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七章 闲聊
“万嬷嬷叫了几个老成嬷嬷看着呢,不过姑娘说晚了,秋媚早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能非得揪着我灌酒。”水莲一脸无奈,“我来的时候,秋媚正抹花了脸要给大家唱武生呢。”
“你跟万嬷嬷说一声,等她兴奋劲儿过了,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行,让万嬷嬷问问,还有冬柔和夏纤两个,问问她们三个有什么打算,想留下就让万嬷嬷安排差使,想回家就一人给二百两嫁妆银子,送她们回家,秋媚,她那个表哥的事,万嬷嬷也知道,问问她的意思。”
李桐吩咐水莲,水莲答应一声,“还有件事,万嬷嬷下午来问过一次,姑娘正睡着,就跟我唠叨了几句,春妍身契的事,她那张身契怎么办?”
“等姜焕璋回来,让万嬷嬷亲手交到姜焕璋手里。”沉默片刻,李桐吩咐。
“嗯。”水莲应了一声,“万嬷嬷说春妍傻,挺担心春妍的。听说那位曲姑娘,进京城不过这几个月,从撷绣坊定了几十套衣服了,因为是大户,咱们坊上就派了人专程过去,拿了料子样式让她选,万嬷嬷说,去过的管事婆子都说,曲姑娘脾气大得很,下手又狠,洪嬷嬷说,她去那回,旁边侍候的小丫头看衣服分了神,曲姑娘伸手没拿到茶杯,当时就翻了脸,抬手打飞了小丫头手里的托盘,拿簪子就往小丫头手上扎,洪嬷嬷说,曲姑娘一簪子下去,足足扎进去半寸深,小丫头当时叫的没人腔,洪嬷嬷说她当时吓的腿都软了。”
李桐想着宁远说的事,这位曲姑娘能下手捂死人,一簪子扎进去半寸来深,也不算什么。至于春妍,她既然做了选择,有什么后果自然也是自己承担。
水莲见李桐没说话,也不再提这件事。
张太太一大早就进城了。礼部既然判下来了,李信拿着嫁妆单子清算讨要嫁妆,要不回来的,和姜氏族里写文书到官府备案。张太太则去清点收回能收回的铺子、庄子,这些事都不是一天能忙完的,晚上都没回紫藤山庄。
李桐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一个人吃了饭,带着万嬷嬷等几个管事婆子四处查看了一遍,回到自己院里,挑了本经,研了墨正准备抄,只听到水莲惊叫了半声,李桐回头,卫凤娘正一脸不满的看着水莲,“又不是头一回,你叫什么?”
“这位姑奶奶!您下回能不能从门进来?进来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别跟个贼一样行不行啊?”水莲更是火大,她突然从她身后冒头出来,还说她叫什么,哪有这样的?
“我本来就是贼。”卫凤娘一脸坦然,冲李桐拱了拱手,“李姑娘,我家七爷说有话跟您说。”
李桐站起来,换了鞋,让水莲取了件小毛的厚斗蓬穿了,出了门,转进后园。
后园那间花厅里,厅子中间的石头桌子上放着两只酒坛子,宁远坐在鹅颈椅上,一只手捏着酒杯,见李桐进来,也不起来,只眉开眼笑的示意她坐。
“我带了酒来,恭贺你从姜家脱身自由。”宁远将另一只杯子递向李桐。
“多谢你,酒就算了。”李桐接过杯子放到桌子上,“上午和长公主多喝了几杯,这会儿酒还没醒呢。”
“就一杯。”宁远站起来,拎起酒坛子满上酒,“你拿着不喝也行,我特意拿了这两坛子酒来贺你,结果我一个人独饮,这多不好,你端端杯子,也算是咱俩对酌。”
“那好。”李桐端起杯子,冲宁远举了举,送到唇边抿了下。
宁远举了举,一饮而尽,一手拎着酒坛满上,坐回鹅颈椅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李桐,“有点容光焕发的样子。”
“何至于!”李桐失笑。
“你今年多大?”宁远上身前倾,突然问了句,李桐斜了他一眼,没答。
“十九?”宁远自问自答,“我二十二了,前几回见你,总是恍恍惚惚觉得,你比我大,这一回,你肯定比我小!我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所以,这一次,你跟之前大不一样。”
“这一回我还是觉得我比你大,而且大多了。”李桐态度认真,她说的是实话。
“看看,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这一条也跟以前不一样。”
李桐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她确实心情相当轻松而愉快,好吧,她不跟他争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李桐转开话题。
“来贺你砸脱金锁得归大海,这是大事!”
“就这个?没别的事?这点小事何至于劳你走这一趟?”李桐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他身负重责,这会儿正如行泥沼中,单为祝贺她跑一趟?
“来找你说说话。”宁远又喝了一杯,再满上,“这酒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在我们北三路,这会儿早就下过几场大雪,到处冰天冻地了。”
“想家了?”李桐有几分怜惜的看着宁远。
“有点儿。”半晌,宁远叹了口气承认,“快过年了。”今年,他要一个人过年了。
“宁氏族里人不多,其实过年也不怎么热闹。”宁远喝着酒,说着话,“小时候,从祭了灶到正月十五,这小一个月不用上学,就是练功也能减一半,早上能多睡半个时辰,还挺盼着过年的,后来大了,连这点盼头也没了。”
李桐听的有几分恍然,小时候的事,她几乎想不起来了。
“我小时候最恨练功,最恨天天半夜被揪起来按着练气站桩扎马步,阿爹让大姐,大哥和二哥轮流看着我,二哥心最软,我只要一哭,他就放过我,再哭一会儿,就能把大姐拿下,大哥怕大姐,拿下大姐就不用管大哥了,后来阿爹知道了,罚大姐、大哥,还有二哥去跪祠堂,说这是要溺杀我。”
“那你的功夫练出来没有?”李桐问了句。
“当然练出来了!”宁远白了李桐一眼,“象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溺杀得了?我宁远这样的,还能被溺杀了?”
第三百二八章 烈酒闲话
“嗯,看你打架的身手,是挺利落。”李桐取笑了一句。
“你是说我进京城那天?”宁远反问了句,“那一架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才能看出来门道。你知道那一架难在哪里?难在分寸!又要打出伤,又不能真打伤了,打起来真是太难了!”
李桐无语的看着他,不过这话好象很有道理,确实,分寸最难。
“你呢?你们家过年怎么过?”宁远问上了李桐。
“我家啊,”李桐眼前一片花团锦簇,“京城过年很热闹,天天都有热闹看,我是说,我们家虽说没什么热闹看,不过京城可看的热闹多得很,你今年在京城过年,一个人也能很热闹。”
“我也这么觉得。”宁远飞快的答了句,拎着酒坛子倒酒,酒坛子象是空了,宁远站起来,拍开另一坛子酒,给自己满上,李桐惊讶的扫了眼已经空了的酒坛子,她没留意,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喝空了一坛子酒了?这坛子可不算小。
“你骑马来的?”李桐问了句。
“嗯。”宁远一口喝了半杯酒,“放心,醉不了,这才多少酒,就是醉了也能骑马,还能杀人。”
“你心情不大好。”李桐看着宁远又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这是喝闷酒的架势。
“是不大好。”宁远倒上酒,叹了口气,“眼看要过年了。”
眼看要过年了,他的大事还毫无头绪。
李桐眼皮微垂,宁远仰头看着在云中时隐时现的圆月,“你这个小园子,赏月最好,你喜欢赏月?”
“这园子里赏月好?”李桐转头打量园子,“这园子怎么会赏月好?既不空旷,又没有水,又不够错落,要说赏月好,该是定北侯府那片湖吧?”
“也是。”宁远一脸的从善如流,“我头一回觉得月色漂亮,是九岁那年,也象现在这个时候,那一年特别冷,一入冬就下暴雪,每到暴雪的时候,蛮族就不要命,我跟着大哥出城设伏,碰到了硬茬子,直追了三天四夜才把他们杀光,回来的路上,半夜里,快到家时,雪停了,月亮出来,挂在天上,就这么大。”
宁远拇指食指圈了个圈比划了下,“四下全是雪,崔叔说:这月亮真他娘的好看!然后就开始扯着嗓子唱歌,大哥说:来几声狼嚎也比崔叔唱的好听。我倒觉得崔叔唱的挺好听。”
“在我这小园子里赏月,让你想起了这个?”李桐没听出月色的美,只听出了艰难和苍凉。
“不光想到这个,还有好多,今天心情不好,以后慢慢说给你听。”宁远晃着杯子里的酒,将头伸出去,看了一会儿,缩回头,“御史弹劾四皇子狎妓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李桐点头,不光听说了狎妓的事,还听说了周贵妃要让人打死阿萝的事,长公主说,真把阿萝打死了,周贵妃和四皇子,以及皇上,在史书上就要多添上一笔了。
“周贵妃让人打死阿萝,阿萝就是那个女伎。”宁远多解释了一句,李桐点头,示意她知道。
“阿萝要是死了,做做文章,就能人心动荡,说不定就能动了根本。”宁远说的含糊,李桐听的明白,阿萝要是就这么被周贵妃传一句话就打死了,朝廷以及京城,只怕人人自危。就是自己这样的,也一样要害怕。
“我没能当机立断。”宁远声音和情绪都很低落,李桐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他没当机立断杀了阿萝嫁祸周贵妃?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也有有妇人之仁的时候,北三路谁不知道宁七爷杀人不眨眼。”宁远仰头看着月亮,“昨天夜里,我做了一夜噩梦,梦见大姐一身血,还有大哥……”
“阿萝的生死,有那么重要?”李桐低低问了句。
“不知道。”沉默了好半天,宁远才答了句,“就是不知道,才……”
“也许善有善报呢。”李桐空洞的安慰了一句。
“你真觉得善有善报?”宁远反问了句。
“谁知道。”李桐转着手里的酒杯,“我们家,从我外婆的外婆起,就厚待下人,多行善事,我外婆说她外婆一辈子不知道帮了多少人,可因为只生了我太外婆一个女儿,受了一辈子气,后来被赶出家门,是我太外婆给她养老送的终。外婆说,她小时候,她的外婆常跟她说的就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太外婆也是一辈子行善帮人。”
“嗯,吕相就受过你太外婆大恩。”宁远低低接了句。
“吕相的事,外婆说太外婆说过,她是看吕相聪明不凡,有所希冀才帮他的,不算行善。”
宁远惊讶的看着李桐,李桐解释了一句,“行善有行善的讲究。我太外婆二十来岁就守寡,只有我外婆一个女儿,我外婆也是,阿娘也是,我现在,也跟守寡差不多,不过我没有孩子。可是我外婆说,我太外婆,她自己,还有我阿娘和我,也许就是因为行善积了德,一个妇道人家,才能有那么大的家业,才能有个那么好的女儿,才能一辈子这样锦衣玉食,金山银山,这些,都是她行善积下的福。”
“确实。”宁远轻轻吁了口气,“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你说的很对,谁都不知道善恶到底是怎么算的,不管怎么算,不管是我积下了德,还是错失了良机,总之都过去了,我再多想毫无益处,更与事无补。你说,我是不是真能心想事成?”
“能。”李桐毫不犹豫的答了句,她真心希望他能,她真心希望这一回跟从前完全不同。
“借你吉言!”宁远跳起来,放下杯子,往上伸直胳膊,用力呼了口气,放下胳膊,跳了几下,“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跃起跳出花厅,冲锋一般走了。
李桐慢慢站起来,看着他冲走的方向,呆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摇了摇,举到嘴边抿了一口。
酒很烈。
第三百二九章 二爷回来了
文二爷的船驶离太平府码头起,就使足了银子,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隔天就能到京城了。傍晚,文二爷站在船头,朝着京城方向,远望着两岸,似乎有所期待。
人定过后,换过人手,星光下,船继续逆水而上。
一艘小船从京城方向顺流而来,迎上文二爷的船,掉个头,并排而行。
船工急忙禀报了在船舱中对着一豆灯光不知道在写着什么的文二爷,文二爷急忙出来,眯眼看向并行的小船,片刻,示意船工没事,冲小船挥了挥手。
小船靠过来,搭了根木板过来,文二爷沿着木板上了小船。
小船上一盏灯都没点,宁远盘膝坐在船舱中,看着弯腰进来的文二爷,文二爷在宁远对面,也盘膝坐下,看着他笑道:“我以为七爷要骑马过来。”
“是骑马过来的。”晕暗中,宁远的双眸仿佛能发出光来,“季家怎么样?”
“跟七爷想的一样。”文二爷那双眼睛跟宁远差不多亮。
“姜焕璋去江南,是季天官的推荐。”
“姜焕璋太蠢。”文二爷毫不客气的评价道,“送上门的饵,张口就吞,连想都不想,不过,我没想到他会抄了童敏的家。”
“他是倒向了老四,还是要推老三出来?”
“还不好说。真倒向老四,江南这个秋波,也是使给个瞎子,第一,老四不一定能看得到,第二,就算看到了,老四也不会把他放眼里。”
文二爷的话极不客气,宁远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从前我高估了姜焕璋,以为他能看到这些,现在,”文二爷撇了撇嘴,“不一定,不过,在下的意思,老三自立山头更好一些。”
“姜焕璋的意思看不出来,季家的意思,必定不是倒向老四,季家?”宁远盯着文二爷,文二爷沉默片刻,“七爷不要低估了季家,本朝两相,墨家,和吕家,根基都太浅,或者说毫无根基,可若是联手了季家,就会大不一样,七爷不要小瞧了士子之心,士子之心所向,就是民心所向。”
“那你的意思呢?”
“百家大族,很少倾尽所有、全力一赴。那样太危险,成功则功高盖主,失败则全族尽毁。七爷得想办法从季家拉出一支,比如季疏影。”文二爷眼睛微眯,“七爷,昨天我卜了一卦,眼前的局面变数极大,处处血光剑影,七爷孤身一人难成大事。”
“宫里,你有什么想法?”宁远沉默片刻,突兀的问道。
文二爷摇头,“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件事,没什么好办法,这事极容易,难在瞒不过人,京城多的是聪明人,只要让人知道和七爷脱不开干系,七爷和七爷的大事,就彻底毁了,嫁祸更加不易,份量不够的人家嫁上去也不能让人相信,份量足够的人家嫁不上去,唉!相比之下,造反倒是容易。”
“这事没有看到机会之前,李家别再往前走了。”沉默良久,宁远低声道:“孤儿寡母不易,没有机会,何苦多拖上一门无辜。”
“七爷这一念可立地成佛。”文二爷这句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取笑,宁远没理会他这句话,文二爷站起来,拱手作别,船舱外,护卫重新靠近文二爷的大船,搭了木板送文二爷回到大船,小船靠到岸边,宁远下船,上马直奔京城回去。
第二天午后,船泊进津河码头,文二爷悄悄上岸,进了李家货栈,从货栈出来,上了辆大车,不紧不慢的往宝林寺过去。
从宝林寺绕了个弯,进了那座皇家别庄,从别庄里再出来,文二爷看起来轻松了许多,直奔紫藤山庄回去,见了张太太,又和李信聊了大半个时辰,文二爷歇下时,已经交了更鼓。
一觉好睡,文二爷起来时,已经将近午时,洗漱干净再换了身新衣服,文二爷觉得身轻气爽,咋巴着嘴,直奔厨房,辛苦了这几个月,他得好好吃一顿补一补。
离厨房老远,文二爷就闻到了喷香的羊肉味儿,抽着鼻子闻着味儿,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进厨房院子,喜笑颜开的和小悠招呼,“小悠姑娘这手艺又长进了!”
“二爷来的真是时候,这会儿肉正正好。”小悠正拿着长筷子翻肉,见文二爷进来,忙笑着招呼,“二爷快坐,都给您准备好了。昨天您一回来,姑娘就打发人过来说了,这羊是今天早上刚杀的,我亲自去挑的羊,还灌了几根血肠,嗯,也好了。”
小悠一边说,一边让人拿了大碗来捞肉,几个婆子忙着拿了韭菜辣酱,盛了肉汤,切血肠,端上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二爷坐下,吃的头都不抬。
一口气吃了一大盆羊肉,一大碟子血肠,再喝了碗浓白的羊肉汤,文二爷满足的长长吁了口气,“小悠啊,这一顿我可是天天想,总算吃到嘴里了。”
“这是头一顿,晚上我给您做蟹粉狮子头,放鱼羊鲜汤里,放点羊杂,临出锅撒把香菜,再给您搭几个酥油烧饼。”小悠分外殷勤。
“好好好!”文二爷喜笑颜开,“若论厨艺,小悠姑娘天下第一!”
“那可当不起,二爷今天忙不忙?”小悠手脚利落的洗好一大盆新鲜沙果,端到文二爷面前,文二爷拿起个红的极漂亮的沙果咬了一口,晃着二郎腿含糊道:“回到家还有什么忙的?闲!”
“那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能!小悠姑娘有什么事,那还不是一句话!”文二爷吃饱喝足时,格外好说话。
“不是我的事,不过二爷就当是我的事吧!”小悠跳起来吩咐,“去叫秋媚来,叫她快点!”
“秋媚是谁?”文二爷觉得好象在哪儿听到过这名字。
“秋媚是姑娘的陪嫁丫头,我先跟二爷说说,”小悠拖了个小板凳坐到文二爷对面,“当初,姑娘出嫁时,太太挑了秋媚、春妍、夏纤、冬柔四个陪嫁过去……”
第三百三零章 秋媚的念想
“我想起来了!”文二爷打断小悠的话,“姑娘身边的丫头,有两个开脸给姜焕璋做了姨娘,其中一个就是秋媚?”
“对,就是她。大爷带着万嬷嬷抬嫁妆断亲的时候,秋媚说她也是嫁妆,和夏纤、冬柔两个一起回来了,就春妍留在了姜家。”
“嗯,聪明人。”文二爷评价了句。
“聪明什么!”小悠看起来很不认同,“你听我说。知道回来,这件事做的对,你说她聪明也不错。我从头说,秋媚也是个苦命的,不苦命也不能成了奴儿。她娘死的早,她爹娶了后娘就成了后爹,她是跟她姨长大的,她姨也命苦,刚成亲没几年就守了寡,守着个独养儿子靠针钱活讨生活,后来又添了秋媚。”
小悠算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好在文二爷听的懂。
“她姨待她是真好,拿她亲闺女看,就是当了亲闺女,她姨那一手好针线,她竟然没学出来!您看看这事,这叫聪明?笨!”
小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文二爷连连点头。
“就是因为没学出来,她姨一病倒了,她跟她表哥就得饿肚子,她跟她表哥一对儿笨!她去卖身当奴儿,她表哥去扛长活,她表哥五六岁就读书,二爷您说,这读书人能扛活?不是找死么?好了,摔坏了,好在秋媚生得好,命也没烂到家,被万嬷嬷看见,买了回来,太太多好的人呢,买了她,又放她回家侍候她姨她表哥,末了,又替她姨办了后事,拿银子出人送她姨回老家安葬,又给了她表哥好些银子,太太买她是亏大了。”
“这是太太慈悲。”
“太太真是好人,姑娘也是。”小悠感慨了一句,“秋媚跟她表哥一块长大,秋媚说,她姨是打算让她嫁给她表哥的,后来……就这事!”
文二爷这么聪明的人也有点晕了,就啥事啊?
“前儿个姑娘让万嬷嬷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就又生出心思来了,我跟她说,别想这些没用的,男人哪有好东西?”
文二爷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呆。
“她听不进去,二爷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她又给人家当过妾,别说她表哥是读书人,就是码头上扛活的,要不是穷极了娶不着人,也不肯娶个给人家当过妾的,不过也说不准,她手头有银子……反正,我就是觉得她昏了头了,男人就一个好东西……二爷您不算。”
小悠突然想到得把二爷排除在外,文二爷只当没听见她那句您不算。
“来了,让她自己跟您说,二爷您好好劝劝她。”小悠站起来,拍拍小竹椅,示意让给秋媚了,自己去忙着挑蟹蒸蟹拆蟹粉去了。
秋媚看起来有些紧张,“给二爷请安。”
“安得很,坐下说话,别站着。”文二爷打量着秋媚,笑眯眯示意她坐,又倒了杯茶给她。“小悠刚才跟我说了,你表哥现在怎么样?还读书呢?”
“嗯!”听文二爷问到表哥,秋媚一脸骄傲,“我表哥可聪明了,都说他天生就是读书种子。”
“嗯,考出秀才没有?”
“还没有。”听文二爷问到这个,秋媚答了一句,赶紧再解释,“这不能怪表哥,前两年小姨病倒,他又摔伤了,后来我小姨一病没了,他扶棺返乡,湖州老家他就没回去过,周家也没什么族啊宗的,也没什么靠得了的亲戚,他安葬小姨,自己置宅子找先生,又病了一两回,把读书的事耽误了,要不然,早就该考出秀才了。”
“嗯,这话是。”文二爷点头赞成,“中等人家,一大家子也就能供一个读书人,既然周氏没宗没族,你表哥哪儿来的银子?”
“当初我的身份银子,还有太太赏的银子,太太托人在湖州给他置办了一个小庄子,姑娘又托了宁老掌柜照应他。”
“喔。”文二爷轻飘的喔了一声,“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就想问问二爷,象我这样的,当过奴儿,又给人家当过妾,表哥要是娶了我,以后要是入仕当官,是不是犯了朝廷律法?还能当官吗?”
文二爷被秋媚问的瞪大双眼,好半晌才猛咳几声,“那个……你表哥连秀才还没考出来呢。”
“我知道,我知道您的意思,能中进士,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可万一表哥就是文曲星呢?”秋媚看起来很明白,也极其认真。
文二爷呆了下,这话也是,万一呢?
“你不担心你表哥嫌弃你?”这个秋媚说话简直比小悠还直截了当,文二爷也直截了当的问。
“表哥肯定不会嫌弃我!表哥不是那样的人!”秋媚一口否了文二爷的问话,“我就怕连累了表哥。”
“律法不过人情,”文二爷再次认真打量秋媚,“你表哥要真象你说的这样,那就是见识高绝、难得一见的奇男儿,这点子小事,还连累不了他,你表哥我没见过,不过你倒是很不一般,真要有这个打算,你该回一趟湖州,当着你表哥的面问个清楚,也看看清楚。”
“二爷说的容易。”秋媚白了文二爷一眼,“湖州离京城那么远,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回去?回去一趟得花多少银子?我知道这事搁太太和姑娘手里不算事,可我哪有脸再让太太、姑娘替我安排这事?花这个银子?不能因为太太和姑娘心善,我就没完没了这事那事,我还要脸呢。”
文二爷觉得秋媚这一番话跟刚才小悠那句‘二爷您不算’一样,让他有种无语泪流的感觉。
“你这话……极是。你表哥娶你,再科举入仕,不犯朝廷律法。”文二爷觉得他还是问一句答一句,别多话了。紫藤山庄这些丫头,个个都是主意大!
“那您说,要是表哥中了秀才之后,娶个门第儿不错,嫁妆丰厚的好姑娘,对他的前程有好处呢,还是娶我……”秋媚话没说完,声音就渐渐低到几乎听不见了,“我真是失心疯了。”
第三百三一章 送神入位
“秋媚姑娘,”文二爷一脸郑重,“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听我说,这事儿还是得看你表哥的意思,他觉得中了秀才挑个门第儿好、嫁妆丰厚的媳妇对他更有好处,那就是更有好处,他要是觉得娶了你更好,那就是娶了你更好。”
秋媚听的眉头拧成一团,文二爷笑起来,“这事得看你表哥的眼光见识,你刚才说姑娘托了宁老掌柜照看你表哥,你要是信得过你家姑娘,就让她替你安排人探探你表哥的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秋媚站起来,曲膝致谢,“多谢二爷指点,让我再想想。”
文二爷看着秋媚的背影,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就怕她表哥没这福份。
…………
胡老爷那间五进院子里,曲大姑娘拿到礼部的判书,喜极而泣,真心实意的给胡老爷磕了几个头,虽说这是她命好,可胡老爷确实帮了她不少。
胡老爷倒是毫不居功,连她的头也只受了一个,就急忙吩咐贾婆子,“快扶起你家姑娘,当不得!可当不得!”
贾婆子急忙扶起曲大姑娘,胡老爷抚着胡须,一脸欣慰,“这都是大姑娘应得的,说起来,已经很委屈大姑娘了,大姑娘真是心地善良,难得之极,不但不计较,还能心存感激。”
“可不是!”贾婆子急忙顺着胡老爷的话奉承,“原本大姑娘和姜家姑爷是自小的娃娃亲,结发的夫妻,可姜家竟然……唉,大姑娘大度,可姜家姑娘到底和别人结过发了,再怎么,姜家姑爷也是第二回娶亲,这多委屈我们大姑娘!也是大姑娘大度!”
“唉,可不是!”胡老爷跟着叹气,一脸的痛心,“我和姜伯爷相交多年,谁能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丑事!我真是……侄女儿,伯伯对不起你,姜家更对不起你,你不计较……唉,这是你大度,可也不能因为大姑娘不计较,姜家就没了错处,还有伯伯我……我这心里难受啊,伯伯对不起你。”
“胡伯伯不必如此。”曲大姑娘满肚皮狂喜被胡老爷和贾婆子你一句我一句,说的一阵接一阵别扭。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姜家姑爷娶了李氏,这可有小一年了,唉,就怕搁姜家姑爷心里,李家姑娘才是发妻,大姑娘倒成了填房了。”贾婆子这话说的真心不好听。
“嗯,”胡老爷脸色也沉了,“姜家后院的事,唉,你跟你家大姑娘说说。”
“这事我也是才知道,大姑娘,听说李氏搬到城外,是因为姜家姑爷心里眼里,只有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妹顾娘子……”
贾婆子口才极好,添油加醋,将顾娘子如何迷倒了姜家姑爷,如何不要脸爬了姜家姑爷的床,又如何跟别的男人私奔过,总之,京城流传的都讲全了,没流传出来的细节,也说的真枝真叶。
曲大姑娘听的一张脸雪白。
“……怀了胎的,除了这位姜家姑爷的心尖子,还有位青书姨娘,青书姨娘是姜家姑爷自小儿的大丫头,极得姜家姑爷的宠爱……”
一个不够,贾婆子接着说第二个,介绍了青书的得宠,又接着说顾姨娘身边还有位叫墨兰的新欢……
胡老爷喝的一壶茶没了味儿,贾婆子总算介绍完了姜家姑爷后院的心尖子们,曲大姑娘一张脸铁青,眼里寒光闪闪。
“……听说李氏极其懦弱,唉,这当家主母,最忌讳懦弱两个字。”贾婆子一声感慨,暂时结束了这一通介绍。
“唉!”胡老爷烦恼非常的揉着太阳穴,“我也是刚听说这些事,侄女儿别往心里去,小妾作耗,大户人家,哪家不是这样?等以后侄女儿进了门,好好收拾调教就是了,实在不听话,也没过提脚卖了,去母留子,别往心里去。”
“老爷。”贾婆子瞄着一身杀气的曲大姑娘,“老奴得替我家大姑娘再求老爷一件事。”
“你说,你只管说!”
“老爷,我们大姑娘嫁进姜家这事,可是越快越好,拖不得啊。”贾婆子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瞄着曲大姑娘。
“可是,姜家侄子还在江南,他是钦差,总得等他回来才好成亲。”胡老爷一脸歉意,仿佛姜焕璋在江南没在京城,都是他的错。
“等姜家姑爷回来,再快也得进到腊月了吧?”贾婆子脸上的忧虑更浓,“腊月正月可没有娶亲的例儿,到了二月,老爷又要下场考试,这一拖,不就得拖到明年春夏了?到明年春夏,大姑娘虽说大了几岁年纪,等还是等得了的,可姜家后院……”
贾婆子顿了顿,看向曲大姑娘,话里有话,“大姑娘也知道,太太身子骨可不怎么好,万一……”
贾婆子重重叹了口气,“姜家姑爷身边净是狐狸精,姜家姑爷又事事听顾姨娘调唆,到时候,姜家非得讲个孝字,那姑娘岂不是三年五年都进不了姜家的门了?老爷,这样可不行,可不能等姜家姑爷回来再说,大姑娘您说是不是?”
“也是!”胡老爷紧拧着眉头,看向曲大姑娘,“侄女儿的意思呢?”
“侄女儿全凭伯伯作主。”曲大姑娘被贾婆子一番话说的又是愤怒,又是心惊肉跳,确实如此,光有礼部的判书不行,她得赶紧嫁进姜家,越快越好!
“那好,这事我来安排!就是得委屈侄女儿,焕璋不在京城,这亲事又匆忙,只怕不能怎么热闹,就委屈侄女儿了,说起来,这全是姜家的错!”胡老爷一边叹息曲家侄女儿委屈,一边顺手将错处全堆到姜家头上。
曲大姑娘摇了头又点头,委不委屈先不提了,她先进了姜家的门再说,这些委屈,以后再说。
姜氏族里几个族老还在为李氏那些嫁妆焦头烂额,胡老爷代表曲家又找上了门,他们姜家的媳妇儿,可还一直住在胡家呢,得赶紧娶回去,否则,他可就不客气了。
第三百三二章 新妇
焦头烂额的姜氏族老,以及同样焦头烂额的姜伯爷,张罗了一场四下漏风的婚礼,好在胡老爷一点没挑礼,以及,曲大姑娘的嫁妆貌似还不错。
曲大姑娘的婚礼从简到什么程度,反正曲大姑娘这位当事人是看不到的,从花檐子里出来,姜婉替她大哥将这位至少比前头李氏强太多的大嫂牵进洞房,当晚,姜婉和姜宁陪在新房,有了前一个可恶的商家女的陪衬,姜婉和姜宁对新嫂子颇为满意,姜婉和姜宁的热情,让曲大姑娘看到了姜家的友善,也颇为满意。
隔天早上的认亲也十分顺当,要说不满,也就是曲氏对公婆以及两个小姑子竟然空着手半点回礼没有,十分愕然以及不满,从姜伯爷到姜宁,则对曲氏一人竟然只送了一双鞋,同样愕然以及不满。
要知道,上一回的新妇,送了姜伯爷一只他倾心已久却买不起的玉鼎,送给陈夫人一套她收到之后就成为最心爱之物的玉镯,送给姜婉和姜宁的,各一套红宝石头面。
顾姨娘愤怒于姜家对墨兰的袒护,以及,前一位主母李氏留下的印象,和她的表哥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才是真正的姜家主母,他心目中,只有她,才是姜家主母。
对于这位主母的更替,以及这位新主母的进门,毫不关心,也丝毫没放到眼里。
青书出于一种本能,在曲氏进门那天,做了一夜噩梦,曲氏去认亲前,她就醒了,头一个念头就是找秋媚商量商量,再一个念头就是秋媚走了,秋媚竟然跟着李家人走了,这件事她既震惊又想不通……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找春妍商量商量吧。
青书和春妍什么也没能商量出来,春妍根本没有商量的心思,她满脑门子都是她现在是不是该走,四个陪房走了三个,就她没走,李家要是上门讨她怎么办,买她可花了不少银子,听说李家在跟姜家算帐要嫁妆,太太要是讨她的身价银子……大爷又不在家,秋媚怎么能回去了呢?
乱七八糟想的睡不着觉,就是没想过新主母进门这件事。
主母这件事,对于姜家后院的这几位姨娘来说,是一件从来没存在过的新鲜事物。
曲大奶奶没等来姨娘们的拜见,不过她一时顾不上这个了,认了亲回来,先是胡老爷让人递了话进来,他家里有急事,今天就得启程回家了,来递话的是贾婆子。
贾婆子从跟了曲大奶奶,已经告过几回老,说安顿好大姑娘,要回老家将丈夫的骨灰安葬进祖坟,曲大奶奶一回也没吐口答应过,奴婢还有什么祖坟骨灰?
临出嫁前,贾婆子又求了曲大奶奶,曲大奶奶没吐口,贾婆子就求了胡老爷,胡老爷拿了五百两银子,替贾婆子赎了身,曲大奶奶出嫁那天,贾婆子就没跟着陪嫁进来。
至于玉砚和丹青,拿的是典契,贾婆子典了她们俩,在曲大奶奶出嫁前半个月,典期就到了,曲大奶奶向胡老爷表达了希望他把她们买下来给她做陪嫁的要求,不过胡老爷没答应,玉砚和丹青身价不菲,而且玉砚和丹青也不肯卖身。
就这样,曲大奶奶,是带着一堆嫁妆,却孤身一人嫁进的姜府。
进门头一天,刚得了被她视为无条件后台的胡老爷今天已经走了的信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发现,她的嫁妆被人偷了,她那些头面,以及崭新的、还没上身的、从撷绣坊定回来的衣服,少了一半都不止!
姜家有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下人,自然有人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跑来告诉她,是谁偷了她的头面,又是谁拿了她的衣服。
曲大奶奶的怒火简直能烧掉这座伯府,就算没有陪嫁,没有娘家,她曲春英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
宁远愉快的听着大英的禀报,姜家那位新妇曲大奶奶,怎么拎着刀砍了姜家大娘子和二娘子,抢回了自己的嫁妆,以及,又如何一路号哭冲进姜家祠堂,甩了绳子就要吊死在姜家祖先们面前,以向姜家祖宗们状告姜家对她的欺负……
大英禀报完,带着几分赞叹嘀咕了一句,“……真是头上等雌老虎。”
“真是好眼光!”宁远也赞叹了句,这句好眼光是夸文二爷的,给姜家挑了这么位媳妇儿,“给爷盯着姜家,有什么事儿立刻禀给爷听。”
大英看了宁远一眼,宁远啪的一拍椅子扶手,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爷这日子,也就这点乐子看了。”
…………
江南科场案的折子急递进京城,姜焕璋审的这个案子,比大家预想的干脆明白,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科场舞弊的主谋,就是童敏这位主考,左先生是帮手,却被童敏嫁祸后灭了口,祝家参与了舞弊,汤家脱不开干系。
宁远拿着姜焕璋那份折子,仔仔细细看了四五遍,说不清哪儿不对,就是觉得不对,姜焕璋对这桩科场舞弊案的审理,光明正大,毫无私心。太光明正大了,太没有私心了,姜焕璋要是有这样的修为品格,怎么会有乱成那样的后宅?
哪儿不对?
“六月!”
六月应声而进,宁远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沉默半晌又摆了摆手,“算了,你下去吧。”
这个不对,他最好出一趟城,找文涛聊聊,还有,问一问李姑娘。
…………
姜焕璋那份折子,当天就捏到了福安长公主手里。
“这桩科场案,除了祝家这事背后不是汤家,别的,还真是查的明明白白,一点儿也没冤枉了谁。”
福安长公主拍着手里的折子,“你看看,一把把童敏扯出来,照老大的脾气,这一件事,就得罪死了老大,直指汤家,就是得罪了高书江,得罪了高书江就是得罪了老四,这一桩案子,老大和老四全给得罪了,要说他傻吧,看看这案子办的,一点都不傻。这明明是一心为国,大公无私的良臣啊,这姜焕璋,就这么不避利害,不计生死?一心为国为民?”
第三百三三章 阿萝的危机
李桐没答话,姜焕璋当然不会在乎是不是得罪大皇子和四皇子这两个快死的人,他早早树立起一心为国的良臣形象,才是最佳选择。
“真要靠着老三另立门户,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福安长公主往后靠着椅背,十分困惑,“要说是个纯臣……”福安长公主一声嗤笑,“象个笑话儿,反常为妖,这个妖,妖在哪儿?”
李桐转头看着她,“杨舅爷的亲事还没有眉目?”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还没有。说起来,这事还放在老大名下督办。”福安长公主拍着手里的折子,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出神。
…………
阿萝被宁远找个地方藏了两天,就被卫凤娘拎出来,传了宁远的话,让她安心回软香楼。
阿萝不敢回软香楼,又不敢不回软香楼。带着多多挪回软香楼,软香楼下有人大声说话,都能吓的她要往楼下逃,在软香楼呆了半天,傍晚,实在心惊胆寒坐不住,干脆带着多多,进了隔壁柳漫的飞燕楼上,一来躲个安全,二来找柳漫说说话安心。
御史弹劾四皇子狎妓,当然不能只弹劾四皇子一个人,至少得弹个三个五个的陪着,正是风头上,京城的女伎们就明显清闲了,就连柳漫也十分空闲,阿萝上楼时,她正带着小丫头拿菊花窨茶。
见阿萝上来,心让小丫头摆了茶席,两人对坐饮茶说话。
“你那事,我听说了,没事了吧?”几句闲话之后,柳漫带着几分小意,先开口问道。
“你说四爷的事?说是没事了,可我心里一点也不托底,就是在家里坐的心神不宁,才到你这里找你说话的。”阿萝被柳漫问出了满腹愁肠。
“是谁跟你说没事了?四爷?”听阿萝这么说,柳漫也担心上了。
“不是四爷,我好些天没见过四爷了,是……”阿萝顿了顿,没敢说出宁远,“墨相爷,那天我得了信儿,没头苍蝇一样,头一个就想到了七少爷,晕了头了,就去了墨府,还算运气好,七少爷虽然不在,正巧碰到了墨相爷,墨相爷人可好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人。”
阿萝想着墨相,心里还是一阵接一阵的温暖,有这么好的祖父,七少爷真是大福之人。
“墨相爷?”柳漫十分惊讶。
“嗯,墨相爷说,这事不怪我,让我别怕,说不会有事,后来,我躲了两天就回来了,可是,唉!”阿萝不敢多说。卫凤娘让她回来时,她问卫凤娘,以后就平安无事了吧?卫凤娘说……
阿萝想着卫凤娘的话,一颗心抽成一团,她说跟了七爷怎么可能无事?事多着呢……多着呢!
“墨相爷说没事,那就没事,你别多想。”柳漫安慰阿萝,阿萝一声长叹,就算墨相没事,七爷那头……卫凤娘说的多明白,事多着呢!
“刚开始我也这么想,墨相爷都说没事儿了,后来,”阿萝一声接一声叹气,“我再一想,你知道吧,我得罪的是周贵妃,周贵妃把人家说四爷狎妓这事,怪到我头上!”
柳漫脸色变了,“是周贵妃?你怎么得罪……也是,这些当娘的最不讲理,自家儿子好色不争气,却都怪罪到咱们头上,那墨相爷知道是周贵妃要害了你?你跟墨相爷说了是周贵妃没有?”
“说了,还用我说?墨相多精明的人,我还没说他就猜到了,唉,墨相真好,七少爷的事,他就没怪我。”紧要关头,阿萝本性不失,还能歪楼。
“那是墨相爷,天底下能有几个?唉,怎么是周贵妃,真是……”柳漫绞着手,一脸担忧看着阿萝,“怎么是周贵妃?你看看沈大家……”
“沈大家怎么了?不是活的好好儿的?”阿萝被柳漫一脸担忧的不能再担忧,倒忧的生出豪气来了,“当年她也要打死沈大家,后来不也没能怎么着沈大家!”
“那,”柳漫咬着嘴唇,到唇边的话又硬生生改了,“也是,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也象沈大家那样,金盆洗手,带个云袖出来?”
“我干嘛要带个云袖出来……”话没说完,阿萝就傻了,“啊?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不让我接客了?我又没在太后孝期里唱小曲儿……我这事好象比唱小曲儿严重多了?”
“就算周贵妃没发这话,你跟了四爷,大家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谁还敢来找你?听说四爷脾气可不大好。”柳漫看着离抓狂不远的阿萝,同情之余,无奈又想笑,她难道连这茬都没想到?
阿萝真没想到。
“四爷脾气是不好……那我该怎么办?不会这样吧?怎么可能?难道我睡过四爷,就不能再睡别人了?做咱们这行的,前门迎亲后门送旧,不都是这样?”
阿萝快要哭出来了,难道她这个年纪,就要象沈大家那样,金盆洗手,关门修行了?
“四爷对你怎么样?”柳漫先前也没多想过阿萝这事,这会儿见阿萝比她想的更少,十分发愁。
“能怎么样?就那样!”阿萝哭丧着脸,“就是那种咱们最不愿意接的人,头一回还好,第二回上来就让我脱衣服,衣服没脱完扑上来就捅,疼死了,幸好咱们都是学过的,后来总算好点了,后来我问一直在旁边侍候的丫头,那丫头说,爷们不都这样?你听听,都这样!”
“我不是问你这个。”柳漫看阿萝叹气,“我是问你,四爷会不会把你收进府里?”
“你做梦呢!”阿萝失笑,“四爷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人?收我进府?还封我当贵妃呢!我一个妓女能进皇子府?笑话儿!”
“那你怎么办?”柳漫想想也是,她们女妓,还不是清倌人,四皇子可是有可能做皇上的人。
“我没想过!我根本没想到这个。”阿萝快要哭了。
“墨相爷怎么说?他说没事了,怎么个没事?”柳漫关切问道。
第三百三四章 疑惑
“我哪知道?”又不是墨相亲口跟她说的,就算墨相亲口跟她说,她当时也没想到这个。
阿萝心乱如麻,她压根没想过进皇子府,她没想到进任何人的府,至少现在不想,她没想到跟了四爷,跟了四爷这事大家都知道了,就会没人再敢来找她。她没想到周贵妃想要她的命这事,不光要命,还要断了她的生意!
现在怎么办?
“我回去了!”阿萝呼的站起来,她得去找卫凤娘,问问七爷怎么办,问问七爷知不知道没人敢来找她,以及她是不是真不能再接待客人了,这件事的严重可怕程度,超过了周贵妃要要了她的命这件事。
多多跑了一趟,留了话,不过一直到人定时分,卫凤娘也没来找她。
天刚傍晚,卫凤娘就随侍宁远,又去了紫藤山庄。
文二爷随小厮出来,在离山庄很远,转了几个弯的林子里见到宁远,请他到他院里说话,没等宁远问出来,文二爷就笑着解释道:“七爷放心,紫藤山庄的严谨,不比您的定北侯府差,这儿,你看,那边就是条人来人往的热闹路,站在这儿说话,还不如我那个小院里让人安心。再说,紫藤山庄的茶水点心都极不错。”
“好。”文二爷话音刚落,宁远就爽快的答应了。
他来往紫藤山庄好几回了,李姑娘那个小院就很能让人放心,文涛的院子,想来也不会差了。紫藤山庄,确实十分严谨。
文二爷走来路回去,宁远吩咐诸心腹护卫散在各处等着,自己带了卫凤娘,以及大英和大雄两个小厮,绕了个弯,先文二爷一步,跳进紫藤山庄,在二门里的阴影里等到文二爷,一起进了文二爷那间小院。
文二爷只留了吕福侍候,吕福十分淡定,看到宁远跟没看到一样,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亲自提了几样小菜,又捧了个红铜锅子,以及片的厚薄正好的羊肉、鱼肉片,菜叶、细嫩的蟹肉丸子,以及其它四五样涮锅子素菜进来。
宁远也不客气,和文二爷对面而坐,闷声不响,吃的半饱,才盛了碗汤,啜着汤笑道:“这锅子不错,二爷好享受。”
“我这一辈子,就这点子口腹之好。七爷来,是看到了机会,还是,”文二爷顿了顿,上身微微前倾,“因为姜焕璋?”
“江南这个案子,姜焕璋想干什么?”宁远看着文二爷问道。
“我也没想明白,但肯定不是要讨好于大爷,或是四爷,只能是打算扶三爷另立门户。”
“有这么另立门户的?只怕门户没立起来,先招来了杀身大祸。”宁远冷笑。
“是啊。”文二爷一声长叹,“我也没想明白,要说蠢,瞧着他也不至于蠢成这样,令人费解。”
“姜焕璋这个人,你怎么看?”宁远看着文二爷,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姜焕璋,文二爷的印象十分怪异,他头一次见他,在宝林寺,那次给他的怪异感觉太强烈,以至于他一想到姜焕璋,就是怪异两个字。
“听说有人跟他推荐过我,头一回见面,他就当着大郎的面,再三邀请我入幕他府上,十分无礼。”
文二爷说着自己的看法,“绥宁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积蕴将近百年的勋贵世家,既然结了亲,李家内里如何,也该有点儿数,怎么能如此轻视李家?姑娘说他视李家如囊中物,我也这么觉得,他凭什么视李家如囊中物?七爷最好让人盯一盯他,我总觉得,他后头藏着什么。”
“嗯。”宁远眼睛微眯,也许他身后藏的,让他这样让人想不通的东西,正是他想找的东西。“我走了。”
宁远站起来,文二爷随口说了句不送,继续涮他的羊肉吃。
宁远出了文二爷院门,熟门熟路直奔李桐居住的藤花院。
卫凤娘多传了一句话,“……我们爷说渴了,请姑娘赏杯茶。”
李桐无语而失笑,吩咐水莲取了茶粉茶具,银壶泉水红泥小炉,交给卫凤娘,捧进了后园花厅。
卫凤娘放好红泥炉,将银壶放到炉子上,水莲则将茶具在花厅中间的石桌上摆好,将怀里抱着的锦垫放到其中一个石凳子上,看向李桐,李桐示意她回去,坐在石凳上,将茶粉放进杯子里。
宁远靠着花厅一角的木柱,微微侧头,看着李桐,看着她裹了裹斗蓬坐在锦垫上,往杯子里分了茶粉,银壶里的泉水冒起热气滚开,宁远往前一步,在李桐之前拎起银壶,先往李桐面前的杯子冲进滚水,再冲进自己的杯子里,放好壶,在李桐对面坐下。
“天冷了,这花厅四周最好……”宁远环顾四周,“挂上厚帘子也行,挡挡风,不然太冷,不是我冷,是怕你冷。”
李桐看着他,笑起来,“这话的意思,宁七爷准备常常这样半夜三更来找我说话?”
宁远好象没想到李桐会这么说,一个愣神,笑出了声,“姑娘真是豪爽。常常倒不会,只是姑娘……南方的小姑娘都娇弱,一回就得把姑娘冻坏了。”
“那不至于。七爷这趟来什么事?”李桐往银壶里添了水,看着宁远问道。
“刚才有事,现在,”宁远顿了顿,“问你大概也是白问,没什么事了,你就当我心里烦,来找你喝杯茶说说话。”
李桐端起杯子,慢慢啜着茶,没答话,她知道他为什么烦,她不知道说什么,无从安慰起。
“我大姐比我大十岁,我小时候,跟大姐的时候,比跟阿娘的时候多。”宁远晃着手里的杯子,“我头一回出关打仗,你猜是谁带我去的?是大姐。大姐让我骑小马,我不听她的,偏要爬到匹儿马子背上,冲到一半大姐发现了,发现也晚了。”
宁远笑的很愉快,“大姐气坏了,回来罚我洗马,寒天冻地,几十匹马,二哥溜进来帮我,大姐其实知道,她就装没看见!”
第三百三五章 忆往
李桐听的又是惊讶又是想笑,也不知道是因为手里的热茶,还是因为宁远的话,有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她对宁皇后的印象,两辈子加一起,也就是宁皇后三个字,没想到她还打过仗。
“后来阿爹和阿娘给大姐挑婆家,挑了好几年,多数是阿娘看不中,阿娘看中了,阿爹又觉得不好,偶尔阿爹阿娘都看中了,大姐又没看上,我记得有一回,阿爹阿娘都看中了,大姐觉得也行,我没看中,那是春天,我把他诱到个野蜂窝下面,一箭把蜂窝射下来,蜂窝砸在他头上,把他蛰的差点活不了,后来就算了。”
宁远声音一路走低,“后来说大姐要嫁给皇上,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大家都跟我说是好……”
宁远的话突然哽住,微微仰头看着亭子外,好半天才接着道:“我看到大姐哭,大姐说她哭是因为要出嫁了,嫁得远,舍不得我,舍不得家……”
宁远的话再次哽住,低头转着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李桐站起来,从宁远手里拿过杯子,重新添了茶粉,沏了茶推到他面前。
“后来,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我要是不把那个野蜂窝砸到小周头上,大姐就不会远嫁京城了。”
“没有野蜂窝,也许就会有别的什么事。”
“大哥也这么说。”宁远端起茶,“可我还是很后悔,越来越后悔。”
“你到京城,去看你姐姐没有?”李桐将话题从后悔上拉开,命和运,都是无数的巧合,她曾经后悔的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现在,没什么好看的。”宁远这一句声音极其低落。
李桐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前她三十多岁就虔诚修佛,后半生更是投入在佛法中,她疑惑最多,想的最多的,就是轮回和天命,有几年,她深信自己前世必定亏欠了姜焕璋和姜家诸人,这一生她是来还债的。
至于天命,她问过青空大和尚,什么叫天道?什么又是天命,青空大和尚说他也不知道,凡人怎么可能参得透天道和天命呢?但是他说,人的命并不是没有贵贱,皇帝更替关系天下,和蝼蚁一般的平民的命,轻重必定是不同的。
蝼蚁一般的平民,想要改命都几乎不可能,皇帝,只能更难吧。
可是她这一世,跟从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想什么呢?”宁远看着怔怔出神的李桐问道。
“想佛法。”李桐将杯子里凉了的残茶倒进茶海里,重新给自己沏茶。
“佛法?天命?”宁远接道:“都说命,我不怎么信,都说命该如此,可命到底该怎么样,谁知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就说是还前世的债,麦杆搭桥救活蚂蚁,就能从绝户命到生儿子,这不是笑话儿么?”
李桐看着他,沉默不语,他说的这些,她从前想了几十年,也没想明白,现在,还是不明白。
“不说这些了,这么好的月色。”宁远突兀的转了话题,李桐转头看着亭子外,“哪儿来的月色?”
天空一片黑沉,不光没有月,连星星都看不到。
“月在心里。”宁远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缩回来,指着自己胸口笑道:“就跟修佛一样,心里想想就有了。”
李桐笑起来,看来他心情好些了,这是取笑她刚才那句想佛法么。
“我启蒙的那位先生,是南边人,两浙一带,说的一口南方官话,总是抱怨北边太冷,抱怨北边的丫头粗,长相粗说话粗什么都粗,说南边的女儿家才叫女儿家,一个个都是水灵灵的嫩葱儿一样。”
李桐歪头听着宁远的话,心里提着一丝警惕等他最后那句反转。
“他喜欢所谓天然无雕饰的景儿,闲了就总往乡下山里逛着看景,每次出去回到府里,说到景就叹气,说北地的女儿家不好,看见男人不害羞一个个眼神直愣愣的看,先生长的挺好看,那时候还很年青。”
宁远中间解释了一句,李桐想笑又抿住嘴。
“说他们两浙的女儿家看到男人,都是以袖掩面,未语无脸红,那才叫娇花儿一样的女儿家。”宁远说着,举起袖子半遮面,脖子扭了两扭,李桐笑出了声。
“他总是抱怨,后来,阿娘就买了几个南边的丫头给他使唤,那几个丫头还真是,你跟她说话,还没说话呢,就从脸红到脖子了,跟她说话吧,她嘤嘤叽叽,我那时候就觉得,南方的女儿家哪是什么娇花儿,明明就是一滩泥,粘粘乎乎拿不起用不了。”
“是跟你说话这样吧?跟别人说话必定不是这样。”李桐笑的茶都泼出来了。
“你想说我长的好看是吧?”宁远倒是明白极了,李桐一边笑一边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就没象她们那样。”宁远上身往李桐倾过来,“你看,咱们俩,孤男寡女,深更半夜,我这么好看,你也这么好看,就咱们俩,你也没羞成一块红布。”
李桐瞪着宁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叫什么话?
宁远往后仰回去,拍着桌子笑。
“既然没什么事,你该回去了。”李桐站起来,宁远也跟着站起来,慢吞吞晃到亭子台阶前,看着李桐进了月洞门,慢慢下了台阶,转身走了。
…………
墨七修河工的差使之后,就进了吏部,领了份正经差使,墨相和墨二爷十分欣慰,墨七却被拘的苦不堪言,每天早上能多晚就多晚,中午必定要回府吃饭。
午后,墨七从府里出来,沿着最热闹的马行街,晃晃悠悠一路看着热闹,不情不愿、能多慢就多慢的往吏部去。
在一家绸缎庄门口,墨七被人群阻住了。
绸缎庄门口,杨舅爷被几个伙计围在中间,整个人抖成一团,哭的鼻涕都出来了。
“去看看!”墨七跳下马,小厮推开围观的人群,护着墨七挤进绸缎庄。
“怎么回事?”墨七挤进去问道。
第三百三六章 骗子太多
“七少爷!”杨舅爷看到墨七,简直象看到救星一般,语无伦次,“不怪我,真不怪我,不是我。”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敢这么对杨舅爷?难道你们连杨舅爷都不认识?”墨七当了大半年的官,摆起架子来,颇有几分官威,只可惜京城骄民见多识广,墨七这点儿官威根本不顶什么用。
“七少爷,杨舅爷拿走了一车绸缎,没给钱。”掌柜语调里透着恼怒,声气不善。
“我没拿!不是我,我不认识他们!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们。”杨舅爷又急又怕。
“一个时辰前,杨舅爷带着两个管事一个小厮,那三个人是跟你一起来的吧?”掌柜看向杨舅爷质问,杨舅爷点了头又摇头,“是是是,可我不认识……”
“一进铺子,杨舅爷就说他要买些绸缎,这话你说过吧?”掌柜打断杨舅爷的分辨,接着质问,杨舅爷不愿意点头,可这话他确实说过,又不能不点头,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墨七。
“杨舅爷说买得多,铺子里有的,各样都要最少一百匹,那管事说,是杨舅爷成亲要用的,七少爷也知道,满京城谁不知道杨舅爷正在说亲,成亲就是年里年外的事,他带来的管事,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喝着茶不停的点头,这还能有错?后头管事说,杨舅爷成亲这事,是晋王妃统总打理的,这绸缎得各样拿两匹给王妃看看,这话也不错吧?七少爷你问问他,他那管事是不是当着伙计的面请了他的示下,他点了头的?”
掌柜越说越气,这股子气里,至少一小半是对自己生气,怎么能信了这位烂泥杨舅爷呢!
“那两个管事一个小厮是你带来的?人呢?哪儿去了?”墨七有点儿明白了,杨舅爷恐怕又被人骗了。
“我不认识。”杨舅爷脖子缩的更紧了,目光畏缩根本不敢看墨七,“我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帮不了你了!”墨七拧着眉威胁了一句。
“不怪我!真不……就是今天早上,早上起来,没吃好,我就想着……就是想吃碗羊杂汤,今天阴天,贱冷的天,后来,到张好手茶汤店,就是那个管事,我真不知道,他说他是晋王府管事,正找我呢,我喝了碗羊肉汤,还要了一大盘子猪头肉,上好的猪头肉,沾了祘汁……”
杨舅爷舔了一圈嘴唇,“再后来,就吃饱了,吃饱了,就说亲事说好了,要让我看着买绸子,我就来了,我真不知道!”
“既然是晋王府管事……”
“他胡说八道,小的们到晋王府门房问过了,压根就没有这事!”掌柜愤然打断了墨七的话。
墨七拍了两下额头,他也想到了,第一杨舅爷的亲事肯定还没着落,第二,就算要买绸缎什么的,也不能派个管事找杨舅爷过什么眼,这事儿明摆着的,杨舅爷又被人骗了。
“这事得报官。”墨七一脸无奈,看着掌柜建议,掌柜看向几个伙计,这一车绸缎要是找不回来,就得他和今天这几个伙计赔出来,拉走的那一车都是铺子里最贵的织锦缎和销金料子,这一车绸缎,是他们几个小半年的收入。
几个伙计冲掌柜摇头,这事不能怪他们,这银子,他们也赔不起。
“他报不报官我们不管,那一车绸缎钱,说什么他也得给我们!”掌柜咬牙道。
墨七挠头,想了想,招手叫过小厮夜雨低低吩咐:“你去一趟府衙,找宁七爷,把这事告诉他,让他赶紧过来救一救杨舅爷。”
夜雨答应一声,飞快奔往府衙。
宁远听夜雨说了几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盘子猪头肉,他就跟着人家去当猪头了,这位舅爷可真是,上好的一盘子猪头肉!
“我这就过去,你先回去跟你家七少爷禀一句。”宁远有几分懒散的吩咐夜雨。看着夜雨一溜烟跑了,懒在椅子里来回晃着。
这事儿若是判个杨舅爷也被别人骗了,让人家绸缎铺子吃进这笔亏损,他做这个恶人,好象有点儿犯不着,嗯,这笔受骗费,怎么说都该让晋王府赔出来……
“叫个人,去晋王府禀一声,就说杨舅爷在绸缎庄买了东西没给银子,被绸缎庄揪住要银子呢。”宁远叫进大英吩咐道。
…………
散了朝,大皇子又耐着性子陪周贵妃说了半天闲话,才出来回到府里。
书房里,随国公世子周渝海和幕僚蒋先生对坐喝茶,等着大皇子。
见大皇子进来,周渝海急忙站起来见礼,蒋先生欠了欠身,仔细看着大皇子的神情,大皇子的神情不算怎么不好,可也绝对说不上好。
“贺家,生意看的怎么样了?”大皇子落了座,盯着周渝海问道。
今年的花椒卖不上价,一直到现在,货栈里还堆了很多,珍珠宝石又损失了二三十万银子,童敏出了事,年底的孝敬银子肯定不用想了,大皇子虽说一直因为银子烦恼,可从来没象今年这么烦恼过。
“还没有,大爷也知道,生意不好做,贺大郎又不是生意人……”
大皇子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拍断了周渝海的解释,“不是生意人?那他还能干什么?爷不听这些借口,他要是不能,那就换一家!”
“这是小事。”蒋先生替周渝海解围道,“大爷今天和贵妃聊的可好?”
“这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大皇子没答蒋先生的话,冷声反问道。
“这天下是大事。”蒋先生声音更冷,迎着大皇子的怒目,“大爷心里明明白白,若再这样自欺欺人装糊涂,大爷就不用担心有没有银子用,该担心的,是大爷这条命,这满府的人命!”
“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大皇子躲开蒋先生的目光,嘴硬的强辩了一句。
“贵妃今天心情可好?”蒋先生见他退让,接着问他最关心的事。
第三百三七章 欢心
“她眼里只有老四!”大皇子忿然答了一句。
“大爷,”蒋先生一脸疲倦,“眼下的局势,咱们说过不是一回了。皇上待贵妃这份深情,世所罕见,皇上心目中,其实只有您和四爷两个儿子,大爷要争的,不过就是和贵妃的母子之情,和皇上的父子之情,大爷只要一个孝字就行了。”
大皇子冷笑一声,没说话。
“说到底,不过就是哄的贵妃欢心,贵妃觉得大爷孝顺,皇上也就觉得大爷孝顺,大爷是长子,原本就得贵妃和皇上偏爱,皇上要立大爷为太子,提了不只一次,可见皇上和贵妃心目中,大爷就是国之储君,是太子,大爷只要自重身份,好好讨了贵妃欢心,别的,都不重要。”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从小到大,我一直在讨她的欢心。”大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恨恨,“可我没有老四的奸诈虚伪,老四处处诋毁我,在阿娘面前说我坏话,偏偏阿娘糊涂,老四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你让我怎么办?老四的恶毒她看不到,她就指责我!她糊涂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办?”
大皇子越说越气,直气的脸色铁青。
“大爷,童敏被科场一案绊倒,不光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坏了大爷的名声,那张请托名单,哪些是大爷的吩咐,朝中只怕没人想不到,大爷是未来的人主,却伸手败坏国之根本,大爷自己就拿自己当未来的人主看待。”
蒋先生一字一句,话说的很慢,“皇上只怕也失望得很。大爷,童敏一案,把朝廷人心往四爷身上推了不少,大爷再不醒悟,再有几次童敏这样的事,只怕大爷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皇子紧紧抿着嘴,脸色铁青,却没再出口反驳蒋先生。
“大爷自己也明白,您和四爷,不过是看谁更能得了贵妃的欢心,大爷,您是长子,立嫡立长,您已经占了长字,只要贵妃不觉得大爷不孝,大爷就比四爷占了绝大优势,大爷,您现在要做的,就是讨贵妃欢心,别的,都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大皇子抓住话缝儿,“老四孝敬给阿娘的那挂珍珠帘子,就挂在阿娘面前!阿娘今天又跟我说,看到帘子,就想到四哥儿的孝心!你听听!听到了吧?他毁了我的帘子,我的银子,成全了他的孝心!你说不要紧,那好,你不用银子就能给我再弄一挂珍珠帘子?比老四那个更好,能让阿娘把老四的孝心扔一边儿去,把我的挂上?”
“孝心不在这上头……”
“那在哪上头?”大皇子打断了蒋先生的话,“那你教教我,在哪上头?”
“大爷,先生说的对,不过大爷这话也对,无钱寸步难行,这孝敬,都是要拿银子孝敬的,不过。”周渝海顿了顿,“四爷最近可惹贵妃生了不少气,那个阿萝,听太婆说,贵妃气坏了。”
“这个阿萝,倒可以用一用。”蒋先生接话道。
第三百三八章 习惯挨打
“怎么用?”周渝海有几分兴奋的问道,蒋先生目光微闪,不知道想到什么,转开话题道:“我再想想。”
“先生好好想想。”周渝海陪笑道:“我倒觉得大爷说的极有道理,天下是大事,可银子却是现在的大事,现在没有银子,怎么争以后的天下?大爷说是不是?”
大皇子神情顿时缓和许多,斜着蒋先生,嗯了一声,蒋先生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没听到周渝海的话。
“时辰不早了,下午礼部要议郊祭的事,这是要紧的事,得大爷拿主意。”周渝海瞄了眼滴漏,提醒大皇子,大皇子站起来,周渝海急忙叫小厮进来,侍候大皇子穿了斗蓬,看着大皇子出去了,蒋先生看着周渝海低低道:“银子的事,确实要想想办法。”
“不是没想办法,实在是……”周渝海一脸苦楚,贺大郎急的头发都快白光了,这大笔大笔挣钱的事,真心不容易。
“生意不是谁都能做得好,也不是谁做生意都能挣到钱的。”蒋先生不客气道:“贺家不是生意人,好好花椒生意,到了他手里,竟做了个不挣钱,生意不能再放在贺家手里,得另外找真正会做生意的。”
“先生也说了,生意不好做,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会做生意的?难不成先生的意思,咱们去找家商户?”周渝海语里透着不满。
“做生意当然要找商户。”蒋先生紧拧着眉头,“是我大意了,你们府上,我没想到你们二爷竟然公然站到四爷一边,你们府上老祖宗,竟然不闻不问!”
周渝海面露尴尬,蒋先生顿了顿,“高书江被你们二爷替四爷拢进袖中,汤家也就成了四爷的钱袋子。”
蒋先生叹了口气,“咱们也得赶紧找个钱袋子,这也容易,和汤家旗鼓相当的大商家,也不过那么几家,这事,要尽快。”
“先生只管吩咐。”周渝海听蒋先生这么说,失落之余,又长长松了口气,要是这样,那挣钱这事就不用再压到他头上了。
“先让人打听打听,再看看哪家合适。”蒋先生随口答了句,接着道:“那挂珍珠帘子,你让贺大郎去问问,最好想办法再买一挂,不用太好,是珍珠帘子就行,想办法买一挂回来,我有用处。”
“好。”周渝海想问从哪儿弄买珍珠帘子的银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蒋先生肯定没钱,大爷……算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大皇子出了府,骑马直奔衙门,从他府上到礼部衙门,穿过马行街最近。
那家绸缎庄就在马行街上,大皇子路过绸缎庄时,府衙的衙役刚刚赶到,正挥着水火棍,吆五喝六的往外赶看热闹的闲人。
大皇子勒住马,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墨七,和紧挨着他,缩成一团的杨舅爷。
“去问问,怎么回事。”大皇子看到杨舅爷就想到了晋王,想到晋王就想到姜焕璋,想到姜焕璋就想到童敏,想到童敏,就想到了他的危机……
一股子恶气夹着厌恶,不停的往上冒。
衙役从宁远那儿得来的话,是杨舅爷买了绸缎不给钱,这会儿刚到,还没来得及多问,见是大皇子的小厮来问,急忙照宁远说的回了,小厮一溜烟跑回来禀报:说是晋王的那位舅舅,推走了人家一车绸缎不愿意给钱。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大皇子咬牙切齿,“去,传爷的话……”大皇子话没说完,迎面,晋王骑着马,带着一群长随小厮急急忙忙往这边冲。
“叫他过来!”大皇子的恶气找到了更好的发泄对象,用鞭子指着急急忙忙骑马赶过来的晋王吩咐。
晋王听说杨舅爷又出事了,没等小厮禀完后背就已经一层冷汗了,上一回他这个舅舅出事,他吓的几夜睡不着觉,现在还有桩缠手无比的亲事压在手上,这会儿又出事了……
急头涨脑光顾着赶紧过来平息事端,大皇子的小厮拦在马前传话前,他急的竟然没看到昂然坐在马上的大皇子。
“大……大哥。”对着一脸狠厉瞪着他的大皇子,晋王握着缰绳的手都在抖。
“我问你!阿爹是怎么交待你的?”大皇子手里的鞭子指着晋王,从牙缝里往外挤字问道。
“杨……杨……舅舅,是被人……”晋王更加害怕,他怕大皇子,怕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吓进了骨子里。
“阿爹怎么交待你的?那是你的血亲,再下贱也是你的血亲!阿爹是不是让你照顾好他?我问你,他的亲事,你议定了?没有?阿爹的话,你也当耳旁风是吧?你封了王,开府建衙,有了属官,你就当自己翅膀硬了,谁都不用理会了是吧?真是好大胆子!你觉得你能欺负到爷头上了,是吧?阿爹你也不用放眼里了,是吧?你觉得你对爷的人下黑手,爷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怎么着你,是吧?你也不照镜子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贱人生的贱种!”
大皇子越说越气,从看到姜焕璋那份折子起,就积累下来的怒气这会儿一个劲儿的往下冲,冲晕了头,也冲进了手里的鞭子里,大皇子挥起鞭子,重重一鞭往晋王头上抽上去。
晋王挨打挨惯了,反应倒挺快,松了缰绳丢了马鞭,双手抱住头脸,大皇子的鞭子带着凄厉的啸声,一鞭子下去,晋王的衣袖就应声裂开,血珠从胳膊上飞溅出来。
墨七站在绸缎铺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抱着头惨叫的晋王,和狰狞着一张脸,一鞭子接一鞭子狠狠往晋王身上抽打的大皇子。
热闹的马行街鸦雀无声,只有晋王的惨叫声,和鞭子抽开绸缎,抽开皮肉那种堪比惨叫的撕裂声。
杨舅爷圆瞪着双眼,直直的盯着转眼间就鲜血淋漓的晋王,小便顺着裤子淌了一地。
宁远站在街角,微微眯着眼,目光阴冷的看着面容狰狞的大皇子,片刻,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第三百三九章 震动1
离枢密院不远的一条僻静巷子里,停着辆青绸围子大车,车里,周副枢密紧绷着脸,压着满肚子的兴奋,看着坐在他对面,脸色微微有些阴沉的高书江。
“今天这事,实在令人震惊。”周副枢密努力让语气显的沉痛,可尾声却甩出了丝丝兴奋。高书江扫了他一眼,沉着脸没说话。
“说起来,我是看着大爷和四爷长大的。”周副枢密拧眉攒额,拧出一脸痛惜,“大爷小时候脾气就燥,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想要什么,保姆略晚一晚,他就连踢带打,那时候还咬人,回回咬的见血。”
高书江看着周副枢密,他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要告诉他,大爷这脾气是天生的,江山易移,本性难改。
“大爷五岁那年,”周副枢密一声叹息,“唉,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家小六自小就爱养小猫小狗的,特别是小狗,那时候他阿娘也是惯着他,抱了只小狮子狗给他,那狗才两三个月,雪球一样,没有不喜欢它的,连我也爱的不行,那一回大爷到我们府上玩儿,几个孩子都逗着那狗玩儿,那狗不过一只畜生,它又不懂,平时跟小六跟惯了,小六叫它,它就跑过去,大爷叫它,它爱搭不搭,大爷叫了两三声,火气就上来了,猛一脚踢的那狗飞出去一丈多远,落地就摔死了。”
周副枢密想着当时的情形,这回是真有点难过,“当时……唉,连老祖宗在内,都吓坏了。我那时候就觉得大爷这脾气,唉,实在是过于暴躁了,两三个月的小狗,怎么下得去脚?小六当时吓傻了,过后心疼的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小六就很怕大爷,不瞒你说,我也怕。”
“是啊,这样的性子。”高使司接了句,“人一生下来,束发受教,本就是为了约束天性,合乎礼法,大爷修身养性的功夫,还差着火候。”
“是啊。”周副枢密心微微提起,有些摸不清高书江的话意了。“大爷从成了亲,开府建衙以来,书读的就少了,听说一本前朝杂记,读了小一年还没读完,倒是四爷,一个月一本书,倒比成亲前还爱读书。”
“为君者,一来讲究天性仁厚,二来,讲究自制,这上头,大爷确实不如四爷。”高书江声音缓缓,周副枢密惊喜交加,“我也是这么想,就是这样!仁字最要紧,仁君治下,才是百姓的福份,臣子的福份,象大爷这样的脾气,真要是君临天下,象前朝那样一言不合,当场打死大臣的事,只怕就在眼前啊。”
“君命在天。”高书江放了一句,又收了一句,周副枢密看着他,片刻,上身微微前倾,放低声音道:“高兄,咱们两个相交多年,说知已至交一点都不为过,今天我就实话实说。”
“周兄和我,早就是知已至交。”高书江肯定了两人的交情。
“高兄如今在这使司的位置上,下一步计相,唾手可得,这计相,非高兄莫属。”周副枢密话锋一转,“可高兄若不尽心努力,只怕也就到这计相而已了。”
高书江眼皮微垂,没接话。
“高兄若想更进一步,入阁拜相,甚至贵为首相,六部之中,有几个肯支撑高兄的?高兄北榜出身,南榜士子,有几个瞧得起北榜的?朝廷里,北榜有多少?南榜又有多少?以高兄之才,若做了首相,就算比不得季老丞相,可比墨相,肯定强了不知道多少,高兄就没想过统领百官,为国效力?”
周副枢密紧盯着高书江,高书江抬眼看着他,“在下倒觉得,周兄才是首相最佳之人。”
“高兄说笑话了。”周副枢密笑起来,“我是恩荫出身,开国以前,有过恩荫杂途出身的丞相?就是前朝也没有过,再说,我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这枢密副使做的已经十分吃力,往后,也不过再努力一回,做几年枢密使,已经是尽头了,再说,如今都是一家,一门两侯过于张扬,等往后分了家,一个侯爵总是跑不了的。”
“可惜开国以后,世袭罔替不许再提了。”高书江可惜了一句,周副枢密笑了几声,“哪敢想这个?不瞒高兄,我家小六不争气,我不得不替他多打算一步,留几分余地,四爷待他,就是亲兄长待亲弟弟,也不过如此,我只盼着这爵位到他,或许到再下一代,能原爵承袭,若我周家祖宗有德,这两代里,总有一个两个出色子弟,也就能支撑下去了。”
“周兄远见豁达,令人敬佩。首相我是不敢多想,不过是替北榜士子存了一股子不忿之气,北榜士子入阁拜相若能从我这里开一个头,往后,我北地士子也能有更多机会。”
“高兄放心,我必力撑高兄,至于四爷,也请高兄放心。”周副枢密大喜过望,高书江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就是表明态度了。有了高书江这份助力,在人人袖手旁观的朝廷里,四爷就占上了先机。
别了周副枢密,高书江直接回到府里,吩咐叫了汤浩虞进来吩咐道:“传个信,让你父亲立刻进京,让他跟老太爷说一声,汤家的机缘许是到了。”
汤浩虞莫名其妙,却一个字不敢多问,诺诺答应了,退出去,安排心腹管事立刻赶回山西传话。
墨相回去的也比平时略早,一进府门,就吩咐请墨二爷到书房说话。
墨二爷急忙赶到书房,看着椅子上一脸疲惫、闭目养神的父亲,片刻,挪了挪椅子,在墨相旁边坐下,墨相也不睁眼,声音低缓,“说说。”
“大爷失心疯了。”墨二爷直截了当的说了句。
“嗯。”墨相没睁眼,一声嗯很是低落。
“他若是即了帝位,就是商汤夏桀,天下必定大乱,林家王朝就到头了。”墨二爷更加不客气,墨相轻轻叹了口气,“朝里,还有这京城,象你这么想的,只怕不少。”
第三百四零章 震动2
“这是明摆着的事。”墨二爷憋着口气,大皇子当街鞭抽晋王,他的宝贝儿子不但吃了挂落,还挨了大皇子两鞭子,虽然抽在身上,有斗蓬厚衣服挡着,可还是血痕斑斑,只是皮没破,血没流出来而已。
“他性子暴,从前还好,这两年越来越暴躁。”
“他这不是暴躁,这是暴戾。晋王是他亲弟弟,他鞭子下可半点情份没留,幸好他手里拿的是鞭子,要是刀,他也能一刀捅下去。阿爹,大爷真要封了太子,我立刻带着小七逃到南洋,好歹给咱们墨家留一条根。”
“抽了这顿鞭子,大爷离帝位就很远了。”墨相坐直上身,伸手拍了拍儿子,“你什么都好,就是事情一关到小七,你这脾气……”
墨相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墨二爷脖子一梗,“我这不是因为小七挨了打,这是就事论事,难道阿爹没看出来?这就是商汤夏桀?”
“老四也好不哪儿去。”墨相看起来十分烦躁。
“除了大爷就是四爷,阿爹就没想过别人?皇上有四个儿子。”墨二爷看起来气消了些,说话没那么冲了。
“在皇上眼里,他只有两个儿子。”墨相看着儿子,墨二爷嘴角往下扯,鄙夷的哼了一声,“皇上……哼,阿爹,为臣者不能一味奉上,他眼里只有两个,那就想办法让他看到另两个!”
“我跟你说过!”墨相神色声音骤然转厉,“想好好活着,就别插手皇家家务!这不是朝政,这是家务!皇上觉得是家务,那就是家务。”
墨二爷没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却明显是不服,墨相斜着他,两人中间弥散着一股子别扭,沉默好一会儿,墨相声音转缓,“小七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
“不算重,也不算轻,两道血痕从背上缠到胸前,下手真狠。”墨二爷想着儿子身上那两道鞭伤,痛的眉头抖了好几抖,“把上回定北侯府送的药抹上了。”
“宁远过来看过没有?”
“没有,打发了个小厮过来,看了伤,说把上回送的药抹几回就能好。”墨二爷答了话,顿了顿,“阿爹,你觉出来没有,自从宁远进了京城,这京城可多出不少事。”
“以前事也不少。”墨相似是而非的答了句。
“贺家商行那把火,虽说周六说是四爷放的,四爷也没否认,可我总觉得四爷那种能放火的人,这把火,嫁祸的味儿太浓。”
墨相没说话,示意墨二爷接着说,“江南这件事,扯进了汤家,也十分蹊跷,我让人打听过,汤家那位老祖宗这一支,当初就是和江南本宗水火不容,才依附汤家,迁到山西,几十年从无往来,怎么突然闹了这一出?汤家那位老祖宗要是有这样的胸怀气度,祝家三支早就该有来有往了。”
“嗯,这件事,是有人冒充汤家那位老祖宗,栽赃汤家,牵到高书江。”墨相肯定了墨二爷的话。
“江南科场案,是从祝家几个子弟身上起来的,季家在中间扇了风添了火,但我觉得,季家只是扇风添火,不是主事人,主事人是谁?”墨二爷再进一步。
“你觉得是宁远?”
“除了他还有谁?江南科场案发,童敏下狱,大爷肯定非常生气,拿下童敏的,是晋王府长史姜焕璋,大爷当街鞭打晋王,肯定是因为这个,因为晋王没照顾好那位杨舅爷?那是笑话儿。”
“他能有什么好处?大爷落败,得了好处的是四爷,大爷和四爷势均力敌,对他才最有好处,一方加倒一方,下一步就是立太子,一旦立了太子,他还有什么机会?这个,你怎么想?”墨相看着儿子问道。
“也许这是第一步呢,大爷当街鞭打亲弟弟,这一件事已经失了民心,谁知道还会不会再出一件江南案这样的事,让四爷也暴露本性?”
“嗯。”好一会儿,墨相轻轻点了点头。
“阿爹,我总觉得,这个宁远,也许真能……”墨二爷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墨相两个大拇指一下一下碰着,好半晌,低低道:“小七爱和宁远一处儿混,随他去,你别多管。别的,先看着,看看再说。”
“嗯。”墨二爷低声应了。
回家早的,除了墨相,还有吕相。
出了大皇子这事,吕炎早早就回到府里,听说翁翁回来了,急忙迎出来,虚扶着吕相,一起往书房进去。
进了书房,吕相吩咐吕炎煮水沏茶,一边看着吕炎焙茶碾茶,一边缓声问道:“听说墨家小七也挨了打?”
“嗯,小七说他开头吓傻了,后来回过神,觉得干站着不行,就上前想劝劝大爷,他还没能说出话,大爷的鞭子就抽过去了,他躲闪不及,头一鞭子抽在胸前,第二鞭子时他绊倒了,鞭梢在后背带了下,没头一鞭子重。”
“伤的怎么样?”
“看着挺吓人,不过宁远那个小厮说是皮外伤,不碍事,有半个月就能好,不会留疤。”吕炎答的很仔细。
“宁远没去?”吕相好象有几分惊讶。
“没去,说正忙着查杨舅爷被骗这件事,脱不开身。”
“喔,再焙就有糊味儿了。”吕相指点了一句,“过了年,五爷就八岁了。”
“嗯?”吕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翁翁说的是……那个五爷?”
“还能有哪个五爷?”吕相仿佛对孙子的大惊小怪有几分不满,“皇上只有四个儿子,这句哪个五爷,可不应该。”
“是。”吕炎急忙恭敬认错,他翁翁从小就教导他,不要轻视任何人。
“当年定北侯说宁家不出废物,这些年,总有人拿宁远说道,宁远桀骜不训,也许还大逆不道,可他。”吕相欠身端起茶,闻了闻,“肯定不是废物。”
“这话,李信说过一回,”吕炎看着翁翁,“有一回我和小季,还有李信,说闲话,京城就那些闲话,就说到宁家不出废物这桩秩事,李信说,宁家确实没有废物。”
第三百四一章 震动3
“他怎么知道的?”吕相若有所思,“长公主?”
“李信对他妹妹极其推崇,有一回他说,他妹妹要是男儿,他只能望其项背,他在母亲和妹妹面前,常常自愧不如。”吕炎紧接道。
“嗯,李家女子……”吕相长叹了口气,“太慧了也不好,还是平庸些福气好。李家姐儿能入了长公主的眼,必定极其聪慧,长公主……”
吕相神思有些飘忽,“要是位皇子就好了。”沉默片刻,吕相接着道:“翁翁老了,嘴也碎了。”
“翁翁哪里老了?”吕炎急忙接道:“翁翁这不是嘴碎,这是平易近人。”
“若是宁家不出废物,不知道五爷是不是也能沾了宁家的光。”吕相转回话题,“大爷从小就脾气暴躁,心又狠,要不是皇上和贵妃一味宠溺,自小儿有个好先生,读书养性,大了也就好了,可偏偏皇上和贵妃宠的厉害,由着性子长大,人,哪能由着性子呢。”
吕相一边说,一边叹气,“这一顿鞭子,抽碎了不知道多少人心,这样的性子,怎么为君?这样的君上,谁敢为臣?唉。四爷太自作聪明,深信自己算无遗策,偏偏又连中人之资都没有,若登基为帝,刚愎自用这一条,就得坏了大事,三爷过于懦弱,天性凉薄,天资又差,若是……”
吕相顿住话,停了好久才接着道:“三爷为帝,长公主辅国,倒是林家之福,国之大福。”
“翁翁,三爷已经开府成亲,长公主凭什么辅国?”
“唉,是啊。”吕相轻轻拍着椅子扶手,“三爷现在一味懦弱,真要是有朝一日君临天下,是象现在这样懦弱,还是突然转了性子,变的刚愎自用起来,谁也说不准,你说的对,就算还象现在这样,他也是成了年的皇帝,长公主凭什么辅国?过了年五爷八岁,再过几年……就算五爷年幼,可五爷背后有宁皇后,还有宁家,那个宁远,就不是个能容得下旁人染指的,唉!”
“大爷、四爷、三爷都是眼看着的不好,也就是五爷,至少未知。”吕炎一句话总结了翁翁这许多话,“翁翁觉得,五爷的成算有多大?”
“现在看,半分也没有。”吕相抿着茶,“皇上眼里心里只有两个儿子,这一件,是满朝上下最没有分歧的事,除了这个,周贵妃痛恨皇后,谁当皇后,她就痛恨谁,痛恨皇后,痛恨嫡子,真到不得不从大爷和四爷之外选择,那贵妃肯定宁择三爷,也不绝不会让五爷承位,在这上头,贵妃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所以,除非……”
吕相顿了顿,摇头苦笑,“我要是没看错,就算皇上只余下五皇子这一个儿子,他宁可从林氏近亲中过继,也不会立五爷为太子,所以,半分成算也没有。”
“百年之后,就冲这一件事,皇上也躲不过一个昏字。”
“不过,”吕相将空杯子放到茶桌上,示意吕炎接着沏茶,“宁家百年大族,不可小瞧,既然让宁远来了,那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机会,这件事,翁翁可不敢说死,全无机会之中,说不定全是机会。”
“嗯。翁翁,季家是不是?”
“这还要问我?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季家小子突然转了性,你还要问我?”吕相瞪着吕炎。
“看是看出来了,我就是跟翁翁再确认一句,小季是小季,季家是季家,这话您不也说过?”
“季天官已经动了,他推荐姜焕璋为江南钦差,这就是动了,唉。”吕相脸上透着几分忧虑,“季天官状元出身,可跟季老丞相比,唉,没法比。”
“翁翁不是常说季老丞相天纵之才,是应运而生,这样的人,哪能一代能比一代的。”
“这话也是。”吕相露出丝笑意,“要是一代都比一代强,那还得了?季家,一是有心结,季老丞相和白老夫人什么都好,就一样,太疼孩子,疼的过了。季皇后的事,季老丞相和白老夫人不能说没有错,皇上和周贵妃青梅竹马,先皇几次要成全的,这事,季老丞相和白老夫人都知道,若不是贪了皇后之位……唉。偏偏季皇后脾气性格儿极似季老丞相。”
“翁翁不是说过,和皇家讲理,最没道理。”吕炎低低嘀咕了一句。
“这是第二条,跟君上,能讲什么理?何况讲的还是夫妻之理,小家之理,又说远了,不说这个了,白老夫人性子强,这道理她未必不懂,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有这口气在,季家做事,未免要带上义气。”吕相连声叹气。
“翁翁常说,象季家这样的大族做事,除非能君临天下,否则极少合投合族之力在一件事上,那这件呢?三爷和五爷?”
“嗯,自从季老丞相死后,季家遵季老丞相遗嘱,为官者避到地方,读书者远避江南,京城也就是季天官和季疏影一支,要拆分……”吕相沉吟片刻,“你多多留心季疏影,宁远摆出的姿态,季疏影想搭上他只怕不容易。”
吕相的话突然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也看着李信,文涛……我当时想的少了,这个文涛……”
“文涛?李大郎身边那位文二爷?翁翁?”吕炎瞪大了双眼。
“这事你不必多问。”吕相没怎么避忌吕炎,可也没打算告诉他。“要拆分,那就是拆的越多越好,白老夫人……”
吕相双手搭在肚皮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朝局要乱了,唉,要是季老丞相还在,那该多好。”
“季老丞相要是还在,他会辅助谁?”吕炎声音极轻的问道。
“五爷。”吕相毫不犹豫的答道,“季老丞相光明磊落,五爷是嫡子,至少现在看,其它几位爷也不比五爷贤,自然是五爷,唉,可五爷,也只有季老丞相那样的,才敢,也才能出手相助,就象当年,宁皇后怀上五皇子那时候。唉,要是季老丞相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