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7 佛印在我,骄阳如我
杜七踩着长靴趴在窗前,望着光影交错的东方,她的视线穿过庭院,落在云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落在菩提树下,落在菩提树枝上灼灼燃烧的油灯里。
她看着树下的小和尚突兀的站起身,半个身子颤抖着四处张望,便收回了视线。
……
此时,从菩提树的位置向东看,可以见到一幅壮丽的景色。
佛国漫天,宝塔林立,玉树琼花。
树下,小和尚感觉到那股子熟悉的视线随风消散,盯着自己手上的一本《菩提》看了好一会儿。
他其实又坏了一次规矩,借着禅子的手……去瞧过姑娘一眼,做了她的引路人。
兴许是他坏了规矩才会引来视线。
他不想坏了规矩,可是……
罢了。
心魔当真是天上天下最狠毒的物件。
说起来。
他选中的禅子似是转换了心态,想着,他便又解去了佛印的一层封篆。
小和尚重新靠着菩提树坐下,继续看着树下一道笔直的沟壑发呆。
“……”
姑娘的故人里有好说话的,也有不好说话的。
老牛鼻子是好说话的,如今还在佛国外头纵横的剑仙就是不好说话的……可是要说最麻烦的,还是要数避开了规矩,仍旧贪恋人间的人。
那不在棺椁里的金龙该是察觉到姑娘入世了。
淮水沁意,亿万里皆是帝王家。
那人兴许还敢给姑娘带去麻烦。
想着,和尚竟然是有些心动和羡慕,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心道这也是有趣。
他重新闭上眼,只有风掠过菩提树上摇曳的火苗。
从他闭上眼开始,万千繁华国度化作一粒尘埃,旋即随着万千尘埃被风吹散。
……
杜七回到桌前坐下,心道小和尚是长了几分道行,难怪胆子大了许多。
她打开手中的一本佛经,瞧着里面的话。
书上说佛国只存在于心地,可大可小。
大可以大到没有外在的边际,叫大而无外。
小可以小到没有内在的边界,叫小而无内。
所以,就用尘土来形容佛国可以小到只有尘土那么大,而一粒尘土里就有一个佛陀……用来昭示古佛的全知全能和无上威能。
听起来很厉害,集合在一起会是很强大的力量,可是杜七觉得这并不是小和尚失礼的依凭。
因为只是看起来厉害,尘埃只是尘埃,似是万千星辰,在姑娘眼里也只是尘埃,还抵不上十娘的一只手打她更痛。
所以若是那和尚以后敢出现在她面前说什么女子是恶,她该是会让明灯狠狠打他一顿。
至于明灯打不打得过……
怎么想都不是对手,不过她有小姐做后盾,所以可以安心。
杜七浅浅一笑。
显然,姑娘并不是看上去的生气了,相反……见到了故人的样貌,她十分的高兴。
望着一道偈语缓缓落下,笼罩了整个院子,旋即映进了安宁的眼睛,杜七歪着头眨眨眼,心想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安宁得了好处,而安宁又是她喜欢的姑娘,所以她暂时放下了女子是恶的嗔念。
想来也是,能选择安宁这个姑娘家做学生,其中该是有什么误会的。
就好像秋水姐……也是她故人的学生,当然现在不是了,秋水是青姨的弟子。
因为都是过去的事儿,所以杜七没有强行找人麻烦的意思。
至于女子是恶的源头……杜七想了想,觉得如果这儿的女子代指的不是一般的姑娘家而是她……便不是没有道理的。
按照修炼界的规矩来说,她是许多人的心魔……她是心魔又是姑娘所以是恶,会是这个原因吗。
杜七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只能呆在太阳之下活动,这也是最重要的规矩。
……
……
浴室中,正给翠儿清洗头发的安宁身子忽然一怔,她身子不自然的向西方倾斜。
呆滞间,眼里的佛印散发出肉眼不可见的光彩,一道道偈语化作万千符篆从安宁的身子扩散开来,将周围数十米的空间全数充满。
整个空间中似是有无数佛陀盘坐诵经,一个个庄严的佛音出现在浴室中,振聋发聩。
七丈佛国在此间显现,整个屋子的时间出现了停滞,翠儿保持着疑惑的眼神,白玉盘也保持着清洗脚趾的动作,连水滴都凝固在佛光中。
安宁呆滞的瞧着那不受控制的佛印,紧张加速的心跳也随着醇厚的诵经声而安静下来。
闭上眼,安宁感受着修为和境界的飞速提升,面上出现一抹祥瑞之色。
原来是这样。
她的佛印又解开了一层封印……这是从她觉醒佛印之后……第二次解除封印。
安宁翘起嘴角。
是因为她改变了心态,接受了禅子的身份吧。
此时,在佛印的加持下,安宁本来被无根水清洗干净的弥陀金身不仅恢复了巅峰期的修为,甚至迎风涨了数十丈。
安宁看着窗外金刚寺的方向的金光烁烁,心道大和尚见了这一幕,一定会很高兴。
“……”
忽然,七丈佛国被触动,往生和尚突兀的出现在窗外,如一根枯枝扎根于空中。
安宁披上浴巾,推开窗子望着那不敢直视她的老和尚,说道:“你倒是来的快,退后些,若是让你瞧见翠儿姐的身子,我就要不客气了。”
安宁的语气中充满了女儿家的娇叱,可往生和尚不似以往的不自在,他一连后退了十步,躬身,枯树般的脸上是无限动容。
往生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激动的说道:“恭迎无量光佛圣诞,祈愿佛法常住世间——”
他的声音如洪钟,安宁揉揉耳朵。
“你是我的师父呢,再说了……我也不是弥陀佛,你恭喜个什么劲。”安宁紧了紧浴巾的扣子,抬头说道:“你都感觉到了?”
往生和尚面上是止不住的激动,百年坐禅的涵养完全排不上用场,他颤声道:“禅子金身重塑、佛印偈语印篆解放……”
禅子不止安宁一个,历代禅子只解除了第一层的佛印就已经可以登西方佛国,第二层佛印是佛经中的传说,整个佛门的历史上只有两位真佛有此待遇,那无不是将佛门发扬光大的通天大能。
这不止表明安宁要万倍优异与以往的禅子,更体现了她是真正受到佛祖重视的人,是佛祖人间的代行者。
从这一刻起,安宁就是佛门的主人。
虽然她以前也是,但是分量相比于之前……便是云泥之别,别的不说,有了二次解放的佛印……佛门密藏就可以再开启三千座,距离世人聆听大乘佛教的日子又接近了许多。
如果上一任禅子能够像安宁这般,佛门也不至于被一个道天君压的抬不起头。
这便是大争之世吗。
……
安宁对于往生和尚的不能自已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她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印记怎么忽然就出了毛病,现在……东玄的大和尚,该是一个个都拼了命都往东玄赶了吧……你告诉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要过来烦我,时间到了,我自会回东玄。”
“是。”往生和尚躬身,聆听安宁的偈命。
不只是他,那些曾经不可一世、以各种姿态威逼利诱安宁的禅师们……此时也会无条件听从安宁的话。
虽然安宁还是个姑娘的模样,但是在老和尚的心里,她和大殿中的佛像没有什么分别,所以……对于安宁说可以回归东玄的话也没有任何的惊诧,仿佛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不是想通了,她又怎么可能解除佛印的第二重封印。
安宁手指着东方,问道:“莲宗的人不是想要我的弥陀赤金?就送予他们了。”
她是禅子。
她的金身就是弥陀赤金。
因为她是个姑娘家,所以被许多和尚不待见,怀疑她禅子的身份,甚至有一些怒目金刚盯上了她的金身,想要借助金身修行,当初往生和尚跟着她,一是监视,二……也有保护的意思。
“禅子。”老和尚听着安宁平静的语气,虽然想要听从安宁的话,可还是说道:“他们不敢,也不能收了。”
“也是。”安宁点点头:“那我就留着了。”
安宁眸中金纹闪光,白皙双腿之上的浴巾微微摇晃,显现出女儿家的娇憨。
“女子身恶,不可成佛是佛祖所言,故虽有龙女八岁成佛,却还是男身。”安宁顺着自己湿漉漉的一头长发,瞧着水花落在地上溅射在脚趾旁,眯着眼睛道:“可我接下来要以女儿家的身子在春风城生活几年……这几年,叫他们不许打扰,对了……让几个人带一些东玄的裙褂来,我想穿穿看。”
“是。”老和尚想也不想就点头。
安宁心道这可真有意思,她还以为老和尚会不愿意,却不想……真就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这佛印再一次解放之后,居然有这么大的意义,安宁当真是没有想到。
“法华经中,女子是恶的一卷,也删了。”安宁说道。
老和尚抬起头:“我佛慈悲。”
“慈悲,那也得删。”安宁趴在窗台上,纯白色的浴巾露出一角,肩头映着牛奶浴一样的颜色。
“佛印在我。”安宁说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吗?”
老和尚看着眼前少女伸出一只手,掌心金印缓缓旋转,金色印记似是一座掌中佛光,如同开启天门的钥匙。
“佛印在您。”老和尚恭敬宣了一声佛号。
因为安宁解除了偈印,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哪怕她在春风城做一个清倌人,那也是佛祖的选择,从这一刻起,若是安宁和禅宗教义起了冲突……错的便是禅宗。
甚至如果安宁非要以女儿身成为未来的领袖,在付出一定代价的情况下……也不是可能的。
安宁不清楚这一点,可她也不在意了,真的去东玄做禅宗之主,又不在春风城……她是男是女没有什么分别。
即使安宁此时一举一动、慢生细语中完全是小女儿姿态,老和尚也能全部接受。
“禅子,九华山的人盯上了春风城。”老和尚说道。
“你的意思是还是要来几个人看着?”安宁眨眨眼,虽然她不想被人打扰,可……为了安定,可能还真的需要几个人来。
“来吧,别超过三个就好。”安宁说道。
往生和尚点点头,他想着这个消息传到东玄之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那些禅师、住持甚至隐佛都会争抢这三个名额吧。
希望……来的人见到禅子这个模样,能够稳住佛心。
“你走吧,我要继续洗澡了。”安宁摆摆手。
“是。”
“等等。”
老和尚正要离去,却听见安宁又唤了他一声:“对了,我现在可以教七姑娘和翠儿姐修炼了吧,我是说……像是《大自在经》、《一生补处》那种。”
老和尚神色一僵,旋即行了一礼,算是肯定了安宁的念头。
安宁认可的人就是佛祖认可的人,自然可以修行。
“……”
老和尚走了。
安宁俯身窗台,纤细手指扒拉着窗棂,一朵朵睡莲在她身边开放。
她的修为已经接连涨了三个大境界,却一点轰动都没有引起,神态内敛,这便是佛印给她带来的好处?
“这佛印……居然有这么大的威能。”安宁惊叹。
她竟然有一种禅宗属于她一个人私有的错觉。
古板、对于经文无比看重的老古董居然同意她将核心经文传出去……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她不能做的。
“佛祖……佛祖……世上信佛祖者十亿万,怎么就选上了我这个任性的丫头。”
安宁托举着佛印对着天空之上的骄阳,她在享受佛印带来权利时,也感觉到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往生和尚和她有着师徒之名,是她的长辈,也是疼爱她的爷爷。
瞧着激动的昏暗眸子,安宁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就像她说的一样,她会回到禅宗,不过在此之前,可得好好教自己在意的姑娘们怎么防身。
自己会的不会的全教了。
就这样办。
“佛印在我,骄阳如我。”安宁笑着收起佛印,随着七寸佛国逐渐消失,一朵朵属于佛门的莲花逐渐退回花苞,化作尘埃消散。
可有一朵莲花没有消散,还在缓缓旋转着,和莲花重叠的是一个一脸惊诧和迷糊的小姑娘。
这朵莲花镶在明灯的锁骨处。
明灯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安宁姐姐,翠儿姐怎么不动了,还有……你怎么又发光了?”明灯抓着头发,踮着脚怯生生的说道。
安宁:“……”
0538 明灯觉得自家小姐是奇怪的人
佛光的辉泽充斥着房间,浴室闷热得仿佛一个蒸笼,水面上一道道金色纹路映照着此处的不平凡。
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几秒钟之前的安宁还感觉得到禅宗认可的她是无所不能的,下一刻就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明灯怯生生的看着安宁,似是有些惊慌,蓉黄色的耳朵都耷拉了一些,在安宁的视角里,明灯没有围着浴巾,那浴室中的水珠顺着明灯锁骨下方的留下,从明灯的脚趾垂落在地上。
水珠正常的划过明灯的小腿,可落在地上之后,忽的便凝结了,一动也不动。
于是安宁明白是佛光对明灯没有起到作用。
一个即将明心境的小丫头……怎么可能。
安宁双目睁大。
她虽然震惊的不能自已,可并没有忽略方才明灯说了一句“你怎么又发光了。”
安宁攥着自己乌黑青丝,卷在手腕处挽了一个花儿,她一只手稳固浴巾的扣子,往上提了几分,浴巾的纯白混合着安宁乌黑的长发,配合着满屋子光华内敛的佛光,十分的违和。
佛光下沐浴的少女,多少带着几分邪意,也不知道谁才是心魔。
可这样的安宁却是最正宗的弥陀。
安宁告诉自己,她是未来佛门禅宗的主人,无论遇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都要保持冷静,旋即,安宁精致的下巴轻轻上扬,修长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
“你这丫头……原来是看得见这光的?”安宁看着明灯,赤金色的眸子透着琉璃色彩。
“看得见。”明灯点头,她心道不止是她看得见,小姐也看得见。
“为什么看得见?你这丫头身上有什么宝贝?”安宁上下打量着小丫头的身子,叹息一声,心道这洗澡呢,哪里还能藏什么宝贝,多半就是那来历玄奇的莲花印记搞的鬼。
“之前也没听见你说能看见,倒还算贴心。”安宁走到明灯身边,解下自己的浴巾给她围上,接着牵住她的手,轻声道:“去屋里,咱们慢慢说,别冻着了。”
“嗯。”明灯应声。
……
安宁抓着明灯的手在果盘旁坐下,此时……从睫毛到身上的温热水滴全部静止的翠儿和白玉盘就在她们的身后,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诡。
“你这丫头……不怕我?”安宁坐稳身子后忽然问。
“姐姐你说什么呢。”明灯看着自己身上带着安宁体温的浴巾,小声说道:“开始翠儿姐忽然不动的时候有些害怕,可知道是姐姐你弄出来的……就不怕了。”
安宁:“……”
她听着明灯不知是天真还是过于懂事的声音,小心脏仿佛被人轻轻撩了一下,嗔道:“你这丫头真会说好话。”
明灯在知晓眼前这诡异的一切都是安宁弄出来的之后便一点也不紧张了,她好奇的伸出手触碰空气中一条条仿若实质的水蒸气,在她手指触碰的一刹,蒸汽化作雾气上升,然后在更高的位置凝结。
“安宁姐,这是怎么做到的?”明灯似是一个好奇宝宝。
瞧着明灯的眼神,安宁算是确认了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叹气一声:“只要你修为足够一样能做到。”
“果然,安宁姐姐也是修炼者。”明灯绒耳颤动。
安宁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晨跑的时候,明灯偶尔看她的目光为什么那么奇怪,原来……自己在她的眼里一直就是一个光源。
若是在晚上,那她才是货真价实的指路“明灯”。
安宁就不信明灯看到了佛光,还能够忍得住好奇心?
好奇心能够害死猫,而明灯就是狸花。
“为什么没有与翠儿姐说?”安宁问。
明灯嗅着身边安宁身上好闻的气味,瞳孔放大了几分,旋即乖巧的说道:“小姐说不要说……要我装作没有看见。”
“七姑娘?”安宁一愣。
如果是杜七,她一点也不奇怪了。
其实杜七也看得见佛光,可安宁下意识掠过了这个点,她第一反应就是明灯将这件事告诉了杜七所以她才知晓,而杜七……那可是知晓她秘密的姑娘。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这个就知道和我争翠儿姐宠爱的丫头该是没有那么聪明的。”安宁捏着明灯的脸轻笑。
从明灯口中听到杜七的名字,安宁莫名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杜七吩咐明灯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一股子被关切的暖流在安宁心口流淌。
“安宁姐,今个的事儿也是要我保密吗?”明灯揉了揉自己的小脸。
“随意吧,我也没有打算瞒着翠儿姐多久,不过能少些麻烦也好。”安宁眨眨眼:“既然七姑娘说过要你不要说出口,这次你当做没有看见就行。”
“知道了。”明灯抓着自己身上属于安宁的浴巾,使劲点头。
“……”
佛光并未消散,仍旧抛洒余晖,安宁伸手触碰着明灯心口的莲花印记,除了淡淡的妖气什么都感觉不到,于是她盯着明灯的眸子,眼睛一下也不眨。
明灯……究竟是什么体质,她是依靠什么才能在佛印的光彩中自由行动?
安宁没有仔细了解过,却也多少明白绝云宗有多么看重这个小丫头。
一只狸花妖,血统限制在那里,哪怕父母都是南荒妖圣……也不该如此。
“安宁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明灯瞧着安宁金色的眸子,小心翼翼的说道:“该……恢复原状了吧,咱们也不能在浴室里待太久。”
“急什么。”安宁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撩起耳旁湿润的长发,说道:“你这丫头可真奇怪,天赋如此的古怪,天生百脉俱通……修炼都没有平静,难道……这一次大争之世的主角不是东华元君,而是你?”
安宁自言自语说道:“倒也不是不可能,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字,我好歹也是有几分面子的……能认识你,你便不会是普通的姑娘。”
“安宁姐姐,你说什么呢……”明灯迷迷糊糊的。
“没什么。”安宁抓住明灯的手,轻轻捏着明灯的指甲,说道:“狸花的血脉觉醒了,可也没有怎么长指甲,脸上也没有猫胡子……除了脑袋上的耳朵,你哪里像狸花了?说是莲花妖更合适。”
明灯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吓了一跳。
会长胡子吗?
也太骇人了。
望着明灯忽然惊慌的模样,安宁咬唇,无奈道:“怎么,见到我这幅模样不害怕,听到要长胡子就怕了?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胆小如鼠,关注点却这么奇怪……好了,也不会长胡子的。”
明灯闻言松了一口气,旋即睫毛扑簌的动,小声道:“修炼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啊,姐姐也太在意了。”
安宁将明灯揽入怀里,转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翠儿和白玉盘,回头说道:“这话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明灯认真说道:“师先生就是修炼者啊,还教我和小姐修炼,月姐的公子也是修炼者,秦淮姐姐也是……对了,还有石婴姐姐,她不光是修炼者,还是八方客栈的娘娘呢。”
所以,安宁是修炼者这件事对于明灯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宁一怔,若有所思道:“你这丫头若是这么一说……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周围都是修炼者,多自己一个的确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还有青莲姐。”明灯语气低落了几分:“青莲姐随着先生学剑,也是修炼者……她走了那么久,不知道怎么样了,东玄……离咱们这可远了。”
“李青莲?”安宁咳了一声,露出几分怪异之色。
“嗯。”明灯点头,她一开始陪着小姐去青云医馆学医,那时候因为还没有融入和习惯春风城,所以她和医馆的李青莲,每日驾车的石婴关系很好,这些都是修行者,早就习惯了。
“青莲……青莲,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安宁叹息,她一开始可不清楚李青莲就是道天君的遗孀,那位正位东华元君,也是后来从往生和尚口中才知晓这件事。
难怪她和李青莲见面的时候,对方看着她一直在笑,和明灯一样的傻。
“小小的春风城……啧。”安宁揽着明灯腰,说道:“名义上的东宫之主和我这个才掌握了印记的丫头居然聚在一起,还都喜欢你,明灯,姐姐越来越觉得你是这次大争之世的主角了,喏,就是小说里写的能飞升成仙的那种。”
“安宁姐别拿我开玩笑呀。”明灯使劲摇头,她不明白安宁说什么东宫之主,可她才不要做什么仙人,她只要给小姐做一辈子侍女就好:“再说了……要说,也是小姐和青莲姐的关系最好。”
“七姑娘?”安宁歪头,沉思片刻说道:“姑娘和你不一样,她是最普通的人。”
“安宁姐认为小姐普通?可大家都说小姐和旁人不一样。”明灯说道。
“干净讨人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应劫便是另一回事了,说实话……七姑娘的天赋,修炼起来还是困难了。”安宁平静道。
“……”明灯不说话了。
其实有一件事她没有和别人说过。
她的小姐……一点也不普通。
她看的见的,小姐总能看见,她看不见的,小姐也能看见。
她的小姐是世上最厉害、最温柔、也是最奇怪的人。
小姐是和她一起修炼的,可若是按照月姐的说法,她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小姐点活了已经死去的并蒂莲……月姐当时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下凡的仙子。
那时候的小姐可没有什么修为,是怎么做到的?
明灯不明白,而且是越修炼越不明白。
她自从进入春风城之后,总是能看到奇怪的东西,比如以前漫天充满着小姐气味的灵力涡流,比如……小姐亲手堆叠的、好像活着的雪人。
家里的两株小池竹也十分的奇怪。
明灯垂下眼帘。
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小姐带着一身麻衣的她去披罗居买衣服的那天。
云开雾散,金光驱散了漫天雷云,停息风雨。
这些事情她都没有与人说过……明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喜欢小姐才会这么想?
兴许是吧。
其实十姑娘也明白的吧……小姐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
明灯不傻,这是个猜到白玉盘准备卖身来养自己后,选择自尽的丫头……从来都不是傻兮兮,只会笑的姑娘。
她会把事情藏在心里,和小姐一样,只要旁人不问她就不说。
明灯有些不开心了。
她不喜欢安宁说小姐是普通人这句话,哪怕安宁是小姐的朋友也不行。
她的小姐一定不会是一般人……哪怕一切玄奇都是明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的小姐真的很普通。也不许别人这么说。
明灯总是会想,只要自己像师先生说的有了出息,成为了仙人……那么她的小姐,便是比仙人还要高几个档次的人。
这种想法本来都被压下去了,可随着安宁“瞧不起”小姐的言论又一次出现在明灯心里。
心口的莲花旋转,明灯收起思绪,大眼睛眨呀眨。
她不是第一个兴起这样想法的人,天真的人有许多,可事实上,哪怕她真的成了万古一祠的仙人,姑娘却还是那个普通的姑娘。
“你发什么呆。”安宁问。
明灯摇头,捂着心口,面上多处了几个甜甜的梨涡:“安宁姐姐,春风城奇怪的人可多了,所以姐姐也不要太过在意才是。”
“你说谁是奇怪的人呢。”安宁扭了一下明灯的耳朵,旋即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是……行了,这事儿就这样吧,你可得把嘴巴捏紧点,别给我说漏了嘴,我可不想被翠儿姐盘问……这样,你不是也喜欢吃甜的?一会儿我请你吃蜜饯。”
听到蜜饯,明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使劲的点头。
她最喜欢吃甜食了。
翠儿姐这些时日给的零花钱多了许多,不过她一直舍不得花。
“……”安宁看着明灯内敛的眸子,移开视线不去看这个小大人。
翠儿姐不可能不知晓明灯的性子。
翠儿姐能够让明灯在她的面前总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去享受属于小孩子那份天真的手段是什么?
“你是不是总是挨打。”安宁忽然说道。
明灯身子一颤,害怕的看了一眼浴室中定格的翠儿。
安宁噗嗤一笑,心道翠儿姐可真有本事。
“要不要戏弄姐姐一下?”安宁劝诱明灯,眯着眼睛说道:“她现在可是一动都不能动。”
0539 山上有一片金影
当安宁察觉翠儿调教明灯的手段是板子打手之类“幼稚”的教训后,有趣的同时觉得翠儿姐真的是很聪颖的姑娘。
这种教训恰恰是明灯需要、能够让明灯感觉到安心的东西,也难怪明灯那么怕翠儿姐,却还那么喜欢她。
安宁看着明灯怯懦的眼神,嘴角勾起可爱的梨涡。
这也不能说明灯就是喜欢被“虐待”的人,只是经历使然。
“安宁姐,你方才……说什么?”明灯眼睛睁大了一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宁。
“我说你要不要戏弄一下翠儿姐,她现在可是一动都不能动,一会儿等结界解除了,她什么都不会记得哦。”安宁说着,眼睛眯成了一线天的模样,倒是真的有了几分佛陀的富态——当然是可爱的那种。
明灯听着安宁的话,双手环胸,心口莲花旋转的速度都提升了一些,她咽了口唾沫,扭过头去,小声说道:“姐姐,我是猫儿,不是鱼……猫是吃鱼的。”
安宁听着明灯的话先是一愣,旋即笑出了声,身子后仰,一脚轻轻将明灯从浴池台子上踢了下去,嗔道:“你这丫头真是有意思。”
明灯站在水渍中,浴巾松垮垮的,她提着浴巾,视线飘忽的说道:“姐姐嘴上说着戏弄翠儿姐,其实就是想戏弄我罢。”
安宁歪了歪脑袋,说道:“姐姐我像是在钓鱼吗?钓你上钩?你又不是店里有钱的公子哥,我钓你做什么……再说了,我可没有鱼饵给你吃。”
“这可不一定,公子在洗玉水旁钓鱼儿也没有鱼饵。”明灯说着后退了几分:“安宁姐姐,咱们别闹了……时候也不早了。”
安宁没有理会明灯催促的话语,疑惑说道:“公子?什么公子。”
“景天公子呀,就是月姐的公子。”明灯摇头,以她的视力其实在桥上就见到了白景天光秃秃的鱼钩,所以奇怪。
明灯到现在还在想,如果不用鱼饵,景天公子钓的是鱼,还是她家的小姐。
她本来都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了,可是一想到翠儿姐方才提过的、她会给小姐做陪嫁丫头的事儿,有些在意起了白景天和小姐之间关系。
“公子是个好人,可也很奇怪。”明灯提着浴巾,对着安宁说道:“姐姐那么喜欢翠儿姐,干嘛说这种捉弄她的话……”
“你就别说旁人了,这时候提什么男人,扫兴。”安宁一跃落地,溅起地上的水花,她看着明灯。
明灯这个丫头的身子、天赋都很奇怪,可又不奇怪,因为是个好孩子。
这就像明灯描述的公子。
安宁觉得明灯认真点,一定前途无量……可她有些没出息,和她的小姐一个模子。
勾起嘴角。
她就是喜欢这个劲。
安宁走过去,拦腰将明灯抱起来,明灯虽然惊讶,可也没有挣扎。
安宁姐姐年龄比她大,可并不比她高太多,浴室地滑,她不想姐姐摔着。
乖巧的看着安宁的脸,直到安宁将她放在翠儿姐的面前。
“……姐姐,我真不行。”明灯站稳后,瞧着一动不动的翠儿,连连后退。
“行了,我还能真的让你戏弄翠儿姐?”安宁整理长发,将明灯身上的浴巾披在自己身上,轻笑着道:“好啦我承认,方才不是想要戏弄翠儿姐,而是想要戏弄你……若是你真的做了捏她脸的举动,这结界会立刻消散哦。”
安宁用温和的语气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
“……”明灯想着那样的事情发生,身子一连颤了几下,旋即感觉手心和耳朵一阵阵的幻痛。
果然,这个世界上处处充满这恶意与陷阱,哪怕是小姐的闺蜜,哪怕是她喜欢的这个安宁姐姐……一样要提防。
冷风顺着窗子的缝隙挤进来,在进入佛光中立刻被凝固成浅色的光彩,明灯伸出手触碰光彩,旋即一股子寒流顺着她的手臂吹拂到脖颈上,冷意让明灯的身子不自然的蜷缩了一瞬。
她清醒了点,便问道:“姐姐为什么要戏弄我。”
明灯这个问题很奇怪。
因为春风城的姑娘戏弄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比如想要看到有趣的事情,比如是因为喜欢才作弄……这是姑娘家的日常,不值得问。
明灯问了就是真的奇怪,因为这不像是安宁能做出来的事情。
“真是个聪颖的丫头。”安宁在白玉盘身边坐下,心想这一对姐妹她都很喜欢。
她伸了一个懒腰,在明灯不解的视线中牵住白玉盘的手,面色认真了一些:“你是七姑娘的丫鬟,翠儿姐也拿你当亲妹妹看……所以聪明一些是好事,其实你真的很合适做七姑娘的丫鬟,看起来傻兮兮的最好,翠儿姐喜欢,七姑娘也喜欢。”
“姐姐,我不明白。”明灯摇头,什么叫看起来傻兮兮的,她不认为平日里自己是装傻的人,她本就不够聪明。
“你这丫头,小心装傻装着装着……真傻了。”安宁啐了一口,又觉得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
明灯真是让人嫉妒,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明灯在翠儿姐心里的地位一定比她这个倒贴上来的禅子要重要许多。
即便明灯真是看上去的那么蠢,十楼的姑娘也会很喜欢她,更不要说实际上……这是个贴心的孩子。
“你以后一定是个合格的侍女。”安宁说道。
“姐姐……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明灯越来越奇怪了。
“你是说教唆你捉弄翠儿姐的事儿?”安宁拧了拧腰,平坦的小腹上出现些许勒痕。
“……”明灯咬唇,心道姐姐倒是直接说了“教唆”两个字。
“我只是想告诉你,少去做那些作死的事儿。”安宁抿着嘴,似笑非笑的看着明灯。
自尽在安宁眼里算不上“恶”事,可总归是不太舒服,尤其是她还是很喜欢明灯的。
“姐姐?”明灯一愣,旋即心虚的低下头。
她寻过死的事,小姐和十姑娘都刻意隐瞒了白玉盘,怎么安宁知道?
她有些害怕的看着安宁,急着道:“安宁姐姐,不要与月姐说那事。”
“我可不会与妹妹说这种事儿,这不是自找不自在吗。”安宁招呼着明灯回来坐着,随后说道:“过去的事也过去了。”
明灯走到结界发动之前的位置坐好,说道:“安宁姐姐,你说要是能活着,谁不想活着呢……所以我真的很喜欢小姐。”
“也是。”安宁心道明灯早就不是刚刚被捡回来的小半妖了。
自己就是知道不能在春风城待太久,所以才想要逗明灯玩?
姐妹两个都很有意思,若是可能,她真的想要带着这两个丫头回东玄,在禅宗能有个贴心的丫头陪着……一定会很高兴。
“明灯,你说我要离开春风城,常姐姐会不会愿意与我一起?虽然她好像喜欢某个公子,可我也很喜欢她。”安宁说着走到翠儿身后,将手探入翠儿漆黑的长发中。
明灯一愣,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周围的佛光逐渐散去,空间继续流动的同时,一阵阵水声、心跳声重新出现。
白玉盘和翠儿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妥之处,只有明灯呆呆的看着认真给翠儿继续清洗头发的安宁。
听安宁姐姐的意思,她……也和青莲姐一样,要离开?
“你犯什么傻呢。”白玉盘怪异的看着明灯,嗔道:“咱们再去泡一会该出去了。”
“嗯。”明灯随着自己的姐姐进入汤池。
……
浴池下方,翠儿一边享受着安宁在她头上的按摩,昂起头,黑发披在身后,露出白皙的前额,温水冲下她头上的发膏,在地上流淌。
翠儿回头看了一眼腻歪在一起的两姐妹,说道:“明灯,你这儿的莲花越来越好看了,师先生怎么说?”
“啊?”
翠儿忽然的点名让明灯一愣,她紧张的说道:“翠儿姐,我也没给先生看呢……”
位置不方便,小姐也不许。
“你没有不舒服吧。”翠儿又问。
明灯摇头。
“我可不是关心你,你这丫头是半妖,若是忽然觉醒了什么,挠伤了姑娘,看我怎么收拾你。”翠儿哼了一声。
“翠儿姐,可没有猫妖身上长莲花的,这丫头奇怪着呢。”安宁附和着道。
“谁说不是呢。”翠儿笑着。
白玉盘看着两个姐姐一起揶揄自家妹妹,对明灯说道:“指甲是有些长了,一会儿……我给你剪一剪。”
“姐,我指甲才不长。”明灯噘着嘴。
伴随着姑娘们的笑声,屋内的气氛无比的和谐。
明灯松了一口气,她抱着姐姐的手臂,最后看了一眼正笑着的安宁。
既然安宁姐姐不想与自己说太多,她也就不问了。
明灯心想其实不光是安宁姐姐有事儿问她,她也有事情想问的。
比如……
明灯看着窗外,远处有金光冲天的大佛虚影,嗅着虚影上和安宁姐姐如出一辙的香气,她抱着自己姐姐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春风城可真奇怪,每个姑娘看上去都很普通,可又和她以前知道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兴许只有月姐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的人。
……
……
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姑娘即便平日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可世上一直有人关注着她。
说的不是杜七,而是安宁,是禅子。
秋水楼。
才和红吟与绿绮对完了这些时日秋水楼的账目,祝平娘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好似才直面九霄上仙。
她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趴在柜台边一副慵懒模样,属于女子的风韵展露无遗。
祝平娘趴着,歪着头看着窗外一幕遮天的金光,倾听场子中姑娘们手里的音律,伴随着泉水叮咚令人舒缓的七弦琴声,真的是一种享受。
对于她来说,早就过了听不如自己的姑娘们弹琴会下意识挑刺的年龄,要不然……这世上可没有几个人的琴音能入的了她的耳。
兴许十娘算一个。
十娘教的杜七姑娘也算一个。
“……”祝平娘一愣,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杜十娘不仅仅是教了杜七的,还有那个名叫安宁,实际上的不得安生之人。
安宁叫杜十娘一声先生,那岂不是自己的徒孙?
祝平娘风姿绰约身子好像过了电一般,她露出一抹苦笑,道宫的人已经给她带来了够多的痛苦,现在又和禅宗扯上了关系。
祝平娘眼睛里映着窗外大佛的金光,本能觉得会有来自佛门的麻烦找上自己。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身黄衣的姑娘掀开帘子,笑着说道:“祝姐,有人找你。”
“找我?谁找我?不会是和尚吧,告诉他我不见。”祝平娘慵懒的继续趴着。
“姐姐你说什么呢,可是算账算糊涂了?”女人走过来,摸了一下祝平娘的额头。
“去去去,没大没小,我瞧你是又皮痒了。”祝平娘推了一下黄衣女人的小腹,问道:“是谁找我?”
“回祝姐,是一个姑娘家,带着面纱看不见脸,但是……身材可好了。”黄衣女人说着,瞥了一眼祝平娘的胸口,移开视线:“姑娘说要找古今皆平……可不就是找姐姐你。”
“……“祝平娘嘴角抽动,下意识的双手环胸,随后呸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黄衣女人走出去,领着一个身材高挑、一身浅色绒裙的女人走了进来,虽然她带着面纱,可不是倚石仙子还能是什么人。
祝平娘有些无奈的看着倚石仙子。
黄衣女人心道果然是朋友,她转身对着倚石仙子说道:“姐姐,祝姐就是您要找的古今皆平。”
“平?我其实一直不太懂,你们这儿的平……和我理解的应该不是一个东西?”倚石仙子眨眨眼。
“撒,谁知道呢。”黄衣女人视线掠过祝平娘让人残念地方,轻笑。
“抓紧给我滚。”祝平娘扬起了手,黄衣女人便逃似的离开。
祝平娘哼了一声,又无奈的叹息,都是自己调教出来的姑娘,也就是她喜欢且宠着才惯出了那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好好的古今皆平,现在成了这个意思。”倚石仙子摇摇头:“才对上九霄上仙,现在就在店里算账,你可真够闲的。”
“有话直说。”祝平娘打了个哈欠。
0540 青石碑中的秘密
倚石仙子听着秋水楼中悠扬的琴声,走入柜台后在祝平娘身边坐下,轻声说道:“桐君,这楼里的姑娘,倒是有几分你的味道。”
“那是。”祝平娘脸色好看了一些,略带自豪的说道:“一个个的可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丫头。”
“是吗。”倚石仙子拿起祝平娘身边的账本随意看了,又说道:“这话让梅花庵的妮子们听见,可是要伤心了。”
“梅花庵……”祝平娘露出些许怀念之色,旋即说道:“梅花庵是仙居客,来不了我这些浮世曲,她们有她们的曲子,不比我的差多少。”
倚石仙子放下账本,看了一眼东玄的方向,嗔道:“桐君,你说这话可就丧良心了,小三十六来给你送梅花的时候,可没见你说什么见外的话。若是让庵里的丫头知晓你这古今皆平的隐仙名号被拿来说这种事儿……还不得和楼里的姑娘拼命?”
祝平娘早就无所谓了,她低头瞧着自己平板的身材,柳眉弯弯。
身材的缺陷并不能掩她属于成熟女性的魅力。
祝平娘摆摆手:“玩笑话就是玩笑话,你放着少君不管跑我这来不会就是要给庵里的丫头讨个公道罢。”
“我可没有那么闲。”倚石仙子摇摇头,解释道:“少君受了伤,吃了些丹药,现在被鱼行舟照顾着呢,她们娘俩的事儿,我也掺和不进去。”
“所以你就和严天心厮混在一块儿?”祝平娘眯起眼睛:“阿浅,我可得提醒你,天枢阁这娘俩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还能不了解她们娘俩的性子?”倚石仙子无奈说道:“怎么也叫我一声姨,面子还是要给的。”
祝平娘抿嘴一笑,牵住倚石仙子的手,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娇声说道:“不光是面子的事吧,我瞧严天心对师承可是喜欢的很,也就是师承是绝云最好的丹师,不然……早就被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女人买给天枢阁了。”
“我真的唯利是图,当初就把你的位置告诉天君了,还能等他出手抓你?”倚石仙子哼了一声。
“净说废话,你是没出卖我的位置,可结果有什么两样,我还不是在道宫呆这么多年。”祝平娘伸手在倚石仙子腰上抓了一把。
就在这时候,有姑娘从外头进来,看到柜台后贴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一愣之后,连招呼都忘记和祝平娘打,红着脸快步进屋。
瞧着急匆匆的丫头,祝平娘有些不自在。
“咳。”
她忘记了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从倚石仙子身上起来,嗔道:“行了,咱们不是和少君约好了晚上在一起吃酒?有什么事能让你三个时辰都等不起?”
“也不是什么大事。”倚石仙子修长手指比了一个二,想了想,又添了一个,将其变成了三。
“三件事?看来要说上许久……我还想睡一会儿呢。”祝平娘叹息。
“等下我陪你睡。”倚石仙子认真说道。
祝平娘一愣,偏过头躲开炙热的视线,嗔道:“先说你添进来的那件事,从不重要的开始。”
“石碑。”倚石仙子轻声道。
“石碑?”祝平娘一怔,随后若有所思。
绝云祖师的神像碎裂之后,绝云宗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仙人之意,换来了一块青石碑作为法器,从面对九霄上仙时云浅的表现,这石碑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解开了碑文的秘密?”祝平娘急着问。
“没有呢。”倚石仙子说道:“哪有这么简单,咱们找了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认识这字儿的……唯一的苗头就是元山的古籍,不过元山从根本上和咱们这些仙门不在一个面上,想要从他们那得到线索……也不能急这几十年。”
“这倒也是,可是这石碑上的字……”祝平娘取出随身的一条绸缎,看着上面拓印的一个个古字,眉头凝成了一条线。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红衣的姑娘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踩着婀娜的步子,瞧着柜台后的两个女人,会心一笑。
“云姐姐,好久不见。”红吟走到倚石仙子面前,屈身行了一礼,随后捂着嘴说道:“平娘,我听燕儿说见到你的相好的了……还以为是什么人,果然是云姐姐。”
“有你什么事。”祝平娘和云浅说着正事呢忽然被人打断了,顿时有些恼怒,她对着帘子后面偷看这边的绿绮高声道:“看什么看!”
绿绮身子一颤,放下帘子。
“平娘,丫头胆小,你可别凶她。”红吟摇摇头,看向倚石仙子:“她只是好奇云姐姐,也可以理解吧。”
倚石仙子眨眨眼,她瞧着红吟眸子里的水润,忽然觉得这个姑娘真的很讨人喜欢。
被人当做和桐君是一对……她自然不会恼。
祝平娘切了一声,站直了身子说道:“知道我从十娘那叫你回来算账你不高兴,只是咱们把账结了,你再去参加十娘的宴也来得及……再说了,若不是我叫你,你还被姓姜的男人纠缠着呢……还怨起我来了?”
“哪敢怨您,我休息一会儿就去七姨家找十娘,也不急这一会儿。”红吟指着祝平娘手里那块绸缎,好奇的说道:“我方才听平娘你说什么古字,我可能瞧瞧?”
“你这妮子,什么都想凑热闹,一边玩去。”祝平娘呸呸呸的说道。
“好了,丫头好奇,给她看看就是了。”倚石仙子温和的看着红吟,将绸缎从祝平娘手里夺过来,放在红吟手里,随后给祝平娘使了一个眼神。
这绝云祖师的亲笔在有修为的人眼里便是一道道百变千幻、如云般缥缈无形却又似山巅险峻的剑光,没有足够的境界,沉迷研究甚至会被剑光划伤修为境界。
因为危险,所以祝平娘才不想让红吟看。
可事实上,在普通人眼里,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
果然,红吟展开绸缎,盯着上面一个个和现在文字完全不同的墨字,蹙眉说道:“这是什么鬼画符?平娘,你这是从哪儿拓来的古董?”
“说了你看不懂,非要看。”祝平娘一把夺过绸缎,随后说道:“这不是好奇吗?也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
“确实。”红吟想了想,春风城的姑娘是喜欢在家里挂一些古玩字画,彰显修养的同时,也能添几分书香气息。
算是自我安慰吧。
她和绿绮住的地方就挂着一些看不明白的字。
之前去金刚寺上香的时候,寺庙山门上也写着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字。
“平娘,这字找书院的先生,他也不认得吗?”红吟企图为祝平娘出谋划策,可是很明显被嫌弃了。
“你这丫头什么都不懂,就别添乱了,我给你放一天的假,抓紧滚去和十娘腻歪,别在这烦我。”祝平娘轻轻踢了红吟一脚。
倚石仙子和祝平娘不一样,虽然也是被打扰了,可她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温馨。
也难怪……每天若是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她也会很喜欢吧。
“平娘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听旁人说话。”红吟捂着屁股后退一步,说道:“之前杜七去我家里给我做艾灸的时候就认识墙上的古字,失忆之前该是哪个医道世家的大小姐,见过世面的那种,要我说……拿给杜七瞧瞧,她说不定认识呢。”
“我数三声。”祝平娘拿起柜台后的鞭子。
“……走了走了。”红吟朝着倚石仙子行了一礼,走到幕帘后,和绿绮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离开。
“这丫头可真讨人喜欢。”倚石仙子说道。
“哪里讨人喜欢了?”祝平娘放下鞭子,啐了一口:“咱们方才说道哪儿了?”
“你这儿怎么还有鞭子。”
“打人用的。”
“哦。”倚石仙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连韵总说杜七这好那好,我看她也很有意思……要不,把这字拿给她瞧瞧?”
“说正事,别炫耀你的连妹妹了。”祝平娘轻哼。
“红丫头说的是,你还是那么不喜欢听人说话。”倚石仙子摇头,随后说道:“面对上仙时,我在青石碑中感觉到了一股子剑气…那是祖师的剑气,比不上神念,可似乎要更灵动。”
“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祝平娘惊讶道:“我在蜀地听老僧说过……仙人纵使飞升了,也一定会留下能够与尘世联系的物件。”
最典型的就是绝云宗的仙人之意。
还有静月居士的青莲之阵、传世剑法。
佛门的禅子。
道宫虽然不像佛门有无数的佛陀可以依靠,可也出了魏云笈这个道祖的徒弟。
其中最奇怪的就是绝云宗的祖师神像了,比起前者那些传承的深度,绝云宗的仙人之意只能守护一亩三分地,别说剑法传承了,剑道都衰落的干净……堪称最没有牌面的仙人传承。
甚至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绝云宗又日渐衰落,导致这位仙人和其他的仙人完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祝平娘提醒倚石仙子:“以往我就想说了,你们祖师的留下的神像太过儿戏……有没有可能,石像中这块石碑才是真正的传承……只是你们历代的掌门过于看重神像,所以错过了神像中真正的传承。”
“我发现石碑中的剑气后,也在想这件事儿……可……”倚石仙子说着,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她犹豫片刻,心道没有什么是不能和桐君说的。
“桐君……这石碑中的剑气,很怪。”倚石仙子艰难的说道。
“很怪?什么意思。”祝平娘不太理解。
“不是以往那种一往无前的剑意。”倚石仙子解释道:“绝云剑意胜在锋锐,先前在九霄上仙的天火中,我掌握石碑后感受到的却是绵绵之意。”
“绵绵之意?”祝平娘仍然不明白。
“我是说……相合剑。”倚石仙子叹气。
“相合剑?”祝平娘一愣,旋即惊诧道:“是说男人和女人的苟且剑法?”
“什么叫苟且……”倚石仙子嘴角抽了抽,无奈的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石碑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剑气,硬要说的话,说是情思要更加的合适。
“你这个剑女人,能理解什么是情意?”祝平娘不太信。
“桐君,我也是个女人。”倚石仙子提醒她。
“也是。”祝平娘捂着脸,半晌后明白了倚石仙子的意思,若是这石碑里蕴藏的是情剑,那石碑上的文字……极有可能是留给某个姑娘的情书。
这绝云祖师……真的是绝了。
“也有可能是我们理解错了。”倚石仙子叹气:“单单从法器上来,攻守皆备,好用的紧。”
“辛苦你了。”祝平娘揽住倚石仙子的腰肢,轻声道:“兴许真的是一套功法呢,我觉得也不会有人在传承里留下这种东西的。”
“反正也看不懂。”倚石仙子轻轻叹息,随后说道:“好消息是……东华元君得了静月居士的青莲剑传承,听她与我说的意思……是藏在一个画卷中,而且也是情思剑。”
“你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她会和你分享这种事?”祝平娘蹙眉,她也是从好友这儿才知道李青莲来春风城找过自己,可惜两个人并没有见到。
她做过李青莲女子六艺的老师,很了解那个外柔内刚的姑娘。
“我和她只在道宫见过一词,这不是看在桐君你的面子上?”倚石仙子摇头。
她和桐君的关系稍稍打听就能知晓,也就是这样,李青莲才会与她分享些许仙人传承的秘密。
“这些仙人可真有趣,一个两个的都不正经。”祝平娘啐了一口:“慢慢来吧,不行,我陪你去元山走一趟,瞧瞧他们是不是真的认得这字。”
“以后再说。”倚石仙子叹气。
因为提起了李青莲,祝平娘感叹道:“她能够稳做东宫,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的依凭是什么。”
出嫁当天,长公主连十里道天君的面都没有见着就变成了孀妇,而就是这样一个要实力没有实力,要国力十国中倒数的长公主,却真的成了道宫的东宫正位,她想不明白。
难道道宫的人一早就能看出来她能领悟青莲剑?
“九华山。”倚石仙子忽然说道。
0541 关键是“九姑娘”
“九华山?”祝平娘听着倚石仙子提起这个名字,微微一怔。
她们在说的是东华元君……为什么会扯到九华山的身上。
要讨论人族的势力,九华试剑泉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大山,在刚刚体验过九霄上仙那完全不讲道理的实力后,祝平娘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天之上十里处,有道天君。
祝平娘握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祝平娘心里清楚,道宫的男人,对她、对梅花庵、甚至对天枢阁来说都是绝对意义上的梦魇。
那是一个只要瞧上一眼,便足以让她真元紊乱、压在心头如同大山一样的人。
在被抓去道宫之前,祝桐君是一个隐仙,现在……她是春风城姑娘们的古今皆平,这不是祝平娘经不起打击……而是有些东西,越是了解,越能感觉到如同天堑一般难以跨越的鸿沟。
即使是天君那样的男人,依旧有一个地方让他寝食难安。
九华山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祝平娘吐出一口浊气,她轻轻抓住倚石仙子的束腰,眼看着纤细的腰肢上出现些许勒痕,才轻声说道:“阿浅,越是了解九华山,我越是……憧憬她。”
“她?”倚石仙子摇摇头,嗔道:“桐君,这世界上,能让你憧憬的姑娘可不多。”
“人与人不一样。”祝平娘攥着倚石仙子的衣裳,眼睛瞪大了些:“你说,咱们初入东玄的时候,有几个姑娘是不憧憬她的?”
“二两拂尘在手,凌度三生河……她的确是有这样的魅力。”倚石仙子察觉到友人的不安,搂住祝平娘的腰,柔声道:“若是要问现在的姑娘家,你这天闻琴阁的名头可比紫虚元君的名号响亮的多。”
“呸,你这不是臊我。”祝平娘啐了一口,叹息道:“咱们三人当时所憧憬的姑娘是无法无天的魏云笈,而不是后来的紫虚元君。”
“可这是一个人。”倚石仙子的记忆随着祝平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南荒的三姐妹还只是初离南荒、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她不是仙子,只是一个叫做云浅的剑客,四处找人挑战,路见不平。
吕少君不是魔门的掌柜,是一个喜欢看男人的、不规矩的女赖子。
祝桐君也不是现如今一副韵娘的模样,她秀外慧中,温柔如水,堪称真正意义上的仙子。
现在呢?
心比天高一抹云,还不是被困于一隅。
剑客成长成了唯利是图的仙子,失去了一颗侠心。
女赖子爱上了最守规矩的先生,失了游戏红尘的心,最后也被人骗了身子。
最该成为仙子的琴师……堕落至妓院。
中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她们三人结伴而行的时日是藏在心底的、最美好的记忆。
无论是云浅还是吕少君甚至是祝桐君,她们都憧憬着同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人,是一杆搭在心头的拂尘。
“桐君,你为什么这么说。”倚石仙子看向祝平娘,似乎不能明白话题怎么跳跃到了天劫下生死不知的紫虚元君身上。
“我不是说了?有的事儿越是了解,越是不明白。”祝平娘深吸一口气:“那可是九华山,从她孤身闯进去,取走两本道经开始,我便是追不上她了。”
“人家背后站的是道祖,你的背后是我,自然是追不上的。”倚石仙子笑着:“若是我以后也称宗做祖,你就有了底牌。”
“呸,和你说正事呢。”祝平娘轻轻杵了一下这个不正经的姑娘,问道:“你方才的意思是……妮子坐稳东宫,是因为九华山插手?”
倚石仙子一滞,摇头说道:“虽然元君的修为不高,可也是实打实的、被道宫承认的主人,也只有你能叫她妮子了。”
祝平娘反驳道:“九华山向来不会插手道宫的事。再说了,九霄上仙也使唤不动的魏云笈,青莲却可以。”
“魏云笈是个一心修道的、死心眼的女人,她只听道宫之主的话,至于这个道宫之主是谁,也不重要。”倚石仙子说道:“桐君,我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在告诉你……东华元君现在能稳坐东宫,就是因为她的身后站着九华山,又是天君唯一的遗孀……所以才能得正位。”
倚石仙子说着,抬起头看着春风城上空明媚的天空,叹息道:“静月之人言天君强娶静月长公主是为了侮辱居士,可……真的是这样吗?你比我要了解那个男人,他可是这般肤浅的性子。”
“……”祝平娘沉默了。
能够统治一个时代的人,怎么会因为欺辱一个女人而获得快感,从他唯一的妻子就是李青莲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这是最正常的事情。
好色之人能做道宫之主?能被魏云笈认可?
倚石仙子轻声说道:“特意让你去教长公主女子六艺,定是动了真心思……即使道天君不死,李青莲也坐的稳东宫。”
祝平娘闻言,终于叹息一声,承认道:“你说的是,其实我也清楚,他最忌惮的始终是九华山,娶青莲不是静月人臆想的要侮辱居士,该是为了居士的仙人血脉。”
找出静月居士的传承,利用仙人之力对付九华山才是道天君的目的……而李青莲作为现在唯一合适的人,自然被选中成为道夫人。
在这件事中,或许没有人询问过李青莲想不想要做道宫里一人之下的位置,可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能嫁给站在天之上十里处的男人……是荣幸。
她是去做妻,又不是妾,说难听的……刚刚打了一场败仗的静月国都没有资格仰望道宫之主,更不要说平白高了天君一辈。
“所以,我奇怪的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倚石仙子捏着指节,蹙眉道:“天君暴薨,长公主反而得到了九华山的支持?”
“听你的意思,倒像是九华山的人联合青莲谋害了天君一样,丫头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祝平娘说道:“再说了,九华山虽强,无声无息的暗杀天君……他们不可能做得到。”
显然,祝平娘不愿相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姑娘和九华山成了一丘之貉。
“青莲是九霄上仙扶上位的傀儡?”祝平娘问。
“你说什么呢。”倚石仙子摇头说道:“我得强调一点,东华元君绝非九华山推上去的傀儡,你见过哪个傀儡能肆意离开东宫,来到这春风城逗留数月的?”
更不要说,九华山近千年的所作所为昭示着,他们绝非是争权夺利的存在……历代九华剑主,平白得了九华山无数的好处,可没有一个被九华山要求要履行什么样的义务,所以……试剑泉争抢九华剑就成了人族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对于人族来说几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前提是他们不犯病。
“说一个有趣的事儿。”倚石仙子靠在柜台上,压低了声音说道:“九华山对于东华元君的支持是无条件的,元君初入东宫,甚至有九霄上仙贴身保护李青莲的安全……”
倚石仙子语气中带了几分唏嘘:“天君处处提防九华山,可他死之后,九华山反倒是站出来稳定了道宫的局面,尽管现在的道宫和先前没法相提并论,可道宫的权利仍旧在道宫人手中。”
“你说的再好,他们可是要毁了南荒。”祝平娘提醒倚石仙子。
“桐君,我也不喜欢他们,可是……有时候眼界要放得远一些。”倚石仙子搂着祝平娘,她平静问道:“九华山完全不在意道宫的归属,还权于李青莲,那……天君的死八成和他们没有关系。”
毕竟,毁灭南荒这种事情他们都放在明面上来,没有带上什么“面具”来掩盖自己的身份,便没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祝平娘身子一僵,她忽然明白倚石仙子想要说什么了。
世人皆知晓天君之死是阴谋,矛头要么指向九华山,要么指向妖族。
妖族很强,非常强,可绝对没有强到这个地步。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举手间蒸发那个男人?”祝平娘声线压的很低,似是九幽之下的音色。
“我不清楚有没有这样的人。”倚石仙子深处一根手指,在她和祝平娘的胸前划了一条笔直的线。
这条线将她们和九华山划开,也将东玄和南荒划开。
“九华山的人看起来是疯子,可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一定都是有意义的。”倚石仙子说道:“虽然很可笑,可是……从环境来看,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人族、甚至是妖族的安稳,支持李青莲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道宫的安定。”
“可是……”祝平娘刚要说什么就被打断。
“听我说完,很明显的……在这安稳之上还有她们更加在意的事情,宁愿牺牲安稳也要做的,比如春风城里藏着的东西。”倚石仙子看起来平静,可不自觉的连说话都用力了几分:“桐君,九华山似乎对我挺感兴趣的……你说,若是我也进去九华山,混一个九霄上仙当当,是不是就能明白疯子在想什么了。”
因为做九霄上仙不耽搁她做绝云掌门,所以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祝平娘抱住倚石仙子,轻声道:“那么你就变成疯子了。”
“也是。”倚石仙子叹气,瞧着眼前姑娘们缓缓过去,沉默了一会。
秋水楼的姑娘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在柜台后腻歪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在说的是这般可怕的事儿。
“……”
“九霄上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也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儿,禅宗的人走得时候没有提起,可……我想作为少数可以了解九华山的机会,应该没有人忘记他说了什么。”倚石仙子说道。
“世上只有一个规矩。”祝平娘手撑在柜台上,身子弯成了一个美妙的弧线,瞧着来往的客人,合眼,学着九霄上仙冷静的语气,说道:“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一切仙人殊胜行,皆天命有归。”
上仙放声高歌,洒脱之意如江海,恣意之态若真神,视一众修仙者如无物,就好像他说的是对的,他才是站在岸上的人,其他所有人都在火海中苦苦挣扎。
他掌握一切,却低调的说什么“九霄之名,不敢称仙,今天命有归,不枉轮回。”
天命?什么是天命。
虚无缥缈罢了。
祝平娘不屑,倚石仙子却没有不屑,她认真说道:“这里头便藏着他们的规矩,他们的道,我一直在想,有什么是能让他们对我们说出……回头是岸这样的话。”
“桐君,方才少君吃了丹药之后与我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她说……我们是否才是愚昧者。”
“她在说什么胡话?我今晚非要好好说说她不成。”祝平娘啐了一口,旋即说道:“我不管什么愚昧者,我只想要我的姑娘们活着。”
“包括调侃你发育的丫头?”倚石仙子眨眼,她手心出现一朵剑光,作牡丹的模样。
“勉强算她一个。”
“你可真不讲理,不过我喜欢。”
倚石仙子笑着,心想她就喜欢桐君这样在她动摇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抽她一个耳光的性子。
“万千星海,莫贵于九,命归于九。”倚石仙子袖长手指划过账本,抬眼道:“什么九?九华山的九,九霄上仙的九,还是说……九华剑主的九?”
九霄上仙对于“九”这个字有肉眼可见的执着。
“九为极道之数,也不奇怪。”祝平娘说道。
倚石仙子点头,她话锋一转:“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方才严天心与我说了一件事,她说……她的娘亲想要填房,而春风城的城主,师承的学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真是跟不上你的思绪。”祝平娘无奈说道:“尊上是个不错的人,姑娘们都喜欢,若是她不在意辈分,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倒也合适。”
上了年纪,空虚寂寞冷,想要一个男人陪着不奇怪。
只是让女儿来挑男人……是有些不对劲,不过天枢阁嘛……也不正经。
“你就别说什么尊上了。”倚石仙子眯着眼睛,瞧着那牡丹逐渐变成一朵梨花,抬头问道:“巧的是,因为这鳏夫的事儿,让我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嗯?”祝平娘想不明白。
“桐君,春风城有个九姑娘。”倚石仙子说着,掌心的剑气化作一朵海棠。
0542 姑娘也会慌张
世人皆知,天闻琴阁有隐仙,那仙子很喜欢花儿,梅花庵因她而得名,整个修仙界不知道有多少人仰慕、倾心于这位仙子。
祝桐君文静淡雅似梅,爱花懂花,所以不知不觉的影响了自己身边的姑娘。
云浅就是最典型的,她以前不似现在走到哪儿都引人视线,那时候的倚石仙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女人味,只知道手提青锋,裙围染血,哪里有赏花的雅兴。
倚石仙子之所以变成爱花如命的姑娘,最开始她是喜欢花还是喜欢祝桐君……答案真的是显而易见。
……
祝平娘看着倚石仙子手心中一朵缓缓旋转的海棠花,嗅着剑气所化的海棠芬芳,睫毛轻颤。
她喜欢花,最爱梅花,来了春风城之后爱上了姑娘们最常用的牡丹。
要说海棠花,相对于杏花和梨花,在偏爱上要差了一些。只是成为了秋水楼的小班主后,祝平娘就能够理解为什么诗词中喜欢用海棠缀诗……以及春风城的姑娘为什么不喜欢海棠。
离别,求而不得是很美的词,可对于这些流落风尘的姑娘来说,也是让人痛苦的东西。
脑海中闪过杜十娘的面庞,祝平娘注视着倚石仙子手心那朵缓缓旋转的海棠花。
与一般的海棠不一样,这花儿艳丽非常,带着一股奇怪的美感,她不解问道:“什么九姑娘?”
倚石仙子起身走到窗前,将手心的这朵剑心海棠丢出窗外,看着它落在地上后,指着玉观楼的方向说道:“春风城中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九华山一定要得到的、能够让九霄上仙付出千载修为、被称作信仰的物件……一定避不开一个【九】字。”
这个推测听起来很儿戏,可纵观九华山所有的物件,全然都避不开“九”字,若是他们如此看重,该是会遵循这个规矩。
听起来荒唐,可倚石仙子一直相信有时候剑走偏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毕竟……除开这个线索她们对于九华山的目的一无所知。
“九姑娘是谁。”祝平娘眯起眼睛:“这春风城在我看来,能够称得上宝贝的只有杜七,可妮子是七姑娘,不是什么九姑娘。”
“我在淮沁见过一些画儿……”倚石仙子轻轻挥手,紧接着一幅投影出现在祝平娘眼前。
那是一幅小竹图,上面写着九心海棠几个字。
淮沁有个九姑娘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海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
倚石仙子作为绝云宗的掌门,想要调查春风城里的秘密十分的简单。
其中自然包括这个所谓的“九姑娘。”
“九心海棠。”祝平娘默念了几句,旋即在秋水楼的姑娘们撞见之前散了眼前的一幅画,蹙眉道:“说仔细些。”
“沁河医馆外有一片海棠花海,白龙的妻子就叫海棠,在白龙随着师承上绝云求仙之时……那个叫海棠的姑娘在淮沁被称作九姑娘。”倚石仙子深吸一口气:“也是严天心提起白龙是个鳏夫,我才想起他是有个妻子的。”
“你见过海棠姑娘?”祝平娘问。
“我见她做什么。”倚石仙子摇头,连白龙都只是绝云宗的编外人员,绝云宗只知道他有一个兔妖妻子,旁的……根本就没有了解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祝平娘嘴角微微抽动,赘述道:“你的意思是,提起春风城就绕不开尊上,恰巧尊上已故的夫人被叫做九姑娘,所以……她就和九华山要找的东西有关?”
“直觉告诉我是这样。”倚石仙子食指交叉,认真说道:“仔细去查,才觉得那海棠姑娘很古怪,她的过去一片空白,甚至包括白龙这些年也在追查什么。”
倚石仙子说道:“我是来问问桐君你,若是你感觉合适,我便去找白龙,看看在他那可能得到什么线索。”
“就因为一个九字……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祝平娘虽然很愿意相信倚石仙子的话,可怎么想都没有什么证据,再说了将九华山和一个男人的亡妻联系起来可太奇怪了,她说道:“你要是说九……这春风城还有个九苑的,难道九华山是看上了这些清倌人?是要带这些丫头回去演舞助兴?”
“白龙的亡妻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与九有关的人。”倚石仙子说道:“不过也有不对劲的地儿,若是真的和海棠姑娘有关,那么……九华山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海棠姑娘的丈夫?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祝平娘虽然也有一刹的心动,可还是说道:“太牵强了。”
不是她挑刺,而是倚石仙子来找她,要的就是她站在相反的地方提出看法。
“桐君,我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的,九华山的秘密……一定和这朵海棠花有关。”倚石仙子认真说道。
“你的直觉准吗?”祝平娘反问。
“不准吗?”倚石仙子转过头,她们以往一起闯各种秘境,不知道因为她的直觉而活下来多少次。
“在淮沁,你直觉秋水丫头是魏云笈,这事儿才过去多久……不会有人忘了吧。”祝平娘提醒倚石仙子。
“……”倚石仙子一怔,接着悻悻的说道:“偶尔……也有失误的时候。”
桐君说的是。
她上一次笃定秋水是魏云笈的时候还是有画卷作为参考的……这样都错了,那这一次完全的臆想就更没有道理了。
“可我还是觉得白龙这个亡妻不太对劲,从二人的子嗣来看,叫海棠的姑娘是纯粹的妖族,白景天和秦淮的天赋也极好……她的修为绝对不低,可我却查不到她的死因。”
“你要查就查好了。”祝平娘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帘子,小声说道:“我也没说不信你,毕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是吧。”倚石仙子浅浅一笑。。
那个叫做海棠的姑娘,多少有些问题,她可以从白龙、白景天、秦淮、甚至姓常的管家处查起,正巧闲着也是闲着。
倚石仙子趴在祝平娘的耳边说道:“听闻海棠姑娘在淮沁有故居,去查查,也许能发现什么。”
“驳回,太失礼了。”
“现在还说什么礼数?”
“……”
幕帘打开,一袭红裳,带着面纱,精心打扮过的红吟踩着修鞋跨过门槛,说道:“平娘,我走了。”
“要去哪儿?”祝平娘随口问了一句。
“先去小市买一些吃的,然后去七姨那儿和十娘会和,对了……今晚我该是不回来了。”红吟说道。
“知道了,走吧。”祝平娘摆摆手。
“嗯。”红吟点头,旋即好奇的说道:“平娘,我方才路过这儿,也不是故意偷听的,你们在说什么九姑娘、什么海棠?”
“有你什么事儿,我瞧着你就心烦。”祝平娘啐了一声。
她一想到自己和阿浅在这儿为了春风城的未来发散思维,甚至胡乱按到了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身上……
家里的丫头却要去赴宴,便气不打一出来。
“我不问就是了。”红吟眼看着祝平娘火气到了嗓子眼,甚至有去拿鞭子的趋势,加快脚步出了秋水楼。
红吟回头看了一眼楼前杜十娘的提字,眨眨眼。
她方才听见的不多,隐隐只听见了“九姑娘”和“海棠”几个字。
九姑娘?
是在说杜七那妮子吧。
红吟是询问过杜七的过去的,那时候……杜七说旁人唤她九姑娘,所以红吟猜测杜七不是在家排行第九就是名字里有一个九字……甚至,她还问过杜七记得哪些人,杜七告诉她……自己能够想起来的只有两个姑娘,一个叫海棠,一个叫寸心。
当时杜七告诉她,这些话连十娘都不知道,不过后来十娘肯定知晓了,而十娘和平娘和好之后……平娘知晓杜七的过去也正常。
红吟虽然觉得云姐姐和平娘腻歪在力气却讨论着杜七的往事很怪异,可一想到云姐姐很喜欢连韵,连韵又是杜七的闺蜜,便不那么奇怪了。
红吟迈着碎步走到西苑一侧的马车前,上了马车后对着前面的女车夫说道:“这位姐姐,去红鸾街。”
“嗯。”女车夫回头看了一眼秋水楼的方向,旋即挥动马鞭,车轮缓缓启动。
红吟坐稳马车后,嗅着车内些许淡淡的想起,一愣后对着女车夫惊诧道:“姐姐怎么称呼?”
“叫我阿纤就好。”纤阿轻声道。
“果然是您,纤姐姐是接了送七姑娘去青云医馆的活。”红吟轻笑着。
“是。”纤阿点头。
“姐姐只怕也不怎么接旁人,这车厢里……一股子十娘家里的气味。”红吟扶着床边的扶手,看着车床外晃荡的热闹,勾起嘴角。
纤阿摇摇头,心道这气味可是她故意留下的,属于姑娘的东西。
她眨眨眼,忽然说道:“红姑娘,方才进秋水楼的姑娘是什么人?”
红吟闻言,来了兴致,笑着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是云姐姐,和平娘是旧识……是个不错的人。”
“嗯。”纤阿看着手里马鞭的纹路,不再说话。
也就是看在姑娘唤她一声云姐姐的份上,不然……方才她可不会只遮挡了花瞳的存在。
她不会允许有人打扰海棠家人的安定。
既然是姑娘认识的人,她愿意查就查……自己便不追究她方才偷偷进入沁河医馆调查白景天的事了。
反正她也查不出什么来。
“……”
这也很正常,任由倚石仙子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明白因为有太阴元君庇护,所以春风城对于九华山的人来说是绝对的禁地,而九华山之所以要毁了南荒,只是想进入春风城。
事实有时候比推测出来的要更加离奇,也更好笑。
……
七姨的楼阁的窗前,杜七捧着七姨收藏的一本诗词,轻声道:“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冷落羞度……”
她觉得还是这些世人夸赞起海棠的时候美,若是让她来,只会说“好看”两个字。
杜七打开掌心。
云浅丢出窗外的海棠花正静悄悄的躺在她的手中。
抚摸着海棠花的花瓣,杜七轻轻叹息。
为什么自己都不甚在意的事情,却有那么多人为了这件小事掀起旋涡……可那青令本就是她赠予海棠的,她不会收回来。
她不太喜欢旁人追究海棠的过去。
因为她不喜欢,所以注定这一次倚石仙子的直觉又一次失去了作用。
尽管,她直觉很准,可在姑娘这儿,命数尚且上不了台面,更不要说什么女儿家第六感。
“……”
杜七放下诗词,趴在桌子上,眼里罕见的出现几分不安和局促,她摸了摸自己温热的脸颊,捧起一杯清茶贴在脸上降温。
原来青莲姐是个孀妇。
将她变成孀妇的是谁呢。
九华山为什么要帮青莲姐。
这里面的东西,杜七当真是不想去思考,也不能去思考。
她就说自己不该入世的。
可不入世便遇不到十娘,所以最终还是要入世的。
杜七不希望旁人去查海棠的事儿,不仅是倚石仙子,九华山也是一样的,海棠就是海棠,埋在月亮上,埋在她心里也就够了。
若是真的有人顺藤摸瓜将她这个小姐揪了出来,她可没有办法和十娘解释……曾经任性到极致、做过那么多坏事的坏女人就是自己。
所以,海棠还是老老实实的躺着吧。
……
……
秋水楼中,倚石仙子忽然有些年头不畅,可也想不出原因。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尊上的妻子是叫海棠……春风城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消息吧,阿浅你定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祝平娘一幅心中了然的模样。
“不光彩就不光彩了,我没脸没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倚石仙子扭过头,她可不会告诉桐君,自己特意拿淮沁的画对比了白景天的收藏。
偷偷进男人的房间,哪怕是个孩子……也太没品了。
倚石仙子哼了一声:“我要与你说的事儿,石碑是一,天枢阁是二,方才的什么九华山……只是被你拉扯着,跑偏了。”
祝平娘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比起你这兴之所至提起的什么九姑娘,我本就对天枢阁那位想要填房的事儿更感兴趣……这是看上了尊上了?也是有趣。”
“咱们这是什么辈儿。”听着祝平娘一口一个尊上,倚石仙子无奈说道:“白龙入赘天枢阁的事,你看有几分可能。”
“呸,你们这是什么辈,还说我呢。”祝平娘啐了一口。
少阁主嫁给师父,徒弟娶了阁主。真成了,那师承还要倒叫白龙一声丈人?
0543 宝物
“谁说不是呢。”倚石仙子整理了自己脸上的面纱,撩起耳边侧发后说道:“严天心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能做的了她娘亲的主?”祝平娘摇头。
“吕丫头可能做的了少君的主?”倚石仙子反问。
“……”祝平娘一怔,旋即觉得以吕少君对于女儿一直以来愧疚的心情,说不得还真的会什么事情都听自己女儿的。
“不一样吧,夫子这不是还没死在天劫下,少君和他还是法理上的夫妻,系了白首约的。”祝平娘眨眨眼:“放在以前,她现在去填什么房,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我们在,谁敢?”倚石仙子修长手指交叉在一起。
“这倒也是。”祝平娘勾起嘴角。
四方书院一直将夫子有吕少君这么一个魔门的妻子当做耻辱……若不是这南荒的三姐妹靠在一起,吕少君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桐君,我现在头痛的是……吕丫头也看上了师承。”倚石仙子无奈扶额。
“那是少君的女儿,按照亲疏关系来说,咱们应该支持丫头的感情,可我不认为师承是什么良人,若不是他在丹道上有份建树,送给严天心……也就送了。”祝平娘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吕少君的女儿和阁主的女儿看上了同一个人……这桃花劫,一瞧就是一出好戏。
“若是严天心说的是真的,我估摸着……咱们年前就能看见到她娘亲了……想着,我与她也是许久没见。”祝平娘拍着手:“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静月国的后宫,那女人陪着我打牌,赢了我不少灵石,这次到了主场,你可得过来帮我撑场面。”
“你和她关系还挺好,也是……只有桐君你这般什么都不要、穷大方的姑娘才能受的了她刻薄的性子。”倚石仙子抓住祝平娘的手,轻声道:“话是这么说,我还真的要谢谢她照顾了你。”
“你是我什么人,用得着你喧宾夺主。”祝平娘呸了一声,捧起账本遮住半张脸,旋即说道:“以尊上的性子,还不一定看得上那个刻薄的女人,尊上的原本的妻子不得比她强十倍百倍?”
白龙是不是个深情的人?
春风城的姑娘们不知道。
可他绝对是一个完美的人,身处春风城,他身边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姑娘家,这么多年来,有且只有常管事和淮竹姑娘。
曾经有人说尊上在追求淮竹姑娘,可随着时间过去,尊上每一场不落下的演出和些许态度……与其说是爱慕,不如说是宠溺。
祝平娘现在自然知晓秦淮是白龙的女儿,所以她十分不看好自己的好友,能够让她都心甘情愿的唤一声尊上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
倚石仙子听着祝平娘对于阁主的“蔑视”,无奈一笑,不准备再继续说天枢阁的事儿,口风一转道:“问题出在师承这儿……咱们觉得他不是良人,可少君的女儿在我这长大,丫头也好、师承也好,互相了解性子……她喜欢自然有她喜欢的道理。”
“你想说什么?”祝平娘认真了一些。
她和云浅不可能有孩子,也没有收养一个的打算,所以……吕少君的女儿就是她们的女儿,自家女儿未来另一半的选择,可不得用上十分的心思。
“师承没有续弦的心思。”倚石仙子叹息道。
“果然。”祝平娘凝眉:“谁想丫头嫁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再好也舍不得,说起来师柒就是师承的女儿,我看他整日呆在师柒的园子……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儿,哪里有续弦的打算?”
她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吕丫头和严天心的感情。
“师承能弥补他流落半生的女儿……我还高看他几眼。”倚石仙子说道。
“谁不是呢,也是个可怜的妮子。”祝平娘轻轻叹息,柳青萝和师柒虽然不能说是她瞧着长大的,可羁绊也不浅。
杜十娘视师柒为娘亲,柳青萝又是自己的学生,杜十娘也被她当做自家的丫头……这关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缠在一起,绕的人心发慌。
说良心话,她只想看到师承老老实实的弥补她的亡妻和女儿,而不是续什么弦。
阿浅也是这么想的。
少君更是对于师承有一万个不满意。
可她们这些做长辈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师承本身可没有这个意思,除非杀了他,不然……姑娘家的心思可不是这么容易掐断的。
“麻烦麻烦麻烦麻烦。”祝平娘手指快速的敲打桌面,发出一阵一阵急促的响声,她半晌后说道:“阿浅,你说小辈的感情就这么复杂了,当初要是咱们三个喜欢上同一个女人……那可太精彩了。”
“……魏云笈如果一个男人就能如你所愿。”倚石仙子说道。
“这也是要看手段的,像是少君那副主动的样子,古板的男人很少有扛得住的,当初她不就是猛烈的追求拿下了夫子?”祝平娘哼了一声说道:“现在的严天心有些像是当年的少君,反倒是少君的女儿……被你在绝云养大,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口是心非,和石闲一个模样。”
“这也不能怪我……桐君,我平日里忙,可没什么空惯她。”倚石仙子尴尬了咳了一声,旋即视线微微上移,说道:“吕丫头没本事、争不过严天心正好,咱们还不想她嫁人呢……说起来,少君是嫁了男人的,你说……她怎么看姑娘家和姑娘家。”
“怎么看姑娘家?用眼看。”祝平娘啐了一口:“咱们三个都这么多年了,今晚告诉她我和你要成婚,你猜她会有什么反应?”
“上彩礼?”倚石仙子呼吸急促了几分,面纱轻轻晃动。
“就是这样了,咱们谁不知道谁呢。”祝平娘说着,补充道:“方才只是玩笑,我可没有要和你完婚的打算。”
“自然是玩笑。”倚石仙子说着,忽然一愣,又觉得完婚两个字值得仔细说道,可还没有来得及询问,便听到祝平娘说道:“在春风城、梅花庵……姑娘做对食,搭伙过日子也不丢人……所以,你想说什么?”
“白云峰。”倚石仙子吐出三个字。
“懂了。”祝平娘点头。
吕丫头和师承一样在青云峰长大,同青云峰一样的,还有一个白云峰。
“我只知道白云峰的丫头和她关系好,原来……白云峰的丫头是有这种心思?”祝平娘惊诧的问道。
“目前看来是这样。”倚石仙子听着耳边悠扬的琴声,视线落在下方厅堂中合奏的两个姑娘家身上,无奈说道:“丫头喜欢丫头,丫头又喜欢男人,这叫个什么事儿。”
“吕丫头心思通透,和她娘亲的不知好歹不一样,她……该是感觉到了?”祝平娘饶有兴趣的问。
提起姑娘家和姑娘家的感情,她可就不困了,一改方才有气无力的模样。
“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至于处处躲着白云峰的丫头。”倚石仙子搓搓手:“若是丫头们在一起,咱们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心事。”
“也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祝平娘想起了杜十娘和杜七那一大家子,心想未来十楼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复杂。
到时候……等杜七和明灯上了绝云宗……她都不敢想到时候会乱成什么样子。
祝平娘以往时候觉得杜七是杜十娘捡回来的女儿,可这些时日隐约觉得不大对劲……这也是个大麻烦,不过也没必要和眼前的友人说就是了。
秋水楼柜台后陷入了一片沉思,安静祥和,祝平娘和倚石仙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只有悠长的音律在身边环绕。
姑娘家就是这样,在没有什么正事的时候坐在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再斟上一壶茶,就能有悠闲的坐上一个下午。
可是……她们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春风城的姑娘家。
“这第三件事,也该轮到安宁姑娘了。”祝平娘忽然开口,伸手指着窗外越发明亮的东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根檀香,抬头望着天上巨大的金佛虚影,认真说道:“这金佛一出,禅子回归东玄的时日可就近了。”
说完,祝平娘恭敬行了三礼,将檀香插在香炉中,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桐君,你就别拜佛了,先前见到禅师也没见你有一点恭敬。”倚石仙子瞧着袅袅香烟,无奈说道。
祝平娘说道:“这可不一样,我不喜欢禅宗,但是安宁是自己人,她是春风城的姑娘。”
“她可不算是春风城的姑娘,甚至都不算是姑娘。”倚石仙子说道。
“取决于她。”逐渐升起的金佛散发着万丈光芒,一抹一抹金色的佛光散入春风城中,洒在祝平娘和倚石仙子的脸上,带来了温暖和舒适的感觉。
佛光落在春风城的屋檐上,在修行者眼中,整个春风城都被染成一股奇特的金色。
祝平娘笑着说道:“安宁有心了,佛光普照之下,春风城的姑娘们可是受益匪浅,单单这一点,我向她行个礼便不过分。”
“行吧。”倚石仙子无奈,也跟上上了一炷香。
春风城的安稳还需要安宁这位禅子帮着稳定,上一炷香也不算什么。
“你说安宁怎么就喜欢上翠儿了?我瞧着……除了长得好看了一些,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倚石仙子疑惑说道。
“喜欢就是喜欢。”祝平娘摇头:“比起这件事儿,我更奇怪的是安宁放着杜七不喜欢,去喜欢翠儿。”
“你自己说的,喜欢就是喜欢。”倚石仙子看着愈发明亮、充满了祥和的光辉,叹息说道:“桐君,这杜十娘……是不是有些太过走运了?”
祝桐君是她的师父,捡了一个明灯那样的仙品天赋的姑娘,家里的丫头还把禅子迷得颠三倒四的。
“也算不上苦尽甘来,硬要说,兴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祝平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幸运也是真的,就算没有我在,有禅子庇护着,安稳的过一生也不难。”
“禅子可挡不住九霄上仙。”
“所以我说不难。”
祝平娘睫毛微颤:“明灯的天赋看着像是大争之世的主角,这丫头才步入修炼,便已经占了多少好处?”
绝云宗押宝,背后天然就占了绝云宗、八方客栈和梅花庵。
东华元君对明灯的喜欢都卸载了脸上。
安宁这位掌握实权的禅子现在整日和明灯同吃同住。
这丫头将来入了修仙界,单单是后台……就碾压了九成九的修行者。
道宫和佛门之首庇护的姑娘……世上只怕只有这一个了。
“你说明灯?丫头性子本来就讨人喜欢。”倚石仙子想了想,说道:“她现在就差一个九华山的背景了。”
“玩笑归玩笑,丫头和九华山也扯不上关系。”祝平娘瞧了一眼东方,说道:“这么一算,绝云可算捡了一个宝贝,说不定,她是这次大争之世的应劫者呢。”
“所以我说,杜十娘真的是很幸运的姑娘。”倚石仙子轻声道。
“杜七呢。”祝平娘问。
杜七?
倚石仙子说道:“天赋不太好,可足够干净,是一块璞玉。”
“你总是会从价值上去想事儿,我不太喜欢。”祝平娘摇摇头,说道:“丫头推拿的手艺不错……十娘很喜欢她,我也喜欢。”
“阿浅,你仔细去看,杜七才是一切联系的中心,连你一直说的明灯……也是她的丫鬟。”祝平娘认真说道:“相比于九姑娘,七姑娘才是宝物。”
“宝物要好生养着才叫宝物,若是碎了……可就不是宝物了。”倚石仙子提醒祝平娘:“大争之世,足够的天赋才是活下去的本钱。”
“也是。”祝平娘叹息一声:“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太平?”
大争之世是机缘。
可她其实不想要什么大争之世,古今皆平,是封号也是夙愿。
太平盛世才是姑娘的理想。
倚石仙子似是有些疑惑,她盯着祝平娘问道:“桐君,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太平。”
0544 一个人不叫太平
祝平娘只是随口所言,却不想倚石仙子忽然出言询问,她蹙眉说道:“太平就是太平。”
“这世道从未真正的太平过。”倚石仙子的嘴角带着一抹笑,可仔细去看,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身上充满了压迫感。
“桐君,你想要的太平可是春风城这般平静的日子?”
“一点点,不全是。”祝平娘莫名不敢去看倚石仙子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明灯的姐姐在街上被人险些侮辱,这样的世道可算太平?”倚石仙子问。
“什么世道都少不了渣滓,想要每个人都良善那是不可能的。”祝平娘摇头:“阿浅,我只是要平安,不是书生绘出的天下大同景。”
“古今皆平想要的太平,窝在春风城可见不到。”倚石仙子盯着祝平娘,认真说道:“空有一身本事,在春风城浑水摸鱼?桐君,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才行。”
“你少和我讲大道理。”祝平娘明白了倚石仙子的意思,她嗔道:“我这不是已经去帮你了,偶尔也让我歇息歇息。”
倚石仙子抓住祝平娘的衣裳,攥着那双连杜七都觉得好看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心口。
祝平娘感受着倚石仙子逐渐加速的心跳,一愣之后,终于认真了下来。
阿浅在紧张。
“你怎么了。”祝平娘询问道。
“重点不是这儿,是心。”倚石仙子抬头看着东方金光乍破,对着祝平娘那清澈的眸子说道:“九霄上仙所言剑之道难走……可居士便是实打实的剑仙……修仙求得是什么?超脱还是长生?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虚的。修仙从名字上就知晓,我们是为了成仙。”
只有成仙了,才能定格时间,将有限的道路化作永恒。
“修仙本来就是为了成仙。”祝平娘应声说道。
“我想成仙。”倚石仙子看着祝平娘。
祝平娘反过来抓住倚石仙子的手,垂着眸子说道:“谁又不想成仙呢。”
“祝桐君想成仙,祝平娘不想。”倚石仙子说着,轻轻一拉扯,祝平娘便一个踉跄扑在了柜台上。
“你轻些。”祝平娘娇声道。
倚石仙子眸光闪烁,指甲下意识地切在指腹上。
她喜欢桐君,可不喜欢这样的桐君,现在的桐君……即使开仙路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也登不上去。
……
西苑长青树结成一排,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自树上传来,落入倚石仙子耳中,只觉得聒噪。
“是时候捡起你的心境了。”倚石仙子严肃的说道:“我可不想一个人成仙去过那孤零零的日子。”
“成仙?你想得也太远了……多少年才出一个仙人。”祝平娘明白了另一半的意思,原来是她这般自甘堕落、吊儿郎当的态度让阿浅不舒服了。
也是,阿浅最大的追求是成仙,带领绝云宗重回第一剑宗的辉煌。
在这个前提上,她其实是个害怕一个人的姑娘,如果自己能陪着她一起走仙路……对于阿浅来说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大争之世,出几个仙人也不过分。”倚石仙子似是有些恼了:“你是我们几个中天赋最好的……却赖在这儿算什么账。”
倚石仙子抓住秋水楼的账目,想要将其撕了,可拧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的去手。
她不是任性的姑娘。
“好了,我知晓你的意思。”祝平娘接过倚石仙子手里的账目将其放在桌面,旋即无奈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努力,可我不只有阿浅你,青萝……十娘……红吟都是很重要的丫头。”
祝平娘说着想要抽出自己手,可倚石仙子攥的太紧,她只能又说道:“仙路难走,换一种生活方式也没什么。”
“我只有你一个人,你却有那么多在意的姑娘。”倚石仙子眸光微闪,视线在祝平娘的脸上停驻:“倒是个风流的琴师。”
“可不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连丫头。”祝平娘说道。
“……”
连韵?
倚石仙子一愣。
“看吧,这就是入世的魅力。”祝平娘笑着,随后说道:“阿浅,你放宽心,我修的是音律一道,和你这样的剑修不一样,不用深陷险境的。”
对于祝平娘来说,生死边缘的游走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想要更进一步,需要心境之上的突破,所以做想做的事情、人间百态才是她的修炼。
“你说着骗鬼的话。”倚石仙子虽然觉得祝平娘的话有道理,可还是不甚相信:“你瞧瞧现在的你,哪有以前的模样?要知道……鱼行舟见了你都不敢认。”
按照祝平娘的话,她从仙子堕落成倌人是修炼?可怎么瞧祝平娘都比以前弱的多。
练心也没有这么练的。
“阿浅,与我而言,熙熙攘攘也是道。”祝平娘摘下头上一根流苏金钗,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斜而下,她曲直在金钗上轻轻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波纹如水般扩散。
这声音若一声黄钟大吕砸在心上,让倚石仙子的神志出现了一瞬间的溃散,再回过神来,便身心舒畅,念头通达了几分。
“怎么样?”祝平娘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这就是你的修炼?也不过如此。”倚石仙子哼了一声,扒拉着祝平娘的身子让她转过去,随后取出一根剑气做的发箍将她的长发束成了一个马尾。
“阿浅,我也没有耽搁修炼,若是能成仙……谁不想成仙……只是仙门不开,仍需努力。”祝平娘感受着倚石仙子温柔的替她绑着头发,说道:“说不定……我整日和十娘打牌,去找杜七做艾灸,混着混着……就念头通达,开了仙门……我师父说过一句话,走音律一道,悟了就是悟了,不然……纵然是日日夜夜的修炼,也难以寸进。”
“你师父?他都死了几百年了,还是咱们一起扬了他的灰。”倚石仙子说道:“他当初选你做炉鼎,我恨不得再杀他一次……拿他的话来说服我,怎么……做了几年小班主,脑子还不灵光了?”
“师父就是师父,若不是他动了歪心思,我还蛮喜欢他的。”祝平娘露出一抹怀念之色,旋即说道:“回头瞧瞧,他教我的东西没有错的地儿。”
“你倒是说说,这世上可有人做艾灸做着做着能成仙的?”倚石仙子气道。
“杜七的艾灸舒服吗?”祝平娘反问。
“……”倚石仙子语气压低了几分:“舒服是舒服。”
“那不就得了。”祝平娘眨眨眼:“你修你的剑,我炼我的心……”
祝平娘语气一顿,心道有些事情还是不和倚石仙子说的好。
比如……她在道宫的经历,十娘的经历。
若是道天君晚几天死。
若是十娘死志萌芽后,投海成了……
保不齐自己还真的开了仙门。
现在能过好日子,谁愿意去过苦日子。
“我不懂你的道。”倚石仙子说道。
“放宽心……”祝平娘正要说什么,身子一僵。
只见倚石仙子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道艳丽的剑光从祝平娘腰间切了过去,祝平娘和房间毫发无损的情况下,那剑气又虚转实,耀眼的银色剑浆从天而降,遮住了东方的金光。
“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倚石仙子认真说道:“还是生疏。”
“这可不算。”祝平娘甩了甩头发,嗔道:“你动手和旁人能一样?你想要我的命,给你就是了。”
她不会对阿浅有防备,即使感觉到了她要动手,也没有反抗。
“阿浅,你还是小孩子吗?我的紫府识海都让你逛了个遍了,还玩这种小把戏。”祝平娘呵呵笑着。
“……桐君,你方才哪怕挡一下,让我安安心不好吗?”倚石仙子也气笑了,她都给这个女人台阶下,怎么不知好歹。
祝平娘说的兴许是对的,所以如果她挡了,倚石仙子也就跳过这件事儿,当做她没有懈怠修炼,却不想什么都没试出来。
不对,也试出来了。
试出来了信任。
理智告诉倚石仙子她该生气,可偏偏一点也气不起来,反倒是吃了蜜一样,面上忍不住起了几分笑意。
“……”
这么一闹,气氛反而轻松了不少。
“应该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反倒是阿浅你才是我和少君的希望。”祝平娘慵懒的趴在柜台上:“你成仙了,我们好跟着喝汤。”
“喝你的茶吧,这就是你要的太平。”倚石仙子说道,打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朵糖渍花瓣,咬了一口后瞧着她。
“呵……太平。”祝平娘忽然说道:“方才阿浅你问我什么是太平?”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问的。”倚石仙子惊诧道:“味道不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祝平娘甩了倚石仙子一个白眼,自己要说正事的时候,她反倒是吃了起来。
于是祝平娘将手探入倚石仙子的衣摆出,捏住里面精致的衣裳使劲朝下一拉,嗔道:“听我说。”
“……”倚石仙子无奈的提起肩带,咽下口中食物:“你说就说,我听着呢。”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是《春秋》所言,黔首脩絜,人乐同则是《始皇纪》所言,说到底的太平也避不开安居乐业四个字。”祝平娘说道:“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太平过,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倒是实话。”倚石仙子点头,历代那么多仙人出现,可乱世还是乱世。
“所以古今皆平只是一个笑话。”祝平娘揉了揉眉心,说道:“这号不要也罢,过的舒心就是我要的太平了。”
见祝平娘面露疲态,倚石仙子忽然有几分心疼,她安慰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该说桐君你是没出息还是看的太通透了,罢了……陪着姑娘打打巧牌,做做艾灸也没有什么不好。”
“若是世上能有一个人比所有人都强大,说不定,真的会有太平的一天。”祝平娘眯着眼睛说道:“不然……单单是道宫和佛门的争斗便停不下来。”
“你说的人也不是没有,淮沁那位不就是。”倚石仙子说道:“他也做不到万世太平。”
“始皇的能力还不够。”祝平娘指着清澈的天空:“要能让漫天仙佛都低头,按照他的规矩行事才行。”
“一言堂可称不上太平,没有人能够绝对的公正。”倚石仙子想了想祝平娘的意思,提醒道:“真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世道才算是真的完了。”
“对吧。”祝平娘忽然笑了,她口风一转:“所既然真正的太平盛世不存在,咱么只管晶莹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尊上不就是这样护得春风城和淮沁。”
“呸,感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倚石仙子杵了祝平娘一下。
“管好自己就行,没有那个能力就老实一些。”祝平娘看向玉观楼的方向,低头说道:“所以我很喜欢尊上行事的方式。”
“你喜欢他,亲自去给人家续弦不就行了?”倚石仙子嗔道。
“这可不行,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祝平娘伸了个懒腰,旋即说道:“好了……今晚什么安排,趁着九华山的人还没有来找麻烦,这来之不易的安定,过一天可就少一天。”
“吃酒,还能有什么安排。”倚石仙子已经不想和祝平娘说话了,这个女人从入了春风城后,说话也好、行事也好太过滑溜,让人恼的慌。
“你方才提醒我了……杜七的医馆不开了,我还想试试艾灸……”倚石仙子看向祝平娘。
“那就去找十娘,明个我带你去,准备好银子就成。”
“……我没钱。”
“看我干什么,我也没钱。”
祝平娘说着,蹲下将自己的账目藏了起来,再起身的时候看着倚石仙子无奈的表情,心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太平。
熙熙攘攘也是道。
……
……
窗外的剑浆太过刺眼,杜七便起身关上了窗子。
她不知道什么叫太平,就好像她一开始不明白什么是乱世一样,她眨眨眼,心想和十娘在一起就是太平。
杜七又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所有人都厉害。
她上头有十娘管着,十娘头上有七姨管着,七姨……七姨……
杜七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难道七姨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0545 七姨的画没有姑娘本人好看
身子抱病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气质,七姨那于红尘中打磨出的温润柔软在杜七看来是很难得的荧光,所以她很喜欢那个姑娘。
杜七背靠窗子而坐,窗外不断落下的剑光将桌面映出一片荧辉。
她瞧着七姨房间的方向,心想自己和十娘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在旁人看来好像七姨和十娘的关系,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杜七喝了一口发冷的茶水,看向不远处连韵酿造的梅花酒。
也怪十娘。
若是十娘能早些想清楚其中的关键,她也就不用在意了,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都听十娘的。
杜七垂下眼帘。
她一想到今日十娘又在刻意不与她接触,心口就一阵闷得慌,再说了……她也不希望十娘因为一件事过于忧愁。
杜七将茶杯推的远了一些,趴在一堆书上休憩,眼睛迷成了一条缝隙。
在姑娘的身下,一本本《九龙纪》、《五龙纪》、《摄提纪》等书册摞成了一个十分舒适的高度,垫着她的脑袋。
“……七姨是最厉害的人。”
杜七相信着七姨,她一定有办法将十娘重新带回到合适的路上。
……
……
晌午,暖阳当空。
七姨的房间很干净,不似姑娘家的花里胡哨,沉稳而充满古香,墙壁处布满了几尺长的红木雕花,沉木的香气混着淡淡的好闻气息,桌面上有一个小香炉,散着袅袅青烟。
杜十娘在桌子前坐下,回身去看侧身于榻上的人,只见七姨并没有休息,而是依靠着床帘,把玩着手里的暖玉。
“七姨。”杜十娘忽然轻唤了一声。
七姨漫不经心地掸了下肩头,神色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清冷。
听到杜十娘的声音后,浑浊的眼睛亮了几分:“怎么了?若要吃点心,柜子里有薛丫头昨儿才送过来的。”
“我可不是要吃零嘴。”杜十娘目不转睛的盯着七姨,感叹道:“七姨可真好看。”
说完,杜十娘就一愣,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行了,少说这些没用的。”七姨呸了一声,视线在床头盛放着金丹的盒子上掠过,柔声道:“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甚利索,还是年轻好一些。”
“七姨也不老,妮子可是说了,您身子的毛病都是一些细碎的,好好调养就能好起来。”杜十娘说着,抿了抿嘴:“当然,若是您愿意听先生的,真的是最好不过,我以前觉得医道好,现在……还是修仙厉害。”
“你怎么净说废话,行了,我的事儿也不用你管。”七姨正要说什么,便见到杜十娘正盯着桌子上的东西看。
“七姨,这是什么?好精致的盒子。”杜十娘打开桌子上的雕花木盒,虽然盒子中空荡荡的,可她还是嗅到了一股子香甜的气息,不禁的吞了口口水。
“这个?老东西先前送过来的点心,点心让我烧了,盒子好看,留着盛小物件。”七姨轻轻哼了一声。
“烧了?”杜十娘眨眨眼,埋怨道:“这么好的点心,您也不给家里的丫头留一两个过过瘾,都送过去了?”
“我还没找你算细作的账,还有脸与我说这话呢?”七姨眯着眼睛,对着怯怯笑着的杜十娘挥挥手:“过来。”
杜十娘听话的走到床边。
“转过去。”七姨说道。
杜十娘转过身。
“啪!”
只听见一道说不上是清脆还是沉闷的响声,伴随着杜十娘的一声轻吟,七姨才收起手上的木板。
“嘶……”杜十娘往前走了一步,无奈说道:“您年纪大了,力气可一点也不小,倒是轻些,再说了怎么还用上板子了?”
“死丫头,方才还说我不老呢。”七姨一双凤眼合上了点,说道:“打你,我还嫌弃手疼。”
“那……是十娘身子硬,硌着七姨的手了。”杜十娘呵呵笑着,转身扑在七姨身边,动作轻柔没有触碰到七姨,她躺好后抱着七姨的被子,只觉得鼻尖萦绕的气味变得芬芳馥郁。
“你一会儿别嘴硬就行。”七姨话中有话的说道。
杜十娘没明白七姨的意思,说道:“七姨,您的被子还是这么好闻。”
“滚远点。”七姨踢了杜十娘一脚,将她直接踹下床,旋即看着杜十娘那依旧浅笑吟吟的模样,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你这妮子……罢了,去给我泡一壶茶。”七姨嗔道。
“好嘞。”杜十娘点头,整理好裙子后走向茶柜。
期间,七姨看着杜十娘的背影,心道十娘在自己面前性格明朗,落落大方,灿如骄阳,可这也只限于在她面前才会有女儿家的活泼好动。
哪怕在石闲面前也是另一副模样。
沉默了一会儿,七姨轻轻叹息。
说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再老成也是虚的,看的人心疼。
这边,杜十娘打开了茶柜,看着少说有几十种茶叶的柜子,小声说道:“您这小日子过的,滋润的很。”
“你嘀咕什么呢。”七姨问。
“没什么。”杜十娘回身道:“七姨要喝什么茶?”
“我知道你喜欢喝红茶……”七姨说道。
“那就……”杜十娘的视线在茶柜中扫视,想要找符合自己口味的。
“那就不喝红茶,去,来点小山茶。”七姨笑着:“我陪你家的姑娘吃过一次小山茶,现在轮到你这个做娘亲……嗯,也不能说娘亲,总之来点小山茶就行。”
杜十娘一愣,便听到七姨说道:“沉茶慢,香气不高,滋味淡薄,正适合今个用。”
“这是苦茶。”杜十娘说道。
七姨说道:“苦后的回甜才是精髓,正适合今个用。”
杜十娘身子僵硬了几分,回头说道:“您的小山茶一共就这么点,我可不敢喝。”
七姨拿起板子在手上晃动着,轻声道:“因为要说的事儿几十年也遇不到一次,所以没有比今个更适合的日子了。”
“……”杜十娘取了一些小山茶,讪笑着:“七姨,您这一连三个适合,弄得我都有些慌了。”
“呵,自己想的事儿还怕人说?”七姨摇头,挥手道:“泡茶去。”
“行吧。”杜十娘拎着茶壶来到七姨专属的茶室,脑中想着七姨方才的三句适合,心不在焉将面前即将烧开的水从炉子上提起,正要以热水烫杯,便听到七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用心点,别烫着手。”
“知道了。”
杜十娘应声后,认真了一些,熟练的拨茶、打茶。
动作流畅至极,没有任何的停滞感。
女子六艺,茶通六艺,在茶道上杜十娘深受祝平娘和七姨的影响,她比石闲只强不弱。
杜十娘低头嗅茶香,露出陶醉神情,轻轻拨弄茶盖,白玉碰撞的清脆一声声响彻,似是姑娘的心跳。
尝了尝味道,杜十娘心道这不愧是七姨最喜欢的小山茶,虽然苦涩,可那一丝丝的回甘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
杜十娘倒掉略带灰尘的茶,开始认真准备茶水。
此时,杜十娘隐隐听到外头有些许微弱的动静,好奇七姨在做什么。
“……”
不久之后,杜十娘拎着茶壶走出来,她一脸笑容的将茶水放在七姨的桌子上,说道:“您也是,要吃茶不随我进茶室,一会儿若是味道不正,可不能怪我。”
“我瞧你可是一脸得意。”七姨说着从床上起身,在桌旁坐下,道:“奉茶。”
“是。”杜十娘给七姨斟了一杯小山茶,旋即双手奉给七姨。
七姨瞧着白玉茶杯中莹绿色的液体,嗅着茶香。
与浓郁、纯正的茶叶香气混合在一起的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麝香气息。
是杜十娘的味道。
七姨心道这才是最正的味道。
“味道不错。”七姨夸赞道。
“您也太敷衍了,都没喝呢就说不错。”杜十娘无奈说道。
“那我尝一口。”七姨小饮后,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身子微微发热,说道:“味道不错。”
“……这就不敷衍了吗?罢了……您说的都是对的,我还是喝茶吧,您可少见这么大方的时候。”杜十娘摇摇头,正要给自己也倒一杯,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
“……”
杜十娘双眸微微睁大,目光停顿在了床头上方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卷上。
“七姨,我泡茶的时候……您挂上的?”
“是啊,挺好看的。”七姨手捧茶杯,视线落在杜十娘眼角的泪痣上,说道:“什么心情?”
杜十娘看着画上的姑娘,低头道:“什么什么心情……不甚舒服罢。”
“这有什么不舒服的。”七姨笑着,欣赏着画卷,思绪随着依旧显眼的颜料回到了六七年前,目光不自觉的温柔了许多。
房间中安静了许久。
杜十娘心跳加速,脸色逐渐苍白,似是想起了过去了不堪,以及即将衍生的不安。
此时的画卷之上有一个窈窕的蓝衣少女,十三岁左右的年纪,少女走在西苑的桥上,暖阳映在她明艳的面庞。
画功极其出色,少女的身上的浅蓝色衣裙随风泛起水纹般的褶纹,那蓝色的染料像极了天望海的颜色,裙子由上而下从浅蓝之色逐渐散发为红色,到裙摆处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花儿。
蓝衣少女似乎在笑,她的笑很温暖,就好像七姨手中的茶水一样让人身心舒畅,可她的眼角又有一颗墨点,让看着的人都心起几分怜意。
在蓝衣少女的身后,有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正要走上桥头,她像是一朵幽幽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浑身隐隐散发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不是杜十娘和石闲还能是谁。
准确的说,是初入春风城时候的杜十娘和石闲。
……
“七姨,您什么时候找人画的。”杜十娘低着头看着茶杯中打着旋儿的茶叶,不敢去瞧画上的姑娘。
“什么叫我找人画的。”七姨欣赏画上的姑娘,说道:“这是我那时候自己画的。”
“……我倒是忘了,您还是有些本事的。”杜十娘嘴角微微抽动。
“你这是什么话。”七姨敲了敲桌子,旋即说道:“那时候的你可没有现在好看……说起来,石闲一进城就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好像谁都欠了她钱一样,也就是你能和她处到一起。”
说着,七姨又觉得石闲没有什么朋友,便知晓石闲的性子并没有任何的改变,她只在信任的姑娘面前才是这般傻兮兮的模样。
杜十娘轻轻叹气,看了一眼画卷上巧笑嫣然的少女,闷闷不乐的说道:“您拿这画出来,不就是让我不自在。”
七年前的她干净的像是蓝盈花,七年后的她……一身黑衣,已经是不能看了。
“谁给你找不自在了,今个比以前可好看太多,身段也熟了,不是以前干巴巴的模样能比的。”七姨说着,摇头:“这样看,真是便宜了李家的大公子,不过看在他对你梳拢后……保护的还算尽心,今个就不咒他了。”
“……”杜十娘听着七姨的话,睫毛微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七姨马上就让她有话说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拿这幅画出来,是因为我答应过你家的丫头,让她瞧瞧她的十娘以前是什么模样。”
“!”
杜十娘身子猛的一颤,她抬着头,急着说道:“您可不能这么……”
“为什么不能?”七姨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杜十娘身边,布满皱纹的手指拂过杜十娘眼角的泪痣,嗔道:“凭什么不能?有什么丢人的。”
“……”杜十娘转过头,避开七姨的手,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不能。”
“杜七可觉得她的十娘是不干净的人?”七姨问。
杜十娘眼神飘忽:“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行,若不是一会儿还有宴,我非要打你一顿不成……罢了,就知道你嘴硬。”七姨捏了捏杜十娘的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声道:“你若是听话,我就不把这画拿给杜七看了。”
“您说,我都听您的。”杜十娘闻言,挪动椅子背对着那画卷,乖巧的看着七姨。
0546 相似的谨小慎微
阳光混合着月光,顺着轨迹落在画着两个少女的画上。
“……”
厅内,杜七收起面上的惊愕,她低下头,轻声道:“十娘真好看。”
杜七痴痴的笑了一会儿,旋即推开窗子,暖阳的灿烂刺眼让杜七一时间不甚适应,她眯了眯眼睛,冲着外面挥挥手。
清风吹过,停在杜七面前化作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元……姑娘。”纤阿出现在杜七书桌前,捏着裙摆行了一礼,动作无比标准,似是有些慌张。
“姐姐这是哪儿学的礼节,还挺好看的。”杜七说道。
“回姑娘,这是……”纤阿正要说什么,却只见杜七摇摇头,于是闭上嘴。
“姐姐往后退一些,别点了裙子。”杜七说着,用脚将火盆往自己书桌前移了几分。
本来还没有什么感觉的纤阿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裙子只此一件且不会毁坏,若是因为元君一句话被火盆给点了……真是哭都没有地方哭。
杜七嗅着一股子好闻的桂兰香气,等到纤阿站稳了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姑娘,送红吟姑娘来红鸾街。”纤阿说道。
“红姐姐?我没瞧见她。”杜七踮起脚尖看向窗外,只见人来人往,却独独没有红吟的影子。
“去给姑娘买礼物了。”
“那可真好。”
杜七伸了一个懒腰,盯着纤阿,目不转睛。
两个姑娘面对面站着,墙上却只有杜七一个人的影子,在影子的对面是一抹月光。
纤阿忽然有些心慌,面对姑娘她全然没有外面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静。
好像面对家长一般的心悸让纤阿成了不知道做错什么事情的孩子。
她想着杜七的询问,心想姑娘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问自己红姑娘去了什么地方……难道是有什么深意。
杜七忽然说道:“我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
“姑娘说的是。”纤阿立刻应声,她雪一样的肌肤上起了一层不大正常的红晕,好在大半个身子都在水中,也看不甚清楚,一道道波纹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杜七便不说话了,她看着仍旧在院子里玩闹的石闲和婵儿,看着石闲的笑靥明丽和婵儿的嬉笑,不自觉的沉浸了进去。
不管院子里的猫儿是叫小花还是咪咪,它在七姨院子里撒欢,背后是两个嬉笑的姑娘,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平和,杜七很喜欢。
杜七看起来心情很好,可纤阿依旧瞳孔晃动,似是心口被人攥住了命脉。
“我说过了,姐姐也不用这么怕我。”杜七收回看着狸花的视线,回头说道:“我又不是翠儿姐说的吃人的妖怪。”
不安是一种很让人不舒服的心情。
她不想让十娘不安,也不想让这个称得上自己和海棠共同故人的姑娘不安。
“……”纤阿一时无言,可杜七说,她又不能不回应,只能很小幅度的点头,深吸一口气后声音发紧:“我不怕……姑娘。”
是谎话?
现在的杜七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好像是更加的温和了,可对于这个见识过杜七太多面貌的姑娘来说,她比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知晓姑娘的本质是怎么样的冷漠。
纤阿宁愿面对自家姐姐的审判,面对以往那个朝寻芥子,暮宿须弥的元君,也不想要看到杜七这看似温和、实际上话里有话的模样。
“姐姐可不要骗我,四闲姐说我还是很聪颖的。”杜七轻声道。
“不敢欺瞒姑娘……”纤阿抬起头:“阿纤不想惹姑娘不高兴。”
这才是她害怕的东西。
惩罚不重要,姑娘不开心所引起的后果也不重要,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只是单纯的想让姑娘高兴,这里面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尤其……
纤阿紧紧闭上眼,不敢去看杜七的脸。
尤其是杜七这一副成熟的模样,让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不慎瞧见了好看的东西……晃了神。”杜七摇摇头,从兜里取出一颗蜜饯,瞧着闭眼的姑娘,撬开她的贝齿塞了进去。
“好吃吗?”杜七问。
“嗯。”
“姐姐方才瞧什么呢?”
“……”纤阿身子一颤,也不觉得口中的蜜饯甜了,她乖乖的站直了一些,小声说道:“阿纤想要看看是什么能让姑娘这么欢喜。”
“看到了?”杜七问。
纤阿看着杜七平静的面容,挤出一个笑说道:“见到了……是十姑娘。”
“还有四闲姐姐呢。”杜七关上窗子,回到位子上坐下,心想她也不是故意偷看十娘,在知晓十娘不想让她见到之后,她就收回了视线。
“我瞧了七姨给十娘的画……这事儿你可不许说出去。”杜七提醒道。
这才是正事。
若是十娘知道自己偷看她,一定会生气,那她今个的宴会说不定又要饿肚子了,
“姑娘安心,阿纤不会与任何人说。”纤阿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保密。
杜七修长手指交叉落在裙子上,她对着纤阿说道:“十娘好看吗?”。
“好看。”纤阿想也不想的说道。
听着她的话,杜七笑了。
她很喜欢这个回答。
纤阿了解了杜七的意思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跟着笑后……犹豫片刻指着暖阳的方向,开口:“姑娘,方才可不只是我一个人见到了那画,您怎么不去找她说说。”
“你姐姐?”杜七歪了歪头:“我找她做什么,现在是晌午。”
因为是晌午,所以阳光洒进屋子是最正常的事情,但是混在阳光中的月光就很不合时宜。
“姑娘,白天也是有月华的,只是没有她的脑袋亮。”纤阿说道。
“你说她脑袋亮,不怕她找你算账?”杜七饶有兴趣的问。
“……”纤阿一阵无言,心道和姑娘沟通需要一个灵动的脑子。
“你说的我也清楚,可既然十娘觉得白天不该有月华,就不该有。”杜七坐的乏了,又一次趴在一摞书册上。
纤阿点头,她们这些人早就将杜十娘也是规矩这件事刻在了心上,也不用杜七多费口舌。
她看着杜七身下那一本本写着纪元的书册,心想这也是最合理的事儿。
“姑娘,我走了。”纤阿说道。
“回见。”杜七挥手。
纤阿化作一抹浅光,钻入暖阳中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候,安宁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赤着脚从推开门走进来,很随意的走到火盆前烤着火,一身略带浅色的透明连衣裙看的杜七一愣一愣的。
“七姑娘方才和谁说话呢?”安宁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觉得有些奇怪。
“这不重要,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杜七说着,取出一条干燥的手绢起身走到安宁面前,仔细擦拭着她面上的些许水润。
“也没关系,翠儿姐说了,这小厅暖和的很。”安宁眯着眼睛感受着杜七的手,不在意杜七自言自语的事儿了。
“翠儿姐她们人呢?”杜七问。
“在换衣裳。”安宁说着,问道:“姑娘要去洗洗吗?很舒服。”
“我就不了,点着妆呢。”杜七摇摇头,将湿润的手绢放在桌上,顺手取了一条头绳将安宁散乱的长发扎起来。
“七姑娘身上怎么什么东西都有。”安宁眨眨眼。
“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有,我只有我带的东西。”杜七手法熟练的将安宁的头发整理好,随意说道:“淮沁那次的大风吹掉了我的缎带,打那以后,我常备着,毕竟……披头散发也不规矩。”
安宁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杜七近在咫尺的面庞,白皙的脖颈上浮现一抹绯红,她不自在的说道:“七姑娘今个……也太好看了。”
“再好看也没有十娘好看。”杜七将安宁耳边的长发捋平,笑着说道:“好了,我去倒杯热茶,你在这儿歇一会儿。”
“水来了,姑娘才是好生歇着。”翠儿端着热茶走进来,她面上还有这沐浴后的红晕,翠儿给了安宁一个白眼后说道:“姑娘喝茶。”
明灯和白玉盘从翠儿的身后跟进来,白玉盘见状,轻轻捏了一下明灯的手心。
明灯一愣后了然,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给杜七倒了一杯水,算是完成了侍女应该做的。
几个姑娘聚在屋里,很快便热闹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杜七忽然说道:“翠儿姐,十娘……不知道我喜欢她吗?”
翠儿拿着茶壶的手一颤,奇怪的看着杜七:“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一旁的安宁和白玉盘对视一眼,皆是不明白。
明灯也很奇怪。
她的小姐最喜欢十姑娘了……这件事整个春风城人都知道吧。
“没什么,喝茶。”杜七捧着茶杯,小酌一口后心道她也想喝十娘亲手泡的茶。
十娘为什么对自己的魅力那么没有自信呢。
杜七觉得应该是自己还不够热切,她以后多说几遍她喜欢十娘应该就可以了。
至于这儿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杜七瞧了一眼七姨房间的方向。
这不重要。
十娘希望是哪种喜欢就是哪种喜欢。
“明灯,张嘴……啊~”
杜七取了一块梅花酥捏在手里呼唤明灯,明灯眼睛一亮,踮起脚尖一口咬了上去,旋即捧着酥饼低下头。
杜七温和的笑着。
……
……
纤阿面对杜七时候谨小慎微,眼神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看着长辈、甚至是母亲的恭敬。
杜十娘对七姨也是如此。
七姨看着乖巧坐在桌前等待着她吩咐的杜十娘,哼了一声,嗔道:“我可是有些时日没见到你这么怕我了,总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是十娘错了。”杜十娘一副七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你倒是相信一点自家的丫头。”七姨无奈说道。
“我信她。”杜十娘抬起头:“可这也不妨碍我不想妮子见到这样子……七姨,这和妮子没有关系,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只要七姨不把那画拿给杜七看,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你这丫头就是这点让人恼得慌。”七姨捧起茶杯,茶盖用力的打在白玉上,发出的响声让杜十娘一个哆嗦,七姨骂道:“死丫头,什么都瞧得清楚,就是改不了!”
“……”杜十娘闭上眼睛,任由七姨怎么说。
七姨也习惯了杜十娘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本来都适应许多年了,可她一想到方才在她面前活泼的杜十娘,又适应不来,最后所有的恼火都化作无奈。
丫头已经够可怜了,自己这个做娘亲的再不疼爱着点,难道让外面的男人来疼吗。
她也不说让杜十娘听话了,开口说道:“我听你的,不拿给杜七看就是了。”
七姨摸着杜十娘的后颈,温暖的手让杜十娘不自然的打了一个寒噤,她抬起头:“七姨说的可算数?”
“我骗过你?”七姨反问:“再说了,我也没有必要用这画作什么文章,没有这画,你就敢不听我的话了?”
“不敢。”杜十娘听到七姨的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重新勾起了一抹笑容,走过去抱住七姨的手臂,小声说道:“我就知道七姨最疼我了。”
“那倒没有。”七姨看着杜十娘面上带着一丝勉强的微笑,心道这丫头的心情果然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
“怎么,你瞧瞧镜子里,现在的你哪里比以前差了?有腰有屁股的。”七姨说道。
“什么叫……”杜十娘噎了一下,旋即说道:“七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觉得你是干净的。”七姨说道。
“那是您觉得。”杜十娘捏着漆黑的裙角。
“外人觉得不干净,你就不干净了?”七姨盯着杜十娘。
杜十娘想了想,摇头说道:“七姨,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就好像翠儿因为旁人辱骂她而恼火,可她这个当事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要不说她的四闲不好,她便不放在心上。
“以前若是看的明白,也不至于过的那么拘谨。”七姨捏着杜十娘的脸。
杜十娘被七姨拽的偏了脑袋,她认真说道:“人家说的是对的,我没有生气的必要。”
她本就不是干净的人。
0547 似母亲的角色是很必要的
杜十娘曾经不想要杜七修炼,因为害怕,害怕姑娘长了眼界就看不起她。可后来为了姑娘好便收起了这个念头,
想要从根本上扭转杜十娘的价值观,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名为杜十娘的姑娘在入春风城前也好,入春风城之后也罢,她这二十年来所知晓的一切都告诉她,曾经为之生计的东西有多么让人看不起,哪怕是糯米丸子在充满泥渣的地上滚了一圈后……也比她这样的人干净。
“……”
七姨在一旁看着杜十娘平静的面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的。
自家这个女儿之所以不在意外头的流言,不是因为她的养气功夫有多好,更不是境界高到了不在乎外人的言语。
只是因为她也认同那些人的话。
既然人家说的是对的,她自然没有恼火的理由。
若是恼了,才真是气急败坏,落了下乘。
七姨喝了一口温润的小山茶,感受着口中的凉薄滋味,看向杜十娘说道:“十娘的这般念头……也不是没有动摇过吧。”
“什么念头。”杜十娘问。
“自己不干净。”七姨直接说道。
“……”杜十娘一愣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低下头。
七姨见到杜十娘的表情,知道自己想的是对的。
以前是有机会可以扭转杜十娘的自卑的,在她和李公子约了终身后,十娘定是有想过……她并不是那般不堪。
可后来的事情也都知道了,因为李孟阳与公主订了婚,她被丢下。这般对比,可没少有人拿“一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来拿十娘找乐子……杜十娘的自卑就深深在心里扎了根。
李孟阳给了杜十娘希望,而后又将这希望连带着糯米丸子和十娘的自尊一同在地上踩得稀碎,在“死”过一次后,杜十娘就收起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南风琴也藏在了房间的最深处。
一想到这,七姨就忍不住心里的火气,恨不得把那将她的十娘骗的团团转的男人拉出来踩上两脚。
杜十娘见状,站起身牵住七姨的手,轻声道:“七姨也别恼他。”
“你还护着他?”七姨不敢置信的看着杜十娘。
“不是十娘护着。”杜十娘摇头说道:“他替十娘梳拢后,也算是在外头挡住了一些人,不然,这日子就更难过了。”
杜十娘想起了自己柜子里的庭玉,深吸一口气,回到位子上坐下。
“你这丫头就是心软。”七姨无奈叹气,随后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他丢下你也是有苦衷的呢……如果你真的说了这话,我今儿可就要让你屁股开花。”
“还真是危险。”杜十娘抿嘴一笑:“七姨也是,我不是画上那般天真的丫头了。”
“这可说不准。”七姨放下空荡荡的白玉茶盅,杜十娘眼疾手快的给她续了一杯,无奈说道:“您倒是信我一点。”
“你倒是信一下七姑娘。”七姨捧着温热的茶盅,看向杜十娘。
“我信她。”
“我也信你。”
“……”
七姨和杜十娘相互对视了一会儿,以杜十娘率先移开视线而终结了这个让娘俩都不舒服的话题。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屋子里照得透亮,两个火盆放在屏风的角落,尽管是寒冬,可是还是暖和如春,桌上的一抹梅枝开的正旺。
七姨通过方才的对话,隐约觉得杜十娘对公子的态度不对劲,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难道……那公子之后有回来过?
“沉茶慢,陈茶也慢,我吃茶的口味果然还是和七姨一样。”杜十娘呡茶后,轻声说道。
七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旋即说道:“有些事儿就适合混着茶水的滋味慢慢体会,你自己知晓就好,我就不问了。”
“谢谢七姨,您如果问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杜十娘松了一口气。
“记得自己吃了苦就行,也不用我提醒。”七姨说道。
她可不管李公子有什么苦衷,毕竟从结果上来看公主还是公主,公子远居仙门,只有她的十娘弄出了一身伤痕,若不是后面遇到了杜七这个良方,她真的不敢想现在的十娘会是什么模样。
“十娘明白。”杜十娘说着,垂下眸子,视线落在桌面的一枝梅花上,她笑着抬头说道:“七姨,待到明年春,这满山桃花洁如雪……妮子一定喜欢。”
七姨一愣,心想果然只有提起杜七的时候,十娘才笑的不再勉强,那是发自内心的期待与希冀。
上一次她见到这样的十娘,还是她掰着手指与自己说李公子有多少优点。
七姨忽然也不太敢去看画上的那个蓝衣姑娘了。
沉茶慢,沉茶慢,当柳叶儿一样的茶叶沉入杯底,隔了夜,便从浅绿化为赭褐。
七姨会喝茶,她不仅抗拒沉茶,相反会很喜欢。
“我觉得若是杜七,与其说她会喜欢满山桃花,不如说她会很喜欢我这院儿里的大槐树。”七姨晃了晃手里的小山茶,抬头说道:“毕竟,会结许多的槐花。”
“也是,妮子可没有赏花的兴致,兴许我该养一养她这方面的素涵,不能总是知道吃。”杜十娘说着,坐的乏了,伸了个懒腰,趴在桌子上。
“你来点精神,我正事还没说呢,怎么就趴下了。”七姨弹了一下杜十娘的额头。
“行罢。”杜十娘重新直起身子。
“知道我要与你说什么吧。”七姨问。
“猜到了……不过七姨也是,我都没有与您说,您就主动找了我。怎么说呢,您和四闲一样的敏锐,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杜十娘叹息。
七姨掩面一笑,说道:“人几辈子不见得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今个既然是要聊这般大事,我自然舍得这一点茶叶。”
“我该谢谢七姨大方?”杜十娘摇摇头,接着说道:“我不甚想和七姨说这个事儿……当初我还因为丫头唤的一声十娘不是娘亲而失落,现在……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滋味。”
“喜欢姑娘家可不丢人。”七姨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杜十娘说道。
“害怕?”七姨一言直指杜十娘的要害:“害怕会坏了现在平和的关系?”
“兴许是这样。”杜十娘说道。
“先说说旁的。”七姨捏着茶帽的一角,问道:“猜猜我从杜七那儿听到的、关于你的最多的是什么话?”
“妮子也说不出什么花来。”杜十娘想了想,认真说道:“该是“好看”两个字。”
“错了。”七姨勾起嘴角,缓缓说道:“是五个字。”
“……”杜十娘一愣,便明白了,叹息道:“丫头不会夸人,只会说好看,也使不上旁的词儿。”
“你就别说旁人了。”七姨啐了一口,说道:“我从你这听到的也差不多。”
“七姨真好看?”杜十娘噗嗤一笑,心道这么一想,原来她和自家的丫头一个模样。
她收起了笑容,说道:“我明白了,七姨是想告诉我,总是说我好看的妮子……看待我和我看待七姨一样,那我以后安心扮演好她娘亲的角色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东西。”七姨皱着眉。
杜十娘眨眨眼:“开个玩笑?”
“欠收拾了?”
“我错了。”
杜十娘吐出一口浊气,又深吸一口气,认真的看着七姨:“妮子不懂事,我得懂事,不能她夸我两句……我就翘着尾巴飞上天。”
她承认,她很喜欢杜七。
追溯本源,她对于丫头的心动,来源于天望山上,丫头趴在她的背上,呼吸打在她的耳时。
一句“十娘很干净”一直藏在她的心里。
可就好像姑娘说她好看一样,姑娘说的认真,她不能听的认真。
“你不好看吗?”七姨问。
杜十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她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但是勾引男人的身子,也谈不上自满。
“七姨,我毁了脸的时候,丫头也说我好看呢。”杜十娘说道。
“倒是七姑娘的错了,丑还是要说丑的,也不能总是惯着你。”七姨摆了摆手,又说道:“就好像姑娘不嫌弃你毁了脸一样,对于姑娘家……你不敢喜欢她,想来也不是不干净、不好看几个字能说的通的吧。”
杜十娘闻言呼吸一滞,旋即无奈说道:“七姨还是七姨,我这都没把您绕进去。”
“你还嫩着呢。”七姨摇动着手里的茶匙,问道:“还有什么顾虑。”
“算不上顾虑吧……她现在可处在女儿家一辈子最好的韶光里。”杜十娘说道:“而我……已经是老姑娘了。”
在春风城,姑娘家一声最珍贵的年龄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而她过了年就二十了,样貌……不加打扮更是妥妥的韵娘,没有一丝一毫的青春气息。
“你还知道呢。”七姨呸了一声:“再看看你,一辈子那么点好看的时候,给了一个不知道好歹的男人。”
“公主比我强的多呢。”杜十娘苦笑道:“再说了,七姨您倒是安慰我一下,怎么还过来踩了一脚。”
“这不是没踩死吗。”七姨撕扯着杜十娘的脸,骂道:“在我面前说什么韶光,你在这磕碜谁呢。”
姑娘家就没有不在意年龄的,哪怕是七姨。
“您这个年纪,就别想什么韶华了。”杜十娘提醒七姨。
“……”七姨嘴角抽了一下,忍住了现在就将丹药吃下去的冲动,说道:“知道你想激我,少来这一套。”
“七姨不愧是七姨。”杜十娘歪过头,小声道:“这都忍得住,若是换了丫头说我老,我可忍不住。”
七姨握拳后松开,轻声道:“半个月不见,你这妮子牙口凌厉不少,张嘴我瞧瞧。”
“啊……”
杜十娘张开嘴,露出一口精致的洁白。
“话离情未了,烟水万重山。”七姨忽然说道:“这一句离别诗出自你这张不好看的嘴,怎么……因为想不清楚和姑娘的关系就要走?你想去哪,你能去哪。”
她方才看到翠儿送过来装裱整齐的画就想问了。
杜十娘闻言闭上嘴,过了一会说道:“我哪儿也不去,这诗是写给四闲的,让她收收心,别想着撩拨我。”
“杜七是因为上面的关系不行,四闲呢?”七姨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你们都是望海店的姑娘,谁也不嫌弃谁不干净吧。”
“嗯。”杜十娘点头。
“你和四闲从进城就在一起,虽然不常联系,可说一句青梅竹马,不负韶华勉强也可以。”七姨伸出第二根手指说道。
“嗯。”杜十娘又点头。
“她更不在意你的样貌。”七姨不解说道:“为什么四闲也不行?”
“她是个姑娘家。”杜十娘说道。
“换一个。”七姨蹙眉。
杜十娘想了想,又说道:“淮竹姑娘更合适。”
“合适不合适,你说的也不算。”七姨提醒杜十娘。
“我说淮竹姑娘合适她就合适,七姨,我也是过来人。”杜十娘说道。
七姨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你在我面前说过来人?”
“所以我说了也。”杜十娘指着四苑的方向,语气平缓的说道:“七姨,四闲倔的很,我觉得合适也没用,她估计正想着把我连同妮子……还有十楼的丫头一网打尽呢。”
“做她的白日梦吧。”七姨呸了一声。
杜十娘微笑,旋即想了想,又说道:“七姨,若是我能喜欢上四闲,一定是一件很好的事儿。”
“自然是好。”七姨应声,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的闺女能成了一对,那让她立马去死,她也无憾了。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七姨说道。
“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杜十娘说道。
“也不用解释,就好像红吟和流萤丫头喜欢你一样,你没良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七姨说着,将茶杯推到杜十娘面前,说道:“你总是说什么喜欢,我听着模棱两可,不舒服。”
杜十娘接过七姨的杯子,小酌一口,抬头问道:“七姨的意思是?”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七姨缓缓说着,紧接着看向杜十娘的眼睛:“没说过姑娘嫁娶的事……你可想与她对食?”
0548 有娘亲惯着的姑娘是幸福的
七姨忽然的询问让杜十娘措手不及,她避开七姨的视线,小声说道:“您说的姑娘是哪个姑娘?若是四闲,我是有想过的。”
“自然不是她,你可别给我装傻。”七姨站起身,躬腰靠近杜十娘的心口,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却可以确认杜十娘的心脏一定“扑通”“扑通”使劲跳着。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七姨从窗口望着院中正和婵儿玩闹的石闲,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旋即说道:“一些事情还是要放到明面上来说。”
“也只有您了,旁人可不会问我想不想娶自家的丫头。”杜十娘很是无奈,她现在感觉身子一阵燥热,有些事儿真是一想就臊得慌,脸热心慌都是轻的。
“我只是说对食,也不见得是你娶她,说不定是你嫁人呢,这谁说的准。”七姨呵呵笑着。
“呸,她也配。”杜十娘说了一句唯心的话后,也看了一眼窗外,此时……石闲正坐在凳子上揉搓着婵儿的脸,看的出来,她玩得很开心。
“好了,我屋里还有点吃的,你去拿过来。”七姨对着杜十娘说道。
“您倒是说饿了。”杜十娘走到七姨的柜子里,拎出食盒在桌上打开。
食盒不大,可香气很是醉人,令人食欲大开,六七样冷点心静静的躺在盒子中,让没有正式吃过午饭的杜十娘吞了口口水。
“吃吧,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七姨将食盒推到杜十娘面前,轻笑着说道:“吃点东西补补脑子,一会再与你说。”
“我瞧着您可没安好心,就算是我……也知道刚吃了东西,脑袋会不大灵光。”杜十娘说道:“刚吃完饭,我脑袋都不会转了。”
“你那么多的废话,吃还是不吃。”七姨盯着她:“你不吃,我可拿给四闲吃了。”
这算是阳谋?
也不算。
“别啊,我也没说不吃。”杜十娘将食盒揽在自己面前,望着一个个十分精致的点心,说道:“七姨自己做的?”
“嗯,也没花太长时间。”七姨点点头。
杜十娘拿起一个盔饼,一口咬了下去,率先感受到的是温润的甜味,紧接而来的是一股清新的芳香,最后,一股子辣味从口中爆开。
辣味与蔬菜本身的甜味恰到好处的结合在一起,水分没有丝毫的流失,每一口下去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杜十娘一边吃饭一边怀疑人生。
明明……明明她也有在努力的提高厨艺,可做出来的东西很勉强才能称得上食物,至于说石闲……她做的东西吃不死人,而淮竹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完全没有做饭的天赋,石闲与她说过,淮竹姑娘做的饭是不能吃的。
当女儿的没用,七姨的厨艺却是如此之高,杜十娘深刻的体会了什么叫做被碾压。
杜十娘咽下口中的食物,不甘的咬牙。
太好吃了。
“你吃就吃,咬什么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七姨伸手撩起杜十娘耳边的碎发以防她吃东西时,染上油渍,同时说道:“什么感觉?”
杜十娘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一口茶水清理了牙齿后说道:“没什么感觉,您本来就是全能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手艺也这么好……若是有人能娶了您,一定是做了十世好人积累的福荫。”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至少……青萝的戏唱的就比我好的多。”七姨说道。
“青姨?她被您攥在手心,就别提她了。”杜十娘说道。
“就好像你攥着四闲一样?”七姨说道。
杜十娘一愣,正要说什么,便发现七姨取出手帕将她嘴角处的汤汁清理干净,终结了这个话题。
“七姨,以后教我做菜。”杜十娘说道。
“这事儿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七姨擦干净杜十娘的嘴角,收起手帕后说道:“以往我想要教你你没有时间,现在倒是有了,想学也行,抽空来我这儿走走,也没必要特意挑个时段。”
“我还以为要拜师呢。”杜十娘说着,收起食盒,一些点心,本来也没有打算直接吃饱。
算是下午茶。
“拜什么师,还不够麻烦的,又不是学艺。”七姨嗅着空气中混合着麝香的香气,心想她是这妮子的娘亲,又不是先生。
杜十娘摸了摸嘴角,觉得七姨真的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方才的说法是真的,七姨年轻的时候十分的好看,比柳青萝都要好看……温柔妩媚不提,能有七姨这样的妻子,未来的生活一定很幸福。
“说什么对食,我和七姨同桌吃饭,难道也算是对食?”杜十娘眯着眼睛笑着说道:“如果能与您做对食,我可不会犹豫,这辈子就赖在您这儿了。”
“去去去。”七姨发出赶小狗的声音,嗔道:“没大没小,我可看不上你,这话……等我不死,你长了些心智再说罢。”
“您还真考虑过啊,啧,看来……我在七姨这儿说不得也不单单是女儿。”杜十娘被驱赶了也不恼,她贴了上去,小声说道:“七姨说我好看,那我和您喜欢的那位比……谁要更好。”
七姨眉头一挑,她捏了捏杜十娘的脸,骂道:“你和一个死人比什么。”
“您嘴上怎么一点也不客气,哪有这么说自己喜欢的人的。”杜十娘无奈的揉着脸。
“也没有什么客气的。”七姨想了想,说道:“她什么都好,你也什么都好,其实……时间过去太久,我有些记不清楚她的样貌了,不然……我送你下去,你们俩面对面比一比?”
杜十娘身子一颤,望着七姨平静的面容,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玩笑话,而是因为……七姨说她记不清楚那姑娘的模样了,杜十娘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的问:“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七姨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这也不重要。”
“我不知道该说您凉薄还是别的什么。”杜十娘说道:“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正常,以后不会连我也忘了吧。”
“就你这个皮断腿的性子,我可忘不了。”七姨伸了一个懒腰,示意杜十娘将桌子收拾一下,旋即说道:“不说我,你今年初雪时候的小祭,还记得几个姑娘?”
“……”杜十娘沉默了。
每年的第一场雪,她都会和四闲在院子里烫一壶小酒,扬起火盆中的点点星火,顺着一簇簇的飞雪将姐妹们喜欢的点心丢入火盆里。
这是丧仪。
她们怕冷是因为冬日大雪的严寒曾经带走过一些小姐妹的性命,选择这样的一天也是因为这是记忆最沉重的时候,双重刺激之下能够让她们不要忘记一些重要的人。
为什么是不要忘记,因为已经开始忘了。
就好像七姨轻描淡写的说出她记不清姑娘的面貌一样。
轻飘飘的几个字里七姨经历过怎么样的心路只有她自己知晓。
杜十娘曾经认为人都是无情的,现在她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无情的,四闲一直都不会忘记那些姐妹,每年都需要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反观自己,心中的悲戚还是越来越少。
过几年,她再想起儿时的姐妹,便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七姨,忘了她们,我是无情的人吗?”杜十娘抬起头看着七姨。
“这只能说明你是普通人。”七姨说道。
“原来是这样。”杜十娘点点头。
“忘了也就忘了,我有她的画,偶尔拿出来看看,还是能记起来一些。”七姨意有所指的说道:“十娘,陪伴是很重要的,再好的关系,若是见不到、不能一直陪着……也和死人没有多大的分别,你明白吗?”
陪伴是很重要的。
杜十娘想了一会儿,应声。
……
时间流逝,在这个远离了春风城繁华的落寞庭院里,阳光斜斜洒洒的落下,落在石闲和婵儿的面上。
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镜子前,杜十娘换了一身衣裳,纯黑色的纱衣在她的衣服下摆是开叉的裙子。
黑色的紧身束腰勒紧之下,将她修长曼妙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更加凸显了成熟的气质。
“这一身黑穿的也很好看。”七姨看着镜子中的杜十娘说道。
“您为什么忽然让我换衣裳……不过您这块新的镜子可太好用了,居然这么清楚,连我的眼睫都看的清楚,这么大一块镜面可是少见的很。”杜十娘说着。
她想不清楚就不想,开始怀疑是不是七姨的饼起到了作用,她的脑袋怎么忽然不好使了。
“你这一身衣裳,外头那丫头看了……定是按捺不住找你对食的心思。”七姨笑着。
“四闲与您说过这些事儿?”杜十娘站在镜子前,问道。
七姨点点头:“她也只有在你面前别扭,在我这儿……可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她想要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她自然是不要脸面的人。”杜十娘啐了一声,整理束腰后背对着镜面,向七姨告状道:“她上次趁我睡着了还来掀我的面纱来着。”
“啧,以石闲的胆子,若不是你院儿里的姑娘多,可不一定是掀面纱了。”七姨捧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后继续说道:“你少给我在这儿绕来绕去,我问你想不想和姑娘做对食呢,这儿的姑娘说的七姑娘。”
七姨说完,盯着杜十娘看,目光如炬,杜十娘就像烈阳之下无处躲避的阴影,胸口里藏着的那点阴暗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说什么对食。”杜十娘一只手撑着侧脸,遮住面上一颗泪痣的同时,彰显了几分刻入骨子里的韵味,她小声说道:“说什么对食,也不过是面对面吃饭……我和她已经是了。”
“你就是嘴硬,我分明说的不是这个。”七姨说着,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空茶杯发出的厉声让杜十娘身子一颤后抬起头,不满道:“本来就是您的错儿,哪有像您这么问的,这世上哪有人去问做娘亲的想不想女儿对食的。”
七姨就是趁着她刚吃了了东西才这般凌厉,手段太卑劣了。
“你又不是她的娘亲,算年龄,你也不比她大几岁,五六年也顶了天了。”七姨见到杜十娘的冷静逐渐消失,心道这丫头看起来是个刺猬,其实只要掌握好节奏,拔开她那一层猬甲也简单的很。
“不一样,我不是十九岁的姑娘,妮子也不似那般蠢笨,所以我才喜欢她。”杜十娘说道。
七姨想了想,面上多了几分回忆之色,她对着杜十娘说道:“我才入春风城还是从鸨娘那儿知晓了什么对食,也不单单是在一起吃饭,还含有共寝的意思……那时候姑娘家成对是最常见的事儿,很久而无对食,会遭一群丫头取笑为“弃物“。”
七姨叹息,说道:“说到底,还是怨旷无聊,自己人才不会嫌弃自己人。”
“现在的春风城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杜十娘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若是在您那个时候,就我这点本事,可穿不起这么好看的衣裳。”
“是你赶上了好时候没错。”七姨的绣鞋在轻轻踢了一下桌角,旋即说道:“让你自己交代你不说,非要我一句一句的问。”
杜十娘:“……”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七姨想起了仍在淮沁的柳青萝,不自觉的撩起耳边白发,她忽然发现,石闲和杜十娘的关系像极了她和青萝的关系,摇摇头后说道:“十娘,我问的也不是对事物,似是四闲贪你的身子……你怎么看外头点了妆的姑娘,她今天可是好看的很,我见了都有些心动。”
“您也正经一点。”杜十娘不满的看了一眼七姨,说什么对杜七心动,真是怪的很。
杜十娘随后说道:“我对她没有什么感觉……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感觉,才觉得我是不是不那么喜欢她,也就分不清楚这喜欢究竟是什么喜欢了。”
是情爱还是溺爱,杜十娘并非是装的,而是真的分不清楚。
“镜本明,明心见性,想要分清楚这份感情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儿。”七姨勾起嘴角,指着杜十娘身后一人高的铜镜,问道:“猜猜我为什么让你换衣裳?”
“不是炫耀您才到的铜面?”杜十娘说着,想着先前的话题,忽然感觉不大对劲。
0549 陪伴是很重要的
杜十娘瞧着面前一人高的铜镜,轻轻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轻纱,回头看着七姨,一抹绯红逐渐攀上了她的脸颊。
“我本不想说七姨的,您倒是给自己留一点脸面。”杜十娘只觉得面部发烫。
“我可什么都没说。”七姨走到杜十娘身后,轻轻抱住面前一身漆黑的杜十娘,瞧着镜子里,旋即松开杜十娘的身子,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比起一年前,真得的是长了不少,明明也是个老姑娘了,真奇怪。”
“您可别这么久岔开话题,这算个什么意思。”杜十娘修长手指掠过镜面,只见她的知面上多了一抹暗淡的红色。
“朱砂,七姨,您是想暗示我什么。”杜十娘盯着七姨。
“暗示称不上,说起来……杜七没有点守宫吧。”七姨问。
“咱们春风城的姑娘可有点了守宫的?”杜十娘反问。
“也是。”七姨点点头,然后不再言语,取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去杜十娘手指上的朱砂。
七姨动作轻柔,杜十娘反倒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她也不好意思问七姨在镜子上涂抹丹砂是什么意思,于是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七姨感受到杜十娘的局促,没忍住的勾起嘴角。
她可太理解自家这个闺女了。
“七姨,您在家放朱砂做什么?这东西若遇了火,可是有毒的,我还想让您多活两年呢。”杜十娘强行打起精神的说道。
“有什么作用一会儿再说。”七姨坐下,缓缓的拿起茶盅,似一个贵妇的坐在榻边,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后斜视着杜十娘:“让我猜猜……你这丫头定是在想一些说不出的口的事儿。”
“呸。”杜十娘跺了跺脚,她嗔道:“是您先问我和妮子的关系,然后又摆出这铜镜,现在反倒是说我的念头不干净了。”
“我可没说这是不干净的事儿。”七姨抿了一口茶水,指着窗外:“四闲若是有机会能把你吃的干净,你看我说她不干净了吗?”
“不一样。”杜十娘说道。
“哪儿不一样?”七姨不解的问。
“四闲和我一样,谁也没资格瞧不上谁,即便是倒在一个盆子里,也是能融在一起的。”杜十娘提起裙摆,露出雪白的后腰,她认真说道:“十娘不怕弄脏她,倒不如说……四闲的胆子真的有那么大,我反而高兴。”
“先前还说淮竹姑娘更适合她呢。”七姨摇头。
“适合是一回事,十娘自己的念头就又是一回事了。”杜十娘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
七姨脚尖指着杜十娘的身子,提醒她:“你这番话让楼下的疯丫头知道,接下来你就没有安定日子了,知晓你不恼她,她说不定都敢给你使药。”
“我恼不恼是一回事,她有没有那个胆子也是另一回事。”杜十娘走到榻边在七姨身边坐下。
七姨这一次没有再一次将杜十娘踹下床,而是一只手拿着茶杯,另一只手抓住杜十娘的手,说道:“因为杜七太干净了,所以不行?”
“嗯。”杜十娘点头。
先不说她对姑娘有没有动过什么念头,因为石闲和杜七的差距过大,就好像石闲第一次面对杜七所升起的自惭形秽的想法一样,对于杜十娘来说,她可以选择和石闲成为对食,却从未想过与杜七一起。
杜十娘害怕杜七那干干净净的一盆清水会被自己染上污渍。
阻碍杜十娘对杜七的感情的不是别的,正是因为杜七太干净了。
如果她能稍稍脏一些……也不说脏,哪怕再有几分烟火气,更像一个普通人。
哪怕是一个很恶劣的人,杜十娘说不定都会鼓起勇气,而不是现在这样连想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七姨也明白杜十娘的想法,她歪了歪头,说道:“你分不清对于七姑娘的是宠爱还是情爱?”
“宠爱是有的,情爱有没有,昨儿你若是问我,我会说没有。”杜十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补充道:“如今我也说不清楚了。”
杜十娘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可面对七姨这个对她来说娘亲一样的人,杜十娘的心里防线早就卸的干净。
这世界上能够让她这般的依赖的,除了七姨就只有平娘了。
“七姨……您帮帮我吧。”杜十娘甩下靴子,钻入七姨的褥子,趴在榻上瞧着眼前的老人,求助道:“我是真的冷静不下来了……妮子也是敏感的丫头,她该是察觉我有在可以疏远她了。”
“你可真奇怪,分不清讲分不清,有什么疏远的必要。”七姨轻轻敲了一下杜十娘的脚背,旋即问道:“我方才说帮你分清楚的法子,你试试有没有用。”
“呸呸呸,我说了没有了,您还问。”
“我都没说呢。”七姨摊手:“我的意思是,你对七姑娘有没有那方面的念头……我是说……”
“好了,您不要再说了!”杜十娘恼怒的看着七姨,视线在房间内的铜镜上划过,说道:“我对妮子一点歪念头都没有,你可别把我和妮子与连韵和柳依依放在一块儿比较……从妮子入城,什么都是我的教的。”
再说了……
她虽然被杜七今个的装扮惊艳的精神恍惚,可她毕竟还是喜欢男人的正常姑娘,她的反应只是一个姑娘家的正常反应罢了。
这世上,女儿家多多少少都会喜欢亲密的姑娘,这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七姨看着杜十娘充血的脸,也不知道她这是羞的还是恼的,想了想,便知道是恼的。
原来……杜十娘对杜七真的没有多余的念头。
“这倒也是。”七姨摇摇头:“就你这懦弱的性子,若是真的将姑娘当做异性看,自己这关就过不去。”
如果杜十娘真的发现她对杜七有出格的念头,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心动,而是郁思和气结,自己就先把自己憋死了。
“本来就是您的念头不对。”杜十娘哼哼道。
“是你的问题,可不是我的,你瞧瞧柳依依和连韵不是过的好好的。”七姨说着,提醒杜十娘:“这儿是春风城,不是外头那些正经的地儿。”
杜十娘叹息道:“您的意思,在这儿,我反倒是不正经的那个了?”
“只有你自己知道。”七姨起身将茶杯放在桌上,接着在桌子旁坐下,回头看着杜十娘。
杜十娘蜷缩在榻上,怀里揉动着绣花的被子,小声说道:“七姨,我第一次遇到妮子的时候就告诉她我不是干净的正经人了,那时候她在我的背上,您猜猜……她是怎么说的。”
“说你好看?”七姨道。
杜十娘给了七姨一个白眼,旋即说道:“妮子嗅着刚从海里出来的我……说我很干净。”
七姨听到杜十娘说海里的时候,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抓紧了木质桌面。
“然后呢?”七姨问。
“然后……”杜十娘无奈一笑:“她说我干净后,说不知道我是不是正经的人……如今一看,妮子看的倒是清楚。”
七姨闻言笑着,她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指甲缝里有些许来自木桌的红漆。
“十娘,你想要什么。”七姨问:“我是说抛开对姑娘的纠结念头,你想要什么?银子?还是一个良人。”
“您说什么呢。”杜十娘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在花月楼……可真的是得了不少的银子,所以我也不是财迷了。”
“瞧瞧你那点出息,还说自己不是财迷。”七姨从怀里取出一把碎银子朝着杜十娘丢了过去。
散碎银子打在杜十娘的身上,很疼,不过她眼疾手快的久捡起来装进了自己的怀里,并补充道:“我这不是财迷,是勤俭。”
“啧。”七姨无奈的看着自家的闺女,嗔道:“你要是真那么想要银子,我这儿的可用不完。”
“四闲也这么说。”杜十娘笑嘻嘻的收起银两,旋即拿起七姨放在床头的暖玉,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至于说什么良人,十娘早就不想了,要是没有合适的人,说不定……最后我还真的要赖着四闲呢。”
“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七姨问。
“我想要你们都好好的。”杜十娘认真说道:“我想要四闲和淮竹姑娘安稳下来,想要七姨您好好活着,想要翠儿能轻松一些,想要妮子能找到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七姨……我真的是很贪心的人。”
“是贪心了点。”七姨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前面的先不说,我会惯着你,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至于说七姑娘,我觉得你让她做的事儿就是她喜欢的事儿。”
“七姨,这不一样。”杜十娘眼睛里闪过一抹荧光:“妮子不是一般的姑娘,她不是普通人,她的未来该是天望海般广阔,而非与我一同在烟尘中颠覆。”
杜十娘说着,语气添了几分希冀,昂扬的道:“她该去看那广阔海面下的银丝鱼,该走进南荒的林子去瞧瞧那些她喜欢的竹子,她定能见识到不一样的南荒……甚至是那玄奇无边东玄,妮子总会发现自己飞的比想象的还高……这春风城不该是她应该待的地方。七姨,她该有值得她似是一团火球一样疯狂、能够让她拼尽一切去追求的宝物,而不是现在住在十楼,听我和翠儿的……”
杜十娘说着,手里的两块暖玉被她捏的似是要融在一起。
七姨听着杜十娘的话,看着她的眼睛,在里面瞧见了“骄傲”两个字。
不应该是骄傲,应该是不舍。
“你有什么骄傲的?”七姨疑惑的问。
“我没有骄傲。”杜十娘想起了家里的几件宝物,语气平缓了下来,她说道:“流光溢影透浮萍……我和她在一起看到的一些东西,与七姨你也说不甚清楚。”
比如杜七不是一般的姑娘这件事,她向来是不敢问自家姑娘的。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七姨今日了解了一些杜十娘的改变,同时也确认了这丫头内心真正的想法。
“你宠爱她,却算不上情爱。”七姨认真说道。
这就是她窥探杜十娘内心后得出的结论。
是了。
因为早晚会分开,所以也不敢去想的一些有的没的。
“是这样吗。”杜十娘听到七姨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这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可她的的确确是松了一口气。
“嗯。”七姨点头。
“若是这样就好了。”杜十娘抽了抽嘴角,算是笑了。
“十娘,你果然还是个孩子……看上去成熟了,可事实上,你这点念头可七年前没有分别。”七姨坐桌旁,看着画卷上那一袭蓝衣,似哭似笑的少女,垂下眸子:“你一手推四闲上了九苑,自己让那李孟阳给你梳拢……她成了清倌,你入了红,自以为找了良人。”
“……”杜十娘抬头道:“对四闲来说,这难道不是好事?”
“那你呢?”七姨问。
“……”杜十娘抬起头:“我也不碍事的。”
“石闲常说,她的十娘是自尊的人。”七姨认真说道。
杜十娘身子一颤,认真说道:“七姨,被人踩的,可算不上自尊。”
“你想要很多东西,太贪心了。”七姨抬起头:“我只想要你好好的,喜欢姑娘,就和姑娘好好的在一起,是不是对食也不重要……十娘,您想让姑娘见到的东西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杜七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这春风城哪个姑娘不知道杜七最喜欢的就是现在这个一身黑纱的女人。
世界很美好,对于一些人来说,姑娘就是她的世界。
这句话对杜七成立?
兴许成立。
可对于杜十娘来说更是最正确的话。
“七姨,十娘是自尊的人,可不是自私的人。”杜十娘说道。
“将自己的念头加在姑娘身上,就不是自私了?”七姨反问。
杜十娘笑了,她轻声道:“七姨这话可拐不走十娘,十娘若是自私一些,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
“也是。”七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旋即说道:“我先前一直与你去分什么情爱与宠爱,事实上……我们南荒人自古以来就不说什么情爱,大约爱到深处变成了恩,你予我一份,我再还你一份,你来我往的才是一辈子。”
杜十娘坐直了身子,眼睛睁大了一些。
“铜镜上的朱砂不是我给你暗示的小心思。”七姨呷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擦磨铜镜需要用到朱砂和锡子,买来后就是这个样子。”
她只说了对食,其他的都是杜十娘自己联想到的,包括那假凤虚凰的事儿。
“十娘,自始至终,是你自己在诱导自己。”七姨看着杜十娘那微微颤抖的样子,叹息道:“为自己想一次,算我求你了。”
0550 石闲不是自私的姑娘
杜七会弹琴,也会经常练琴,这院子里的姑娘都听过她的琴声。
可像这样,姑娘们专程聚起来一起听着她演奏的次数很少,似是石闲,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时间听杜七弹琴,只知道她在淮沁和十娘、和那一众淮沁的姑娘学了不少。
七姨的琴房中,石闲抱着猫儿坐在角落里,注视着正中央在琴前坐下的姑娘。
一旁,翠儿和婵儿咬着耳朵,对着杜七窃窃私语。
白玉盘和明灯都睁着眼睛,期待的瞧着杜七,等待着她的演奏。
只有安宁一切如常,盘腿坐在地上,瞧着自己的手,想着她这些时日琴艺的进度。
安宁想要与翠儿姐炫耀一下自己这些时日的长进,可此时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便安静的坐着。
石闲捋起耳边的碎发,看着安宁的方向,轻声道:“安宁?你随十娘学琴怎么样了?”
安宁眼睛一亮,偷偷瞥了一眼翠儿的方向,果然……因为杜七仍然在调音并未开始演奏,所以翠儿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过来。
安宁怯生生的说道:“回石姐姐,先生说我进步的很快,可以自己挑一些双律的曲子练习了。”
“双律?这才过去多久啊,看来你的天赋还是可以的呀。”石闲惊诧的看着安宁,旋即笑着说道:“我的琴也是十娘手把手教的,学到双律,差不多用了快一年。”
石闲一笑,翠儿下意识就跟着一起笑。
因为石闲的夸赞,翠儿看着安宁的眼神也有几分称赞,这几分柔软的感情就让安宁身子一软,靠在了白玉盘的身上。
白玉盘察觉了什么,勾起嘴角,随手勾住了安宁的腰。
“……”
翠儿和石闲见到丫头们的关系这么好,心情很不错。
石闲深吸一口气,看着台上那个带着面纱的杜七,方才因为她说想要听一下杜七的曲子,瞧瞧她学的怎么样了,在杜七答应后,她们就一同来到了七姨的琴房。
至于说杜七为什么戴着面纱,纯粹是因为她今个太好看了,若是不遮住一些,姑娘们包括石闲自己一定都会去看她的脸,而忽略了她的琴声。
实际上,因为杜七学习的时间不长,所以石闲并没有对杜七有多么高的期望。
只要能完整弹曲子就行了。
石闲本来给杜七准备了淑女的琴服,但是因为杜七今日穿了一身黑白色的长裙实在是合适。不会失了礼节,看上去也有一股子玄奇的韵味,所以没有要求杜七强制换上琴服。
“姐姐,我开始了。”杜七抬起头,脸上的面纱泛起一阵子涟漪。
“嗯,开始吧。”
杜七看着石闲和一众姑娘们,屈身行了一个琴礼之后坐下。
杜七没有第一时间勾动琴弦。
她瞧着自己的这一身黑衣,心道今个一定要尤其的掌握分寸,不能让姑娘们从她这儿悟出什么来。
要克制自己,还要最大化发挥自己的琴艺,对杜七来说可能是一件稍稍有些困难的事情。
一指落下,迅速的接上了第一阶的旋律。
美妙的声音从杜七指尖瞬间倾泻而出,好像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好像林间鸟儿的呢喃,一折连着三叹。
安宁手指轻轻打着节奏,点点头。
七姑娘的水平很好……这一首曲子她平日里也有在练习,杜七对力道和节奏的把握已经到了她能做到的极致……看得出来,这首曲子杜七绝对练过很多次了。
白玉盘和明灯眼神迷离的看着杜七,她们对于音律的美没有什么概念上的印象,只觉得好听,而因为是七姑娘演奏的,所以就更好听了。
“翠儿,七姑娘是不是又有长进了。”婵儿抱着翠儿的一只手,惊讶的合不拢嘴。
“自然,也不看看是哪家的姑娘。”翠儿一脸骄傲的说道。
婵儿啐了一声:“你骄傲个什么劲,姑娘是人明灯的小姐,又不是你的……”
正说着,婵儿身子一颤,腰上一阵剧痛,她回过头就见到了石闲恼怒的模样。
“小姐……”
“闭嘴,多听少说话。”
“是。”
婵儿便不敢说话了,她察觉自家小姐的情绪有些不对。
小姐太认真了。
七姑娘的琴声虽然好听,可婵儿也是从小听石闲的曲子长大的。在她的耳中,七姑娘是妥妥的初学者,许多的细枝末节处理的不够细致,虽然听起来意外的有感情和韵味,不至于干巴巴的,但是一定是差了很多的。
小姐这是怎么了?
婵儿一开始不明白,她看着翠儿,却发觉翠儿露出了一抹了然之色。
翠儿盯着正在抚琴的杜七,心想七姑娘和十姑娘真的是越来越像了,字迹上有九分相似,现在连演奏时候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简直就是十姑娘的翻版。
若是能见到杜十娘的影子,那么石闲会这般态度也再正常不过。
翠儿一明白,婵儿也明白了能让她的小姐在短时间这般认真的……世上只有一件事,就是十姑娘。
婵儿坐正了一些,听着耳边的琴声,心想七姑娘那么喜欢十姑娘,可她们也没有血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与自家小姐争?
想了想,又觉得小姐才不会与七姑娘争,小姐就是嘴硬的人。
“……”
曲清婉,黑白衣裳贴在姑娘身上,古色古香的琴声色流转。
石闲耳边是温和的音色,恍惚间,眼中是喜欢的姑娘,只要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她很快就回了神。
她可不能去触摸十娘喜欢的姑娘。
杜七真的进步了很多。
石闲忽的一怔。
是了。
这也表明,时间过去了很久。
因为杜七的存在,她的十娘变了太多,可这份变化即使是石闲也挑不出一个不好来。
她忽然对杜七很不满。
杜七演奏的姿态以及琴曲的韵味……实在是太像杜十娘了,闭上眼睛,石闲还以为前方为她演奏的是七年前、琴艺尚未熟练的杜十娘。
她都学不出来十娘的韵味,杜七却可以,所以她不高兴。
石闲取出一条浅蓝色的耳坠扣在耳垂上,歪着头,耳坠轻轻晃动着。
她已经听不进去曲子了。
杜七那仿佛来自年轻了六七岁的杜十娘的调子似是一柄一柄重锤砸在她的心口,让她心生苦闷的同时,思绪也回到了对她来说又怀念又厌恶的年代。
曾经的秋水楼是西苑最繁华的小楼,那里有最美妙的琴声,有最美丽的姑娘,可自从祝平娘下了台后,一切都急转直下,直到她的十娘的出现才重新好起来。
石闲闭上眼睛。
她是爱十娘的。
比所有人都爱,她有这个自信。
就好像十娘对这一点也有同样的自信一样。
既然杜十娘能够为了她而放弃人生,那么接受了十娘人生的石闲就一直按照十娘期望的活法活下去,成了九苑里排行第四的姑娘。
其实石闲也可以为了杜十娘放弃自尊,放弃现在的安稳,放弃她忍耐的性子从权势手里赚来、数量庞大的银子,只要十娘高兴,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石闲知道自己一直是冷漠的姑娘,不易于人相处,从进城开始,愿意与她在一起并保护着她的就是杜十娘。
说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几年前的她和杜七兴许没有什么分别,她在某一个阶段,也是有将杜十娘当做娘亲看的……和如今只想爬上杜十娘的床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她还是很清纯、干净的。
石闲听着耳边的琴声,面色逐渐阴沉,她低下头,不让在场的姑娘们看到她压抑的眸子。
十娘和七年前相比……还是同一个姑娘吗。
石闲脑海中闪过了一个身穿蓝衣,脊背笔直,无论什么时候都站在她面前,喜欢拿着酥饼逗弄她的姑娘。
拳头逐渐收紧,指甲嵌入了肉中。
不一样。
这些年,她看着自己喜欢、尊敬、爱慕的姑娘的脊梁逐渐被压弯。最后遇人不淑,连仅剩的一点风尘都沦为笑柄。
她看着姑娘引以为傲的曲艺逐渐变成了让姑娘痛苦的东西。
看着因为清红之别而刻意疏远自己的姑娘。
一直到现在,一切重新好起来
十娘这些年变了很多,多到每一次变化她将其记了下来,本子已经塞满了整个床头柜。
曾经,石闲认为该是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那个伫立在桥头,一颦一笑都让她心动的杜十娘了。
再清纯、再干净的人似她这般,也回不去以前。
“……”
石闲睁开眼,阴郁消散不见,她面上起了一个梨涡,瞧着杜七笑着。
当看着十娘从天望海边背着这傻姑娘回来的时候,十娘的世界就亮了。
十娘弄丢了这些年拿尊严、韶华换来的百宝箱,这一定是一件极为倒霉的事情,因为其中有一大半的银两是她已经赎了身,却依旧和账上劈账而得到的积蓄。
丢了积蓄,却得到了对她来说是救赎的姑娘。
石闲说不上这笔买卖是不是赚的,因为丢的东西也很重要,可是从结果上来看,这真的是一笔值的不能再值的买卖。
石闲手指敲在自己的小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随着杜七的琴声逐渐减弱,石闲想起了今个杜十娘的不对劲,因为杜十娘的不对,导致连带着杜七的心情也不好,琴艺的发挥逐渐失常。
琴之一道的“奇”“古”“透”“静”,在杜七手里她没有见到那个静。
关于这一点石闲也不意外,她甚至都知道杜七为什么静不下心。
因为一天下来,十娘很明显的在疏远杜七……这对于杜七来说,该是一种整个天都塌下来的无助。
又是这样。
石闲轻轻叹息。
十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这种疏远像极了当初她同样经历过的东西。
因为是红倌人,所以最好不要接近她这个九苑的姑娘。
她有时候真的弄不明白十娘脑子在想什么,她就不能正常一些,自私一些,多为自己想一想吗。
若非十娘总是这份付出的性子,她也不至于被李孟阳伤的这么深。
那时候的李公子只是个庶子,无权无势,空有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十娘里里外外不知道帮着张罗了多少事儿,耗费了多少银子才有了李公子殿试的机会。
这就好像杜十娘牺牲了自己的人生将石闲抬上九苑,结果却被自家姐妹背刺一样,怎么能不崩溃。
当然,石闲除了嘴硬一些,她宁愿拿刀戳自己的心窝子,也不会背刺杜十娘的……她虽然享受了十娘的好,可她也不是自私的姑娘。
石闲睁开眼,把听曲子入了迷的猫儿丢到一旁,旋即将翠儿拽入怀里,在翠儿惊诧的视线中,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翠儿眼睛瞪大了一些,随后看了一眼台上的杜七,小声说道:“姐姐,我也不知道。”
翠儿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和姑娘们朝夕相处她虽然也想过七姑娘会不会恋慕十姑娘这件事,可当这件事从石闲这个一直追求杜十娘的姑娘口中说出来,就让她一阵脊背发凉。
姑娘们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个而产生裂缝吧。
翠儿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便听到石闲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安心。”
石闲只说了这两个字,翠儿就冷静了下来,她瞧着石闲干干净净的眼神,旋即放松身子躺在石闲的怀里。
怀疑姑娘们之间的感情,她也真的是昏了头。
“……”
石闲的手在翠儿小腹处围了一圈将她箍在怀里,嗅着翠儿身上和杜十娘相似的麝香气息,石闲埋下头。
她给十娘的一直都是痛苦,杜七则相反,若是真要让十娘挑一个姑娘……无论让谁来选都是很简单的。
所以,十娘不能再这样疏远姑娘了,有些事情她想不清楚,那就自己来帮她想。
石闲有了主意。
今天的晚宴就借着酒劲和十娘说清楚罢,无论她是怎么看待杜七的,既然喜欢,那就要遵循本心,即使是要自己退出,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说这件事里面最重要的人……
杜七太干净了。
石闲就像是杜十娘肚子里的蛔虫。
如果能让杜七变得不那么干净……就好了。
0551 浊气入水
琴曲过了一半。
石闲因为在想着极其失礼的事情,她思考如何才能让十娘如愿,细细地观察起杜七的气色来。
她看的认真。
杜七的面纱遮住了略显深色的面容,却依旧姿态挺拔,石闲曾经以为杜七皮肤白皙,所以能遮住一些瑕疵,可秦淮用妆容告诉她,姑娘是完美无瑕的。
翠儿躺在石闲的怀里,从下方注视着石闲对于杜七的目光,隐约感觉石闲看着杜七的感觉不大对劲,她忍着一股子不适应,撑起身子,压低了声音在石闲耳边说道:“石姐姐,咱们在琴房的练琴,会不会吵到七姨和姑娘休息。”
“嗯?”石闲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双手抓住翠儿的脸揉搓着,轻声道:“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一茬是不是有些晚了?”
翠儿心想她是觉得让石闲看着这个和杜十娘越来越相似的杜七很不妙,所以才随意找了一个话题,于是说道:“也不晚。”
“你觉得不晚,那就是不晚的。”石闲说着,撩了一下自己浅蓝色的耳坠,目光朝着杜七看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恰好对视。
兴许是杜七真的太像杜十娘,石闲竟然没有和杜七对视的勇气,目光接触的瞬间她就移开,连一个火花都没擦出来。
石闲紧紧抓着翠儿的手,旋即调整了翠儿的姿势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这才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道:“翠儿,是我想听杜七的曲子的。”
“我知道……”翠儿说着,正要接着询问,可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将所有的言语全部咽了下去。
翠儿枕着石闲的腿,感受着姑娘的温暖,心道自己的问题也是够蠢笨的。
十姑娘正在休息,姐姐却说想要听曲子,自然是想好了从这儿的琴声传不到十姑娘和七姨的耳朵里。
她应当换一个更加合适的话题来转移姐姐的注意力。
可既然已经起了个头,就随着琴声问下去好了。
翠儿偏过头,呼吸落在石闲的身上,她入目是一袭红裙,嗅到的是一股子淡淡的香气。
“七姨的琴房,隔音一定比我想的还要好吧。”翠儿说道。
“你这丫头若是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把嘴闭上。”石闲伸手戳了戳翠儿的脸,在白净的面容上戳了一个梨涡出来。
“我总是要说些什么才行。”翠儿轻轻叹息。
“正听曲子,有什么好说的。”石闲说着一只按在翠儿的脖颈上,力度轻柔的压着翠儿的喉咙,虽然力道轻柔,可还是让翠儿的呼吸不自然的加重,于是石闲的味道将她整个填满。
“丫头,要我说……最主要的是,十娘定是没有睡着,所以想听曲子了也不碍事。”石闲笑着。
“这都半个时辰了,姑娘怎么会睡不……着?呃,姐姐你轻些,我要喘不上气了。”翠儿说着,胸口起伏的幅度增添了许多,强忍着干咳。
人躺着被人压着喉咙,还是真的不好受。
“十娘一心的事儿,定然是睡不着的。”石闲听着翠儿的话,玉手一路向上停在了翠儿的耳后,她捏了捏翠儿的耳垂,说道:“七姨见了十娘一心的事儿就更睡不着了,现在那两人……指不定在说什么呢。”
翠儿眨眨眼,隐去眼里的怪异,问道:“姐姐是什么意思……姑娘能有什么心事儿?”
“翠儿。”石闲捏着翠儿耳朵的手用力了几分,她又一次俯下身子,在翠儿的侧脸上留下一个红韵的唇印,起身的时候轻声说道:“装傻可不是个好习惯。”
“……”翠儿闻言一愣,闭上眼睛,虽然隐去眼里的慌张,可她立刻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凝实了一些。
石闲的手确认了她的心跳,所以闭眼也是没有作用的。
睁开眼,翠儿无奈的说道:“姐姐真是的,和我说的太透彻也没有什么必要。”
“你可是我的细作。”石闲得意洋洋的笑着。
翠儿微微翻了个身子,又坐起了一些,整个人依靠在石闲身上,她小声说道:“我这可不像是细作,姐姐这是把我当小花了吧,我不是狸花,姐姐抓我的头发,我也不会觉得舒服。”
“也是。”石闲笑着,移开手,继续盯着抚琴的杜七。
“……”
白玉盘感受到安宁搂着自己的手十分的僵硬,看了一眼旁边和石闲依偎在一起的翠儿,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她会心一笑,转头在安宁耳边说道:“姑娘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姐姐放宽心。”
“……”安宁听着白玉盘的话后过了许久才回了神,她压低了声音说道:“翠儿姐和十姑娘都没有这么亲密过。”
“该是十姑娘比较好相处,所以平日里不会腻在一起。”白玉盘小声说道。
“有这种说法?”安宁眨眨眼,她不甚懂姑娘家的心思,可怎么想都应该是好相处的人更容易接近。
白玉盘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安宁。
在她的眼里,石闲看起来比杜十娘要温柔许多,可仔细去感受,仍旧能感觉到石闲身前那一层将人隔开的屏障,即使她现在作为公子的侍女、已经被杜七和杜十娘同时认可,但是白玉盘仍旧能感觉到石闲对她时候……笑容之后的冷漠。
“安宁姐姐,越是不好相处的姑娘,融化了之后就越粘人。”白玉盘说着,目光放在了明灯身上,心道她这个妹妹一开始对她也十分的警惕。
“是这样吗。”安宁眯起眼睛。
她做姑娘家没有几天,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来,听白玉盘的意思……虽然是翠儿姐躺在石闲的怀里,可事实上是石闲在粘着她的翠儿姐。
关系好的让人嫉妒。
“我可没有嫉妒。”安宁说道。
“我知道。”白玉盘憋着一抹笑意,她一把将明灯抱在怀里,接着说道:“明灯,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子酸味。”
明灯一边听着杜七的曲子,一边动了动鼻子,下意识的说道:“姐,没有味道……”
“安宁姐姐,明灯是狸花,她说没有闻到酸味就是没有……看来姐姐是真的没有在嫉妒。”白玉盘说着去抓安宁的手,却被安宁躲了过去。
她看着安宁锐利的眼神,依旧笑着。
安宁的眼神便软化了下来,主动牵住白玉盘的手,依偎在白玉盘的肩头小声说道:“这就是姑娘家吗?我和七姑娘在一起……也没有这般亲密过。”
“还是要看人的。”白玉盘揽住安宁的腰,抿嘴笑着:“姑娘家相处的门道,姐姐还有的学呢。”
“你这丫头。”安宁扶额,心想她真的不是白玉盘这是讨人喜欢还是自作聪明。
但是从她一点也不讨厌和白玉盘亲密来看,这丫头是真的讨人喜欢。
明灯本来一心都在自家小姐上,可被自家姐姐这么一抱,注意力也偏移了许多,她看着莫名亲密起来的安宁和姐姐,很是疑惑。
很疑惑,但是一点酸味也没有,甚至主动坐到了白玉盘的另一边,在白玉盘的另一侧抱住他的手。
安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翠儿和石闲,向着白玉盘说道:“我该和明灯一样?”
“姐姐与她学什么,她这是傻。”白玉盘想了想,又说道:“有时候……适当的吃些醋,也能让翠儿姐认为姐姐是在乎她的,不一定是坏事。”
她说着,挣脱明灯的手,将她推到一边,指着明灯对安宁说道:“像她这样的,一点也不在乎我,我反而会生气。”
“???”明灯脑袋上飘起些许的问号,不清楚自己姐姐在说什么。
“听你的琴。”白玉盘说道。
“哦。”明灯点头,旋即继续盯着自家小姐看,不一会又沉迷了进去。
“呸。”白玉盘无奈说道:“明灯这丫头如今只会吃七姑娘的醋。”
“你们这些姑娘家可真麻烦。”安宁认真说道。
“姐姐可真奇怪,你也姑娘啊。”
“这倒也是。”
安宁抿嘴一笑,觉得她真的是很喜欢这个叫做白玉盘的姑娘。
“……”
杜七的指尖掠过琴弦,她微微地笑,似是在笑石闲和翠儿、白玉盘和安宁的亲密。
身边姑娘们的关系越好她就越高兴。
说起来,十娘从不许她和男人接近,若是按照小玉儿的话来说,这是嫉妒还是担心?
杜七想了想就知道是担心而不是持续,所以她多少也清楚了十娘是怎么看待她的,轻轻叹息的同时,闭上眼睛将这一首曲子终结。
自己可以是恶劣的姑娘,可怎么才能恶劣的恰到好处……这也是一门她不会的学问。
“……”
杜七静静地坐在那里,窈窕的身姿挺拔却不显得拘束,在石闲眼里,杜七骨子里都是干净、优雅的,清澈仿佛刻在了她的骨髓里。
可在抚琴的时候,杜七在认真的同时,她的气息偏偏浑浊了许多,面纱遮住了半张脸所以看不见全貌,可石闲看着杜七含笑的眼角,感觉到了独属于春风城姑娘们的韵味。
这丫头还真的是将十娘学了一个九成九。
她转过头对翠儿说道:“翠儿,安宁吃醋了,她还真的喜欢你,要不……你从我腿上起来。”
“姐姐,咱们谁腻着谁呢?”翠儿反问。
“这不重要。”石闲莞尔一笑。
石闲长的好,笑起来更是明艳不可方物,翠儿微微一窒,觉得被晃了眼,她抓着石闲衣裳的手用力了几分,轻声道:“连安宁都知道嫉妒,姐姐真的一点都不嫉妒七姑娘?”
她的问题很尖锐。
琴房的门帘微微摇晃着,有风吹进来,混合着姑娘的琴声发出簌簌的声响,片刻后纹丝不动地垂落着。
“我不甚喜欢吃酸的。”石闲平静的说道。
“姐姐不喜欢吃酸的和姐姐会不会吃酸的不是一回事。”翠儿说道:“就是不喜欢,所以翠儿才担心姐姐和姑娘。”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石闲反问。
“若是石姐姐……”翠儿说道:“姐姐那么喜欢姑娘,却与她一直以来都疏远甚至针锋相对,我可看不清楚。”
就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才担心。
“你在担心什么?”石闲问。
翠儿移开视线,说道:“一开始担心姐姐因为十姑娘和七姑娘有隔阂,要知道……如果和七姑娘有了隔阂,与十娘的关系也会……”
她说着,语气一顿,看着石闲平静的面容,补充道:“想想也就知道石姐姐不会这样,所以……现在想要姐姐放宽心,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真的心嫉了……就与我说说。”
“你还挺贴心的。”石闲心想这既是她和十娘都如此喜欢翠儿的愿意。
“翠儿,我其实是没有必要吃醋的,打个比方,我是说……比方。”石闲伸出一根手指:“倘若十娘和流萤在一起了,那么……我和红吟都不会嫉妒,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翠儿很疑惑。
“因为即使是做了对食,也不是没有机会的,毕竟……十娘就在眼前。”石闲温柔的说着让翠儿浑身不自在的话。
“只要十娘还在跟前,她有没有对食也没有关系,我也好,红吟也好,定是都会想方设法的往圈子里头钻。”石闲眯起眼睛:“甚至……若是没办法从十娘这儿下手,那就把流萤给拿下。”
翠儿就明白了。
这些姑娘家一个个的吃人都不吐骨头,得不到十姑娘……甚至都会选择对两边一同发动“攻势”。
“这还只是流萤。”石闲摇摇头:“至于说杜七……丫头长得更好看,但是要说勾人的本事……和无常鬼面没有什么分别,生硬的很。”
“我怎么觉得鬼面勾人更厉害些。”翠儿无奈说着。
“这不重要。”石闲只是想说,她可以将十娘让给杜七一时,但是绝对不可能是一世。
插足这种事情,她们春风城的姑娘玩的最是熟练。
这儿可没有几个纯情的姑娘,真要对男人使其手段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所以……让石闲按捺住醋意,暂时去撮合杜十娘和杜七也是可能的,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她反正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十娘苦恼了。
琴声渐弱,清风卷起了屋内的风尘,围着杜七转了一圈随后顺着琴声消失在风里。
翠儿若有所思的时候忽然被石闲贴了上来。
石闲的呼吸落在她的侧脸,带着一股子幽兰的香气:“翠儿,你说……怎么才能让杜七变得浑浊些?”
听着石闲的话,翠儿睁大眼眼角开了许多,结合情境,石闲的话让她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