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四只祸害
“这话你应该问长公主。”宁远不客气的堵了周六一句,“这院子坐着没什么意思,又热,我到外面逛逛去。”
“我也去!你们呢?”周六急忙跳起来,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招呼墨七等人。
“我也去。”墨七急忙跟上,晚上的事,他还想跟宁远再多商量几句,就算不商量晚上的事,他也愿意跟在宁远身边。“走!”墨七顺手捅了下苏子岚。
苏子岚看向季疏影,季疏影打了个哈欠,“你们去,我去外面静堂歇一会儿,早上起的太早。”
几个人出来,到了后角门,宁远等人出了角门,季疏影踱到静堂,看着四个人出了后角门,站了片刻,才抬脚进了屋。
小厮替季疏影散了头发,歪在榻上,季疏影闭着眼睛,仔细梳理今天的事。
宁远来见长公主,是来打探,还是别有打算?
上次长公主放五皇子出门,又是什么打算?这事他和父亲翻来覆去分析过很多回,父亲以为是长公主怜悯日渐长大的五皇子,他可不这么认为,这样的怜悯,说不定就能害死五皇子,长公主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宁远跟了一天,难道长公主让五皇子出门,是为了让他和宁远见面?
或者……是不是宁远做了什么事,惹了长公主了?长公主拿五皇子的安危警告他?
不会是这样!季疏影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象以往每一次一样,这太残忍了,五皇子一个孩子,长公主也不是狠辣无情之人,她不会这么做,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
那就是长公主想让五皇子见一面宁远?
如果是这样,这是长公主自己的想法,还是宁皇后的托付?
太婆说,长公主和宁皇后,就怕不能象和姑母那样,惺惺相惜,可关系至少不会太差……
季疏影抬手揉着眉间,前儿听说明年的春闱要点高书江主持……烦心的事太多。
太婆不许他和阿爹多想姑母的事,太婆说姑母是她的女儿,一切有她,可是……季疏影睁开眼,太婆还说过,他和阿爹心地平直无害,就算多想,也是有心无力……
他确实无法心狠手辣,也想不到别人能够心狠手辣到何种程度……
宝林寺外,周六和墨七一左一右跟在宁远旁边,比着话多,苏子岚摇着折扇跟在后面,看着中间的宁远和两边的周六和墨七,不停的摇头,京城三大祸害!
宁远边走边四下乱看,宝林寺外他不熟,宝林寺宝林庵这一带,是福安长公主的驻地,他从来没敢派人来探看过,这一趟来,也只带了四个小厮。
围着宝林寺信步转了半圈,宁远看着郁郁苍苍的后山,指了指,“就是这后山上出山鸡?”
“对,就是这后山,怎么样?景色好吧?往那边,一面山全是断崖,有一条瀑布,下面是个寒潭,连着个山洞,水清的不得了,不过就是太凉,大夏天的也凉的跟冰一样,水里有一种这么大的细鳞鱼,味道好极了,以前山里有不少别庄,我家也有一个,后来长公主住过来,皇上让人封了这方圆十几里,别庄都拆了,去逛逛?”
说到被拆了的别庄,周六十分遗憾。
“走!”
宁远等人走没多远,就觉得一片阴凉舒适,跟刚才仿佛换了片天地。
“那些山鸡真是好福气!”宁远站住,展开胳膊,深吸了口气,感叹了一句。
“远哥,你看,山鸡!”周六躬着身子,一双眼睛睁的溜圆,指着前面二三十步外,手指要指又敢指的点着一只昂头踱步的肥大山鸡,紧张的声音都有点抖,“要是细犬在,一只就够了。”
墨七也轻轻吹了声口哨,这只山鸡太诱人了。苏子岚从两人中间挤出个头,看着那只山鸡,轻呼了一声,“不止一只,你们看那边,这鸡真肥!烤一烤……”
“要什么细犬!”宁远将折扇塞到墨七手里,弯腰从地上拎了几块小石头,掂了掂,选了块最趁手的,“周六让让,看好了啊!”
宁远话音刚落,手里的小石头疾射而出,不偏不倚砸在那只昂然如将军的山鸡头上,那山鸡只叫出半声,就随着小石头飞出去一步多远。
“劲有点儿大了。”宁远有点遗憾,周六一声欢呼,猛冲出去,拎了山鸡又冲回来,“远哥远哥!你太厉害了,这鸡……”周六兴奋无比的抖着那只山鸡。
“得赶紧放血!”苏子岚也兴奋的乱拍折扇,“迟了血一凝,那肉就不莹白了!”
宁远从周六手里拿过山鸡,左右看了看,从墨七头上拨下玉簪,用簪尖挑开山鸡脖子上的血管,捏着山鸡,很快放干净了血。
墨七捏着他那根簪尖沾着血的玉簪,一脸为难了半天,一咬牙,又插回头发上了。
周六拨了根细藤,系住放好血的山鸡脖子,拎在手里,走一步提起来看一眼,笑的合不拢嘴。
“那边好象还有,再弄几只,这鸡小,一只不够咱们吃的。”苏子岚也兴奋了,这鸡得来太容易了!
“对对对!七哥再砸几只,一会儿你们去听法会,我去把鸡送到山下,让福音阁的铛头给咱们杀好洗好,用冰镇上,咱们带回城里吃!”墨七兴奋的不停搓手,刚才簪子的事,早就抛到了九宵云外。
四个人,两个无法无天头脑简单,一个晕了头,一个揣着小九九,满后山乱窜找山鸡、砸山鸡,放血拎上。
后山的山鸡真不少,没多大会儿,周六手里提了三只,墨七提了两只,苏子岚也提了一只。
“再有两只就差不多了!”墨七笑的眼睛只有一条缝,不停的看着山鸡。
“那里那里!”周六两眼放光指着前面,四个人猫着腰一路往前冲,山鸡咯咯叫着一头扎进间草亭,飞过茶桌,撞掉了茶杯茶壶,顺便留了一泡鸡屎在桌子上。
宁远最前,四个人一头扎到草亭前,一眼看到的,是错着牙的福安长公主。
第二百零八章 脸皮要厚
坐在福安长公主对面,正碾着茶的李桐的目光从那滩鸡屎移到宁远等人身上,看了个目瞪口呆。
宁远四个人,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树枝勾的,头发乱了,衣服上挂着树枝,沾着一块一块极其可疑的脏东西,宁远手里抓着两大把小石头,紧挨着他的周六两只手提着不时往下滴一滴血的山鸡,另一边的墨七两只手紧紧抓着山鸡,头发更散,因为簪子没了。
稍落后半步的苏子岚,衣襟掖在腰带里,手里提着只山鸡,下意识的把山鸡挡在面前。
宁远反应最快,他的反应是:转身就要跑。
“回来!”福安长公主一声厉呵,宁远象被人施了定身法,呆了片刻,慢慢转回身,“是……您……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
宁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周六、墨七和苏子岚也赶紧跪了。
“你们手里提的是什么?我这后山的规矩,你们不知道?”福安长公主目光从那几只还在滴血的山鸡身上挨个移过,怒气冲冲问道。
“你闭嘴!你说!”福安长公主止住张嘴要说话的宁远,指着周六,周六吓的脖子直往里缩,“提的这是……是……那个啥,死鸡,是这鸡……这鸡它……”
“它一头撞到你手心里然后自己抹了脖子对吧?”福安长公主不客气的接了句,李桐强忍着笑,站起来背对宁远等人,看向亭子外。
“我平时看着你是个懂事的,你娘你外婆没少嘱咐你吧?你怎么也跟着胡闹?”福安长公主越过墨七,厉声训斥苏子岚。苏子岚头都快垂到地上了,唉,太丢人了!
“还有你!今天你太婆还说到你,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混帐了!”福安长公主接着训斥墨七,从墨七再指到宁远,“这事是你领的头?别跟我狡辩!要不是你,他们三个能逮得着这山鸡?你们宁家的功夫,到你手里,全用来偷鸡摸狗了是吧?”
四个人被福安长公主挨个训的抬不起头。
“……都老大不小的了,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成天胡闹!竟然闹到我这后山,一只山鸡你们也不放过!脸呢?都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把这几只鸡跪活了,什么时候再起来!我们走!”
“长公主,我错了,求长公主饶了这一回!”周六一只要跪到山鸡活过来,傻眼了,急忙磕头求饶,墨七也不停的磕头,“长公主我也错了,求您看在太婆面子上,饶了这一回。”
福安长公主‘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走。
“姐!饶了小七这一回吧!”宁远可怜兮兮的一声姐喊出来,正抬步要往外走的福安长公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桐急忙扶住福安长公主,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出了声。
宁远用力捅了周六一把,周六这回反应快了,急忙跟着叫:“姐……”
“蠢货你怎么能叫姐?错了辈了,你得叫姑!”宁远一巴掌拍在周六头上。
“姑!求您饶了小六这一回!”周六急忙再叫,墨七这个时候倒机灵无比了,不等周六落音,刚张嘴要叫,突然转头问宁远,“我叫啥?姐还是姑?”
“叫姑!”苏子岚从后面捅了墨七一下。
李桐松开福安长公主,转过身,闷声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绿云等人也忍不住,拧着头笑的肩膀抖动,只不敢放声笑出来。
“你这脸皮……”福安长公主指着宁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姐,小七知道错了,求姐饶了小七这一回,小七再不敢有下回!姐!”宁远仰着头,可怜巴巴看着福安长公主。
“你跟皇上,也这么不要脸皮耍无赖?”福安长公主瞪着宁远那张因为太漂亮,所以可怜起来就特别让人觉得可怜的脸。
“小七不敢。”宁远这会儿乖巧极了,“姐,小七真知道错了。”
“你!”福安长公主点着宁远,“有皇上呢,好,我管不了你,让皇上管你!来人!把这山鸡,还有这四只,给皇上送回去!”
福安长公主站起来出了草亭,李桐急忙跟在后面,路过宁远时,低头看着他,又忍不住笑,急忙移开目光,提着裙子,跑几步跟上了福安长公主。
宁远的目光从李桐脸上一路移到裙角,看着那几丛兰草露出一双穿着绿缎绣鞋的小巧的脚,看着那双脚踩在粒小石头上,下意识的皱了下眉,仿佛硌痛了的是他。
看着福安长公主走远了,宁远和周六三人站起来,跟着个婆子往山下走。
周六一边走,一边轻轻捅了下宁远,“远哥,你那一声姐……”周六直着脖子咳了一声,“若论脸皮厚,远哥你天下第一。”
“滚!”宁远一脚踢在周六屁股上,周六摸着屁股,闷声笑个不停,“远哥,我今天学了一招。”
墨七一脸崇拜的看着宁远,“七哥这叫能屈能伸,这才叫大丈夫!”
苏子岚噗一声,喷了。
午后没多大会儿,紫极殿前,一排跪了四个,面前摆着那几只死山鸡。
奉召进出紫极殿议事的相公大臣们,进去出来,都得停一停,看一看头发蓬乱、衣衫零乱沾着鸡屎的四位,宁远很淡定,他早习惯了,周六、墨七也能撑得住,虽说没在紫极殿前罚过跪,在家的时候可没少跪,只可怜苏子岚,一向以懂事知礼被人称道,跪在紫极殿前,面对那几只山鸡,只羞愧的恨不能有条地缝钻进去。
直到天黑透了,皇上吃了饭,陪皇上吃饭的四皇子才踱出来,一脸笑挨个打量了一遍四人,再打量了一遍,才慢吞吞传了皇上的旨意。
“皇上说了,你们四个老大不小,闲极了,竟然闹出这样丢人的事。从明天起,宁远除了在御前卫当值,再领一份差使,京府衙门人手不够,你去找邢府尹领份差使,记着,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许挑三拣四,不许怠慢差使,否则,朕不饶你!”
“是!”宁远磕头答应。
第二百零九章 灯红酒绿
“小六那份差使,也太闲了,前儿贵妃说天气炎热,只怕城里城外穷苦老人耐不过暑热,你去看看,找几个合适的地方,建几处施舍降暑汤药的药舍,闲了就带人到处看看,记着,要用银子自己想办法,别来烦朕!”
“是!周渝民谢恩。”周六一脸苦相,磕头谢恩。
苏子岚有点呆,敢情宁远都是这么领罚的?这是罚?还是恩典?他想领份差使,想了很久很久了……
“墨宸!”
“在!”
“你祖父因为你不争气,愁眉不展,今天竟然跟着宁远,胡闹成这样,苏子岚,你已经封了世子,是以后要承接宗祠,为一族表率的人,竟然也如此胡闹!都是闲的!从明天起,你们两个,去给朕巡查京城河道去,该修的修,该疏通的疏通,限期两个月,你们两个,必须将京城所有河道查看一遍,修好疏通好,记着,你们亲自去,不许偷懒,朕会派人暗中看着你们的!”
“墨宸谢皇上恩典。”墨七声音里都滴出眼泪来了,这大夏天,让他亲自查看京城所有河道,两个月下来,他不热死,也得晒死!
苏子岚却微微有些激动,这个差使做好了,有外翁在,就是个绝好的进阶!
四皇子传好了圣谕,动了动脖子,活泛了几下胳膊,背着手,再次挨个打量众人,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山鸡,忍不住又笑出了声,“这山鸡我也吃过,哪儿就好吃到让你们四个连脸面都不要,就这么追着去了?你看看你们这样子。”
四皇子一边笑一边摇头,“今儿这差使,是姑母捎的话,说你们太闲了,让皇上把你们全部发去做半年苦力,皇上和我可怜你们,就你们这样的,半年苦力,小命指定得搭进去,算了,一人领一桩苦差使,就算苦力了。跑到姑母后山上偷山鸡,你们四个,这胆子不小。”
周六往前凑了凑,“四哥,其实吧,捉这山鸡,真不是为了我们自己饱口福,是想捉了送到四哥府上,这山鸡清补最好,四哥府上要添丁,吃这个最好,我和远哥,还有小七,苏大,是想捉了给四哥送府上去的。”
四皇子瞪着周六,“敢情这几只山鸡还是你们对我的一片心?”
“那是那是!”周六赶紧点头。
宁远还好,一脸严肃的点着头。墨七和苏子岚齐齐瞪着周六,他什么时候说过要给四爷府上送山鸡了?他这脸皮,怎么也这么厚了?
“得亏你没送我府上,要不然,姑母连我都得怪上!还有,爷不缺这几只山鸡,爷府上没人喜欢吃这山鸡,还有别的,也不用,以后你,还有你!”
四皇子点着宁远,“少给我惹点事,我就求之不得了,还有,老老实实把差使办好,特别是你。”四皇子又点向宁远,“到了府衙,好好收收你那混帐脾气,要是敢仗势欺人,胡闹惹事,皇上饶你,我也不饶你,听到了?”
“是!”宁远低头垂手,答的规矩无比。
四皇子满意的‘嗯’了一声,“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瞧瞧你们这样子,一身臭气,爷真替你们脸红!”
宁远等人告退出来,出了宣德门,周六如同脱了锁的猢狲,不停的活动着脖子胳膊,“唉,山鸡又没吃成,咱们还没吃饭呢,要不,换了衣服出来,咱们找个地方乐一乐,疏散疏散,过了今晚,从明天起,咱们可就都得苦喽!”
宁远冲墨七使了个眼色,“要不去软香楼吧,了了事,也好安心办差。”
“对对对!”墨七连声答应,阿萝总打发人到府里找他,他快受不了了。
苏子岚有几分犹豫,“我和小七明天就要去巡查河道,今天总得先看看河图,排个路线……”
“行了,听你这话,好象从明儿你就真成了朝廷重臣了,你家,还有他家,”周六指了指墨七,“成堆的幕僚是干什么用的?再说了,明天你得先到工部递履历,领印信腰牌,拿河图,我跟你说,明天你别想看什么河道,连印信你都领不到,咱们这差使,又不是现成的,那印信得现刻,现刻就没那么快!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三刻钟,咱们软香楼见!”
周六到底是领过差使的,说的头头是道,苏子岚只好点头,四人分手,各自回府,赶紧沐浴换衣服。
软香楼上灯光昏暗,阿萝抚着琴,弹着支哀伤的曲子。
打定主意那天,她先和妈妈说了,杜妈妈只说了句‘且看看吧’,既没提要多少赎身银子,不过也再没让她接过别的客人,从那天起,除了墨七,她就不再接待别的客人了,也是从那天起,这软香楼就象死了一样。
阿萝幽幽叹了口气,她从六七岁起,就跟在姐姐们身边,在这软香楼里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可从此以后,她的日子,就得天天象今天,孤灯独守,以琴自娱。
杜妈妈接了夜雨的传话,出了片刻神,叹了口气,扬声叫人备酒备菜,再高声叫多多,墨七少爷就要到了,还有宁七爷、周六少爷和苏大爷。
夜雨又去请了柳漫等几个常来常往的红伎,柳漫离的最近,上来时,软香楼上已经到处点起蜡烛,灯火通明。
几个红伎刚到齐,周六先到了,紧接着苏子岚和墨七也到了,宁远最后,不过也没晚多少。
软香楼上顿时丝竹盈耳,热闹无比。
墨七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只揪着阿萝喝酒,宁远几个也跟着起哄,阿萝虽说酒量很不错,可也架不住这几位的大杯灌酒,也就半个时辰,就有了八九成醉,不用墨七劝酒,端着杯子冲上去要和宁远连喝三杯。
宁远从阿萝手里拿走杯子,示意周六,“你过来陪她再喝几杯,阿萝酒多了,咱们走吧。”
周六从后面抱住阿萝,“酒不喝了,来,小爷带你去醒醒酒,今儿夜里,好好醒一夜。”
柳漫愣愣的看着鼓掌叫好的墨七,宁远斜着她,慢慢抿了口酒,眉梢微挑,笑道:“小七,你不是说柳漫才最惹人疼?瞧瞧,多诱人的尤物。”
第二百一十章 福祸难知
墨七酒也喝了不少,醉眼迷离的看着柳漫,一头扑过去,“漫儿,今儿个,让爷好好疼疼你,咱们走。”
“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也走,别扰了这楼上无限春光。”宁远站起来,伸手搭在苏子岚肩上,一幅醉态十足的模样。
苏子岚有几分犹豫的看着墨七,宁远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下,“你看中哪个了?别客气,今儿个小爷我请客,两个都中了?那就双飞!你们俩……”
“七爷酒多了就胡说,今天不行,我还有事,七爷去哪位小姐楼上?还是送你回府?”苏子岚赶紧回绝,他还得回去好好过一遍河图呢,这趟差使,墨七是个帮闲的,责任全在他身上!
“过来,让爷瞧瞧。”宁远醉眼迷离的招呼余下的几位小姐,几个人急忙过来,宁远凑过去,几乎贴到人家脸上,一个个看过去,抬手挨个脸颊拍了一遍,“有色无韵,看看还行,真上了身……嗝!”
宁远猛的打了个酒嗝,“无趣,还不如我府上那几个,走走走,回府,大英呢!明儿个去打三幅头面,给三个颜色美人儿,美人儿,想要什么头面,跟大英说,啊?乖。”
宁远一边脚步踉跄往外走,一边挨个捏了一遍脸,三人喜不自胜,赶紧曲膝道谢。宁七爷这手面之大,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杜妈妈看着搂着柳漫,一路走一路贴着脸时不时亲一口的墨七,看着两人从连着两家的角门进了飞燕楼院里,慢慢叹了口气,今天晚上歇在软香楼的,不知道是哪位爷……
没多大会儿,苏子岚扶着宁远下了楼,杜妈妈急忙迎上去,宁远胡乱挥着手,“大英呢?小六酒多了,先把……那个什么……”
宁远挥着手,仿佛醉的糊涂了,大英急忙接话,“头面?银子?”
“对对!银子给妈妈,替爷记着,明天找小六讨回来!还有头面,明儿去打,一人一套!”宁远边说边出了软香楼院门,等在院门外的小厮急忙接过,扶着他上了车。
杜妈妈送走诸人,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儿,掂着脚尖上了楼,轻轻推开门,示意多多噤声,上前熄了外间的灯烛,掂着脚尖走到里间门口,将帘子往两边挂起,站在门外的黑暗里,看着里间阔大的床上,压在阿萝身上不停耸动的周六少爷,和在周六少爷身下,婉转呻吟的阿萝。
看了一会儿,悄声退出,招手叫出多多,低低吩咐,“六少爷这样子,要尽兴还早着呢,这一夜只怕都不得消停,我让人准备消夜,多送点热水上来,一会儿你进里屋侍候,都是教过的,这不用我说,好好侍候着,往后,有的是比这辛苦的时候。”
多多撇着嘴,简直要哭出来,“妈妈,七少爷不是说……”
“七少爷什么时候说过那话?是她自己妄想。”杜妈妈声音淡漠,“以后不许再提这话,你不要命,我还要呢。进去吧,好好侍候。”
让人押走了宁远等人,福安长公主从山上下来,直接就回了别庄。
季疏影侍候白老夫人上了车,离宝林寺远了,白老夫人掀起车帘,示意季疏影,“影哥儿到车上来,陪太婆说说话。”
季疏影忙下马上了车,白老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长公主午后就回去了。”白老夫人示意季疏影自己倒茶。季疏影倒了杯茶,却没有喝的心思,凝神听着太婆的话。
“说是午饭后,宁远和周家小六,墨七哥儿,还有苏家那位,到后山上捉山鸡,正好被长公主撞见,长公主发怒,将四个人和偷的几只山鸡,发给皇上处置去了。”白老夫人的话缓慢却清楚。
季疏影听了个目瞪口呆。
午后宁远等人一直没回来,长公主也没再到法会上,他一直在猜想,没想到……
“也太胡闹了……”
“谁知道是不是胡闹。”白老夫人慢吞吞接了句,看着季疏影,“太婆知道你的心思,唉,可你这孩子,还是太实诚,宁远那里,你和他路数差的太远,常来常往,任谁看了,都得多想。”
季疏影垂下眼帘,低声答应了句。
“不用和宁家亲近,咱们家,和宁家走的太近,也不好。那个李信,有他就够了。”
季疏影有几分惊讶,白老夫人怜惜的拍了拍孙子的肩膀,“李家那位姑娘,和长公主越来越亲近了,今天我和长公主说话,她一直都在,我特意提了几件不宜外人的事,长公主一丝反应都没有,可见,这份交情比从前亲近的多了。”
季疏影微微蹙眉,外婆说的是李家姑娘,不是姜家媳妇,想到姜家媳妇,季疏影心里泛起层浓厚的腻歪,那样一位清淡出尘的女儿家,冠上姜姓,这份明珠风尘的感觉,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姜家那边?还有晋王?”季疏影忍着心里的别扭,低低问道。
“姜家如今……”白老夫人顿了顿,“真象是他们府上下人说的,五通神附了身,这边不用理会,李家姑娘亲近长公主,只怕也存着借势的意思,借了势,自然是对抗姜家。晋王不能理会,还早呢,什么时候你和你阿爹能出面了,是不是该亲近晋王,才能看得出来,也许,还是看不出来。”
白老夫人语速渐慢,陷入沉思,半晌,声音极低,“你姑母的事,是我的错,我贪了心,长公主说的对,你姑母……不宜为后,居上位者,这份狠心,她没有,光聪明有什么用?狠不下心,再多的聪明,都没有用。”
季疏影听着太婆的话,心里莫名的泛起股森森的寒意。
墨夫人听说了后山的事,虽说急的恨不能插翅膀飞回去,好看看儿子怎么样了,可被钱老夫人压着,还是得等下午的法会结束,才急急忙忙的出来上车。
上了车还是急不得,车上有钱老夫人,这车速无论如何是快不起来的,墨夫人在车厢里坐立不安,钱老夫人也不劝她了,歪在车厢里,一会儿竟睡着了。
第二百一一章 苏家的心思
好不容易回到安远侯府,墨夫人人没下车就急切问道:“世子怎么样了?有什么信儿?侯爷呢?”
门房管事急忙上前回话,“回夫人,听说世子还在紫极殿前罚跪,侯爷一得了信儿,就去墨府了……侯爷回来了!”
墨夫人听说侯爷回来了,急忙几步迎上去,“怎么样了?你这……”墨夫人看着苏侯爷一脸的笑,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脚下一软,苏侯爷忙伸手扶住她。“放心,咱们进去说话。”
进了上房,苏侯爷笑道:“刚得了信儿,我也吓坏了,岚哥儿一向懂事,怎么突然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我先去中书寻相爷,相爷没见我,让人传了句话,说有什么事先到府里等他,我想了想,这事也许不大。”
墨夫人拍着胸口,“你不知道,长公主气的直接回去庄子,下午的法会都不理会了,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我急的不行,阿娘偏说没事,让我淡定,岚哥儿……要不是想着还有小七那个混帐货,我真淡定不下来!你接着说!岚哥儿还没回来,还在紫极殿前跪着呢?要是光跪一跪还好,跪一夜都不怕,这天也不冷,可是……”
“没事没事,”苏侯爷忙安慰了句,“我是见到相爷才回来的,相爷说,长公主派人把那四个,连同他们偷的五六只山鸡,一起给皇上送过来的,说是皇上初时还挺生气,看到他们四个,倒乐了,罚他们对着山鸡,跪在紫极殿前思过,相爷说,皇上说了,都是闲极了,才会生出这样的事,说要一人派件差使给他们。”
“啊?”墨夫人傻眼了,这派差使什么时候成惩罚了?那是求也求不得的事!
“相爷说,上次宁远早朝上状告百官不务正业跟他争女伎时,皇上就想给他派差使,好让他没嘴说别人不务正业,可宁远撒拨耍赖,就是不接,皇上压的狠了,他就抱着皇上的腿哭,说字还没认全。相爷说,皇上心里,这差使派给别人是看重,派到宁远这里,就是惩罚,这罚没有只罚一个的,要是只罚宁远一个,只怕他又要抱着皇上的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所以,四个人,每个人都罚一桩差使。”
墨夫人哭笑不得,“那位宁七爷,瞧着多好,谪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这叫什么事儿?”
“说是他在皇上面前就是这样,相爷还说,皇上如今很疼宁远,这差使派下来,第一不会远离京城,离京城远了,谁能管得了他?第二,不会太辛苦,也不会太难,相爷说,得了信儿就让人传话过来,让咱们且安心。”
苏侯爷抿着茶,一脸笑。
墨夫人长长舒了口气,“怪不得阿娘一点儿也不急,我也是,事一关上岚哥儿,我就乱了套了,岚哥儿和小七都在里头,阿娘都不急,我还急什么?照阿爹这么说,这不是坏事,倒是好事儿?”
“可不是好事儿,咱们府上,”苏侯爷顿了顿,“先前那些事,差点灭了族,后来姐姐又……”苏侯爷喉咙哽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咱们府上这差使,除非皇上发话,否则,谁敢帮咱们?如今好了,阴差阳错,竟是因为这个,皇上派了差使给岚哥儿,从此……就能好了。”
“可不是。”墨夫人想着自己刚嫁过来时经历的那一场几近灭门的惨祸,心里一片寒意。
阿爹说的对,这皇位,不到坐上去,哪算封了太子,都不算稳,当初先帝连太子车驾都给五爷备好了,谁知道临大行前,旨意出来,竟是皇上,公公一步踏错,要不是阿爹和吕家联手,这座安远侯府,早就灰飞烟灭了。
后来又出了苏贤妃生生跪死这事……
唉,她原本死了心,她和侯爷这一代,岚哥儿这一代,都只保命吧,等孙子那一代再说,谁知道阴差阳错,生出今天这么件事,这事是福是祸……至少现在是福。
阿娘说过,看不远,就别老往远了看,眼前好就是好,就行了。
墨夫人心定下来,问了苏侯爷也没用饭,刚吩咐摆饭菜,管事婆子领着个长随,一路小跑进来。
长随见了礼,恭敬回禀:“侯爷,夫人,相爷说,差使派下来了,让世子爷和七少爷巡查、疏通、修缮京城内外所有河道,限期两个月,相爷说,世子若是回来了,让他好好歇着,明天会了七少爷,先去工部,再去吏部,手续办好,领了河图,再去相府,相爷已经安排了人帮两位爷安排河道的事。”
墨夫人忍不住念了声佛,长随接着回道:“相爷还嘱咐,这差使是惩罚,不可热情太过,让世子跟着七少爷就行。”
“你回去跟相爷说,我懂相爷的意思。”苏侯爷郑重的答道,长随应了,垂手退出。
“阿爹这意思是,这差使得不情不愿的办?”墨夫人失笑。苏侯爷也笑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这事……怎么沾上宁七爷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来想呢?”
宁远、周六等人领了差使,季疏影要参加今年秋闱和明年春闱的事,京城人尽皆知了,当然,连带知道的,还有季疏影和周六那个不大不小的赌约。
周六突然上进当差,大家稀奇之余,都觉得周六这份上进,是因为要和季疏影争长短争口气。
毕竟,论真才实学拼科举,周六半点胜算没有,可若是象现在这样,先入仕办差,他这一门往后的爵位又是眼睛看得到的,往后有爵位又领着差使,季疏影就算考出个进士出身,也别想压过他。
至于季疏影,好象也受了刺激,法会回来第二天,听说周六又领了新差使,和季家两个学子,又叫了吕炎、李信等三四个文章学问差不多、平时又合得来的,一起进了城外季家别庄,说要闭关两个月,专心备考。
日子仿佛又回到平时,安静而无波。
夏天天长,李桐起的比平时早了些,吃了早饭,上车往宝林庵去。
一进小院,没想到福安长公主已经到了,负手站在廊下,一张脸阴沉的如暴风雨前的天空。
第二百一二章 下手处
李桐站在福安长公主面前,看了片刻,绕过她,进到廊下,开始焙茶。
李桐焙好了茶,放到石碾里,福安长公主才转回身,坐到李桐对面,看着李桐碾好茶,再沏好茶,慢慢啜了一杯,放下杯子,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昨天晚上,皇上往我庄子里送了六十个侍卫。”
福安长公主声音倒还平和,李桐却听的手一抖,福安长公主侧头看着李桐手背上的茶水,轻笑了一声。
“这是我那个大侄儿对我的关心,我的后山连周渝民宁远这样的小贼都能随意进出,他担忧我的安危,连着几晚夜不能寐,进言皇上,亲自替我挑了这六十名侍卫。”
福安长公主这番话拖着尾腔,带着说不出的味儿。
“皇上呢?”
宁远和周六少爷是替四皇子子嗣祈福来的,福安长公主送了手抄的经文,还要替四皇子子嗣开法会祈福,就因为这个?这是嫉妒,还是防备?
“大皇子府上那位大姐儿,长公主替她开法会祈过福吗?”
福安长公主斜着李桐,李桐问完就知道后一句问的蠢了,福安长公主待大皇子和四皇子,必定是一碗水端的极平,不让人挑出半点毛病的。
“皇上夸他孝心可嘉。”福安长公主答了李桐前一句问,掂了掂手里的杯子,用力扔了出去,砸在那架繁盛的蔷薇里。
“你知道当初阿爹为什么看不上皇上吗?因为他蠢!十足的蠢货!”
这话李桐可没法接,好在福安长公主的话,多半不用她接,李桐站起来,重新取了只杯子,重新沏茶。
“现在他还没坐上去呢,连能不能坐上去都在两可呢,他就觉得他伸伸手指就能捏死我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福安长公主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飞快的敲着扶手,李桐正在点茶的手僵了下,茶汤扑出来,李桐倒了茶,重新又沏了一杯,推到福安长公主面前,咬着嘴唇,迟疑了片刻,低低道:“看得到的危机,心里至少有数,有时候,觉得安全的事,安全的人,突然发难,或者,突然发现她不是你看到的、想到的那样,那才最可怕。”
“你想说什么?”福安长公主极其敏感的问道。
李桐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汤,“想不到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话很对,不过,是句废话。”福安长公主将脚翘到脚踏上,“翅膀还没长成呢,这会儿就想警告我了,倒正好,两事并作一事,你帮我做件事。”
福安长公主直接吩咐李桐,李桐‘嗯’了一声,等她吩咐。
“皇子俸禄,养家都不算富裕,要想做大事,比如我那个大侄子,他养了一院子死士,还有交接朝臣,供养门人,他的银子哪儿来的?”
“做生意?”李桐反应极快,福安长公主说让她帮忙,她能帮的忙,只能在生意上,她想干什么?
“嗯,不过本朝规矩,皇家不能与民争利,这生意,都得托在别人名下,他的生意,都托在随国公世子夫人贺氏嫁妆里,由贺家人替他打理。你想想办法,一个月之内,让他损失一大笔银子,大到如果不弥补回来,下半年他就没法过日子。”
李桐瞪着福安长公主,这么一场事做下来,她和李家,岂不是要和大皇子结上死仇了?还有随国公周家。
“怕结仇?”福安长公主眯眼看着李桐,“这你自己想办法,贺家最早确实是做生意发的家,不过三四代之前,就从武入仕,武将家,只要能打胜仗,银子多的是,贺家的生意早就不做了,贺家替大皇子打理生意,这生意到底怎么做、怎么打理我不清楚,不过,肯定不是象你们这样的人家,凭的是真本事,贺家也不算聪明,大皇子更蠢,你怕什么?”
李桐沉默片刻,“好。”
她确实不用太忌讳大皇子,周贵妃这一系,不在天命所在。
福安长公主看起来有几分惊讶,随即笑起来,“你这胆子……真是难得!放心,有我呢。”
“我一个人怕担不下来,再说,一个人总有想不到的地方……”
“嗯,你府上那位文二爷,可以用用,正好,用了这一趟,若是好,我还有用处。”福安长公主打断李桐的话接道,“至于你阿娘,我眼里,你和你阿娘二而为一,没什么分别。”
“嗯。”李桐稍稍舒了口气,许她和文二爷商量,这事,她这把握就从三四成,到了六七成了。
“文家从文涛曾祖起,就是所谓的非大才不辅,他到你们家,你想过原因吗?”福安长公主看起来心情已经阴转了睛。
李桐愣了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文二爷为什么当初一口回绝,后来又主动过来,她一直想不通,也一直是桩心事,她最担心的,是文二爷和姜家,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深厚渊缘。
“看样子你不知道,你阿娘知道吗?”
“文二爷来之前,阿娘从来没听说过文涛其人。”李桐仔细想了想,阿娘肯定不知道,大哥也不知道,阿娘和大哥大约只把他当成有几分本事的普通幕僚,找个东家混口饭吃,李家和大哥,是不错的选择,这没什么好多想的。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福安长公主晃着脚,“文涛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因为上官的过错,受了连带,送了命,这事你知道吧?”
李桐点头。
“这件事的起因,在文涛的叔叔,文涛的叔叔辅助沈理,沈理这个人,水务上极有天份,说是天纵之才也不为过,可惜人品卑劣,贪财贪权,卑鄙下流,文涛的叔叔极爱沈理之才,沈理因为贪墨被拿时,他拿自己的银子替沈理退赔,保住了沈理的性命和前程,不过。”
福安长公主叹了口气,“所托非人,沈理看上了文家的财产,联手同乡,将文涛叔叔和父亲同时问罪,一个死于牢中私刑,一个死于路上虐待。文涛逃出来,回到上元县,贱卖了文家所有的庄子、良田,以及所有的铺子,找到袁将军后人,辗转托到吕相手上,将所以家底全部托出,只求保下叔叔和父亲的性命,以及,杀了沈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父亲和叔叔已经死了。”
第二百一三章 另一面的故事
李桐紧紧捏着杯子,听的惊心动魄,又心痛难忍。
“后来知道父亲和叔叔已经死了,文涛就只有一个要求,杀了沈理偿命。吕相接了他的银子,重审沈理案,除了贪墨,又有几桩杀人的恶行,沈理问了斩,可沈理案中,又牵出了文涛叔叔犯下的人命案,当初为了保住沈理,文涛的叔叔手脚并不干净,不过人已经死了,吕相抽掉了这桩案子。”
福安长公主一直说的不紧不慢,声音淡然,李桐听的默然片刻,问道:“文家给了多少银子?”
“一百七十三万。”福安长公主看着李桐,一脸笑,“知道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么?因为这件事自始至终,吕相都有密折递给皇上,别问我怎么看到了密折,这一百七十三万银子,以太后的名义,都用来赈济了。银子吕相没收入私囊,都用来赈济困苦之人了,文涛只知道这些,文涛这个人,算是侠义,觉得自己还是亏欠了吕相,曾经写过投身状,要投身吕家终身为奴,不过吕相没收,他到你家,算是替吕相报恩了。”
李桐愕然,“替吕相报什么恩?吕相跟我家有什么恩?”
福安长公主看起来比李桐还有惊讶,“这事你也不知道?”
李桐摊手看着福安长公主,她当然不知道,她家跟吕家怎么扯得上?
“你外婆……有意思。这事竟然还得我这个外人来告诉你。你外婆的母亲,就是你阿娘的外婆。”
李桐理了一下,点头,“怎么了?”
“吕相小时候,穷的吃不上饭,能读书,游学,以至于科举入仕,都是因为有你外婆的母亲的资助,你外公,和吕相有同窗之谊,私交极好。你们李家……不能算李家,你外婆是独养女,到你母亲还是独养女,到你也是,你们这一支,真是有意思。”
福安长公主不知道在想什么,眉毛抬起又落下,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外婆从来没说过,阿娘也没说过。”李桐风中凌乱,怎么还有这样的事?从前她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她要是知道……
“是啊,你猜你外婆为什么从来没提过?”福安长公主晃着脚,笑的粉红灿烂,“因为吕相中进士时,二甲头名,才刚二十出头,人品俊秀,脾气性子都好,家口简单,尚未定亲,是当年榜下抢婿的第一首选,当时想把吕相抢回去招女婿的……嗯,阿爹都动过心,可惜公主里没有年纪相当的,阿爹还给吕相保过媒,吕相声称心中已有佳人,除却巫山不是云。”
“外婆那时候还没嫁给外公?”李桐更加凌乱无比,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嫁了,你外公刚过世没多久,你外婆刚生了你母亲,吕相打发人回去求亲,这中间有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没成。接着吕相就娶了老安远侯的小女儿,苏老夫人自小娇养,人是不错,就是性子娇脾气大,醋性儿尤其大,偏偏吕相当初那句除却巫山不是云,知道的人不少,至少苏老夫人是知道的。”
福安长公主笑起来,“就因为这句话,苏老夫人吃了一辈子醋,你外婆不愿意提吕相,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确实……”
福安长公主笑声清脆,“当年我还特意去看过你外婆,确实比苏老夫人气度好。”
……
李桐凌乱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事,阿娘知道吗?
李桐回到紫藤山庄,心里还凌乱的理不清,吃了饭,坐下廊下喝了半天茶,总算压下心里那团乱麻,重新换了衣服,去寻文二爷。
大哥和季疏影、吕炎……大哥偶遇吕炎,只怕也是吕相的安排吧?
别再想这个,这些先放一放,李桐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把这些先抛开,眼下最要紧的,是长公主交待的差使,最好能做成了事,又不留隐患,至少别留太多隐患。
自从李信和吕炎、季疏影闭关会文之后,文二爷就闲了很多,这会儿正光着上身,坐在树荫浓密的院子里,摇着把大蒲扇,看着本游记,一边看一边撇嘴,全是胡说八道。
听说李桐找他有事,文二爷急忙坐起来,穿了衣服,抓起蒲扇出了院子。
李桐在前院那间用来议事的花厅里,文二爷进来,李桐站起来曲膝见了礼,示意水莲和绿梅,“出去看着,任何人不许靠近。”
水莲和绿梅答应了出去,文二爷放下蒲扇,上身绷直,神情严肃的看着李桐,等她说话。
李桐三言两语说了山鸡的事,以及今天福安长公主的怒火和大皇子的六十个侍卫,“……长公主大约是要给大皇子一个警告,要让他损失到下半年无力支撑。”顿了顿,李桐接着道:“长公主还说了一句话,正好两事并作一事。”
“什么两事?”文二爷听的一双眼睛简直能放出光来。
“呃!”李桐哽住,垂着眼皮,半晌才低低道:“不该跟二爷说,只是,我太笨,不说,又怕误了大事,二爷必定知道轻重。”
“我懂,姑娘放心。”
“长公主待我极好,她觉得大哥这一科最好高中,前些天,长公主说了南北榜的事,说明年,大约是要点高书江为主考。”
文二爷眼睛瞪大,脸色一下子变的雪白,“那岂不是……”
“嗯。不过晚了一科……”
“你不懂!”文二爷有几分急切,“这不是晚一科两科的事,江南才子辈出不说,每回北榜之后,都不知道要蹉跎多少文人才子,怎么会这样?”
“长公主的意思,明年大哥还是要中的,她只说了这个,别的都没说,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办,这回说两事并一事……”
文二爷紧紧拧着眉头,呆坐了半天,站起来,拖着脚步踱过来,又踱过去,好半天,长长叹了口气,“我想不出来,长公主是先皇抱在怀里,真正当储君一样带大的,咱们再怎么,都是臣子下民,她的想法,我不敢随意揣测,只怕也揣测不出,她既然说两事并一事,这事,只怕要从大皇子身上解决,先做好长公主交待的事吧。”
第二百一四章 差距
“二爷,长公主会走到哪一步?还有,您和吕相的事,她都知道,也告诉了我。”李桐低低道。
知道了吕相和文二爷和渊源,又知道了吕相和外婆的渊源,加之从前她对文二爷人品性情的认知,她对文二爷的信任,已经足够说出几乎一切。
“我就觉得她必定知道,只怕知道的比我都多。”文二爷喃喃了一句,李桐低低‘嗯’了一声,吕相密折禀报的事,他必定不知道。
“我的意思,长公主这是要选择下一代了。”好半晌,文二爷声音轻而缓,“她抛出五皇子,引的宁远露了马脚,后山撞见宁远和周六等人,震动了宫里,大皇子也是因此,才出了这六十个侍卫的馊主意,在长公主这里,大皇子,只怕已经站在出局的边上了,他不该示威,长公主这样的人,只能软不能硬。”
李桐专注的听着文二爷的分析。
“头一步,长公主应变是要帮大爷科举的事,不过,这事只怕是个引子,或者一石数鸟。”
文二爷闭着眼睛,沉默良久,“我一时想不明白,只一样,不知道姑娘信不信得过长公主?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信得过,凡事先去做好,上位者和我们站在位置不一样,她能看到的,我们看不到,至少现在,我还想不通她的打算,要再多点东西,再多看看才行。”
“嗯,那先说眼前的事吧,从哪儿入手?”
“先查清楚大皇子做了哪些生意,这个我去安排,只是,姑娘,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之后,只怕还要姑娘和太太一力主持,最好,是姑娘亲自主持。”
李桐一愣,文二爷干笑两声,“长公主这样的人,她要的是能跟得上她的人,她把这事安排给了姑娘,大约是存了看一看姑娘手段能力的心思,姑娘就得展示给她看看。”
“我就怕……”李桐一脸苦笑,这不是小事。
“姑娘肯定行,贺家,哪能算生意人?不过打着功勋的旗号,仗着大皇子的势,以势做生意罢了,浮于表面,又狂妄傲慢,太太出手,那是杀鸡用牛刀了。”
李桐斜着文二爷,太太是牛刀,她就只能杀鸡了?
京城,卫凤娘从府衙出来,站在暴烈的太阳下,深吸深吐了几口气,唉,自从七爷被发配到这府衙,她跟大英他们,算是长了见识了。
七爷被皇上发到府衙帮忙,邢府尹倒是十分干脆,一见面就兜出了底,宁远的差使,是皇上亲自传话安排的,让他兼理民政,说白了就是告到府衙的那些不上台面的小案子,全归他管,每三天汇总一次,邢府尹点评好了,送给吕相,说是皇上说了,他也要看的。
宁远来了没几天,就烦的受不了了,接了案子,没有女眷,就交给大英几个去审,有女眷的,就归她。
今天这桩差点一死好几个的官司,就因为小姑说嫂子多吃了一块肉,嫂子说她没多吃,闹的一个上吊一个要跳井,这叫什么事儿?
这事审明白还算容易,判要怎么判?她也没法搞清楚嫂子到底有没有多吃那块肉!
唉,她跟着她家七爷这么些年,头一回拆这种鱼头,回回拆完之后,她就想投井。
好在,今天的案子总算都了了。
卫凤娘垂着头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一声尖叫,“凤娘姐姐!”多多挥着帕子,尖叫着冲她冲过来。
卫凤娘站住,打量着多多,也没几天功夫,多多就象是瘦了一整圈,原本珠圆玉润胖胖的十分可爱,这会儿却看起来十分憔悴。
“你家小姐的病,还没有?”卫凤娘皱着眉,七爷他们领差使前那一晚的事,她一清二楚,隔天阿萝就说病了,七爷还替她请过一回大夫。
“好是好点了。”多多一脸哭相,“小姐想找七少爷,见一面,说就问他几句话,可是……”多多抹了把眼泪,“我都找了四天了,一趟也见着七少爷,七少爷当初……当初那样待我家小姐,如今……如今……”
“咱们进去说话。”
眼看多多就要当街大哭出来,卫凤娘急忙一把揪起她,把她拖进了旁边的茶坊里。
“七少爷去巡查河务,这一阵子一直在外面,这有四五天,都没回城,你不知道?你到哪儿找他?他现在忙得很。”
经过这些天案子的磨练,如今的卫凤娘,耐心好的简直没话说。
“那怎么办?小姐说,见七少爷一面,问几句话,她就死心了,她就……小姐瘦了好多,都快瘦没有了,天天呆呆的,可可怜了。”多多哭的鼻涕都出来了。
“我看,你去请柳漫小姐,她不是跟你家小姐交好吗?她又是个明白人,让她劝劝你家小姐。”
“请了,那天早上,小姐……妈妈就让人请了柳漫姐姐过来,这几天柳漫姐姐只要得空,都过来陪我家小姐说话,我家小姐就是,就是想见见七少爷,问他几句话。”
“问什么话?”卫凤娘招手让伙计给拧个湿帕子来,递给了多多。
“小姐说她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唉。”卫凤娘叹了口气,伸手在多多肩膀上拍了好些下,“要是想不通,这事找七少爷也没用。七少爷这样的,照我们七爷的话说,叫不出大格,你家小姐,三教九流,在最下流,七少爷,还有我们七爷,在最上面那一等,攀不上。”
“可是,当初七少爷待我家小姐……”
“所以你傻,你家小姐更傻。什么叫不出大格?就是再怎么跟你们小姐玩再怎么捧再怎么乐,都不会拿她当人,更不会接回府里,捧着你们小姐,这么宠那么宠,那是一种乐子,就跟……”
卫凤娘口才一般,挥了半天手,“就跟爷们玩鸟雀养花草一样,养好一个再养一个,养一群,就是养的过程,是个乐子,你听明白没有?”
多多一脸茫然的摇头。
“行了,我也说不明白,你回去吧,把我这话跟你家小姐说说,她明白就明白,不明白……七少爷还得几天才能回城,要见七少爷不难,你家小姐叫,他肯定去,见了你家小姐,肯定千温柔万体贴,其实七少爷对柳漫小姐,也一样体贴温柔,行了,我还有事,你过个两三天再去找七少爷,就能找到了。”
卫凤娘说完,挥挥手转身走了。
第二百一五章 大皇子的生意
文二爷亲自进了趟城,呆了一天多,隔天傍晚才回到紫藤山庄。
李桐带着万嬷嬷和宁大掌柜到花厅时,文二爷已经等着了,目光落在跟在李桐身后的万嬷嬷和矮墩墩胖乎乎宁大掌柜身上。
“这一场事,万嬷嬷在内统总,这是宁大掌柜,宁大掌柜在外统总。”李桐先介绍,“宁大掌柜一直管着南边几路的生意,前天正好进京年中看帐,阿娘就让他留一阵子,办了这件事再走。”
“宁?宁海?”听到个宁字,文二爷就想到了宁海,宁大掌柜一边见礼,一边笑答:“宁海是我侄子,我是个孤儿,还在襁褓里时,被父亲捡回收养,所以跟宁海长的不象。”不等文二爷多问,宁大掌柜先解释道。
文二爷有些意外,更有几分赫然。
这位宁大掌柜,看来也是个极精明的人物,也是,能被张太太点出来做这件大事,必定是精明且信得过的。
几个人落了座,文二爷一口喝干杯子里的茶,万嬷嬷忙站起来重新沏茶。
“我先说说。大皇子的生意,也没做几年,他十七岁那年开始领差使,自己挑了吏部署理。”
文二爷捻着胡须,露出几分讥笑,“心太急了,两三个月里头安插了几十个亲信门人到各部和各地为官,偏偏这些人,能做事的几乎没有,都是打着发财的主意去的,不到半年,狼烟四起,皇上只好将他从吏部调离,闲了大半年,才又安排到礼部,到礼部那年,周贵妃开始给他挑选王妃,那一年,他收了个姓汪的美人儿,为了在外面置宅子养美人儿,他把手伸进礼部的车驾司。
贪的太多,那一年的郊祭,车驾司的车走到半路,竟然坏了好几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过,皇上把这件事压下去了,大皇子还是统领礼部,却只能过问,不能处置,一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万嬷嬷一边听一边摇头,这可真够不成器的!
“四年前,大皇子成亲,开府建衙,用钱的地方更多,不过总算寻出了条还算正经的路子,做生意。先是随国公世子周渝海出面,荐了门下赵培盛到汉源做了知府,开始做花椒生意,到今年,是第三年,听吏部的人说,随国公世子想荐门下到金川府一任五年,看样子这花椒的生意,赚的不少。”
“嗯,宁大掌柜说说吧。”李桐示意宁大掌柜。
“是。”宁大掌柜先冲李桐和文二爷欠身致意,才开口道:“汉源花椒的生意,原本是蜀中几户大商家占七成生意,其余的散户,占三成,咱们的船只要进川,也会带一船两船花椒回来,确实是三年前起,在汉源府,这花椒就只许卖给茂昌商号,茂昌商号从开始,就打出了随国公府的牌子,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也都知道这是大皇子的生意,就没人敢伸过手。”
文二爷眉梢微挑,随即笑起来,也是,生意上的事,他们生意人自然最清楚。
“花椒生意确实本小利大,汉源极穷,一两银子够一家七八口吃饱穿暖过一年,好多人家,种了半山的花椒树,收了花椒,上百斤几百斤,能卖个一两二两银子,就喜庆的不得了。”
宁大掌柜顿了顿,“听说,汉源府出了通告,一年能卖五百斤花椒给茂昌商号的,免一年的劳役,能卖一百斤给茂昌商号的,挂红,因为这些,虽说茂昌商号给的价钱比从前低不少,可还是收的很顺利,不过。”
宁大掌柜露出丝苦笑,“如今的汉源府,挂牌收花椒的,也只有茂昌一家商号了,汉源府在水路陆路都设了关卡,严禁花椒外运。”
“垄断汉源花椒,一个知府就够了。”文二爷轻轻哼了一声。
“去年秋天汉源花椒丰收,茂昌商号的花椒船,也就这几天,就该到津河码头了,津河码头已经清出了四家货栈,专等茂昌商号的花椒。”
文二爷皱眉看向李桐,李桐却示意宁大掌柜,“你接着说。”
“是,茂昌商号统总的,是贺大爷。”宁大掌柜看向文二爷,“听说是随国公世子夫人的兄长。”
“嗯,贺宗修,有点小精明,也算有点小本事。”
“从去年起,贺大爷就在找生意,听说看上了南洋货,今年春天,贺大爷亲自去过一趟扬州府,拜会了几家专做海货生意的大商号,到底谈的怎么样,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
“花椒生意很难下手,咱们要做的,左不过让他们损失一大笔银子,我的意思,是看看这海货生意上是不是有机会。”
李桐看着文二爷道。文二爷‘嗯’了一声,“那花椒船?”文二爷挥了下手,李桐摇头,“说了用生意人的手段,二爷这个,是强盗的手段,这不合适。”
文二爷干笑几声,“也是,极是,那海货生意,李家也做?”
“嗯。”李桐轻轻‘嗯’了一声,宁大掌柜笑道:“如今上好的珍珠,蓝宝,红宝,金刚钻,猫眼石,这些宝石,还有香料,都是海货,就算不专门做这些生意,咱们家的生意,药铺,成衣坊,绣坊,每年也用不少。”
“家里有一支小船队跑南洋。”李桐淡然接了句。
文二爷呆了呆,“太太令人敬佩。”
“船队在外婆手里就有了,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罢了。”李桐有几分怔忡,这支船队,后来转到她手里,成了两支、三支……一直到最后,她都没告诉过任何人,最初,那是她留给姜家的后路,后来,她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这是后路,你心里有个数。”李桐转头看向文二爷,文二爷急忙点头。
“烦宁大掌柜费心多打听打听,还有,我和阿娘商量过了,明年江南两路的汉源花椒,加两成价,现在就付五成现银,我们要全包下。”
“是。”宁大掌柜眼睛里闪过丝亮光,急忙答应。
文二爷一个怔神,随即恍悟,这是为后一步先布下一子了。
第二百一六章 缺钱的周六
宁大掌柜告退,万嬷嬷也退到花厅门口。
李桐看着文二爷道:“阿娘的意思,往后咱们要打听消息的时候只怕越来越多,这事,二爷能不能操操心,最好能有几条打听消息的路子。”
“成!”文二爷满口答应,“得让宁海帮帮我。”
“嗯。阿娘已经交待过帐房了,往后二爷要支银子,只管吩咐帐房,不用跟阿娘、跟我,或是大哥交待。”
文二爷笑起来,拱了拱手,“姑娘和太太放心,李家以国士相待,文某也必报以国士。”
李桐忙起身还礼,文二爷长揖告退,出花厅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提着裙子下台阶的李桐,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姜家,这是得有眼无珠啊!
周六少爷打马如飞,直奔京府衙门。
如今的宁远,早朝当值出来,就到京府衙门守着,审他那些鸡零狗碎的案子,要是没案子,就得带着衙役溜街乱转,这是皇上亲自给他规定的日程。
自从宁远天天到府衙报到,周六也就成了府衙的常客,宁远天天来,他也几乎天天来。
头两天,府衙诸人紧张万分,唯恐惹了这位京城闻名的祸害,或者被这位祸害连累了,可没几天,府衙诸人,就都觉得这位宁七爷,着实不错。
头一条手面大,见面先赏银子就不说了,中午只要他在,午饭就是京城各大酒楼轮流送酒送席面过来,虽说不敢放开量喝,可喝个半醉,邢府尹睁眼闭眼只当看不见。
府衙里,至少衙役们不是天天都有事都忙的,闲了,宁七爷就铺开摊子,掷骰子赌钱玩,这位宁七爷赌运实在不怎么样,七成输三成赢,赢的时候哈哈大笑,银子也都赏给大家伙了。
自从宁七爷进了府衙,从衙役到小吏师爷,天天吃的好,有赏钱还有赌注赚,这日子过的有酒有肉有声有色有银子。
周六进到大堂,看着正蹲在几个哭的没人腔的婆子面前审案子的卫凤娘,笑了半天,打了个招呼,穿过大堂去找宁远。
后面签押房里,宁远一只脚支在地上,一只脚踩在炕上,嘴里天灵灵地灵灵乱念一气,念完了往手心里吹了口气,猛的将骰子扔到盘子里。
周六急忙窜上去,扒着宁远的肩膀往盘子里看,骰子稳住,众人哄然大笑,“七爷又输了!”
“他娘的!”宁远拍出几张银票子,周六拨着骰子,“远哥,你逢赌必输,还敢赌?白便宜这帮孙子了!”
“这破地方,不赌几把,怎么打发无聊?我倒是想叫一班小戏子进来。来!再来几把,小爷就不信了,还能赢不了你们!”宁远摩拳擦掌,准备再战。
周六拉了拉宁远,“远哥,我有要跟你商量。”
“等我赌完这几把。”宁远一把抓过骰子,周六忙从他手里夺过骰子,“远哥,要紧的事!你们,先散了散了!我跟远哥说正事。”
诸人看向宁远,宁远挥了挥手,“别走远,一会儿再来!”
众人出了屋,宁远一个转身倒在炕上,伸手从旁边炕几上端了只冰碗过来,一边吃一边问道:“什么要紧的事?说吧。”
“昨儿个我在软香楼过夜……”
“嗯?不是阿萝病了?好了?”
“好了,前几天就好了。前天我就去过一晚上了,昨天夜里……”周六嘿嘿笑着,“远哥你眼光就是好,那阿萝真是叫……啧啧!”
周六啧啧有声,“昨天夜里是真痛快,从前墨七那小子说如卧绵上,我还想,娘的趴一堆绵花堆上有什么意思?昨天夜里才知道,这如卧绵上是怎么个绵法,是真痛快……”
“你找我,就是说这事?”宁远一脸的你怎么这么无聊。
“不是!”周六舌头打结,话就有点不怎么利落,“这是个引子,这阿萝,是真好,昨天一夜,真没痛快够,今天早上,阿萝说,想要幅蓝宝石头面,说不能比她那幅红宝石头面差了,那套红宝石头面是墨七送给她的,墨七个夯货,太实心眼,净用最好的红宝,这套蓝宝,远哥你说,我倒不是因为阿萝怎么怎么样,可我总不能比墨七那小子差了,你说是不是?”
“缺银子?多大点事儿,你找大英吩咐一声就得了。”宁远半躺在炕上,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上晃来晃去,一脸懒散。
“不是!”周六更加不好意思,“远哥,我不能总拿你的银子用。”
“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兄弟分什么你我!”宁远浑不在意的挥着手。
“远哥的银子也不是大水冲来的,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远哥……”
宁远微眯的眼睛里闪过丝笑意,晃着脚一脸懒散,“吃空了再说呗。”
“远哥,我找到条挣钱的门路!”周六往宁远身边凑了凑,一脸兴奋。
“什么门路?”宁远也精神了。
“我不是领了施什么解暑汤的事儿么,那天回去,几位先生粗粗一算,正经得不少银子,我本来想找太婆要点钱,姑母不管,太婆总不能不管,可阿爹说,这事都有成例,不用找太婆,隔天,我去寻了京城几家大药行,人家都是定例,每年有留好的银子,施药施汤的,我这一去,人家当然得多给几分面子,比往年加了几成,你看看,这城里城外施汤药的棚子,漂亮吧?”
“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哪是门路?”宁远一脸不耐烦加不懂。
“我是说,这上头来钱多容易!我想了,要不咱们把京城各大铺子的掌柜都请来,就说要赈济穷苦人,让他们捐钱,一半咱们留着,一半……”
宁远噗一声喷了,“小六,你这主意,馊就不说了,这要折阴德的你懂不懂?你说你……怎么能想出这种法子?”
周六脸红了,“远哥,瞧你说的,我这不是……那啥……穷极了。”最后几个字,周六说的又轻又快,不好意思极了。
“你早说啊!”宁远斜着周六,“这挣钱的门路,现在还真有一个,本来我想着挣钱不算多,又挺辛苦,就算了,挣钱最好是钱多活轻又省心……”
第二百一七章 一笔生意
“什么门路?远哥你快说!能挣钱就行,辛苦不辛苦先不提,就当练练手了,远哥你看不上,我去做!什么门路?”周六顿时两眼放光。
“小七不是领了巡查修缮河道的差使,这里头不就是挣钱的门路?”宁远斜着周六,周六一脸茫然,“这挣什么钱?就是看一看,又不能设关卡收钱。”
宁远被他一句话噎的几乎要伸脖子,抬手在周六头上拍了一巴掌,“你这眼怎么什么也看不到?那修河不就是门路?修河得给钱吧?难道不给钱白修?”
“对啊!修河能给几个钱?再说咱们也不会修河。”周六一拍大腿,还是没懂。
“唉!”宁远叹了口气,“自古以来,什么最花钱?河工!想当年,一条黄河,大修一回,能花掉了三分之一国库银子,要是修黄河,说什么小爷我也得去包一段,发一笔大财,这京城河道,虽然跟黄河远远没法比,可比起其它的生意,这里头的油水,还是厚得很。”
“啊?”周六眼睛瞪的溜圆,“那墨七那小子,岂不是又发了笔横财?唉哟!早知道,这差使我得先讨了,远哥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说也没用,墨七是现管,现管不能领工程修河道,他管,你领,这行,他管,自己领,那是犯律法的事。”
“我把这事忘了,唉哟!”周六一下下拍着脑门,“完了完了,小七巡河工都巡了这么多天了,有好事也该被人家抢光了,远哥你该早说……”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宁远踹了周六一脚,“晚个屁!早呢。我告诉你,别的河你都别管,就只找墨七要疏通汴河这桩差使。”
“远哥,咱们把这京城内外,所以的工程,全包下来!看谁敢跟小爷抢!”周六一听没晚,兴奋了,挽着袖子一幅准备打架的模样。
“全包下来?你有那么多人手吗?”宁远斜着周六问道。
周六哽住了,“人……经纪行里不是多的是?”
“唉!”宁远挠头,“跟你这个一点生意经都不懂的蠢小子说话,真他娘的费劲。”
“远哥,你就教教我!回头挣了钱,我买一对儿扬州瘦马教敬您,一对儿绝品瘦马!”周六又是长揖又是许愿。
“你听着,河工,就是人力,没别的本钱,但河工这活,重劳力,一般人干不下来,你说的这城里的经纪行,那些人,侍候人还行,真要他们出河工,别说他们不肯,就算肯,也干不下来,河工这事,一般都是冬天,农闲时,从农村抽调壮劳力出河工,可现在这会儿,正是田里最忙的时候,田里的壮劳力肯定抽不出来,这农事,一误就是一年。”
“这我懂,那到哪儿找人?我家里长随……”
宁远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家那些家丁护卫都不行!你听着,我给你出个主意,津河码头,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这谁不知道?”周六一脸的马屁相。
“码头上,这会儿盛夏,活儿最少,津河码头上,听说好几千扛活的,那都是壮劳力,这会儿活少,肯定有不少闲人,我告诉你,你别舍不得钱,把工钱干足,一天三顿大白馒头五花肉管够,你这人手上就够了。”
“那还有钱赚不?”周六有几分忧心,一天三顿大白馒头五花肉也就算了,工钱开足……
“蠢了吧!”宁远斜着周六,“这河道修缮的事,是谁管的?墨相他孙子!墨相人老成精,这大夏天修缮河道的难处,他不比咱们清楚?既然清楚,就知道这人工指定便宜不了,你一天给那些扛活的五百个大钱,往上报就报个八百一千的,你钱给得足,又顿顿有肉吃,人肯定由着你挑,你挑一帮五大三粗身强力壮的,往那儿一站,多漂亮!就算你的工钱比别家贵,那贵也贵的看得见,我告诉你,墨七这桩差使,要的是活干好,至于银子……”
宁远搓着手指,“不在乎银子。”
“对呀!”周六猛一拍大腿,“小七这差使,就跟我这差使一样,钱花多少不要紧,关键是体面漂亮!我懂了,远哥你可真是点石成金!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就去找小七!这汴河可得留给我!”
“拿了差使赶紧去津河码头,咱们能想到,人家也能想到,当心人都被别家抢走了。”宁远提醒了句。
“放心放心!一拿到活我就去津河码头,看好人直接拉进京城,我让在汴河边上租几个院子,大头馒头五花肉先吃起来!”周六兴奋的手舞足蹈,一路冲出去找墨七去了。
看着他冲出二门,宁远晃着脚,一脸笑眯眯,还有一个月,他算过了,一个月里要想疏通修缮好汴河,周六得把整个津河码头的扛包工全招过来,津河码头的扛包工都被周六招过来一天三顿肉修河了,等茂昌商号的花椒到了……
宁远一边嘴角往上,笑的阴气森然,周六是真没想到,可贺家,还有随国公府那位世子,甚至那位大爷,肯定会替他想到。
随国公府,可以再往两边裂一裂了,那位大爷脾气暴烈……
宁远越想越远,越想心情越沉郁,他到京城好几个月了,几乎一事无成,只能做这些小伎俩……
这中间的关节在哪里?哪一处、谁才是枢纽?
福安长公主说要专程给四皇子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做场法事,这场法事,还是得去,也许所有的关节都在那座尼庵,在那个小院里。
傍晚,宁远从衙门里出来,京府衙门离定北侯府不远,他心里烦躁,没骑马,一把折扇抓在手里摇来晃去,穿过热闹的街道,往定北侯府回去。
转进条小巷子,一个一脸喜相的小厮从巷子边一块大青石上跳下来,冲宁远恭敬见礼,“宁七爷,我家二爷想跟您说几句话,我家二爷就在前面茶楼里。”
“你家二爷是什么东西?”宁远上下打量着小厮,一脸不讲理纨裤相。
“我家二爷说了,您肯定问他是什么东西,我家二爷说他不是东西,您也不是,说您见了他就知道了。”小厮一脸笑嘻嘻,宁远噎了下,他家二爷不是东西,他也不是,这话说的!
第二百一八章 坦诚的二爷
宁远手指扣着折扇转了几圈,努了努嘴,“爷就去瞧瞧这个你家二爷。”
“七爷跟我来,这边请。”小厮点头哈腰,带着宁远往巷子里走了十几步,从怀里摸出把钥匙,开了扇漆黑的后角门,自己先进去,招手叫宁远。
宁远使了个眼色,示意大豪几个等在外面,只带着大英大雄,进了角门。
进去没走几步就看出来了,这是间酒楼的最后边,小厮熟门熟路,走的极快,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座极不起眼的小院前,推开院门,示意宁远,“七爷请进,小的去让人上酒上菜。”
宁远站在院门口,四下打量了一圈,抬脚进了院门,院子不大,没有厢房,只有中间三间上房,上房门口,文二爷昂着头,几缕老鼠须翘的十分滑稽,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摇着把古旧的折扇,原本应该气度不凡,可惜配上他那幅形象,七分滑稽三分猥琐。
宁远看乐了,也认出了文二爷,五哥儿生日那天,就是他在后面一只船上调度指挥。
“是你找我,鬼鬼祟祟。”宁远提着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哗的抖开折扇,越过文二爷,径直进了屋。
“七爷认出我来了?好眼力。”文二爷急忙跟在后面进了屋,不客气的和宁远对面坐下,拱了拱手道:“在下姓文,文涛,现在紫藤山庄李家入幕为宾。”
“我知道你。”宁远接过瑞哥儿递上的茶,闻了闻,皱了皱眉,“好好的茶叶……大英!教教他怎么沏这茶!”
文二爷端起茶,十分享受的滋了一口,“不用教,让你的小厮给你沏一杯就成,我就喜欢喝这样的。”
宁远斜着文二爷,文二爷迎着他的目光,两人谁也不说话,对坐喝完了一杯茶,外面脚步声起,伙计将酒菜送到院门口,瑞哥儿和欢哥儿跑了几趟,摆了五六样精致菜品,两壶杯。
“到外头侍候吧。”文二爷示意几个小厮,大英大雄看向宁远,见他垂了垂眼皮,垂手退出,和瑞哥儿欢哥儿一人一个方位,守在四面。
“你找我,有什么事?或者,你们东家,有什么事?”宁远没吃也没喝,依旧啜着茶,盯着文二爷,直截了当的问道。
“七爷爽快!”文二爷干笑了一声,“我们是来帮七爷的。”
“帮我?哈!小爷我什么也不缺,有什么好帮的?要帮,也轮不上你。”宁远眉毛高挑,一脸好笑。
“七爷印堂纠结,眉锋凌乱,这是困兽之象,七爷,您缺人指点。”文二爷的形象配上这几句话,活脱脱一个街头算命老骗子。
宁远心里却一个机灵,斜看着文二爷的样子,撇着嘴一脸不以为然,却不说话。
“好吧,七爷这份防人之心,确实应该,这京城,对七爷来说,龙潭虎穴。七爷信不过我,就是应该这样,不过,好在我信得过七爷,对七爷这样的豪杰,这话,我就明说直说了。”
文二爷一脸坦诚,宁远抿了口茶,看着文二爷,依旧一言不发。
“四位爷,一,和四,”文二爷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四根,“据我的小见识小眼力,非天命所在,三,七爷既然连我都知道,我家东主那点小家事,想来七爷必定查的一清二楚,姜家投靠了三,所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要吃人,我家姑娘可不能做人家的腹中餐,那就只有五了,七爷,咱们志同道合。”
宁远沉默片刻,嗤笑出声,“真是一派胡言,一个商户,妄议国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这等大事,有你们一二三的份儿?”
“七爷,您远道而来,在京城几乎全无助力,以纨裤无赖惑敌,这法子妙是妙极,却是把双刃剑,一面斩断了对七爷的警惕防备以至攻击,可另一面,也斩断了有识之士的依附之路,七爷身边,如今不过是周六墨七之流,败事足足有余,成事,可远远不够,七爷打算怎么办?怎么破这个局?”
文二爷没理会宁远的鄙夷,只接着说自己的话,宁远脸色变了。
“这是一,其二,宁皇后和五爷还困在离宫,以病弱自保,不敢有丝毫举动。可是,五爷一天不立于朝臣世人面前,不能让朝臣民众看到他健康睿智,足能胜任皇子所有职责,七爷拿什么来笼络人心,拿什么来争?七爷想好怎么替宁皇后和五爷脱困了吗?”
宁远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凌利的盯着文二爷,文二爷迎着他的目光,眯着眼睛,一脸笑,“七爷,您,都有打算了吗?要从哪儿入手?您有主意了吗?”
“谁让你来的?李家?张氏?李信?还是,”宁远顿了顿,“长公主?”
“长公主不问世事多年,七爷虽然名动京城,可还惊动不了她老人家。”文二爷顺手损了宁远一句,算是还了刚才他对李家的鄙夷。
“李家好大的胆子。”宁远没理会文二爷的刻薄。
“就是看七爷不容易,我们太太心善。”文二爷微微颌首。
宁远心里竟涌起股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个文二,拿起乔来,可真能做作。宁远从温水中拿了只杯子,倒了杯酒,慢慢啜了半杯。
“商户之家,居然生了这份心思,望天吞月吗?”
“七爷这话不对,第一,李家是有不少生意,可这商户,七爷可不能这么说,早在太太曾祖父那一代,李家就入了良籍,太太的父亲,正正经经的秀才出身,我们大爷,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举人,江南有名的才子,明年春闱一旦高中,就是进士之家。”
文二爷一脸严肃,宁远沉默片刻,“这一句我错了。”
“至于说生了这份心思,七爷,您是明白人,这不是我们太太生了心思,这是没办法,生不生心思,李家都在局中了。”文二爷摊着手,一脸为难,“要不然,我们大爷明年春闱中了进士,要是外放,也就一个知县,在六部,不过一个六七品小官,能入得了谁的法眼?等我们大爷一步步升到四品三品,嘿嘿。”和
第二百一九章 关键所在
文二爷干笑几声,“早该诸事落定,四海一新,我们大爷正好,新晋一个纯臣。何苦淌这趟混水?七爷您说是不是?”
“你来找我,长公主知道吗?”宁远沉默良久问道。
“您说呢?”文二爷捻着老鼠须,冲宁远眨了眨眼,宁远被他这一眨眼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太丑了。
“李家想要什么?”宁远倒了杯酒,一口喝了,看着文二爷问道。
“李家自保而已,没什么想要的。”文二爷笑眯眯,“李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所求不过一份公道而已,大爷仕途能有一份公道,姑娘能得一份公道,如此而已,无所求。”
文二爷也取了只杯子,斟了半杯酒。
“李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宁远冲文二爷举了举杯子,“好大的口气,钱,我宁家有的是,人,二爷说的是自己吗?”
“李家的钱不是给七爷用的,七爷有的是银子,可有人没有,比如,”文二爷仰头喝了半杯酒,冲宁远举杯示意,慢吞吞接着道:“长公主。”
宁远眼神骤然凌利,长公主已经开始调用李家的银子了?她动手了?她要干什么?
“至于人,不才在下确实算一个,不过,七爷是聪明人,在下这样的,也只能,算一个而已。”
宁远盯着文二爷,目光越来越深沉。
长公主确实有所举动,他没查到,可他觉察到了,李家确实被长公主扯进了局里,或者说,借长公主入了局,这个文涛,到底是替李家,还是替长公主来试探自己?
替李家,一个李家,他现在想灭了他们也轻而易举,替长公主……长公主想干什么?是什么心思?
“说说长公主。”宁远突然开了口。
“长公主么,”文二爷捻着胡须,捻的宁远几次冲动想把他那几根老鼠须拨光算了。
“七爷肯定比我清楚,长公主,生而不凡,一直到七岁……”
“这些我知道。”宁远打断了文二爷的长篇大论。
“知道就好,”文二爷毫不介意,还是一脸笑眯眯,“既然知道,七爷也该能想到,长公主的脾气。”
文二爷的话戛然而止,宁远微微蹙眉,片刻,接着问道:“她为什么不嫁人?”
“这事儿,谁知道?不过,在下觉得,大约是这天下没有能入得了长公主法眼的男人吧。”文二爷的语气颇为笃定。
宁远失笑,“你觉得?你见过长公主几次?”
“在下失言,应该是,姑娘觉得,在下不过觉得姑娘的觉得很有道理。”文二爷一脸认真的解释了句,宁远想笑,笑容还没绽开,就定住收了回去,姑娘觉得,她家姑娘……那个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小女子,长公主能看得入眼她,好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的处境,确实象文涛所说,困兽一般,他找不到打破的地方,也许,今天就是个机会,哪怕是陷阱……
自己从陷阱中反转而出,火中取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宁远垂着眼皮,阿爹说过,最重要的决定,要遵从内心的感觉。
“二爷所说困兽,不知道二爷有什么见解。”宁远话题一转,文二爷捻着胡须笑起来。
“七爷果然英雄豪杰,令人佩服。”文二爷往前靠了靠,一双眼睛里亮光闪烁,“我说过,我家东主一片诚心来助七爷,我这话,就明话直说,七爷要脱困,头一步,是要助宁皇后和五爷脱困,宁皇后和五爷脱出离宫那个牢笼,才能有之后的打算。”
宁远看着文二爷没说话,这个他也想到了,可怎么能让姐姐和五哥儿脱困?他完全是狗咬刺猥无所下口。
“宁皇后和五爷怎么样才能脱困呢?难处不在朝里,而在宫里,宫里,难,也就难在一人罢了。”
宁远捏起杯子,盯着文二爷,慢慢啜着酒。
“七爷觉得,这一人,这人,是心肠歹毒,残忍暴烈之人吗?七爷觉得,这一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就容不下宁皇后这样贤德之人,容不下五爷那样聪明可爱的小孩子?”文二爷晃着大拇指。
宁远眼里暴出团亮光。
“不过一人尔!”文二爷又举起小指晃来晃去,“这个人,要是没了,万事大吉。”
“没了这个人,这个人,”宁远拿起根筷子点了下文二爷那根大拇指。“岂不是要发疯?”
“嘿嘿。”文二爷瞄着宁远,干笑几声没说话。
宁远眼神越来越幽深,好一会儿,拿起酒壶,先给文二爷倒了半杯酒,自己也斟上,双手捧杯,冲文二爷致意,“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宁某受教了。”
“不敢不敢。”从宁远斟酒起,文二爷就笑的见眉不见眼,“往后咱们一席话的时候还有的是,七爷读的书,只怕在下也难望项背。”
文二爷一口喝干了酒,放下杯子拱手道:“在下就此别过。”
“等一等,”宁远叫住了文二爷,“过两天我还要去见长公主,二爷有什么指教?”
“没有。”文二爷答的干脆极了,“长公主雄才大略,俯看天下,不是在下能够妄测妄想的,七爷保重。”
文二爷拱了拱手,转过身,抖开折扇,哼着小曲儿,迈着四方步摇摇晃晃出门走了,宁远极其无语的看着他的背影。
津河码头外,蒙蒙雾雨中,几十艘大船缓缓靠进码头,贺家大掌柜朱洪年从船舱里出来,站在雾雨,双手叉腰,深吸了几口气。
折腾了大半年,可算又回到京城了。
船下锚泊好,朱洪年头一个下了船,站在码头上来回走了几趟,眯眼打量了一圈码头,“这津河码头,今儿怎么这么清静?正好,去个人,把苦力都喊过来,赶紧卸货,告诉他们,油布一定要搭好,你们看着,湿了货,爷饶不了他!”
朱洪年吩咐了管事,跺了跺脚,走上码头最上一层,花椒进了库,他就能回京城,和大爷交差,回家好好吃顿热饭,好好睡一觉了。
第二百二十章 周大和周六
管事去了没多大会儿,就带着个老者一路小跑回来,管事一脸怒气,指着老者忿忿道:“这是牛老头,这码头上苦力头儿牛大是他儿子,你跟我们大掌柜说!”
“是是是是!”牛老头不停哈腰连声答应,“爷,是这么回事,今儿个码头上没法扛包卸货,明儿个也不行,后儿个也不行,这一个月里,都不行。”
“什么?”朱大掌柜目瞪口呆,这叫什么事,“出什么事了?”
“没出啥事,是这么回事,”牛老头在码头上摸爬滚打一辈子,见多识广,态度恭敬谦卑,怕是不怎么怕的。
“前儿个,随国公府六公子派人到咱们码头招人出河工,一个工一天七百个大钱,三顿饭都是大白馒头五花肉,六公子只要壮劳力,这会儿咱们码头上活少,就是活多,也不见得能一天稳稳的挣上七百个大钱,何况还有三顿大白馒头五花肉?人都去做河工了,我也想去,老了,人家不要。”
朱大掌柜一听随国公府把人都招走了,心里一松,吩咐管事,“你看着船,我回去一趟,把人叫过来卸货。”
管事答应了,赶紧跑在前头,替朱大掌柜找了辆车,朱大掌柜吩咐车夫越快越好,直奔京城。
随国公府世子周渝海一脸恼怒冲进府里,“老六呢?”
“世子爷!”门房急忙迎上来,“一早就出去了,六少爷如今忙得很,这几天都是不到天黑透了不回来。”
“他去哪儿了?”周渝海更添了几分恼怒。
“回世子爷,六少爷没说去哪儿。”门房心里腹诽不已,六少爷就算留话,也不会留给他们门房啊。
周渝海沉着脸站了片刻,转身往外走,今天事急,他无论如何得找到老六。
小厮跑的一身臭汗,从衙门找到京府衙门,再从京府衙门找到各大施药摊,从施药摊上再找到汴河工地,总算找到站在凉棚下,正叉着腰乱指挥的周六。
周渝海骑在马上,紧拧眉头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五大三粗的壮汉们,心里一阵接一阵恼火。
“把小六给我叫过来!”周渝海马鞭指着周六,厉声吩咐,几个小厮急忙奔过去。
周六少爷头一笔生意顺顺当当,工地上的热火朝天,看的他正意气风发,听说大哥找他,皱着眉,拎着马鞭,跟着小厮不情不愿的过来。
宁远喜欢拎着根嵌宝溜金的马鞭,他也弄了一根差不多的马鞭拎着,觉得就是比折扇威风潇洒。
“大哥怎么来了?”周六站的离大哥周渝海十来步,歪头问道。
“你这是在胡闹什么?赶紧把人放回去!”周渝海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厉声呵斥,“越闹越不象话了,津河码头的苦力都被你拖过来,那津河码头的货还卸不卸了?”
“货卸不卸,关我屁事!”当着这么多人……主要是他的工人的面,被周渝海这么训斥,周六当时就恼羞成了怒,要知道,他现在可不是从前的周家小六了!
“你说什么?”周渝海震惊愕然的看着周六,他竟敢跟他这样说话,“你竟敢跟我这样说话?”
“哼!”周六翻个白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我正忙着,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
“你!”周渝海气的脸都青了,猛一勒马,冲前一步,扬起手里的鞭子,冲周六就甩了出去。
小厮尖叫一声,扑上前抱住周六,不过还是没抱全,周六额头被马鞭甩到,顿时僵起一条血痕。
“你敢打我?”周六抬手摸了把,摸到一掌鲜血,当时眼睛就红了,“你算什么东西?敢打我!”周六一个猛劲儿甩开小厮,抬手一鞭子就甩了回去。
周渝海上身后仰,鞭子没甩到他,打在了马脖子上,那马痛的一声嘶叫,猛的扬起前蹄,把全无防备的周渝海掀落马下。
随国公府,赵老夫人正院里。
赵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看额头僵起老高,一脸血的小六,再看看摔了半身泥,半边脸蹭的皮破血流的老大,又气又疼,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指着匆匆起来的随国公和小儿子,周六的父亲周泽轩,“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成什么了?兄弟俩在外头打起来了,这成什么了?你看看他俩,伤成这样!”
随国公已经听说了些原委,指着儿子周渝海,“你说,因为什么打小六?”
“他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把津河码头的苦力都拉进了京城,蜀中的花椒船靠到津河码头,竟然一个苦力都找不到,我去找他,让他把苦力放回去,他跟我梗脖子,说货卸不卸,关他屁事,儿子实在气急了,才……”
周渝海一脸痛外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皇上让我施药施汤,看着京城内外不许有人中暑饿倒,说银子让我自己筹,我又不拉金尿银,只能想办法挣点钱对吧?墨七管河工,我好不容易从他手里讨下了汴河清淤修缮的活,我不到各大码头找闲的没饭吃的苦力,你让我自己下河挖泥啊?啊?蜀中的花椒,不就是你媳妇要挣钱,挣你们两口子的私房钱,为了你们两口子挣私房钱,我这条命都得给你让路是吧?啊?”
周六不干了,顶着一脸血,直着脖子叫的比周渝海响亮的多了。
“老四,你也知道这花椒,是谁的生意!”随国公盯着周六他爹、他弟弟周泽轩,话里都是威胁。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六领了皇命,这差使办不好,那是要命的事,至于这花椒生意,不是大媳妇陪嫁过来的吗?”周泽轩从来不怕这个大哥,这会儿眯缝着眼,看着随国公反问了句。
“阿娘!”随国公气的手抖,转头看向赵老夫人,这生意的底细,赵老夫人可是一清二楚。
“那花椒得赶紧卸……”
赵老夫人刚开了口,四爷周泽轩从后面踢在周六屁股上,周六一个机灵,顺势往前,扑上去抱住赵老夫人的腿,嗷一声就哭上了,“太婆我不活了!”
第二百二一章 老大和老四
“你这孩子……”
“太婆我活不成了!我这领的差使,皇上压着,四爷压着,实在没办法,求了汴河的活,又加个墨相压着,太婆,我活不了了!”
周六抱着赵老夫人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抹了赵老夫人一裙子。
“……说我不成器,没本事,我好不容易领到份差使,干点活,他就来拆台……我还活什么活?他就是不想让我活,不想让我们四房活着……太婆!”
随国公听的脸都青了,“你这是什么话?谁不让你活了?你抢了津河码头的苦力……”
“大哥可不能这么说话!”四爷周泽轩不干了,“津河码头上的苦力是大郎包下的?付过工钱还是管吃管喝了?小六去津河码头招人,一来是可怜那些苦力没有活干天天饿着,这也算是皇上交办他的差使:不能让这京城内外有人因为暑热而死,二来,这大夏天的修河,哪一家不是到码头上招苦力的?津河码头上的苦力只小六一个人去招揽?大郎这双眼睛,怎么就只盯着你弟弟?这鞭子抽到你弟弟身上才没事是吧?”
“你!”随国公气的胸口疼,四房这是要反了!
“小六明知道花椒这几天到,要停在津河码头……”
“我不知道!”周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六扯着嗓着一声吼,“你跟你媳妇挣私房钱的事,我怎么知道?”
“你!他不知道,四叔难道不知道?”周大调头转向周四爷,周四爷斜着他冷笑,“我凭什么知道?我一个叔伯辈,难道还得管侄儿媳妇嫁妆铺子做生意的事?”
“你!”周大觉得自己快要气吐血了,这四房,这是在干什么!
“太婆,花椒得赶紧卸进库里!各家商行立等着领货,还有船,占一天就是一天的钱!”周大只好找赵老夫人说话。
“太婆我不活了!”周六又哭上了。
“你嚎什么?你就不能到别的地方找人?家里,庄子里……”
“你怎么别的地方找人?满京城的人,你非得盯着我的人!你安的什么心?你把我害死,打量着就能独吞了周家了是吧?”周六有他爹在后头撑腰,全无顾忌。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大气的眼都红了。
赵老夫人被吵的头晕,“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好好儿的,这是闹什么?”
“太婆,花椒怎么办?”
“太婆,差使办不成,我不活了!”
“大郎,”周四爷眯眼看着大侄子,“你太婆上了年纪的人,这点小事你自己都处理不了,还得让太婆替你操心?这可不是孝道。”
“小六带走了津河码头的苦力,大郎有什么办法?这怎么能往孝道上扯?”随国公替儿子顶了回去。
“小六领差使到现在,多少难处,小六什么时候找过他太婆,哪怕找过你我?不都是小六自己想的办法?怎么?大郎如今还不如小六了?”周四爷寸步不让。
“这话也是,小六领了差使……这也有几个月了,我问过他几回,他都说有难处自己想办法,这点小事办不好,往后怎么办大事?小六真是懂事了。”赵老夫人想想,她家小六还真是,最近越来越出息了,得夸。
随国公和周大脸都青了,这话什么意思?
“大郎啊,你四叔说的也对,就是几个苦力的事,这京城什么都缺,还能少了人?不过多花几两银子,我这里有,要多少你拿去,小六刚领了差使,不象你,办了好些年的差,什么都懂,他不容易!再说,他这趟济贫怜老,这是替你姑母尽心,事情要做,银子也得自己筹,这一回,小六真是用了心,你当大哥的,凡事该让着弟弟妹妹,行了,就这么说,我这儿有银子,你多花几个钱再找人就是了。”
周大还想说话,被随国公一把扯了回去,父子俩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周六先给赵老夫人磕了个头,再爬起来,抹着眼泪,“还是太婆最疼我,知道我不容易。”
“你这孩子,你大哥也知道,他就是急了,你大哥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你大伯,唉,那花椒……算了算了,我也不多说,你记着,你大哥也好,你大嫂也好,还有你大伯,都不是为了自己,你别错怪了他们。”
赵老夫人和稀泥,家和万事兴么。
“太婆放心,我懂!”周六得了便宜,顺便卖乖那是熟能生巧的事。
“小六,你先出去,我和你太婆说几句话。”周四爷温声吩咐儿子。
“让人去请个太医看看,你那额头伤的重,可别伤了脑子,唉,你大哥一向没轻没重……”赵老夫人急忙交待了句,周六答应了,告退出去。
周四爷屏退满屋的丫头婆子,侧身坐到母亲身边,压低声音道:“阿娘,大哥这事,我都知道,我之所以顶回去,是……”
周四爷叹了口气,“阿娘,你说,皇上到底会立哪个?大爷还是四爷?”
“立哪个不都行?”赵老夫人跟女儿周贵妃一样,从来没担心过这件事。
“也一样,也不一样。”周四爷又叹了口气,“阿娘,大哥这样,天天跟着大哥儿和四哥儿作对,往后,要是大哥儿还好,要是四哥儿呢?四哥儿心眼可不大。”
赵老夫人皱起了眉,“这也是……唉,我当初就说,一碗水端平。”
“这水难端平,儿子的意思,咱们不能这样偏一个向一个,咱们,其实只看着姐姐就行了。”
“这话说的对!”赵老夫人极其赞成。
“可大哥和大郎现在,大郎媳妇那嫁妆,是大哥儿的钱袋子,这事,四哥儿一清二楚。”
“唉,这事当初我就不赞成!”赵老夫人愁眉紧锁,“咱们家,你最明白,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阿娘,这事已经做到这样,再往回退肯定不行,惹大哥儿不高兴,可是也不能是咱们全家的意思,这事,就是大哥和大郎的事,小六跟四哥儿感情极好,四哥儿这头,让小六多下下功夫,您这里,可得不偏不倚。”
周四爷低低建议,赵老夫人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