就是他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四爷现在也赞成,那太好了,得赶紧趁热打铁。“软香楼跟从前一样,乌台那帮御史的弹劾也就不攻自破,真要象他们弹劾的那样,四爷不顾身份,宠幸了阿萝,四爷的女人,怎么能容别人染指呢?四爷英明!”

    “可是现在软香楼没人敢去,怎么办?四爷发句话?”周六一脸聪明的问道,周副枢密横了他一眼,“这件事跟四爷有什么关系?四爷发什么话?又胡说!”

    “阿爹说没关系有什么用?没人去啊!”周六摊着手,一脸委屈。四皇子看着周副枢密,等他出主意。

    “我看这样,”周副枢密捻着胡须,“这事四爷不能出面,让小六出面,这事,有初一就有十五,小六多去几趟软香楼,也就解了那些谣言了。”

    周六两根眉毛一起抬起,喜笑颜开,见他爹怒目横过来,急忙落下眉毛,拧眉攒额,努力攒出一脸勉为其难,显的他十分难为,“儿子一向自爱,既然是阿爹的吩咐,儿子一定办好,就是……”周六捻着手指,“四爷也知道,阿萝那身价,这银子……”

    周副枢密气的哼了一声,四皇子十分大度的吩咐道:“银子上不能亏了她,这事你和舅舅商量。”

第三百四八章 二爷的乱入

    从江南回来,文二爷又闲了下来。李信几乎每天进城会文会友,文章的事,文二爷帮不上忙。李桐已经从姜家脱身出来,再嫁不再嫁的,用不着文二爷操心,至于张太太,天天忙着看帐薄打理生意,这些更用不着他。

    京城那些大事,福安长公主不找他,宁远不找他,他不好主动,他是李家的幕僚,李家这会儿不宜动,他就最好不动。

    文二爷每天除了听听京城的闲话,就是吃饱喝足到处闲逛,观风赏景。

    文二爷在栖霞寺吃了素斋,听了晚课回到紫藤山庄,天色已经黑透了,下了车,进了二门,文二爷揉了圈吃了一天素的肚子,顺脚就往大厨房过去。

    从进了二门,他就觉得饿了,饿的还挺厉害。

    这个点儿,紫藤山庄上上下下已经吃过了,大厨房也已经收拾干净,人也都走了,阔大的院子里一片安静,只要西边厢房里灯光明亮,人影晃动。

    “小悠!”文二爷站在院子里,对着灯光明亮的厢房叫小悠。

    “谁啊?”小悠一边扬声问话,一边掀帘出来,见是文二爷,惊讶道:“是二爷,还没吃?二爷不是说不回来吃饭?”

    “吃是吃了,又饿了,都是素的,不顶事。”文二爷一边答着话,一边抽着鼻子闻,“鱼汤锅子?还有醉蟹,一股子腐乳味儿,小悠还没吃饭?”

    小悠身后,绿梅和秋媚一左一右伸头出来,秋媚最无拘无束,“刚摆上桌,二爷就来砸场子。二爷说了不回来吃饭,厨房里火都封上了!”

    “秋媚!”绿梅推了把秋媚,“小悠姐,要不我给你搭把手,捅开火给二爷热碗羊肉汤,再切一碟羊肉,早上糟的猪手该能吃了,再烤两个饼。”

    “……还有酒。”文二爷抽着鼻子又闻出一样,听到酒字,秋媚一声惊叫:“唉哟,光顾着说话,酒都热开了!”

    “要是不嫌弃,再拿双筷子,我跟你们一起吃。”文二爷越闻越香。

    小悠看向绿梅,绿梅笑道:“我和秋媚是来听你说话的,行不行得听你的。”

    “嗯,二爷不嫌弃,那就进来吧。”小悠往旁边让开,绿梅一边往正屋过去,一边笑道:“我再去拿一套碗碟,再捞一碟子糟猪手,二爷爱吃。”

    宽敞的西厢房里,靠东墙的那盘大炕上,两张小炕几拼在一起,炕几上的红铜锅子里奶白的汤微微翻滚,锅子四周,放着羊肉片,白菜心等七八样涮菜,以及醉蟹、血肠、酸萝卜条、爆肚等几样凉菜,炕角的高几上,红泥小炉上正煮着一壶姜丝黄酒。

    文二爷看的眉飞色舞,食指大动,“这个好!你们不用动,就在炕上坐着,给我找个凳子,我就坐在这炕边,还是你们会吃会乐!”

    小悠叫上秋媚,把她坐着蹲汤看菜的高脚扶手圈椅搬过来,文二爷坐上去,拿筷子拭了拭,高矮远近正正好好,秋媚顺手拿了两个小锦垫,塞在文二爷腰间,文二爷舒服的叹了口气,“还是家里好啊!”

    绿梅拿了碗碟筷子,将新捞的一碟糟猪手放到文二爷面前,小悠拿过碗,给文二爷调了碗调料,秋媚将酒给大家满上。

    文二爷拿起碟子,先涮了半碟子羊肉,一边吃一边示意三人,“你们该吃吃该说说,就当我没在这儿,不用侍候我,我自己来,吃锅子我在行,你们随意,就当我不在。”

    小悠三人见文二爷涮肉吃肉喝酒毫不客气,也确实不用她们侍候,三人各自上了炕,各自涮肉抿酒。

    “小悠姐,你真不回去?”两杯酒下去,秋媚先开口问道。

    “不去!”小悠答的很干脆,脸色却有点往下沉。

    “我看陈家大哥挺好,长的好看,又高又壮,而且一看就是个本份可靠的,我就站在边上,他也没偷眼看我。”秋媚有自己的看男人标准。

    绿梅正要往嘴里送羊肉,听乐了赶紧把羊肉放下,“小悠姐的事,你不知道别乱说。”

    “陈家大哥到底哪儿不好?”秋媚一脸困惑,“下午我问你,你说晚上告诉我。”

    绿梅无语的横着秋媚,往文二爷那边瞬了瞬眼,秋媚瞄到了绿梅的眼神,却大大咧咧笑道:“二爷又不是外人。”

    正抿着酒的文二爷差点呛着,放下杯子,指着秋媚笑道:“你这丫头,绿梅提醒你,你怎么能说破?亏得是我,要是别人,你这不是替绿梅得罪人?”

    秋媚吐了下舌尖,绿梅气的翻转筷子,用另一头隔着桌子敲在秋媚额头,“死妮子,我看你从姜家回来,人是回来了,心没带回来!”

    “绿梅姐说错了,心带回来了,是心眼没带回来。”秋媚一边笑一边往后仰,“姐姐饶了我这一回,我就是觉得在咱们自己家里,不用使心眼。”

    “那也不能缺心眼。”小悠毫不客气的接了句,秋媚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了。

    “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没什么避忌,说来我也听听,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参赞一二,拿个主意。”文二爷吃了半饱,管闲事的心旺起来。

    “哪有什么避忌,绿梅你说吧。”小悠脸色不太好,示意绿梅。

    “小悠姐的事,咱们家里知道的人不多,万嬷嬷带小悠进来那天,我正好在姑娘身边侍候,姑娘在太太那儿说话,我是听万嬷嬷说的,要是说的不对,小悠姐在呢。”

    绿梅是个仔细的,先交待个开场白,“小悠姐的阿娘……”头一句话,绿梅就卡住了。

    小悠涮着羊肉,淡定的接道:“我阿娘十五六岁的时候被卖进了私窠子里,我够丑的了,阿娘还没我长的好看,人丑挣不到什么钱,后来又怀上我,好在阿娘做的一手好茶饭,从怀上我,就到厨房里专门做茶饭,后来有个贩马的商人,爱吃阿娘做的茶饭,就把她连我买出来,后来这个商人病重,阿娘侍候的尽心尽力,他死前,将身契还给了阿娘,还给了阿娘十两银子,放阿娘和我走了。”

第三百四九章 小悠的往事

    “就是这样,”绿梅大约是受了小悠那份淡定自若的感染,声调也比刚才轻松了,“小悠姐的阿娘先是带着小悠姐在班楼帮厨,小悠姐七八岁的时候,小悠姐的阿娘觉得小悠姐在酒楼里长大不好,就带着小悠姐辞了班楼的活,到紫金书院打理菜饭,就和陈家做了邻居,陈家在书院做杂役已经做了两代人了,陈家太太和小悠阿娘很说得来,结拜了姐妹,小悠姐和陈家大哥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很合得来。十四岁的时候,小悠姐和陈家大姐定了亲。”

    绿梅看着小悠,见她垂着眼皮抿酒,一声没吭,知道自己没说错,接着道:“小悠姐十七岁那年,小悠姐的阿娘病倒了,是肺上的毛病,说是会过人,书院不让小悠姐的阿娘再进厨房,也不许她再住在书院里,怕过人。”

    绿梅一边说,一边看着小悠,小悠仰头喝了杯,又给自己倒了杯。

    “小悠姐和陈家商量,陈家的意思,说大夫说了,这病没有能治好的,让小悠姐赶紧嫁进门,然后把她阿娘找间庵堂送进去……”顿了顿,绿梅低低道:“送进去等死。”

    小悠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酒杯。

    “小悠姐七八岁上头,就帮着她阿娘做菜饭点心,十一二岁就在厨房里算一份儿了,小悠姐的阿娘厨艺特别好,当初在班楼时,就在铛头下面领了白案这一摊,咱们班楼工钱又高,那时候,小悠阿娘一年就能挣百十两银子,后来到书院,统总管着整个书院厨房,工钱虽说没有班楼时高,一年也有二三十两银子,后头小悠也算一份儿,专门侍候山长的茶饭,一年也有十几两银子,十几年下来,娘儿俩存了小一千的银子。”

    “一千三百四十两。”小悠低低接了句。

    “这么多!”秋媚一声惊呼,绿梅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秋媚忙捂住嘴。

    “陈家还说,送走阿娘,再求一求山长,让我接替阿娘去管厨房,一年三十多两银子呢,便宜了别人太可惜了。”小悠仿佛没听到秋媚的惊呼,声音低沉的接着道。

    “小悠姐说什么也不肯把她阿娘送进庵堂里等死,就带着阿娘搬出书院,在城里租了房子,到处请大夫给她阿娘治病。”绿梅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陈家说我败家,”小悠语调里都是忿然,“说我阿娘得了治不好的病,我再折腾也治不好,还非要折腾,说我是天生的败家货,陈家说,我要是不立刻把我阿娘送进庵堂等死,就再不许我进他们陈家的门。”

    秋媚听的一双眼睛睁在老大,文二爷低低叹着气。

    “银子都是我阿娘挣来的,到她生了病,这银子怎么就不能给她用了?她那病治得好治不好,得治了再说,就算治不好,那也得治!她的银子,她花她的银子,我花我们娘儿俩的银子,凭什么不让我给阿娘治病?”

    看样子,时隔十来年,小悠的愤慨一点也没有减少。

    “不让我进陈家的门,就算他们求着我进,我还嫌恶心呢!”小悠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拍在炕几上,杯子里的酒溅出来,秋媚急忙拿帕子给小悠擦手。

    “断亲就断亲,他们嫌我败家,我还嫌他们没人性呢!”小悠从秋媚手里扯过帕子,用力擦着手,冲绿梅道:“你说你的,别管我。”

    “嗯,就这样,小悠姐和陈家的亲事就断了,小悠姐带着阿娘搬进城,治了一两年,小悠阿娘的病,到底没能治好,小悠给阿娘办了丧事,找到班楼想谋份差使,万嬷嬷说,那时候小悠手里也就几百个大钱了?”

    绿梅看着小悠,这句疑惑是冲她说的,小悠嗯了一声,“阿娘走时,银子花的差不多了,余下一二百两银子,也都用在了阿娘身上,算是风光大葬吧,阿娘挣的银子,我就是要给阿娘用光。”

    “小悠姐在班楼管了两年白案,后来,因为姑娘爱吃小悠姐做的茶饭,那时候太太正给姑娘挑陪嫁,万嬷嬷就找到小悠姐,让小悠姐进府,专门侍候姑娘的茶饭,后来姑娘嫁进姜家,小悠姐也跟进姜家,后来又从姜家出来。”

    “那陈家为什么找上门来?”文二爷问绿梅。

    “小悠之后,陈家大哥又重新定亲娶了媳妇,今年年中,陈家大哥的媳妇一病没了,留下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陈家大哥来,是想把小悠姐娶回去当填房。”绿梅声调平平,听不出感情。

    “呸!脸怎么这么大?”秋媚猛啐了一口,绿梅气的呼了口气,“瞧瞧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这事儿,”文二爷连叹了几口气,“小悠啊,我说句实在话,你别生气,当年的事,陈家不算错,要是陈家太太象你阿娘那样,生了治不好的病,陈家肯定也是这样,送进庵堂,也就是多去看几趟。市井人家,哪有象你这样,为了一个病人,倾家荡产的?你这是就你跟你阿娘,你又的手艺,要是普通人家呢?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十几几十口人,难道不管其它人,把银子都填进治不好的病里?”

    “你说的这个理儿,我懂,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一大家子十几几十口子,断没有把所有的银子全填进治不好的病里,让一家子倾家荡产的。可是!”

    小悠直视着文二爷,“那些银子都是我阿娘挣的,她自己挣的银子难道不该她自己用?她用她自己挣的银子治病,难道还碍着谁了?难道不对?哪儿不对?凭什么她自己挣的银子,不能用在她自己的病上?那些银子,是我阿娘挣的,就是我阿娘的,不是我的,更不是陈家的,她就是能用光,用到倾家荡产!”

    绿梅瞪着明显极其激动的小悠,秋媚两眼放光看着小悠,简直有些崇拜了。

    文二爷沉默片刻,露出一脸苦笑,“你这话,怎么说呢,听起来是这个理儿,可是,从礼法上讲,不是这样……”

第三百五零章 其主和其仆

    “要不是这样,那就是礼法不对!”小悠打断文二爷的话,断然而强硬道。

    文二爷瞪着小悠,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猛一声咳,他还能说什么?

    “小悠姐说的在理!”秋媚简直要鼓掌了,“就是!凭什么自己挣了银子不能用到自己身上?他陈家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脸?小悠姐阿娘的,小悠姐的,难道就是他们陈家的?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文二爷瞪着秋媚,同样的无话可说。

    “唉!”绿梅长长叹了口气,“小悠姐,你看,我从来没劝过你跟陈家大哥回去,老实说,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咱们女人嫁人图的是什么?”

    文二爷正抿了口酒,被绿梅这话呛的伸长脖子,连伸了好几下,才算没呛着。

    绿梅已经有了六七分酒意,一句话说完,眼泪潸潸,“小悠姐,你说,别家不说,就说咱们家,内宅外宅,一家子都在李家当差,世代为奴的家生子儿多的是,别的不说,就说我阿娘,和我阿爹……”

    绿梅接过秋媚递上来的帕子,按住不停往下掉的眼泪。

    “我阿娘和阿爹一样当差,阿娘的月钱比阿爹的还多了二百个大钱,一直都是这样……”

    绿梅的话有些零乱,“阿娘一样当差,回到家里,要洗衣服、做饭,收拾,带孩子,还有侍候我阿爹!阿爹回到家里,往炕上一坐,腿一伸,等着我阿娘烧水兑水侍候他烫脚,等着我阿娘给他炒菜温酒,他喝了酒倒头就睡,我阿娘一天到晚,从来没闲着过,连生着病,也得做家务带孩子侍候我阿爹,都是一样当差,凭什么我阿娘过的这么苦,我阿爹就什么都不用管,就什么都得我阿娘侍候着?”

    文二爷看着眼泪流个不停的绿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阿娘生了四个闺女才有了我弟弟,我阿娘挺着肚子一个接一个生,连生孩子的热水,都是自己烧的,可生的闺女也罢,儿子也好,不都是沈家的闺女儿子,关我娘那个赵字什么事?生了儿子继承的是沈家香烟,又不是赵家的,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难处都是我阿娘一个人吃尽咽尽,可那个家里,都姓沈,就她一个姓赵的,就她一个外人,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要给沈家当牛做马?”

    绿梅一把抓过酒壶,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拍在炕几上。

    “也不能这么说,女人,总得成个家……”文二爷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他这些话,干巴巴太空洞太敷衍了。

    “都这么说,女人不嫁人不行,女人得有个男人,女人得有个家,可嫁人有什么好处?男人有什么用?有个家除了当牛做马,那个家有个什么好?看看小悠姐……小悠姐的娘,要是在我家,我家的银子,至少一半是我阿娘挣的,可是我阿娘要是生了象小悠姐阿娘那样的病,要是主子们没有赏赐,要是全靠我家,我爹能拿出一半银子给我娘治病?哪家肯?大不了等我娘死了,我爹再娶一房媳妇回来,这样的家,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女人嫁人,有什么好处?”

    绿梅直视着文二爷,一句紧一句的问道。

    文二爷下意识的往后仰着上身,“嫁人不能为了好处……”一句话说到一半,文二爷露出一脸尴尬的笑,“世情如此,绿梅酒多了。”

    小悠示意秋媚,自己也起身,沏了杯茶过来,递给绿梅。

    “我连个姓都没有。”小悠自己也倒了杯茶,“没家没族的,我都想好了,等老了,能在这家里养老最好……”

    “能!”秋媚接话接的极快,“我问过了,太太,还有前头的老太太,等下人厚道得很,一辈子没嫁人,老太太和太太给养老送终的,好几个呢,都好得很!”

    “能在这里养老最好,要是不能,我就找间尼庵,带发修行也行,落发也行,反正都那个年纪了,头发有没有都行,我有银子,有银子就不愁没人侍候,等死了,就一把火烧了,把灰撒到地里,随便哪块地,我觉得佛祖最好,人死了就轮回去了,这辈子我杀生杀得多,下辈子大概轮回个鸡啊鹅的,管它呢!”

    小悠浑不在意的挥着手,秋媚拍起了巴掌,“小悠姐说的真好!就是,什么香烟不香烟的,关咱们屁事!就该这样!”

    “你这妮子,疯了!什么屁不屁的,要是让万嬷嬷听到,非掌你嘴不可。”绿梅酒意恍惚中,还牢记着规矩。

    文二爷连喝了两三杯酒,他不准备说话了,这三个丫头,凑在一起各自说话,并不用他帮忙开解什么以及解决什么,用不着他说什么。

    秋媚嘻笑着,提着酒壶给绿梅和小悠满上酒,举起杯子,“来,这一杯祝我们姑娘一辈子顺顺当当,过得好!最好别嫁人了,嫁个屁啊!”

    “都说了不能说屁这个粗俗字儿,万嬷嬷……要掌嘴的!我也祝姑娘一辈子过得好,嫁个屁啊!”绿梅醉意浓重,杯子里的酒晃出来一半。

    “绿梅别喝了,你看看你这酒量,姑娘跟咱们不一样。”小悠从绿梅手里夺过酒杯,将茶杯塞到她手里,绿梅浑然不觉,举着茶杯,跟秋媚碰了,又跟文二爷猛的碰了下,仰头就喝。

    “二爷见笑了。”小悠酒量看起来相当不错,还十分清醒,文二爷忙摆手道:“小悠姑娘别客气,绿梅姑娘这是真性情,这份见识令人佩服。小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你只管说。”

    “没什么,”小悠又倒了杯茶塞到举着杯子要酒的绿梅手里,“陈家的事,万嬷嬷已经帮我打发了,再有什么事,有姑娘,还有太太呢,我们这些的下等人,酒多了乱说的话,二爷就当个笑话儿听吧,别往心里去。”

    “这不是笑话儿。”文二爷看起来十分感慨,“都说闺阁之中自有豪杰,你们姑娘不同凡俗,你们也一样不同凡俗,只是……不说了不说了,以后好好跟着你家姑娘,你说得对,活着先活好,至于死后,人死如灯灭,灯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三百五一章 说说话是大事

    绿梅最先醉倒,趴要炕上睡着了,接着秋媚也醉了,仰面朝天伸胳膊也在炕上睡着了,文二爷一半是因为感慨和因为听到的话郁结,一半是确实酒多了,脚步虚飘歪歪斜斜晃出厨房院门,幸好小厮已经守在门口等着了,扶着他回去睡下。

    李桐的藤花院,后园那间花厅里,李桐裹着件长到脚面的灰鼠里斗蓬,坐在宁远对面,看着他,等着说话。

    “这件斗蓬不错,现在穿正好。”宁远指着李桐的斗蓬。

    “本来这天还早,穿不着这样的小毛衣服,这是特意让她们找出来备用的。”李桐很认真的解释了这件斗蓬。

    “京城不冷,要是在我们北三路,早就漫天大雪,冰天冻地,早就穿大毛衣服了,我送你几件上好的毛皮做衣服?”宁远欠身问道。

    “不用,京城不冷,七爷来是有事,还是专程来说话的?”李桐问道,好象他每次来都是这样,她不问,他就不说正事。

    “有点事。”宁远挪了挪,坐的端正些,“珍珠帘子的事,文涛跟我说了之后,我就让人盯着姓钱的,要买帘子的是贺家。”

    “大皇子?他买珍珠帘子干什么?送给周贵妃?”李桐很惊讶。

    “不象是送给周贵妃,大皇子的脾气,怎么可能跟老四学着?我也没想通他现在要买帘子做什么用,不过。”宁远看着李桐,“你们府上还有没有差不多的珍珠帘子?能不能再放一挂出来?还照上一次的价,中间的差价我补给你,要不算是我买的也行。”

    “有倒是还有。”李桐想着上次清库房时的帘子,“好象还有两挂,珍珠不耐放,特别是这样的珍珠帘子,外婆喜欢珍珠,这才收了几挂,不过,”李桐顿了顿,“上次放出去的是品相最差的一挂,余下的两挂都比上一挂品相好不少,珍珠也大一些。”

    “不知道大皇子要做什么用,这个先不管,转一挂给我,上一挂帘子你是低价出的?这一挂加一倍你看怎么样?”宁远财大气粗。

    “上一挂就是要卖出价才好办后面的事,怎么能低价出?这一挂帘子好是好些,可论市价,也就是上一挂帘子的价,不用再从你这里转手,我直接让人交到钱掌柜手里,比上一挂加半成出去就是了。”李桐不会占他这个便宜。

    “那好。”宁远十分干脆,“这事你安排,放出去之后让人跟我说一声。老大鞭抽晋王的事,你知道了吧?”宁远岔开话,神情闲适的问道。

    李桐点头,“他的脾气太大了。”

    “脾气?”宁远一声冷笑,“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这个连匹夫之怒都算不上,这算什么脾气?”

    “匹夫之怒……”李桐打量着宁远,“是这么用的?还有句天下缟素吧?”

    “那句用不着,你也读过这篇文章?这篇文章要是真的,那时候真是蛮荒之时,你看现在……你没上过朝,臣子离皇上十步开外,中间还站着象我这样的御前侍卫,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宁远一声嗤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看着李桐,上身倾过来,压低声音笑道:“我要是想伏尸两人天下缟素,那倒是差不多能行。”

    李桐直直的瞪着宁远,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不象玩笑,或者说,她总觉得他是个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你到京城……”好一会儿,李桐才能说出话来,一句话说了半句,后面的却困住了,她几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是有打算来的,宁皇后和五爷,”李桐的话断续破碎,不过她相信宁远完全听得懂。“可要是,万一呢?你都打算好了?”

    “万一失败?”宁远脸上的玩笑敛起,却没有多少凝重的意思,他的神情很象这后园的月色,平静而淡然。

    李桐点头,“万一失败,你都打算好了?你,宁皇后?五爷?”

    “没有。”宁远答的快而干脆,“你问的要是退路,这事没有退路,不是破釜沉舟激励士气,我谋的这事,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事,但凡无所不用其极的事,都没有退路。”

    李桐低低叹了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人都有一死,大姐嫁进京城时,”宁远的话仿佛哽住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后来才想明白,大姐启程时,去祠堂辞别祖先,挨个牌位跪别,大姐那时候,不是出嫁,是赴死的。”

    李桐听的心里酸涩难忍。

    “宁氏族人不多,可也有上百人,阿爹阿娘就是再疼大姐,也不能为了大姐违抗皇命,给宁家招来灭族之祸,宁氏也不能为了大姐一个人,揭杆而起,让北三路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宁远越说声音越低,“我离开家里,也去了祠堂,跟大姐一样,挨个跪别了宁氏先祖,大姐是为了宁氏一族,只身赴死,我是为了大姐,自请出族,离开北三路,就没打算再回去。”

    “这种事,成与败,都是要牵进全家全族。”李桐话说的很委婉,你这个自请出族,跟宁皇后的辞祖赴死一样,都是内心给自己的说法,别人是不会知道了,这个自请出族,跟真正的自请出族,半分不相干。

    “嗯。”宁远叹了口气,“为了这个,我想了一路,成就不说了,要是不成,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家里和宁氏族里,也就是,得先想好怎么嫁祸于人。”

    李桐哭笑不得,“那你准备嫁祸给谁?谁家接得起这样的大祸?”

    “这个么,”宁远嘿嘿笑了几声,“这得就事论事,不能一股脑儿全嫁到一家头上,你放心,我这么聪明的人!你不是说,我肯定能心想事成?我也这么觉得。就象在北三路时,我出城打仗,上山剿匪,从来没想过什么一败涂地,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败?那是笑话儿!我就真从来没有一败涂地过,一次也没有!”

    宁远微微仰着头,一脸傲然,象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也象是在安慰李桐。

第三百五二章 时光太快

    “文二爷也说过,做大事不能前瞻后顾,只能勇往直前。”李桐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说不上悲凉,可也说不上振奋,不算喜,也不能算悲,只是五味俱全,又无法理清。

    宁远这话自相矛盾,真要认为自己决不会败,那临行前还用得着辞别祖宗,自请出族?这是立了必死之心,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来。来程中,却又满怀必胜的信念。

    “你在京城长大的?”宁远看起来不太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李桐也不愿意再说这些,忙点头道,“算是吧,我两三岁的时候,就跟阿娘到了京城。”

    “一直在这京城?没出去过?最远的地方去过哪里?”

    “最远的地方……栖霞山吧。”李桐有些恍惚,从前的五十多年里,她一直拘在那座王府里,天不亮就起,天黑透了还在忙,忙不完的家务,看不完的刺心事,算不完的帐……

    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栖霞山,那时候姜焕璋谪贬在北边,阿娘已经没了,她大病初愈,瘦骨嶙峋,一个人去了栖霞山,为什么去栖霞山,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可那个夏天的深夜,她沿着栖霞山荒芜的山路往上爬,嶙峋尖利的碎石硌着脚底,硌的一阵接一阵沉重的闷痛,她爬到山顶,仰头四望,繁星密布的夜空扣在她头上,无比远,又无比近,凉凉的山风将散乱的发丝吹到她脸上,又从她脸上吹走……

    她在山上站了一夜,看了一夜星空,吹了一夜凉风。

    几天后,她又回到了绥宁伯府,至于当初为什么去,又为什么回去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栖霞山?山上有座栖霞寺?”宁远看起来很有兴致,“景色怎么样?”

    “夏天去的话,夜晚看星星不错。”李桐收回思绪,此生已非从前,有一天,就算她再到栖霞山,再象从前那样,半夜爬到栖霞山上吹夜风,也必定是心怀喜悦,目光所及处,都是美好。

    “可惜,今天夏天过去了,明年夏天吧。”宁远一脸向往,“栖霞山看星星好,你这园子里看月光好,京城就这点好,有春有秋,四季分明。”

    “难道北三路没有春秋?”李桐笑起来。

    “北三路么,长冬短夏无春秋,每年九十月就开始下雪,开始下雪,就开始冰天冻地,雪落一回,积一层,一直积到第二年四月才开始化冻化雪,雪一化,中午就能光膀子了,北三路的夏天不象京城,京城的夏天能闷死人,北三路夏天天高气爽,就是热,也热的脆爽不闷气。”

    宁远语调里透着怀念,“冬天更好,这京城大冬天的还得用冰窖,我们北三路,象现在,杀了猪杀了羊,往外面一扔,一会儿功夫就冻成一块大冰坨子。有一年……大姐刚离开家没两年,我刚知道大姐的境况,跟阿爹和大哥闹气,瞒着家里出了关,就带了十来个人,出关没几天就遇到雪暴,迷了路,带的干粮也快吃完了,偏偏又遇到关外最大的一帮土匪……”

    宁远突然不说话了,李桐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遇到土匪,逃出来没有?找到路了?回到家了?”

    “那当然,要是没回到家,我也不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宁远慢吞吞答了句,李桐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那帮土匪碰上我,那是他们前世不修。”宁远笑了几声,接着道:“那帮土匪有一百来人,我带的人虽然都是好手,可也没法以一抵十……”

    “你不赶紧逃,还想着剿匪?”李桐失声道。

    “也不是为了剿匪,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们带的干粮快吃完了,那帮土匪刚劫了支商队,肥的浑身流油。”

    李桐无语的看着宁远,文二爷说他才是北三路最大的土匪,这话好象没说错。

    “我们运气好,缀了一天一夜,就截住了来接应的十几个人,把人杀了,砍成大块,扎了个爬犁拖上……”

    宁远迎着李桐瞪圆了的双眼,装着没看见,“遇到雪暴,人找不到吃的,狼也找不到,我们拖着这一车人肉,很快就遇到了狼群,我们在前,狼群在后,一边跑一边往狼群里扔人肉,狼群越聚越多,三天后,就聚了上千只狼,人肉也扔没了,傍晚,我们紧挨着安下营地的土匪跑了,那群饿狼把那帮土匪团团围住。”

    “你刚才说,你们带的干粮也快吃光了,那你们……你们?”李桐满脑子门都是那句:把人砍成大块!象砍猪肉牛肉羊肉一样,喂狼,是不是也喂人?

    “有十几个人,就有十几匹马,人肉喂狼,人吃马肉,你想哪儿去了?”宁远一脸促狭,李桐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额头全是冷汗,没吃人就好。

    “那帮土匪砍了一夜狼,到底是关外的土匪,比狼厉害多了,跟上千只狼杀了个两败俱伤。也就北三路能这么干,要是在京城这一带,早臭了。”

    李桐脸有点青,“京城没有土匪,也没有那么多狼。”

    “可不是。”宁远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怅然,“京城风软雨软,连杀人用的刀,都是软刀子。”

    “要论用软刀子,你用的也不差。”李桐不客气的说了句,宁远两根眉毛一起抬起,立刻又落下,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象我这样的聪明人,软刀子照样当硬刀子用!”

    “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李桐看着花厅一角火光渐暗的红泥小炉,笑着提醒道。

    “是不早了。”宁远接了句,懒懒散散站起来,“也没说几句话,就不早了?逝者如斯夫!我走了,有事我再来寻你。”

    “好。”李桐站起来,紧了紧斗蓬,下了台阶径直去了。

    宁远跃出花厅,站在一角阴影中,看着李桐进了月洞门,呆了片刻,仰头看着天上的半月,看了好一会儿,低下头,慢慢摇了几下脖子,叹了口气,背着手,蹦踌躇跶往角门过去。

第三百五三章 纷乱

    李桐回到房间,用热水将脚泡温暖了,躺到床上,看着绣着各色牡丹的帐顶,半点睡意也没有。

    能从姜家脱身,她的喜悦无以言表,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福安长公主,为了阿娘,甚至为了宁远,也许还有五皇子,和素未谋机的宁皇后……

    她跟从前完全不同了,一切都跟从前不同了,也许从前真就是一场黄梁梦,过于真切了而已,在白老夫人说到杨舅爷的亲事前,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轻松,一直缠绕着她的,从前的一切,飞快的消融,她开始要忘了那个从前,那个梦,一个梦而已,真正的未来,其实她一点都不知道。

    直到白老夫人说到杨舅爷的亲事。

    好象变化的,只有宁远的到来,和她从姜家脱了身……也许连宁远的到来,也和从前一样,从前她不知道而已……

    李桐翻了个身,心乱如麻,杨舅爷还是娶了伍姑娘,那长公主呢?晋王呢?还是该吞金的吞金,该做皇上的做皇上吗?

    为什么她从姜家脱了身?而杨舅爷还是娶了伍姑娘?

    因为她想从姜家脱身,她行动了?而杨舅爷……姜焕璋没在京城,杨舅爷并不知道自己从前娶过谁,就算姜焕璋在,他一定很乐意杨舅爷娶伍姑娘这样的市井女子,他妒嫉杨舅爷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荣华富贵,妒嫉了一辈子……

    那长公主呢?如果也象她这样去做,是不是也能象她这样,从姜家脱身出来,到了一个新天地里?就算没有新天地,至少,她不用用吞金那种法子,痛苦辗转而死。

    她不知道努力了有用没有,可是,如果她眼睁睁的坐视,长公主只怕要和杨舅爷一样,重走一遍从前。

    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

    她该怎么办?

    李桐辗转一夜,早上就醒的极早,她做了一夜噩梦,梦见长公主一块接一块的吞着金块,一边吞,一边看着她笑,笑的她如同站在地狱里……

    李桐到宝林庵的时辰比往常早了不少,福安长公主进去小院时,李桐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扇旺红泥小炉,又抽去几块炭,备好了火,开始焙茶。

    “怎么这么早?眼里象是有红丝,昨天没睡好?出什么事了?”福安长公主坐到李桐对面,探头过去,仔细打量她。

    “没出什么事,昨天宁远过来……”李桐将珍珠帘子的事说了。

    福安长公主长长的喔了一声,斜着李桐,一脸说不上来的表情,慢吞吞道:“这个宁远,倒是跟你不见外,这么半夜三更翻墙找你,他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声?你还能跟他喝茶赏月,这事儿……有意思!你不是看上他了吧?”

    福安长公主话锋突转,李桐哭笑不得,“你想哪儿去了!这样的事,他能打发人过来人传人的传话?那岂不是要闹的满城皆知?再说,打发人往我这儿传话,不更得坏了我的名声?”

    “话是这么说,不过……”福安长公主拖着长音,“半夜三更孤男寡女……”

    “你怎么也这么俗了?”李桐不客气的打断了福安长公主的话,“你是修行的人,心中有佛,见佛皆佛,你这心中是什么?”

    “好吧,算我俗了。”福安长公主一边笑一边认了个俗,“不过,我先把话说到前头,你别想多了,宁远那样的,肯定眼高于底!”

    “我知道,我看他象看小孩子一样。”李桐无奈的叹了口气。福安长公主噗一声笑的往后仰倒,“小孩子!小妮子,你多大了?”

    笑了好一会儿,福安长公主直起上身,拿帕子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说起来也怪,你还真不象十几岁的小丫头,我从来就没觉得你比我小,偶尔,”福安长公主顿了顿,眼里有几分困惑,“我确实觉得你象个老太太,你这心境,我想不通。”

    “你要是想想通也很容易,嫁一次,所嫁非人,一次就行了。”李桐垂下眼皮,这话,她这么说也算是实情,只不过她没说是嫁半年多之后,还是熬一辈子之后。

    “那还是算了。”福安长公主答的飞快,端起茶,惬意的一口口抿起来,李桐捧着杯子,侧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道:“其实京城,或者这天下,还是能挑出不少能配得上长公主的好男子,长公主是豁达之人,一娶一嫁,在乎的是心意相通,肯定不会在乎对方是不是结发,那就更多了,这京城就有不少,比如墨二爷。”

    “年青的时候,”福安长公主将杯子放到桌子上,示意李桐添茶,端起茶杯,在手里慢慢转着,神情淡然自若,“三成是和母亲堵气,七成,确实是觉得没有能让我看得入眼的男子,后来季皇后走了,母亲也走了,我一来早就没了气性,二来,这十几年,确实见过不少令人仰视敬佩的男子,比如你说的墨二爷,不过,我不想嫁人了。”

    福安长公主淡然中透着自在和闲适,“不是因为和谁堵气,不是因为看不上男人,也不是因为世俗礼法的不公,什么都不因为,我就是,不想嫁人。”

    福安长公主嘴角弯起笑意,“现在这样的日子,我觉得最好,我一个人逛园子,逛的悠游自在,不用关心旁边的人心情如何、心意如何,长夜里,突然醒了,我想起来就起来,挑灯写几篇字,或是穿了衣服出门赏月,或是沏一碗茶喝,不用应付别人的关切,也不用担心别人眼里的惊怪,更不用给谁一个交待。。”

    从这些话里,李桐仿佛看到了一个个的画面,很美好。

    “象我这样的人,就算不是贵为公主,也不会受了谁的闲气,被人拿捏了,可我不愿意生儿育女,打理家务,往来应酬,特别是生儿育女。”福安长公主一脸嫌弃,“我要是生几个象皇上那样的儿女,还活不活了?”

    李桐差点想抬手捂住脸,长公主说话好象越来越刻薄了。

第三百五四章 新一位大奶奶

    “也许象长公主这样呢?”李桐缓过口气道,福安长公主一声嗤笑,“象我这样更糟了,我母亲一直觉得,她要是没有我,只有皇上一个,那就是天下最幸福的母亲。”

    李桐默然,这句没法接。

    “我本来就是多生出来的人,林家也用不着我传宗接代顶家立业,这辈子,我就活个自在,不想嫁人,我就不嫁。”

    福安长公主象男人一样翘起二郎腿,绣着穿花蝴蝶的鞋子晃来晃去,一幅令人羡慕的优游自在。

    “赵老夫人初一十五来看你,一趟也没落下过,上回来,说的那户人家,确实不错。”李桐声音轻飘,不那么委婉的提醒福安长公主,她不嫁,可有人一心一意想要她嫁。

    福安长公主顿时阴了脸色,穿花蝴蝶也不动了,好一会儿,冷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长公主说过,皇上对着先皇起过誓,虽说一心一意想把你嫁出去,却不会强逼你,你不点头,就不用嫁。”李桐看着手里的茶汤,“长公主要是跟皇上差不多大,或是比皇子大上几岁就好了,皇上的身体也不好,至少比长公主差多了。”

    李桐看了眼满脸阴云的长公主。

    “皇上百年之后,看样子只能是四爷,不知道到那时会怎么样,长公主升号做了大长公主,不知道四爷会不会象皇上这样,希望长公主出嫁,却又不会逼长公主出嫁,还有周贵妃,那时候她就是周太后了。”

    顿了顿,李桐又接了句,“也不一定,说不定她走在皇上前面呢。”

    “昨天宁远和你说了什么?”福安长公主盯着李桐,突然问了句。

    “是我,想了好些天了,一直在想长公主以后会怎么样,从姜家脱身之后,我就在一直在想。”李桐迎着福安长公主的显的有些凌利的目光,沉静而坦然。

    福安长公主往后靠进椅子里,眼里的凌利褪去,添了无数疲惫,“想这些做什么?我看你是太闲了,净想这些没用的,以后别想了,今天有花赏花,有茶品茶,明天的事,到明天再说吧。”

    李桐默然看着她,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中午,福安长公主回去的比往常晚了些,李桐从宝林庵出来时下了雨,在细细的雨丝中,车子缓缓回到紫藤山庄,紫藤山庄门口停着辆有些眼熟的青绸围子桐木大车。

    “咦!”清菊一只手掀着帘子,看到大车,惊讶的叫出了声,“姑娘,看着象是咱们……不是咱们的了,从前是咱们的,姜家……那辆车。”

    清菊不想提到姜字,又不得不提到,不然说不明白了。

    李桐探头看出去,门房看到李桐的大车,早就飞奔迎过来,带着一脸描述不出的表情,想指又仿佛不怎么敢指的指着那辆车,带着丝丝惊气禀报:”姑娘,是……是……姜家……姜家那位新奶奶。”这句新奶奶说出口,门房的舌头就利落了,“说是要见您,来了好一会儿了,太太一早就进城了,大爷也不在,跟万嬷嬷说了,万嬷嬷说不能打扰您,姑娘不在,又不能请进去,只能等在这里,好在咱们这儿人少。”

    要是象京城大宅那样,人来人往的,看到姜家新奶奶等在他们家门口,这叫什么事儿?

    “她来干什么?”清菊听说是姜家新奶奶,一半是惊,一半是怒,浑身的毛都乍起来了。

    “说要见咱们姑娘,别的,哪敢问来着!”门房一脸苦恼。

    “请她进来吧。”李桐淡然吩咐,门房答应了,清菊放下帘子,又顺手掖紧帘子,李桐的车子越过那辆青绸大车,从旁边大车道进了大门,在二门里下了车,曲大奶奶那辆车也紧跟着进了大门,车帘掀起,春妍先下了车,垂眉垂眼打起帘子,曲大奶奶端着架子下了车。

    李桐仔细打量着春妍,头发在脑后绾成最简单的圆髻,一件宽大的靛蓝细棉布过膝长袄,没穿裙子,长袄下露出同样颜色的棉布裤子,脚上穿着双靛蓝粗布鞋。

    清菊目瞪口呆的看着春妍,春妍这一身,是京城五六十岁老太太的打扮。

    李桐将春妍从头看到脚,扫了昂然看着她的曲大奶奶一眼,“进来说话吧。”说完,转身往离二门最近的暖阁过去。

    曲大奶奶看起来十分恼怒,深吸了口气,冷哼了一声,敛了满脸恼怒,也一幅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一只手搭在春妍伸出来的胳膊上,端直后背,跟在李桐后面进了暖阁。

    “找我有什么事?”进了暖阁,李桐没坐,也没让曲大奶奶坐,看着曲大奶奶,冷淡的直问道。

    “果然是商户之家,这样的待客之道!”曲大奶奶打量着暖阁,一脸鄙夷。

    “有事吗?”李桐没理曲大奶奶的讥讽,又问了一句。

    “既然来,自然是有事的。”曲大奶奶不用李桐让,度着暖阁里随意放着的,根本分不出上下尊卑的两三把椅子,捡她以为的上首坐下,绷直后背,抬着下巴,以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李桐答道。

    “那说吧。”李桐没打算落坐,走到暖阁一角,掀开高几上放着的香熏炉,放了块速沉进去。

    曲大奶奶眯眼盯着李桐的后背,慢慢舒开紧紧攥着椅子扶手的手,挤出一脸干笑,“你和我,不是外人,说起来,没有比咱们更亲的姐妹了。”

    李桐提着香熏炉盖子的手滞了下,盖好盖子,回过头,认真打量起曲大奶奶。

    曲大奶奶被她看的背若芒刺,“若论先后,你该尊我一声姐姐。”曲大奶奶更加用力的绷起后背,她是举人家姑娘,伯府大奶奶,世子的原配夫人,她不过一个跟妾一样的商户女!

    “你来,就是为了这一声姐姐?听说你是举人的女儿,说是自小识字读书,那礼部的判书,你是没看到,还是没看懂?怎么能说出这样让人笑掉牙的话?”李桐毫不客气的答道。

第三百五五章 没人祭祀你会死

    “怪不得刚成亲就被夫家嫌弃,难道有了礼部的判书,你就是黄花大闺女,就能抹了你嫁进过我们姜家?”曲大奶奶也不好惹。

    “清菊,你替我送送曲大奶奶。你既然没事,那请回吧。”李桐吩咐了清菊,转头和曲大奶奶交待了一句,抬脚就要走。

    “你等等!”曲大奶奶急的一下子窜起来,“我找你有事,还没说呢。”

    “说吧。”李桐站在暖阁门口,连往里走走的意思也没有。

    曲大奶奶深吸了口气,“我来,是为了你好!”

    李桐无语之极,这位曲大奶奶,真不愧是二爷挑出来的。

    “礼部的判书归判书,再怎么判,你也是个嫁了人,又被夫家送回娘家的人。”

    李桐侧头看着曲大奶奶,有些走神,这只是铺垫,这么铺垫,想跟她谈什么交易?二爷要是看到她跟她说这些话,会怎么想?

    “……你虽然是商户女,可到底嫁进过伯府,做过我们姜家的媳妇,断没有二蘸改嫁的理儿,你们李家不在乎,我们姜家丢不起这个人。可你要是老死在娘家,说到哪儿,也没有把被婆子半路送回的下堂女牌位放进祠堂,画影祭祀的理儿,就连祖坟都不该进,你就得做个孤鬼游魂……”

    李桐看着昂然而谈的曲大奶奶,先是恼,接着是诧异,再后来就是好笑了,唉,二爷果然好眼光!

    “……我和夫君读书明理,一向慈悲为怀,你好歹进过姜家,让你做孤鬼游魂,我和夫君都十分不忍……”

    李桐象看戏一样,看着曲大奶奶,听着她义正词严的慈悲为怀。

    “……我是个大度的,今天先把话许给你,你死后,我许你进我们姜家坟地,百年之后,许你的牌位放在我和夫君旁边,许你受我姜家子孙的香烟供奉。”曲大奶奶宽广大度的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许了这些好处,你想要什么?”李桐满腔的好笑压制不住,脸上笑意时隐时现。

    曲大奶奶看着李桐脸上的笑意,明显舒了口气,“也没什么,我们姜家那么铺子、庄子,听说当初用过你们李家几两银子,你好歹也做过我们姜家的媳妇儿,几两银子也要讨还,未免太让人瞧不起,照我说,这几两银子就算了,说起来,这商户之家锱铢必较的毛病最让人厌恶。”

    曲大奶奶抽出帕子,嫌弃的甩了甩。

    “就这些,还有吗?”李桐笑吟吟问道。

    “先这些吧。”曲大奶奶下巴一直微微往上抬着,这一句话说的十分淡然。

    “第一,你说的你们姜家那些铺子、庄子,是我们李家的,不是用不用几两银子的事,这些铺子、庄子,礼部的判书上都写明白了,我们李家这样的商户,可不敢违了礼部的判书,这些铺子、庄子,肯定是要拿回来的。”

    曲大奶奶脸青了,李桐看着她,接着道:“第二,你现在住的你们姜家的宅子,早就被你们姜家老爷换了块稀世无双的上古徽墨,后来被我们李家买下,送给你们姜家住着,不巧得很,我也是慈悲为怀,这宅子,我犹豫到现在,还没要,就因为不忍心看着你们姜家流落街头。”

    曲大奶奶的脸由青而白。

    “第三,我当初嫁进姜家,带了四十万的陪嫁,到现在,抬回来的不足五万两,三十万压箱银,十万被你的夫君拿去做了顾姨娘的聘礼,其余二十万,听说也被你的夫君送给了顾家,以讨顾姨娘美人一笑,这些,我慈悲为怀,都没讨要,不过,现在看么,为了不进你们姜家的祖坟,看来我不能再一味慈悲为怀,这宅子,和这银子,我该往衙门递状子要回来了。”

    “真是疯了!怪不得……我不跟你这个疯子计较!我跟你这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算我白来一趟!”曲大奶奶站起来就往外走,她一向善于权衡利益然后做出最佳选择。

    李桐看着曲大奶奶走的惊涛骇浪的裙子,和紧跟在她后面,仓惶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感觉的春妍,好半天才缓过神,悠悠叹了口气。

    曲大奶奶一阵风般冲上了车,没等春妍爬上来坐稳,伸手拨下斜插在头发上的一丈青,没头没脸的往春妍头上脸上脖子上戳,“你这个贱货!没人要的贱货!要不是你怂着,你这是成心看我没脸是吧?我没脸,你就能得了脸了?做你的春秋大梦!不要脸的东西!狗肏的,臭不要脸的贱货……”

    曲大奶奶一边扎一边骂,扎的狠烈骂的恶毒,春妍胳膊护着头脸,蜷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哭。

    来紫藤山庄找李氏谈判拿回姜家的铺子庄子,这主意是曲大奶奶自己拿定的,拿定主意之后,不过**妍过去问了问李氏脾气如何,春妍就说了句李氏脾气极好。

    曲大奶奶一通暴扎痛骂,发出这口恶气,也累了,总算收起一丈青,往后靠到靠垫上,一边喘气,一边踹了春妍一脚,“贱货,愣什么愣?没看到我渴了?”

    春妍哆嗦着手拉开暗格,取出暖窠,倒了杯茶,抖着手递上去。

    曲大奶奶接过茶,连喝了几口,喝到最后一口,张嘴啐在春妍脸上,“茶都凉了!你这个没用的贱货!”

    春妍接过杯子,往后挪了挪,才敢抽出帕子擦脸。

    “都是贱货!十万银子!姓顾的那个贱人值十万银子,这事你听说过没有?”曲大奶奶出了气,又喝了茶,开始盘算正事,春妍暗暗舒了口气,据她的经验,到这儿,这一顿脾气,她就算是撑过去了。

    “听说过,没人不知道,当着好些人的面,爷现点了十万银子,给了顾家老爷和顾家大爷。”

    “呸!还老爷,他算什么老爷?这个贱货!”曲大奶奶恨的牙根发痒。

    自从她拎刀大闹姜家以后,姜家这中馈,自然就只能由她来打理了,她刚刚着手收拾顾姨娘和青书这两个贱货,刚罚跪了半天,顾姨娘和青书就被陈夫人接进了正院。

第三百五六章 宴开软香楼

    她守着正院门口骂顾姨娘和青书,直骂了两个多时辰,也没能把那两个贱货骂出来。一想到她的嫡子前头横着两个年长的庶子,她心里这恶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是两个,姜家祠堂里还住着一个!

    要是三个全是儿子……曲大奶奶一想到这个,只恨不能拎着刀挨个捅了这群贱人狐狸精!

    三个眼看要生出来的庶子打发不掉,可姜家的铺子庄子竟然要被人抢走,曲大奶奶只觉得她的心在滴血,李家狠毒成这样,怪不得断子绝孙!

    她咒她们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

    周六领了份绝佳的差使,四爷既然发了话,不让在银钱上亏待阿萝,周六把这句话放大再放大,足足从他爹手里敲了一万银子,还龇牙咧嘴说凑和先用着吧,只怕不够。

    以了银子,周六豪气大发,先让人跟阿萝打了招呼,一口气请了柳漫、云袖、清月等七八个京城最当红的女伎,再打发人各处送信,他周六心情好要请大家乐一乐。

    墨七接到周六的邀请,听说这宴摆在软香楼,心里就有点犯嘀咕,软香楼不能再去,这话他爹很郑重的交待过,虽然他很想念阿萝,但是,软香楼不能去了这件事,其实不用他爹交待,他也懂得的。

    可来邀请他去软香楼的,是周六!

    墨七挠着头,转了几个圈,出门去找宁远,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去,他就去,他不去,他也不去。

    宁远心里明镜儿似的,却装傻充愣,“我正想去问问你呢,是谁跟我说过一嘴,说四爷的脾气,他的东西从来不许别人碰,难道阿萝不算他的东西?也不一定,阿萝……”

    宁远捏着下巴,拖着长音,“侍候过的人多了,照我看,四爷跟阿萝……”宁远两根大拇指碰了碰,一脸暧昧,“说不定,四爷就是想尝尝鲜,男人没嫖过妓,那还算男人?我觉得肯定是这样!”

    “也是!七哥说的不错,这嫖,嫖过也就嫖过了,把嫖过的抬家里锁起来,那不成了笑话儿了?”墨七十分愿意赞成宁远的推断,他好一阵子没见阿萝了,还真是十分想念。

    周六请客,宁远和墨七到的都早,阿萝站要门口迎进两人,神情颇为激动,特别是看向宁远的时候,激动里透着仰视,七爷太厉害了。

    周六已经到了,已经去了大衣服,歪在炕上,就着柳漫的手喝酒,看到两人进来,也不起来,只指挥众女伎,“快侍候远哥和七少爷把大衣服去了,好好侍候,今儿晚上谁能把七爷留下春风一度,爷我赏一幅赤金头面!”

    高书江高使司家五少爷高子宜伸头凑上来,“那我呢?你们谁能把小爷我留下来春风一度,六少爷也赏……”

    “你就拉倒吧!”周六欠身拍回高子宜,“就你还用留?赶都赶不走,恨不能夜夜跟美人儿春风好几度!还用得着赏头面?我可告诉你啊,今晚上你看中谁都行,双飞三飞满床飞都随你,只一样,缠头银子你自己出!”

    屋里诸人哄堂大笑,高子宜一折扇拍在周六胳膊上,“好你个不仗义的!远哥是哥,难道你子宜哥我就不是哥了?”

    “小六罚酒!”宁远已经在居中的圈椅上坐下,接过云袖递过来的酒,一边喝一边笑道:“子宜哥也是哥!赤金头面你们六少爷已经赏了,今儿晚上的缠头银子我出,谁能把高五爷请回去,缠头银子双倍!双飞再加倍!”

    满屋的女伎极其配合应景的围着高子宜敬酒奉承,莺莺燕燕围着高子宜七嘴八舌。

    “五爷喝了她的,也得喝了我的。”

    “五爷不喝我的酒,是不疼我了?”

    “五爷是要你嘴对嘴的喂呢。”

    ……

    高子宜被围在中间,连叫救命,“再喝就醉了,七爷这是要害我,没飞起来,先醉倒了!”

    屋里热闹不堪。

    宁远抿着酒,却瞄着将阿萝搂在怀里,就着阿萝的手咬着块酥梨的周六,再看看盯着阿萝不错眼的墨七,眼珠微转笑道:“阿萝怎么不去敬高五爷一杯?”

    宁远的话,阿萝听的不能再听了,忙站起来,满了杯酒,去敬好不容易推散了诸莺莺燕燕的高子宜。

    高子宜急忙摆手,“不能再喝了,我要醉了,你看看,我这脸都红了,不能再喝了,我得缓一缓。”

    “高五爷这是要你喂他喝呢。”宁远一条腿架在圈椅扶手上,一脸的看戏只嫌不热闹的神情。

    宁远话音刚落,阿萝就软软的靠在高子宜身上,胳膊圈在高子宜脖子上,顺势挤进他怀里,举着手里的酒杯,“求五爷赏阿萝一个脸面。”说着,啜了口酒,凑到了高子宜唇上。

    “这个脸面不能不给,这么香艳的酒,不喝可不行!”周六从炕上窜起来,凑上去,阿萝、高子宜,周六这三张脸几乎贴在一起。

    高子宜也是阿萝的裙下臣之一,平时见的都是疏离高冷的阿萝,这会儿阿萝这样的作派,嘴对嘴磨来蹭去,心热身硬,别说是酒,就是药也一口咽了。

    一屋子的人围观高子宜喝了阿萝这杯嘴对嘴的酒,阿萝刚站起来,墨七就凑上来,“阿萝,这酒,我也想喝一杯。”

    原本心里打着小鼓,带着小心思做准备过来看看情况再说的诸人,一颗心落定,原本只有周六摸一摸捏一捏的阿萝,成了诸人的焦点。

    毕竟,阿萝是侍候过四皇子的女伎,能摸一把侍候过四皇子的女伎,这感觉和摸别的女伎,那可大不相同。

    何况,今天的四皇子,也许就是异日的皇上,摸了皇上睡过的女人,这份感觉,那简直太好了!当然,要是能再睡一睡就更好了。

    跟往常相比,软香楼的热闹分外热闹,人定时分,和阿萝喝过交杯盏儿,亲香热闹过的诸人,不约而同,或是回府,或是带别的女伎另找地方云雨欢乐,没人敢留宿在软香楼,除了周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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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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