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七章 借劝相劝
“姑娘兰质惠心。”季疏影没抬头,却仿佛看到了李桐的笑,立刻恍悟,他这句谢实在是太突兀了,窘迫之下,季疏影努力保持着常态,用力盯着手里捧着的茶汤,要显的自然,声音却绷的紧直。
“嗯。”李桐见他说了这一句,半天没了下句,有几分好笑,认真的嗯了一声,表示认可,兰质惠心,她自认还是当得起的。“我也这么觉得。”
“呃!在下是说,”季疏影被李桐这一声充满肯定的嗯,以及后面那一句不客气的我也觉得,玩笑的心里一松,后背松驰下来,顿时觉出一层湿漉漉的凉意。“姑娘兰质惠心,聪明通透,姜家的事……”
季疏影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眼李桐,李桐笑意盈然,不等季疏影说完,就打断他的话笑道:“就因为聪明通透,才知道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
季疏影呆了呆,正急急的转着心思想着下面该怎么说,怎么轻,李桐接着道:“僻如季公子,之前寄情山水,也是知道事不可为,这人要不是良人,再怎么聪明通透,又能怎么样?都是明月照渠沟。”
李桐直视着有几分怔然的季疏影,“都说顾氏如何如何,可处置了顾氏,甚至处理了顾家,公子觉得,就不会有第二个顾氏?和第二个顾家?我不觉得是顾氏的错,顾氏就算有错,跟纳她宠她宠到她胡作非为的那个人相比,这错也有限得很,公子说呢?”
季疏影愕然看着李桐,她的话,他句句听的明白,她说不是顾氏,也不是姜焕璋,她说的是他,不是他劝她,是她在给他剖理解事!
“有三纲五常,为妻者不能非议夫君,可因为这个,就把一切迁怒到顾氏身上,我既然聪明通透,就不愿意这样胡乱迁怒没有这么大罪责的人,倒不是为了怜惜顾氏,而是为了自己,公子大约是想劝我回去,料理顾氏,清理后宅,可上梁歪斜不正,后宅怎么清理的干净?若是上梁居身持正,顾氏清不清理,又有什么要紧?”
“姑娘的意思,在下……”季疏影心里一片混乱,这番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他恨了十来年的人,她说那不是首恶,她的话,他知道是对的,三纲五常……是的,三纲五常,规矩礼法……他是迁怒,至少有几分迁怒……
“多谢姑娘……这杯茶,在下……在下多谢。”季疏影站起来,长揖到底,冲出几步,转身又长揖到底,再冲出几步,转回身再长揖到底……
水莲愕然看着完全失措的季疏影,看着季疏影连揖了七八个揖,深一脚浅一脚走远了,才转头看着神情怡然的李桐,有几分怔呵的问道:“姑娘把他吓着了?姑娘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事论事而已,我们回去吧,但愿……唉。”李桐站起来,带着水莲往回走。
但愿她这番话能点醒季疏影,他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就不要再象从前那样,几乎一辈子纠结于怎么把已经死了的周贵妃鞭尸污名,怎么把周家赶尽杀绝,让这份迁怒和夸张了的仇恨,几乎成了他人生的全部。
那样,何必呢?何苦呢?
季疏影慌不择路,一头冲出枫林,迎着湖,一阵夹着水气的凉风扑面吹来,吹的季疏影从浑噩中清醒过来,转身看向树木遮挡,几乎看不见的亭子,虽然看不见,他却明确的看到了,她已经走了。
季疏影慢慢转回身,呆呆看着水波连连的湖面,深吸了几口气,抚着胸口,直到感受到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又在他的控制之下了,才抬起脚,到了湖边,沿着九曲桥,进了湖中的水阁。
季疏影站在水阁边上,低头看着水波中欢快游动的群鱼,心里百感交集。
她的话,在他心里冒过头,他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周贵妃,是不是一切都能不同?是不是就不会有姑母的悲剧和惨死,都是周贵妃的错吗?
祸国的,真的都是那些祸水,那些奸臣,那些小人?他想过,却从来不敢深想。深想了,他害怕,他是个懦夫,困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中的懦夫!
他自幼束发读圣贤书,却被束缚的连是非都不分了,他不如她。
季疏影往后跌退了两步,靠在了柱子上,这样一位见识卓越,超越世俗的女子,却早已嫁了人,嫁进了姜家,嫁给了姜焕璋那样愚蠢庸俗的货色,这世间,这天地,哪有公道?
…………
曲大姑娘的船在曲大姑娘的催促下,天不亮就启程,天黑透了才泊船休息。
贾婆子对曲大姑娘的话没有半分违逆,曲大姑娘吩咐了一,贾婆子少说也能做到十,做到了十贾婆子还得自责不已,‘老奴老了,大姑娘的吩咐,才只能做成这样,要是搁从前,搁京城大家眼里,这样哪成?’那意思,曲大姑娘吩咐了一,下人们少说也得做出个百,那才算勉强过得去。
一上船,小锁就晕船晕的跟死人差不多,她就不提了,可王嬷嬷跟贾婆子都没法比,更别提跟贾婆子嘴里的京城大家的下人们比了,曲大姑娘看王嬷嬷,就是一天比一天可恶。
小锁晕船晕的爬不起来,王嬷嬷不尽心,贾婆子顾不过来,就是顾得过来,‘也没有姑娘身边只有老婆子侍候的理儿’,在太平府,贾婆子就请了曲大姑娘示下,买了两个丫头回来侍候曲大姑娘,两们丫头,曲大姑娘赐了名,一个叫玉砚,一个叫丹青。
有玉砚和丹青侍候曲大姑娘,贾婆子就省心多了,有玉砚和丹青侍候,曲大姑娘越来越知道,什么叫大家姑娘的享受,什么叫大家夫人的派头。
日夜兼程,离京城越来越近,天黑透泊了船,随行的镖头上岸采买,回来悄悄寻了贾婆子,低低交待:“曲娘子的那位,离咱们不远,算着该泊在浏阳码头,让人盯着了,爷吩咐了,让她见一见。”
第二百九八章 七爷的差使
“她那位长的怎么样?”贾婆子往船舱里努了努嘴,镖头嘿笑一声,“放心,人品俊秀,长的好看着呢,准保她一眼看中。”
“那成!”贾婆子也笑起来,“说起来,这位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哪辈子修来的。”
“哪那么多废话?办差时别说废话,办砸了差使可不是玩儿的!”镖头警告了句,“咱们明天中午就能到浏阳码头,泊在浏阳码头,明天一早再走,这事我安排,到了码头,你带她出去看人,怎么带出去是你的事。”
“这你放心!”贾婆子满口答应,这一趟差使顺当的出乎她的意料,一是帮手个个得力,二来,这位姑娘,可真是……也不能说她傻,反下这一趟下来,她只有好处,就是不糊涂也得装糊涂。
…………
京城,软香楼上,阿萝对着铜镜,仔细看着唇的胭脂,好象太红了,抿掉了些,又好象太淡了,再抿上去些,怎么看着又太红了?
“多多,你看看我这唇,是不是太红了?今天这胭脂怎么有点不对劲儿?不是红就是淡!”阿萝有点急了,多多往前凑了凑,“小姐,我瞧着挺好,小姐这么好看,红了好看,淡了也好看!”
“你就不能说几句有用的?算了算了,让你看也是白看!妈妈呢?去叫妈妈来,替我看看这胭脂,还有这身衣服,好象素了些。”阿萝又嫌弃上衣服了,多多斜着她撇了撇嘴,也不下楼,走到窗前,探身出去招呼帮闲,“阿三,妈妈呢?让她上来一趟,小姐叫她有要紧的事!”
阿萝叫上来妈妈,又嫌弃妈妈态度不认真,人老了眼光不行,一直折腾到车子停在门口,帮闲一迭连声传话上来,才左嫌弃右嫌弃却不得不披上斗蓬下了楼。
那天四皇子庆贺秋闱新科举人的宴会上,周六少爷没有食言,果然把她带了过去,而且还真把她带到了四皇子面前,很认真的向四皇子推介了她。
可没等她施展平生所学将四皇子诱到她的石榴裙下,大皇子就在凌云楼下闹起了事,那一场事闹的凌云楼上热闹象是热油锅下去抽掉了火,白烟还在冒,热度却是不停的下降。
连四皇子也有些心神不宁,没多大会儿,就寻了个借口走了。
阿萝在四皇子面前露了脸,周六兑现了承诺,可这个脸露的,全无作用!
阿萝从凌云楼出来,上了车差点哭出来,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好不容易在四皇子面前露出张小脸,好不容易……却被大爷一顿鞭子抽了个七零八落!
阿萝坐在车上,一路眼泪回到软香楼,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从得了七爷那句吩咐,眼看一个来月过去了,这差使就办成这样?说不定哪天夜里,卫凤娘提着自己的脚,就从哪儿扔下去了……
阿萝越想越怕,越怕越没办法,哭的眼睛都肿了,卫凤娘进来,胳膊抱在胸前,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半天,她都没觉出来。
等到总算看到卫凤娘,阿萝吓的小腿发抖,没想到卫凤娘没提着脚把她从哪儿扔下去,反倒扔下了几张银票子,和几句话:四爷喜欢木樨花香,喜欢女子妆容艳丽,衣着素雅。
捏着几张银票子,看着卫凤娘从眼前消失,再一遍一遍回想了不知道多少遍卫凤娘留下的几句话,阿萝一点点活过来,看样子,她这算是搭上四皇子了?七爷这银票子,这话,是要她以后用心讨好四皇子?
阿萝那颗心从悲伤的谷底一下子跳跃到半空,喜嗞嗞一遍遍数着银票子,数完银票子想想那几句话,想完了那几句话再数数银票子,这银票子和这几句话,就是说,这头一桩差使,她办好了!
果然,没过几天,傍晚,一个声音软绵绵的小厮过来传了四皇子的话,让阿萝好好收拾收拾,一会儿有车来接她。
阿萝默默念叨着卫凤娘留下下的交待,木樨花的香味儿,这个不会错,从那天得了这句话,她就只用木樨花香露,从自己到衣服,连这软香楼,都用木樨花香露熏的透透的了。
妆容艳丽衣着素雅,阿萝唇上的胭脂抿了擦,擦了抿,衣服脱了穿,穿了脱,车子到了楼下,其实她还没打扮好,可也只能这样了。
坐在车上的阿萝忐忑无比,四皇子是皇子,听说他脾气不大好……好象大皇子脾气更不好,上次太紧张,她都没看清四皇子长什么样儿,好象挺好看的,衣服上绣着龙,金光闪闪……
胡思乱想中,车子停下,那个声音软绵绵的小厮打起帘子,伸手扶下阿萝,看着下了车就不停的东张西望的阿萝,脸一冷沉声道:“低头!”
阿萝急忙低下头,眼睛盯着小厮的脚后跟,亦步亦趋跟在小厮后面,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再转弯……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进了一间温暖宜人、馨香馥郁的暖阁里。
小厮侧身垂手站在暖阁门口,示意还在呆看着他脚后跟的阿萝,“进去吧。”
“是。”阿萝答应一句,进了门槛高高的暖阁。
暖阁里灯火通明,四皇子一身松垮的亵衣,歪在炕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浑身紧张的阿萝,笑了起来,“别怕,过来,到这里来。”
…………
曲大姑娘的船赶上一天顺风,扬起帆顶着水正哗哗赶路,临近中午,正鼓足风力的帆突然狂落而下,直落而下的帆让船来回摇晃,在河中间打起转来。
正歪在船舱中,拿着本书似看非看,由着玉砚和丹青两个丫头一个捏肩、一个捶腿的曲大姑娘被突然而起的猛烈晃动从榻上甩下来,结结实实摔在船舱板上,直摔的唉哟疼呼。
“大姑娘没事吧?”王嬷嬷一头扑进来,尖叫着扑向曲大姑娘。
“船要翻了?”还没爬起来就被甩到另一边的曲大姑娘,吓的脸色惨白。
“姑娘别怕,别怕!嬷嬷在这儿!”王嬷嬷一头跄倒再爬起,爬起再晃倒,眼里却只有曲大姑娘,不顾一切的往曲大姑娘身边扑。
第二百九九章 曲大姑娘的好运道
“姑娘别怕,没事儿,主帆的绳子断了,一会儿就好,唉哟,你们两个,还不快替大姑娘挡一挡!”
贾婆子探头进来,一句话没交待完,船身又一个倾斜,曲大姑娘从这边又滚到了另一边。
不过这一趟之后,船就平稳住了,玉砚和丹青一个撞红了额角,一个撞散了头发,赶紧爬起来去扶曲大姑娘。
王嬷嬷最着急,也撞的最厉害,额角破了,手也破了,爬过去先看了曲大姑娘,见她家姑娘处处完好,这才松了口气,坐在船板上一边用帕子裹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好好儿的,这帆怎么能断了?这帆断了不是好兆头,我就说,大姑娘就不该走这一趟,你看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又是银子又是人,我活了几十年,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好事儿?大姑娘非要去京城,看看,帆都断了……”
“我这儿没事,你到后舱去!”曲大姑娘厌烦无比的斜了王嬷嬷一眼,恶声恶气的吩咐道。
“我都是为了大姑娘好!大姑娘刚生下来,我就侍候大姑娘,我是看着大姑娘长大的,我都是为了大姑娘好……”王嬷嬷头痛手疼,抹着眼泪,她是真担心她家大姑娘,那个贾婆子,怎么看怎么不象好人,还有外面那些保镖船工,整天鬼鬼祟祟,还有这两个丫头,整天跟大姑娘说的那些话……那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能想的事?
没一个好人!
“把她拖到后面去!”曲大姑娘更厌烦了。
贾婆子上前抱着王嬷嬷,连推带哄,“嬷嬷受了伤,赶紧到后面洗干净包一包,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在大姑娘面前,这成何体统?嬷嬷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这点规矩难道也想不到?”
王嬷嬷被贾婆子撮走,曲大姑娘舒了口气,她没受伤,就是摔了几下有点疼,头发也乱了,玉砚和丹青不等她吩咐,赶紧取了镜子,妆奁匣子,侍候她重新洗脸梳头。
“大姑娘,真是巧了,前面就是浏阳码头,主帆的绳子断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可真是大姑娘的福气,要不然,断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到哪儿找地方买绳子换绳子?那可就麻烦大了,说起来,大姑娘的运道可真是好的不得了!”
贾婆子推走王嬷嬷,进来笑禀道。
曲大姑娘皱起了眉头,“好好儿的,怎么绳子突然断了?这些船工怎么这些粗糙疏忽?让他们赶紧换,还急着赶路呢。还有,出了这样的事,耽误了咱们的行程,我又受了伤,这船钱得扣些下来,你去跟他们说!”
“是!就该这样。”贾婆子极其爽快的应了一句,顺手又夸了曲大姑娘几句,“大姑娘这样,才是真真正正的当家人,大家就讲究这样,一是一二是二,有功放赏,有过一定得罚,大姑姑放心,我这就找他们老大说这话,得好好训斥训斥他们。”
“嗯。”曲大姑娘满意的嗯了一声,这一阵子,她跟着贾婆子,还有两个丫头,很学了不少东西。
贾婆子出去片刻就回来了,“姑娘,说是主帆的绳子换起来很麻烦,至少大半天,我跟船老大说了,今天无论如何得换好,明天天一亮立刻就得启程,船钱的事,我也跟船老大说过了,扣他们五两银子!”
曲大姑娘沉着脸,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她心急似箭,要赶到京城去圆她那门好亲,可这主帆的绳子断了,幸好断在码头附近,否则,还不知道耽误多少功夫!
贾嬷嬷说的对,她就是福运好!
曲大姑娘的生活那是很有规律的,吃了午饭,喝一两杯茶,看看景消上半个时辰的食,她就要睡午觉了,一觉睡上一个来时辰,起来走两趟,就着蜜饯干果鲜果喝上几杯茶,再写几篇大字小字,也就差不多晚饭时分了。
曲大姑娘喝了茶,玉砚正要铺纸研墨,贾婆子掀帘进来笑道:“大姑娘,我刚刚下去走了一趟,这浏阳码头倒是个大码头,热闹得很呢,有一家酒楼,说是河鲜做的极好,还有一家香粉胭脂铺子,竟然是京城的招牌,在京城,大家姑娘夫人都到他家买胭脂水粉,大姑娘在船上拘了这么些天,也闷坏了,不如下船走走,尝尝河鲜,再买些胭脂水粉。”
曲大姑娘还没听完眼睛就亮了,急忙点头,吩咐玉砚丹青拿了镜子过来,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一身衣服,丹青取了件薄棉斗蓬给她披上,贾婆子取了顶绡纱帏帽,掂着脚尖给曲大姑娘戴上。
“大姑娘这通身的气派,啧啧!”贾婆子一边给曲大姑娘戴帏帽,一边例行夸奖,“真真是贵气清雅,京城大家的姑娘少奶奶太太夫人,我见得多了,大姑娘可比她们贵气多了,大姑娘这样的,真是天生的贵人!”
类似的夸奖,曲大姑娘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听多少遍也没听够过。
曲大姑娘带着玉砚和丹青,贾婆子,王嬷嬷,以及两个长随打扮的保镖,在船工的躬身垂首列队相送中,下了船,矜持昂然的踩着台阶,上了码头,在众人的包围保护中,微微抬着下巴,在浏阳码头那条虽然极小,却比青杨镇热闹许多的街上,看的眼花缭乱。
买了胭脂水粉,贾婆子带着曲大姑娘进了浏阳码头最好最奢华的酒楼,挑了个雅间,点了酒楼里几样拿手菜。
曲大姑娘刚吃了几口,一个长随在雅间门口招手叫贾婆子,贾婆子凑过去,长随俯耳和她说了几句话,贾婆子惊讶的两根眉毛抬到了头发里,压着声音连声唉哟,急忙奔回来,凑到曲大姑娘耳边,声音压的只有曲大姑娘能听到:“唉哟哟大姑娘这运道!可真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刚刚有京城来的钦差船也停到了浏阳码头,那钦差也到这酒楼里吃饭来了,大姑娘猜猜,点了钦差的是谁?唉哟大姑娘肯定猜不着!是咱们姑爷!唉哟哟,大姑娘这运道!”
第三百章 拦路者死
曲大姑娘激动的呼的窜了起来,窜起来又急忙坐下,不能太激动,太激动不符合她这大家闺秀的身份。
“点了钦差?天使?真是钦差?”曲大姑娘坐是压着自己坐下了,声音激动的发抖这事,她实在没办法控制,当然,她其实根本没留意到这个细节,她太激动、太激动了!
她未来的夫君,这样年纪就点了钦差,钦差啊!那戏文里的钦差她看了不只一回,不管哪出戏里,最厉害的就是钦差了!她的夫君,这样年纪就已经是朝中重臣了!
曲大姑娘只觉得头都有点晕了。
“大姑娘,要不要,去看看?”贾婆子一脸笑,低低建议道。
“嗯!”曲大姑娘用力点头,当然要看了!那是她的夫君,她天天做梦都梦到的夫君,这样天大的机缘偶遇了,怎么能不看看呢?
“大姑娘要去哪儿?这大庭广众的,姓贾的,你又撺弄大姑娘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这个贼婆子,你又……”王嬷嬷凑是凑过来了,可还是没听到贾婆子和她家大姑娘的耳语,见贾婆子一脸坏笑撮弄着她家姑娘要往外走,王嬷嬷急了,扑上去拦在曲大姑娘面前,一边拦她家大姑娘,一边骂贾婆子。
曲大姑娘扬手打在王嬷嬷脸上,“堵住她的嘴,让人把她拖回船上,丢人现眼!”
王嬷嬷被曲大姑娘打傻了,长随进来,堵了她的嘴,捆了双手推往后门,王嬷嬷才反应过来,连气带急,脸涨的青紫,拼命挣扎拧着要往曲大姑娘的方向扑,长随扬起手,干脆利落的打晕了她,提起来出了后门,扔到车上拉回船上了。
贾婆子将帏帽给曲大姑娘戴好,带着她出了雅间,转个弯,在一遍屏风后站住,示意曲大姑娘往屏风外看,“大姑娘看,坐在中间,穿了件月白绵袍的那位,就是咱们姑爷。”
姜焕璋病了大半个月,刚刚痊愈没多久,比离开京城时稍稍有些削瘦苍白,端坐在桌边,慢慢喝着碗汤,俊雅挺拨中,透着隐隐约约的阴郁之气,显的分外迷人。
曲大姑娘看直了眼,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姜焕璋,只看的如同飘在云端。
这是她的夫君,这样一位……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没有词句可以形容,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贵气、最优雅……什么都最最好的男子,这是她的夫君,她阿爹替她千挑万选的夫君。
曲大姑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船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夜色浓重,满船酣甜的呼吸声中,曲大姑娘突然悲从心生,她抱怨,甚至骂过无数回的阿爹,原来是这么的疼爱她……
曲大姑娘一夜似睡非睡,天还没亮,就听到贾婆子在外面催着赶紧启程,这一声声启程让人甜蜜无比又惆怅无比,早一天赶到京城,她就能早一天嫁给她的夫君,可启程,却又要远离她的夫君,她北上,他南下,君往长江头,她往长江尾……
曲大姑娘翻了个身,听着哗哗的水声,这水,载着她,也载着他,她那神仙一般夫君啊!
“大姑娘!你不能这样!昨天她带你干什么去了?姓贾的那个贼婆子,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她是不是带你去见什么人了?她要把你卖了?大姑娘……”
曲大姑娘的无限旖旎被王嬷嬷愤怒的指责打断。
“我就知道!大姑娘,咱们走!咱们回南!她撺弄着大姑娘把太太丢在太平府,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可怜太太……太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又要卖了姑娘!报应啊!大姑娘你……”
曲大姑娘猛的坐起来,顺手抄起熏被的香炉用力砸向王嬷嬷,香炉准准的砸在王嬷嬷额头,王嬷嬷一声惨叫,连往后跌撞了几步,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伸手一摸额头,满手的血。
“大姑娘,你这是疯了啊!疯了啊!为个不明不白的男人,你把你娘给扔了,现在,你连脸都不要了!”王嬷嬷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
“快堵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后舱去!”贾婆子掀帘进来,吩咐玉砚和丹青,玉砚和丹青两人合力,将王嬷嬷拖进后舱。
“大姑娘别生气,王嬷嬷人老糊涂,您别跟她计较。”贾婆子上前劝曲大姑娘,“唉,大姑娘别怪我多嘴,王嬷嬷这嘴……唉,大姑娘得好好管教管教她,要不然,等咱们进了京城,她也这么信口胡说,什么大姑娘连阿娘都扔了的胡话,这要是让有心人听到,往重了说,可就是不孝,高门大族,最重孝道,大姑娘得好好跟她说说。”
“你放心。”曲大姑娘咬着嘴唇,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夜半,满船酣睡中,曲大姑娘悄悄起来,掂着脚尖进了后舱,打横睡在曲大姑娘床前的贾婆子示意和她一样欠身要起来的玉砚继续睡,自己悄无声息的站起来,跟在曲大姑娘身后,躲在后舱门侧,悄悄探头看后舱看。
曲大姑娘进了后舱,站在仰面睡的正香,呼声绵长的王嬷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后看了一眼,退了两步,站住,突然又两步扑前,一把抓起被子,用力按在王嬷嬷脸上。
王嬷嬷一下子惊醒,用力挣扎不停,曲大姑娘两只手如磐石一般,死死将被子按在王嬷嬷脸上。
贾婆子半张着嘴,惊恐的盯着先是剧烈挣扎,接着一阵阵抽抽,又一阵抽抽,最后全身伸直的王嬷嬷。
王嬷嬷全身伸直了有一刻来钟,曲大姑娘才将双手抬起些,紧紧盯着被子下的王嬷嬷,好一会儿,见被子下的王嬷嬷一动不动,长长舒了口气,往后跌撞一步,又跌撞一趟,转过身,跌跌撞撞出了后舱。
贾婆子在她松手时,就几步窜回前舱,窜进被子里,示意用目光询问她的玉砚赶紧睡,自己也紧紧闭上眼睛。
这位曲大姑娘的心狠手辣,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第三百零一章 会审
京城,定北侯府,宁远歪在张椅子上,一个脚夫打扮的汉子垂手站在他面前,正在禀报,“……就因为王婆子这嘴,曲大姑娘亲手闷死了她,遵爷的教导,对死人要厚道,赵大买了上好的棺木,另外雇了船,送王婆子回青杨镇安葬,又专程打发人往太平府去跟文二爷禀报这事了,赵大说,这事算不算大事他拿不准,所以遣小的赶回来跟爷禀报。”
“嗯,赵大做的不错,她那个丫头呢?”
“回爷,那个叫小锁的丫头,和王婆子睡在一起,贾婆子的意思,只怕那丫头都看到了,赵大就让人把那丫头卖到咱们北地去了。”
“嗯。”宁远晃着脚,看起来十分满意,“船还有几天能到京城?”
“一路上赶得急,再有十天就能到津河码头了。”汉子瞄见宁远脸上的满意,浑身放松,脸上笑意隐隐。
“你还赶回去,告诉赵大和贾氏,好好侍候曲家大姑娘。”
“是,小的这就启程。”汉子急忙答应,随即笑道:“这位姑娘真是……贾婆子说她吓坏了。”
“吓坏了?”宁远一声嗤笑,“贾氏每根手指头上都挂着人命,这点小事能吓得着她?矫情!”
“是,小的告退。”汉子一阵尴尬,急忙垂手告退。
看着汉子出去,宁远悠悠自在晃着脚,这位曲姑娘这份心狠手辣,真是好极了!
“凤娘!”片刻,宁远扬声吼了句,卫凤娘应声而进。
“阿萝?”
“四爷召她过去侍候了两回了,看她那样子,得意的很,看样子很讨四爷欢心。”卫凤娘应声答道。
“那妮子虽然蠢的不通气,不过,蠢的不讨人厌,倒可人怜,运气也不错,总能赶上点儿。明儿去跟她说,让她到撷绣坊多做几身衣服,想做几件就做几件,你也去趟撷绣坊,把京城大家贵女最时新样式的什么裙子衫子,一样订个两三套,要快,十天之内要全部拿到,再……你自己找银楼,打两三幅头面,十天之内,全部准备好。”
“是。”卫凤娘一句多话没有,见宁远挥了挥手,垂手退出,赶紧往软香楼传话,往撷绣坊订衣服去了。
…………
江南太平府,天刚刚落黑,樊楼汤家在京城的主事人汤七爷,和祝家京城一支的当家人祝家大爷,在京城一间绸缎铺子后门口,艰难的从马上翻下来,两个长随忙上前架住,进了绸缎铺。
后门里,祝家太平府这一支的族长祝老太爷,带着祝青程等几个这一批中举的祝氏子弟,急步迎出来,冲两人连连拱手,“两位这么快就到了,辛苦,一路上辛苦了。”
“先沐浴,上了药再说话。”祝家大爷一脸的没好气,这话也不知道是跟汤七爷商量,还是吩咐祝老太爷,祝老太爷一脸窘迫尴尬,赶紧让到一边,不停的拱手不停的陪着笑,祝青程脸色有些难堪和几分难看。
汤七爷和祝家大爷很快就沐浴上了药出来,两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汤七爷还好,脸上至少能隐约看到几分客气,祝家大爷一张脸黑的象锅底,迎着祝家老太爷半躬着身子的拱手,随手抬了抬,也不知道是拱手见礼,还是挥手示意不用多礼,越过祝老太爷,径直在上首落了座。
汤七爷也不用让,不过倒是坐了左手第一把椅子。
祝老太爷腰弯的更低了,用力咳了几声,挪过去坐在祝家大爷下首,垂着眼皮,等两人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经的手?”祝家大爷扫过在右边站成一排,谁也没敢落坐的几位新晋举人,目光落在祝青程身上。
“是我。”祝青程踏前一步,“是这样……”祝青程一口气将那个二叔怎么找到他,又是怎么跟他说的,怎么给的银子,他又是怎么做的,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祝青程口齿十分伶俐,这一番话说的清楚而快,众人简直象听书一般,祝青程几乎一口气说完,没等祝家大爷和汤七爷发话,紧挨祝青程站着的祝九爷先叫了起来,“这些事,你怎么一句也没跟我们说过?那一万银子……”
“闭嘴!”祝老太爷厉声打断了祝九爷的尖叫。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祝家大爷一脸讥讽,“你就没想一想,京城祝家和山西祝家当初是怎么离开太平府的?老祖宗还活着呢,你就想生出这样的妄想?你就没想想,这是个圈套?”
祝家大爷的话过于刻薄,祝老太爷老脸紫涨,当年的事,他最清楚,可再怎么,一笔写不出两个祝字,都是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能这么仇人一般说话?
祝青程脸上红褪泛青,青了又红,羞愤的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因为你,你们的贪婪愚蠢,汤家,高家,高使司差点吃了挂落!”祝家大爷越说越气,猛一巴掌拍在高几上,目光扫过站成一排的四五个新科举人,心里腻歪的如同吞了几百斤苍蝇。
“你们听着,这事,就此为止!那些什么进士不进士的,这份妄心就收收吧,你们几个,谁也不许踏出太平府半步!这几个举人,就算便宜你们了!到此为止!”
祝家大爷懒得再跟他们多说,直截了当的下了命令。
祝家老太爷青灰着脸,紧紧抿着嘴没说话,祝青程猛的抬起头,紧盯着祝家大爷,“凭什么?”
“你说什么?”祝家大爷没想到祝青程敢和他顶撞。
“我问你凭什么?既然我们太平府祝家没托你们京城和山西祝家的福,我们中举,那是我们自己的本事,让我们不许再进一步,不许踏出太平府半步,你凭什么?”祝青程怒目祝家大爷,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
“你们自己的本事?呸!”祝家大爷猛的站起来,往祝青程脸上啐了一口,“你竟然有脸说这种话!你被人下了套,害了祝家,汤家和高家,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第三百零二章 那只黑手
“我怎么没脸?”祝青程用力抹了把脸,“我为什么没脸?既然你们京城祝家,山西祝家不把我们太平府祝家当成同族同枝,我是不是被人下套,关你什么事?你们京城祝家、山西祝家,你们汤家高家,又关我们什么事?你既然不认我们是同族同枝,又凭什么让我们不许再有寸进?”
祝青程气的身子微微颤抖,暴怒之下,句句如剑,字字如刀。
“好!好好好!”祝家大爷呼的站起来,盯着拧着头不看他的祝家老太爷看了片刻,又转头挨个盯过往哪儿看的都有,就是不看他的祝家另几位新科举人,怒极而笑,“这是你们太平府祝家的意思是吧?好,好极了!那你们就拭拭,拭拭看,要是不怕死,不怕你们太平府这一支倾家灭族,你们就拭拭看!”
最后一句拭拭看,祝家大爷面容狰狞,如同要吃人一般。
“再怎么都是一个祝字,”汤七爷见拧到这份上了,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大郎脾气急,我和大郎从京城赶过来,日夜兼程,几乎没下马,要不是为了大家都好,我和大郎何苦受这份罪?大郎这一路上累极了,脾气难免大些,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就是这话,都是一家人。”祝老太爷赶紧接上这句话,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太平府祝家,和京城祝家,和山西祝家,都是一家人,只要是一家人,那就有机会。
“这样吧,大郎先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祝老太爷陪着一脸笑,连给祝青程使了几个眼色,示意他陪个礼,服个软。
“青程年纪轻不懂事,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大伯多多宽容。”祝青程虽说不怎么情愿,却还是长揖到底,面上极其诚恳的陪了礼。
毕竟,他想要再进一步,最好能有京城祝家,或者说是高使司的支持,就算没有支持,至少不能得罪了高使司,也就是不能得罪了京城祝家。
刚才他激愤太过,太冲动了。
祝家大爷被祝青程梗着脖子一通强硬顶撞,脾气倒好多了,冷哼了一声,冲祝老太爷拱了拱手,径直出门歇息去了。
祝老太爷送走祝家大爷和汤七爷,叫过祝青程,责备了几句,又细细嘱咐了半天,吩咐几个人赶紧回去歇息,明天,他们要好好跟京城祝家和汤家谈一谈,无论如何,要和京城祝家重新成为一家人。
祝青程回到自己屋里,洗漱睡下,闭着眼睛默背了几页书,心乱如麻,睁开眼直直的看着帐顶,好一会儿,长叹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继续背书,折腾到半夜,总算沉沉入睡。
屋角的阴影里动了动,一个浑身漆黑夜行衣的影子慢慢靠过来,站在祝青程床头,低头盯着他看了片刻,抬手抖出根丝绦,熟练而飞快的套在祝青程脖子上,用力往后拉紧,祝青程浑身颤抖,不过片刻,就圆瞪着双眼,直挺挺不再动了。
黑衣人将丝绦连祝青程甩到肩头,背着祝青程出了屋,将他挂到院子中间的石榴树上,伸手拍了拍祝青程的腿,转身跃出去不见了。
天刚蒙蒙亮,文二爷刚起床,就得了祝青程自挂石榴树的信儿。
正擦着牙的文二爷呆了片刻,接着慢慢擦了牙,漱了口,看着报信的孔大叹了口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我看那姓祝的不会自己勒死自己,他一颗心正旺炭一般想当大官发大财,怎么会勒死自己?是京城来的那位祝大爷?”孔大说着自己的判断。
文二爷摇头,“祝家和汤家这一趟来太平府,一来是善后,二来,必定是要查出是谁冒充的祝家人,既然要查冒充之人,怎么会杀了祝青程?不是他,是……”
文二爷又是一声长叹,“这是为了我,祝青程见过我,杀他是为了我。唉!我本来打算远远把他送走。”
“杀就杀了,送走?怎么送?杭保良那样的,不跑就得杀头,你不送他他自己也得跑,祝家这几个,都是一心要升官发财的,你愿意送,人家还不愿意走呢!”
孔大听说杀了祝青程是为了保护二爷,态度顿时变了,“二爷是做大事的人,别婆婆妈妈,什么伯仁不伯仁,死就死了。”
文二爷没理孔大,背着手站在窗前,好半晌,又叹了口气,“你去一趟城外,找间寺庙,替他做几天法事吧。”
“成!”孔大一边笑一边答应,“做法事?行行行,花钱买个心安,只要二爷心里舒坦。”
…………
紫藤山庄,临近人定时分,水莲围着院子走了一遍,见各处都妥当,嘱咐了上夜的婆子和丫头几句,掀帘进了屋,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凉风,急忙转头往回看,另一面,卫凤娘越过她,拉了拉衣服,溜溜跶跶往东厢卧室进。
水莲再一个转身,这才看到了卫凤娘,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刚才那阵凉风?
等水莲反应过来,卫凤娘已经一脚踏进了东厢。
李桐散着头发,半躺在床上看着本书,听到动静急忙抬头,卫凤娘冲她拱了拱手,“李娘子,我家七爷说是有极其要紧的话要跟你说。”
李桐放下书,示意水莲,“别惊动人,给我拿件衣服。”李桐一边说,一边抬手挽起头发,水莲见过卫凤娘几次,还算好,至少没高喊捉贼,急忙上前,侍候李桐穿了条银蓝裙子,一件月白夹衣,又重新替她挽了头发,李桐一边穿衣,一边吩咐卫凤娘,“去跟你家七爷说……”
“在你这后园花厅里等着呢。”卫凤娘歪头看着李桐,不等她说完,就接过话道,李桐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由着水莲挽起头发,转身往外走,卫凤娘指了指,“外面起风了,你最好穿件斗蓬。”
李桐顿步,水莲满脸懊恼,她晕了头了,竟然还要别人提醒!水莲急忙取了件银蓝厚斗蓬出来,李桐系了斗蓬,吩咐水莲不用出去,跟着卫凤娘,往后园过去。
第三百零三章 先撒一块糖
后园花厅门口,宁远穿着件宝蓝斗蓬,正背着手,仰头看着天上的弯月,这个小园子极其适合赏月。
听到脚步声,宁远转头看向月洞门。
李桐裹着厚斗蓬,脚步轻快,卫凤娘看到宁远,就闪到不知道哪儿去了,李桐脚下顿了顿,迎着宁远走过去。
宁远从李桐松松挽起的头发看到紧裹的银蓝斗蓬,再看到斗蓬不时露出隐进的银蓝裙子,再看到李桐脚上那双轻薄的软底鞋。
李桐并不在意他的打量,走到花厅门口,仰头看着宁远直问道:“什么事?”
“噢!你上来说话。”宁远看着李桐脚上那双已经被露水打湿的鞋子。
李桐顺着宁远的目光看了眼自己那双已经湿了一半的鞋子,这是屋里穿的薄绸软底鞋,她忘了换鞋了。
他来,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从姜家脱身的事,她太急于和激动于这件事了。
李桐上了台阶,和宁远一左一右站在花厅门口,再次问道:“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绥宁伯有了一位十几年的知交好友,姓曲。”宁远看着李桐,眼角几分余光还是落在她那双湿了一半的鞋子上。
“我听大哥说过。”李桐眼里闪过丝丝亮光,他来,果然是这件事。
宁远敏感的捕捉到李桐眼里的亮光,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是好事?也许是坏事呢?你这么信任我?也是,我宁远办事……”宁远得意的晃着手里的鞭子。
“到底什么事?”李桐打断了宁远的自夸自恋,再问一遍。
“你鞋子湿了,鞋底太薄。”宁远手里的鞭子突然指向李桐脚上,话锋陡转,“这花厅地上也挺凉,来,踩这上面。”
宁远收回鞭子,扯下斗蓬,再堆到地上,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快的李桐眼睛都看花了,根本来不及说话。
“唉!你赶紧说完……”
“不是一句话,是好几句话,你病了,我就白来了。”宁远指着地上堆成一团的斗蓬。
李桐低头看着堆在脚前的斗蓬,抬脚踩上去站住,“什么事,说吧。”
宁远笑出了声,“李姑娘真是……大气!曲举人有个独养女儿,拿着十几年前绥宁伯姜华远和她爹亲笔定下的婚约,进京认亲来了,明天下午到津河码头,你要不要去看看?要是去,我来安排……”
“不用,我自己去看,我和大哥一起去。”李桐脸上笑意盈盈,“多谢你。”
“谢什么!等等,还有事!”宁远叫住转身要走的李桐,李桐转回身看着他。
“还有几件事,我觉得你知道比不知道好,这位曲大姑娘还有个娘,眼睛瞎了,身子也不大好,曲大姑娘怕她娘受不了路上的辛苦,万一病了耽误行程,万一死了,那就更耽误事儿了,就把她娘扔在了太平府城外的一座尼庵里。”
宁远嘿嘿笑了几声,“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她都带上了,一个人没给她娘留,文涛给了她三千多两银子,她给她娘留了二两银子,说她娘吃得少,留多了她娘也用不了。”
李桐默然听着,看不出表情。
宁远看起来有几分悻悻然,“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宁远将曲大姑娘亲手闷死王嬷嬷的事说了,李桐听的目瞪口呆。
宁远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桐,这下满意了,晃着手里的鞭子,颇为得意,“这位曲大姑娘蠢是蠢了点,不过好在心狠手辣,就冲这份狠毒劲儿,指定能把绥宁伯府那一团乌烟瘴气收拾的干干净净,咱们也算是对得起绥宁伯府了。”
李桐深吸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人不是我挑的。”宁远突然解释道:“这是文涛千挑万选挑中的,我听说这些事时,也吓了一跳,真吓了一跳!人真是文涛挑的!”
李桐啼笑皆非的看着一脸正气的宁远,从那团斗蓬上下来,转身走了。
宁远扬了扬手,一声哎喊了一半,又卡回喉咙里了,话说完了,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完了。
宁远看着李桐的背影隐进了月洞门,莫名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斗蓬,抖了抖,反手披上,系好带子,仰头看看月,再转身看了一圈园子里的月色,一步步下了台阶,慢吞吞晃到围墙前,仰头看了看起伏的女墙,突然觉得要是跳墙出去好象很煞风景,转个身,沿着女墙,走到角门前,用脚尖踢了踢,示意六月开门。
六月手忙脚乱的捅开锁,捅是捅开了,合却合不回去了,唉,爷回回都是跳墙进跳墙出,他就没准备这捅锁的事,今儿这是犯了什么毛病?非要从门里出去?他没有准备啊!
…………
第二天一早,李信刚吃了早饭,就被李桐请过去,说了昨天晚上宁远来告知的信儿,以及关于曲大姑娘的两件事。
李信听李桐说完,心里泛起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宁远为什么不来找他?是了,这是姜家的事,姜家的事,自然是桐姐儿最清楚,要是和他说,也许有些事他还得去问桐姐儿,是不如直接和桐姐儿说话。
从紫藤山庄过去津河码头不算近,两人收拾好,李桐干脆换了身男装,辞了张太太,一车一马,往津河码头赶过去。
曲大姑娘的船,赶在中午吃饭前,就泊进了津河码头。
李桐和李信并肩站在离码头最近的一间茶楼里,看着戴着长长的绡纱帏帽,扶着婆子的手,从船上款款下来的曲大姑娘。
“回大爷,姑娘,他们刚刚在酒楼定了雅间,点了十来样菜,吩咐他家姑娘一到,立刻就要上热菜。”宁海进来,在两人身后低声禀报。
“派头不小。”李信低声评价了句,李桐‘嗯’了一声,这位曲大姑娘身边,原来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一个死了,一个被远远发卖,这会儿她身边应该都是宁远安排的人了,这一路上,只怕教给她的都是娇骄二气。
“说是文二爷挑中的人。”李桐想着宁远的纵容唆怂,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过于狠毒了些。”半晌,李信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到酒楼看看。”
第三百零四章 送上门的证据
李信和李桐出来,不远不近的缀在曲大姑娘一行人身后,进了酒楼。
李信和李桐身后不远,宁远摇着把折扇,悠悠闲闲跟在后面。
曲大姑娘这一顿饭,摔了一碗汤,砸了一碟鱼,汤据说是咸了,鱼说是品相不佳,砸了那碟子鱼之后,李信示意李桐,“不用多看了,吃了饭咱们就回去,二爷……”
李信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李桐明白他的意思,文二爷做事的风格,她比李信知道的更多。
姜家若安好,那文二爷还怎么岁月静好?
宁远没进酒楼,进了酒楼对面的茶坊,抿着茶,看着李家兄妹进去,又看着李家兄妹出来,看看一身男装的李桐,再看看李信,看看李信,再看看李桐,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可宁远看着悦目,却没觉得赏心,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反正不怎么舒服。
…………
姜焕璋身体康复,伤感褪去,雄心升起,一路紧催行程,几乎和曲大姑娘同时,曲大姑娘到津河码头时,姜焕璋的钦差大船,泊进了太平府外的码头。
姜焕璋换了便衣,带着独山和几个随行钦差的护卫书办,上岸换车,准备先微服私访一番。
太平府外的热闹不亚于京城,离城门还有四五里,酒肆茶坊就一家接一家多起来,眼看快中午了,姜焕璋带着诸人,进了一间看起来十分热闹的酒肆,毕竟是城外,酒肆里没有雅间,当然,就是有,姜焕璋也不打算要,他这一趟,本来就是微服私访的么。
大厅很宽敞,几乎坐满了人,姜焕璋随意坐了,吩咐独山看着点几样菜,自己抿着茶,挨个打量着大厅里的食客。
酒肆里坐的人十分杂乱,有扎着绑腿的短衣汉子,有长衫冠带,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也有挺胸凸肚、年过半百的财主……
姜焕璋挨个打量着酒肆里的客人,目光停在和他隔了两张桌子的几个人身上。
侧对着姜焕璋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瘦的几乎脱了相的老头,面容黧黑,双手却很细白,穿着件织锦缎长衫,那件华贵的长衫挂在他身上,明显挂错了地方。
姜焕璋之所以盯上他,是因为他那衣服明显是偷来的。
织锦缎一条腿曲折,脚踩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酒杯,看那样子酒有点多了,正挥着手,口喷白沫和旁边几个人高谈阔论。
“……我跟你们说,看看!别不信哪!都是实话,我告诉你,这一科举人,至少半数,半数我都说少了,是经我的手,看到没有?我的手!经我这手,是我把他推上去的!别摇头啊,瞧你们这见识,我跟你们说,你们还别不信,算了算了,竖子不足与谋,跟你们这帮村货说这个,你们懂个屁啊!”
织锦缎抬着下巴,一脸的我根本瞧不上你们,同桌的几个人,上身后仰躲着他的口水,手底下却下筷如飞,吃喝之余,偶尔点下头,算是尽了应酬的职责。
姜焕璋后背挺直,示意护卫,“看到那个老头没有?把他捉来,悄悄儿的!”
姜焕璋吩咐完,也不吃饭了,站起来出了酒肆,上车到了处僻静地方,没多大会儿,两个护卫扭着一脸惊恐一路走一路挣扎的织锦缎老头过来。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做什么营生?说!”姜焕璋端坐在车上,盯着织锦缎老头,冷声问道。
毕竟是多了几十年官威的人,织锦缎老头身子一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答的顺溜无比,“回老爷,小人钱富,富阳人,在太平府算命为生。”
“你说,这一科举人半路都是经你的手,是你把他们推上去的?你是怎么推上去的?”姜焕璋紧接着问道。
“啊?没没没……没有这事!”钱富一脸惊恐,两只手拼命摆着,下意识的想往后逃。
“按住他!”姜焕璋见他想逃,厉声吩咐,护卫一脚踢在钱富屁股上,“老实点!”
“是是是!小人老实,最老实!回老爷,没……没有这事,真没有!”钱富慌乱无比,目光闪烁,根本不敢看逼视着他的姜焕璋。
“不说?剁他一根手指!”姜焕璋眯眼冷笑。
“老爷饶命!我说!我说,我都说!”根本不用护卫拿出刀,钱富就已经吓的魂飞魄散,举着胳膊乱摇求饶。
“小人就是个算命先生,小人有几分道行,秋……秋秋闱前,得上天指点,开了天眼,看到了考题,小人不知道真开了天眼,实在穷极了,就把题卖了,卖了些钱,真是开了天眼,老爷你要相信小人啊!”
钱富一张脸苦成了倒吊的苦瓜。
“搜他!”姜焕璋紧盯着钱富死死按在胸前的两只手,吩咐护卫,两个护卫上前,干脆利落的剥下钱富那件织锦缎长衫,再把钱富拽的原地连转了七八圈,扯下被他缠在胸口的一块绸缎,绸缎里掉下个布包,钱富看到布包,一声惨痛的哀嚎,奔着布包猛扑过去,却被护卫飞起一脚踢倒在地。
护卫将布包递上去,姜焕璋示意独山解开布包,布包里整整齐齐包着厚厚一叠银票子,独山看的眼睛都瞪大了,急忙点了,咽了口口水回道:“爷,一共一万一千三百两!”
“这些银票子是哪儿来的?是你卖题所得?那题是哪儿来的?我劝你最好老实交待,免受皮肉之苦!”姜焕璋紧盯着钱富,一字一句道。
布包被搜走,钱富象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爷你得讲理,那是人小算了一辈子命存下来的养老钱……老爷,真是开了天眼,小人自幼学道,佛法精深,小人真是开了天眼啊……”
旁边的书办差点笑出了声,学道学出个佛法精深,挺不容易。
“剁了他的手指。”姜焕璋冷哼一声吩咐道。
“老爷饶命啊!”钱富抹着鼻涕和眼泪,“我说,小人都说,老爷饶命,这事不能怪我啊,小人是捡到的,真是捡到的……”
第三百零五章 又送上了门
钱富在姜焕璋时不时剁手指的威胁下,一五一十交待了个干干净净,签了字画了押。
据钱富说,因为他跟左先生最心腹的长随是乡亲,关系相当不错,所以左先生就把这次发财的机会交给了他,秋闱考题是左先生给他的,他卖了银子,照左先生的要求,是要全数上交的,之后左先生再给他点辛苦费,至于这一万多银子,是他每一宗偷偷多卖了几百上千的银子,存下来的。
钱富记性极好,哪天在哪里卖给了谁,收了多少银子,给了左先生多少,自己扣下来多少,交待的一清二楚。
姜焕璋拿到钱富的口供,以及那张卖题明细,心情舒畅愉快,他这运道,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好啊。
童敏在江南经营了三四年,再说虽说秋闱闹成这样,可朝廷并没有撤了他的差使,在太平府地界,他还照样手脚通天。
姜焕璋的船一进江南西路地界,他就得了禀报,姜焕璋的船泊到太平府外的码头,姜焕璋换了便服上车进城,他更是一清二楚,及至姜焕璋捉了钱富,钱富又说了什么,他那些心腹也都打听到了。
童敏听心腹禀报说钱富这么这么交待的,只听了个瞪目结舌,事情不是这样的!怎么会……童敏这心思转起来也很敢想,头一个,他就想到了随国公府,难道是随国公府安排了钱富这么个人,为的是保住他?
或者就是大爷的手笔,也许是这位姜钦差来前就得了大爷的吩咐,这个钱富,是他自己放出来,自己又捉起来的……
童敏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越想越兴奋激动,是啊,大爷怎么可能放弃他呢,他替大爷守着这天下最富庶的江南西路,不说每年的孝敬,有他在,这江南西路就是大爷的,大爷若保不住他,也就保不住这江南西路!
童敏越想腰杆越直,这不是大爷保不保他的事儿,而是大爷保不保江南西路的事!
这钱富……嗯,大爷做了一,他得把二圆好了,童敏又仔细盘算了一遍,吩咐备酒备菜,让人去请左先生。
酒过三巡,童敏站起来,冲左先生长揖到底,“这些年,童某能够顺顺当当,多亏先生辅助。”
“东翁这是干什么?”左先生吓了一跳,急忙去扶童敏,扶起童敏,连揖了几揖。“东翁这是要折煞左某吗?哪里担得起?”
“先生是童某的大恩人。”童敏神情极其诚恳,左先生莫名其妙,“东翁言重了,哪里担得起?东翁酒多了。”
“还请先生救我这一回,童某必铭记大恩,永世不忘。”童敏欠身低头,更加诚恳真挚。
“东翁别急,这事咱们不议过多少回了,大爷必定不会袖手不管,来的钦差又是晋王府长史,再说,这事还有高使司夹在中间,高使司圣眷正隆,这一场事看着凶险,其实不至于,东翁必定能稳稳当当过了这一关。”左先生听童敏这么说,以为他又担心害怕的很了,急忙分析劝解。
“先生所言极是,正如先生所言,大爷没有袖手不管,钦差,也是自己人,只是……”童敏一声长叹,抬手掩面,泪水涟涟,“先生也说过,考题泄露这事,铁证如山,只能转祸,不能不认,不能不认啊!”
左先生眼睛渐渐瞪大,一阵浓烈的不祥之感从心里冲上来。
“祝青程临死前已经手写交待了,一切都是和先生的首尾,先生救我这一回,先生的大恩,童某来生结草衔环,必定相报。”
左先生呆看着童敏,半晌,才喉咙僵硬的问道:“东翁早就打算好了吧?东翁就不怕自我之后,无人敢给东翁参赞提点?东翁……”
“先生大恩,童某铭记在心!”童敏站起来,再次长揖,这次左先生没动,端坐榻上,居高临下看着长揖到底,又长揖到底的童敏,突然纵声大笑,笑声落下,一手执壶,一手拿杯,倒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再倒一杯,再仰头一饮而尽。
童敏站在榻前,看着一杯接一杯狂饮的左先生,轻轻舒了口气。
左先生大醉出来,姜焕璋在衙门口摆出钦差仪仗,直冲进布政使衙门,左先生迎着仪仗昂然冲上去,醉眼迷离的看着姜焕璋,指着他一边大笑一边叫道:“一丘之貉!官官相卫!我都知道了,你想让我招什么?好!好得很,题是我偷的,也是我卖的,好了啊?你听清楚了?赶紧让人写,我给你画押,好让你们官官相卫,好让你们举杯庆贺!”
姜焕璋皱眉看着酒醉颠狂的左先生,示意书办示下左先生的话,拿着他的手画押按了手印,吩咐道:“先把他押起来,等他酒醒了再审。”
夜半,左先生孤坐在偏在一角的牢房里,对着斜斜照进窗户的月光,怔怔的发呆,偷题卖题这样的罪,是要杀头的,今年秋决已经过了,明年……若是没有命,明年的现在,他已经埋进黄土堆,做了馒头馅……
“先生。”童敏从黑暗中踱出来,隔着粗大的牢栏,看着孤坐发呆的左先生。
“东翁又来干什么?”左先生酒醒,胆气也一路下落,有气无力的问道。
“难得今夜月色这么好。”童敏的声音里透着阴森冷酷,“先生是雅人,不如今晚就上路吧。”
“你?你说什么?”左先生不敢置信的看着童敏,童敏仿佛有些畏缩,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先生一路走好。”
“你!”左先生猛的站起来,不等他扑出来,牢门打开,两个心腹一步冲进来,扭手按嘴套白绫,眨眼功夫,就把左先生挂到了一人多高的牢栏上。
童敏盯着不过抽搐了片刻,就僵直不动的左先生,双手合什,虔诚祝告:“先生一路走好,若有来生,童某必报先生这份恩德。”
姜焕璋拿到了祝青程手书手供,祝青程已经畏罪自杀,刚拿到左先生酒后口供,当天夜里,左先生也畏罪自杀了。
第三百零六章 曲大姑娘到了
姜焕璋脸色阴沉一肚皮火,这样明晃晃的送口供给他,又明晃晃的在他面前杀人,当他是白痴么?
这一趟差使,他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做出清名来的,至于会不会得罪了大皇子或是四皇子,他根本没考虑,在他眼里,大皇子和四皇子,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而且,大皇子和四皇子这会儿已经针锋相对,明刀明枪,除了除掉对方,别的事,应该早就不在他们眼里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扬一扬他的清名和威名。
从前他不懂事,处处顾忌处处束手,头一趟和晋王出去赈灾,就是因为他顾忌太多,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才处处被动,最后差点连命都丢了。
文二爷头一回见他,就说过一句,做大事要勇往直前,之后的十几、几十年,这句话文二爷常说,确实,做大事就是要勇往直前!
姜焕璋拿起钱富的口供,祝青程的口供,以及书办录下来的左先生的寥寥数语,连看了好几遍,轻轻拍着桌子,他找到切入之处了!
…………
京城,津河码头。
曲大姑娘吃了饭,外面崭新的桐木青油大车已经准备好了,车子围着靛青杭绸围子,四角垂着通红的流苏,拉着车的两匹马矫健俊美,曲大姑娘盯着车子看的转不开眼,这辆车,她太满意了,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的车!
曲大姑娘紧绷着脸,努力压下自己的喜悦和好奇,以便显的对这样的车子、这样的华贵已经习以为常,看着婆子放好踏板,曲大姑娘拿捏着上了车,一掀帘子,入眼一片光闪,车厢内的奢华让她目瞪口呆,再也忍不住,低低一声惊呼。
好在没人听到,曲大姑娘赶紧闭紧嘴,用力绷住脸上的肉,小心的在闪着微光的织锦缎垫子堆里坐下,拉了拉裙子,有几分怔神,她这裙子,还不如这车厢最差的垫子用的料子好……
玉砚跟进车里,曲膝跪坐在车前,抽开隐藏在车厢板上的小抽屉,取出小巧精致的红泥小炉,捅开,取银壶烧上水,接着焙茶碾茶,给曲大姑娘沏了茶,放到专门雕出形状放杯子的凹糟里,又抽开另一个抽屉,取出细巧点心、鲜果蜜饯出来。
曲大姑娘几乎看直了眼,这份享受,她连想都没敢想过。
茶是极品,清香无比,点心果品精致美味的让她无可挑剔,曲大姑娘双手捧着杯子,透过帘子缝,看着外面慢慢往后退去的树木,心里的感觉无法言表。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自己过稳这样的日子,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姜家认下她这门亲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嫁进绥宁伯府!
车子顿了顿,贾婆子探头进来,神情颇为严肃,“大姑娘,老奴的话跟您说。”接着示意玉砚,“你去后面车上。”
玉砚下车,贾婆子上车,坐到曲大姑娘对面,“大姑娘,前儿咱们不是先派人到京城来打听打听么,现在回话儿了。”
“怎么样?”曲大姑娘一下子绷起上身,急切无比的看着贾婆子。
贾婆子叹了口气,“大姑娘要稳住,唉,我先说不好的信儿,再说好信儿。大姑娘,咱们姑爷,今年二月里,已经成亲了……”
“什么!”曲大姑娘一声尖叫,“他成亲了?他怎么能成亲?是我……是我……”
“大姑娘!大姑娘!您稳住,您得稳住!”贾婆子急的两只手乱挥,“就是成了亲,大姑娘也在前头,不是没有机会,大姑娘您稳住,您听我说!”
“他明明跟我有婚约!是我阿爹跟他阿爹定下的,他跟我有婚约!”曲大姑娘离崩溃只有半步了。
“大姑娘,您听我说,您放心,这门亲事,老奴就算拼上老命,也要替大姑娘夺回来!大姑娘放心,老奴必定让您风风光光嫁进绥宁伯府,做绥宁伯府世子夫人!”贾婆子拍着胸口打保票,“理在咱们这里,就算他是伯府,他也得讲理!大姑娘放心!伯府跟咱们有婚约在先,他就算成了亲,那也不能算数!”
贾婆子又是拍胸口又是满口保票,总算把曲大姑娘从崩溃边缘拉回来,至少能接着听她说话了。
“余下的都是好事儿了。头一件,咱们姑爷娶的这位,是位商户家的姑娘,姑爷对这位商户家的姑娘很不满意,成了亲第二个月,就把这位商户家的姑娘,赶回娘家了,一直到现在,这位商户家的姑娘,还在娘家住着。”
“真的?”曲大姑娘一脸眼泪又笑起来。
“一丁点儿也假不了!”贾婆子也笑起来,“第二件好事儿,我跟大姑娘说的那位胡老爷,如今也在京城住着呢!”
“就是跟阿爹最最要好的那位胡伯伯?我和……他的亲事,就是他保的媒?他还认了我做谊女?”曲大姑娘更加惊喜,“你不是说他回家奔丧,已经好些年没有音信了?”
这一路上,贾婆子早就将曲大姑娘她爹,和胡老爷,以及姜伯爷那份令人赞叹感动的友情,连经过带细节,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这是大姑娘运道好!”贾婆子看起来比曲大姑娘更欢喜,“胡老爷也就是两三个月前才进的京,胡老爷先头是因为父亲病了,回家侍疾,没想到父亲好了,母亲却一病去了,母亲一走,他父亲太难过,也跟着去了,胡老爷是个极孝顺的,痛心疾首,竟在父母坟前整整守了六年,六年孝满,他儿子大了,极有才气,他就留在家里,亲自教导儿子,等儿子中了举,又带儿子游历了两年,这才能脱身到京城。”
“原来是这样。”曲大姑娘听的羡慕不已。
“胡老爷说,他到京城才知道咱们老爷早就走了,唉,他说他当年离开京城时,咱们老爷就病倒了,他自责的不得了,说当年咱们老爷由小病成了大病,以至于病重不治,说不定也是担心思念他所起,胡老爷说,他已经派人到太平府去寻咱们了,没想到咱们倒先来了。”
第三百零七章 仗义无比胡老爷
“那婚约的事?胡老爷怎么说?”这才是曲大姑娘最关心的事。
“一个外院下人,哪好跟胡老爷说这样的事?等咱们见了胡老爷再说,大姑娘放心,我当年跟在咱们老爷身边侍候的时候,就很知道这位胡老爷,第一跟咱们老爷最好不过,第二,胡老爷既仗义,又有本事,大姑娘又是胡老爷的谊女,胡老爷不帮大姑娘,还能帮别人不成?”
贾婆子的话,让曲大姑娘轻轻舒了口气。
“胡老爷说,大姑娘若是到了京城,请大姑娘到他那里去住。”贾婆子瞄着曲大姑娘,曲大姑娘‘嗯’了一声,这样最好,她一个姑娘家,单身一人住在外面,确实不妥当。
“请问是曲举人家眷吗?”外面传进来一声响亮的询问。
曲大姑娘急忙看向贾婆子,贾婆子一脸惊喜,“唉哟!怕是胡老爷打发人来迎咱们了!我去看看。”说着,贾婆子掀帘探出头,“您是哪位?”
曲大姑娘的车子停在一处五进带园子的大宅子门口时,胡老爷已经翘首以盼的等在门口了,一看到曲大姑娘,胡老爷老泪纵横,“女儿!我还以为……你这形容,跟你父亲真真是……曲兄!真是痛煞我也!”
胡老爷捶胸顿足,一会儿喜一会儿痛,十分热闹。
贾婆子跟着一边怀旧一边抹泪,曲大姑娘感动倒没什么感动的,不过看到胡老爷这样待她,心里一宽,松了口气。
请进曲大姑娘,丫头婆子侍候洗漱,流水般送了茶水点心,胡老爷仿佛不知道怎么疼爱曲大姑娘才好,点心摆了满满一桌了,还在不停的吩咐,“……怎么没有银丝姜糖?快去买,还有栗子糕,还不赶紧打发人去买!大姑娘的衣服首饰呢?没有尺寸?真是没用的东西!那现在去!去撷绣坊,立刻就要!不要管银子,不拘多少银子!大姑娘刚进京城,一应都要置办新的,快去,有多少拿多少!快去快去……”
曲大姑娘微微有些感动,不拘多少银子……看来这位胡老爷是真心待她。
总算摆好茶水点心,又安排好布置院子添衣服买首饰,以及各种杂事,胡老爷总算坐下来,开始和曲大姑娘回忆他和她阿爹的过去,他和她阿爹的感情,诸般种种。
曲大姑娘听的心不在焉,她对这些没兴趣,现在,她最最关心的,是她的亲事,是她的夫君已经成了亲这件大事,她只关心他肯不肯替她出头,讨回公道。
贾婆子收到曲大姑娘的眼色,找了个话缝笑道:“胡老爷,当年我们家老爷和姜家老爷有过婚约这事,不知道胡老爷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怎么?那婚书?”胡老爷惊讶的一双瞪的老大,“难道当年?曲兄打发人把婚书送回家了?当年曲兄可是说要亲自带女儿进京,你们拿到婚书,怎么不早点进京?这是……怎么回事?”
曲大姑娘给贾婆子使了个眼色,自己抽泣几声,用帕子按着眼角,贾婆子忙将她和她丈夫当年如何下南洋,如何回来,又如何带曲老爷遗物回到太平府,曲大姑娘这才知道父亲给她定了亲,这才赶进京城,诸如这般,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胡老爷一声长叹,“曲兄是位真正的雅人,跟姜兄一样,从不把那些阿堵物放在眼里,他打发你们夫妻南下,是想替大姑娘挣份体面的嫁妆,唉!可怜曲兄!可如今姜家已经娶了亲了……”
“我和他有婚约在先!”曲大姑娘急了。
“这话极是!”胡老爷点头赞成,“曲兄不在了,我绝不让你被人欺负了,你放心,只是,”胡老爷顿了顿,曲大姑娘浑身紧绷,屏着口气直盯着胡老爷,唯恐他这个只是后面,是她不愿意听的话。
“这事得仔细谋划,头一条,我得先探探曲兄的意思,若他顺顺当当认了这纸婚约,退了和李家的亲事,三媒六聘迎娶大姑娘,那是最好,若他……哼!”胡老爷捻着胡须,冷笑一声,“大姑娘放心,你胡伯伯可不是他姜家能欺负的!他不肯,那也得肯!”
“多谢胡伯伯!”曲大姑娘长松一口大气,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阿爹这位知交,真是太好了,但愿姜伯伯也这么好!
…………
李桐和李信从津河码头出来,到了往京城和紫藤山庄的三岔路口,李信低低和李桐商量,“我去趟京城,这件事必定要惊动礼部,吕相分管礼部多年,我去寻寻吕大郎,找机会探探话,看看能不能看看象这样的事,礼部是什么样态度。”
“嗯。”李桐点头,想着吕相和自己外婆一家的过往,吕相那头,还是等事情发动起来后,再知道的好。
李信带着宁海等人,直往京城,李桐坐在车上,随着车子晃来晃去的出神,水莲时不时瞄着她,今天的事十分古怪,她虽然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好象哪儿都不对!
车厢外响起两声轻轻的敲击,水莲急忙探头出去,片刻,缩回来禀道:“姑娘,万嬷嬷说想跟姑娘说几句话。”
“嗯,我正要找她,让她上来,你先到后面车上。”李桐吩咐水莲。
“那位姑娘可不怎么样!”万嬷嬷上了车,头一句就说曲大姑娘不怎么样,“姑娘让我好好看看她,这位姑娘是哪家姑娘?”
“那位姑娘姓曲,是姜家老爷那位知交曲举人的独养女儿。”李桐眼皮微垂,这事儿的真假,连她在内,就当是真的吧。
“啊?”万嬷嬷经得多见得多,人老成精,立刻就听出这里头大有古怪,“那位姜老爷突然冒出个知交,这接着又冒出个知交的独养女儿?这事儿……”
“世上巧事儿多着呢,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位曲姑娘,和姜焕璋早有婚约……”
“什么?”万嬷嬷差点跳起来,“哪有这么巧……唉哟我的姑娘!这世上可不就是巧事儿多的很!”
第三百零八章 配合
万嬷嬷一声惊叫叫到一半,硬生生转了个百八十度的大弯,竟然还转的十分平顺。
“这事儿……唉哟!姑娘是怎么打算的?您叫我进来,是?”万嬷嬷一双眼睛莹莹闪亮,脸上都是笑意,却又努力绷着至少别笑出声。
“是这样,”李桐也笑起来,将曲举人,以及胡老爷当初如何和姜家老爷相识、相交、相知、相契,以及曲举人有女、姜家老爷有子,如何由胡老爷做媒证,写下了一纸婚约,曲举人又是如何病死,胡老爷如何回家侍病奔丧,姜家如何和曲家失了音信,后来又是如何接上的,一五一十统统说了一遍。
万嬷嬷听的眉飞色舞,“这可真是……这世上就是巧事儿多!您看看,这一连串儿巧的,全巧上了!这是文二爷?”
万嬷嬷往前凑了凑,最后一问,声音压的不能再低了,那位二爷,她头一眼就瞧着他不是一般人!
“不全是他。”李桐答了句,想了想,又将曲大姑娘将母亲丢在太平府外的尼庵中,以及半路上闷死自小侍候的嬷嬷的事,也低低说了,“……说给嬷嬷听,是让嬷嬷心里有个数,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万嬷嬷听倒抽了口凉气,“这可真是……这位姑娘这简直是!啧!这下好了,姜家这是要送走一位菩萨,接进一个夜叉。”
“咱们不管这个。姜家老爷再怎么蠢,只怕也不肯让人赖上这么件事,何况,”李桐顿了顿,“姜家真要认下曲家这门亲,别的不说,至少我的嫁妆,他们要还回来,他们还不起,这事,说不定要惊动官府。”
“那咱们也得好好准备准备!”万嬷嬷两眼放光。
“嗯,你传话给秋媚,真要到官府,到她作证,她在府里听到过关于这桩婚约的风言风语。”
“好!”
“再告诉她,咱们从姜家脱身时,只要她愿意,就把她从姜家带回来,回来之后,是跟着我,还是有别的打算,都听她的。”李桐接着吩咐,万嬷嬷点头,秋媚的小心思,她也知道一点。
“那春妍?”
“春妍、夏纤和冬柔,只要她们愿意,全部带回来,只要是咱们的人,只要愿意回来,全部带回来。”
“吴嬷嬷那边,要不要?”万嬷嬷低低建议。
李桐想了想,“吴嬷嬷侍候了陈夫人一辈子,心思难定,把这事放给她知道,再告诉她,我从姜家脱身那天,庄子和铺子,各送她一处,你挑好几处庄子铺子,拿过去让她事先挑好。”
“好!这事儿宜急不宜缓,我这就进城,这事儿我亲自去办!”万嬷嬷斗志昂扬,下了车,把小丫头赶到一辆车上,急急忙忙也往京城赶过去。
…………
江南太平府,布政使衙门后院,童敏一脸悠闲,品着茶,正在思考两件大事,第一该给姜钦差准备点什么礼物,听说这位姜钦差最爱风雅,光银票子太俗了,得有点清雅的东西;第二,该到哪儿再找位不比左先生差的幕僚回来。
长随一头扎进来时,童敏惊的一杯茶全泼在了手上,“规矩呢?”童敏一声怒吼,长随一只手指着外面,急的都结巴了,“老老老老爷!不好了!钦差封了……封了门……封了门了!”
“什么?好好说话!快说!怎么回事?”童敏呼的一声窜起来,满手的茶也顾不上了。
“钦钦钦钦差!钦差!抄检了左先生的院子,还封了咱们的门,说要抄检。”长随连惊带吓,脸色青黄。
童敏手里的杯子啪的掉到了地上,一把推开长随,连走带跑奔了出去。
二门里,姜焕璋背着手,一脸悠闲,见童敏奔出来,带着一脸讥笑,眯眼看着他,抖了抖手里一叠纸,“童使司,你来看看,这是刚刚从你那位幕僚左先生院子里抄出来的东西,银票子统共四万六千七百多两,这银子不够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童敏脸颊的肉一阵抽动,“你抄检左先生的院子,你堵我的门干什么?”
“你没听到我的话?银子不够!对不住,您这宅子,本钦差也得看一看,或许,这不够的银子,就能找出来了!来人!仔细搜!”姜焕璋威势比童敏足多了,童敏三分气七分怕,浑身颤抖,竟没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护卫差役们冲进他的宅子,搜了哭声震天、鸡飞狗跳。
…………
和童敏衙门隔了几条街的那间小宅子里,文二爷坐在张摇椅上,上身却挺的端直,几个长随护卫流水般进来禀报:钦差围住了布政使衙门,钦差抄检了左先生的院子,钦差正在抄检童敏的后宅……
太阳西斜时,孔大进来,一脸兴奋,“二爷,抄出来了!这童敏可真能敛财,抄出的东西快堆成山了,光银子银票子,就足足抄出了一百多万两,您说这童敏也真是的,这么多银子银票子,怎么不赶紧搬回老家?留在这里,不是等着被人连窝端么……”
“他和童氏族里不和,别说这些废话,说正事。”文二爷随口答了句。
“是,那二十万福隆钱庄的银票子也抄出来了,姜焕璋特意让人挑出来了。”
听到这里,文二爷长长舒了口气,上身往后倒进摇椅里,来回晃了几晃,“行了,该做的都做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今天晚上就启程,赶回京城,船备好了?”
“早就备着了,什么启程,就一句话,我让人收拾东西。”孔大一听说要回去,满脸喜色。
“嗯,叫吕福进来。”文二爷神情轻松惬意的吩咐道,孔大答应一声,出去片刻,吕福就掀帘进来。
“曲家那位太太,你昨天去看的?我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样?”文二爷问道。
“遵二爷的吩咐,饮食起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不过,那位太太担心女儿,天天以泪洗面,托了尼庵里的师父们去劝,劝不进去,就是哭。”吕福一脸苦笑。
第三百零九章 揭短要当众
“嗯,安排下去,隔个三五天,就请大夫上门给她诊诊脉,唉,这是个无辜的,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吧。”文二爷低声吩咐道。
“是!二爷放心,小的这就去给掌柜说一声。”
“去吧,快去快回,一会儿就启程了。”
吕福答应一声,垂手退出,一个时辰后,夜幕垂落,夜色中,文二爷等人出了小院,直奔码头。
…………
布政使衙门后宅,童敏失魂落魄的呆坐在被翻了个底朝天的书房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这样了?得找左先生商量商量……左先生已经死了!
童敏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认真想一想眼前这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这姓姜的是四爷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童敏呼的站起来,一定是这样!先头都是他放的烟幕!他的目的,其实是自己,那二十万福隆庄的银票子,他只有五万两福隆庄的银票子,左先生交给他,祝家给他的,怎么成了二十万两?
是了,这银票子,必定是姓姜的塞进来的,为的是……除了他,还有高使司?难道高使司?这事左先生曾经和他说起过,这次秋闱,高使司能托到他这里,必定觉得他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
童敏跌坐在椅子上,他不但没护住自己,还把高使司也牵进来了,大爷那样的脾气……
童敏想到大皇子的脾气,心缩成一团,连打了几个寒噤。
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大爷!也许还能挽回一二,得赶紧,立刻!
童敏一头扑到地上,在无数零乱的物件中,找到砚台墨锭纸笔,抖着手砚了墨,也顾不得措词了,下笔如飞的写着今天这事的经过,他被姓姜的栽赃二十万福隆庄银票子的经过,以及,姓姜的一进太平府,就设计套他的经过……
直写了十几张纸,才算大略说清楚,童敏又趴在地上寻出漆封火纸,封了信,走到门口,叫了最心腹的管事进来,吩咐他立刻启程,日夜兼程,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大爷手里。
…………
京城,那座五进宅子里,曲大姑娘住的心神不宁。
胡老爷给她订的十套奢华又雅致的衣服,以及那些珠宝首饰,也没能让她高兴多大会儿,就连胡老爷说,再给她七千银子,给她凑够一万两的嫁妆,也就让她兴奋高兴了一个来时辰,这嫁妆会不会抬不出去?
她天天催,胡老爷只说时机没到,真是时机没到?还是推脱搪塞她呢?
曲大姑娘头一回日思夜虑,焦虑的夜不能寐。贾婆子和她商量该置办哪些嫁妆最体面最显眼,她也没心情去听去想,她实在太担心了,阿爹的这位兄弟般的朋友,到底肯不肯帮她?到底尽没尽心?
要知道,这样的事,换了她,她听也不会听的……
就在曲大姑娘焦虑的快要病倒时,胡老爷告诉她,找到机会了,让她等着听好信儿吧。
自从惹的大皇子暴跳如雷大发脾气之后,四皇子对办文会的热情空前高涨,隔不多久,就张罗着办场文会,这文会越办越热闹,越办越盛大。
京城的举人士子,想参加四皇子的文会,随便找个人带进去就成,胡老爷被不知道谁带进文会,胡老爷再将姜伯爷带进去,就这样,胡老爷和姜伯爷这一对莫逆知交,也成了四皇子文会的座上客。
这天的文会选在了以幽静雅致著称的潘家园子,早几天前,宁远就给李信递了个口信,潘家园子这场文会,不可错过。
李信转了几个弯,不动声色的邀了吕炎和季疏影,这天一大早,就到了潘家园子。
吕炎和季疏影自然都不愿意往前凑,特别是以四皇子为中心的那一团,李信跟着两人,那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着闲话喝茶。
胡老爷和姜伯爷到的比李信他们更早,宁海悄悄上前禀报了,李信和吕炎、季疏影打了招呼,过去给姜伯爷见了礼,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尽职尽责的尽到了亲家小辈的礼数。
姜伯爷红光满面,十分得意,自从他这位知交胡老爷到来之后,他这生活,一夜之间就回到了十几年前……不对,比十几年前更加潇洒风光,唉,曲兄走时,自己太悲痛了,居然忘了那么多的事,要是不忘,那个时候的自己,肯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唉,可惜了那段美好记忆!
宁远和周六、墨七等一众人到的并不早,也就早四皇子早了半刻钟,宁远一脸的百无聊赖,他这样连字都没认全的人,来参加文会,远远近近举人才子们瞄着他,目光里有羡慕有鄙夷,再不识字,人家也是常常的四品御前侍卫,只要不闯大祸,几年后就能进三品,三品啊!他们这些人中,至少九成人穷极一生无法达到的目标。
周六是个真正的混不吝,到处溜跶到处看,看到有人写字就评价几句,看到有人作诗填词,伸长脖子看一遍,就两个字:不通!
但凡他看不懂的,统统评价为不通,看了一圈,就没一篇能通的诗词文章。
众举人才子随和活络的,应付甚至奉承几句,不过多数都不理他。
墨七毕竟出身不同,对自己学问不行这件事十分有羞愧感,挨着无聊的宁远坐着,嘀嘀咕咕抱怨,不明白宁远抽了什么风。
“你参加文会没有?”宁远斜着他问道。
“我家年年都办文会。”墨七答了句。
“也是。”宁远干笑几声,“忘了你家是书香门第了,我可是一趟也没见识过,而且,这是四爷办的文会,你家那文会怎么比?不来见识见识,不太可惜了?”
“也是。”墨七闷了片刻,想想也有道理,哪能有他们兄弟没见识过的场面东西?算了,就当来长长见识了。
墨七想通了,站起来,和周六一样,挨个桌子看了一圈,他家都是真正治学的人,至少眼力比周六强多了,至少能分出真正的通与不通。
第三百一十章 这章才是揭短要当众
做了一轮诗,破了一轮题,文会的气氛正是浓烈热闹的时候,宁远站起来,伸了懒腰,晃到四皇子那一团外面,伸头往里看。
胡老爷站起来,拉着姜伯爷,一脸的笑,“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好!”姜伯爷愉快的拍手赞成,两人走到四皇子那一团人旁边,胡老爷突然一把揪住姜伯爷,高声呵问道:“姓姜的!当着四爷,当着大家的面,你说!你藏匿婚约,悔婚另娶,你还是个人吗?”
四周的热闹被胡老爷这一嗓子喊的,瞬间鸦雀无声,连四皇子在内,众人齐齐看向一脸愤怒揪着姜伯爷的胡老爷,和一脸茫然,完全找不着北的姜伯爷。
“好象是姜老爷!”季疏影面对四皇子方向,呼的站起来示意李信,不等李信答话,自己先急步奔过去,李信急忙站起来,也跟着往前奔,“我去看看!”
“哎!”吕炎反应慢了一线,也急忙跟上去。
“大家来评评理!”见众人都围了上来,胡老爷神情激动,眼圈泛红,泪盈欲滴,“在下姓胡,和这位姜伯爷,以及早就故去的曲兄相交莫逆,十四年前,姜伯爷听说曲兄有个女儿,兰质惠心,品貌俱佳,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非托我向曲兄提亲不可,两家门当户对,我就替他提了这亲,他和曲兄写了婚书,在下是媒人,也是证人,后来曲兄病故,姜伯爷不打发人往曲兄老家打听媳妇儿下落也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又替儿子求亲李家,悔婚另娶!这些年我守孝在家,并不知道此事,如今曲家大娘子寻到京城,我才知道……你说,姜兄,你今天就能我句痛快话,这事,还有曲家姑娘,你打算怎么办?打算怎么处置?”
四皇子听的似懂非懂,周六知道这件热闹事,前一阵子姓姜的张扬无比的祭祀他那位曲兄,他可是亲眼看过热闹的。
周六兴奋的凑上去,将这事怎么怎么着,添油加醋告诉了四皇子,“……这姜家可真是,啧啧!太不要脸了,为了银子娶了商户女李氏,抢了人家的嫁妆银子再把人家赶回娘家,赶情这前头还有悔婚这一出!啧,太不要脸了!”
四皇子脸色沉了下来,朝廷勋贵之家,如此恬不知耻,这太丢人了!
人群中心,胡老爷话音刚落,李信已经冲到胡老爷和姜伯爷面前,手指点着姜伯爷,却直视着胡老爷厉声质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姜家竟然早就和曲家结了亲?”
“这是姜伯爷亲笔所书婚书!”胡老爷从怀里掏出个装帧精美的绢卷轴,递给了李信,李信警惕的看着姜伯爷,往后退了两步,抽开婚书,一目十行看完,随手塞给季疏影,上前一步,扬起手,用力全力,狠狠甩了姜伯爷几个大巴掌,只打的姜伯爷的脸应声红肿,浮起几条手指印。
四周一片惊呼,媳妇娘家哥哥当众打了亲家长辈,这可是够义绝的事儿了!
宁远赞赏无比的看着李信,这一巴掌打的太好了,这李家人,一个个太聪明太明白了,和他简直默契之极,真是爽气!
“你姜家贪图我李家银子,强夺硬吞了我妹妹嫁妆,我还以为,你姜家也就能无耻到这份上,没想到,还有这事!”李信看起来愤怒到不能自抵,声音嘶哑,吼到最后,眼泪夺眶而出,“无耻!无耻之极!我李家没有你们这样的亲家!无耻!”
吕炎上前抱住气的浑身发抖的李信,“大郎息怒!李兄!深吸口气!大郎息怒!”李信伏在吕炎肩头,放声大哭。
宁远看的差点要鼓掌喝彩,这个李信,演的太好了,太逼真了!他真是太佩服了!
季疏影看完婚书,往后几步,直接递到了四皇子手里。
四皇子拉开卷轴,周六凑上去,“这字写的真不怎么样,字如其人。”
四皇子几眼就扫完了不长的婚书,将婚书递给周六,“拿给他看看,让他认认,是不是他写的。”
周六接过婚书,愉快的蹦过去,宁远扬手提醒,“小心他抢过去吃了!”
“他敢!”周六答了一句,冲到已经傻的象个木头人一样的姜伯爷面前,站在婚书和姜伯爷之间,拉开婚书,拧身转头看着姜伯爷问道:“来,认认,是你的字吧?”
姜伯爷呆看着那张婚书,还真是他的字,他跟曲兄有个婚约?可是,胡兄为什么不先私底下和他说呢?
“是不是你的字?”周六见他呆着张脸不答话,一声怒吼,吓的姜伯爷急忙点头,“是是是是是!”
“还真是!”周六收起卷轴,围着姜伯爷转了一圈,“没看出来,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问问他,他打算怎么办?”四皇子看起来更气恼了。
“你打算怎么办?这婚书,打算怎么办?撕了算了?”周六自作主张加了不少话,今天这热闹看的,他十分愉快。
“四四……四爷,下官儿子,已已已已经娶了李氏为妻,下官……下官就一个儿子。”姜伯爷哪知道怎么办?这会儿他满脑门全是浆糊,完全找不着北,怎么办?是啊,怎么办呢?
是啊,已经娶了,怎么办?
四皇子狠盯着抖如筛糠的姜伯爷,这事怎么办?还真是难办!
“这事牵到国法礼制,得交到京府衙门,或是礼部议处。”四皇子旁边的幕僚属官,瞄着四皇子的神情,急忙上前俯耳建议。
“嗯,这种丑事!哼!”四皇子冷哼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胡老爷道:“曲家姑娘既然到京城了,你带她到府衙递张状子,还有礼部,也送一张过去,这种丑事违了国法礼制,让府衙和礼部拿个章程出来。”
“是!多谢四爷,四爷真是……英明之极!”胡老爷感动的泪如雨下,跪地磕头不已。
四皇子文会上这场大八卦,如旋风还快,当天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满城闲人打了鸡血一般,议论纷纷,扒出了绥宁伯府无数的黑历史。
唉呀,这无耻果然不是一天养成的!
第三百一一章 以防万一
吕炎和季疏影将李信送回紫藤山庄,两个人骑着马出来,吕炎回头看着骑在马上怔忡出神的季疏影,见他直着眼睛半天回不过神,忍不住用马鞭捅了捅他,“你发什么怔呢?想什么呢?”
“噢!没想什么。”季疏影恍过神,掩饰了一句,随即道:“就是觉得李大郎这个妹妹真是……怎么嫁了这样的人家。”
“可不是!”吕炎其实比季疏影更加心事忡忡以及心烦,他翁翁受过李氏祖上的大恩,出了这样的事,断没有袖手不管的理儿,可是,这事怎么管?
认可李氏这份婚约吧,这样的人家,无耻低劣到这份上,这简直就是把李氏生生按进粪坑里,实在是……可要是认可曲姑娘的婚约吧,那李氏嫁进姜家这事算什么?
吕炎越想越糟心,唉,这叫什么事儿!
“你说,礼部会怎么判?”季疏影见吕炎把他捅过来神,自己却怔怔忡忡的出了神,用马鞭又捅回去问道。
“怎么都难判!”吕炎一脑门烦恼,“曲家姑娘也罢,李家姑娘也好,好好的姑娘家……唉,你说说这事儿?怎么判?换了你怎么判?”
“换了我就判李氏和姜家和离,虽说……”季疏影顿了顿,叹了口气,“有李大郎,咱们再帮着操操心,以后再给大郎妹妹找个好人家就是了,再嫁又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就算有一点半点不怎么好,也强过跟姜家这种人搅在一起,再说,姜焕璋待她又不好。”
“这话也是。”吕炎表示赞同,“不过,这个得看人家自己的意思。”
“李大郎那样的人,打都打了,肯定是打着和离的主意的。”这一回,季疏影明白的出奇,吕炎斜睨着他,“你这么说李大郎可不好,我看李大郎是气糊涂了。”
“你说气糊涂了就气糊涂吧,总之,要照我的意思,就是判李氏和姜家和离!”季疏影最后一句话,仿佛一声郑重的宣布。
吕炎连叹了几口气,没说话,这事儿回去禀报给翁翁,听翁翁的意思吧。
宁远从文会出来,骑着马直奔京府衙门,伸长脖子等状纸,周六看热闹看的正兴起,一步不落跟着宁远,也在衙门里伸长脖子等着。
墨七倒是犹豫了片刻,不过看热闹的旺心压过了其它,也跟着过来,倒是苏子岚,没拦住墨七,只好自己直奔墨相府上,找他外公以及舅舅赶紧禀报这件大事去了。
当天,胡老爷就带着曲大姑娘,将那份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写的有理有节、感人肺腑的状纸,递进了京府衙门,以及礼部。
曲大姑娘长长松了口气,至少,胡老爷是肯帮她的,可是衙门里到底会怎么判?那李家听说有钱的不得了,那李氏还有个举人哥哥,自己能不能争得过她?
曲大姑娘心里七上八下,那份担忧忐忑,一点也没少多少。
…………
福安长公主听说文会上这一场闹剧,哈哈大笑,“这个宁远,折子戏看多了?用这种法子揭这个盖儿,嗯,倒是热闹!”
李桐抿嘴笑着,低头焙着茶。
“你今天从进了这个院子起,不是,大约是从听到这件事儿起,就一直笑成这样?你也藏着点儿,看看你那个兄长,听说他当时气的浑身发抖,差点背过气去。”
“他是真生气,这大半年的怒气呢。”李桐替兄长辩解了一句,福安长公主一声嗤笑,“别跟我说这些鬼话,留着给别人说吧。你这个兄长,很不简单,真是唱念作打诸般功夫,样样精通。”
李桐白了福安长公主一眼。
“你听着,你这桩事,老四点给京府衙门和礼部,很对,京府衙门肯定只录个口供,不肯做主的,这事儿该怎么处置,在礼部,礼部现在是老大署理,不过,他就挂个名,这桩事儿他犯不着插手,就是插手,有老四呢,不怕。”
李桐点头,她也是担心大皇子脾性犯上来,坏了事。
“既然你这位兄长唱得这样一手好戏,你让他想办法去见一见礼部尚书解有德,解有德是两浙布政使朱洪年的座师,朱洪年是你兄长中举时的座师,让你那位大哥找解有德好好哭一场。”
福安长公主接着建议,李桐眼睛微亮,“好!”
“还有,礼部是吕相分管,你家跟吕相那份渊源,你的态度得让吕相知道,否则,他要是为了你好,帮了倒忙,嘿!”
福安长公主一声晒笑,“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的为你好,可跟你要的那个好,南辕北辙!”
“嗯!也让大哥去办。”李桐神情凝重,吕相这头,确实要通个话儿,不然,说不定他真会为了她‘好’,另行安排曲姑娘,把姜家这个屎盆子死死的扣到她头上。
“这场热闹……”福安长公主愉快的敲着椅子扶手,“咱们也不袖手看着,我的法会,也该开一场了,白老夫人这儿,一说就能通,钱老夫人那里……你得好好哭一场,就照你那个大哥的路子,这姜家太无耻,再做姜家媳妇,你丢不起这人,不饮盗泉之水么。”
“好。”李桐忍不住又想笑。
“瞧瞧你,就不能不笑?我告诉你,你跟那几位老夫人、夫人哭的时候,当心别笑了场!”福安长公主斜着李桐,李桐一边笑一边答道:“你放心,这是大事,哪会笑了场?”
“我再多交待一句,别计较钱,你的嫁妆肯定拿不回来了,不要了,不过……”福安长公主拖长声音,晃着脚,“姜家那几间铺子庄子,都是你阿娘给赎回来?就你阿娘这样的精明人,必定留着案底后手,这些,就不犯着便宜他们了,统统拿回来!”
福安长公主猛一拍椅子扶手,倒把李桐吓了一跳,“何必……”
“何必便宜他们!”福安长公主堵回李桐的话,“听我的,就这样,能拿的全拿回来!”
“好。”李桐无语的看着福安长公主。她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没有世外高人的范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