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7 如果有来世,姑娘想要做一只狸花
“是七姑娘吗?”石婴惊喜的看着身后。
“妹妹冷静些。”阿暖伸手将石婴重新按回轮椅上,随后轻声说道:“准确的说是十楼的杜姐姐和石姐姐要挑选一个地方庆功,就选中了咱们这,晌午就已经定下了,该是酉时、日落前后来。”
“那真是太好了。”石婴长长睫毛微颤,若不是弄不到花月楼的券,她怎么会不去捧杜十娘的场?
在楼里等消息……当真是急人的体验。
“所以我说你该答应王姐姐去接客的。”阿暖笑着。
“呸,就算是杜七,我也不会……哼。”石婴俏脸一红,低下头。
“知道你高兴,毕竟七姑娘有些时日没有来过咱们这儿了。”阿暖麻花辫甩呀甩的,她推着轮椅,又说道:“其实按照花月楼上的形势来看,我和王姐姐都以为这庆功该是在金风楼办呢,毕竟姑娘们不差银子,也有了靠山。”
她语气一顿,眼眶内的漆黑眸子幽幽的看着石婴,轻声说道:“再不济,也该是秋水楼,怎么能轮到咱们这儿?”
“这不挺好的……阿暖,你这是怎么了?一幅怨妇的模样。”石婴笑着,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姑娘的不快。
“对你来说是挺好。”阿暖脚步逐渐放慢,她低下头看着石婴好看的发髻,幽幽的道:“我想姑娘专程挑琴楼来……除了因为你在,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阿暖弯下腰,辫子穿过脖颈落在石婴的面前,她疑惑说道:“这么重要的日子却要与妹妹分享……石妹妹,你和姑娘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暖说的是对的。
当初石婴在李孟阳胞弟的事情上出面保护了杜十娘,她对于姑娘们来说是恩人,加上杜七和明灯都喜欢她……所以才定下了琴楼。
“关系?没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是翠儿雇来的车夫。”石婴显然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杜十娘等人的心中有怎么样的地位。
“翠儿可不会对一个车夫姐姐长姐姐短的……再说了,车夫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阿暖说着叹息:“罢了,我也不是追究你的过去,只是七姑娘和明灯都喜欢你,而一听她们来了,你就这么高兴,我……心里头不大舒服。”
她说着,语气愈发平静。
石婴一开始没明白,可想着想着忽然就想通了。
阿暖这不就是嫉妒了吗?
石婴面露怪异。
虽然喜欢与姑娘们一起玩,可她自认为自己是最普通的姑娘,至少取向上该是正常的……尽管翠儿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憧憬,但是那并不是爱慕。
被姑娘家爱慕自打出生来着还是第一次,害羞说不上,更多的是奇怪。
石婴知道自己不应该大惊小怪,因为在春风城这真是太常见,而她的心脏也比之前宽敞了,毕竟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禅子化名安宁这件事更让人想不明白。
“姑娘家若是善妒,可就不好看了。”石婴对着阿暖说道。
“我可不是善妒。”阿暖摇摇头,随后看着石婴无辜的样子,吐出一口浊气:“我不是那么喜欢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我本来就是坏女人。”石婴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心想她从未想过整日修炼、握刀沾血的她有一天也能在庖厨与姑娘们一起做饭。
石婴笑着?身子微微起来了一些?她的手指在阿暖的脸上轻轻摩擦,说道:“你不喜欢我,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阿暖脸上一红,盯着石婴没个正形、吊儿郎当的模样?嗔道:“果然不似个姑娘家?空有这么好的身材,你这个赖子还是要多练练。”
“没有嘴里叼着一根草?翘着个二郎腿已经是在克制了。”石婴白摆弄着裙摆上的玉坠,旋即说道:“对了,晚上腾出地方来接待七姑娘她们一家?那不是说……禅、安宁也要来?”
“你说安宁姑娘?常姐姐不在春风城?安宁这些时日一直跟着翠儿到处跑,今个定是不例外。”阿暖眯着眼睛说道:“怎么,看到喜欢自己的翠儿被安宁缠着……你也嫉妒了?”
“什么叫也。”石婴僵硬的一笑。
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害怕?
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可一想到禅子喜欢的姑娘粘着自己……石婴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攥在手里,身子也被捆上了。
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二叔”,她的眼界从这儿就到头了。
但……即便是石婴也知道禅子的意义是什么?她最大的敌人见了禅子也不敢大声出气。
这能轻松下来就怪了。
罢了,顺其自然。
她现在反正是不能修炼的姑娘,禅子和普通的修士没有太大的分别。
石婴咬唇,轻声说道:“希望安宁能好相处一些。”
她还记得先前自己被安宁警告过不许和翠儿太过接近,后来……安宁也经常嫉妒的看着她,总之在石婴的眼里,安宁才是善妒、不好相处的人。
“安宁?是挺好的丫头啊,我没少在街上碰见她。”阿暖眨眨眼,不明白石婴是怎么了。
“丫头……嗯,是丫头。”石婴呵呵笑着,随后提醒阿暖:“你再慢些,咱们就连王姐姐的脚印都见不到了,想要与我两个人一起也要挑个时候的。”
“呀!”阿暖一惊,加速追了上去。
石婴坐在轮椅上,盯着八方客栈的方向许久,最后吐出一口浊气。
……
……
大院里,太阳西移,杜七此时就靠在庭院中央一颗巨大的槐树下,她怀里抱着四足踏雪的狸花,轻轻抓弄着狸花的下巴。
婵儿并不在她身边。
杜七脸上的面纱浮动,她拨弄着狸花的耳朵,心想原来晚上要去琴楼……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是如果要见石婴姐姐。
自己还没有学会炼丹呢,治不好她的身子。
要不……先拿一些竹叶过去给姑娘们泡茶喝?
叶子一点也不好看,姐姐们会以为她在开玩笑吧,十娘也会恼的。
杜七指甲刮过狸花猫脚上粉色的肉垫,她勾弄着狸花修剪过的指甲,垂下眼帘。
她不会骗人,也不会被骗,而且讨厌旁人欺骗她的十娘。
但是正如沈姐姐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也就算不上是骗了。
杜七想着想着,勾起嘴角。
她还有更在意的事情就是了。
“婵姐姐。”杜七说着抬起头,在她的上方有一抹桃红的影子,姑娘家长裙下的景色一览无余,修长的腿随着节奏晃动着。
只见婵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那大槐树,正坐在大槐树的枝头看着风景。
“姑娘怎么了?”婵儿见到杜七抬头,红着脸一只手压下裙子。
“姐姐倒是比小花上树上的更利索。”杜七说道。
“以前野惯了,姑娘可别与小姐说。”婵儿换了一个坐姿,靠着树干坐下,正好坐在杜七的头上不远处,风一吹,杜七都可以嗅到婵儿身上的胭脂味。
“我没事与四闲姐说这个做什么。”杜七摆摆手,她想着方才公子和沈姐姐的对话,里头提起沈家和天家攀关系的时候提到了一个词。
聘猫。
似是因为高价给了聘礼,所以沈家能够用金丝。
杜七抱着狸花,想着明灯,十分的感兴趣,加大了几分音量:“婵姐姐,聘猫……是个什么说法?”
怀里的狸花听着杜七提到自己,“喵”地叫了一声,可爱的模样让杜七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婵儿闻言稍稍一怔,又觉得杜七会好奇很正常,便晃动着双腿,笑着说道:“顾名思义啊,按照规矩,从姑娘家手里要狸花是要给聘礼的。”
“聘礼?”杜七眨眨眼,说道:“书上说,聘礼是订婚时,双方互相馈赠的财物钱财,与猫儿有什么干系。”
“这算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了。”婵儿想了想,说道:“狸奴这小玩意咱们也养了有年头了,因为能抓老鼠,还算受重视……毕竟在外头鼠灾还是很吓人的,狸花恰好是捕鼠能手,能保着田里的秧苗。”
“保护秧苗?”杜七点点头:“所以,猫的右半边是一个苗字?可真有趣。”
“唉?有这种说法吗?”婵儿惊诧。
“我以为是呢。”杜七说道:“若是这样,老鼠还会吃书呢,七姨这院子里就有不少的老鼠。”
“老鼠是很讨厌。”婵儿哼了一声,随后说道:“狸花是很重要啦,那些念书的人就将领猫会去说成“聘猫”,该是用“聘”字,看起来更体面……而且因为是聘猫,所以倘若从谁哪里领幼猫回来,是要买鱼穿柳送上门的。”
用鱼儿做聘礼,把狸花“聘”回家,买鱼穿柳聘狸奴就是这么个道理。
“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婵儿说着,依靠着大槐树,伸了一个懒腰后说道:“不过咱们春风城的姑娘养狸花只是因为他们可爱,虽然不大懂讨主子开心,但是胜在一个好养活……七姑娘怎么忽然想问这个了?现在买猫儿都是去春市,银子就当是聘礼了。”
“只是好奇。”杜七摸着怀里狸花的肉乎乎的小肚子,好奇的说道:“十娘这猫儿也是给了聘礼的吗?”
“十姑娘这只狸花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在外头捡回来的?”婵儿眨眨眼,低下头看着杜七:“十姑娘可真会捡东西。”
杜七眨眨眼:“?”
“没什么。”婵儿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过当初十姑娘养腻了,小姐从十楼把小花接过来的时候是给了聘礼的,买了一条银丝鱼做聘礼。”
“这样啊。”杜七点点头,心想规矩就是规矩,十娘和四闲姐果然不让人失望。
“婵姐姐,明灯也是狸花,她入十楼,要不要拿一些东西做聘礼送给小玉儿?”杜七忽然问道。
“呸。”婵儿啐了一声,无奈说道:“姑娘想什么呢?明灯虽然是狸花,可那也是活生生的姑娘,你给人家聘礼,是要娶她过门不成。”
“我只是说说,说说。”杜七心想这个称呼不大对。
拿一只鱼就想娶走明灯,直接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聘礼……”
想着婵儿方才的态度,杜七心想看来这儿的聘礼不是聘请,而是男人给女人的那种,也就是说……聘猫聘猫,是把小家伙娶回了家。
“小花,你就是石姐姐的妻妾吗?”杜七轻声道。
婵儿在上头听到杜七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她嗔道:“七姑娘又说胡话了,什么叫妻妾,这样说……小花还跟过十姑娘呢。”
“做一只猫挺好的。”杜七说道:“婵姐姐不觉得人如果有来世,做一只狸花被人娶回家也很好。”
做一只猫儿就不会被害怕了,还能被喜欢的姑娘用聘礼“娶”回家,该是很幸福的事儿。
“来世?我从不想来世的事儿,谁知道世上有没有来世。”婵儿很没有形象的从树上爬下来,轻轻一跃停在了杜七面前,她整理着凌乱的长发,接过杜七手中的狸花,捏着它的后颈,动作十分的不温柔。
“七姑娘若是喜欢小花,给一条鱼儿,算作聘礼在拿回去好了,小姐一定会同意的。”婵儿说道。
“我?我就算了,我打算养一只兔子。”杜七眨眨眼,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聘礼也是很重要的规矩。
她起身,帮着婵儿掸去后腰的灰尘,一边整理婵儿的衣裙一边问道:“兔子要给聘礼吗?”
“没听说过聘兔子得,不过应该是给的吧……”婵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猫用鱼儿,兔子……一颗白菜,一根萝卜,就差不多了,不过姑娘的兔子等庙会直接拿银子买就行了,不用去人家特意要兔崽子。”
婵儿想起了白景天,觉得这话听起来和骂人一样。
“如果是兔子和明灯一样,也是姑娘家呢。”杜七又问道。
“七姑娘你不会是想把景天公子用一根萝卜聘回来吧。”婵儿满脸怪异的看着杜七。
“啊?婵儿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杜七歪着头。
“听不明白的是我,什么叫姑娘家是兔子。”婵儿嘟囔着,随后说道:“姑娘家,那是不是兔子,都是要聘礼的……不对,聘礼是订婚礼,彩礼是过门时候的礼。姑娘家的是聘礼彩礼都要,我差点让姑娘绕进去了。”
“嗯。”杜七点头,她心想自己可没有收到过聘礼,更不要说彩礼了。
她从白龙身上只得到四两银子,还是对方弄坏了自己衣裳的赔偿。
过去了那么久,她再去问白龙要的,不知道是不是合规矩。
杜七却是忘了,作为单身的姑娘家,主动向男人讨要聘礼甚至彩礼,定是会被误会。
0568 十娘是萤火,还有许多姑娘也是一样。
杜七以往不通尘事,现在想来白龙还是欠了她东西的。
杜七不以海棠的娘亲自居,她们只是小姐与丫鬟,但即使是这样,按照春风城的规矩来若是外人从十楼娶走了明灯,那需要给的不是买鱼穿柳,而是八抬大轿、名门正娶,彩礼聘礼一样少不了。
似是婵儿姐说的,倘若要是有人敢提着一条鱼来娶她家的明灯,定会被姑娘们拿着扫把打出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对于自己而言,什么东西才是“珍贵”的?
银子吗?
这还是挺麻烦的,如果白龙只有一个馒头,那么杜七只要半个馒头,然后将这半个馒头拿给海棠,便算是给了聘礼。
问题是白龙很富有,富有到……
啧。
杜七想着白龙所拥有的东西,心想银钱对他而言好似地上的沙砾,体现不出来真心。
有钱的人,虽然长得很好看,但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杜七低下头看着自己粉嫩指甲指尖的空隙,心道于自己而言只有活着的东西散发出的光芒才足够吸引人。
那指尖萤火像是初遇十娘时候她对自己的关心,像是在十娘背上指着天望海说上一句“真好看”,像是十娘带她吃七姨面时候一碗滚烫的汤,像是十娘在溪流边清洗她受伤脚底的血迹……
先前漫天灵力涡流就是这些血迹聚集而来,在杜七心里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兴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明明只是一句话就可以散掉的东西……杜七却一直将其留到了前不久,甚至引来了九华山的人。
“怎么都是十娘,该是还有其他人的感情的。”杜七眨眨眼。
于她而言,有趣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可放眼看过去,她却只能想起十娘,这未免眼界太过狭窄。
婵儿在杜七身后担忧的看着杜七,轻声道:“七姑娘从方才提起聘礼的时候就怪怪的,可是屋里的几个丫头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唉?”杜七被打断了思绪,她转过头,面纱轻轻浮动,意外说道:“婵儿姐,你在啊。”
“……”
婵儿听着杜七极度失礼的话,与杜七面纱上方清澈似湖面的眼睛对视后下意识低下头。
“多新鲜。”婵儿啐了一口,嗔道:“七姑娘是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倒是忘了,也不只是十娘。”杜七冲着婵儿张开双臂,在婵儿惊吓一般的视线中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婵儿被杜七紧紧的揽入怀中,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加速跳动,一声声心跳似是直接在她的脑袋中敲钟?震的人头晕目眩。
直到她的下巴磕在杜七的肩头?可以嗅到杜七身上那淡淡的牡丹香气后?她才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出了好像烫嘴的话:“七、七姑娘……这忽然是怎么了?若是冷了?咱们就、就回去暖、暖和。”
“不冷。”杜七在婵儿身上嗅到了同样的姑娘沐浴用的花瓣香气?她笑着在婵儿耳边说道:“原来不只是十娘?的确不只是十娘,也不该只有十娘的。”
“哈?”婵儿更晕了?她不舍得挣脱杜七的怀抱?便反手搂住她的腰,嗔道:“七姑娘这是怎么了?别以为化了一个成熟的妆……我就不认得你了。”
“这与妆容也没有关系。”杜七轻声道:“我也喜欢婵儿姐……”
“喜、喜欢……”婵儿身子一软?好在还有槐树能够依靠?她忍着滚烫的面容,大声道:“七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婵儿说着,视线不自觉的看向远处的楼阁,生怕这一幕被走出来的姑娘们看见。
“说了没什么的。”杜七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妆容下对婵儿这种喜欢成熟姑娘的人有怎么样的杀伤力?她感受着婵儿逐渐加速的心跳,心道婵儿姐果然也和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自己。
她不该只想着十娘的?在她的身边还有像是婵儿这样讨人喜欢的姑娘,单单是婵儿和姑娘们之间的羁绊就足以让她侧目,观赏上许久。
像是石婴姐为了一个普通的红倌大闹春风城、安宁为了翠儿姐改变自己、石闲、红吟、流萤等姑娘对她的十娘的喜欢。
还有徐阿也那样明明不适应春风城却努力适应的姑娘,杜七仍然记得姐姐拿着自己送予她的发带时笑的有多么好看。
这么一想,甚至连沈姐姐和她兄长的关系都让人羡慕。
至于白景天……便没有什么好说的,算是个乖孩子。
上面是能看的。
至于说不能偷看的,那就要数柳依依和连韵了。
杜七一笑,她心想这些感情在她的眼中都同样的耀眼,如果让懒道士拿这些感情化作的萤火去泡茶,一定很好喝。
一仰首喝下,入口是清香,入喉是辛香,入胃是暖香。
所以叫红尘茶。
当然,在她这儿就是味道还可以的红茶。
杜七翘起嘴角,她想明白了。
连她这样的姑娘都有这么多珍贵的萤火,白龙一定也有相对的、不输给自己的东西……而从这里杜七也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
她并不是对人心一窍不通的女人。
白龙得到了许多好处,让海棠给他生了孩子。这些都是海棠的意愿,所以杜七不恼。
抛开银子,如果白龙为了弥补拿出来的聘礼能够让她觉得“用心”了,她就不生气,不然……她会在海棠婚前,去找白龙好好说道说道。
至于说什么叫做“用心”。
按照上面说的,杜七有自己的判定标准。
嗯。
虽然银子对于白龙来说不值钱,但是她很喜欢啊,如果白龙给银子也不是不行。
杜七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海棠一定喜欢,所以这也算用心。
姑娘睫毛轻轻颤动。
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因为如果自己喜欢的东西海棠都喜欢,那不就变成她想让白龙讨自己欢心了?
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
槐树的阴影洒在杜七茫然的眼神中,在另一侧,婵儿面上的红晕已经全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哭笑不得和宠溺。
“七姑娘,该松开我了。”婵儿感受到杜七抱着自己在发呆,无奈的说道。
此时她已经脱离了最初的害羞。
想明白了杜七性子的人都不会把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当做告白,婵儿自然也是一样。
“……”杜七满脑子都是聘礼和规矩的事情,哪里听得到婵儿在说什么,她现在只感觉婵儿姐软软的,很暖和,像是夜晚十娘捂好的褥子。
“……罢了。”婵儿放松身子,靠在槐树上,心想姑娘喜欢那自己也无所谓,只是如果让人看到她们这副样子……还是有些羞人的。
“……”
“……”
某个房间内,火盆将屋子烤的十分暖和,有翠儿趴在窗台上,瞧着树下依偎在一起足足有数十息的姑娘,嗔道:“呸,婵儿端的不是东西,我还当她是特意给我和姐姐留出空子,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翠儿一只脚轻轻踢着面前的窗台,手指急速敲击着窗台,不满说道:“十姑娘和七姨一起,我和石姐姐你一起……安宁白玉盘和明灯三个小丫头凑一起玩,可不就是剩下了她和七姑娘,这丫头的心机越来越重了。”
“这些话在我这说说就行了,玩笑归玩笑。”石闲穿着一身浅红色的睡衣从外头走进来,走到翠儿身后抱住她,接着视线穿过翠儿的肩头,瞧着树下的婵儿和杜七,笑着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婵儿,这该是叫……好人有好报。”
翠儿脸一红,小声道:“什么叫好人。”
“把我让出来,可不就是好人。虽然,我觉得三个人比两个人更自在……嘶……好冷。”
石闲的睡衣很薄,她一个寒噤后松开翠儿,钻进了榻上的褥子里,不久后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只手,拍了拍一旁的空处说道:“晚上去琴楼听曲子,咱们也该歇息一会儿了。”
“这就来。”翠儿说着走到梳妆台面前,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同时说道:“姐姐还是这么怕冷,十姑娘这些时日倒是不那么畏寒了。”
“十娘有杜七做小棉袄,我有什么?要喂狸花,还要喂婵儿……还要看着十娘的脸色过日子。”石闲噘着嘴,旋即疑惑道:“翠儿,你找什么呢。”
“找到了。”翠儿拿着手里的镜子,旋即走到窗口,在太阳底下晃了晃自己的镜子后立刻关上窗,换了一身睡衣后上床。
在翠儿钻进来时,石闲对着翠儿的腰间就是一戳,笑着说道:“瞧你这一肚子坏水……还能算是个人?”
翠儿吃痒,格格笑着躲避着石闲的手,同时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是恼她与我见外……明明……一起就好,我可不觉得她多余,什么阳谋,傻死了。”
“这样说,丫头是该罚。”石闲点点头,她瞧着翠儿一身好看的睡衣,眨眨眼,心想婵儿那傻丫头有一点算错了。
翠儿这衣裳不仅仅是穿给自己看的,也是穿给她看的。
可惜婵儿满脑子都只有成全翠儿,忘了自己也是被人喜欢的姑娘。
“石姐姐,我困了。”翠儿打了个哈欠,眼里隐隐有水光潋滟、
“辛苦。”石闲看翠儿闭上了眼睛,心想自己也该睡了。
“午安。”
“安。”
……
……
大槐树下,名叫“小花”的狸花猫正歪着可爱的小脑袋,一双大眼睛盯着树下的姑娘们,还没来得及喵喵叫就被婵儿一脚踢进了草丛。
猫儿不满,不过最后还是抓老鼠玩去了。
“……”
婵儿松了一口气,哪怕猫儿不会说话,这一幕被看到了她还是会羞的慌。
正想着,婵儿忽然被一道亮光晃了眼,她顺着看过去,便见到了一扇窗子缓缓合上。
她先是一愣,随后身子微颤,一口银牙吃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能做出这种事情、现在还在十楼的,除了翠儿可就没别人了。
婵儿恼怒后,跺着脚,羞的想要找个缝隙钻进去。
翠儿专程的捉弄她,岂不是说……她和七姑娘在这儿腻歪的模样被瞧见了?
“七姑娘,松开我。”婵儿背靠着槐树,只能指望杜七后退一些。
可杜七好像没有听见似得,自言自语说着什么细碎的、听不清楚的言语。
“啪。”婵儿轻轻拍了一下杜七的后腰。
“呀!”
杜七吃痛,她惊呼一声,惊讶的看着婵儿,说道:“婵姐姐,你打我做什么。”
“七姑娘要抱到什么时候?”婵儿不满说道。
杜七眨眨眼,后退一些,整理好身上黑白二色的裙子后说道:“姐姐恼了?我还以为……姐姐会很高兴呢。”
“也不是生气。”婵儿眸子润了几分,她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被翠儿姐和石姐姐见到也没什么吧,都是自家姑娘。”杜七说道。
“……说不定是十姑娘呢?再说了……也不一定就有人看见。”婵儿哼了一声。
“因为是婵姐姐,所以十娘更不会恼了。”杜七摇摇头,心想聘礼的事情,等见到白龙的时候再向他要。
“所以姑娘究竟是在想什么事儿呢?”婵儿又问。
“聘礼,不过……我自己也没有想的太明白。”杜七说道。
“聘礼?”婵儿心道杜七应该不会是在想嫁人的事情。
但她还是将杜七想聘礼……想的抱着自己一刻钟这件事记在了心里,等会一定要找机会打探一下姑娘是怎么想的,不会真的想要嫁人吧。
“婵姐姐。”
杜七回忆石闲和翠儿、长禾公主和朱儒释,以及纤阿买回去的东西,好奇得抓住婵儿的手:“我有一件事情要问姐姐。”
“问就问了,姑娘抓我的手做什么。”婵儿嘴上埋怨,可还是任由杜七抱住了她的手臂。
“七姑娘想问什么?”
“暗舒荷。”杜七说道。
婵儿揉了揉耳朵,说道:“我走神了,七姑娘说什么?我没有听得清楚。”
“暗舒荷,就是……唔。”杜七正要解释,便被婵儿捂住了嘴。
“好了,姑娘不要说了。”
0569 婵儿涌现而出的危机感
树下,来自远方的风扬起婵儿的裙子,裙摆摇晃间,她似是一个“刺客”一样站在杜七身后,一只手扣着杜七的脖颈,另一只手隔着面纱捂住了杜七的嘴。
她拇指贴在杜七的下巴上,因为怕弄花了杜七的妆,所以婵儿的动作十分轻柔,但这仍旧打断了杜七本要说的话。
“姑娘你不要再说了。”
“唔……”杜七眨眨眼。
“姑娘先乖一些,不要说话。”婵儿说道。
杜七点头。
婵儿便松开手。
杜七转过身子,瞧着满脸无奈的婵儿,显然是不明白婵儿这忽然的是做什么。
婵儿后退一步,盯着杜七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杜七眨眼的频率变快了一些,她才捂着脸,颤声道:“我从未想过七姑娘这么干净的人会说出那荷花的名字……这般污浊的世道,果然让人喜欢不起来。”
“是不能说的?”杜七说着,心想这东西在春风城分明那么常见,为什么婵姐姐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下午的青空,只见碧蓝如海。
随着杜七的动作,东方飘过来一抹云,似是一道遮羞布挡在院子上方,企图将这姑娘家的私房话埋葬在这个院子里。
“不是不能说的,是我不想从七姑娘口中听见。”婵儿十分无奈的说道:“我先问一句,七姑娘可知道荷花的用处?”
“知道,说是闺中之物。”杜七点点头,又说道:“该是能让姑娘们解乏,本质上与我做的艾灸没有什么分别,婵姐姐不是很喜欢艾灸?”
“七姑娘这叫什么话,荷花吃了只是不伤身子,姑娘亲手的艾灸可是养生的……再说了,这怎么能一起比较。”
“可我觉得都是一样的。”杜七说道。
婵儿沉默了。
伴随着一阵“簌簌”的声响,狸花猫踩着软软的杂草从林子中出来,可它刚刚探出一个脑袋就对上了才婵儿的视线……
“喵!”
小花的瞳孔瞬间夹成了一条缝隙,它在炸毛后,害怕的看着婵儿的神情,轻轻的、轻轻的又退了回去,直至消失在林子中。
“七姑娘。”婵儿轻声道。
“啊,我在。”杜七心想婵儿这是生气了?
婵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作为丫鬟,是不能当着姑娘的面发脾气的,虽然她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不及翠儿优雅,但也是知冷知热的姑娘。
为什么呢。
婵儿想了想,心道兴许是姑娘先是提起了聘礼,又提起了暗舒荷的缘故,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让她有了不那么好的念头,就是……姑娘也到了会在意异性的年龄。
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于婵儿而言,就如同她说的?她无法想象杜七不属于十楼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应该不是生气,只是急了?并且带着几丝恐惧的意味。
“我没有生姑娘的气。”婵儿回过神,柔和的笑着?她走近杜七牵住她的手?旋即抬头看了一眼方才那传过来镜光的的窗子,无奈的说道:“小姐屋子里就有不少的暗舒荷,我寻思着……小姐定是会拿给我吃。”
“婵儿姐要吃?”杜七微微睁大了眼睛。
“以小姐的性子,早晚的事情。”婵儿一幅认命的模样,担忧的看着杜七?说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能问一句七姑娘是从哪个丫头口中了解到这东西的吗?”
“说的人太多了?我也记不清楚了。”杜七摇摇头。
“我想也是?大家都知道十姑娘的性子?即便是小姐也不会当着七姑娘的面说这种东西。”婵儿抓着杜七的手用力了几分,嗔道:“正巧这些时日店里发了不少新的荷花?定是不知廉耻的女人在街上谈论让姑娘听去了。”
杜七身子一顿。
不知廉耻……说的是四闲姐?
自己也不是故意从四闲姐那里听到的?还是不说了。不然,从婵儿姐这儿就能看出来十娘知道了一定会去找四闲姐的麻烦。
“婵姐姐,如果十娘知道我提起暗舒荷?是不是也会生气。”杜七问。
“首先?我没有生气?其次……十姑娘应该也不会生气,最多会恼怒春风城不是个干净的地方。”婵儿认真说道:“听到她们的谈论又不是姑娘的错,嘴长在她们身上。”
“原来是这样。”杜七心道她想象中也该是婵儿说的那样。
“虽然十姑娘不会生姑娘的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七姑娘能去问她,若是问了……一顿打该是少不了的,我可不想姑娘挨打。”婵儿提醒杜七。
“我又不傻。”杜七理所当然的说道:“所以我来问婵姐姐你,而不是十娘。”
“……”
婵儿咬牙,心道她倒是忘了杜七是个很聪颖的姑娘。
“哼,不想让十姑娘忧心,我的忧心就无所谓了?”婵儿盯着杜七,感觉到了让人无奈与心碎的差距。
杜七对着婵儿眨眨眼,樱唇微启:“因为我也喜欢姐姐,才会与姐姐说呀。”
这个“也”字很重要……婵儿虽然清楚这件事,却不妨碍她坚定下来的心一软,面上飞起了红霞。
“呸,七姑娘总是能用认真的口气说这些羞人的话,别以为……你这样说我……我……罢了。”婵儿拿杜七没有一丁点的办法,只能宠溺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逐渐成熟的少女,柔声说道:“至少来先来问我是对的……姑娘安心,我不会与十姑娘说的。”
“都听姐姐的。”杜七点点头。
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
杜七想知道婵儿怎么看待暗舒荷,而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如果石闲要求,婵儿会吃暗舒荷,但是不喜欢。比起暗舒荷她更喜欢自己的艾灸……兴许是艾灸能让姑娘家更舒适,但是暗舒荷胜在一个方便,而且更有情调。
杜七很爱婵儿的这个态度,就如同杜七一直说的,她喜欢凡事利落的人。
似是白景天那般拖泥带水,虽然不厌恶,但是也兴不起好感来。
婵儿不说话是因为她在一旁傻兮兮的站着,思考应该如何与杜七说接下来的事情。
七姑娘一直是好奇心重的姑娘,听到外面有人说暗舒荷,自然会感兴趣,所以会来问自己不奇怪……
但是。
婵儿眼神凝重了几分。
她说自己会吃暗舒荷是为了让姑娘知道虽然她看起来很紧张,但是暗舒荷本身就无罪的,所以杜七不用害羞。
而杜七果然没有害羞,但是杜七坦然的态度还是让婵儿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
云遮挡住天上的阳光,庭院中寒冷了不少,就在杜七往婵儿身边挪了几步后,婵儿忽然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十姑娘不好与七姑娘张口,那就要我来说。”
杜七抬头看着春风城上方愈发厚重的云层,开口道:“婵姐姐有什么说就是了,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婵儿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心情。
就这么重复了三次后,婵儿身子前倾,一只手挡住自己的脸侧,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杜七的手腕,她在杜七耳边轻声说道:“所以七姑娘……可是想男人了?”
婵儿的声音很轻,轻到虽然贴在杜七的耳朵上,但是她仍旧只能听到个大概。
婵儿柔软的声音散在了天空中,一片平静,只是春风城上方的云层“噗”的一声四份五裂,如一阵烟雾一般消散在天际,同时……本该按照规矩吹拂的风也逐渐凌乱,落在溪流中,勾起一阵阵凌乱的光。
片刻后,一大片一大片的阴云出现在春风城上空,若是站在天上去看……会发现一道道雷光正在天上酝酿。
“……”
杜七长长睫毛颤动,她眨眨眼,疑惑道:“想男人?姐姐是什么意思。”
她没想过会有人与她说这种话。
“七姑娘该是明白的,不用我的说的太清楚吧。”婵儿见到杜七迷迷糊糊的懵懂的模样,无奈说道:“小说上书……少女怀春总多思,当春而有所怀思。”
“怀春?”杜七更奇怪了:“姐姐是说也思婚嫁罢,我没想过那些事的。”
她倒是知道几个怀春的人,比如常管事,比如四闲姐。
“七姑娘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婵儿虽然奇怪天忽然的阴暗,但还是认真说道:“姑娘说来世做猫儿好,又说什么聘礼……还想养兔子,可不就是……到了年纪了。”
少女怀春,少年多情,也是规矩的一部分。
“猫儿、聘礼和兔子……有什么关系吗?”杜七更奇怪了,她发觉自己摸不清楚婵姐姐的思路。
“自然是有关系的,公子不就是兔儿?”婵儿抓着杜七的手,将她朝着自己这边拽了一些,轻声说道:“似是姑娘,到了年岁自然会想这些,也不奇怪,只是……”
“只是?”杜七好像抓住了婵儿的想法。
“我知道景天公子生了一幅好皮囊,但是姑娘也不能……向他要聘礼,至于嫁给那公子的想法……更是不能有。”
“姐姐想嫁给景天?”杜七歪着头。
婵儿看着杜七装傻,更急了,说道:“我将来是小姐的陪嫁丫头,这是在说姑娘你呢。”
“我?”杜七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惊诧道:“嫁给景天?”
婵儿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杜七震惊的看着婵儿,连连摆手:“婵儿姐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也太……奇怪了。”
若是按照在春风城里学到的规矩,她该算是白景天什么人?
先生?
祖母还是外祖母?
杜七不会算,但是一定是长辈没错的。
“不是奇怪,而是没有规矩。”杜七对着婵儿说道:“我说的兔子不是景天,只是兔子,因为很可爱。”
婵儿看着杜七茫然到惊诧的模样,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是想错了。
兔子……
不是白景天……会是谁?
“不是公子,那会是谁?是谁让七姑娘怀春的。”婵儿盯着杜七。
“姐姐怎么就先确定了我想男人了?”杜七无奈的摇头,整理面纱后说道:“不知晓姐姐是在哪儿误会了,但是……我对十娘之外的人没有那些念头。”
“十姑娘不做数。”婵儿立刻说道,然后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杜七。
她不怀疑杜七说的话,因为杜七不会骗她。
但是……说不准杜七也摸不准她自己的心思,明明想了却说自己没想呢?
婵儿不要一点意外,她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从杜七找她所说的话……怎么想都是少女心动。
“十娘凭什么不做数?”杜七问。
“姑娘非男儿身。”婵儿说道。
杜七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姑娘不是更好?”杜七说道:“春风城的姑娘们都是这样想的吧。”
“更好?”婵儿无法克制的点头,姑娘是更好……但是要她说,似是杜七这种青涩、自己意识不到的感情更多的还是针对异性的。
她今天就要将杜七打开,将不对劲的苗头掐死,若是做不到……就要请示自家小姐了。
杜七怀春,这可是十楼最大的危机。
……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说道:“要下雨了,婵姐姐,咱们进屋说话吧。”
“不急,姑娘你瞧,连老天都觉得姑娘的念头是不对的……这就阴天了。”婵儿说道。
“其实不怪我的。”杜七看着婵儿的脸。
婵儿不明白杜七在看什么,她退到槐树阴影之外,感受着毫毛一样得细雨落下,心想这个环境说不定能给姑娘压迫。
重点是聘礼。
这里她就不问杜七想要和谁一起使用暗舒荷了,怎么想都是杜十娘,所以没必要问。
而聘礼……就不一样了。
不说杜十娘,杜七哪怕是“嫁给”十楼里任何一个姑娘,都是左口袋入又口袋,谈不上聘礼。
能用聘礼的,一定是外面的野男人。
婵儿便说道:“七姑娘,说吧……如果不是景天公子,姑娘想要向谁索要聘礼?这儿咱们直接说想法,没说一定要姑娘喜欢他。”
徐青山?
还是城里那些经常见面的侍卫。
杜七更奇怪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跟上婵儿的思路,可偏偏的……婵儿却知道她在想什么。
怎么会有这种事。
“婵姐姐怎得知道我想要找人要聘礼。”杜七很疑惑。
“……果然是有人勾引咱家的姑娘。”婵儿咬牙,十分气恼,然而对于杜七的提问,她一时无言。
这都怀春了,还用想?
0570 丈母娘看女婿
有少女当春而有所怀思,又有怀春总多思。
所谓当春,是春天,亦是春风城。春风城有十里春风,皆写作“姑娘”二字。
婵儿想起了自己在杜七这个阶段时候对于男人是不屑一顾的,她满脑子里只有自己的小姐和翠儿。
婵儿这是因为平日里在店里见多了那些将欲望写在脸上的男人,本能的就觉得厌恶,所以即便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她喜欢的也不是异性,而是姑娘家。
喜欢姑娘家并不意味着就完全无法欣赏男人的俊美,拿石闲举例子,她虽然满心都是杜十娘,但是见到了好看的男人仍然愿意瞧上两眼。
所以婵儿对于杜七忽然的怀春并不意外,只是担忧。
毕竟七姑娘从入城后接触过的男人屈指可数,抛开年龄去看,从师先生到白景天乃至徐青山……哪有几个坏人?
因为没有让姑娘厌恶男人的契机,在姑娘家本能的趋势下,婵儿认为杜七会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好看的男人身上。
一想到这,婵儿神色间就多了几分急躁,失了仪态。
……
云层间,一道道电光穿梭,些许细雨从九天之上落下,打到婵儿的面上时只化作一抹湿润。
冬天的烟雨十分的罕见,但是再罕见也罕见不过七姑娘怀春。
婵儿处在烟雨中,舒适的环境并不能让她轻松,在她的眼里,此时连空气都热得仿佛要燃烧。
婵儿似有似无地扯了一下嘴角,身子笔直,她目不斜视的盯着杜七,轻声道:“姑娘说自己没有想男人?”
杜七瞧着天上的好风景,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婵儿目光一滞,低下头看着裙裾外的鞋尖,她说道:“没有喜欢的男人,却想要找人要聘礼?难道……七姑娘想的是姑娘家?”
婵儿说着,忽然心里起了几份期待。
方才杜七可是说喜欢她的……
杜七面纱下的唇在婵儿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地弯了弯,她心想婵儿姐虽然奇怪,但是真的很可爱,让人喜欢。
虽然以白龙的底子穿女装也是个绝色,但是他和海棠生了孩子的,哪里能算得上是男人,杜七便摇摇头,说道:“也不是姑娘家。”
婵儿的笑容逐渐消失,她轻轻拉扯着自己的裙子,眼眸幽深的看着杜七。
“姐姐别这么看着我,怪可怕的。”杜七轻声笑着。
“哼,害怕的时候哪里还能笑的出来?”婵儿听着杜七细碎的笑声,忍住心里那一抹悸动,没好气的说道:“七姑娘想的是男人,要的是聘礼,还不肯承认吗?”
“我要聘礼和想男人……这话好奇怪。”杜七眨眨眼:“婵儿姐?我是有在想男人的事儿?但是不是姐姐理解中的念头。”
“我才不愿意与姑娘在这儿绕弯子?若是打机锋姑娘去金刚寺找小师父去。”婵儿走到树下认真了许多:“是谁?”
婵儿很想知道是什么人勾引了她的姑娘?所以她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是杜七却能感觉到婵儿是真的严肃了许多。
杜七还在奇怪婵儿究竟在想什么,她随口问道:“婵儿姐认为是谁?”
“我以为是景天公子?毕竟提起兔儿也就是公子了……他和姑娘单独相处了那么久,面向也过得去。”婵儿摇摇头:“但姑娘说不想把公子聘回来?我便想不出还有谁和兔子有关系……等等。”
婵儿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身子一颤。
提起兔子,除了白景天?自然就是白景天身边的人。
因为公子的母亲是兔子,所以公子才会是半妖?再抛开主母和淮竹姑娘这种姑娘家……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尊上?
婵儿瞪大了眼睛,越想越认为自己接近了真相。
花月楼上,因为杜十娘和石闲的表演?淮竹姑娘将尊上也拽过来捧场了……姑娘们虽然表面上没有敢回头去看,但是散场的时候还是瞧上了几眼的。
当时她还和翠儿讨论了几句尊上比前些年更好看了。
以尊上的样貌和人品……简直就是少女怀春时候的完美对象。
“七姑娘。”
婵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姑娘方才在想的……不会是尊上吧。”
“唉?!”
和风吹动杜七的面纱?扬起她的惊诧。
“唉!!!”
婵儿更惊讶了。
原来是尊上吗?
原来七姑娘也被尊上的样貌所折服了吗?她还以为七姑娘这样干净的人是不会认为男人好看呢!!!
“七、七姑娘你是觉得尊上好看吗?”婵儿问。
“是啊,尊上挺好看的,我也想多瞧两眼。”杜七点点头,因为十娘都唤一声“尊上”,她现在也习惯跟着叫一声了。
……
……
同一时间,一座别院的露天石桌旁,白龙兴致正好,在他的面前烫着一壶酒,对面坐着常管家。
白龙已经吃了不少的酒,青年般俊朗的面容仍然如美玉,他笑着要去拿酒壶。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在白龙正上方的天空炸裂,淡紫色雷光扩散分裂成一丝丝漆黑的恐怖裂缝,盘旋成龙在天上涌动,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落下去。
有青令,所以漆黑之雷消散的干净。
白龙并未察觉到异常,他无奈拿起酒壶说道:“今年的天气真是奇怪,连绵烟雨与冬雷。”
如果海棠还活着,一定会很喜欢这般烟雨遍布的春风城。
“公子,放着……”老人正要起身,便见到白龙摆摆手,他朗声笑道:“老常,你也辛苦了,我来!”
常管家无奈的坐下,眼看着自家公子将酒水斟满,这才问道:“公子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若是说和小姐的晚宴……也不至于此。”
“这烟雨……来的真是时候,她最喜欢烟雨了。”白龙将酒杯中的酒水倒在手心,旋即洒在石椅的右侧。
海棠喜欢坐在他的右边。
“烟雨?”常管家微微一怔,旋即便知道公子在说谁了。
不对劲。
以往时候……公子提起她都是心生苦闷的,今个怎么笑出了声?
“没有什么话是不能与你说的。”白龙起身重新倒了一杯酒,面上是忍不住的笑意。
“我今天得了一幅画。”白龙说着,犹豫后到:“也不是一幅画,该是拓印,那上面……有海棠的样子。”
白龙手舞足蹈像是个孩子,他不舍得拿出戒指里那一幅泼茶画,便对着常管家叙述了许久海棠的样貌。
他说的认真。
管家老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听得兴许不是那么认真,毕竟是主母的事儿。
白龙眼神一片澄明,仿若看到了当时绝美的的画面。
海棠齐腰长发束起,集束成冠,用一根绿色的带子绑着,墨色长发散乱绞于衣领处,黏黏的沾满了面容。
她跪坐在竹椅一边的泥土中,手中撑着一把高高的芭蕉叶,在给椅子上侧身睡着的青衣姑娘遮风挡雨。
虽然画上的海棠脏兮兮的,拿着一根芭蕉叶伺候着某个姑娘,但是那可爱的样子……他今个定是会欣赏一整夜。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常管家想着白龙满屋子的画卷,很为自家公子高兴。
“老常,海棠一直惦记的人我也有了头绪,该是对她而言是娘亲、或者小姐一样的人。”白龙想起了画卷上的细节,深吸一口气。
也是在烟雨中。
柔和细雨下,有青衣女人慵懒的躺在竹椅上,似是在小憩,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人一种仪态万端之感。
那是个比海棠成熟的多的姑娘。
“这也是一件好事,公子也该是能安心了。”常管家轻声道,他虽然对于公子忽然的说法很意外……神秘的姑娘居然有一个更神秘的身世。
只是作为管家,他需要做的只是倾听。
“老常,我可不是担心海棠在想的是什么男人,对于我自己的魅力,我还是有几分自信的。”白龙忽然解释道。
老人抿嘴一笑,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是。”
白龙也不解释,他喝着酒,收起了笑容,想起了自己的青令,眉宇间的疑惑又浓重了许多:“你说……青衣姑娘是什么人呢?”
“公子的长辈。”老人说道。
“自然是长辈。”白龙点头说道:“我这儿有她留下的一部分,老常,这些年让你收集的物件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公子,差不多有一屋子了。”常管事说道。
“一直没有与你说,这该算是聘礼。”白龙说道。
“聘礼?”常管事一怔,正要询问便听到白龙说道:“我并不是要续弦,这聘礼……也是海棠要求的物件。”
常管事没有接话,因为对于白龙和海棠的事情他了解的并不多。
白龙仰头,感受着漫天烟雨,摇头说道:“她走之前吩咐了许多事情,现在看来,海棠是妖……她的娘亲自然也是妖,说不得还是大妖。”
海棠留下了许多的想要他去做的事情,但是他都想不明白,聘礼只是其中一件,其他的也多是正月十八成婚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随着一幅画的出现,海棠家人的线索浮出水面,聘礼算是有了个说头。
私自拐走人家的女儿,还让她遭遇不测……
海棠难道是觉得这所谓的迟到了聘礼能压下她亲人的怒气吗?
白龙心想从画上看,自己的丈母娘也是喜好烟雨天的姑娘……他也不怕见她。
见了面,该是先道歉?
……
……
庭院中,婵儿无奈的看着杜七:“七姑娘现在倒是承认了,方才怎么不承认?”
“我承认什么了?尊上是很好看啊,也不只是好看,他的性格也很好,是个温柔的人。”杜七说着,心想白龙若是不好看,海棠怎么能在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情况下还要生一个?
倘若不温柔,更不可能由着海棠的性子在事宜殡葬的正月十八和她成婚。
杜七说着,想起了严天心的母亲,从那女人都在想着填房的事情就足以看出来人都是害怕孤独的,海棠也走了那么多年了,白龙条件这么好却没有续弦,值得夸奖。
杜七便补充道:“尊上也是个专情的人吧。”
“……”婵儿鼓着腮,嗔道:“我可没听见七姑娘这般夸赞过其他的男人,但是尊上……也配得上。”
听着杜七一系列的夸奖,婵儿已经确认了杜七对于尊上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配不配的上我说的也不算。”杜七心想婵儿分明不知晓海棠的事情,饶有兴趣的说道:“我想找尊上要聘礼的事儿姐姐也能猜得到?这可真是有趣。”
“姑娘想的人是尊上,我一点也不奇怪。”婵儿摇摇头,轻轻牵住杜七的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七姑娘心心念念的是白龙后,婵儿莫名松了一口气。
兴许是出于对尊上的信任,知晓那个男人绝对不会对七姑娘出手……和白景天、徐青山这种危险人物完全不同。
又兴许是春风城里的姑娘大多都喜欢尊上,多一个七姑娘的憧憬也没什么。
虽然惊讶,但是也没有哪个规矩说七姑娘不能喜欢男人。
婵儿一直觉得姑娘就是姑娘,她是什么模样都是正确的。
“七姑娘想向尊上要聘礼?可没有这样做的。”婵儿无奈说道。
“为什么?我这也是合乎规矩的。”杜七说道。
“聘猫的规矩是聘猫的规矩,尊上……怎么说呢,咱们城里喜欢他的姑娘可多着呢。”婵儿说道。
“喜欢他的人多……那保持不吃醋一定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杜七心道海棠也很难,毕竟是受欢迎的男人。
“倘若我也喜欢尊上,姑娘吃醋吗?”婵儿问。
“我?与我有什么关系。”杜七摇头,吃醋的人是海棠,哪怕婵儿喜欢白龙,因为都是身边的姑娘,她不会说偏袒谁。
也不是。
白龙是海棠的丈夫,那自然是要偏袒海棠的。
“插足旁人得婚姻可不好。”杜七提醒婵儿。
婵儿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姑娘对尊上的只是最初级的喜欢,而且自然将这份感情定义为“插足”。
姑娘知人事人情,能看清楚怀春的本质,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十姑娘和尊上,姑娘喜欢谁?”婵儿想了想,问了一个有些蠢笨的问题。
0571 魅力说
白龙和十娘放在一起,自己更喜欢谁?
杜七怪异的看着婵儿,心想难道是雨水落在姐姐的脸上将她变蠢了?
虽然她觉得白龙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但是十娘是她喜欢的姑娘,白龙是海棠喜欢的男人,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
再说了,白龙在她心里仅限于“不错”,是否能够配得上海棠……这还需要她去慢慢确认。
“姑娘别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我,我知道我这个话很怪……姑娘只管说就是了,”婵儿红着脸,心想自己只是求一个安心。
“自然是十娘,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吧。”杜七说着,担忧的看着婵儿,轻声道:“姐姐,天冷了,咱们早些回屋里罢。”
婵儿闻言,提起自己的裙摆原地转了一圈,笑着说道:“姑娘可不要忘了,我向来是不怕冷的姑娘。”
“可我冷。”杜七说道。
“穿上这个。”婵儿解开腰腹的扣子,将身上桃红色的外衣披在杜七的身上。
杜七是暖和了不少,再去看婵儿,只是上半身单薄的内衬在这寒冬中……实在是有些骇人。
“怎么?我的衣裳不暖和吗?”婵儿问。
杜七眨眨眼,感受着外衣上婵儿的温度和淡淡的香气,无奈的说道:“姐姐一直不愿意进屋,不会就是在等这时候罢。”
“七姑娘说什么呢。”婵儿抿嘴一笑,她甩了甩自己不甚舒适的辫子,眨眨眼:“我可不是会想的这么远的丫头。”
“婵姐姐可一点也不傻。”杜七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这才是我认识的姑娘。”婵儿忽然笑了。
在婵儿看来,若是杜七怀春的对象是尊上,完全没问题,放着不管都可以。
少女怀春并不会持续太久,只要不可能起苗头,过些时日七姑娘自己就会想明白谁才是她应该喜欢的人。
婵儿知晓这时候自己不插手才是最好的,免得徒增烦忧。
尊上不算是一般的男人,所以婵儿的危机感逐渐散去,同时说道:“我不会与十姑娘说的,七姑娘放心吧,不过尊上那么忙……咱们没事可不要去打扰他,还有,因为姑娘觉得尊上好看,所以今个的事儿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嗯。”杜七点点头,心想她不是为自己要聘礼的,婵姐姐似乎是没有抓住这个重点。
也就是她不愿意破坏现在的平静,所以回答的模棱两可,倘若放在以前……她定是会将海棠的事情告诉婵儿。
但是如今的杜七,她也只能言止于此了。
姐姐愿意误会,她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她反而有些奇怪为什么姐姐忽然就将这件事当做没有发生过?
罢了。
十娘不知道就行。
……
天色又阴暗了几分?可此时婵儿已经解开了忧心,在她眼中,虽然一副要下雨的模样?可周遭的氛围却暖和的让人像是吃了花蜜。
“婵姐姐?你怎么忽然那么高兴。”杜七很是不明白,她疑惑说道:“景天和徐公子都是不错的人?和尊上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杜七以为婵儿会客气两句,不曾想婵儿使劲的点头,她理所当然的说道:“景天公子不论,虽然徐青山徐公子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可如果要与尊上比?可还是差了十个徐公子呢。”
“差十个徐青山?”杜七抓着身上柔软的衣物,微微仰起头小声说道:“徐公子和尊上之间,可是差了十里青山?”
“姑娘这个说法真有趣,也是这样。”婵儿张开手,两臂伸展?似是在拥抱远处高耸的天望山,她认真说道:“就是差了……那么多。”
“姐姐还真是喜欢尊上。”杜七心想若是海棠仍旧没有离开,看到这么多人喜欢她的丈夫,定是会老找自己倾诉。
“谁不喜欢呢?说的好像姑娘你不喜欢一样。”婵儿啐了一声,她巧妙的避开了杜七的问题,没有回应姑娘她为什么忽然的放松。
她高兴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杜七少女心开展后第一个看上的男人是尊上,所以之后的男人定是入不了杜七的眼……而尊上又是可以完全放心的人。
一口气消除了姑娘短期之内可能被某个男人勾引这种令人恼怒得到可能,她怎么可能不如释重负?
婵儿抬起头看了一眼先前传来亮光的房间,只见门窗紧闭。
她打扮成这个样子本身就是为了翠儿和石闲,现在既然已经尘埃落定,自然可以放松一些。
“姑娘稍等。”
婵儿解开了束发,一头青丝散落而下,接着她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块艳红色的绸缎,将其围在额头缠了一圈,又有浅红束腰趁着婵儿纤细的腰,将她的身子修饰的恰到好处。
婵儿看来并不是很成熟,可她实际上就是与翠儿差不多年岁的姑娘,早就成熟了,仔细去看,婵儿眼梢比一般姑娘要狭长,这样的姑娘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就会很有魅力。
褪下了桃红色外套的婵儿长发束了一个简约的低马尾,额前缠着红绸,哪里还有先前可爱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充满了韵味的姑娘。
婵儿走到杜七身边,看着杜七惊诧的目光,捏了一下杜七的腰,小声说道:“姑娘别问我为什么喜欢红色的衬饰,因为小姐的衣裳多是红的。”
“婵儿姐分明也这么好看,平日里却喜欢幼稚的打扮?”杜七问。
“姑娘家凑在一起,总是要个性分明的,这能让大家的关系更加和润……嘛,我现在与姑娘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婵儿摇摇头,说道:“七姑娘就当是我喜欢装的年岁小一些就可以了。”
“嗯。”杜七应声。
婵儿忽然对杜七说道:“吃甜点吗?”
“吃。”杜七想也不想的说道。
婵儿轻轻一笑,指着杜七身上的衣裳说道:“七姑娘打开我的左口袋瞧瞧。”
杜七伸手探入口袋,在里面取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扁平木盒,打开口里面是几片精致的云糕,她奇怪的看着婵儿,心想这个姐姐可不是贪吃的人。
“吃吧,我特意买的。”婵儿见到杜七犹豫的模样,意外说道:“不喜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徐长安对吃的不感兴趣。
“喜欢。”杜七取了一片云糕放入口中,接着被甜意融化,自己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姑娘喜欢就好。”婵儿不好意思的说道:“这算是先前……姑娘唤我起床我却赖着的赔礼。”
“姐姐也是见外。”杜七咽下云糕,又取了一片。
真好吃。
“毕竟是我的错。”婵儿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杜七的侧脸,又否定道:“也不完全是我的错,姑娘你打扮成那般诱人的模样来叫我起床……十个人都会以为在做梦的。”
婵儿说着,自己也没有发现,她的手距离杜七的面纱越来越近。
“诱人?”杜七咬了一口云糕,指着自己的脸:“姐姐说的是我?我没有什么魅力的。”
杜七忽然的动作惊醒了婵儿,她放弃了摘下杜七面纱再看一眼的想法,扭过头说道:“七姑娘对自己的认知就没有对过。”
“是吗?”杜七摸了摸自己耳朵,眨眼问道:“禅姐姐,似是男人的魅力……也是从从姑娘家的表现能够最直观的感受到吧,尊上就是这样。”
就好像白龙,因为有许多人都说喜欢他,所以白龙是很又魅力的男人。
“七姑娘,是因为尊上有魅力,所以姐妹们才喜欢,这一点不能颠倒了。”婵儿提醒杜七。
“我知晓,我只是说……这样比较直观,毕竟……我不是很懂感情这些细腻的东西。”杜七尝了尝自己唇上的糖霜,温和的笑着:“就好像有许多人喜欢十娘一样,十娘也很有魅力。”
“姑娘这么说也没错。”婵儿点头说道:“尊上的确是很好的例子,毕竟……姑娘也很难接触到他这么好看的人。”
“我遇到的……有魅力的男人还是不少的。”杜七抬起头,她瞧着云层后面流光溢彩的世界,低下头咬了一口手上的云糕,无奈说道:“那些都是有许多人喜欢的人。”
哪怕是南山邋遢的懒道士,也有不少寻仙的红颜知己。
“姑娘说的是谁?”婵儿轻声道:“徐公子?”
“算是吧。”杜七感受着口中云糕软糯的口感吗,心想白龙那么优秀,却依旧心恋海棠,所以海棠是有魅力的人。
海棠有魅力,和她这个没有异性喜欢的小姐不一样。
正经的男人里面,除了从姑娘们口中知晓徐青山对她“图谋不轨”,还没有男人愿意接近她。
徐青山虽然也不错,但是比起他印象中的那些人还是要差太多的。
至于白景天……杜七早就看透了这个孩子,他只是馋自己脑袋里的医理。
“没有人说喜欢我,按照披罗居姐姐们说的,我该不是惹人心怜的类型。”杜七无奈说着。
婵儿被杜七说的一愣一愣的,她望着自怜的姑娘,许久后才回过神来,一把从正面抱住杜七,兴奋着说道:“姑娘真可爱。”
“唉?”杜七被婵儿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
“让我抱一会儿。”婵儿双手箍着杜七的肋下,下巴蹭了蹭她的肩头,发出类似于猫儿一般支吾的声响。
“婵姐姐,你怎么了。”杜七不明白。
“没什么,七姑娘最好就是这样。”婵儿只觉得心跳愈发的急促。
杜七这种少女时期的青色和自我怀疑……在婵儿眼里简直就是一闪一闪的、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
“我说错了吗?”杜七感觉婵儿使劲的抱着她,疑惑的在婵儿耳边说道:“若是错了,姐姐告诉我就是了。”
“姑娘可没有错,男人不懂得欣赏姑娘你,那就交给姑娘家。”婵儿眯着眼睛笑着,她没有纠正杜七的错误。
就好像她说的,人是现有魅力才会被喜欢。
姑娘兴许从未发现……她在外面是不好接触的人罢。
婵儿没有抱够,可空气中的湿润感加重了许多,她便松杜七,说道:“七姑娘可不要忘了,十姑娘说过的……”
“我知道,离男人远一些。”杜七说道。
“雨要下大了,咱们回去吧。”婵儿说道。
“嗯。”杜七点点头。
于是婵儿牵着杜七的手回到房间中,随着杜七后脚踏入门槛,天上的云层就好像漏了一个缺口,瓢泼的大雨噗的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院子中,溅出一朵朵水花。
风吹动斜雨,婵儿后怕的抓着门框,对着杜七说道:“还好咱们回来的快,不然……啧。”
“咱们不会来,雨也不会下的。”杜七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望着屋外的疾风和浓密雨帘,问道:“婵姐姐,小花呢?”
“小花?什么小花。”婵儿说着,忽然惊呼一声,立刻打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雨水混合着风挤了进来,将杜七身上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杜七十分的无奈,她小声说道:“你们又不是男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似是因为没有人喜欢的烦恼刺激到了天地间的小家伙,它们非要往杜七身边凑,证明还是有人喜欢姑娘的。
兴许是杜七还化着妆,所以只是风接近了她,湿润的雨滴只是环绕在她的身边,并未靠近就落在了地上。
不远处,一道白色的影子踏着雨一跃过了门槛,不是被婵儿忘了的狸花还能是谁?
“喵呜……”小花停在门槛处,抓弄着身上的水珠。
“小花,你没事吧……啊,都湿透了。”婵儿将小花抱起来,无奈说道:“罢了,正好我带你去洗洗。”
婵儿丝毫不在意胸前的衣裳被狸花弄湿,因为外面的风过于急促,所以只是开门这一会儿她的身子差不多都湿透了。
婵儿也无所谓,先前翠儿洗澡得时候她没有洗,一个人补上也就是了。
但重点是杜七。
姑娘还点着妆的,不会也被雨水打湿了吧!
“七姑娘,你没事吧。”婵儿立刻回头,接着愣在了那儿。
只见杜七连衣裳都没有任何的凌乱,一粒粒水滴分明的停在她的面纱前,随着杜七无奈的表情,一颗颗水滴落在地上,在姑娘脚下形成一片湿润。
0572 会面
门前,密密麻麻水珠围绕着姑娘的身子,阳光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随着杜七手掌挥动,那些水珠顽皮的在空中和姑娘玩着捉迷藏。
阴暗的天空中不该有阳光,更不应该有类似于虹光一样的美景铺在姑娘的面前,可当一切出现在杜七身边的时候,是如此的正常。
杜七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手指白皙修长,如精心雕琢出来的玉竹般好看。
她手指轻轻勾动,每一下都有成片的水珠落下,不一会儿就积蓄出了一个小水潭。
一时间,婵儿和小花都看呆了,小花伸出前爪触碰杜七身上的水珠,只见在小花粉色肉垫即将触碰到水珠时,水珠如雨水落下,在空气中划下一道透明的痕迹。
“七、七姑娘?”
婵儿瞪大了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浑身湿透的模样,又看了看杜七干燥整洁的衣裳,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不知该说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婵儿瞧着杜七身边环绕的水珠,滚圆透明之物围绕着黑白二色的姑娘。
婵儿眨眨眼,小口微微张开。
她仿若见到了夜晚的星河银练,就好像缠绕在姑娘身边的不是水珠,而是一颗一颗闪亮的星辰。
亮一些的那个是太阳……
暗一些的是月亮……
姑娘总是说规矩规矩,婵儿觉得眼前的美景就是世界上最正确的规矩。
婵儿眼神逐渐迷离,恍惚间,她的身子愈来愈轻快。
就在这时候,杜七忽然牵住了她的手,那实质般的温暖一瞬便击碎了婵儿眉心的一抹汇集而来的清气。
“姑娘?”婵儿神智清明,面上出现了一道红晕,不过很快就彻底消散。
“姐姐快些去洗洗吧。”杜七轻轻挥手,直到所有的水珠像是在她身前表演了一场局部降雨后,她才提醒婵儿:“琴房里点了火盆,暖和,我先去等姐姐。”
“哦,我这就去。”婵儿点点头,拎起蹬着前腿的小花,疑惑的看了一眼杜七。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珠,有些不明白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
是没有睡好?
婵儿双手覆盖在自己小腹上,心想难道是因为穿的少了冻傻了。
“姐姐看什么呢?”杜七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被雨水弄湿?疑惑的对婵儿说道。
“没什么。”婵儿带着心事走了两步,忽然释然了。
她回头看着整理面纱的杜七,说道:“我怎么忘了?七姑娘现在也是在修炼的仙门中人。”
说完,她为自己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而害羞。
“嗯?”杜七疑惑的低下头?只见水渍缓缓蒸发。
“七姑娘可真厉害。”婵儿笑着,旋即踩着小碎步去浴室。
“和我有什么干系?罢了。”杜七摇头?去琴楼找丫头们去,只是她走出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潭。
随着姑娘的一眼?水渍逐渐蒸发成一道道白雾?飞到了天上。
杜七不觉得自己打断婵儿姐是什么坏事?这十楼可离不开婵儿姐,若是姐姐忽然的消失了让她怎么和四闲姐交代?
她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黑白交汇的长裙在空气中划过玄妙的纹理,这些纹理覆盖在白雾经过的地方?隐隐透出星轨的痕迹。
这一幕让杜七想起了九华山的男人曾经在春风城外使用的星图,那晶莹的星图如同一张打渔的网笼罩了一众秃头……咳、是一众和尚所使用的如来法相。
法相被星辰击碎的干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是与我有关系的人。”杜七歪着头,伸出修长的手指,盘算着什么,可惜数来数去也没有数出一二来?轻轻叹息,准备上楼去找小姑娘们腻歪。
她离开了这么久,明灯一定想她了。
“……”
婵儿在浴室玄关,解开头上的红色缎带,换上浴巾。
跟在婵儿身后的小花望着婵儿身后若隐若现、逐渐消散的星图,十分疑惑。
婵儿仍未知自己错过了什么,她也该是不在意的。
浴室中,婵儿走入汤池中,看着不敢入水的猫儿,并不强求。她半个身子沉入水中,脑袋在水面下“咕嘟咕嘟”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坐正身子后对着一旁整理毛发的小花说:
“都说七姑娘天赋不好,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姑娘这修炼也没有几天就能够操控水珠……”
“水珠可真好看……像是一颗一颗的小星星,说起来,我有好久没有和小姐一起看星星了。”
婵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抓弄着小花的脑袋,眼里闪闪发光的说道:“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与七姑娘出门都不用带伞了呢。”
“喵~”小花扒拉一下婵儿的脸,没有敢伸爪子。
“好好洗,七姑娘还在琴房等我们呢。”婵儿抱着小花站起身,取出洗皂在小花身上擦着,揉搓它沾染了雨水的毛发,同时眯着眼睛,带着几分患得患失的说道:“七姑娘已经是仙门的人,我便不能在用以往那种心态去想姑娘了……要尽早的适应才行。”
“喵喵。”小花被婵儿的铁钳一般的双手抓着,四肢抵在地上一动也能动,猫儿听着婵儿的话十分的无奈,若是它能说话的话,定要告诉眼前这个姑娘……七姑娘在它的眼里是怎么样厉害的人。
“你安静些,听我说话。”婵儿轻轻敲了一下小花的脑壳,她叹息说道:“我方才见了姑娘使用法力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似是那样的七姑娘很陌生。”
婵儿不懂修炼,所以用法力来称呼灵力。
突如其来的生分让婵儿走的时候甚至不敢去看杜七的眼睛。
她都这么想,杜十娘呢?
婵儿伸出手,旋即仿若触电一样的缩了回来,她抓着手里的狸花猫用力的搓了搓,呢喃道:“如果是十姑娘,感触定是会更深的……七姑娘是那么的遥远,让人不敢触碰。”
似乎她们这样不干净的人只是远远的看一眼,都会让清澈干净的姑娘染上污渍。
婵儿轻声在小花耳边说道;“我有些能理解十姑娘的想法了……姑娘干净,又会了仙法,春风城终究不是姑娘的久留之处。”
不是杜七的久留之处,却是她的久留之处。
“喵……”小花听不明白婵儿的话,只能软软的叫着。
婵儿本来也没有指望一只猫能与自己说话,她继续自言自语:“小姐是有远见,只有趁着七姑娘的仙门身份还未深入人心就将姑娘弄得“浑浊”……才能让姑娘离咱们更近……可这样是对的吗?”
婵儿迷茫了。
自己小姐的念头虽然邪恶,但……是为了她们这些姑娘好,想要将杜七留在身边。
反之……则是让姑娘往更高的地方飞,不要做将姑娘拴住的风筝线。
婵儿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人各有志,说不定起姑娘就喜欢一辈子呆在春风城呢?
“做侍女的,还是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会折寿的。”婵儿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嗅到指尖上不太好闻的味道,她拎着小花的后颈将其提起来,嘴角微微抽搐。
“死小花,你方才是跑去那个泥窝窝里打滚了?”
“……”小花身子一颤,闭上眼不敢说话。
“罢了。”婵儿放下小花,认真的给它清洗身子,同时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等她洗好澡就去找姑娘,问一下姑娘对于嫁人的看法。
至于说七姑娘的未来这种沉重的话题,自然有小姐们去打算,她只要……按下姑娘和男人的关系就行了。
还有一件事。
将姑娘变得“浑浊”,听起来可真奇怪。
……
……
一处别院中,朱儒释乐呵呵地走出了庭院,动作与姿态十分的轻快,在庭院中,身披雪绒小袄的长禾公主望着他的背影,担忧的皱眉。
“王兄,你去找练红公子,不用带一些礼物吗?”长禾公主忐忑的望着自家王兄的两手空空。
“我让人在车上准备了蜜饯。”朱儒释说道。
“公子怎么会喜欢吃蜜饯。”长禾公主觉得还是拿不出手。
“他不喜欢,有人喜欢就行。”朱儒释笑着,旋即就要登车,可前脚才踩上去,便被抓住了衣摆。
朱儒释回头看着自家的妹妹,挑眉说道:“我是去找他说你的事儿,又不是要去和他拼命,你怕什么。”
“我怕你们打起来。”长禾公主使劲的摇头,抛开对半妖的害怕,她虽然相信杜七对于白景天是一个“好孩子”的评价,可问题是……自家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人。
分明两个人互相讨厌的要死,却还要一口一个“贤弟”、“殿下”的……她只是想一想就害怕会出事。
长禾公主还记得她陪杜七去医馆那次,还未接近就被白景天警告的事情,白景天对于南离的皇家只有恶感。
这也很正常,毕竟……
“王兄你觊觎公子的姐姐,又不讨她的喜欢,咱们还和杜姐姐有过节……这送上门去,我怎么想怎么害怕。”长禾公主抓紧了朱儒释的衣角不撒手。
“你这妮子,什么叫觊觎淮竹,我有那么不堪?”朱儒释抽了抽嘴角。
“兴许有。”长禾公主认真的说道。
朱儒释:“……”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捏着长禾公主的手腕让她自己松开,说道:“就好像尊上与我说的……成见是一座山,我放不下,练红也放不下,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长禾公主双手环胸道:“我想不明白尊上,分明知道你与他的孩子关系不好,却向着你。”
“尊上可不会向着一个外人。”朱儒释无奈于妹妹的天真,不过还是说道:“我不喜欢半妖,这一点也不奇怪吧。”
这个世界上,一万个人里面只有寥寥几个人对半妖持有无所谓的态度,这无关白景天的身份。
“若不是为了你的身份不被点破,我至于去找他?”朱儒释哼了一声。
长禾公主不说话了,她叮嘱道:“千万……千万不要打起来,王兄你不是他的对手的。”
“我兴许能和他说说医理。”朱儒释笑着摆摆手,登上了马车。
“王兄,你先回去换一身衣裳!!”长禾公主高声道。
“嗯,走吧。”
随着朱儒释挥手,车驾自庭院大门驶出,径直前往沁河医馆的方向,随行的只有两个侍卫,轻装简行。
长禾公主回到屋里后,坐立不安,想着去找七姑娘帮着说几句好话,可是又不敢,便一头埋进了被子,睡起了午觉。
……
朱儒释的马车还未出行,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所以朱儒释的马车一路放行。
白景天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他不耐烦的站在医馆前迎接朱儒释的马车,一身衣物整洁如新,平日里散乱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自己父亲发话了,他就是再厌恶,也不能给春风城丢人。
“该死。”白景天咬牙。
这太子殿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要给先生准备鱼汤的时候来……这么喜欢敢巧,怎么不去丧仪铺子敲门?
埋怨归埋怨,他等还是要等的。
……
街口。
“停车吧,巷子宅,我自己进去就好。”朱儒释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是。”
巷子口,因为朱儒释的缘故,有不少春风城的侍卫在此守候,清理了一片安静的环境。
侍卫里,有一个疤脸少年异常的显眼,虽然他穿着一身道袍,但是却挂着侍卫的腰牌。
段千川站在巷子口,瞧着那马车,也有些好奇南离太子是什么模样。
嵌金丝的马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先进入段千川视野的是一双指节分明、如暖玉一般的手,紧接着,一个身穿亮丽缎袍,金丝滚边、下摆绣着蛟龙模样的的身影从车中走出。
男子身着一袭金袍,广袖边缂丝花纹,面容温润平和,谦雅而温润。
“这就是太子殿下?果然是人中之龙。”段千川赞叹道。
他随着师父也学了一些看面向的本事,在他的眼中,这太子殿下是个可以深交的人。
书生佛门儒释道护国,民亦需禾苗果腹。
在段千川的眼里,朱儒释为南荒做了很多的好事,虽不处江湖,却比那些自称“侠义”的人强上十倍百倍。
段千川想着师父道士不是道士,儒生不是儒生的身份,对朱儒释起了不少的好感。
殿下是对于民众来说有用的人。
所谓习武之人,要保护得就是这样的人。
0573 有一见如故
春风城很大,有一侧莫名下着暴雨,另一侧却晴朗如炎夏。
沁河医馆上空放晴,从这儿可以隐隐看见西方阴云密布,也算是一个奇特的景色。
段千川此时没有欣赏奇景的心情,他注视着朱儒释,眼睛也不眨一下。
人生有一良师,何其有幸。
得一夫子扶持,可行千里。
段千川就是如此,就好像卧松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一样,段千川在卧松云身上得到的只会更多。
比如姑娘们认为杜七最缺少的东西——眼界。
段千川站在远处的街角,眼神炙热的看着朱儒释这个将南离变的安定的男人。
南离太子朱儒释。
段千川还记得师父提起他时的赞不绝口,似乎如果不是朱儒释不适合儒道双休、又离不开南离,他更愿意收这位太子殿下做传人。
当然,段千川觉得以师父的性子,说不定是不喜欢儒释这个名字,若是叫儒道,他老人家说不定就愿意了。
段千川仔细打量着朱儒释的一举一动。
在春风城,哪怕是普通的侍卫,绝大多数都是瞧不起天家的。
段千川自然也是一样,什么朝云国、什么厌火国……南离周边所有的国家,没有一个是他看得起的,所以即使是那些皇城中的皇帝来了春风城,他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但朱儒释不一样。
在这南荒,在这乱世天家,只有南离能书得“天”之一字。
他这些时日根据师父离开之前留下的秘籍,学会了道家的心通与书院的望气法。
他在朱儒释身上看到了天子之气,同时……隐隐有一股子明亮刺眼、如若众生相的浅色气息。
算不上无量,但一句功德贤均还是配得上的。
而作为这样的人,心狠也好、缜密也罢……反倒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段千川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亲眼看见这位南离太子之后,钦佩非常,若不是酒量不好,真是想要好生的喝上三大碗。
“那是……火烧玉?”
段千川惊讶的看着朱儒释的腰间,远处的赤红色琉璃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他本以为朱儒释的这样实质性的掌握了南离所有权利的人会极奢行事,却不想浑身上下的配饰只有一块算不上玉佩的火烧玉。
所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火烧玉虽然沾染了一个玉字,可本质上却算不得上是美玉。
“不配美玉,却带着这火烧玉。”段千川眯起眼睛,心想倘若有故所以取下了玉饰,这个故……是什么?
火烧玉是天池泽的特产。
天池泽毁于妖祸。
段千川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火烧玉的作用,太子殿下这是用天池泽的惨剧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让南离内再一次出现祸端。
从朱儒释把持朝政开始,半妖引起的妖祸已经很少发生了,让段千川来评价这位殿下血腥铁血的手段,他总得来说还是赞成的。
难道……太子殿下不认为他自己是君子?
段千川想着,微微摇头。
殿下如果都称不上君子?也没有人能够称得上是君子了。
……
“东西。”朱儒释下车站稳身子后?回身从内侍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包裹。
段千川惊诧的眨眼。
蜜饯?
若是他没有看错,这殿下手中拿着的是杜先生最喜欢吃的、连姑娘制的蜜饯。
来见练红公子,不送金银玉饰与稀奇珍宝?偏偏拿了一袋王宫贵族都看不上的蜜饯……
这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
“殿下?肩辇。”内侍轻声说道?随着她的声音,两个小内侍连忙把肩辇抬了过来。
在南离,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坐肩辇的,准确的说……只有当今天家才能使用肩辇,太子殿下出行使用肩辇都属于僭越。
话虽如此?但是个人都清楚如今的南离是谁说的算。
段千川自然也清楚在朱儒释父亲手中的南离有多么混乱?因为见识过流离失所的模样,所以他才对接过了烂摊子并带领南离众人过上好日子的朱儒释充满了好感。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僭越”。
段千川无法评价杜七对于明灯的宠爱,但是有一点他和先生抱有相同的想法。
这世上?规矩就是规矩。
“嗯?”朱儒释感觉到了段千川细微的蹙眉,他发出一声轻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沉静的气氛。
事实上,朱儒释才下车就注意到了段千川怪异的打扮。
一身道袍?挂着个侍卫的腰牌,面上还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关键是对方一直盯着他看。
道士。
能出现在春风城的道士,并且春风城亲卫头领都隐隐的站在这少年道士的身后,朱儒释心中了然。
这定是个与春风城有关系的仙门中人。
仙门,还拿到了春风城的侍卫腰牌,便是尊上所认可的修士。
因为是仙门,可以结交,又因为和尊上有关,不用提防。
朱儒释几乎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然后在一众人士惊诧的目光中,他辞了辇坐,朝着段千川走了过去。
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朱儒释与段千川的身上。
一个是南离太子,一个是得了仙人垂怜、被尊上亲自照顾的公子。
清风徐徐,暖阳洋洋洒洒的地穿过枝叶,洒下几道金鳞一样的光辉。
锦衣如华,道袍似锦,这二人只是看着就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朱儒释步履如风,面静如水,他此时目光有神,精神奕奕的停在段千川面前,正要开口就被段千川抢先。
“千川见过殿下。”段千川拱手尊敬行了一礼。
朱儒释一愣,他准备的说辞全部收了回去。
简单一句话就二人的地位就定了下来,朱儒释发觉这个修士认可自己的身份,并且姿态表现的比较低。
其实他的消息网里有段千川的存在,但是只有寥寥几句,具体的并不清楚。
“仙长不必如此。”朱儒释一只手拎着蜜饯,笑得开朗。
“仙长称不上。”段千川抬起头,他对于朱儒释可是太感兴趣了……于是主动说道:“殿下唤我一声千川就好。”
“……”朱儒释眨眨眼。
是个武人?说话倒是直的很。
这种时候……顺着他的意思最好,但凡事还是留一手。
朱儒释便说道:“千川仙长……是有什么要与我说?”
没事干嘛一直盯着他看。
“失礼了。”段千川轻轻摇头,他说道:“不知千川可有幸与殿下同道?”
朱儒释更疑惑了。
意思是……要与他一同前往沁河医馆?
“求之不得。”朱儒释点头。
他本来对段千川没有什么兴许,可对方炙热的眼神让他起了几份兴趣……心想着说不定是一段善缘。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朱儒释和段千川一同走入了沁河医馆狭窄的巷子。
高墙环绕,阴影密布,明明是大白天,可是再往前走几步,光线却消失了大半,四处全然是黑影,光线偏暗,朱儒释腰间的火烧玉泛着赤红色的荧光。
这里的墙真的很高,路也很窄,最多容纳两个人并肩走过。
所以二人并肩而行。
朱儒释没有先开口,因为段千川分明想要说什么。
果然,二人没有走出几步,段千川就停下脚步。
朱儒释也停下脚步。
“容我重新介绍自己。”段千川深吸一口气,旋即认真的说道:“表里山河,三晋人士,道宫段干观……段千川见过殿下。”
道宫!?
朱儒释瞳孔一缩,下意识便回了一礼。
他这些年对于修炼界也颇有了解,不然不至于把妹妹嫁给李孟阳,更不会推了与八方客栈的合作。
他遇到过一些游方道士,其中不乏修为高深之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敢加上“道宫”二字。
这小道士的来头……比他想的还要大许多。
“三晋……青州?”朱儒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上的火烧玉。
青州龙脉毁于虎妖,天池泽火灾也因虎妖而起。
他猜测兴许是自己的火烧玉引起了道宫中人的注意?难道……青州的虎妖与天池泽的虎妖是同一只。
刹那间,朱儒释想了许多,不过他面色如常,拱手道:“朱儒释,南离人。”
段千川闻言一笑,他喜欢对方这个南离人,而非太子的自称。
其实段千川不认为自己是青州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春风城人,不是南离人,更不是青州人。
就算介绍,也应该说上一句“在下春风城、城南、四坊段千川。”
但是他也不是傻子,太子殿下主动来找他,想听的自然是他的真实身份。
二人重新迈开脚步,各怀心事。
朱儒释至今还是一头雾水的的,不知道段千川找他做什么。
其实段千川也不明白,他只是对这个南离太子十分的好奇。
“千川想要了解殿下,莽撞了。”段千川挠了挠头。
“……”朱儒释嘴角抽了抽,他心想这话听起来可真奇怪。
“殿下这些年对于南离的治理,让人钦佩。”段千川说道。
他莫名的有些紧张。
其实朱儒释也开始紧张了。
这道宫的少年,看起来不甚聪明的样子,特地要与他走一程,难不成是特意来夸他的?
朱儒释哪里想过会忽然的遇到这种事,他开门见山的说道:“仙长有话直说就是了。”
“我直说了。”段千川指着朱儒释腰间的火烧玉,疑惑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殿下的玉呢?”
他是好奇,也没有别的想法。
但朱儒释又不知道他的想法,脚步放缓,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皆没有结果,于是只能无奈说道:“火烧玉也是玉。”
“非美玉。”段千川摇头,他认真说道:“殿下绝对配得上君子二字,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好处理的变故,千川愿以段干观的名义出一份力。”
就好像杜七在春风城行医一样,随着他修为的越来越高,却愈发的空虚。
总觉得空有修为却不做正事,很不安。
所以才会出现杜七看到的那一幕……段千川无所事事的在街上帮助姑娘,甚至帮着连韵抱酒坛。
这一切都是想要为百姓出一份力。
幼稚,也不幼稚,毕竟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
说完这一句话,段千川眼睛都亮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太子殿下说话了,那自然是想要为南荒人出一份力。
尊上爱惜他是道宫人,不再使用他,这些时日……当真是闲的要命。
他的师父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所以自由的时间还有许多,倘若能够为南离人民出一份力自然是好的。
“殿下,南离境内可是有妖祸?降妖的手段我也是学了一些的。”段千川说道。
朱儒释:“……”
他整个人有些懵。
这算什么?
他结交修士为的就是仙门相助,结果这才刚认识,对方就上赶着要帮他忙?
想不明白。
也就是段千川爆出了道宫二字,又是白龙身边的人……不然,他定时要警惕起来了。
朱儒释眨眼。
这位仙长像一个愣头青,听他的话,好像才修行了不久,长了本事就迫不及待的“行侠仗义”?
有够好笑的。
就好像刚刚被立为储君,立志要为南离人谋荫蔽的自己一样好笑。
当初……他一心的志气被南离上下的腐气所击碎,不得不使用一些极端的手段。
也是有趣。
朱儒释看着段千川的眼神亲切了几分。
“该说……千川仙长不愧是尊上认可的人。”朱儒释笑着说道:“南离各地无妖祸,仙长大可放心。”
“嗯。”段千川点点头,他心想自己要的就是被当做愣头青。
不然,以坊间这位殿下的性子可不敢用他。
不过南离无妖祸……也是好事。
“殿下也是尊上称赞不已的人。”段千川认真说道:“殿下若是缺一块美玉,我这儿有一块清浅,成色正好。”
“我们见过吗?”朱儒释已经摸清楚了段千川的性子,便换了一幅面孔,直言道:“仙长这一会是夸赞,一会要送宝物的……我可不敢收。”
段千川闻言,想了想后说道:“我不懂应该怎么与人相处。”
朱儒释叹息一声:“我是太懂,但是遇到了不懂的,不知该说什么。”
段千川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意外说道:“那咱们说不定会聊得来?”
“正是。”朱儒释发出爽朗得笑声。
简单的对话后,他发觉自己开始对这个少年道士感兴趣了。
尊上不愧是尊上,身边净是这些有趣的人。
0574 并非每个人都是君子
狭窄的巷子中,有两个男人并肩而行,仔细去看的话是朱儒释靠前一些,段千川相对靠后。
高墙之后耸立的树影遮挡住了阳光,阴影落在朱儒释的面上,让他的五官更加的立体,阴冷不好接近。
若是让明灯见了,定会说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当然,殿下再不像好人,也比段千川这个当初想要处理明灯的人要更像好人,他长得本来就不算俊朗,虽然眉宇间坚韧非凡,但是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一道从额头一直开到嘴角的疤痕足以吓哭走夜路的姑娘家。
也就是修了道,他才少了几分凶暴气息。
……
这两个男人方才随意聊了一些,他们的对话多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试探,消散在巷子口没有人听见。
朱儒释想着段千川的谈吐,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些,似是一只老狐狸。
所谓一见如故就是这么回事,朱儒释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三言两语间就对眼前的少年道士起了好感,大抵是……是真的很投缘?
去沁河医馆的路并不长,朱儒释没有来得及和段千川聊太多,不过三言两语间……他对段千川的性子已是了解了许多。
眼看着再拐一个弯,走几步就到沁河医馆了,朱儒释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还要说什么的段千川。
“殿下?”段千川看着他。
“仙长不是要去医馆吧。”朱儒释说道。
段千川点头:“我没有去医馆的必要,我只是只是来见见殿下。”
虽然他也是被尊上看着长大的,可实际上与白景天并不熟悉,因为尊上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他不属于白景天管制,平日里几乎没有交集。
“段仙长倒是个有趣的人。”朱儒释笑着,心道他当真是一点就不掩饰对自己的兴趣。
朱儒释手在润滑的火烧玉上略过,他认真说道:“就好像仙长对我感兴趣一样,我对您……也有些兴趣,若是有空,还请来小院一叙。”
仙家道门,又是可以相信的人,对于唯利是图的他……能不感兴趣吗?
当然,在此之前他会先去找尊上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倘若尊上觉得可以结交,他便准备对这这个仙长发起攻势。
这般年轻,又是少年热血的心性。
于理性上来说,在南离的立场上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感性上来说,他喜欢与这般直来直去的人交朋友。
谁会不喜欢呢?
段千川低头看了一眼朱儒释手上的蜜饯,点点头说道:“是了,我也不能总是打扰殿下做正事。”
“仙长的意思是有空?”朱儒释眼睛一亮。
“有空是有空。”段千川道袍下摆被寒风拂动。
“那咱们就约个时间。”朱儒释爽朗一笑,旋即拱手行了一礼,与段千川约了晚上相见后告别。
“……”
朱儒释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段千川目送朱儒释离开,心想这太子果然如传闻上所言行事谨慎,不过他倒是不讨厌这样的人……因为只有想的多了才不容易吃亏。
又因为他自己从不想这些?所以才觉得什么事情都做几手准备的人了不起,毕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混乱的南荒做到不吃亏。
抛开这些。
段千川摸了摸面上的疤痕,感受着寒风拂面,翘起嘴角。
无论太子殿下是不是演的?段千川都认为与他交谈当真让人是如沐春风?十分的舒适。
回去歇息一会儿,想想……应该与这位心生七窍的殿下说一些什么。
他准备回到巷子口?去约定的地点等待这位太子殿下。
长夜漫漫?他该是能在这位太子殿下身上学到一些什么。
殿下兴许是一位不错的老师?
就在段千川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的一怔,他盯着巷子口,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朱儒释的身影重新出现,此时他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柄长剑,蜜饯袋子就挂在剑柄上。
朱儒释的眉头凝在了一起。
“殿下?”段千川疑惑的看着朱儒释?不明白他为何去而复返。
“对了,某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忘记回复仙长的问题?真是失礼了。”朱儒释轻声道。
段千川一愣才想起朱儒释在说什么。
“所以说……殿下的玉佩呢?”
“既然我去而复返?咱们就先说说别的。”朱儒释拎着长剑?盯着自己白皙异常的手后抬头说道:“仙长怎么看待半妖。”
“我?”段千川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白景天,尽管白龙是他最尊敬的人,但是……一码归一码,他便说道:“淮水荒年,始皇镇妖,自始历太初元年,万年妖魔不得生;前有道历仙人逢三元五腊解签下山除祸;后有青莲纪南方之极,仙剑之所弑者万二千里。”
这些话他曾经与杜先生说过,现在又对太子殿下说了一遍。
反响不同。
“仙长的意思我知晓了。”朱儒释面容平静的说道:“妖族是我辈之敌,历届仙人飞升之前皆会驱除妖祸,足以可见其本性之无救、习性之恶劣,绝非习善之辈。”
“殿下说的,就是我态度。”段千川认真说道:“半妖心性残缺,更容易起祸端。”
“那么仙长的意思是,这天底下的半妖都该死?”朱儒释看着段千川的眼睛,轻声说道。
他面色缓和,说的话却如同一道道罡风,很是刺耳。
段千川轻轻叹息,他脑海中闪过了杜七柔和的面容和明灯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无奈说道:“若是早些时日太子殿下问我,我该是想也不想就点头,可现在……”
“现在?”朱儒释提醒段千川:“妖族该死也是常识,驱杀半妖难道是错的?”
妖这个字是饱含了半妖的,因为它不叫半人,妖就是妖。
半妖,血脉不纯,性情躁动不定,本就容易滋生做恶的念头,看似纯良的半妖在觉醒了妖族血脉后六亲不认、犯下血罪的比比皆是。
“殿下,我也说不出世无黑白几个字。”段千川挥动袖子,道袍垂下了许多,他认真说道:“半妖该地方,但是……绝大多数的半妖都不是该死,他们也该有活着的资格。”
就好像明灯。
虽然是半妖,可性子乖巧可爱,懂事不说也十分的讨巧,段千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她该死,更想象不到明灯以后会变成他认知中的……无恶不作的女妖。
想到这,冷风钻进了他的袖子,停在了他的心口,段千川似是心口中了一箭,轻微疼痛后连着打了几个冷颤。
朱儒释看着段千川,问道:“仙长这是怎么了?”
“没事。”段千川深吸一口气,摇头说道:“才开始修炼不久,开经脉的途中……总是会有不适。”
“原来是这样。”朱儒释嗯了一声,旋即晃动手上长剑,勾着蜜饯的宝剑出鞘,露出下面锋利异常的剑刃。
“我用这柄剑,送了几个半妖上路。”
朱儒释平静的说道:“一个是作恶的狸花半妖,两个还没有觉醒。”
朱儒释很平静,他盯着段千川。
气氛很安静,静的可怕。
他想要看到段千川的不平静,却不想对方和他一样的平静。
“殿下是见过祸端罢。”段千川说道。
“是啊……见过。”朱儒释深吸一口气。
在他还只是一个储君的时候,为了推行新改良的禾苗,有下访过一个村子……那村里有一个很可爱的丫头。
也是一只狸花,和明灯一般的年纪,一般的乖巧可爱。
因为懂事的性子,被整个村子的人当做宝贝,朱儒释还记得他接过了小丫头在炎夏冒着烈日送过来的井水。
水很甜。
朱儒释因为自己的妹妹,很喜欢小姑娘,所以他还特意留下了一块玉佩作为赠礼送给了那孩子。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那时候他还算是一个君子。
甚至因为姑娘的可爱,他几乎都要改变对于半妖的态度。
可几个月后他再得到消息时……便是晴天霹雳。
因为无法控制残缺的心性,半妖小姑娘失去了控制,毁了她居住的村子,连带着周边的镇子都遭到了袭击,最后被镇上的修士镇压。
没有直接杀死,因为在她身上见到了自己的玉佩。
结果就是,朱儒释听到消息后,亲自去阵子上见到了被拴在铁柱上的丫头。
小姑娘的眼睛依旧如初见般漂亮,似是一颗美丽的宝石,让朱儒释想到了淮沁的清澈,又像是夏日井水的甘甜。
可是与眼睛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指甲却想要切开他的喉咙。
朱儒释不知道那样的半妖是否还保留最初的清醒,但是他选择亲手送她上路。
取回了自己的玉佩,精心的收藏在锦盒中。
自那以后,他也就没有再配过玉了。
朱儒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摸着腰间的火烧玉,身子才重新覆盖上了几分暖意。
段千川将朱儒释的回忆看在眼里,心想若不是亲眼见过半妖觉醒之后的凶暴,他也不会颁布那样没有“人性”的命令。
“殿下,半妖不都是该死的,将半妖赶尽杀绝……一定是最残忍、最错误的事儿。”段千川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说的对。”朱儒释收起了剑,无奈的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抬起头说道:“所以,我不是好人。正所谓君子在野,小人在位。”
手上沾染了无辜的鲜血,自然再也配不上君子二字,也就失去了佩戴玉饰的资格。
“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说的也不对。”段千川摇头:“殿下可不是小人。”
“可我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朱儒释轻笑。
“驱杀半妖是错的。”段千川看着朱儒释,认真说道:“但是这世上有很多明知道是错的,可还是要做的事情,殿下不去做,还有其他人去做,本质上没有分别。”
朱儒释一怔,旋即盯着段千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哈哈大笑。
这太子不是什么好人、也不讨人喜欢,就好像九华山的人不是什么好人,更不讨人喜欢一样。
笑够了,朱儒释缓缓恢复平静,他说道:“千川仙长果然如我想的一般有趣,这么看来……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所以我说,为南离人做一些事情是殿下的责任,所以殿下算不上小人,但……”
“但肯定不是君子……”朱儒释接过段千川要说的话,他没好气的看着段千川:“仙长既然知晓我不是君子,却还要追问玉饰,不觉得过分了?”
“殿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谁知道呢。”
朱儒释说着,长长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半妖也不是每一个都会觉醒凶暴的戾气,但是……南离多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不似在春风城普通人谁敢拿命去赌。”
像是白景天和明灯这样幸运的半妖有几个?
白玉盘那样善良的姑娘不是错,但是错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
“倘若有本事解决半妖心性骤变的问题,哪里还用见一个杀一个?还是我没有本事。”朱儒释将长剑收回纳袋中。
所以想要太平盛世,想要长久平安……离不开仙门,离不开大能,离不开儒释道。
朱儒释收起了长剑,段千川却抽出了一柄侍卫制式长刀,他严肃的说道:“这事情若是这么好解决,也不至于历代仙人都视若无物了,殿下还是想些近的。解决不了半妖的心性,就解决源头。”
半妖是人族和妖族所生,而残留在人族的半妖……九成以上都是人族女子被妖族侮辱后诞生的。
只要将妖族全部杀干净,自然就不会再有半妖。
至于说妖族是不是该死……就是另一个更难解决的问题了。
“所以如果南离有何处有妖祸,我愿意帮衬殿下除妖。”段千川说道。
朱儒释看着段千川的眼神多了许多欣赏得意味,他说道:“这话听起来比方才的时候有信服力的多。”
“殿下的意思是……南离真有妖族的踪迹?”段千川皱眉。
“有人说在淮沁外看到过些许异样的场景。”朱儒释说道。
“淮沁外?”段千川若有所思。
出了淮沁,就不属于春风城管辖,而是南离境内了。
“具体的晚上咱们细说。”朱儒释拍了拍段千川的肩膀:“仙长酒量如何?”
“我不能喝,但是我有修为傍身。”段千川理所当然的说道。
“……可以。”
0575 蜜饯是护身符
其实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是有解决方法的,只是看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让每个人都满意十分困难,所以做主选择出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结果就十分的重要。
乱世,要尽可能的利用资源保全大部分人,就必然会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这是无法逃避的。
妖可不算人。
世界上有很多的君子,但是真君子很少,所以朱儒释站出来背负骂名正合了一些正道人士的心愿,他们一边在心里觉得朱儒释做的好,一边对其口诛笔伐。
朱儒释非君子,他是小人,所以自私的也心安理得。
段千川觉得人这一辈子如果在任何一个阶段都是问心无愧的……就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人生。
比如他的父亲。
段千川认为父亲是完美的人,相对的他那个逃婚了母亲就不是完美的人,那个女人定然是对父亲心怀愧疚的。
说来也奇怪,段千川和朱儒释的性格不说处在两极,却也说不上是互补,可偏偏就看对了眼……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也不过如此了。
“我与练红的关系并不好。”朱儒释说道。
“殿下如此的厌恶半妖,与公子的关系能好才是奇事。”段千川说道。
“其实我是可以让他看不出来我不喜欢他的……但果然还是忍不住。”朱儒释手绢擦手。
段千川想了想,轻声道:“该是殿下觉得不公平。”
“此话怎讲。”朱儒释一怔,抬头盯着段千川。
“公子也是半妖,可他作为尊上的儿子……却可以在法令之外逍遥,这本身就是很不公平的事情。”段千川说着,叹息道:“这世界上本来也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是没有什么公平。”朱儒释赞叹道:“练红得父荫蔽,将他的平安当做是对尊上功劳的回报……这样看也就好了。”
“尊上的福荫?我也这么觉得。”段千川点点头,旋即说道:“殿下与公子这般关系,打起来可不好看。”
“练红也不是小孩子了。”朱儒释心想白景天的城府深着呢,一手御下的本事玩的出神入化。
“就因为公子不是小孩子,所以才容易打起来。”段千川轻轻叹息,他说道:“殿下忙于国事,疏于修炼。公子则恰恰相反……真要打起来,殿下可不是公子的对手。”
“仙长的意思是,都知道他的脾气不好,所以他即便是看我不顺眼动手了,也情有可原?”朱儒释眨眨眼。
“我只能说不意外,再说即使殿下真吃了亏,也不会报复吧。”段千川心想,在他看来朱儒释这次单独来找白景天……简直就是送上门找打的。
“报复他?我可没有那闲心。”朱儒释抬头看了一眼西方的天空,倾听传来的雨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如果挨这一顿打能让淮竹高兴,我还真的不介意。”
段千川:“……”
他这才想起,朱儒释还恋慕着淮竹姑娘。
“殿下,有时候希望渺茫,早些放弃也是一件好事。”段千川说道。
“仙长有喜欢的姑娘吗?”朱儒释问。
段千川摸了摸自己面上疤痕,他说道:“外貌也是很重要的。”
“就是有了。”朱儒释轻轻一笑,他说道:“我觉得?能够有一个如此喜欢的人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我不明白。”段千川脑海中闪过了杜七的面容?他低下头沉思着什么。
朱儒释安静的站了一会儿,等到太阳照出的树影落在他的脚下时,他才开口说道:“仙长安心就是了?平日里我也不在乎会不会与练红动手?不过今日不会打起来的。”
他若是受伤了?妹妹会心疼。
段千川努力将杜七的身影藏在脑海中,这才说道:“殿下哪里来的自信?公子的性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因为我送了礼。”朱儒释笑着拿着手上的蜜饯,旋即取出一个绣着南离天家徽记的金丝袋将蜜饯装了进去,拿在手上金灿灿的,看起来上了不少的档次。
“这样看起来像样不少。”段千川盯着朱儒释手上华丽如覆盖了一层金色鳞片的金丝袋?无奈说道:“尽管这样包装……里面仍然是普通蜜饯。”
“是街角连姑娘的蜜饯?所以不普通。”朱儒释可惜说道:“我派人去的晚了,今日柳姑娘的包子铺没有开门,不然这包子加上蜜饯?才能算是完美。”
“……”段千川更奇怪了:“殿下还会关注这些姑娘。”
“包子很好吃,蜜饯……我妹妹喜欢。”朱儒释说着摇摇头,好奇的说道:“我先前在马车上见到柳姑娘去抓药?脚步沉重,好像十分愤怒……仙长可知晓是发生什么了?”
“我不清楚。”段千川心想他先前还帮着连姑娘搬酒坛子,连姑娘都没事,柳姑娘能出什么事儿?
“我可不想与殿下聊姑娘家。”段千川说道。
“回见。”朱儒释说道:“也不能让练红等太久。”
……
……
沁河医馆前,穿着整齐的白景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眉似蹙非蹙,他一只手捧着医书,瞧着手部的几个穴道。
这儿只有他一人,其它所有的侍卫全部都离开了。
是他的要求。
白景天等呀等,等呀等……头上的鸟儿都过去四五只了,还没有朱儒释的影子。
他便站不住了,觉得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朱儒释人呢?
时间徐徐地流逝,因为还想着要帮先生准备点心和鱼汤,所以这个等待的时间过得似乎放慢了十倍。
随着时间的流逝,白景天的气质逐渐变得狂躁,整齐的头发也弹起了一些,他的五官出现了几分狰狞之色,赤红眼眸深邃的可怕。
“呸。”
朱儒释还真把自己当做个人物了,敢让小爷等这么久?
若不是父亲的强烈要求,他……早就关上门回去了。
深吸一口气,白景天抓着医书,看着上面杜七给他留下的注解,面色逐渐变得柔和。
白景天轻轻合上书,他看了一眼处在阴雨中的远方,心想让先生尝尝自己准备的新菜……然后借助这个理由去见庆功的先生。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理由。
白景天自认为这个理由完美,可问题是,除了暖身子的鱼汤,他还没有准备所谓的“新甜品”呢。
他学会的那些点心每一样都给先生吃过许多次了,本想着借助下午的空想一些新奇的点心出来,结果却要在朱儒释身上浪费时间。
“……”白景天赤红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他本想着见了朱儒释,简单打发他走也就是了,反正无非就是过来问他姐姐的下落。
但是现在白景天改主意了。
不打这太子殿下一顿,他真不能解气。
反正他就是心性不稳的半妖,传出去了也不碍事,本身名声也差到了极点……朱儒释找上门来正“巧”撞上了他心性不稳,是他活该。
而且若是真的传出去,也能劝退一些大年来拜访他的客人。
两全其美。
至于动手的理由……
白景天简单思考后便决定了,为了不耽搁时间,所以这理由要在门外就找好,自然就是礼物。
对于朱儒释的礼物不满意,到时候父亲问起来,他就说认为自己被侮辱了……
反正白龙的意思是只要他见了朱儒释就放他自由几天……至于说见了之后,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嗯,就这样。
打一顿就回去做饭,他可没有陪朱儒释吃吃点心瓜果、闲聊的心情。
白景天呵呵一笑,依靠在门框处,静静等待着喜欢找不自在的人上门。
不久后,白景天目光游移闪烁了一下,立刻起了身,只听得一阵均匀的脚步声后,朱儒释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他气息均匀,只是鬓角却被汗水浸湿。
朱儒释摸出浅色的帕子拭了拭汗,又整了整衣袍,这才径直走到沁河医馆前,笑着对白景天伸出手说道:“练红,有些时辰没见了。”
“见过殿下。”白景天“恭恭敬敬”地对着朱儒释作揖行礼,他目光掠过朱儒释手上的金丝袋,心中嗤笑。
他抓住了朱儒释的左手,片刻后松开说道:“殿下该是与其他人有不少的事宜要商谈,怎么有空来找我了?还特意让“他”与我说。”
“什么叫他……那是尊上,是你的父亲。”朱儒释无奈说道。
“这也不用殿下提醒我。”白景天赤红色的眸子幽深了许多,他蹙眉说道:“要是没事,殿下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也有事儿要忙。”
朱儒释闻言,无奈之色加重了几分,他说道:“我这不是闲下来了?既然没有了应酬……来找贤弟你消遣消遣时间……也不过分吧。”
“我觉得挺过分的。”白景天说道。
“你这话可真是太伤人了。”朱儒释叹息道。
白景天问道:“我们的关系很好?”
他说着,握住了腰间一柄翠绿色的匕首,看着朱儒释仿若看到了猎物,缓缓说道:“我今个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心情与你说废话。”
“做事要沉得住气才是。”朱儒释摇摇头:“不请为兄进去坐坐?其实我是有一事相求于贤弟。”
“我看起来有那么闲?”白景天不明白自己都已经表现出敌意了,对方怎么还这么冷静。
“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对我而言……长禾的事儿就是大事。”朱儒释说着,将手中的袋子递给白景天,他笑着说道:“礼我也准备了,你先看看,若是不喜欢……我陪你闹上一闹,解解闷也行。”
朱儒释说完,取出手帕擦了擦左手,旋即放在自己的剑柄上。
“啧。”白景天心道朱儒释可不是他的对手,不知道他被自己一脚从巷子里踢出去的时候还能不能保持这副让人讨厌的淡定模样?
他接过金丝带,打开看了一眼,接着一愣。
只见豪华金丝袋中放着一纸包的蜜饯,嗅着香气,是连韵家的蜜饯。
“蜜饯?”白景天不解说道:“就这?”
“贤弟不喜欢?”朱儒释反问。
“我不常吃甜的。”白景天点头。
“我问的是喜不喜欢。贤弟却说吃不吃甜的?”朱儒释眨眼,笑着说道:“有人喜欢就行。这礼还满意?”
“满意。”白景天咬牙,终于是放弃了将朱儒释教训一顿轰出去的念头,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殿下倒是好算计。”
看在他先生最喜欢的蜜饯的份上,他哪里能说出不满意几个字?
倘若他不让朱儒释进门,兴许当天就会传出练红公子因为嫌弃蜜饯而发怒的消息。
要知道……杜七最喜欢连韵的蜜饯了,他可不敢惹自家先生不高兴。
事实上,白景天想错了。
朱儒释可没有这么幼稚,不过某种意义上他也达成了自己目的,便没有解释什么。
“说不上是算计。”朱儒释惊讶的看着白景天,心想果然一牵扯到杜七事情就变的简单了,他没有打算和白景天撕破脸皮,笑着说道:“贤弟不如猜猜……我这蜜饯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先生喜欢吃蜜饯的事在春风城也不是什么秘密。”白景天深吸一口气,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仿佛那个差点动手的人不是他。
“殿下这蜜饯是想告诉我……要说的事情和先生有关?”白景天认真说道。
“自然。”朱儒释点头:“倘若和七姑娘无关,我该是进不了医馆的门。”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姐的事。”白景天说道。
“你愿意说我会很高兴。”朱儒释眨眨眼。
“你自己去找她,我懒得掺和你们的事儿。”白景天皱眉,想了想杜七的近况,不明白杜七又出什么事情了,值得这个人找上门来?
但是这个太子殿下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既然和先生有关,他就听听他说什么好了。
“贤弟该请我进去坐坐了。”朱儒释看向沁河医馆中。
“请吧。”白景天哼了一声,穿过医馆得漆木门。
说先生的事情,自然要郑重一些,在门前成何体统。
朱儒释笑了笑,抬脚跨过门槛。
0576 淮沁外有神秘见闻
淮沁,段千川泛舟于湖面,他瞧着那一个个在湖面小船上打打闹闹的姑娘家。
修为真是个好东西。
以他的脚力,全力运转修为之下原本马车都要走上三四天的路程……一刻钟也就走完了。
段千川浮舟于湖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听朱儒释说淮沁外有人见过奇异的、极有可能是妖物存留的光景,便想着先来瞧一瞧,打听打听。
这样,再与殿下夜谈的时候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姑娘,借问一下,往西走到什么地界才算是走出了淮沁。”段千川手持木棹站起身,对着远处正烫酒小饮的姑娘拱手询问。
柳青萝打量了他两眼,心想这不是春风城那显眼的小侍卫吗?怎得穿一身道袍?不伦不类的。
这声姑娘唤的她很高兴。
船篷中正捧杯小饮的秋水面色红晕,她发觉原来小憩一阵子后泛湖行舟原来是这么舒适的事。
秋水听见了段千川的声音,愈发成熟的身段侧斜了一些,跟着瞧着隔壁船的少年。
是他?
秋水眨眨眼,望着前方的一身道袍,捧着酒盅歪着脑袋。
“朝西边竹林走,拐着过了十里竹林再顺着淮水差不多走个九十里就算是出了淮沁了。”柳青萝想了想。
淮水与沁水从交汇到分开差不多有近百里,在这个范畴里都属于淮沁。
“你这孩子,问这个做什么,自古以来只有往东走的,哪有往西行的?”柳青萝说道:“西边除了海就是一片荒凉,不值得去。”
对于被叫做孩子这件事,段千川早就习惯了。
“九十里……也不远。”段千川若有所思,接着笑了笑:“听闻淮沁外有妖族的踪迹,想着去看看。”
他倒是不说谎,有什么说什么。
“淮沁有妖?你听谁说的。”柳青萝心道祝平娘和她的好友不都将妖族清理干净了?哪里还有什么妖怪。
“姑娘没有听说过?”段千川问。
“没有。”柳青萝回身对着船篷里的秋水说道:“秋水,你听说过没?”
秋水?
段千川视线投入船篷,只见一个长发如瀑,雪肤花貌的少女依偎在船篷旁。
趁着湖面的波光粼粼,更添几分魅色,芳华万千。
段千川在看清楚秋水的面容后整个人一怔,深深看了她一眼,漆黑瞳孔微微颤动。
他在拿丹药给杜七的那一次见过秋水,印象十分的深刻,因为眼前的少女像极了他记忆中父亲日日夜夜、废寝忘食所做的画像中的姑娘。
一样的漂亮,一样的眉眼冷漠。
“秋屏姐说有妹妹见过淮沁外大晚上的一片金光,该是说的这个罢。”秋水安静的对上段千川的视线,旋即握着酒杯带着红晕坐回了船篷中。
段千川呆呆的望着秋水的方向,嘴巴微微张开。
“混小子,你瞧什么呢?”柳青萝呸了一声,随后笑着:“你这孩子以为穿一身道袍我就不知道你是侍卫了,作为春风城的侍卫,哪能看到好看的丫头就走不动路,还得再练练。”
“……失礼了。”段千川干咳一声?知晓果然因为脸上的疤痕?他又一次被认出来了。
“就是说有妖?”段千川红着脸说道。
“有什么妖,不过是点点金光,修行者也弄得出来的。”柳青萝摇摇头?嗔道:“你别听淮沁的丫头瞎说?哪里来的什么妖。”
段千川心想这可不是从淮沁姑娘口中听到的,而是殿下说的……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他面色沉了一些。
能够不在意人族修士肆意释放修为和异象的,只怕是修为不浅的妖族,他兴许不是对手。
段千川拱手,正要撑浆离开?却见秋水从船篷中探出半个脑袋。
“这位小公子是姓段?”秋水眨眼问道。
“秋水,你见过他?”柳青萝惊诧,在淮沁这么久?秋水可从没有与男人接近过。
“与七姑娘一起见过。”秋水回应柳青萝?而后看向段千川。
“是姓段。”段千川认真说道:“春风城、城南、四坊段千川。”
“这名字挺好听的。”柳青萝觉得他这个介绍很亲切?也就不说什么了。
倒是秋水看了一眼西方,轻声说道:“若是真有妖……小公子一个人去也不合适?还是回去准备准备,叫上几个帮手的好。”
段千川心想这个姑娘难道是在担心他?
“丫头说的对。”柳青萝拿起船棹在段千川的小船前面咚咚的敲了两下?笑着说道:“你瞧瞧你这纤细的身板?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抓紧回春风城吧……保护姑娘们要紧,管那么远的做什么。”
“姑娘……罢了。”段千川摇头,最后看了一眼秋水,与柳青萝告别后划船远去。
虽然他很想问一下秋水姑娘的父母,看看她的母亲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但是仔细想想,这件事没有什么意义。
也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他没有关系。
段千川在船头蹲下,瞧着围绕船只来回转圈的小鱼儿,手放在心口感受着那股子和悸动伴随而来的律动。
他的胸口又开始憋闷了,似有一块巨石压着。
兴许……他只是想知道,有一个娘亲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该是很温暖的事。
……
……
乌篷船内,秋水捧着烫好的酒水,小酌一口后看向西方,只见远处天光明亮,隐隐可以听见海潮波涛,还有灵元涌动。
西边有很强的人。
强的可怕,她低头瞧着自己纤细的手。
现在的自己一定不是那人的对手。
她劝说段千川回去就是不想孩子撞上铁板……至于说回去找帮手也是随口说说,那样的人,有多少帮手都是不够看的。
秋水将酒杯放在侧脸上,睫毛颤动。
想了想,她又觉得西方的人没有七姑娘给她的感觉可怕……若是能请七姑娘做帮手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可是对方也不是敌人,再说了……九十里的路,十姑娘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七姑娘走这么远的。
想着想着,忽然有一双手落在了她的腰间,秋水眨眨眼,疑惑说道:“师父?”
“秋水,你走什么神呢?不会是在想小公子吧,我可没有见过你这么在意一个人过。”柳青萝满面的怪异。
“那小公子该不是姓段,而是姓段干。”秋水说着,补充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师父也不用在意。”
“那我就不在意了。”柳青萝应道,抬手轻轻抚着秋水耳旁红色缎带带,拢到了她耳后,将一头长发束起的同时,指腹忍不住在她的耳朵上轻触了一下。
“今晚上吃干炸响铃、雪菜大黄鱼怎么样?”柳青萝很自然地问道,她瞧着秋水望着自己那亲近、饱含欢喜与信任的眼神,觉得自己面对眼前的丫头……很舒适。
不需要提防,不需要算计,更不需要见外。
兴许这就是养一个女儿的感觉,难怪小七如此的喜欢杜十娘,杜十娘又那么喜欢杜七。
“我喜欢吃大黄鱼。”秋水主动牵住了柳青萝的手。
柳青萝揽住了秋水的腰,叮嘱道:“带你吃可以,但是……先前教你的曲子得好好练,等过年了不能给我丢脸。”
“嗯,我很喜欢唱戏,比什么都喜欢。”秋水说完,看着自家师父仿若醉了一样的神情,勾起唇角笑着。
她不应在意什么淮沁外的妖族的。
这平和的生活可真自在,希望能够早一些见到姑娘。
……
……
房间中,杜七左手边坐着白玉盘,右手边坐着安宁,两个丫头一人抱住她的一只手,而明灯则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她依偎在杜七的怀里。
三个人随意说了一些家常,聊了一些在春风城的见闻。
杜七身子前倾,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明灯身上,她瞧着西方,心道小家伙可不是那么容易退治的,明灯都不行。
原因也很简单,它身上有许多自己的气息。
杜七不知道自己一身修为去了哪里,但是纤阿曾经说过,小家伙很幸运的得了自己的一部分修为,虽然只是十分细微的一部分,但是这已经将它和旁人的差距无限的拉开。
杜七身子动了动,白玉盘和安宁便松开了手,于是杜七搂着怀里的明灯,眯起了眼睛。
她的修为怎么会跑到小家伙身上?
难道是它偷的?
应该不是,小家伙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就是自己又一次“穷大方”了。
杜七叹息。
就好像给了海棠青令,给了明灯日冕与弓箭一样,小东西也得了一些好处。
“哼。”杜七不满的哼唧了一声,心想自己真是败家的姑娘,也难怪十娘总是说自己难养活。
因为在想事情,所以杜七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小姐,你怎么了?”明灯被杜七亲密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心脏砰砰的跳着。
“我在想事儿呢。”杜七搂着明灯,想了想之后转头看向白玉盘:“小玉儿,花瞳先前是不是还没有醒?”
“是啊,那小长虫每天除了睡就是睡。”
提起花瞳,白玉盘暖暖的笑了。
花瞳平日里最缠着七姑娘,然后就是她……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和七姑娘有什么地方相似,所以花瞳才这样做。
“花瞳差不多也该醒了。”杜七手指穿入明灯的头发,轻轻摆弄着她的耳朵,然后眨眼说道:“安宁,咱们春风城的姐妹定辈分……是不是按照外貌定的?”
就好像她看起来年龄不大,所以走到哪儿都被人叫妹妹。
十娘年岁不大,可走到哪儿都被人叫姐姐。
“七姑娘问我做什么,我只是个小姑娘们。”安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说说你怎么看嘛。”杜七柔声道。
安宁一怔,随后红着脸嘀咕道:“七姑娘就知道利用自己的样貌……罢了,我觉得你说的对,这里的姑娘就是按照样貌定辈分的。”
她比常姐姐要大许多,结果还不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白玉盘迷糊的眨眼:“不看外貌,还能看什么?”
“你也不需要明白。”安宁的手绕过杜七在白玉盘腰间捏了一下,旋即掩面笑着:“你该问问七姑娘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事。”
“?”
白玉盘和明灯这一对姐妹脑袋上同步冒出一个问号。
杜七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她搓了搓手心,小声说道:“我是在想若是花瞳看起来比我年长,是不是我也要唤她一声姐姐了。”
“姑娘的思维总是这么跳脱。”白玉盘无奈叹息,给了作弄自己的安宁一个白眼后认真说道:“书上说,花瞳这种小青蛇的寿命一般在六到十年,公子说的他养花瞳也有三五年头了……”
白玉盘算了算,说道:“按照青蛇的寿命来看,花瞳差不多等同于……常管事的年岁?”
“你这时候提常姐姐做什么?她最不喜欢旁人说她年纪大了。”安宁啐了一声,提醒道:“花瞳可是妖,不能像你这样算的,要我说……她还是个孩子呢。”
杜七点点头,如果按照白玉盘说的,那花瞳显得成熟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想着,捏了捏明灯脸,说道:“明灯,你去浴室瞧瞧婵姐姐洗好了没?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出来。”
“嗯。”明灯恋恋不舍的离开杜七的怀抱,转身离开。
等到明灯离开,白玉盘重新得到了与杜七亲密的机会,她小声说道:“七姑娘喜欢狸花、喜欢花瞳,还想养兔子……看来姑娘还真的很喜欢这些小家伙。”
“我是挺喜欢的,其实小猴子我也喜欢,机灵得很。”杜七依靠着火盆跪坐,随后说道:“可春风城的姐姐们不喜欢。”
“山猴子?听说天望山上有一些,金刚寺的林子中也有不少。”白玉盘看向安宁:“安宁姐姐喜欢猴子吗?”
“别问我,我不知道。”安宁心想她才不想提起金刚寺,至于说猴子……那更不喜欢了。
……
此时,沁河医馆中,伴随着慵懒的哈欠声,有着暗青色长发的少女抱着白皙的褥子,缓缓睁开眼。
0577 山河有灵,南荒无灵
青龙祥瑞睁开了眼,一片空灵,她似是浑身酸痛,虽然清醒了一些,但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有着暗青色长发的少女紧紧的抱着带着丝滑黏液的褥子,眼神朦胧,缓缓恢复着清明。
从睡梦中醒来需要一个过程。
于是沁河医馆上方莫名聚集来了一片阴云,似是有雨要落下,随着天气愈发寒冷,沁河医馆石凳旁的溪流表面起了一层冰霜,霜冻之下医馆院落鲜艳之色更甚。
雨水并未落下,仔细去看,天空仿若被雨水清洗了一遍,有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那是祥瑞的香味。
山河之贵者,莫过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
整个天地按照规矩说只有一条青龙,属于山河之灵,某种意义上比太阴元君还要高上一个级别,和她的姐姐平起平坐。
可在春风城里,所谓的规矩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姑娘手指沾染了唾液就能将其戳出个窟窿。
此时,小雨伴随着雷光,天望山的龙脉轻轻颤动,一道道玄妙的波纹呈现出蜿蜒的规矩,似是一尊威严的龙像,又像是一条灵动的青蛇。
青龙……这是个很有趣的词,龙属水,青龙令有独特的木属,在各处神话传说中都有着极高的地位。
有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
又有一切仙人殊胜行,皆天命有归,万千星海,莫归于九,命归于九。
前者是典籍所言,后者是九华山所言。
二者有着相似的联系,在《九龙纪》中有提起一句话:“青龙所居,不可背之,天地以设,四维乃通,或死或生,万物乃成。”。
古人认为青龙创造天地、规则、生死、万物……是不折不扣的创世神明。
这些话多是臆想,似是九华山便不信青龙,通晓青龙虽然与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并不可以混为一谈。
在九华山眼中,青龙是尊贵的天道代言人,不同于山河之灵?但是也仅限于此,并不会成为九华山的信仰。
但是对于纤阿这样的人来说……青龙也有她特殊的意义?青龙,又称苍龙?若清澈如天望海一方青天?那青色东方之神明,必要的时候可以替姑娘行使权力。
能以“青”为名?便可以窥探其少许权柄。
即使让现在的姑娘来说?她也是喜欢青龙的。
原因很简单?姑娘本就喜欢这些小东西,而且……从规矩上来说,青龙代表着四季中的春季。
提起春季,就会让姑娘想起春风城。
又有龙属水?水生财,她也是财富的象征?这一点更是直直的戳在了姑娘的痒处。
……
房间中,杜七蹲在火盆边烤火,瞧着天上一抹一抹如同青色鳞片的云层,清澈的天空投下来清凉的阴影?杜七露出一抹回忆之色。
在她身边待的久的都不是人。
白玉盘在一旁怔怔的看着杜七,满脑子都是姑娘真好看,杜七回头看了一她一眼,心想这丫头痴傻傻的,有些像是跟着她很久的小蛇。
像,但不是同一人。
花瞳睁开眼所带来的天地异象让杜七想起了曾经陪伴了她许久的故人。
故人虽然是姑娘家,但是用杜七最开始遇到花瞳时候的话来说,似是她故人一样长着角的小蛇该是很少见的。
那丫头和她一样,喜欢穿着青色的衣裳,至于说是先喜欢穿青色还是因为喜欢她才穿青色,杜七想不明白,反正她的故人最后都会喜欢上这种清澈的颜色。
杜七眨眨眼,伸手在火盆上取暖,远远的瞧了一眼东方。
故人按照规矩是做了东方之灵,属山河,所以离不开东玄……
若是自己到了东玄,该是能与丫头说自己给她添了一个妹妹?
杜七蹲着搓了搓手,白皙指节轻轻的敲在鞋子边缘,她很高兴,高兴又想起了一个故人的细节。
既然自己今天又想起了一个故人,不然干脆……让她也来南荒来陪自己?
那孩子能符合规矩的弄来大量的财富,这种能力杜七只是想想就觉得……太棒了。
杜七翘起嘴角。
故人经常与她抱怨一个人寂寞,现在有了花瞳这么一个妹妹,她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就在此时,安宁忍不住吐槽道:“七姑娘,你傻笑什么呢。”
“安宁姐,你怎么能这么说七姑娘。”白玉盘不满的看着安宁。
“七姑娘这么好看……有时候也该注意气质。”安宁哼了一声,随后抱住杜七的手。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儿。”杜七笑着,旋即沉思了一会儿,又觉得随意唤故人来见面是破坏的规矩的事情。
毕竟……一方山河之灵只管着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杜七心道这南荒也不是生来即荒,若是还是曾经诞生过沁河少年的那片土地,十娘一定会过的无比的舒心。
“东玄该是很好吧。”杜七歪着头忽然的说道:“倘若去东玄,十娘会不会过的轻松一些。”
“姑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安宁想了想,瞥了一眼白玉盘,掰着手指说道:“南荒哪里不好了。”
“和繁华的东玄定是比不了的吧。”杜七说道。
“按照书上写的,定然是东玄更好。”安宁说道。
“我没看过多少书,也不清楚什么东玄,只是听说书先生说过几次,东玄对比于南荒,似乎随便一个镇子都有春风城般繁华和安定。”白玉盘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为什么……南荒就如此的贫瘠。”
能生在东玄,妹妹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了。
杜七没有回应白玉盘,对于她来说只要一切定型之后,后面再发生什么事情也就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不关心,只会被动的接受事实。
反倒是安宁一边摆弄着杜七的手指一边说道:“按照小说上写的,南荒的神明已死……失去了神明就等同于失去了灵力来源和山河之脉,无论是修行还是资源都远不如东玄。”
“神明?安宁姐姐,你少看那些小说,世界上哪有什么神明。”白玉盘靠在杜七身上,轻声说道:“不过是一些有修为的普通人罢了。”
“姑娘觉得有吗?”安宁看向杜七。
“该是有的吧。”杜七点头。
所谓神明其实只是一个概念的化身,就普遍性理论而言,不同于传统的神明……但是也差不了太多。
杜七不认为自己是神明,因为她做不到袖手旁观,而神明是只能袖手旁观的。
基于这一点,纤阿的姐姐才说纤阿坏了规矩,但是她有元君庇护,也就不追究她的过失。
听到杜七承认神明的存在,白玉盘不说话了。她想起了杜七也喜欢看小说,今日才在七姨这儿找到了一堆野史,瞧了个津津有味。
安宁摇头,心想似是青龙是东玄的山河之灵,南荒的山河之灵陨落,加之是战乱之地,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南荒也不是生来即荒的。”安宁说道。
“说些我能听懂的?”白玉盘看向安宁。
“是你笨,傻丫头,朱鸟听说过没?按照四方山河来说,南荒是神明朱鸟化身的地儿。”安宁说道。
“朱鸟是什么。”白玉盘很是疑惑:“安宁姐姐懂得可真多。”
“怎么说呢。”安宁得意的说道:“来春风城之前,我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读书多一些不是很正常。”
“这倒也是。”白玉盘轻轻点头:“安宁姐除了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有时候不像是个姑娘家,各方面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安宁一噎,啐了一声。
杜七在一旁看着两个小丫头斗嘴,她心想她很喜欢这种氛围,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还会加上花瞳一个。
“朱鸟?倒是个许久没有听人提起过的词了。”杜七想起了一只雀雏儿。
“姑娘若是感兴趣,我就说说。”安宁眼睛一亮,发现了刷好感的好机会,她认真的说道:“《云笈七签》说过……朱鸟是南方之火灵……”
安宁正要说着,便被杜七打断。
“云笈?是秋水姐写的书?”杜七眨眼。
“姑娘正常一些。”安宁无奈,心道原来杜七不喜欢听她讲故事,索性就不讲了。
“安宁姐,你说的这个朱鸟……难道是我们南荒的神明?它现在在哪儿呢?”白玉盘问。
“这就不知道了,按照我看过的书来说……南荒失灵,不是陨落了,就是卸去了职责。”安宁说道。
白玉盘摇摇头:“这些说书的,总是能将虚无缥缈的东西说的头头是道,七姑娘你喜欢这些吗?”
“谁?”杜七回了神。
“朱鸟。”
“朱鸟啊……我还是喜欢朱雀这个名字。”杜七歪着头,说道:“凤不好看,凰也不好看,朱雀和她们差不多,不如花瞳的那样的小蛇讨人喜欢,所以我不甚熟悉。”
“朱雀和凤凰的差别可大了,七姑娘不要将看的图画书对上神明。”安宁无奈的说道。
“可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杜七认真说道。
“姑娘评价一个人是看它长得好不好看吗?”安宁说着,然后一怔,无奈说道:“还真是。”
“我其实对朱雀是有些好奇的,毕竟……她是太靠后的事儿,我记不得了。”杜七说道:“安宁,你都知道什么?”
安宁听着杜七的话,心想姑娘在七姨那儿都看了什么东西?
不过她还是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断代那么严重,只知道该是一场大战毁了南荒,不然淮沁这个曾经诞生过光耀万古存在的地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想来,若不是得始皇庇护……南荒这个神明陨落之处一定比现在还要不堪,不会比被灵海爆炸之后好上多少。
“姑娘看过那么多的书,有没有想过春风城为什么落在南离境内?”安宁忽然说道。
“南离?为什么。”杜七摇摇头。
“因为南离这两个字很有趣。”安宁说道:“离位在南,从位置上看……南离属于南荒心脏的位置。”
如同太阴之灵代指青龙一样,所谓南离之神便是朱鸟。
“而春风城落在南离的心口。”安宁说道。
白玉盘在一旁听的乏味,沉醉于杜七的面容中,根本就没有在听安宁说什么。
杜七则是似懂非懂的说道:“所以这是很重要的地方,怪不得金刚寺就在春风城旁边不远,对你也是有好处……啊,这个不能说。”
安宁闻言吓了一跳,还好杜七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满的对着杜七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好在白玉盘正发着呆,没有在意。
“我走神了。”杜七对着安宁道歉。
“姑娘真是的。”安宁无奈的捏着杜七的手指,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因为神明已逝去,是不是心脏的地方根本就不重要,但是……目前春风城的特殊位置也被佛门的人认为九华山的动作可能与神明有关,毕竟是一群曾经失格的弑神者。
“南离国的名字很有意思,谱自朱鸟本命之火南明离火,传说在朱鸟还不是神明的时候,只要有一丝离火不灭,它便可以浴火重生,堪称是生命力最顽强的存在……所以这样的神明为何会陨落一直是一个迷。”安宁说着,望着那火盆中灼灼向上的火苗。
“兴许是触犯了什么规矩吧。”杜七平静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人,触怒了神明、触怒了姑娘都不算什么,但是若是有人敢去碰姑娘都认作铁则的东西,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规矩?”安宁点点头。
七姑娘总是规矩规矩的有些幼稚,但是若将规矩当做“大道”、“天理”来看,也有道理。
毕竟无论如何去理解“道”这个字都是如履薄冰的。
她看向沁河医馆的方向,说道:“南离的名字很有野心,正巧也摊上了一个明主,那殿下最后是令南离如同朱鸟一般带领南荒重生,还是如神明般陨落……真是看运气。”
安宁想着前些时日得到的情报。
八方客栈群龙无首,蠢蠢欲动,妄图打春风城的主意。
朱儒释一介凡人,却敢于拒绝八方客栈的邀请。
单单是这一点,她就觉得那男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白玉盘才是也回了神,她无奈的看向安宁,轻声说道:“安宁姐姐,咱们三个蹲在火盆旁取暖,却在说什么殿下、南离的国事?”
“聊天嘛,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了。”安宁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白玉盘说道:“妹妹,我蹲麻了,帮我揉揉。”
“嗯。”白玉盘点头。
杜七站起身,心想自己出现在南离得春风城,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讲究一个因果。
不过她也不是以前的她了,所以花瞳定是不用担心和朱鸟一个下场。
只是……
若是南方的神明也和东方一样是青龙,会不会很奇怪?
要不换成兔子吧。
0578 她自古以来,便是害怕寂寞的姑娘
兔子?
杜七正想着,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差点没有站稳,眼底一片发黑。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概三息的时间,她才缓过来,垂眸端着茶盅俯身于窗台,掀起面纱,又喝了一口温热的清茶,心绪稍定。
自己的身子还真是差。
明明只是蹲下了一会儿,站起来竟然眼前冒了金星。
杜七小口小口喝着杯中补血的茶水,心想自己果然是最普通的姑娘,柔弱似弱柳扶风,一推就倒的那种。
杜七觉得似乎体弱的姑娘更能都得到旁人的怜爱?
毕竟当初她是因为染了风寒,十娘才将她背回家,而后请师先生来给她看病。
一杯茶水入腹,暖意自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杜七面上起了几分红晕,吐出一口暖洋洋的热气。
她瞧着沁河医馆。
都怪阿纤姐姐,若不是她前些时日向她建议将海棠带在身边,她也不会动不动的就想起兔子。
不知不觉,自己也变成了这般害怕寂寞的姑娘了。
“兔子……兴许不是很合适。”杜七自言自语着,纤阿对白景天下了紫诏想带他上天,毕竟白景天让纤阿预定了,而她想要养的兔子还没有买到手呢。
杜七瞧了一眼云层之后的太阳,感觉刺眼的同时,想起了花瞳也有人想要。
兔子不合适,花瞳也不合适,总不能再让她喜欢的姑娘来做吧,虽说大小也算是个小官,和她想要弄出来的阴曹没有什么分别。
“要不……”杜七吐出一口温润的气息。
明灯如果不变成日后那叛逆的少女,她也是很合适的。
正想着,杜七的思绪忽然就从山河之灵上移开了,她柳眉凝气,轻轻掀开了面纱,她脸上有些黏糊糊的,走到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因为秦淮使用的妆料很好,不使用特定的化妆水去清洗,哪怕是湿了……也不会花掉。
但是黏糊糊的贴在脸上总归是不舒服。
姑娘是有体温的,所以面纱戴的久了会被呼吸打的温润潮湿。
杜七便摘下了面纱,露出了下面那张清冷的面容。
姑娘缓缓一笑。
还是摘下了面纱舒服?不然总觉得脸上贴着一层东西?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本身就体力差的很,戴着面纱……呼吸还只能细微的来,喘不上气才会眼底发黑。
……
安宁坐在地上?隔着灼灼的火盆望着杜七的面容?深吸一口气说道:“七姑娘真好看,我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了?若是能有一个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娃娃……我定是日日夜夜都会抱着睡。”
“你想要?可以找披罗居的姐姐,看看她们能不能做出来差不多的玩物。”杜七说道。
“七姑娘真是的?有活的在身边,我为什么要使娃娃。”安宁笑着。
“活的?”杜七眨眨眼:“我?”
安宁看着杜七冷艳的面容,心脏漏了一拍,小腹处传来一阵躁动。
“七姑娘?你还是戴上……罢。”安宁无奈说道?她从未想过自己只是看着一个姑娘的脸就会思绪紊乱,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湿了,不舒服。”杜七摇摇头。
时刻在注意杜七动作的白玉盘见到眼前的一幕后立刻站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手绢,在她手里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一个全新的面纱。
“七姑娘?我这儿有新的。”白玉盘说着?将白皙的面纱递给杜七。
“小玉儿?你准备的很充分嘛。”安宁惊讶的说道。
“做姑娘的侍女,这些本应该是明灯该做的。”白玉盘说着,忽然一怔。
因为杜七在带上了新的面纱之后,将那张沾满了她呼吸的、潮湿的面纱递了过来。
“七、七姑娘?”白玉盘看着略显深色的面纱,似是嗅到了上面杜七的味道。
对于杜七来说,白玉盘本就是她的侍女……用起来顺手且心安理得。
“装起来,抽个空帮我洗一下吧。”
“是。”白玉盘抢似的夺下了杜七手中的面纱,然后小心翼翼的包裹在手绢里,藏在了心口。
白玉盘发出了、细碎的、不仔细去听都听不甚清楚的吞咽声。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羞耻的事情,面红耳赤的说道:“七、七姑娘,我拿回去洗干净……再给姑娘送过来。”
“这是婵姐姐给我的,你记得动作快些。”杜七说道。
“嗯。”白玉盘在控制下,神色逐渐恢复平静。
安宁轻轻踢了白玉盘,嗔道:“你这妮子,方才是不是想要闻一下姑娘的面纱?”
“安宁姐,你说什么呢,这种事也太奇怪了。”白玉盘面色平静,十分的淡定。
“谁信你呢,若是我……我可忍不住。”安宁哼了一声,旋即说道:“七姑娘的衣裳平日里都是送到哪个衣坊洗的?常姐姐的衣服都是在青丝坊找那里的姐姐清理的。”
白玉盘闻言,眨眨眼,捂着心口的面纱,忧心说道:“送去让外人洗……会洗不干净的吧,毕竟这儿是春风城,知道是姑娘的衣裳,说不定……会有不太好的事儿。”
“青丝坊的姐姐都是很好的,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衣裳毕竟是衣裳。”安宁敲了白玉盘的脑袋一下:“你这丫头也是的,分明也是姑娘的侍女,有活的在身边,却在想什么姑娘的物件?到底是和男人一起生活的久了,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安宁想了想,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她喜欢你使过的面纱,你就送给她好了。”
“?”杜七眨眨眼,不甚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是……像是九华山那样使用她用过的东西?
小玉儿也知道使用方法吗?
杜七奇怪归奇怪,可还是说道:“面纱是婵姐姐的,你想要的话一会儿我和婵姐姐说……”
“七姑娘!”白玉盘红着脸大叫了一声,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姑娘别听安宁姐姐胡说,我才不是……只是……平日里我离姑娘比较远,不似她们……睁开眼就见到姑娘。”
“你不想要吗?”杜七奇怪的说道:“你如果会用,也是有用的。”
“用?”安宁一愣,奇怪的看着杜七:“怎么用?”
“我不知道。”杜七摇摇头,心想九霄上仙应该知道怎么用。
“好了,七姑娘先回应我吧。”白玉盘拉扯住安宁的裙子不再让她搅合,红着脸说道。
杜七歪头伸手抽出脖颈下面最里层的纱衣,说道:“我先前不是与你们说过吗?我的内衬最近都是翠儿姐洗的。”
“翠儿姐?”安宁使劲的眨眼。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嫉妒谁。
“倘若将姑娘的内衬拿去春市卖钱,该是能赚到不少的银子。”安宁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呢。”杜七说道:“我的衣裳都是十娘买的,内衬……最贵的也不过二两银子,哪里能卖的出去。”
“这可不一定。”安宁看向白玉盘,笑着说道:“先不提春风城里那些个喜欢姑娘的女人,单单是小玉儿的公子……就是很有钱的主。”
白玉盘闻言,想着白景天满屋子的画,觉得安宁姐这些话不该与姑娘说。
果然,安宁姐比起姑娘家,更像是个男人。
“公子才不是什么登徒子,他即便得了七姑娘的衣裳,也一定会还回来的。”白玉盘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穿过的衣裳哪里还能卖的出去,春风城的姐姐一个个都富裕的很,谁会穿旁人的旧衣裳。”杜七撩起耳边的侧发,她补充道:“就好像秦淮一样,她给我试妆的时候拿来那么多的衣裳……因为我都穿过了,也就不好往披罗居退,最后十娘都买了下来。”
“七姑娘还是迟钝。”安宁摇摇头,她知道这种时候拿谁来举例最有用。
“七姑娘那么喜欢十姑娘,就不想要收集一些十姑娘使用的过的物件吗?”安宁说道。
杜七迟钝的时候,只要拿杜十娘举例,她就会立刻明白。
向来是这样的。
却不想杜七轻声说道:“十娘就在我身边啊,每天睁开眼都可以看见。”
“……切。”安宁叹息:“我倒是忘了,姑娘是得宠爱的,和我这种人不一样。”
“说起来,我倒是有送过徐姐姐我用过的东西。”杜七摸了摸头上的缎带,说道:“徐姐姐收到缎带看起来很是高兴。”
“她一定是喜欢姑娘。”安宁肯定的说道:“七姑娘也是的,似是小说里讲的,姑娘家哪能随意将贴身物件送给旁人的?得亏是个姑娘家,若是男人……还不一定被怎么样误会呢。”
杜七听着安宁的话,心想先前安宁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但是这一条还真是从小说里看来的。
“描述了情爱的小说好看吗?”杜七问。
“挺好看的。”安宁答道。
这般不正经的、可能带坏姑娘的谈话总算有人听不下去了。
“安宁姐,你都在七姑娘面前说什么呢,要是让翠儿姐知道了该怎么办?”白玉盘盯着安宁。
随着白玉盘声音逐渐消散,窗外的风钻进了安宁的脖颈,让她双手环胸,紧了紧衣裳。
糟了。
也是聊的尽兴,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
安宁身子一颤,旋即好像看到了翠儿那逐渐沉下去的面容,她使劲的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姑娘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们两个真奇怪,算了。”杜七也没有打算追究,她伸了个懒腰,再一次盘腿在火盆旁坐下。
杜七不说话了,在想着什么事情。
安宁和白玉盘坐在一起,只见白玉盘轻轻掐着安宁的腰,贴在她耳边埋怨着她作为姑娘家的不修边幅。
杜七自然不是在想拿自己的衣裳去春市换银两,她瞧着姑娘家在身边打闹,回身去看,却发现十娘躺在别的姑娘身边。
七姨……在她眼里便是别的姑娘。
杜七眸子中微微明亮了几分,紧接着暗淡下去。
原来……是这样。
并非是她入世后变成了害怕寂寞的姑娘。
无论是淡然、温柔、乖巧的她,还是乖戾、狂傲、清冷的她……一直都没有变过。
姑娘睁开眼时,身边是苍凉广漠,星河银练。
她不明白天地之大、生命之傲、时间之贵、死亡之近。
天上繁星永灿,人间灯火长明。
人间烟火,自古以来都和她没有关系,只能远远的看着,她只能一个人和日月星辰对话,和江河湖海晤谈,和每一棵树握手,和每一株草耳鬓厮磨。
万物都会改变的。
于是慢慢的,她有了许多的故人,即使是那些故人的面容都记不清楚了,可她却记得被人陪伴、睁开眼可以看到身边人时候内心的满足感。
第一个她睁开眼可以见到的姑娘不是十娘。
……
是海棠。
……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害怕一个人的。
她不喜欢寂寞,杜七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的是海棠温和的声音。
“晚安,小姐,晚安。”
杜七现在说不出晚安两个字了。
因为规矩真的十分的重要,但若是成为山河之灵,抛开虚假的太阴元君,而是真真切切的……类似青龙一样的、取代朱鸟做南荒的神明,这算是坏了死而复生的规矩吗?
杜七不知道算不算,因为许多规矩她也记不清楚了,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的查阅。
但是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南离是朱鸟的火焰,是南明离火。
春风城坐落在南离境内,处在心脏的位置。
海棠嫁给了春风城的城主,在南离的心脏处留下了她最为浓重的气息——两个孩子。
朱鸟只要有一抹气息尚存,便可以借助南明离火重生。
如果海棠在这里的复生正好符合朱鸟的传闻,便可以顺理成章顶替朱鸟的位置。
这是巧合,还是某个人的安排?
一切的一切,好像冥冥之中都有着联系。
杜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冥冥之中”,她也不想知道。
但是这件事的确成为一朵火焰,在她心里熄灭成为了一颗明亮的火种。
“现在还不行。”杜七突兀的说道,她的声音引起了两个少女奇特的眼神。
杜七垂下眼帘,心想十娘会吃醋的吧。
十娘和她一样是普通的姑娘,活不了太久的。
再说了,谁说神明一定要是小动物?她觉得十娘这么温柔的人也做的来,只是她不愿意,就好像李青莲带不走琴楼的姑娘一样。
杜七轻轻叹息,心想自己还不寂寞。
如果哪一天十娘不要她了……再来想这些事儿好了。
至于海棠,抽个空去问问她想不想做朱鸟,这算是一件“正事”,也是可以去瞧瞧她得借口。
时间就约在庙会吧。
海棠定是能选出来最合适自己养的兔子。
0579 安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花心的姑娘
十娘会不要她吗?
杜七想了想,觉得这是对她而言很难思考的问题……就好像她很难去想清楚,十娘的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一样。
还是海棠要更好懂,那丫头满脑子除了自己这个小姐,就只剩下厨艺了。
杜七叹息,旋即靴子轻轻踢着木质墙面,她放开视线瞧着沁河医馆的方向,心道花瞳清醒的有些慢了,于是挥挥手。
远方,空无一人的十楼里忽然起了一阵风,斜风细雨裹挟着满庭的梅花落瓣,清新宜人的花瓣吹过小池竹,卷起一阵一阵令人沉醉的青竹香气并缓缓划过春风城,停在了沁河医馆的上方。
盘旋了两圈后,朝着白玉盘的房间钻了过去。
就在这股裹挟着小池竹灵力的灵气即将穿过窗棂的时候,杜七忽的做了一个环胸的手势。
于是风停在了窗前。
“嗯……”杜七沉吟片刻,想起了一件事情。
花瞳是妖。
她化形而出的姑娘虽然十分的好看,但是因为是借助外物所化的祥瑞,所以她给人的感觉仍旧是一条小蛇,没有妖物化形期应有实力……真要打起来,兴许都不是白景天的对手。
毕竟,前不久的花瞳还是吃着鸟蛋、喜欢缠在人手腕上的“镯子”。
除了姑娘,世界上的其他人可不会给人一步登天的机会,纤阿也不行。
这样柔弱的花瞳,在异类上要更甚于明灯,明灯只是半妖,她戴上帽子可以遮住自己的绒耳,化作最普通的少女。
但是花瞳不行。
花瞳的身子精致非凡,白皙的好像镀了一层牛奶,散发着诱人的光辉。
但是仔细去看,她的左侧手臂、心口,以及眼底一寸的位置都可以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绿色的鳞片。
鳞片细密,组合出来的大小只有小指粗细,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单单是鳞片也还好……可重点是,花瞳的额头两侧还长着小小的、精致的鹿角。
杜七是认为这鹿角很好看,摸起来的手感一定很好,但是在一般的姑娘眼中,花瞳定是可怕的妖物。
那脸上有疤痕的小子当时看到明灯都想要退治,现在更是盯着妖族不放,相信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想要找花瞳的麻烦。
应该怎么办呢。
她可不想花瞳化形之后人人喊打。
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杜七微微仰起头,瞧了一眼旁边的白玉盘。
就和白玉盘本质上是她的侍女一样,花瞳是白景天捡回来的,自然要由白景天来对她负责。
因为花瞳是白景天的小宠,所以应该苦恼花瞳身份的人是白景天,而不是自己。
海棠的儿子……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好的办法。
嗯。
杜七对于自己将这件事完全抛给白景天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所谓能者多劳……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这样什么都做不到的她只要开开心心的开宴会、吃蜜饯就可以了。
……
“七姑娘,啊~~~”白玉盘取出一颗去了果核的梅子放在杜七的嘴边。
杜七掀开面纱?吃下了蜜饯。
白景天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至于说等他处理好一切?花瞳若是更愿意跟着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他不讨姑娘家喜欢。
口中酸甜?杜七笑着。
此时?安宁见到白玉盘去喂杜七,也张开樱桃小口,讨要了一个蜜饯。
“小玉儿?你喜欢花瞳吗?”杜七问白玉盘。
白玉盘将手指从安宁口中抽出来?轻轻擦了擦手指?不满的瞪了安宁一眼后,看着杜七说道:“花瞳?我自然是喜欢那丫头的。”
她喜欢花瞳,也喜欢七姑娘。
花瞳喜欢她?也喜欢七姑娘。
相互喜欢?又有着共同恋慕的人……关系怎么可能差。
安宁咬着口中带着核的梅子?眨眨眼问道:“小玉儿,你是能和花瞳说话的对吧。”
“似乎只有我能听到她说的话?在公子眼里?花瞳只会吐信子。”白玉盘说道。
“我倒是觉得小蛇有几分道行?应该不是只有你能听见?而是她只愿意与你说。”安宁感兴趣的说道:“先前虽然也见过花瞳?不过我没有太在意她……以后见了,定要好好看看,她是什么血脉的蛇妖。”
白玉盘闻言提醒安宁:“安宁姐,花瞳最不喜欢旁人唤她小蛇了,公子就是因为总是这样才不讨花瞳的喜欢,你……不是七姑娘,让花瞳咬上一口,说不得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我不让她咬着不就行了。”安宁笑着。
“花瞳是妖,倘若带她出门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杜七忽然说道。
“她平日里都盘在我的手腕、脚腕或者脖颈上,一般也没有人什么人注意的。”白玉盘说道。
安宁吐出口中的蜜饯核,将其丢给白玉盘后说道:“欺负姑娘喜欢的宠物,就等同于欺负姑娘,我们这些喜欢姑娘的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的也是。”杜七点点头,心想若是有坏人欺负花瞳,她就让明灯去锤他。
白玉盘抓着手心湿漉漉的果核,无奈的说道:“安宁姐姐,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七姑娘的面纱收得,我的果核就收不得了?你这丫头有眼无珠,我吃过的东西也能卖出很多灵石的。”安宁眨眨眼,笑着道:“或者你把这果核撬开,把果仁吃了,说不定会有神奇的作用,比如延年益寿之类的。”
白玉盘看着安宁吃干净的果核,蹙眉:“姐姐可别……说这种话,有些……恶心。”
“七姑娘,我去洗洗手。”白玉盘起身说道:“顺势去看看明灯在做什么呢,这么久还不回来。”
“去吧。”杜七点头。
白玉盘离开了。
……
“七姑娘。”
白玉盘离开,安宁贴了上来,她露出狡黠的眼神:“我总算是把小玉儿赶走了。”
“……”杜七眨眨眼,没有接话。
“其实小玉儿的体质挺奇怪的,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好奇,她分明不是修炼者,身上却香喷喷的。”安宁轻声说着,看向杜七白皙的脖颈:“就好像七姑娘一样的香,所以才能吸引花瞳去喜欢。”
“小玉儿的体质?”杜七闻言,莫名心虚的低下头。
说什么体质,还不是因为她一直惦记着寸心,以至于寸心没有彻底的消散干净。
说不定,将来海棠也会是这个样子。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说不定她身上的味道就惹蛇喜欢呢,毕竟,书上说青蛇的嗅觉要远远超过家犬。”安宁说着,轻轻抓住杜七的手:“当然……如果要说奇怪,果然还是七姑娘你最奇怪。”
她有时候觉得杜七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无论她怎么去试探,杜七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姑娘。
“我哪里奇怪了?”杜七问。
“不知道。”安宁摇头。
杜七不是妖、不是半妖、修行的天赋很差,体质也羸弱。
“兴许是姑娘遇到什么事情都过分淡定了?”安宁说道:“就好像……即使天塌了,也……”
“十娘常说,天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杜七认真说道。
就好像她将花瞳的事情交给白景天去处理一样。
因为房间中只有她们两个人,所以安宁眼里出现一抹光辉,其中隐隐有玄妙的符文旋转,安宁与杜七四目相对,柔和的说道:“我以后就做姑娘身边的……个子高的那个人怎么样。”
安宁很认真,认真到这眼神与看着翠儿时一模一样。
“安宁,你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杜七想了想,伸手揉了揉安宁的脑袋:“我身边个子高的人还多着,你先长长身体,这些事以后再说。”
“七姑娘可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安宁不满的推了杜七肩头一下,可手微微下滑,便感受到了温润,她一怔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无奈说道:“和姑娘的身材比,我也的确是个小孩子。”
“会长的。”杜七安慰安宁。
安宁心中是又哭又笑,她分明是想借着这个少有的二人世界向杜七说一些心里话,表明姑娘对她的重要性,却不想自己的表白被姑娘无视了。
果然,情爱小说里写的东西实际上很难用。
“对七姑娘都无效,若是说给翠儿姐听,她更是要笑话我了。”安宁叹息。
“你这丫头拿我试手?”杜七瞪着安宁,片刻后释然。
是了,本来也没有人向她表白,安宁的练手也正常。
“也不全是。”安宁眨眨眼,小声说道:“七姑娘方才提起东玄,既然大家都认为东玄好,以后倘若有机会搬去东玄,在那个地方上……我说的话还是有点作用的。”
“你的意思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杜七歪着头,随后一拍手:“我想起来了,青莲姐也说过类似的话。”
“青莲……姐?”安宁身子一颤,旋即脑海中闪过“东华元君”四个字,她顿时无语,似是什么东西卡在了嗓子眼。
安宁不觉得有人能够在东玄比她更能保护七姑娘,但是李青莲……道宫……
李青莲还真有这个资本,尤其是东华元君还不是傀儡,是真正掌握了实权的东宫之主。
“我知道姑娘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安宁噘着嘴,不满的说道:“七姑娘怎么这么受欢迎?我和那个女人都最喜欢你,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说出去谁会信啊。”
“你不是最喜欢翠儿姐吗?”杜七举手问道。
“我还喜欢常姐姐、杜先生呢,都是一样的喜欢,七姑娘可不许说我花心,姑娘家喜欢多个姑娘家不算是花心。”安宁嗔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杜七无奈。
“七姑娘可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姑娘,我就算了,毕竟咱们离得近。可李青莲千里迢迢跑过来结识姑娘……怎么会有姑娘你这么走运的人。”安宁叹息说道。
杜七想了想,说道:“很少有人说我走运的,他们都说认识我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儿。”
“七姑娘倒是一点也不自谦。”安宁死死抱着杜七的手臂,说道:“的确,对我来说认识姑娘真的很幸运。”
“是吧。”杜七反手搂住安宁的腰,她说道:“你这丫头忽然的这么奇怪,不会也和青莲姐一样要离开了吧。”
“我毕竟是有修为的人,七姑娘知道,做和尚得,不能总是离开寺庙。”安宁伸出一根手指:“不过短时间我可不会走,至少也得姑娘上了绝云,我见不到姑娘了……才会考虑回寺庙的事。”
“我走了,不是还有翠儿姐在吗。”杜七提醒道。
“七姑娘少说这些骗小孩子的话,只要姑娘和明灯上了绝云,翠儿姐、婵儿姐,十姑娘、石闲姑娘……甚至还有景天公子,一个都跑不了,全部都得姑娘走。”
安宁说着,心想一定还有更多的人,毕竟这些姑娘都是有人喜欢的。
“这就叫做一人得道……唔。”杜七说着,忽然捂住嘴。
“祸从口出,还好姑娘停住了,不然姐姐们可饶不了你。”安宁笑着。
“你不说,谁会知道。”杜七平静说道:“她们该是会跟着我一起吧,其实你也可以一起啊,不过若是你有事情要忙,我也不强求。”
“到时候再说。”安宁露出小狐狸一样的神情,她柔声道:“既然七姑娘知道我早晚会走,就应该对我比旁人好一些。”
这才是她的目的。
“你又不是小花,怎么还学会争宠了。”杜七说着,心道安宁一个小和尚都会吃醋,日后多是再加上花瞳……可还得了。
“哎呀,光顾着与你说话去了,我差点忘了。”杜七回过神,轻轻挥手,然后那些停在白玉盘房间外面裹挟着灵力的风总算是动了起来,顺着窗户缝钻了进去,吹在了花瞳的身上,将她包裹其中。
“姑娘是饿了?”安宁眨眼。
“我不是只知道吃的姑娘。”杜七扭过头去。
“我去楼下给姑娘取一些梅花酥?”
“……好。”
0580 拥有一切后就只会失去
安宁下楼去取梅花酥,杜七吞咽口水后,想着梅花酥的味道真的很好,也能填饱肚子。
安宁一走,于是这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一个人才能够做的,杜七俯身于妆台,摘下了面纱,望着镜面中那张成熟的面容。
忽然,镜面中出现了一抹波纹,如荡漾而出的水渍,此时再看过去,便会发现镜子中的姑娘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虽然大抵也是成熟的样子,但是可以一眼就看出来并非是点了妆的,若清风般自然,少了妆容的几分冷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姑娘一身黑白二色的长裙化作一袭青衫。
这一袭青衫,如那十里青天,又如春风城外的那十里青山,又像是淮沁的十里竹林。
如果说先前的姑娘是惊艳,现在的她给人可以融入周围环境的淡薄感,似是青天里的一抹青烟,若是不仔细去看便会将她当做普通的路人而忽略。可是一旦回了神,便可以欣赏到无比顺眼的、并不摄人的、纯碎的真实感。
这种真实感所带来的满足要大于一切对于美丽的形容。
“嗯……”杜七沉吟许久。
自己看自己是无法欣赏到什么美貌的,所以她只是摸了摸自己紧致的脸颊,旋即摇头。
以前的面貌虽然用起来更加的自在,但是……海棠和她的女儿用心打扮的妆容也不能就这么浪费。
还没到时候呢。
再说了……杜七顿时觉得胸口有些宽松,微微蹙眉。
这么想着,她的样貌缓缓退回了众人所熟悉的、带着几分在稚嫩可爱的模样,妆容也逐渐回归,青衫好像上了颜色,化为黑白。
杜七坐在梳妆台前,双手环胸,心想还是这幅面孔用起来要合适。
环顾四周,没有人瞧见这一幕,杜七松了一口气,若是被人瞧见了,她还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出现在她身边的事情她一直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让姑娘去追根溯源的解释……一定是很痛苦的,倘若十娘来问,那还不如给她屁股一棍子要来的顺畅。
杜七紧了紧衣裳,旋即发现了一件事情。
除开采花之类解决私事的时候?无论是休憩、行医、用餐、还是出门散步,她的身边一直都是有人陪着的。
十娘、明灯、翠儿姐……总是会使用各种借口黏在她的身边,尤其是明灯。
丫头在沐浴、甚至采花的时候都黏在她身边,似是一块融化了的蜜饯?撕也撕不掉。
像是现在这种什么都不做的闲暇时刻,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的孤零零的体验让杜七感受到了一股子陌生的熟悉感,这陌生感像是她先前用那副样貌照镜子一样的荒唐。
联想到刚刚认清了自己是害怕寂寞的姑娘这一点?她呼吸稍稍粗重。
站起身,往前走,停在窗边。
谁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姑娘?
杜七怔怔的想着。
周围的关系看起来是和她使用的、这个叫做杜七的姑娘密切联系?甚至以她为中心的?可仔细去想?有没有她都没有什么分别,不影响姑娘们的关系。
十娘有着和四闲姐、七姨的羁绊?这亲密的联系是用刀剑都斩不断的。
翠儿和婵儿情同姐妹?也各自有着小姐疼爱。
明灯看起来最粘着她……可事实上,“赋月为灯”这个词不只是说起来那么简单?明灯和白玉盘的感情是可以为对方付出性命的,这比起石闲和十娘之间的……还少了一份姑娘家的自私?最为耀眼。
兴许只有安宁?若是没有她?就与翠儿姐不会有交集……但是她对于安宁来说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杜七撩起耳边漆黑的、似是吸收了暖阳的长发?将其拨弄到耳后固定好,一颗菱形的蓝宝石耳坠轻轻摇晃着。
“……”
自己看起来有很多姑娘喜欢,但是仔细去想,却看不清谁才是属于她的姑娘。
方才镜子中浮现的青衫女人让杜七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女人身上的东西都是固定的,其他一切都来自别人,包括杜七这个名字也是属于十娘。
所以如果十娘不在了,“杜七”这个名字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反之,只要杜十娘还在一天,“杜七”这个名字下所出现的一切都是完完全全的属于杜十娘一个人,是她所拥有的私有物。
有这个做对照,杜七发现她属于十娘,十娘却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还有四闲姐、七姨、翠儿姐、红吟姐、流萤姐甚至还要算上秋屏姐来与她争抢。
杜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她不满的鼓起了腮,像是含了两块蜜饯。
姑娘家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杜七就是越来越像姑娘家。
姑娘品尝名为“嫉妒”的情感,青涩,却不可或缺。
患得患失是很有意思的词,可若是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属于一个人,那么她便只会害怕失去,因为总有东西会失去。
“……哼。”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杜七有些不甚高兴,清风拂过脸颊,杜七撑着下巴趴在窗台,瞧着远处逐渐落下的雨水和热热闹闹的春风城。
她果然还是希望有人陪着,哪怕是白景天也好。
又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只要入了世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关系,她比谁都要了解这一点。
连海棠都变成了白龙的妻子、白景天和秦淮的娘亲,不再是自己的私有物了……
后入世的尚且如此,她又怎么能埋怨十娘。
杜七一个人踮起脚尖瞧着沁河医馆,心想风涌进了沁河医馆,这也是巧中之巧。
海棠做过一些时日的太阴元君,纤阿作为真正的太阴元君也经常性的出现在沁河医馆中。
白景天是海棠的女儿,便是继承了与太阴之名的羁绊。
所以,与白景天有着羁绊的花瞳也理所当然的继承了太阴青龙之名。
真巧。
海棠、白景天、花瞳、加上纤阿绕出了一个圈,像是一条青色衔尾蛇。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兴许这就是缘分吧……沁河医馆的树丛溪流,它的布局是海棠喜欢的,所以在小院子里就应该有太阴的出现。
当然,花瞳始终是花瞳,她兴许可以变成自己的侍女,却变不成海棠,更变不成白景天的娘亲。
杜七想着,走进一旁的茶室,简简单单的泡上了一壶清茶。
“……”
许久后,安宁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锦盒,她笑着说道:“七姑娘,梅花酥来了。”
“嗯。”杜七回过神,走过来后没有急着去拿梅花酥,而是抓着安宁的手一同在火盆边坐下,在安宁震惊的目光中说道:“安宁,我们一起吃,我泡了一点茶,暖暖身子。”
杜七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给安宁斟了一杯暖茶,将茶杯推到了安宁面前。
做好了这一切后,她才打开锦盒,摘下面纱,取了梅花酥轻轻咬了一口后,端起茶杯呡了茶水。
“好吃。”杜七发出细碎的声音,露出幸福的表情。
这神情让安宁呆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有去抚摸杜七的脑袋。
“七、七姑娘喜欢就好。”安宁此时才算回了神,她怪异的看着杜七,心想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刻钟不见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更热情了?
安宁自然不会讨厌这种被杜七重视的感觉,只是伴随着幸福而来的……还有几分不安。
杜七看向安宁,说道:“你也吃啊,很好吃的,至于茶水……我没有和十娘特意的学过茶艺,但是也不会难喝。”
“……”
安宁沉默了一小会儿,放下梅花酥,对上了杜七略显炙热的眼神,她身子一颤,小心翼翼的说道:“七姑娘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是也要远行了吧。”
“你说什么呢,十娘给的活动圈子就这么大,我能去哪儿?”杜七咽下口中蜜饯,说道:“对你好不是应该的?毕竟……我觉得我对你该是和你对我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与其他人不一样。”
听着杜七暧昧不清的话,安宁的小脸刷的一下红了,她从未想过会在杜七口中听到这般类似“表白”的话语,结结巴巴的说道:“七、七姑娘忽然的说什么呢,什么叫……我对姑娘是……是……不可缺少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若是不懂,也该去背一背《生字古韵》。”杜七说着,心想还是她说的那样,若不是她,安宁便不会入城,这是她直接介入的、最深刻的羁绊,自然是要用心一些。
“七姑娘总是这样……让人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安宁啐了一声,她抱住杜七,埋头在她的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旋即抬头道:“这就是我要求姑娘的,要对我比旁人好一些?”
“毕竟你要走了嘛……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可对我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杜七抱住安宁,心想她的身子软软的,比明灯抱起来要更加的舒服。
安宁心跳加速,松开了杜七,坐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七姑娘总是这样,无论要求什么,她都会做到。
“七姑娘陪我去东玄好不好。”安宁忽然说道。
“这问题你该去问十娘,而不是我。”杜七说道:“十娘就是……”
“十娘就是规矩,姑娘不要再说了。”安宁叹息。
“喝茶,要凉了。”杜七说道。
“是。”安宁逐渐平静,本来即将涌现而出的、对于杜七那特殊的情感也重新的收了回去。
杜七喝着热茶,取出手绢擦去安宁嘴角的酥饼油渍,心想十娘和她的小姐妹应该就是这种细腻的感情。
希望自己以后也能举办这种十几人规模的茶会。
“算你一个。”杜七指着安宁说道。
“?”安宁眨眼。
杜七心想抛开能够参加十娘茶会的姑娘,自己的闺中蜜友真的没有多少。
杜七说着,掰弄着手指说道:“安宁你,加上明灯、小玉儿、徐姐姐,花瞳……嗯……还有秋水和青莲姐……”
说着说着,便微微摇头。
原来她的朋友很少,希望以后可以认识的多一些。
在那之前,学好茶艺也是很重要的事儿。
……
……
清风钻进白玉盘的屋子,在屋内盘旋着,旋即围绕花瞳的身子,覆盖了上去。
花瞳化形之后,因为摄入的灵气过多,就好像喝醉了一样,需要“醒酒”,而这些灵气就是来吸收花瞳体内多余的灵气,将其缩小后融合在花瞳的紫府识海的工具。
白玉盘的房间小而精致,可以嗅到些许淡淡的墨水香气。
房间不大,很简单,进门的右手边就是书桌,桌上放着一摞医书,灯盏处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凝固灯油,毛笔整齐的放在竹筒中。
桌上摊开的纸张上有着白玉盘的字迹。
就是这么符合白玉盘性格的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属于的墨水的美感却被一个画面完完全全的破坏了。
作为被杜七指定以后可以参加茶会的姑娘,那有着暗青色长发的少女清醒了。
白玉盘的体香对于龙属种是最让人兴奋的味道,似是香薷草对于猫儿的诱惑一般,让人无法按捺住心里的悸动,仿若此时被灵力之风包裹后恢复了清明的姑娘……
正像是一条蛇一样抱着白玉盘的被子蠕动。
也不对,她本就是一条蛇。
花瞳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几分红晕,呈一种不正常的绯色,眉头皱着,因为从青色茧中出来后并未经过处理,所以实际上花瞳的身上还有着茧里的伴生黏液。
白玉盘的褥子、床单都被浸透,好好的房间仿若发了大水。
随着花瞳的动作,些许透明的黏液顺着白玉盘的床沿滴落在木制地板上,旋即扩散开来,溢出一股微甜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房间。
花瞳心想她可是太喜欢这褥子上的气味了。
只是……
随着脑海中的兴奋感逐渐褪去,花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抬起手臂,看着白皙泛着水渍的玉臂,眨眨眼。
蛇是不会眨眼的,能眨眼,便不是蛇了。
花瞳呆滞了许久后,从榻上坐起身,感受着那将她包裹其中的温润的茧液。
……是在做梦?
花瞳歪着头,暗青色流光的披肩长发搂起,叠在肩后,露出精致得侧脸和耳朵,暗色长发湿漉漉的贴在面上,狼狈而迷茫。
0581 姑娘家的服饰和外貌都很重要
琴房中,杜七和安宁同坐而饮,有清茶如喉,沁人心脾。
杜七坐在安宁的身侧,眼看茶水顺着安宁的嘴角流淌而下,她便伸手抹去那一道浅色泡沫。
“安宁,你身上怎么暖暖的。”杜七眯着眼睛将手探入安宁的袖口,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腕上。
“是姑娘体寒,不是我身子暖。”安宁叹息一声,说道:“倘若七姑娘用心修炼,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几步就心口疼了。”
“那是没有戴束胸。”杜七反驳道。
“我说的是气短。”安宁无奈的看着杜七,抓住她不老实的手后说道:“姑娘凉,我添一个火盆就是了。”
“也不是冷,是你的手腕很滑。”杜七说着,忽然看了一眼沁河医馆的方向,眨眼说道:“安宁,衣服也是很重要的事吧。”
“?”
安宁一怔,旋即想着杜七方才说她抱起来比明灯舒服,犹豫后小声说道:“七姑娘是在提点我……现在该把衣裳褪了?房间里是有一身睡衣,我也不怕冷……只是若是让小玉儿看见了,我该怎么解释?”
“我说的是穿衣裳重要,你干什么要换衣裳。”杜七疑惑。
“倒是我的错了。”安宁深吸一口气随后吐出,同时说道:“想要讨七姑娘欢心……真是困难。”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按照十娘理解的,大小也算是个仙人了。”杜七回头说道。
“我可算不上仙人,再说了即使是紫府真仙,暂谪居尘世,也不一定就能够想到做到。”安宁无奈的依靠在杜七身上,说道:“慕道高情,照人清骨。这世上哪有人是全知全能的?称宗做祖的人都不行,又何况我这么一个嗔念难去的小沙弥。”
“世上是没有全知全能的人,似是我……也只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事。”杜七说道。
“姑娘别把“不懂就问”说的这么有深度,什么只知道想知道的,听起来还挺唬人。”安宁无奈说道。
不认识字就去看书,不懂医术就去学习,不懂修炼便修炼……无非是动身去学罢了。
“那是我欲望相对比较小。”杜七被人小看也习惯了,不过面对亲密的小姐妹,她还是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杜七又说道:“安宁,你总是说自己犯了嗔念,我瞧你也没有怎么发脾气。”
所谓嗔,是指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
安宁可不是这样的姑娘。
“要看对象是谁,在春风城,我整日面对着常姐姐、杜先生?恭敬都来不及呢,哪里敢发脾气?”安宁怪异的眨眨眼。
这么一想?她最开始跟着翠儿就是想要找机会化解自己的嗔念?现在翠儿看起来并未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可实际上……安宁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发脾气了。
这就是有缘人的作用吗?潜移默化就完成了。
“不发脾气好?你这丫头还是笑起来要好看。”杜七说着,忽然见到安宁脸上起了一层荧红色,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一样?她疑惑的问道:“安宁?你怎么了?”
“姑娘,我去了嗔念?但是却染上了……更难以戒除的东西。”安宁低下头说道。
“是什么?”杜七问。
安宁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后说道:“《佛遗教三经》三经言: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
“说人话。”杜七听着这些晦涩深曲的佛经便胸口闷得慌。
“自然是对姑娘的喜爱。”安宁红着脸抓着杜七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咳了一声后道:“所以七姑娘还要我换睡衣吗?我虽然没有入望海店,但常姐姐也是把我当做一个角儿养的?对恩客使用的手段我还是懂的。”
因为会回到东玄?所以她以后没有什么恩客了……喜欢的姑娘就是她的客人?自然是要不留遗憾。
“你别这么看着我,像是四闲姐看十娘一样。”杜七一个哆嗦,学着杜十娘对着贴上来的安宁轻轻踹了一脚?旋即嗔道:“我说的是穿衣裳,你想什么呢。”
“我想的也是穿衣裳,要没有衣裳才能穿衣裳嘛。”安宁恢复了正常,她笑着说道:“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真的入了店,那每日应酬公子,说不定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真奇怪,定是压抑的久了。”杜七想着安宁方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石闲、红吟……
“十娘说姑娘要自爱。”杜七说道。
“喜欢姑娘你,哪里不自爱了。”安宁疑惑的理所当然。
杜七不知道怎么回应,便扭过头去,说道:“披罗居的新进了一批衣裳,过些时日……咱们一起去瞧瞧。”
去给花瞳挑几身衣裳。
像是当初给明灯买衣裳一样,她攒下的银两应该能给花瞳买一身差不多合身的旧款式。
“正好你也该换冬衣了。”杜七对安宁说道。
“我?也好。”安宁点头:“常姐姐给我的零花钱也够买上七八身新绸罗的,先前一直没有去买,是不知道七姑娘喜欢哪一种。”
杜七:“……”
安宁:“……”
几息时间过去,杜七仍旧保持着呆滞的模样,安宁奇怪的在杜七面前挥了挥手:“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杜七心想安宁看起来瘦瘦的,零花钱还真的不少……也是,平日里她就没有见过安宁用过银子,攒也能攒出许多了,和她这种蜜饯都吃不起的姑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喜欢花瞳吗?”杜七问。
既然如此的有钱,就让她来给花瞳买衣裳好了。
“花瞳?怎么提起那小蛇了。”安宁伸手去碰杜七的腰,贴在她的小腹上嘻嘻笑着:“姑娘可是被我有的银两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来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杜七看着她。
“七姑娘缺银子,这谁都知道。”安宁轻轻笑着:“姑娘庙会的时候,多陪着我……这些银子自然会花到姑娘你的身上。”
杜七眼睛一亮,什么花瞳的衣裳,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想了,她问道:“你不要跟着翠儿姐了?”
安宁说道:“翠儿姐又不缺银子,整个十楼,缺银子的只有姑娘你一个人而已。”
就连明灯,也因为有在店里和翠儿一起干活而有工钱拿,而杜七……她关了医馆之后,荷包里银子的多少等同于杜十娘今日施舍的数量。
“……银子真是个好东西。”杜七红着脸。
她想着十娘在花月楼一场曲子就得了那么多钱,不免的意动。
若是像四闲姐安排的,她也能上台,她愿意。
“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恩客相处。”杜七疑惑的看着安宁。
安宁一怔,随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和姑娘开玩笑的,姑娘可别什么都听,什么都信……我的银子给姑娘使就是了,千万别在翠儿姐面前说待客的事情。”
翠儿要是知道她在杜七面前胡言乱语,还不得将她丢到护城河里?
“?”
……
……
就在杜七想要上台接待客人换银子给花瞳买衣裳的时候,花瞳正陷入人生最大的疑惑。
房间中。
有姑娘沐浴在黏稠的灵气黏液里,她赤着脚走下床,彰显高挑的身材的同时,一头暗青色长发倾泻而下。
虽说她的身体表面有着一层浅色的液体覆盖,可并不能起到遮盖的作用。
清风吹过身子,有着暗青色长发的少女身子微微颤动,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旋即不可思议的眨眼,感受着以前绝不可能存在的眼睑。
蛇是没有眼睑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她这一双代表着血脉斑驳的眼睛都不可能隐藏起来。
因为这一双眼睛,她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
“……”
沉默了许久,花瞳深吸一口气,一只手贴在小腹处,一只手捂着心口。
她经常见到姑娘躺在竹椅上摆出这样的姿势,用姑娘的话来说,这样……能让她感知到自己是切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作为一条青蛇,忽然的有腿和手臂可以使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会不会似是明灯一样连走路不摔倒都需要好好训练?
花瞳不知晓,兴许“如臂使指”这个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她稳稳当当的站在布满了水润的房间中,忍着不去嗅房间中属于白玉盘的气味,低下头望着自己白皙的身子,微微歪着头。
这是……自己的身子?
在见到心口一抹青色的鳞片之时,花瞳才确定她真的……有了类似人族的姑娘的身体。
化形?
是化形吗?
梦里的事情……很真实的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花瞳怔怔的站在原地,还是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一条最普通的小蛇,因为血脉的冗杂,连蛇族最标致的眼睛都斑驳不堪。
作为只有一丝妖气的劣等妖族,她与一般的蛇几乎没有差距,所以花瞳能接手的传承中根本就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修炼的功法,几度被同类攻击的奄奄一息,甚至险些被分食。
花瞳知晓她能活下来全是靠着白景天的救助与不间断灵草的喂养。
但是劣等的血脉摆在那里,即使是这样,她想要有浓郁一些的妖气都几乎没有可能,又怎么可能像是拥有高贵血脉的大妖一样化形。
难道是那些有着姑娘气味的灵气所致的?
花瞳站在紧闭的窗子前愣了好一会儿,她还保持清醒意识的时候,曾经感受到一股子带着竹子香气的灵力混合着姑娘的味道从十楼的方向飘过来。
她随口吃下去了,然后就陷入了困乏中,睡了许久,再醒过来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因为蛇没有眼睑,所以花瞳并未适应眨眼。
她瞪着眼睛呆滞了许久才拉扯着自己暗青色的长发,扯下来一根后仔细去看——只见发丝晶莹如玉,仿若有荧光在其中流动。
花瞳下意识的伸出舌头,旋即才想起自己此时是人身,便将发丝放在鼻尖处轻轻一嗅。
发丝上有竹子的清香,还有一股子花香,该是莲花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头发有些发烫,与杜七和白玉盘的黑发不一样。
花瞳不是聪明的姑娘,她想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梦里的内容她仍旧是记得的。
她很少做梦,但是这一次的梦却记得异常深刻,这也是唯一能和“化形”沾得上边的事情。
记忆中,她被强烈的拉扯感带向不知名的地方,有很多东西正飞向她的体内,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填满她的身体,之后在她的梦里,她变成了真龙。
这说起来可笑,可实际上也不可笑,因为每一条小蛇都有着化龙的梦想,虽然蛟要更现实一些,但是做梦可没有什么逻辑。
“嗯……”
花瞳面上露出一抹红晕,她记得梦里的自己虽然化形了,但是令蛇害羞的是……她没有衣裳。
所以尽管是在那么真实的梦境中,她却依旧躲在云海中不想出去。
花瞳作为一条蛇,粘着杜七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自从遇到了白玉盘,恰逢白玉盘在学习春风城的规矩,花瞳和她日夜交流后不免便染上普通姑娘家的情绪,不似以往的野性。
“……”
此化形非彼化形,她该是从蛇变成了龙,可后来……
花瞳感受着着自己比一七姑娘都要好的身材,一脸的茫然。
怎么从龙变成人了?
梦后面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她想要缩小暴露在云海之外的龙躯所导致的?
总不可能是因为因为害羞,缩小身子随后所成了人族的模样吧。
只是她感觉自己体内空荡荡的,修为依旧低下,这样的她想要再变成以往那条小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也不知道这般弱小的自己是依靠什么维持现在这具身体的。
花瞳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就好像七姑娘常说的——“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变成姑娘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花瞳记得七姑娘喜欢长的好看的姑娘,不知道……自己好看吗?
她对于杜七得恋慕大于一切化形之后的不安和惊慌,第一反应不是以后如何生存下去,而是七姑娘会不会喜欢。
花瞳走到镜子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