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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是龙傲娇全文阅读

作者:绫将军     我真的不是龙傲娇txt下载     我真的不是龙傲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22 丧仪铺子

    “石姑娘,是花儿,不是花生。”卖花的姑娘无奈说道:“花生仁白白胖胖的,哪里能用来形容姑娘,倒是从书上看过有一纪元是以胖为美……也不是很懂。”

    她说着,对着杜七的腰肢比划一下,发觉这个姑娘相比第一次见的时候,高了,也丰腴了一些,不再那般的瘦弱。

    “你的意思是像落花生的花儿般可爱?”石闲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可是我觉得……杜七一点也不可爱。”

    “我一向是不会看错的。”卖花的女人自信说道,她又不是第一次见杜七了,从连韵那儿了解的到的也是个贪嘴、让人心醉的妮子。

    提起春风城的女先生、杜十娘的养女杜七,从秋水楼开始就是一水的好评,春风城只要见过杜七的姑娘,哪个不想要一个和杜七相似的丫头?

    “原来你也有眼瓷的时候。”石闲舒服了,又觉得没有人可以想到淮竹点的妆加上杜七独特的气质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说着,石闲就要去抓杜七的席帽,不过被杜七侧身一步躲了过去,杜七疑惑的看着石闲,不明白她要做做什么。

    “你躲什么……杜七,这是十娘的小姐妹,不是外人。”石闲先是说了一句,旋即走到杜七身边,摘下了她的席帽,还顺手扯下了面纱。

    青丝倾斜,阳光落在的杜七的面上,柔柔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光粒子攀上姑娘的眉梢,顺着完美的侧脸划过一道轨迹,落在衣领上,融进丝绸布料上消散的一干二净。

    明灯踮起脚尖痴迷的看着眼前的小姐,脑袋一片空白,抓着杜七披风的小手指节发白。

    “四闲姐,你做什么呢,十娘要走远了。”杜七嗔了一句,拿过席帽和面纱重新戴上,牵着明灯的手缓步追了上去。

    “赵姐姐,她像是什么花儿?”石闲说着,后退几步,望着呆滞的卖花女人,出了一口气。

    有家室的姑娘又如何?还不是被丫头的面容迷的说不出话来,有什么资格来劝自己放弃十娘。

    虽然……她兴许是为了自己好,也是为了十娘好,可是石闲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努力努力。

    石闲朝着杜七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

    不知道多久之后,兴许是一个时辰,兴许是顷刻,转弯处有一个身材高挑、形体婀娜风雅的女人头戴凤钗,背着一张七弦琴从西苑的方向而来,她走到卖花女人的柜台前,弯腰捡起被打翻在地的茶杯,吹去灰尘,疑惑的捏了捏卖花女人的脸。

    她的手指上带着一枚和女人一模一样的银戒。

    “阿樱……你这是怎么了?痴痴傻傻的。”

    背着琴的姑娘曲指在卖花女人手上的戒指上轻轻一弹。

    “……叮。”

    两枚戒指相撞,清脆的声音将卖花女人惊醒,她深吸几口气后才说道:“我见到十娘了。”

    “十娘?”背着琴的姑娘一笑:“花月楼我也去了……十娘越来越好看了。”

    “你还喜欢她?”

    “喜欢,只是……更喜欢你。”

    “少说这些腻歪人的话,你还是小姑娘?”卖花的女人说着,捂着心口,一副心动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方才不会是在做梦吧,她询问枕边人:“我遇到不知道该用什么花儿形容的姑娘了。”

    “爱了?”

    “爱,只是……她还太小了。”

    “那我建议你去给我准备午饭,我饿了。”

    “原来还是晌午?”

    “不然呢。”

    背琴的女人熟练的将店面关了,领着仍旧精神恍惚的卖花女人回到房间,期间……她在想杜十娘,虽然是曾经恋慕的姑娘,可一切越过去了,至于说自家姑娘忽然犯傻的事儿,她也不急着追问,入夜后有得是时间。

    若是真的是好看到能让她痴傻的姑娘,她们可以一起分享?

    女人掩面一笑。

    ……

    ……

    巷子中,杜十娘停下脚步,望着缓步跟上来的杜七和明灯,发觉姑娘的面纱有些乱了,抬手给她重新整理好,接着才问道:“你四闲姐呢?”

    “还在后头。”杜七说着,犹豫后说道:“十娘,方才赵姐姐说什么长生果……以长生为名,可得长生?”

    她很在意这件事。

    “你说什么傻话,白瞎了这么好的妆。”杜十娘一愣后才哭笑不得,这妮子脑子里整日装的都是什么?有时候聪颖的很,有时候却会在意这些莫名其妙……问出这种连小孩子都不会问的蠢笨问题。

    “花生叫长生果,只是说吃了对身子有好处,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还长生呢……”杜十娘无奈说道。

    “原来是这样。”杜七点头,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她就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什么长生法是她不知晓的,原来是虚假的。

    她在期待什么,也是可笑。

    就在此时,杜十娘忽然说道:“丫头,你喜欢海棠吧。”

    “都喜欢。”杜七说道,无论是叫海棠的兔子,还是叫做海棠的花儿,她都喜欢。

    “是吗。”杜十娘深吸一口气,心想柳依依当真是敏锐的……让人不那么喜欢。

    牡丹也好、落花生也罢,事实上……杜十娘觉得海棠花真的非常适合自己眼前的这个姑娘,可清新淡雅、也可成熟冷漠,最重要的是……杜十娘偶尔会梦到别离的场景,这让她最近都没有怎么睡好。

    “十娘,你不喜欢海棠?”杜七问。

    杜十娘认真说道:“喜欢你,不喜欢海棠。”

    杜七还没有想明白杜十娘在说什么,便见到石闲一脸舒爽的跟了上来。

    “你和阿樱说什么了?用了这么久。”杜十娘问。

    “没什么,那丫头装模作样的,我还以为她能……咳,没什么,咱们去找七姨吧。”石闲抱住杜十娘的手臂。

    “你……摘了丫头的面纱?”杜十娘说哦道。

    石闲身子一抖,咳了一声,回头瞪了一眼杜七:“杜七,你告……”

    “告什么告,衣裳是我给她打理的,乱了我还能看不出?你也是……阿樱也没什么什么,瞧你那个小气兮兮的样子。”杜十娘嗔道。

    “十娘……你不生气?”石闲惊诧的道。

    “都是自家的姐妹,看了就看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杜十娘完全不在意。

    “是吗……我还以为你把杜七包的和一个粽子似得是不想旁人看的……原来不是?”石闲怪异的眨眨。

    “好了,走吧。”杜十娘没有回应石闲的这个问题,穿过进入了翠玉街。

    她遮住杜七,不是怕旁人看,毕竟……她也是爱慕虚荣的姑娘,自家姑娘这么好看,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看见。

    杜十娘只是在遮挡自己的视线,毕竟……不看到这样的杜七,她才能保持冷静。

    ……

    春风城的生活各种意义上的丰富,庙会将至,气氛已经逐渐铺开,翠玉街主要是晶莹一些璞玉、璞石,也提供些许加工的服务,为城里各种珠宝楼阁提供原材料,当然……偶尔也有姑娘们直接来这儿买首饰,毕竟价格要低许多。

    石闲没怎么来过翠玉街,所以一直在左右看,她在看别人的时候,那些珠宝店里的姑娘也好奇的看着她。

    这四苑的姑娘……怎么跑翠玉街来了。

    因为不是游玩的地儿,平日里姑娘的流量极少,所以地上偶尔有积水,可这丝毫不能影响石闲见到新鲜玩意的兴致,她瞧着一个两个正打磨玉石的姑娘家,冲着她们温柔的一笑。

    原来,她平日里使用的首饰,原石的处理要用到这么多的姑娘。

    杜十娘心道这个傻女人,却也没有阻拦石闲,而是转头问了一个面熟的姑娘可见到七姨去了什么地方,一连问了几个,脸色越来越差。

    街角,石闲与杜七、明灯站在屋檐下,顶上的大灯笼泛着红光,将二人的衣裳映衬的娇艳。

    “咱们这都过了翠玉街……也没见到七姨啊,是不是耽搁太久了。”石闲疑惑道。

    “再往前走。”杜十娘轻轻叹息,她已经知道七姨去的地方。

    “再往前走?”石闲一怔,说道:“再往前走,可就到纸扎铺子了。”

    “丫头说七姨就去了纸扎铺子。”

    杜十娘一句话就把石闲所有的兴致打碎的干净,笑容瞬间掉了一地,她拔腿就朝着箱子里跑过去。

    杜七看着石闲瞬间紧张起来的模样,疑惑道:“十娘,什么是纸扎铺子。”

    “有红事就有白事。”杜十娘主动牵住杜七的手,说道:“纸扎铺子,卖的就是给死人烧的纸人纸马花圈金山银山纸衣元宝,再顺带卖一些香烛,各种丧仪。”

    杜七心想那在这店铺里该是能买到练红衣。

    明灯一直跟在杜七身后没有说话,小丫头过早的接触死亡,对于丧事之类的有自己的理解,这种时候没有她说话的机会,只是她想起了那个对她温柔和蔼的七姨,也不自觉的紧张。

    只有杜七心态依旧平静。

    纸扎铺子原来是做丧事的地儿。

    十娘怕这个?主动牵住她的手不说,手心还出了汗渍。

    “十娘,你在害怕?”杜七问。

    “不是害怕……好吧,有一些。”杜十娘加快脚步,同时颤声道:“春风城的纸扎铺子靠近翠玉街,也做加工的活儿……包括内外棺木……你说,七姨来这地儿是要做什么?”

    到丧仪店铺,做的自然是白事相关,加上卖花的姑娘说七姨要了一批二月红……杜七就知道杜十娘在紧张什么了。

    “十娘,七姨身子好的很。”杜七提醒道。

    “我知道……咱们过去瞧瞧吧。”杜十娘咽了口唾沫,现在七姨的事情压在心里,她没有在意杜七样貌的心思,只想早些找到七姨问清楚她是来做什么的。

    今个明明是要庆功……

    杜十娘和杜七、明灯过了桥,便见到巷子尽头只有一间大院儿,而院门紧闭,上头挂着一张纯白色、没有写任何字的牌匾,诡异的是,深棕色的漆门两侧挂着两幅对联,却只有上联写着字,下联和牌匾一样,整个空着。

    虽然没有写名字,可是唯一的上联用的是白底黑字,加上写的东西,一看就不吉利……这就是丧仪铺子没错了。

    石闲敲了门,也没有人回应,她看到杜十娘过了桥,才回头说道:“敲了门,没有人理我……十娘,七姨若是没有出去,就在里头。”

    杜十娘侧耳,只听得一片安静,她后退一步,环顾四周,发觉这院子就是这条路的尽头,她也不懂春风城白事的规矩,也尝试着去敲门,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

    七姨就在里面,碰到这种事儿,杜十娘不免也有些烦躁,敲门的力道大了一些,响声隔着桥被水声淹没。

    杜七退后几步,望着眼前的大院,默读简单的上联。

    “人无千岁寿。”

    五个字写在煞白的纸上,让看懂的人都不自觉的脊背发凉,也难怪石闲和杜十娘一下就确认了这就是她们要找的地儿。

    可是下联呢?

    为什么什么都没写。

    就在这时候,兴许是石闲急促的敲门声起到了作用,屋里传来了一阵子女人气恼的声音:“敲敲敲,敲个没完?哪来的不懂事的丫头……不知道铺子闭门不能上客?”

    随着门闩打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石闲?杜十娘?”白衣女人一愣,旋即那抹气恼变成一抹无奈:“怎么是你们。”

    “温姨?原来这儿是您的铺子?”杜十娘也是一愣。

    温梨。

    七姨的朋友,在七姨的家里见过几次,只是……杜十娘不知道她原来是做丧仪的活儿?

    温梨看年龄不比她大几岁,只是辈分很高,和七姨以姐妹相称,便是她们姐妹的姨娘。

    “温姨,怎么是您。”石闲想着方才温梨那气恼的模样,缩了缩脖子。

    “就是你这丫头疯了一样的敲门?怎么……家里没有人教过你纸扎铺子关了门不能敲,你这上赶着送死呢。”温梨对着石闲的脑袋狠狠锤了一拳,接着挡在门前,望着眼前的三大一小,眯起眼睛。

    “十娘,你这拖家带口的……是来砸场子的?”

0523 人无千岁寿

    “十娘,你这拖家带口的……是来砸场子的?”温梨说着提起那拖在地上、长的过分的白色裙摆,跨过门槛后关上门,她望着一脸悻悻的杜十娘和石闲,啐了一口:“你们几个丫头忒没有规矩,见过去武场踢馆的,没见过来我这丧仪地儿的……”

    “我这铺子若是翻了,你们到时候就等着一众小鬼爬满身罢,没规矩。”温梨嗔道。

    石闲想到温梨的话,轻轻一个哆嗦,接着小声说道:“温姨,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温梨没好气的瞪了石闲一眼:“别叫我姨,我也就刚刚三十。”

    石闲闻言一怔,小心翼翼的说道:“姨,前年你就说自己三十……”

    “呸,你这丫头讨打呢。”温梨生气的走到石闲面前,先是看了一眼明灯和杜七。

    自己被石闲揭了老底,也就没有了装嫩的打算,提起裙子走到石闲面前。

    石闲的身子在众多姑娘中已经算是高挑的,可在温梨面前还矮了一截,只见温梨拎着石闲的耳朵,又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旋即转过头看着杜十娘。

    杜十娘乖巧的走过去,凑过去给温梨敲了一下,这才算了事。

    温梨看向杜七和明灯,杜十娘眨眨眼,正要说什么,便听到温梨说道:“七姑娘和明灯是吧,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不过正式……还是头一回,嗯,这也不是个吉利的地儿,见面礼以后再补上罢。”

    “温姨,你见过丫头?”杜十娘问。

    “废话。”温梨说道:“她整日在春风城待着,怎么能没见过?我先前身子不舒服,还去抓了几副药,小明灯给我秤的药。”

    听到温梨这么说,杜七露出一抹了然,她就说这个姐姐有些面熟。

    明灯则怯生生的望着这个连杜十娘都怯她七分的姑娘,缩着脑袋。

    温梨穿着白色的长裙,裙摆极长,拖行在地上,沾染了不少的灰尘,而在她的腰间缠绕着一道绛紫色牡丹缠枝刻丝束腰,凸显高挑的身材,十分的好看。

    如同杜十娘不像是十九岁的姑娘,温梨也不像是接近四十岁的姑娘,她和杜十娘站在一处,像极了一对姐妹。

    杜七在看温梨的时候,温梨也在看她,她敏锐的觉得此时的杜七和她以往见到的并非是一个姑娘,好在席帽中隐隐可以见到一双剪水秋瞳。

    温梨一怔,因为瞳孔清澈明亮,宛如初升的朝阳般,熠熠生辉。

    这个姑娘拥有一双她见过最漂亮的眼眸。

    “七姑娘歇着。”温梨指着院落外垫着绸缎的石凳,让杜七和明灯现在院子外坐下。

    温梨和七姨以及柳青萝一模一样,对杜七很是客气,完全不像是对杜十娘和石闲那般粗暴,杜七看了一眼杜十娘后,按照安排坐下。

    很明显,眼前的纸扎铺子大院就是温梨的家,门前石桥流水潺潺过。

    石闲看着温梨挡在门前,心道有什么话让她们进去说,挡在门前算什么。

    “接着……到你们了。”温梨姿态慵懒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长裙踩在脚下,气氛稍稍凝固,从温梨身上传来一股子莫名好闻的香气。

    “温姨您说。”杜十娘一副听教训的模样。

    “说什么说?哪有你们这样对着一个丧仪铺子一直敲的?做了这么多年的活,我还是头一次见上赶着来送死的……说出去都不吉利,让人看了笑话。”温梨说道。

    “上赶着送死……”杜十娘默念了两句,明白了温梨的意思,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她看了一眼,发觉杜七也在看她,迅速收回视线。

    杜七昂起头,瞧着眼前的丧仪铺子,心道送死……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词儿,没想到有一天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温姨,我们这不是……知道七姨来了纸扎铺子心急了,谁知道她在您这儿。”石闲说着,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七姨来是置办棺木的,没想到是来叙旧的,难怪丫头们说她穿的那么好看……”

    杜十娘也和石闲一样,在发现从门里走出来的是七姨的闺蜜后就松了一口气,只当七姨是来串门的。

    可杜七牵着明灯的一只手,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温梨撩起耳边侧发,认真说道:“说谁是旧人呢?叙旧都说的出口,再说了……与姐妹叙旧,我会选酒楼琴楼,而不是这儿……你们能在这儿见到我,便是来活儿了。”

    望着杜十娘和石闲呆滞的表情,温梨说道:“姐姐定的樯木到了,自然要通知她过来瞧瞧,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调。”

    “樯木?什么樯木,温姨你说清楚。”石闲急了。

    樯木,在春风城中,最常见的就是用来做棺材,其他木工活为了避讳,也不会拿来来做工。

    “等等……你们两个丫头不知道她在我这儿定了棺木?”温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七姨没与我们说过。”杜十娘平静道。

    “我说呢,你们见了鬼的砸我的门……原来是吓到了。”温梨轻轻摇头:“这便是姐姐的过失,居然不与你们两个丫头说清楚……只是她不说,我也不好讲……再过一会儿,你们进屋自己问。”

    说完,温梨发现石闲和杜十娘一直盯着她看,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也没事,不需要你们担心。”

    “知道了。”杜十娘听到温梨这么说,总算是将心放在肚子里。

    石闲还在想七姨为什么要置办棺木,疑惑说道:“七姨不需要,难不成是给师先……”

    “啪!”

    阳光落下,明灯低下头看着脚尖,一副自己什么都没有瞧见的模样。

    这边,杜十娘捂住了石闲的嘴,将她剩下的话按了回去,气恼的道:“你这妮子,嘴巴没有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出溜。”

    石闲仔细一想,也知道自己错了,悻悻吃了这个亏。

    温梨跟着嗔道:“先生是尊上都要客客气气的人,一会我就拿母子针把你的嘴给缝上,省的有一天祸从口出,招来雷劈还连累了十娘。”

    “温姨,你别说这种话,方才城里还响了一声炸雷。”石闲哆嗦说道。

    “现在知道怕了?”温梨呸了一声。

    “温姨,你为什么不然我们进去。”杜十娘问。

    “我愿意做这恶人拦着你们?”温梨搓了搓手掌,说道:“按照规矩来,有人在铺子里换棺椁,添衣冠,不得有旁人进入,哪怕是你们几个丫头也不行,除非……你们也和棺中人有着联系,可那个姑娘……你们还是安静坐着,差不多时候我会叫你们的。”

    石闲没有听的明白,杜十娘却想起了什么。

    七姨喜欢蜜饯,却不喜欢吃蜜饯,那蜜饯……都是用来烧着玩的。

    烧通捎,七姨是要给某个人捎去她爱吃的东西,现在……七姨是给谁置办的棺椁,也就很明显了。

    可既然是早就逝去的人,为什么才开始备丧仪。

    “我知晓你们几个丫头好奇,可我也有我的规矩,你们莫要问我,问我也不会说的。”温梨对上了石闲恳求的目光,斩钉截铁的说道:“随意聊聊,消磨消磨时间。”

    “好吧。”石闲心道七姨没事,她多等一会儿也就等一会了。

    杜七眨眨眼,目光透过面纱落在温梨的身上,丧仪业有规矩,不知道可不可以学,而且……这是个守规矩的姐姐,她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姑娘们坐在这儿闲聊消磨时间,杜七只能坐在那儿听着她们说话。

    “温姨你用的是什么香薰,好香。”石闲惊诧。

    “哦,我使用的殡蘅香,是泽龙古镇,百年香铺镇店之宝,镇灵驱邪,你若是喜欢,我还有一些……”温梨说着,便见到石闲连连摆手。

    “不要了不要了,温姨您自己留着吧……”石闲脊背发凉,用殡字命名的熏香,一般的姑娘可没有胆子使用。

    “你这丫头……居然还怕鬼魅。”温梨掩面轻笑。

    “也不是怕……只是瘆得慌。”石闲嘴硬道。

    杜七在一旁想要说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只有花。

    海棠花、牡丹花、落花生的小黄花。

    又或是寸心、白玉盘这般相似的花。

    可杜七一想到杜十娘让她今日少说话,便安静的坐着。

    明灯似乎也有些害怕这个话题,缩着脑袋趴在杜七腿上,也不知道是真的怕还是借机和杜七贴在一起。

    温梨侧耳,没有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后问道:“花月楼我没去瞧,合奏的还行?”

    “一般。”

    “天作……”

    两个姑娘的声音倒是很清脆,可回答的东西却大相径庭。

    一阵风吹来,吹得桥道上两边的树枝摇曳作声,扬起一阵地上的飞尘,洒落在水流中,朝着东方而去。

    气氛有些凝滞。

    石闲面色微僵,这次十娘没有像之前那样捂住她的嘴,可是“天作之合”几个字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她没想到被杜十娘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蹙眉说道:“十娘,你是觉得……我拖累你了曲子?”

    “不是。”杜十娘扭开头,说道:“温姨,她……也好意思跟我要一半的银子,真是不要脸。”

    温梨:“……”

    石闲:“……”

    “你这丫头从内到外都变了许多,就是贪财这一点没有变过。”温梨无奈说道。

    “温姨说笑了,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惆怅。”杜十娘宠溺的看了一眼杜七,眼里闪过一抹期待,旋即说道:“不多弄点银子,心里也没底气。”

    “银子?你这妮子还是看的浅。”温梨摇摇头,指着门上唯一的白联说道:“我接触丧仪这么久,发觉还是有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

    温梨轻声道:“世人汲汲皆为长生往……可到底,还是要来我这儿找长生。”

    “人无千岁寿……”杜十娘看着上联,点头说道:“这倒也是……”

    她忽然想起了杜七询问长生果时候微妙的态度,便觉得连杜七那样的姑娘听到长生二字的时候都会在意……更不要说旁人了。

    “丫头们。”温梨看向石闲和杜十娘,眨眨眼。

    杜十娘有才众人皆知,秋水楼外还有着杜十娘的题字,石闲嘛……九苑的姑娘,质量有保证,温梨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下联?”

    “人无千岁寿的……下联?”杜十娘来了几分兴趣,思考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石闲也来了兴致,说道:“下联,我想了一个……人无千岁寿,月有万古明,怎么样?”

    杜七听到石闲的话,忽的一怔。

    月有万古明,这也是一个规矩。

    海棠的身子就在月亮上……她摇摇头,将这个杂念从脑袋中甩了出去。

    “……”

    杜十娘叹气:“四闲,这儿是纸扎铺子,你写个万古长明上去,哪个姑娘消受的起。”

    “对哦。”石闲摇头:“光想着对仗了。”

    “行了,也不卖关子了,你们七姨也早就替我想好了。”温梨手指划过石桌,指甲在上面留下了工整的长生二字。

    “人无千岁寿,我处有长生。”温梨停滞了片刻,等姑娘们都看见后才继续说道:“见惯了生离死别,心肠愈发顽硬的同时,会发现长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词,以后……我这儿就叫做长生阁了。”

    “我处有长生……”杜十娘愣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点头:“七姨说的好,真合适。”

    ……

    ?

    很合适吗?

    杜七很疑惑。

    哪里合适了。

    长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杜七移开视线,心道若是由自己来说这句话……可能还有几分分量。

    我处有长生。

    ……

    姑娘们的思绪飞扬,石闲却不甚明白:“温姨,你不是做的丧仪活计,怎么唤这儿长生阁?我看……门匾上也没有写字儿。”

    “先前一直没有想好名字,你七姨给起了一个长生阁,我很喜欢,明个就找翠玉街的丫头给我雕一张白玉的挂上。”温梨轻声道:“至于说长生阁……人的寿命是有限的,并不能活上千年,但是我这里却有“长生”妙法,可以让人永存,也使用的起这长生二字。”

    “原来是这样的长生。”石闲身子一颤,打了一个寒战。

    杜七也轻轻叹气,她还以为真的有长生法……虽然温梨说的有道理,可这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长生。

    “飞升成仙,可能长生?”杜七突兀的开口,让一众姑娘提起精神看过来。

0524 阴曹

    杜七一直闷不吭声的,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无论是温梨还是杜十娘还是石闲都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现在杜七忽然的开口,姑娘们纷纷瞧着她。

    杜七方才说什么?

    飞升成仙,可能长生?

    “仙人自然是长生的。”石闲说道。

    杜十娘不置可否,心道这丫头又是这样,提起关于长生的话题就来了兴趣,她才多大一点?就这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

    “七姑娘的话真有意思,仙人……几千年才出一个,似那青莲遮天,寿元也就失去了意义。”温梨笑着,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小姑娘总归是喜欢这些玄之又玄的神话传说,她感知到了杜十娘的些许小情绪,无奈杵了她一下,说道:“咱们也是她这个年纪过来的……”

    杜十娘回了神,点点头。

    小姑娘,对切实存在过的仙人有兴趣、憧憬也正常。

    “果然,飞升超脱,便是能长生了。”杜七垂下眼帘,抚摸明灯的侧脸,看着小丫头似一只小猫儿蹭着自己的手,眯着的眼睛泛着幽火。

    可她说的长生不是这么个意思。

    超脱上界后就成了故人。

    在她这里,死了的是故人,飞升的也是故人,中间可以画上等号。

    这种话说出口,以十娘的情绪,定要说自己口无遮拦,不懂规矩,杜七轻轻叹气,朝着杜十娘的方向看了一眼。

    飞升入土都不好,她不想身边的姑娘和以前那样成为故人。

    她没有入世似这般深切过。

    兴许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有她也不知道的长生法。

    杜七的忽然沉寂几个女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不清楚这丫头是怎么了。

    “我一直很在意长生这个词。”石闲忽然开口,她双手摞在一起,撑在石桌上说道:“东方有红墙绿瓦,白马青衫,青灯古刹……西方有驼铃声声,胡琴琵琶。”

    “温姨,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东西,是咱们永远无法触及的旧事,只能从书上了解一二,甚至不需要百年,七姨的旧事……她不说,我们便不知晓。”

    听着石闲的话,杜十娘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就好像此时,她知晓七姨有过在意的人,却不清楚具体的细节。

    虽然石闲的语气很可惜,可这也是世界上最常见的事儿。

    不说她们和七姨了,即使是真正的儿女与父母……朝夕相处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朝想起来,又有几个人知道父亲母亲的过去?有几个人知晓他们年轻时候发生了哪些故事?

    这种事儿,总归是随着风一起消散的干净。

    “在春风城……打听长辈的过去可是大忌讳。”温梨嗔了一句这两个满脑子杂乱思绪的女人:“杜七不是在随着师先生修炼?修炼,往大了说,也算是踏上了仙路,有无限可能。”

    “算是吧。”杜十娘打起精神,心想自家这个姑娘其实真的很有仙气,里子面子都是如此。

    “单单说样貌,杜七这丫头还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石闲点头。

    温梨知道杜七是很好看的姑娘,可到了她这个年纪,相比于外貌,更看重姑娘未来的发展,所以跟着先生修炼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温梨一直唤七姨一声“师姐姐”,所以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师先生和七姨真实关系的姑娘之一。

    每每想起这件事,温梨脑中都只有造化弄人几个字。

    师姐姐这一辈子都苦过来了,到现在……来了一个不知道是早还是晚的人。

    在温梨心里,七姨和柳青萝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一个是她从小时候就憧憬至极、一直压在心头的师姐姐,一个是照顾、帮着她走到今天的青姐。

    于情而言,温梨对于师承有万般不满,也不觉得七姨有必要了解师承的过去,至于原谅他……温梨有一万个不愿意。

    这毕竟是姐姐的家事,虽然她和姐姐早就是家人,关系比起半路走出来的师承亲密千倍万倍……可有些事情还是不好插手。

    于理而言,师先生是从山之人,是一饮五百年,一醉三千秋的长寿之人……这事儿对七姨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师承的出现,七姨本来病入膏肓的身子逐渐好转,便用不到在她这儿定做的棺材了……这当真是一件大好事。

    哪怕师承只是个陌生人,他救了七姨的命这件事,温梨就说不出一个差字来。

    可偏偏是父女。

    “也不知道……这老天爷是怎么长的眼睛。”温梨摇头嘟囔着,旋即提起精神,笑着对石闲和杜十娘说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们两个也别瞎想了,时辰差不多了,一起进去瞧瞧吧。”

    “能进去了?”石闲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再坐一会儿,我可就没耐心了。”

    “你得和十娘学学。”温梨说道。

    “姨,我也够呛。”杜十娘一本正经的说道。

    “呸,还是那句话,入丧仪铺子,着急是最大的忌讳。”温梨啐了两人一口,走到杜七身边,说道:“七姑娘,过门槛时小心些。”

    杜七伸手入席帽,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跟随温梨一同进入这名为“长生阁”的丧仪铺子。

    进院之前,杜七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长的和普通人一样,不过看的比普通人远一些。

    桥边的翠玉街上……罢了,也和自己没有什么干系。

    杜七进了院子。

    ……

    ……

    桥头另一侧,白景天下了马车,穿过翠玉街,来到奔流之水前,他在桥边坐下,隔着老远看着杜七等一众姑娘进入院子消失不见。

    秦淮已经去安排今日的晚宴了,所以他一路跟着杜十娘几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杜七包裹的严实,可他还是觉得今日的先生和以往时候的不一样,就好像方才……她明明只是坐在石桌上摸着明灯的脑袋,可是给白景天的感觉却那么成熟温柔。

    这让他移不开视线。

    可惜了,方才在花店前,石闲扯下杜七面纱的时候,他没敢太过接近,从背后见不到先生的脸……

    白景天捡起一颗石头,找了一个角度、用上巧劲将其扔入河中,石头在水面上漂了几次后沉底,白景天托着下巴望着紧闭的大门。

    纸扎铺子。

    这可是个不吉利的地儿……巧的是,他也曾经是这儿的上门客。

    在刚入春风城的时候,常平怜带他来过这儿……那时候,温梨比现在要年轻许多。

    常平怜在这儿置办了许多纸扎,还给他做了一身练红衣,满足了他亲自给娘亲补一场葬礼的愿望。

    那件练红衣还挂在他的房间中。

    “人无千岁寿……”白景天瞧着门上十几年如一日的上联,心道不光人没有千岁寿,妖也没有,半妖更没有。

    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那温姐姐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裙装,温梨还问常平怜是不是从春市又买下了姑娘,现在想来当真是好笑……这么多年过去,温梨应该也认不出他来了。

    白景天睁大眼睛,看着艳阳高照,水面一片波光粼粼,映着他的衣裳闪闪发光。

    “先生……”白景天心道先生就好像这河中的光点,美丽却无法抓在手心。

    也不知道怎得,他对先生的面容忽然不是那般在意了,因为无论什么模样,都是他认识的先生。

    相反的,他今个总会想起常姐姐。

    兴许是秦淮一番话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让他无心于偷看杜七这般幼稚的事儿。

    仔细想来,常平怜真的是很好看的姑娘,初见的那次,常平怜与温梨一样都是个芳华正盛的少女,半点珠钗未戴,只以丝带系发,可一头漆黑的长发映得她的肌肤精致白皙,很是好看。

    那时候的常平怜是他见过的,除了娘亲之外最美的姑娘。

    白景天低下头,抽了抽嘴角。

    她是好看。

    可是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常平怜是姐妹,这就离谱,后来他改了心思,换上了男装,便对这个知道自己“黑历史”的姑娘敬而远之,处处避着她……哪里会有其他的念头。

    白景天满脑子都是造化弄人四个字,思绪一团乱麻。

    ……

    ……

    “长生阁”中,阳光倾泻而下,满树旖旎的梅花随风起舞,香徐徐,落了一地零落的花蕊,在尽头有几间装修风格不同的楼阁,篷子中放着一些粗的去皮木料,院子角落里有坠子、锯子等工具。

    明灯望着这比十楼中还要多的梅林,惊讶的捂着嘴。

    “温姨,我以为你这儿空旷阴森,不想……还是有几分情调的。”石闲说道。

    “净说废话,我这儿是做生意的地儿,又不是阴曹地府,你还想看见什么?”温梨没好气的瞪了石闲一眼。接着说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瞧瞧师……咳,我去瞧瞧你们七姨准备的怎么样了。”

    “……”石闲眯着眼睛:“又要等?温姨你既然能让我们进来,方才为什么让我和十娘在外头傻站着。”

    “你知道什么,这也是规矩。”温梨懒得理会石闲一肚子废话,上楼去了,将几个姑娘留在了院子里。

    “十娘,这儿的规矩可真多。”石闲无奈说道。

    “丧仪活……若是少了才奇怪。”杜十娘说道。

    “也是。”石闲点头,想着温梨的话,饶有兴趣的说道:“与死人打交道,还要那么多的规矩,难不成……人真的有转生的说法?死了之后……有阎王断罪?”

    “规矩不是给死人,而是给活人的。”杜十娘回了一句:“至于说阴曹地府,我又没死过怎么知晓,好了……你安静些。”

    虽然杜十娘将这个话题掐死,可姑娘家思维发散,石闲的话还是成功挑起了杜十娘的思绪。

    人族喜欢把世界万物都分为两极,诞生了阴阳学说的同时,也随之出现了各种神话传说,杜十娘感兴趣,颇为了解。

    所谓阴曹地府,是亡域死境,由阎王爷主宰,是人死后所在的地方,当时她在淮沁的书上看了好多,后面还有许多的官名,可是杜十娘没有记住几个,阎王爷兴许不是官最大的,可……至少每个姑娘都知道。

    阎王断罪,凡人在阳间的一切善恶都要在此了结。所谓活人在阳间,死人在阴间。

    世人都说阴间阴森恐怖,到处是孤魂野鬼,不过杜十娘不这么认为,毕竟也没有人亲眼见过,阳间有美好的地儿,也有肮脏的地方,阴间若是与阳间对立……也该是如此。

    如果自己死了……

    杜十娘想着,身子一个哆嗦。

    阎王断罪,那她这样不守规矩、贪婪、欺软怕硬、心思杂乱的姑娘只怕是罪恶深重……将来投胎也是最差的一档,所以这种事情想着就渗人。

    ……

    另一边,明灯紧紧抓着杜七的披风,兴许是这儿是棺材铺,做死人的生意,所以感官敏锐的明灯脊背发寒,觉得身边有阵阵冷风。

    “小姐……世上真的有阴曹地府吗?”明灯忧心的问,白玉盘以前就喜欢给她讲故事,其中就包裹阴曹地府的事儿……还记得明灯在春风城第一次睁开眼见到杜七的时候,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杜七是不是鬼差。

    白玉盘,她的月姐为了养活她们姐妹二人,没少做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按照安宁这几日给她讲的故事来说……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因为世界上还有一位世尊地藏,就更可怕了。

    “地府?你问我做什么。”杜七眨眨眼。

    “小姐说有就有,小姐说没有就没有。”明灯睁着水润的大眼睛看着杜七。

    一旁的石闲看到这一幕,走到杜十娘身边,戳了一下她的腰肢,小声说道:“这丫头……对杜七真的是盲目的信任,傻傻的。”

    “是很傻。”杜十娘点头,旋即盯着石闲看,石闲先是一愣,然后面上起了一缕红霞。

    是了。

    曾经她依赖杜十娘的时候……和明灯一个样子。

    ……

    杜七被明灯这么瞧着,便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地府。

    应不应该存在这么一个地方?

0525世上没有地府,但可以有。

    世间是安静的,就与时间相似,而人总会去享受安静的氛围。

    有风顺着春风城的内河来到了这个不吉利的纸扎铺子,按照规矩,不着急、缓缓的扫过庭院,掀起一阵阵梅花的香气。

    杜十娘注意到地上有阴影笼罩,知道上方来了一片云,这样一来阳光就不会那般的晃眼,她瞧着站在庭院中抬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杜七,轻轻戳了一下石闲,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瞧瞧,丫头这是在想什么呢。”

    石闲眨眨眼,望着庭院一侧,柔和之风微微拂动掠过姑娘衣角,眼前是干燥的庭院,安静,却也充满了神秘感。

    杜七站在那儿,若一缕春风,她只是安静的抬头看天,垂下的面纱像极了一湖水的涟漪。

    石闲不自觉就有些痴了,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个姑娘,而是在看一片水域,一片比春风城溪流、内湖,甚至比整个天望海还要广阔的水域。

    “你怎么也泛起傻了。”杜十娘无奈的说道。

    “她这么好看,我看看还不行了。”石闲回了神,转头:“我知道十娘你在想什么……这妮子好懂的很,估摸着在想地府的事儿吧,她不是一直喜欢这种东西。”

    “也是。”杜十娘本能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妥,可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让自己的注意力强行从杜七身上离开。

    “……”

    阴曹地府,当真是个很有意思的词。

    杜七低头看着披风下面那染上了星海之色的黑色衣领。

    说起来,从她褪下了一身黑白长衫、换上青衫并搬进竹林后就再没有插手过一切规矩的核心运转。

    文统、天地巨轮都按照天理规则,如同万千星海在恒星天上规则旋转,早就有了自己的轨迹。

    现如今的世界和文化以及将来一切的可能性全部都建立在最初的几个铁则之下,成功衍化出诸如五龙纪、摄提纪、合雒纪、连通纪、叙命纪等无数持续了千年、万年甚至连续不断十万年的文明。

    最初的规矩是核心,而……杜七一直在意的,死不能复生只是其中的,相对边缘的一条。

    现如今的世界已是完善的,她便不记得……自己在竹林里住了多久,睡了多久,有多少年没有伸手入星域了,兴许海棠拿着她的令牌进去过,可是……以那丫头的本事,最多改改下雨下雪的规矩,还没胆子做其他的事儿。

    手握大权力,海棠做的事情还不如一朵即将飞升的莲花。

    莲花曾经做出想要举日飞升,托举太阳上升三千里,可惜最后失败了——因为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破坏其最核心的本质。

    杜七整个人有些恍惚。

    “小姐,你怎么了。”明灯的声音忽然出现,让杜七身子一颤后回了神。

    杜七低下头就见到了明灯三分担忧七分迷恋的眼神。

    “小姐……小姐若是不喜欢这些骇人的东西,明灯以后不说了。”明灯小心翼翼的抓着杜七的披风一角。

    “没事,我在想东西。”杜七想着自己脑海中方才显现的思绪,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揉了揉明灯的脑袋道:“你问我世上有没有阴曹地府……兴许没有,兴许有……”

    杜七说着,语气一顿,眯着眼睛道:“可以有。”

    可以有,这是她的态度。

    “小姐……”明灯听着杜七的话,注意力早就不在这地府的传说上了,她只觉得眼前的小姐说不出的奇怪。

    “明灯,阴曹地府几个字儿的重点不在于地府,而是阴曹,是阴曹。”杜七说着,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小姐,我听不明白。”明灯一如既往的说道。

    “没事儿,听不明白便听不明白。”杜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闲和杜十娘,只见她们两人已经远离了她,正站在院子的角落中踮起脚尖,妄想从合适的角度窥探到二楼里面。

    这个世上没有地府,所以不存在一系列书上撰写过的神仙,只有些许山河、星辰之灵。

    有一些星灵被凡人的眼睛注视过,写下了只言片语,成了众多神话中的一份子。

    像纤阿和她的姐姐就是这般的“神仙”。

    也是很有趣。

    “小姐,我想知道您的意思……”明灯捂着心口,不明白杜七在高兴什么,生平第一次因为不明白而发出了追问。

    杜七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所有的事情,只要有人问,她便告诉她。

    杜十娘不问,明灯问了。

    杜七稍稍组织了语言,小声说道:“功曹是官职,你这丫头说的什么阎王爷、鬼差那都是阴间的功曹……所以有没有地府不重要,而有没有功曹……对我来说很重要。”

    明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姐这个意思她能明白,她害怕的也不是地府啊,而是断罪的阎王、世尊地藏,更是收割人性命的鬼差,所以……阴曹是要比地府可怕的多。

    “你还是不明白……”杜七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明灯的脸,正准备继续解释的时候见到明灯使劲摇头:“小姐还是别说了……反正说了我也听不明白。”

    明灯知道自己的脑袋傻乎乎的,于是不再难为自家小姐。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石闲走过来随口说道,看着她和杜十娘面上的可惜神情,估计是站在了石头上也没有看见楼上的人。

    “四闲姐,我们在说地府。”杜七如实说道。

    “呸呸呸,你们两个丫头怎么还聊上了,在棺材铺子聊地府……真是有你的。”杜十娘走过来,没好气的给了杜七后腰一下,旋即提醒杜七:“说好的,少说话,你忘了?”

    “没忘。”杜七将披风重新整理好,站在一旁,安静的一言不发。

    明灯有些害怕被杜十娘训斥,也一句话不敢说,站在杜七身边瞧着前方石闲和杜十娘聊着关于七姨的家常。

    听了一会儿,明灯发觉她也听不明白石闲和杜十娘的对话,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杜七面纱下的面容看不清楚,似乎已经重新回归平静,可明灯依旧没有忘记,方才提起阴曹地府的时候,她的小姐……是在高兴的。

    小姐在高兴什么?

    明灯自然是想不明白。

    ……

    杜七站在门框前,身子笔直,心道温姨门前的对联写的好啊。

    人无千岁寿,我处有长生。

    规矩不可减,但可以增加。

    虽然她从未有这么做过,可她可以增加和改变规矩,这其实也是规矩的一种,没有人约束她,只是她踩在规矩上行走。

    她的故人有的飞升上界,到达了灵气浓度和更广阔的一片玄奇天地……所以想要再见面十分的困难。

    还有一些故人死了。

    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姑娘常忆故人,却没有想过,如果世上有地府这样的地方,对她来说会是怎么样方便的事儿。

    如果真的有地府存在,那么……一定会有相对的阴曹……

    这些功曹按照规矩来说,和纤阿在存在上没有太大的分别,是随时可以与她见面的。

    杜七深吸一口气,她此时能够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

    她在紧张,也在兴奋。

    若是添了新的规矩,自然会空出来许许多多的位置,杜七不管这些位置对这片天地有没有用,只要没有牵扯到规矩的运转,都无所谓。

    而事实上,只要姑娘喜欢、只要姑娘高兴,对世界上的一切存在来说,就是最大的、最值得去做的、也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只要姑娘高兴,规矩本身就会发生改变,比如不能死而复生什么的……规矩自己将自己改成可以死而复生都行。

    可姑娘会生气,会不高兴,所以一切才这般秩序。

    某种意义上,这世间的秩序看似牢不可破,可又十分的脆弱,在某些干扰下会失去原本的作用。

    九华山的人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不惜一切维持规矩的稳定。

    因为一切大道规则的稳定与不稳定,全部都和某个姑娘有关系,所以纵观古史,九华山的人其实替爱闯祸、爱破坏的姑娘抹平了许多后事,擦干净脚印。

    只是姑娘入世后,便不讲理了,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是讲理的姑娘,这从道天君因为一句话而暴薨上也能看出一二。

    可是从遇到杜十娘后,一切都变了。

    “……”

    杜七心想自己过去做的浑事可不能让十娘知道,不然……她一定会不开心。

    其实地府还是天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边的人可以去做“功曹”,像是七姨,该是适合判官的活。

    杜七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城里一个什么地府,然后将自己喜欢的姑娘们一个个塞进去,毕竟……这些都是连修仙都不愿意的人,也没有那么简单。

    这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思路,杜七将这件事藏在了心底,心道自己任性一些……只要十娘不生气就没有任何的阻力。

    做了天地的功曹,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长生。

    杜七听着石闲和杜十娘的对话,又觉得规矩可以新定,可姑娘们是否意愿……才是里头最困难的点。

    先放着,以后再想。

    杜七抿嘴笑着,回头瞧了一眼,来时路上是她和十娘的脚印,以往她没有回头路,现在因为有了一个不成熟的点子,身后就有了一条退路。

    也不知道十娘是更愿意做女仙,还是阎罗?

    从明灯的害怕程度上来说,兴许是阎罗,毕竟……十娘若是生了气,还是很可怕的。

    其实也不只是功曹,天上还有万千繁星。

    十娘想做哪一颗星星?

    杜七眯着眼睛,思维若小鱼儿跳出水面般活跃。

    对了。

    她之所以会突兀的想起这些,也和这一身衣裳和妆容有关,重新披上代表混沌颜色的衣裳,她便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些对她来说近在眼前的事情,想要对现有的规矩指手画脚。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这般胡思乱想还是不能频繁的出现,不然小家伙们为了讨她的欢心……说不定擅自就能把事情给做了。

    杜七一只手撩开披风,捏着下方黑白二色逐渐融合的裙角,心道回去就换成新的衣裳,这衣裳穿了挺危险的。

    院落的一处梅花旁。

    “……”杜十娘正说着话,语气忽然一滞,她对上了杜七看过来的视线。

    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觉得自家姑娘此时有些陌生。

    杜十娘摇头。

    仔细一想就知道这股子陌生从杜七化好妆就出现了,要还是以往那般熟络亲切,她也不至于会对杜七心动。

    杜十娘心想不能老是让杜七穿成这样,这样会让她胡思乱想,今个晚上回去洗澡的时候……她就将这衣裳收起来,不让她穿了。

    ……

    ……

    温梨并未上楼,所以即使窗子开着,注定杜十娘和石闲什么也看不见。

    横穿过一条细长的小巷子,有一处直通后院的房间,幽静细腻,却不自然的让人脊背发寒。

    屋子中挂了一些字画,仔细去看会发现都是一些鬼画符、或是镇灵符篆,在整中央则是一幅菩萨画像,在画像下方,还有些许镀金佛像雕刻。

    这一切都是因为……宽敞的屋子正中央摆着两具棺材,内棺摞在外棺中,旁边是艳丽的二月红,若是有懂行的姑娘在此,会发现正中央的一切的布局摆设都像极了一个墓室。

    正是因为是规划墓室的地方,阴气极重,所以温梨才弄了这么多的佛像,求一个安心。

    香案上摆着一个香炉,袅袅地升腾起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棺材一旁,七姨一袭锦衣,她面色红润,神态优雅,淡然的从其中一具棺材中坐起来,说道:“温丫头,你帮我打的棺材……正合适,躺着还挺舒服的,用心了。”

    温梨无奈的说道:“姐姐快起来,哪有大活人往棺里躺的。”

    “我花了银子,用不到了还不能试试?”七姨坐在棺材里,敲了敲坚硬的木料,坐起来瞧着一侧的另一个本来打算合葬的另一个棺材,忽然说道:“温丫头,这到时候……下地的时候,过仙桥给我开的大一些……虽然我不在里头,可留个念想也是好的,希望那地府判官见了,行个方便。”

    温梨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师姐姐,你说过人总想着依赖来世,便没有什么出息。”

    “姐姐我本就没有出息。”七姨笑着:“不然,也教不出杜十娘来。”

0526 七姨喜欢的人

    “师姐姐可不是没出息的人。”温梨闻言说道。

    “兴许吧。”七姨伸了一个懒腰,依靠在漆黑的棺材中,看着和她的棺材一对的,刷成纯白色的棺木,小声说道:“也不是我想依赖来世,实在是……今生也没有什么机会了,我倒是想下去找那妮子,可这样做,城里的丫头们也过不安生。”

    “姐姐可别想着自缢的蠢事。”温梨说道。

    “呸,哪有你这样直接说出口的,没规矩。”七姨瞪了温梨一眼。

    “姐姐不说为了自己考虑,也想想我和青姐,还有院里的丫头们。”温梨说道。

    “行了行了,扶我起来。”七姨说道。

    温梨走到棺材一侧,小心翼翼将七姨从漆黑的樯木棺材中搀扶下地,旋即摇头道:“姐姐也是,怎么偏偏挑这个日子来选材?”

    “若是过了年……我兴许就换了一副模样,到时候这棺材就不方便再躺了,有些事儿赶在年前处理的好。”七姨弯腰抓起一把二月红,洒在通体漆黑的棺材里,接着看向前院的方向说道:“我听到丫头们的声音了,四闲真是闹腾。”

    “丫头知道姐姐来选材……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温梨无奈说道。

    “我想也是。”七姨唇角翘了翘,笑容柔化了原本带着几分严肃的面容,浑浊的眸子似乎一瞬间清澈了许多。

    温梨一愣之后也跟着她笑,眉眼弯弯,浅浅的梨涡出现在嘴角,她说道:“姐姐倒是变了很多,看来……先生的出现是一件好事儿。”

    俗话说美人有骨,七姨虽然已经苍暮之年,可方才一笑,温梨便见到了多年前那个与世无争的姐姐。

    “他出现不是什么好事,杜七才是。”七姨强调道。

    “七姑娘?是了……她对十娘是很重要。”温梨想着杜七的模样,觉得杜七遇事淡然的模样很有七姨年轻时候的神采,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安静、认真下来的石闲更像七姨。

    “现在的春风城里提起七姑娘,也没有几个人能想起姐姐了。”温梨的语气里有几分失落。

    “我可不想让人知道那些丢人的事儿,柳青萝那个女人……已经够我受的了。”七姨抽了抽嘴角。

    温梨抱着七姨的手臂,替她抚平因为躺在棺材里稍稍凌乱的侧发后笑着道:“在我这儿说说就够了,等青萝姐从淮沁带着爱徒回来,您可得给她留几分面子……毕竟,这么长时间不见了。”

    “用不着你操心我和她的事。”七姨给了温梨一个白眼。

    “姐姐真是不识好人心。”温梨啐了一口:“姐姐年长了,反倒是失去了和光同尘的性子,我有时候是真的怀念姐姐以前的包容与温和。”

    “少来,和其光,同其尘……周围都是你和杜十娘、石闲、薛丫头、欢丫头这种不教人省心的妮子,我还和什么光,同什么尘……”七姨冷哼一声,旋即想起了房间中一颗金色的丹药,眨眨眼后说道:“温丫头,你说若是我变成以往那副的模样,我是说……二十岁上下,青萝会不会吓的不敢认。”

    “变年轻?姐姐说什么……”温梨以为七姨在开玩笑,可是当她回过头见到七姨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后一愣。

    七姨慵懒而骄矜、带着几分优雅的姿态看的温梨整个人身子剧烈一颤,她不敢置信的道:“姐姐,你的意思是,先生他……”

    “好了,到时候再说,老东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到底是从山之人。”七姨揉了揉温梨的脸,平静道:“我还得再想想,按照他说的……到时候我可能比十娘还显小……也太奇怪了。”

    “不奇怪,姐姐,一点也不奇怪。”温梨急着说道,七姨方才随意说的东西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惊喜,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好了,你冷静些,可别说出去。”七姨说道。

    “知道了。”温梨使劲点头,她瞧着眼前一黑一白的棺材,终于明白为什么七姨说自己不需要棺材了。

    “行了,去唤几个丫头进来罢,晚上庆功宴要好好办。”七姨说道。

    “嗯。”温梨兴奋的应声,打开门叫杜十娘等人进屋,指了一下后院堂屋的位置,将杜十娘丢下,一个人上楼。

    “温姨,您这是要去哪儿?”杜十娘疑惑的问,不是要去见七姨?温梨怎么不陪着她们一起。

    “你们先去,我上楼换一身衣裳。”温梨心想今个真的是一个好日子,那么即便是在纸扎铺子,她也可以穿的喜庆一些。

    “奇怪……罢了,咱们去找七姨,问问她老人家到底在筹备什么事儿要用棺材。”石闲说着,率先进入玄关。

    楼阁三层,外表看起来古色古香,十分精致,姑娘们的绣花鞋落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视线可见之处都是木头所做,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味。

    墙上挂了些许莲花的画卷,风格各不相同,以水墨画为主收集了许多的画道大家的沥血之作。

    “十娘,温姨倒是好情调,收了不少好东西。”石闲惊讶的看着玄关一侧的画卷。

    “说了,这不只是纸扎铺子,还是温姨的家。”杜十娘摇摇头,推开前面套间的门,午时的阳光投进来,在杜七身上洒出了一道阴影。

    房间中的一切出现在姑娘们的视线中。

    左边,偏橙红色的色调,地上整齐的铺着毯子,整个房间秉承了建筑一贯的优秀,大气而不失细腻,桌子上有一壶茶,还有一盘新鲜蜜饯,房间中飘着一股子淡淡的牡丹花香气,十分的好看。

    可是当姑娘们按照温梨所说的右转,一切就急转直下。

    推开门,面前一黑一白两个棺材还有悬挂在墙上的佛像映入石闲的眼帘,吓得她一个哆嗦。

    布置实在是太过不详,连杜十娘身子也是一颤,她看着屋里的一片二月红,确认了这是七姨的地儿。

    “十娘,这儿……”石闲抽了一口凉气,明明屋里也点着火盆,可是她却觉得屋里阴风阵阵。

    “瞧你那点出息。”七姨从里屋取了一朵牡丹走出来,放在纯白棺材上的盖头上后说道:“这儿是棺材铺子,有棺材不是最正常的事儿?”

    “七姨!”石闲一愣之后,立刻快步走上去,围着七姨转了一圈后松了一口气。

    “七姨。”杜十娘往前走了几步。

    杜七也朝着七姨行了一礼。

    她在看到七姨的时候,眸子中闪过一抹惊艳。

    七姨今天很好看。

    在杜七眼里,七姨本就是一个很漂亮的人,杜七的眼睛可以透过皮囊看到一个人的本质,更不要说……单单从皮囊看,七姨也不逊色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

    “嗯,来了?”七姨对着杜七和明灯轻轻一笑,接着说道:“你们先去前面那屋歇着,吃点点心,我再看看这棺木还有什么地儿要调,赶着庙会前把它送走。”

    石闲眨眼的频率不断加快,直到她依靠着佛像站着才缓和一些,她不解说道:“七姨你定棺材做什么?”

    “你这问题还能再笨一些?”七姨嗤笑一声,旋即敲了敲自己的漆黑的棺木,说道:“自然是要送人走。”

    “送谁……”石闲正要追问,就被杜十娘牵住了手。

    “嘘。”杜十娘给了石闲一个眼神,温梨说的对,在春风城打听老一辈的过去是最没有规矩、最无礼的事,更何况,她们跟了七姨这么久,多少也知道一些七姨的习惯。

    喜欢烧蜜饯点心给某个姑娘……也是十几年如一日会做的事情。

    “七姨,我们既然来了,是不是要上一柱香。”杜十娘对着纯白色的棺材说道。

    “人早就不在了,只是放了几身她会喜欢的衣裳在里头。”七姨说着走到纯白棺木面前,瞧着里面的几身衣物,说道:“只是我的念想,也不用遵循什么礼……说起来,按照辈分,你们也该唤她一声姨娘,不过若是丫头还在,只怕会强迫你们叫她姐姐。”

    “我想也是。”杜十娘轻轻叹气。

    石闲也回了神,发觉自己差点坏了气氛,便不说话,只是看着。

    明灯乖巧的站在杜七身后,不说话就不会出错。

    杜七瞧着不远处七姨和杜十娘说话,想起了她和七姨聊天的那次,七姨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说的是本应该躺在白色棺木中的姑娘。

    好像是七姨曾经的侍女,是七姨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宠爱的人。

    就好像翠儿姐和十娘的关系一样,听说是个爱吃点心的姑娘,可惜早早的死了。

    “七姨,为什么挑这些日子来做这些事,应该有更合适的时儿吧。”杜十娘瞧着白色的棺木,问道。

    “十娘,你知道棺椁的规矩?”七姨没有回应杜十娘,而是反问了一句。

    杜十娘摇摇头,她虽然也送走过不少小姐妹,却也不知晓棺材铺里能有什么规矩。

    七姨轻声说道:“城里最常见的是木色的棺木吧……那些是穷苦人家用的,刷不了漆。”

    “这个我知道。”石闲点头,她在春风城也见过有姑娘抬起棺,有疑惑道:“七姨怎么忽的说起棺材的颜色了?”

    她本来以为七姨为了故人而定做棺材一定很伤心,却不想她在这个“灵堂”一样的地方一本正经的说教了起来。

    杜十娘比起石闲就要冷静许多,仔细想来……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七姨不那么悲伤也正常,如同她自己所言,什么棺材……只是几身衣裳甚至不是本人的衣裳,下了葬都算不得衣冠冢,只是一个念想。

    “我说你就听着,小嘴叭叭的,一会儿我给你缝上。”七姨没好气的看着石闲:“或者,我把你塞进这棺材里。”

    石闲后退半步,直到看见那佛像后才松了一口气。

    杜十娘见状无奈,她小声说道:“四闲,先不说这是温姨的地方,即便真的招了魂,那也是七姨的侍女,是咱们的姨娘,你怕什么。”

    石闲一愣,眨眨眼后发觉杜十娘说的对,忽然就不怕了。

    姨娘,真的是很亲近的词儿。

    七姨给了杜十娘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说道:“我以往在温丫头这儿定过红色的棺材。”

    “棺材还有红的?”石闲不解。

    “有,一般用于年过八十寿终正寝且无疾而终的老人……”七姨说道:“时逢乱世,我虽然才五十,不过,能活到现在,沾个喜字也不过分,只是……后来褪了这个念头。”

    石闲正要说话,就被杜十娘拦住,几个人继续听七姨说道:“你们见到的这两个棺材,黑的那个是给老人用的,至于说白色的……按照规矩适用于还没嫁人就逝去的年轻丫头,可明白了?”

    杜十娘和明灯以及杜七都点点头,只有石闲依旧懵然。

    意思是……姨娘走的时候还很年轻?

    可是……既然姑娘走的那么早,七姨怎么把葬礼一直放到现在。

    曾经的姨娘和七姨……一个人用起了黑色的、代表老人的棺木,而另一个却依旧停留在最好的年岁。

    杜十娘看过去,除了感觉到旧人死去的无奈,更多的感慨时间的流逝。

    “和你们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七姨走过来,捏了捏石闲,将她面上的胭脂擦去了一些,走到纯白色棺木面前,将手放上去后才说道:“我的身子不好,有些许病症,所以想着若是不行了就和她埋在一起……中间再搭一座过仙桥。”

    杜十娘轻轻一怔,她再一次看着眼前的墓室布置,终于确认了……在七姨眼里,那本该躺在棺材里的姑娘不是什么侍女,而是七姨喜欢着、深爱着的人。

    原来……七姨也有喜欢的姑娘。

    杜十娘的目光忽然就亮了,她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杜七,旋即说道:“七姨,你的病也好的差不就多了……接下来?”

    “接下来就把这两个棺材埋了,顺势也把那念想埋了,既然死不掉,不如好好活着。”七姨深吸一口气,说道:“比起早早的入土,我更想看到你们两个……有个孩子。”

0527 过仙桥上不过仙

    要个孩子什么的,在杜十娘耳中多少有些暧昧,若是在以往,石闲定要顺着七姨的话往上爬,对着杜十娘说几句不要脸的话。

    可今天石闲却仿若未闻,转而询问七姨:“七姨,什么是过仙桥。”

    七姨惊诧的看着石闲,不明白这个丫头怎么忽然改了性子。

    似是察觉到七姨的目光,石闲歪着脸朝她看来,眨了眨眼,给了七姨一个灵动和无奈的眼神。

    石闲的视线似是一道利箭钉在七姨身旁的棺材上,七姨还迷糊着,杜十娘却蹙眉,懂了。

    是因为杜七在。

    也是因为她今个刚警告过四闲不要乱说话。

    杜十娘觉得石闲还算听话,脸色缓和了一些。

    “七姨,你说什么孩子,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杜十娘笑着指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杜七。

    “你说的是杜七还是明灯?”七姨反问。

    杜十娘没有思考就说道:“都是。”

    明灯听到杜十娘的话身子一颤,抓着杜七披风的手都松开了一些,小小的眸子微微颤动着,对于杜十娘的话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受。

    虽然……按照规矩来说她的名字是杜明灯,可因为杜十娘平日里在十楼里性子略微冷淡,无论是奖赏还是惩罚对她都几乎没有过……所以虽然明灯整日被翠儿“虐待”,可偶尔还是会产生自己不属于十楼的错觉。

    现在从杜十娘口中听到……自己算是十楼、甚至是她的孩子,明灯甚至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杜七也算?”七姨追问。

    杜十娘闻言不自然的瞧了一眼杜七,此时……阳光柔和地倾泻而下,给站在窗边的杜七披风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粉,杜十娘很自然的便联想到了那披风和席帽之下的姑娘。

    “大概……算吧。”杜十娘下意识的移开视线,这个小动作看的七姨很是惊讶,以往……杜十娘可不会逃避这种话。

    她和杜七中间发生什么了?

    十娘这是开了窍?

    还有……杜七这丫头进了屋居然还戴着帽子,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七姨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都咽了回去,轻轻摇头,对着杜十娘说道:“一会儿我再问你和姑娘之间的事儿。四闲,你方才问我什么是过仙桥?”

    “七姨我以为你听不见我说话呢。”石闲撇嘴。

    “行了,少和我闹脾气,有能耐冲着十娘去。”七姨嗤笑一声,怼的石闲哑口无言,石闲组织语言正要找回几分面子,便听到七姨平静说道:“我本来想着差不多还能活上了两年,两年之后就找个地儿葬了……不过现在看来一时半会也死不掉,为了不冲了年味的喜庆才挑了日子,没想到你们两个丫头找了过来。”

    听到七姨一本正经说着关于死的话,石闲心肝轻颤,许久后说道:“七姨的身子好的很,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还想在店里做够了年龄,再赚几年银子就搬到七姨的院子,您不在,那我不得让十娘欺负死。”

    杜十娘:“……”

    “石丫头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就在这时候,温梨推开门走了进来,只见温梨褪下了白色的长裙,穿了一件暗八仙纹织红袍,腰束浅色玉带,长发发以一根玉簪固定,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女性的魅力。

    “温丫头,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要出去见相好的?”七姨笑着。

    “呸,我才说石闲讲了人话,你这个做姨娘的还不正经了。”温梨走过来,不满的轻轻拍了一下七姨的手,接着说道:“今个喜庆,还不许我换一身衣裳了,对了……这衣裳还好看?年前定做的,一次还没穿过。”

    温梨转了一圈,等待着姑娘们的评价。

    “很好看,只是……在这个地儿真的合适吗。”石闲瞧着眼前的两具棺材,嗓子发干。

    “有什么不合适,都是自己人。”七姨看着纯白色的棺材,心道杜十娘和石闲年龄小不清楚,她的这个侍女还在的时候,与温梨也是不错的闺中蜜友,甚至……连这个铺子都是两个姑娘一起张罗起来的。

    “很好看。”杜七如实说道。

    “七姑娘觉得好看,便是真的好看了。”温梨笑着,旋即站到了漆黑和纯白的棺材旁,在正中间停住,张开双手:“这儿是模拟墓室的景,四闲你问什么是过仙桥,若是将这个屋当成地宫,那么中间就是石室,在石室上开一个窗子,这个窗就被称为过仙桥。”

    石闲听的有些迷糊,她看向杜十娘。

    “你别看着我,我是知晓里头的规矩的。”杜十娘说道,她正是因为知晓过仙桥的意义,所以才惊讶于七姨和她的侍女之间的感情。

    杜七也很好奇,她是第一次听说“过仙桥”的说法,十分的感兴趣。

    毕竟……沾染了一个“仙”字。

    过仙桥……过仙桥,难道是说过了这座桥就可以成仙?世上竟然还有除开飞升之外的成仙法?

    杜七的眼睛闪闪发亮,昂着头冲着温梨的方向,上半身细微的前后摇晃,就差将期待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温梨本懒得和石闲解释太多,可是见到杜七那好奇的模样,留住了耐心,细致的说道:“南荒的墓早期大多为单人墓葬,直到三百年前,夫妻合葬墓才开始在南荒出现。”

    “怎么可能。”石闲否认道:“温姨,十娘教我的《诗经》上有说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合葬墓不该是近些年才有的东西。”

    “我是做丧仪的,你懂还是我懂?”温梨给了石闲一个白眼,旋即温和的为同样不理解的杜七解释道:“七姑娘,三百年前所说的合葬,都是并穴合葬,而非同穴而葬,并穴墓本质上是两座墓,只是相距很近,算是葬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杜七轻轻点头,她以往不知道这些,也没有人与她说过人死了要入土埋葬的事情……还蛮有趣的。

    说起来,海棠埋在月亮上,不知该算是什么墓。

    石闲也早就适应了被区别对待,她询问道:“过仙桥是什么?”

    “我不是说了?过仙桥就是合葬墓穴中相连的两个墓室之间有一扇小窗。这种构造的在丧仪铺子的规矩里过仙桥。”温梨说着,隐晦了看了一眼七姨,发觉七姨点头后才继续说道:“过仙桥是姑娘“事死如事生”的代表……夫妻活的时候在一起,死了也要到一起,中间留一个洞,想象着两个恩爱的魄儿,躺在里面还可以隔着窗子聊聊天。”

    杜七闻言眨眨眼。

    说什么灵魂。

    人死了就是死了……被碾入轮回,在大地上逗留的机会不过一瞬……哪里还有躺在棺材里聊天的说法。

    不过她现在多少也明白了姑娘家的浪漫情调,便没有将这种煞风景的话说出口。

    石闲的想法和杜七完全不一样,她在了解了过仙桥的意义之后,看着七姨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她瞪着眼睛确认道:“七姨……我如果没有理解错,所谓过仙桥,是夫妻之间求来世再续姻缘的东西……”

    “是。”七姨想了想,说道:“我没和你说过,柳姐姐和连姐姐便是这般入的墓室,中间开了半人高的桥?”

    连韵和柳依依的娘亲曾经是有名的对食,又是七姨和柳青萝的好姐妹,从这儿也能看出来柳青萝和七姨都不是迂腐的人。

    “您可没说过这种事。”石闲心想柳依依和连韵的娘亲虽然嫁了人,可也是互相喜欢的,七姨这个……还是第一次知道。

    “七姨,您是想和……这个姨娘成为夫妻?”石闲指着纯白色的棺材,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行?”七姨蹙眉:“来世的事情……还不许我想想了。”

    “可以,自然可以。”石闲深呼吸一口,内心的惊讶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来……七姨并不是传统的女人,她也是喜欢姑娘家的,难怪当初十娘和李孟阳在一起的时候七姨很不高兴。

    这样岂不是说七姨会支持她和十娘的感情?

    石闲脑子乱糟糟的,胡思乱想着。

    杜七也知晓自己误会了,所谓过仙桥,过的不是仙,而是情……姑娘们想要的是如神仙眷侣一般的清澈,虽然很有情调,可通晓一切本质的杜七知道……所谓的来世在这个没有地府的世界,都是姑娘们的幻想,经不起推敲。

    明灯则听的双眼发亮。

    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浪漫的事情。

    若是她以后死了,也想要一座过仙桥,和小姐……

    “呸呸呸。”明灯想着想着便低下头,跺脚啐了几口,旋即眯着眼睛抓着杜七的手指。

    她不指望和小姐搭什么桥,因为……那要人先死了。

    明灯不想自家小姐死……所以,墓室里只要有她一个人就好了,小姐会一直活下去的。

    姑娘们心思各异,二月红混合着檀香,在这个灵堂中勾起一阵子香甜气息。

    “我平日里没必要与你们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吧。”七姨无奈说道,她有喜欢的姑娘就这么让人接受不了吗?

    她还以为自己平日里已经表现的够明显了。

    “我一直以为您和师先生……”石闲抬头,话说一半就被杜十娘捂住了嘴。

    “七姨……你放过她吧,小丫头不会说话。”杜十娘望着七姨越发危险的眼神,轻声道。

    温梨想明白了石闲将七姨和师先生误会成了一对,噗嗤笑出声,指着石闲道:“丫头没礼数,掌嘴。”

    “你替我抽她一嘴巴。”七姨对着杜十娘说道。

    “呜呜……”石闲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呜咽了几声。

    “先欠着,给她留点面子。”杜十娘将石闲藏在自己身后,随后转移话题,将注意力揽在自己身上,说道:“我差不多明白七姨您为什么要定棺材了,只是过仙桥是要符合规矩的吧,这空墓……没什么作用。”

    “你还指望我真的躺进去?”七姨呸了一声:“只是个念想。”

    “为一个念想,求个来世做夫妻,真有意思。”杜十娘小声念叨着,旋即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布置:“黑棺白棺……倒是像极了妮子的衣裳。”

    黑色和白色,与杜七今日的一身裙装很是相似。

    “你嘀咕什么呢。”七姨疑惑。

    “没什么。”杜十娘回头瞧了一眼杜七,回神说道:“七姨,我也想提前要一个墓穴,求一个来世。”

    这点子可太好了。

    她不敢想今生,求个来世还不行吗。

    今生没有缘分,开一个过仙桥,求一个来世姻缘……她便能够满足了。

    杜十娘一句话说出口,在场的几个女人都是一愣,温梨第一个绕过棺材走过来,盯着杜十娘看。

    她的个头很高,站在杜十娘面前竟然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温梨没有朝着杜七的方向去想,因为但凡是春风城的姑娘都知道杜七是杜十娘的女儿,所以答案只有两个。

    要么是石闲,要么是李孟阳。

    温梨首先排除石闲,所以答案只有李孟阳一个。

    温梨严肃的对杜十娘说道:“你这傻丫头……该不会还想着那李大公子吧,若是这样,我可要替姐姐好好教训你一次,疼了还不长记性。”

    杜十娘眨眨眼,不置可否。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表露的有些早了,所以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温梨。

    石闲也是一愣后回头看了一眼杜七,她望着杜十娘一副被温梨戳中心思的模样,一时间也不清楚杜十娘想要的过仙桥,另一侧究竟是李孟阳还是杜七。

    七姨想着方才杜十娘闪躲的眼神,看着今日杜七反常的打扮,猜到了什么。

    杜七依靠在窗台上,暖阳映入她的眼睛。

    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过仙桥上不过仙还有一个原因。

    生老病死是属于凡人的规矩。

    仙人不会死,所以踏不上这座桥。

    可杜七不一样。

    她不是仙,是名为杜七的人,而是人就会死。

    兴许,和十娘躺在墓穴中,隔着窗子聊聊天也不错。

0528 被认作没有威胁,是可悲还是机遇。

    将春风城各个姑娘的关系完全剖开解析,会发现每一条线路展开,一眼望过去写的满满的都是“求不得”。

    一条路的最开始,正是杜十娘和某个公子相互的求不得展开的,和曾经的庶出书生、即将高高在上的书院夫子脱不开关系。

    杜七融入了杜十娘的圈子,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有“求不得”的时候,照理说她已经是圈子里过的最好的人,所有人都迁就着她。石闲都因为杜七的出现失去了和杜十娘成为对食的机会,变成了和流萤、红吟一样的“败犬”。

    按照现在日子的发展,如果没有杜七,石闲和杜十娘在周围姑娘们的影响下,不说对食,搭伙过日子也不会有任何人奇怪,甚至就算杜七在的今天,杜十娘忽然宣布和石闲搬到一起住,也不会有任何姑娘觉得突兀。

    杜十娘和石闲、翠儿和婵儿本就是亲如姐妹,虽然分开住,可是过年过节、每逢大小事儿都凑在一起,早早的便是一家人了。

    当然……杜七不存在石闲就能上位这一条并不成立,毕竟如果没有杜七,就杜十娘当时脆弱的模样早早的就魂归故里,也活不到今天,更不会有现在悠闲的生活。

    ……

    杜七随意的将手放在明灯的肩头,一路向上,在明灯玉石般的脖颈上停留,感受着那股凉荫荫的温度的同时,觉得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四闲姐要的不过是和十娘在一起,她却想要永远与时间的尽头……将她以往所有的野心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个小小的愿望。

    难度太大,便算不上求不得,又因为没有死过,所以……杜七很向往七姨此时正在做的事情。

    与喜欢的人葬于一处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杜七用羡慕的视线瞧着七姨面前的两具棺材。

    “小姐……”明灯小脸上飞满了红霞,她感受自己脖子上温暖的手,一时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哦,我在想事儿。”杜七回了神,收回手。

    “……”明灯一愣,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是让小姐把手拿开。

    明灯患得患失的同时,杜七在思考自己和十娘同葬的可能性,思来想去,觉得这也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她根本就死不掉。

    如果她丢掉了“杜七”这个名字,那么某种意义就可以当做杜七这个人死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丢弃这个名字,所以只要星河还在流转,时间还没有化作荒芜……她就无法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死去,最多……一直睡下去。

    可死也有许多个意义。

    按照姑娘们的理解,死了还有转世,便算不得死亡,最多只是换个地方、换个契机生活,她可以从中做一些文章,比如……所有的姑娘一起投胎之类的?

    杜七眨眨眼,心道若是这样,那事情又落在了地府上。

    得先将地府组织起来,才能去想这事情……她准备找时间好好去书院查查相关的神话传说,早些弄一个构架出来。

    说起来,这些事情问安宁,她应该会懂不少。

    杜七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温梨对于杜十娘的“拷问”并未停下,她瞪着眼睛说道:“十娘,你想要过仙桥,里头的人若不是李公子,总不至于是四闲吧。”

    “这是好的理由,那就四闲吧,也能将就。”杜十娘掩面笑着。

    石闲在一旁轻轻抽了嘴角,对于自己被杜十娘当做挡箭牌十分不爽,一旁的七姨用怜悯的眼神看着石闲,眼神带着一种讥诮。

    “好了,十娘说不定是想和翠儿一起呢。”七姨眯着眼睛说道。

    这算是替杜十娘解了围,温梨见到七姨这开玩笑的语气,皱眉退下,毕竟提起翠儿,便是不想要再追究这件事了,七姨自己都不问,她再追问下去不符合礼数。

    所以即使温梨很想知道杜十娘下辈子要和谁做夫妻,却只能乖乖闭上嘴。

    “人最终都是一个人走向坟墓的……这事儿,以后再说罢。”七姨咳了一声,牵住温梨的手,与她就着墓室的布置聊了一会儿,准备好了下葬的一切事宜后,对着杜十娘和石闲说道:“行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这就走了?”温梨不舍的看着七姨。

    “时候也不早了。”七姨拍了拍纯白色的棺材,头也不会的离开“灵堂”,回到大厅后看着几个跟上来的姑娘,笑着说道:“丫头们晚上一定有安排,我得回去歇息歇息,养足了精神陪她们好好玩玩。”

    “七姨?”石闲眨眨眼,惊讶自己的心思被七姨看了个通透。

    杜十娘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对着温梨行了一礼:“温姨,我们走了。”

    既然七姨都这么说了,温梨只能说道:“我送送你们。”

    姑娘们离开楼阁,重新进入种满了梅花的院子,满树旖旎的梅花,一地花蕊顺着风打着旋儿,配上院子里温梨的华裳和几个姑娘们的面容,当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石闲搀扶着七姨走路,眼看着梅花,忍不住的说道:“七姨,你看看温姨的院子,说是丧仪铺子,可进来像个花园……多好看,再瞧瞧您那大院?”

    “我的院子怎么了?”七姨看着她。

    “七姨的院子……花了那么多银子买的地,好好的院子空落落的什么也不栽,就正当中种一株大槐树,晚上看过去阴风阵阵的……”石闲吐槽道:“七姨的院子可比温姨的更像是丧仪铺子。”

    “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温梨瞪了石闲一眼。

    杜十娘虽然没有插话,不过显然她认为石闲说的是对的,七姨的庭院是过于冷清了,对于姑娘家而言,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能让人更加的积极。

    “她说的也是。”七姨走到院子的门前,停下脚步,毫不避讳的说道:“我以往觉得无所谓……可现在既然准备好好过日子,是要改改风水,十娘……你有路子,就按着你的院子,帮我弄一些梅花来。”

    石闲没想到七姨这么听劝,惊诧之余询问杜十娘:“十娘,你院子里的梅花是祝平娘弄的?”

    “是平娘……七姨要的话,我去找平娘说说。”杜十娘点头,旋即问温梨:“温姨,我不太懂风水的事儿,七姨的院子里的槐树阴气太重,若是要改风水,是不是要找人给推了?”

    风水?

    杜七心道说的该是灵气运转。

    她想要告诉十娘,只要她在的地方,那一定是风水最好的地方,可是大人说话自己不能插嘴,便只能站在一旁逗明灯玩。

    杜七捏着明灯红彤彤的脸,嘴角弯弯,她觉得有一个小丫头在身边逗着玩真的很解闷。

    “也没必要,槐树虽然沾个鬼字,不过说到底还是镇宅子。”温梨说道:“宅忌一般是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

    “听不明白。”七姨说道:“说的细些。”

    温梨无奈道:“桑与丧字谐音,送殡多用柳枝作哀杖、“鬼拍手”是指杨树,叶迎风作响,似是“鬼”拍手……至于说槐树,木镇邪,其实是打鬼之意,只是……咱们这些姑娘大多是胆小的紧……姐姐你那儿常有丫头去,如果为了让丫头们自在一些,拔了也好。”

    “是吗?”七姨眨眨眼,看向杜十娘和石闲。

    杜十娘和石闲都赞成将槐树推倒,换成一片梅林。

    姑娘们站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家里也不是只有你们几个人,七姑娘怎么看?”七姨忽然将话题引到杜七身上。

    “七姨问我?”杜七站直身子,面上的轻纱随着呼吸泛起波纹。

    “姑娘觉得槐树怎么样?”七姨问。

    “连韵姐说槐树春天会开花,槐花直接吃或者做成槐花蜜都很甜……七姨院子里的槐树很大,一定会有很多花儿。”杜七说道。

    七姨抿嘴莞尔,说道:“那便听她的,留着,等四五月份……摘了花让连丫头做蜜。”

    “也行。”石闲和杜十娘点头,杜七贪吃……倒是不意外。

    可温梨就有些意外。

    她们讨论了这么久都没有个结果,杜七一开口就定下了……温梨深深看了一眼杜七,再一次确认了这个新来的丫头在姑娘们的心里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地位。

    看来不只是杜十娘,七姨也将她当成了孙女看……以后要打好关系。

    可惜,她是做丧事的,平日里为了吉利会刻意避开姑娘们,只是既然杜七喜欢吃零嘴……买一些东西给她吃还是可以的。

    温梨作为长辈看杜七自然是越看越喜欢,她送几个姑娘出门,按照规矩只要送过了门前的桥就可以了,可是当姑娘们走到桥上,却纷纷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的看向数十丈外岸边的石头上。

    河水潺潺,有少年一袭白衣,手持木杆子在那儿钓鱼。

    杜十娘和石闲一眼就认出了正是白景天。

    “景天?他怎么跑这儿钓起鱼儿了。”杜七站在桥上,看着不远处那个正专心致志钓鱼的少年。

    “景天……公子?”七姨努力想要看清楚这个传说中的练红公子的样貌,可惜她老眼昏花,看不出什么。

    “景天公子?谁啊。”温梨一听到是男人,还是杜十娘和石闲甚至杜七都认识的男人,顿时有些紧张,她趴在桥头的石梁上盯着白景天看。

    此时白景天没有戴席帽,远远看过去,隐隐约约只能瞧见一个侧脸。

    他钓鱼十分的认真,竟然没有注意到远处桥上的几个姑娘。

    “你们认识?”温梨问。

    “淮竹姑娘的客人……妮子学医时候在医馆的公子,是不错的人。”杜十娘简单解释道。

    “是吗?”温梨一边盯着白景天看,一边说道:“你们一个比一个好看,说不准男人会起什么心思,哪怕他看起来和七姑娘差不多大……可还是要提防着。”

    “知道了,不用温姨操心。”杜十娘眨眨眼,正准备过桥离开,却听到温梨说道:“十娘,这什么景天公子……是不是不大聪明?”

    杜七眨眨眼,心道海棠的这个儿子是不太机灵,有时候傻乎乎的,容易脸红还不听旁人说话,可是温姨是怎么知道的。

    杜十娘踮起脚尖瞧了一会儿握着鱼竿的白景天,问道:“温姨什么意思?”

    “但凡是钓过鱼的都去西苑的小平湖了,我这儿靠近翠玉街,都是洗玉水,水流也急,根本就没有鱼,他在这儿钓什么劲儿?”温梨哼了一声:“认识的公子,若不是笨人,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好像你们跟着七姨一样,你们也被人跟着了。”

    温梨认为白景天这根本就不是在钓鱼,而是在钓她的姑娘们。

    “景天公子……十娘,你怎么看。”石闲因为秦淮的缘故,不好评价白景天。

    “若是这个公子……只怕是真的不知道这儿不能钓鱼,至于说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兴许温姨说的是对的。”杜十娘心想白景天是不太聪明,可那是提起自家丫头的时候才不聪明,杜十娘虽然不清楚白景天是不是喜欢杜七,可是……她对杜七的魅力有自信,白景天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

    只是因为秦淮和尊上的缘故,杜十娘不觉得白景天是龌龊、恶劣的人,所以并没有太过警惕。

    这就是白龙的荫蔽了,哪怕白景天真的是跟着她们来的,杜十娘也没有太多的恶感。

    “妮子,你要去公子那儿瞧瞧吗?”杜十娘对着杜七说道:“他在这儿钓什么鱼?估摸着是找你有事……可能是又有医书的东西不懂了。”

    “我不去。”杜七摇摇头,她想了想白景天读书的进度,觉得还不至于有不懂的医理,平静的说道:“十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说好了去买一些点心,婵儿姐说要吃鸡蛋糕。”

    “行。”杜十娘点头,她只是随口一问,杜七不愿意,她也不强迫自己姑娘,再说了……说不定白景天真的是来钓鱼的,他是有修为的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

    温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几个姑娘对于男性这般包容,还是极有可能跟着姑娘们来的男人。

    她十分不解的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不行……我得去找侍卫来。”

0529 天元一子是因为任性。

    石闲看着温梨着急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她想起了自己刚得知杜七和白景天同处时也是这般紧张。

    “你这妮子笑什么笑。”温梨没好气的盯着石闲。

    “温姨,公子也不是什么坏人,您身材那么好,心胸倒是也趁着…宽饶些。”石闲眯着眼睛,看起来很是放松。

    “呸。”温梨啐了石闲一口,想要伸手打这个丫头,可是因为进屋之前已经打过,抬手晃了一下还是放下了。

    丫头本来就不聪明,若是锤傻了可不好。

    “你在这抖什么机灵,没大没小。”七姨可不惯着石闲,冲着石闲的小腿踢了一脚,旋即说道:“温丫头,叫侍卫就没必要了。”

    旁人不清楚,七姨还能不清楚白景天就是练红公子,叫了侍卫,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丫头这么说也就算了,怎么连姐姐你……”温梨不理解的看着七姨,接着视线移到一旁的杜十娘和杜七身上。

    杜七隔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姑娘乖巧。

    杜十娘脸上有几分无奈,想要解释什么却被石闲牵住手,挡在了身前。

    石闲不满的望着桥头的老人,踮起脚尖,吃痛后嗔道:“七姨真是的,十娘这点小毛病全是跟您学的。”

    “我瞧你是皮痒了。”七姨布满褶皱的手拂过桥头的白玉狮子头,拍了拍狮子头的脑袋,看的石闲咽了口唾沫。

    石闲站到杜十娘身后,小声道:“七姨……再怎么说,唤侍卫来也不合适。”

    温梨正想问,春风城的姑娘求个安稳找侍卫有什么不合适,便见到七姨点头:“找侍卫确实不合适,咱们总不至于给他们找不自在,巡城到晌午已经很乏了……得让人家好好休息。”

    “是吧。”石闲眨眨眼,她对白景天的看法就是没有什么看法。可因为是淮竹的胞弟,淮竹也亲口保证过白景天的性子,所以就今个的事儿来看,石闲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她看着温梨紧张就像是见到了自己,也是有趣的很。

    当然,找乐子归找乐子,若是真惹的七姨不高兴,那就不是找乐子,而是找板子了,于是石闲很机智的给杜十娘使了一个眼色。

    杜十娘也觉得不能这么下去,温姨担忧她们,石闲却以此为乐……端的是不做人事,她回去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杜十娘沉思了一会儿,将心比心,想要说服温梨……她和石闲不行,七姨也有些困难,只有杜七才是最好的选择。

    杜十娘看向杜七,缓缓说道:“妮子,你怎么看景天公子,说出来让温姨宽宽心。”

    “我?”杜七很意外,没想到十娘突然叫她,她正在想买什么糕点回去呢。

    明灯攥着自家小姐的手,她其实也想说白景天是个好人,又是自家姐姐的主人。

    说起来,她也想要知道小姐怎么看待景天公子,有没有心态上的变化,于是昂着头,伸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杜七面纱上被风吹起的连漪。

    风略过面纱,掀起一角,露出杜七些许上了胭脂的浅唇,姑娘嘴角轻扬。

    明灯一怔后,便不再去想什么公子了,脑袋一片空。

    “温姨,景天虽然有时候笨是笨了一些,不过有在努力修习医理,厨艺随他娘亲,做的一手好菜……总的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孩……孩子?”温梨表情僵在了脸上,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年龄,她半个身子探出扶手之外,瞧着依旧死死盯着鱼漂的少年,发觉的确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孩子”,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公子。

    “十娘,你们说的这个景天公子……长得是不是显老了些。”温梨眨眼的频率逐渐加快。

    “……”杜十娘语气一滞,旋即无奈的走到温梨身边,牵住她的手轻声道:“温姨,您……什么回路啊,十娘跟不上了。”

    “不是说他是个孩子?”温梨被杜十娘弄得懵了,可是她抓着杜十娘的手,近距离看着杜十娘平静的面容,沉寂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行了……既然七姑娘说是好孩子,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温梨说道。

    事实上,她是知晓杜十娘对杜七的保护的,方才杜十娘没有表示异议的时候她就知晓景天公子不是什么恶劣的人,杜七后来的发言只不过是让她确认了这件事。

    “对于你们几个我无话可说。”温梨哼了一声,虽然语气仍有不满,可最终还是以宠溺居多,她转过身,说道:“我是不觉得……会有男人与杜七这妮子处朝夕而不喜欢她。”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克制就是另一回事了。”七姨掩面而笑:“我觉得那小公子还是能克制的。”

    杜十娘闻言一愣,她忽然想起了秦淮说过的,喜欢是放纵,爱才是克制,一时间……脑袋有些混乱。

    “温姨,其实……不只是男人,就算是姑娘家,整日与杜七在一起,也是会喜欢上她的。”石闲忽然说了一句,说完之后,目光掠过杜十娘的脸,落在了正看着杜七,一脸迷离的明灯身上:“对了,我说的是明灯。”

    石闲不解释这一句还好,她一解释,七姨和温梨难免会多想,她们知晓这世上能够让石闲这般“阴阳怪气”的姑娘只有一个,那就是杜十娘。

    温梨意外的看着杜十娘,视线在杜十娘和杜七之间来回。

    七姨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瞧着杜七裹着严严实实的模样,露出一丝明悟。

    杜十娘忽然被石闲背刺,一愣之后咬牙狠狠瞪了石闲一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转身说道:“温姨,我们回去了,桥下水急,天气冷,您也早些回去吧。”

    “是了,姐姐身子不好,我怎么忘了。”温梨点头,还是杜十娘贴心,七姨虽然身子恢复了,可是站在桥头吹冷风自然是千不该万不该,便推着七姨下了桥,瞧着姑娘们钻入了翠玉街消失不见后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离开了,温梨却没有急着返回丧仪铺子,而是走下了桥,在亭子里坐下。

    水流潺潺,在小溪汇集入河流的交汇之处,远处看过去有平坦的中心湖,也有纵横交错的小支流,常青叶落在潺潺水中,寒冷的水顺着青石一路向东朝着下游而去。

    温梨靠在椅子上,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钓鱼的公子上,脑袋向右倾斜,耳朵上的宝石挂坠轻轻晃动。

    虽然杜七说白景天是好孩子,可温梨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她在这儿盯着小公子,若是他还对姑娘心怀不轨,自然会离开。

    温梨看了一会儿……发觉少年仍旧在认真钓鱼,叹息。

    这孩子是蠢吗?

    在她的视线里,鱼漂在水面上使劲晃动,分明是湍急的水流,哪里能钓上来鱼?

    虽然不是一点鱼没有,不过温梨感觉拿外衣当渔网去打捞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这都不重要。

    白景天没有跟着杜十娘,她松了口气……先不说白景天来这儿的目的,只要你不跟上去,笨一些就苯一些,还是好孩子的。

    温梨收回视线,因为离得远,她并未瞧见白景天赤红色的眼睛。

    在亭子中有一个棋盘和黑白分明的棋子,温梨穿的厚实,也不怕冷,捏起一粒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的正当中,旋即拿起一粒白色棋子落下。

    她决定自己和自己下一会儿棋消磨时间,直到白景天彻底的离开,确认她不会跟上那些傻姑娘。

    温梨叹息。

    自己也是个傻人,姑娘们都不在意,她还在这傻兮兮的与影子对弈,这样的自己……哪有资格说少年公子是蠢人?

    “一子天元。”

    温梨自己与自己下棋,手法就随意了许多。

    天元是棋盘的正中心,俗话说围棋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她这样的举动是最蠢的……但是姑娘家就是喜欢这种一子定天元的气概。

    天大地大,大不过我喜欢,大不过你喜欢。

    大不过……我喜欢你。

    温梨翘起嘴角,觉得方才杜十娘的紧张很有意思,若是杜十娘真的有那心思,也不失一件好事,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没有说杜七是肥水的意思,只是说姑娘比起第一次见,是丰满了一些。

    温梨笑呵呵的,捏着棋子,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天元一子是很潇洒,可……接下来会吃不少的苦头。

    这便是喜欢和任性的代价。

    十娘应该想的清楚。

    十娘想不清楚,那也有师柒姐替她想清楚。

    ……

    此时,白景天蹲在石头上,手握钓杆,看着远处的波光粼粼……阳光反射的晃眼,他却十分的认真。

    白景天没有在装,他是很认真的在钓鱼。

    方才在这儿等杜七等的实在无聊,他突发奇想去翠玉街买了一条鱼竿,然后就拧住了,因为钓不上鱼儿来,所以气得慌,一时间连自己来这儿的目的都忘了,连杜七的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这也没办法。

    海棠喜欢做饭,经常会钓鱼……因为住在淮沁,淮沁的洗玉河更多,白景天从小就见到娘亲无论在多么恶劣的地方都能钓上来鱼来。

    怎么他就不行?

    这儿的水是湍急了一些,浑浊了一些,可是……白景天运用瞳术是可以看到水里还是有不少“发育不良”的鱼的。

    他今个非要弄上一条鱼儿,送给自家先生。

    要不然说白景天还是个孩子……他的想法在牵扯到杜七的时候会意外的稚嫩。

    兴许是男人在喜欢的姑娘、长辈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

    时间流逝,太阳往西方移了一步,白景天终于是放弃了,他轻轻叹气,心道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

    他弯下腰,蹲在石头上盯着水面,仔细去看,里面有少许的鱼儿在水中逆行。

    他忽然伸出手插入河中,一把抓住了游的正欢实的鱼儿。

    换个方式怎么就那么简单呢……

    可他偏不。

    不是钓上来的鱼,吃着也不对味,这也是一种任性。

    白景天握着小鱼儿,深吸一口气。

    他脑海中闪过了杜七的脸,心道兴许他改变一下和先生的关系,比如去了师生这一条,一些事情一定会更加明朗。

    不是学生,先生说不定不会将他当做小孩子看,而是当成一个男人?

    他偏不。

    白景天将鱼抛进水里,眼瞧着阳光穿过溅起的水花,折射出耀眼的光,就如同一座七彩的桥。

    难就难了。

    天知道,以先生的性子,知道自己的念想后会不会笑得让他抬不起头。

    白景天站起身,熟络的收起空荡荡的鱼钩,自嘲一笑。

    没有鱼饵,拿什么钓鱼?

    他白景天没有什么能耐,学医靠着先生教,修为比不上胞姐,温柔比不上姑娘家,样貌……先生说过许多次他的父亲好看,却很少说他好看。

    他也没有鱼饵,拿什么钓鱼,还是世上最好看的美人鱼。

    白景天将鱼竿放入身后的箱子里并站起身,活动活动麻木的腿,心想今个钓鱼的时候没有放饵,他早就知道自己钓不上来鱼儿,可心里还是抱着些许的期待。

    对于先生,他没有付出实践的本事和勇气,所以只能钓钓鱼,发泄一下。

    在这一点上,白景天虽然恨不得将徐青山用鱼线绑住沉入沁河,可还是佩服他的勇气。

    时间不早了。

    白景天看了一眼丧仪铺子的门,发现有打开的痕迹,门也没有从里面锁上,便知晓杜七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走了也好。

    白景天觉得自己还是摸不清楚心思,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杜七究竟是喜欢多一些,还是尊敬多一些……可感情这东西本就是一团乱麻,若是能理的清楚也就不叫感情了。

    只能通过事件去推动,靠想是想不清楚的。

    白景天准备离开这儿,去鱼市买条鱼儿做个菜,然后再去找先生……先生喜欢吃,他做的一手好菜,勉强算是个鱼饵。

    白景天戴上席帽正准备离开,却发现了一个比他思绪还乱的人。

    桥边的亭子里,身穿华裳的温梨正在与影子对弈。

    白景天踮起脚尖看了一眼,眼角轻轻抽动。

    天元棋,还是自己与自己下……啧,不愧是姑娘家,在杂思上,是他输了。

0530 对白景天的试探

    因为时间过去太多,所以温梨的注意力早就从钓鱼的蠢小子身上移开,专心的完成自己的棋局,她双手攥在一起,身子稍稍前倾,仔细盯着那黑白之色。

    思绪对半分,专心于棋局的温梨竟然还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东西,眼前的黑白色很眼熟,比如像极了师姐姐要的两口棺材。

    也像杜七披风下若隐若现的绒裙。

    温梨坐下来下棋除了监视白景天,还有七姨的原因。方才在丧仪铺子时,七姨向她抱怨年纪大了睡眠的时间总是要少上许多,天气暖时还能出个摊位等着店里的姑娘来聊天解闷,现在天凉了就只能在屋里发呆。

    七姨提起下棋是一个不错的消遣,可如今也找不到人有这等闲情雅致陪她。

    七姨喜欢下棋,而温梨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与人对弈,接下来的庙会也好、过年也好……她会有许多机会和七姨在一起,所以及时锻炼棋艺,不要太过丢脸也是十分重要的修炼。

    “……”

    温梨一手天元将黑子直接拉入了劣势的场子,可黑色象征着今日的七姨,所以温梨在不放水的情况下,努力的想要执黑而赢。因为是她一个人在下,棋力真正意义上的不相上下,所以黑子的劣势在逐渐扩大。

    温梨过于认真,并未发觉本钓鱼的公子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正站在亭子的不远处伸着头看着她下棋,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摘下了席帽,露出了一对赤红色的眸子。

    “……”温梨抿嘴咬唇,拿着黑子,犹豫良久后落下,旋即想也不想就拿起白子重新将黑子拉入险地,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冥思苦想。

    温梨很好看,因为高兴,她今日换下了拖沓的白裙。她本就是姑娘里最高的,穿了一件暗八仙纹织红袍,坐在亭子中是一副很好的风景。

    虽然沾了一个姨字,可是温梨看起来和杜十娘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怕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可是在白景天的眼里却不是这样,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温梨的脸,只觉得这姑娘下的棋很有意思,有些手痒,想要坐下来和她来上一局。

    天元棋是上来就浪费了先行之利,而黑子先下是要贴目给白棋的,所以……难度很高的情况下,天元棋的最优解手便是模仿对手落子,给自己争取思考时间的同时扰乱对方的心思。

    可问题是……这姑娘现在是自己与自己下,哪有自己扰乱自己心思的……

    白景天站在身后看着温梨下了一会儿,额上竟然起了些许水润,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真的是越来越佩服姑娘家了。

    白景天觉得是不是姑娘家平日里心思过于斑驳,总是想的太多,所以才能一心二用到这般境地……

    当然,温梨的棋艺并不是很高,让白景天的惊诧的是她下棋的方式,自己与自己下,而且顽强的想要执黑而胜,这般困难的事儿……该说是自己挑战自己?

    白景天本不该如此的失礼的在姑娘身后看着她下棋,可是温梨的举动与他方才在洗玉水中钓鱼十分的相似。

    一个无饵,一个先手天元……都是一看就不想赢,可偏偏又都特别的想赢。

    这种相似让白景天想要看下去,想要知道这种几乎必定会输的……他做不到的事情,眼前的姑娘能不能做到?

    “……”

    河水湍急的声响响彻在耳边,闭上眼睛还以为天上下了一阵子暴雨,事实上青天与云层相映衬,整片天空变得异常祥和。

    水流声能让人心思宁静,一抹午后阳光裹挟着暖意照射进来,洒在温梨的面上,她身子摇晃,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明显已经心不在焉。

    而白景天在一旁瞧了一会儿就知道这盘棋的解法。

    解法就是没有解法。

    同一人落子,黑子的天元一手就是死局,从一开始,黑子便输了。

    白景天心道这世上有的事情果然不是靠努力就能做到的,若是先天条件不对,努力也是白费,不如一开始就干脆的放弃。

    温梨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越是努力,缺口开的就越大……这盘棋已经是下不下去了。

    果然,这就是任性的代价,下棋之前她是将黑棋想成杜十娘的,可惜……无论怎么努力都赢不了。

    应该不是十娘没有希望,只是自己的能耐还不够。

    不过……那个已经经历过苦难的姑娘,前方的困难也说不上是困难。

    温梨叹息一声,抬起头瞧了一眼不远处河流边的石头,只见钓鱼的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她伸手将黑白分明的棋子搅合成一团混沌,懒得收子就将棋子混合着整个倒进棋篓子里,准备将这烂摊子留给下一个来这儿下棋的翠玉街的姑娘们收拾。

    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姑娘且慢,我来整理就好。”白景天说着,走到棋盘边,捏起棋子仔仔细细的将其归类,同时还说道:“景天失礼,冒然看了一会儿姑娘的棋……”

    他行了一礼,心道失礼之后,给姑娘整理棋盘也是应该的。

    温梨可是吓了一跳,她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可当她听清楚白景天的话,转头瞧着他。

    只见白景天戴着席帽,露出半张脸,看不清楚眼睛,但分明就是那和杜七等人认识的小公子。

    他居然没有走,还在这儿看自己下棋?

    他叫自己什么?

    姑娘?

    从年龄上,温梨觉得自己都够做他的娘亲了……只是女人嘛,被人看做年轻,心情总归是不错的。

    “这位公子,偷看旁人……可不是好的习惯。”温梨眯着眼睛说道。

    白景天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歉意的说道:“姑娘的天元棋很有意思,一时间便看下去了,给姑娘带来麻烦了,我收了棋子就走。”

    白景天说着语气一顿,说道:“天元棋……果然还是难下……即使是仿棋也找不到赢的机会。”

    “是很难,几乎赢不了。”温梨随口说了一句,接着好奇的瞧着眼前的少年。

    是个懂棋的人。

    温梨确认了白景天不是在撒谎,至少他方才真的有在看棋。

    有趣的是,虽然白景天努力表现出一副谨礼的翩翩公子形象,可在温梨眼里各种礼节可谓是漏洞百出。

    这个少年似乎不甚明白春风城公子小姐们见面的语言艺术……甚至不常与姑娘说话,从一开始……这个小公子的视线就没有放在她身上过。

    温梨对于自己的样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所以即使白景天各方面都很失礼,可他能很好的管理视线这件事就为他赢得了几分好感。

    果然是经过了杜十娘、石闲和杜七三重认证过的好“孩子”,只是……温梨并没有就此放下戒心,她看着白景天的下半张脸,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一时间却也想不清楚在哪儿见过。

    “是个……公子吧。”温梨眨眨眼,她忽然想起了曾经常平怜经常与她提起的小丫头……和眼前的人有几分相似,因为那小姑娘很是可爱,所以她的五官温梨一直记在心上。

    白景天的嘴型很像她记忆中的模样。

    “姑娘什么意思?”白景天认真收着棋盘,一时间没有明白温梨在说什么。

    “没事。”温梨心道听声音是个公子没错,声线倒仓,略显粗糙,显然年纪并不大,和杜七的年龄没什么悬殊,倒真的算是一个孩子。

    旁人说的再好也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所以温梨准备试试这个被姑娘们放心的小公子。

    “公子很喜欢下棋?”温梨轻声道。

    对于白景天来说,他只是观看到了一场不错的棋局,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直视温梨,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虽然不想暴露自己是半妖这件事而吓到姑娘,可既然人家问了,出于礼数,白景天说道:“还算喜欢……学过几年,只是平日里没有什么机会下棋,所以一时间才陷入了姑娘这天元棋,请姑娘原谅。”

    “是吗。”

    温梨点点头,女人的本能告诉她,白景天说的是实话。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实话。

    因为白景天是被海棠当女儿养大的,按照海棠的意思,她是想要自己这个孩子学习女子六艺,至少也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行。

    可惜人的精力有限,她主要教白景天下厨,琴棋书画等才入了门,教了白景天画画和下棋就……没时间了。

    所以白景天会画画,有尝试画杜七的样貌。

    会下棋,但是平日里一个人住……没有机会与人对弈,上一次还是与常平怜一起下棋,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书法……这个因为他娘亲的字都没有什么好看的形体,所以没有教他,以至于白景天的字几乎不能看,硬要夸赞,也就只有工整二字可言。

    至于说弹琴……算了吧,基本是一窍不通。

    白景天没有人可以对弈,可他还是很喜欢下棋的,也有自己与自己对弈过,所以才看入了迷……说起来,他记得先生是不会下棋的,可先生似乎有想要学的念想。

    如果能和先生一起对弈,那就真的是两份快乐叠加在一起了。

    白景天想着,将棋盘整理好,黑板白分明后起身准备离开。

    可当他转过身,视线穿过席帽上的些许白纱见到温梨的脸后,整个人都是一愣。

    “……”

    这不是那丧仪铺子的老板娘?

    白景天背后几乎在一瞬就渗出了冷汗。

    温梨算的上是常平怜的好友,而且……她可是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白景天这才想起温梨那句询问他是不是一个“公子”的意思所在。

    她……是认出自己了吧。

    不,他有带着席帽,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的被认出来,只要不被看到眼睛就还有机会狡辩。

    白景天努力镇定下来,可是以他的城府怎么瞒得过温梨这种人精,温梨在第一时间就发觉了白景天的动摇,疑惑的同时……还以为白景天被她的样貌所惊诧。

    这也不能说是温梨自恋,毕竟她还是有许多追求者的。

    “发什么愣。”温梨依靠在亭子的栏杆处,大好的暖阳落在她的面上,红韵韵的一片,她望着窗外城北的一片繁华,说道:“这位小公子若是下棋,不如来陪姐姐玩上两把,练练手。”

    空气的温度逐渐升高,温梨面上装出来的红晕并不是那么突兀,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略显柔美。

    温梨没有佩戴什么昂贵的首饰,只是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上面垂着流苏,说话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简单,但是很好看。

    她现在的语气、姿态是春风城姑娘最正常的模样,可是在白景天眼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丧仪铺子的老板娘可是连常平怜见了都要叫姐姐的……所以白景天没有朝着女人的方向去思考,他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暴露了,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道:“棋盘收拾好了,就不打扰姑娘了……”

    说着,白景天拔腿就要走。

    “怎么还害羞了。”温梨抓住白景天的衣角,身子稍稍前倾,对着呆滞的白景天说道:“小公子,姐姐我一个人下棋着实是有些费脑子,不如……这样吧,咱们五两银子一盘,输赢都是我来出。”

    “……”白景天看着温梨,哪里有陪她下棋的意思,连连行礼,转身逃似的离开,钻入翠玉街消失不见,只留下温梨在原地眨眨眼,半晌后抿嘴一笑。

    果然如杜七所言,看起来还算成熟,可事实上就是一个小孩子。

    “嗯……”

    温梨慵懒的靠在栏杆上,环顾四周,确认方才那一幕没被人瞧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啐了一口。

    她也觉得自己对白景天的举动有几分“勾引”的意味,过分了,不过没有人看见也就不碍事。

    温梨垂下眼帘。

    眼熟是真的眼熟……可是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白景天。

    难道自己和他的娘亲认识?

0531 白景天准备的“鱼饵”

    数九隆冬,翠玉街里百花绽放,姹紫嫣红,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淡淡的胭脂香气……姑娘就是最美的花。

    翠玉街的少女门们从铺子里探出头瞧着那埋头急行的、背着鱼竿的小公子,好奇的紧。

    此时白景天被温梨弄的是浑身不自在,毕竟……在这世上真要找出什么是让他害怕的东西……除去和杜七相关的,就只有被人认出曾经女装的过去了。

    黑历史中,白景天记得常平怜甚至带他去过姑娘家用的浴池……偶尔想起,真的是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

    于是白景天一头钻进了菜市,转遍了整个鱼市也没有见到一条银丝鱼,旁边的渔女看出了白景天的疑惑,说道:“公子请留步,您是在找银丝鱼?”

    白景天本想去金风楼拿一条,闻言停下脚步,压低帽檐后点头问道:“姑娘,这鱼市怎么没有银丝鱼?可是商会入城都收去做小宴了?”

    “公子该是有时日没有关注鱼市了吧,现在别说四斤的,连二两的鱼苗也没了。”渔女解释道:“不知道是犯了哪路神仙,小冬时所有的银丝鱼一夜消失的干,这么长时间的过去,沿海的就没有再见过银丝鱼……我听姐姐说,金风楼冷藏的银丝鱼都消失了,挺渗人的。”

    “有这种事?”白景天闻言一愣,不禁疑惑道:“银丝鱼自古就在淮沁,所有已知古籍上都有皇权金丝的的记载,怎么会一夜消失?”

    事出反常必有妖,白景天有些怀疑是不是天望海里出现了什么大妖,导致银丝鱼一夜绝种。

    可是这又解释不了为什么金风楼冷藏的鱼也消散一空……

    匪夷所思。

    “这就不是我们知道的了,算命先生说银丝鱼是龙鱼,兴许是南荒龙气稀薄,拿鱼儿添补元气了?南荒也有大圣……又或者大圣喜欢吃鱼所以都抓去了。”渔女说着坊间的传闻,见白景天沉思,开始做自己的生意。

    “公子,常姐姐走之前吩咐了,为了安全起见这些时日不要去海边……所以公子若是要鱼儿,就吃些鲫拐子吧,刺少,也还算新鲜。”渔女露出了自己的目的:“公子瞧瞧这个,城里自己养的芙蓉鲫,姑娘都很喜欢。”

    “嗯……”白景天还在想银丝鱼一夜消散的原因,坊间传闻他只当个笑话听,可异常总归是要注意,万一是有大妖,那这些时日是要小心一些……

    这些都是后话,买鱼做好给先生送去才是最重要的事儿,理由……就用研究出了新菜式。

    虽然生硬了一些,不过以先生的性子,只要有好吃的……她也不会追究。

    “给我来一条吧。”

    白景天瞧着眼前正游的欢实的芙蓉鲫,觉得确实还算新鲜,再说了……姑娘废了那么多口舌,他不买还真的不太好意思。

    渔女拿起锋锐的菜刀:“公子,是要现杀还是带回去先养着?要杀也不额外收银子。”

    “我自己回去处理吧。”白景天结了账,心道他做菜,鱼死的时辰、杀鱼的手法都十分的重要,给先生吃的东西……花费一万分的心思都是值得的。

    “自己处理?公子还会做菜?”渔女惊诧,旋即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抱歉,我没有瞧不起公子的意思……只是,读书人不是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

    “这世上可没有几个君子。”白景天因为渔女提起了常平怜,所以对她的态度很好,一点不似以往乖戾的模样。

    “能不能多问一句,公子买这芙蓉鲫回去是要做什么菜?”渔女说道:“看公子不常出门的样子,如果需要配料……春风城哪家料子比较新鲜,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就是春风城的姑娘了,卖个鱼还有这么多的说道。

    不过她这也叫做会做生意,毕竟……一条芙蓉可值不少银子,单单说价格,不比两斤的银丝鱼差太多。

    白景天接过鱼,因为没有露脸,也很少和人说做饭相关的话题,所以随口说道:“打算做个蒜爆鱼,天气冷,做个酸甜口好一些。”

    渔女眨眨眼:“酸甜口的是不错,只是蒜爆鱼……公子,我瞧着……这鱼儿是送给姑娘家的吧。”

    白景天一愣,心道这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咱们春风城的姑娘就好酸甜这一口。”渔女抿嘴笑着,紧接着正色道:“公子,蒜是荤,味太大,若是做给姑娘家吃……还是要仔细想想才是。”

    白景天闻言,拎着鱼袋子的手轻轻一颤。

    说完,渔女还不忘补充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多嘴了公子也不要生气。”

    “没有的事儿,谢谢姑娘提醒。”白景天感激的说道,经过这卖鱼的姑娘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做了蒜爆鱼,到时候就犯了忌讳。

    毕竟今个还有其他姑娘在……满嘴蒜味……不行,绝对不行。

    “弄些鱼汤怎么样?”白景天询问道,竟然有几分让渔女帮着排雷的意思。

    渔女也发现了这一点,噗嗤一笑:“鱼汤,冬日暖身子,也不添肥,很不错……只是,最后还是要公子自己决定。”

    “说的是,就鱼汤。”白景天感谢的拱手,打开钱袋,想要取出一些银子感谢少女,不过她摆摆手:“随口说了两句,公子给银子就坏了规矩。”

    白景天笑了笑,心想这便是春风城的姑娘……是常平怜改变了春风城,才有这般平和。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渔女不知晓他是半妖的前提下的,若是知道,一定会厌恶且害怕他,这样的事情他见的多了。

    不过,能似这般普通和普通人交谈,白景天已经很高兴了。

    他压低帽檐,遮住赤红色的眸子,向渔女告别,回家做饭去了。

    至于说杜七的行踪,一直派人“保护”着呢,他先前只不过是无聊才跟着先生,现在有了事情做,自然要回家好好准备“鱼饵”。

    “……”

    白景天离开之后,旁边一直看着这边的女人走过来,瞧着渔女严肃的说道:“丫头,你怎么还和他聊起来了。”

    “七姑娘认识的小公子,就随意说了两句。”渔女笑着:“我在七姑娘的医馆前见过他一次,七姑娘说是她的学生呢……这席帽和太好认了,都不带换的。”

    “杜七姑娘?”女人若有所思,说起来好像是听七姑娘说过她有一个学生。

    “丫头,那公子好像……”女人环顾四周,旋即在渔女耳畔小声说道:“是半妖,我看到了红色的眼睛。”

    “我知道啊,七姑娘说过这个事儿。”渔女点点头:“翠儿姐来买鱼的时候我还问过呢……就是你说的那样。”

    “知道?你不害怕?”女人不解。

    “七姑娘认识的人,也不会是坏人,再说了,明灯还是半妖呢,你不会觉得小明灯可怕吧,她太可爱了。”渔女提起了明灯,面上露出几分红晕,挥舞手上的网兜:“明灯跟着翠儿姐来我这儿买过鱼,她可是很喜欢我的……抱着我的手不松开呢……”

    “呸,明灯是狸花,她那是喜欢你身上的鱼腥味。”女人啐了一口,心道这丫头说的也是。

    杜七认可的人……的确不会是坏人,哪怕是个男人,哪怕是个半妖。

    这便是杜七在春风城姑娘里的口碑了。

    她又是个医家女先生……杜七在春风城的人气之高也就翠儿知晓一二,连杜十娘都不清楚她家的这个姑娘有多受欢迎。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搬动它,可杜七就是有这种魅力能够让姑娘们认可她所认可的人。

    白景天想要的,普通的生活,事实上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

    嗯,有白龙那样的父亲,别说他是半妖,就算真的是妖怪,春风城的姑娘也能把她当儿子养。

    至于说为什么是儿子……自然是姑娘们都喜欢他的父亲。

    ……

    春风城小路上,翠儿和安宁不疾不徐地沿着一条蜿蜒的青石板小径往七姨的家走去,还没到七姨的院子就已经看到了院子里的一颗大槐树。

    翠儿有些无奈的说道:“七姨什么都好,就是……非要在院子里种这大鬼木……每次来我都瘆得慌。”

    她体寒,每次月事都会痛上几天,听说槐树阴气重,她有时候都不敢来七姨的院子,生怕到时候再疼上几分,要命。

    安宁自然是不信世上有鬼,槐树妖倒是见过,可是也不够大和尚一禅杖的,她抱着翠儿的手臂说道:“姐姐怕鬼?”

    “算不上怕。”翠儿眨眨眼,心想她还和姐姐在一起住的时候很怕,可从出了妖祸之后她就不怕了,比起鬼魅,她更怕妖。

    入了春风城、没有与杜十娘住在一起的时候怕人。

    相比之下,鬼一点也不可怕。

    她怕的是阴气入体。

    “翠儿姐这么在意,怎么不去金刚寺上求一个护身符,一定很有用。”安宁抬起头瞧着碧蓝的天空,不经意间道:“不是说菩萨、大佛最克鬼魅?”

    “倒是有过一个求平安的木牌。”翠儿对着安宁一笑:“现在想来,七姑娘求来的几个都成了。求财的花月楼发了财,求平安的……十楼很安定,就是不知道给景天公子的求姻缘的……有没有用。”

    翠儿笑着笑着,对着安宁说道:“丫头,你说……这金刚寺的信物这么灵,咱们是不是该抽个时间去寺庙还愿?”

    安宁淡定说道:“翠儿姐觉得合适就去。”

    “嗯,我还挺想上去看看的,金刚寺里的安生小和尚很可爱的,也不知他上次买的米吃完了没有。”翠儿随口说着,奇怪的瞧着安宁:“安宁,你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安宁摸着自己逐渐发烫的脸,心道她的城府……她的修为、她的禅心呢……怎么被一句可爱打碎的干净。

    安宁主动松开翠儿的手,快步走向七姨的院子,并且说道:“翠儿姐,咱们得快些了,若是让姑娘等太久,又要生气了。”

    “知道了。”翠儿点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安宁,不知道这个丫头是犯了什么毛病,不过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推开门,只见大槐树下有两个姑娘,婵儿战战兢兢的坐在石凳子上,面前放着一碗鸡蛋糕,小花蹲在婵儿的肩膀,一动不敢动。

    能够将这无法无天的一人一猫吓成这个样子的,除了石闲也没有别人了。

    “啊~”

    石闲拿起一块鸡蛋糕放在婵儿嘴边示意她张嘴:“不是你说想要吃?”

    婵儿已经吃了一块了,她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我自己来就行……”

    石闲摇头说道:“这怎么行,你搬了酒坛子,胳膊都抖了……我喂你。”

    说到最后,温柔的语气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些许威胁。

    她喂不了十娘,还不能拿自己侍女过过瘾?

    婵儿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的享受着自家小姐的服务……在看到翠儿和明灯进来之后,顿时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可是婵儿还没开口,就听到石闲说道:“翠儿、安宁你们回来了?进屋吧,屋里暖和。”

    “石姐姐,怎么不去屋里吃?”翠儿尝试着给婵儿解围。

    “杜七在屋里看书呢,我怕吵着她。”石闲说着,随口问道:“连丫头呢?送回去了吧,柳依依什么态度。”

    翠儿想着方才柳依依那阴郁出水的眼神,打了一个冷颤,愧疚道:“石姐姐,连丫头……恐怕是要吃苦了。”

    “我猜也是。”石闲呵呵一笑,对着安宁和翠儿说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也想坐下吃点?”

    “我们就不吃了。”翠儿看婵儿那么痛苦还以为这鸡蛋糕是石闲自己做的,立马拉着安宁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婵儿眼看着翠儿抛弃了自己,深吸一口气,心道姐妹情谊都是假的。

    石闲将糕点送到了眼前,婵儿咬了一口。

    “乖。”石闲笑着。

    婵儿心跳逐渐加速。

    其实她在四苑一直被小姐照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喂食更是常见,之所以抗拒,只是不想让其他的姑娘看见这丢脸的模样。

    她那么喜欢小姐,怎么会抗拒。

0532 姑娘很年轻

    翠儿带着安宁快步进了房间,最后透过缝隙看了一眼石闲和婵儿的亲密动作,旋即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安宁已经从害羞中脱离出来,奇异的问道:“翠儿姐,石姐姐不是喜欢杜先生?怎么……”

    “嘘。”翠儿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摇头说道:“石姐姐欺负婵儿……虽然也是喜欢,可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硬要说……婵儿在四苑的定位和小花没有什么两样。”

    “小花?那只猫?”安宁微微沉默,她的第一反应是同情婵儿,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就是姑娘们相处的方式,对于这种相处模式的好与坏安宁无法评价,从姑娘们相互之间凝实亲密的羁绊来看……该是很好的事情。

    “行了,石姐姐愿意逗婵儿玩正好……我还怕她缠着我呢。”翠儿说着,牵住安宁的手上了楼,才走上阶梯就嗅到了一股子炭火混合着胭脂的醉人香气,只见二楼的火盆灼灼旁,杜七卸下了一身累赘,正倚靠在窗前看书。

    在杜七的面前摆着一摞书册,从纸张印制到卷轴甚至竹册竹简都有,而此时杜七就在认真的看着竹简。

    暖阳从杜七身后的窗子照进来,一片阴影洒在姑娘身上,竟然是看不清面容,在翠儿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些许垂落在桌旁的青丝,黑白相称的长裙让翠儿一阵恍惚,似是见到了一道夜幕。

    文静、成熟、神秘感扑面而来,这让翠儿莫名其妙就红了脸,甚至不敢去看杜七的那卸下了面纱的容貌。

    安宁也目光呆滞的看着杜七,她觉得这样的杜七当真是怎么看都看不腻……如果一开始的杜七似这般成熟,她兴许会憧憬这样的姑娘,而不是慢慢习惯上翠儿。

    杜七听见了声音,放下手中竹简,轻声道:“翠儿姐,安宁……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杜七的声音将翠儿从胡思乱想中勾引出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故作镇定的说道:“姑娘看书……我和安宁就不打扰了。”

    杜七听着翠儿微微发颤的声线,轻轻叹息,若不是十娘喜欢,她现在真的想要将妆给卸了。

    “也不急,翠儿姐,安宁,你们刚从外头回来,吃些茶水暖暖身子。”杜七说着,拿起面前茶壶,不过她还没有碰到茶壶耳,就被翠儿抢先。

    只要她在地方,自然不会让杜七干活。

    “我来吧。”翠儿没办法,只能给自己和安宁倒了茶水,在杜七面前坐下,捧着茶杯暖手,想要去看杜七的脸,犹豫许久后控制住了,盯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转移注意力。

    翠儿如此的克制,可当她看向安宁的时候,却发现安宁双手握着茶盅,一面抿着热茶一边直勾勾的盯着杜七的脸,一脸沉迷和欣赏的表情。

    翠儿咬牙。

    这丫头……怎么不知道害羞的?再说也太失礼了。

    “安宁,我脸上有东西?”杜七问。

    “姑娘好看,我就多看了几眼。”安宁眯着眼睛,身子前倾,做出一副可爱的表情。

    翠儿:“……”

    她听着安宁自然的言语,开始怀疑是不是会害羞的自己有问题,安宁才是正常的。

    翠儿深呼吸,抬起头看向杜七,正巧对上杜七的视线,她看着姑娘暗色的肌肤,心脏控制不住的加速,脸上也攀上了红霞。

    确认了,不是自己不对劲,而是安宁的抗性太强,这丫头的心脏是怎么长的?

    翠儿按捺住将安宁小心脏剖出来看一眼的想法。

    “别烫着手。”杜七示意安宁放下茶杯,安宁也照做了,旋即继续托着脸瞧着杜七,她过于坦然,反倒是杜七有些不自在。

    对于安宁来说也很简单,杜七是她认可的闺蜜,姑娘好看、养眼她就爱看,至于害羞……那是对翠儿姐的特权,不一样的。

    翠儿喜欢杜七她也只知道一些,却一点不吃醋,因为翠儿对杜七也不是那种喜欢。

    “翠儿姐,你送连姐姐回去,柳姐姐……是不是恼了?”杜七好奇的问,虽然十娘让她今个尽量不要多说话,不过在自己家里,还是可以轻松一些。

    “别提了,柳依依的表情,一幅要吃人的模样。”翠儿嘴角微微抽动,她视线落在杜七面前的一堆古籍上,说道:“也就是听到是陪石姐姐吃醉了脸色才好看一些,可还是恼怒,我估计等连韵醒了能被扒下来一层皮。”

    “柳姐姐……不至于吧。”杜七觉得柳依依本质上是个温柔的人。

    “要看是什么事儿。”翠儿说道:“若是七姑娘不打招呼就出去吃酒,醉了被人送回来……十姑娘能把房子拆……咳,失礼了。”

    翠儿说一半就发觉拿杜七做比喻不合适,拍了拍自己带着烫意的脸,心想她怎么脑子还不好使了。

    “翠儿姐这么说,我就懂了……那连姐姐是要吃苦头了。”杜七想起了杜十娘打她的几次,便明白温柔的人在什么时候会生气。

    可本质上……这也是一种温柔。

    杜七很喜欢连韵和柳依依的关系,所以才叫住翠儿问一问柳依依的反馈。

    “七姑娘,杜先生呢?”安宁忽然问。

    安宁的话提醒了翠儿,她也跟着说道:“七姨去哪了?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不过安宁来了,还是要去见七姨,不能失了礼数。”

    “也不急。”杜七指着楼上,说道:“为了晚上的宴会能多撑一会儿,十娘陪着七姨去午休了。”

    “知道了。”翠儿干咳一声。

    她本来还想借着去看七姨的理由带安宁离开,现在看来……这个理由不能用了。

    姑娘很好看,她也想看,舍不得离开,可是对于翠儿来说礼数大于一切,她不想在杜七面前失礼和丢脸,毕竟……姑娘还是唤她一声“阿姊”的。

    在翠儿心里,既然有一声“姐姐”,她就要可靠。

    微微抬起头,发觉杜七也捧着茶杯暖手,翠儿问道:“姑娘,小玉儿和明灯怎么不见人?”

    “明灯?”杜七随意说道:“天冷,明灯和小玉儿去泡澡暖身子了,姐妹两个说有阵子没一起洗了,才去不久,翠儿姐,你们才回来,要不要也去洗一洗?”

    翠儿眼睛一亮,心道这是一个好理由,可是她还没答应,就见到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对着安宁说道:“安宁,你瞧瞧这竹简,可看的明白?”

    杜七发话,翠儿就将话语憋了回去,也看向那一些明显就作古许久的书籍。

    “七姑娘,这些都是什么书。”安宁接过竹简后,看了一眼之后嘴角一抽,给杜七使了一个眼色。

    “都是七姨收集的老玩意。十娘说怕我一个人无聊,拿给我看的……好像都是些史书。”杜七没明白安宁的意思,如实说道。

    “史书?瞧着可有年头了,七姨也不知道打哪儿淘来的。”翠儿接过安宁手中的竹简,看着上面墨字斑驳、缺角起丝的样子,一字一句念道:“《禅通纪》?七姑娘,这也不是史书,是神话传说,还算是有名的小说……春风城就能买到新的……”

    她无奈摇头,还以为是什么古董,原来只是旧的书册,还是故意做旧的。

    “这些书很有意思,就是……有些地方我看不太明白。”杜七拿起一本纸质书,翻开第一页后说道:“比如这开卷言,说纪元前二百七十六万零四百八十年起,到纪元前四百八十年止的神史,被神仙们分为十纪。每一纪二十七万六千年,各有特定的名称,分别是:九龙纪、五龙纪、摄提纪、合洛纪、连通纪、叙命纪、循飞纪、因提纪、禅通纪、流讫纪。”

    翠儿听着一段一段夸张的言语从杜七口中说出来,心道这不就是传记小说?夸大数字,博人眼球,事实上……除了一些切实记载的过的,诸如五龙纪、摄提纪、合洛纪,其他的,她都没有怎么听说过。

    不过杜七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她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有扫杜七的兴致,说道:“这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不就是人族断代史?若是去外头找个说书先生,更精彩呢。”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顺序不大对。”杜七说着眨眼,她方才看到那些纪元的名字,脑海中会闪过几个名字,样貌记不太清除了,可片段的闪过让她很是高兴。

    她的故人太多,偶尔能想起一个都是值得欣喜的事儿。

    当然……也有几个纪元的名字她看了好久也对不上号,不知道是虚构的,还是说那时候她都睡过去了。

    杜七颔首。

    她在淮沁遇到过一个喜欢吃鱼的少年,少年陪着自己游历了不少地方,按照她斑驳的记忆,少年不是被记录在九龙纪,就是五龙纪。

    之后三个纪元后的叙命纪,杜七只能想起一个在山上,喜欢弹苦琴,喝红尘茶,爱算命却怎么都算不准的懒道士。

    再往后的因提纪、禅通纪,听名字就让杜七想起了某个小和尚。

    她这么想应该是没错,可是……这些人她都认识,都记得。

    杜七只记得自己活得很长时间,却不清楚有多久,但是如果有人真的将这些数字摊开来放在她的眼前,一串串看不到头的数字压的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书上说每一纪有二十七万六千年,杜七理性告诉她这是一串很可怕的数字,可……方才翠儿进屋之前,她竟然觉得这时间其实很短。

    所以,她想问问安宁,所谓禅通纪记载的佛祖,是不是真的距今那么多年了。

    杜七兴许知道结果,不过还是想要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顺序不对?姑娘还懂史书?”翠儿随意翻看了一下手上的书册,发现记载的都是一些杜撰出来的始皇传说以及各种山川精怪,完全就是骗小姑娘的东西,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七姑娘,这样的书有很多,基本都是虚构和夸张的神话,姑娘看看,当个乐子就行了,可别去追究……不然,十姑娘知道姑娘看个小说还那么拧,会不高兴的。”

    “是吗,原来都是假的。”杜七放下手中的书,自言自语道:“我倒是记得……所谓一个纪元要远远超出二十七万六千年……罢了,这些也不重要。”

    杜七攥着竹简,对着安宁说道:“安宁,我没怎么看过佛经,经书上有没有关于禅通纪的记载?还是说有其他的称呼。”

    翠儿闻言,不理解的看着杜七。

    “七姑娘,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安宁无奈的说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杜七说着一愣,这才想起安宁是和尚的事情只有她知道,并且她还答应过安宁不会往外说,难怪方才安宁一直朝着自己眨眼,她还以为安宁是眼睛里进了小虫子呢……

    给了安宁一个歉意的眼神,杜七摆摆手:“好了,翠儿姐说的是,就是一些小说,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

    她最开始只是想从里面找找有没有地府相关的传说,地府没有找到,乱七八糟的传说看了不少,还别说……虚构出来的东西都是她没见过、没听说过的,很有意思,难怪婵儿姐和徐青山都喜欢看小说。

    安宁见杜七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杜七说出“你不是和尚吗”这种话来……要知道,这可是杜七,不会有口误的,如果被翠儿姐听到……事情就不妙了。

    至于说什么禅通纪,那种东西……佛经上可没有提过。

    安宁见多识广,她方才也简单翻阅了一下那本禅通纪,她可以明确的告诉杜七,除了名字,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构的,甚至连一些纪元的名字都是编撰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一眼假。

    她是不知道这种骗小孩子的东西杜七怎么会感兴趣。

    杜七打开竹简,看的津津有味。

    她也不在意这些东西的真假……只要她觉得有趣,假的也可以是真的,所以真与假没有什么意义。

    翠儿见到杜七饶有兴趣的表情,莫名松了一口气。

    是了。

    虽然姑娘看起来很成熟,可是会喜欢这种玄奇、不着边际的东西,内里还是一个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少女。

    这么一想,她便不怎么紧张了。

    “姑娘……果然但还是个孩子。”翠儿轻笑着。

    “十娘方才也这么说。”杜七伸了一个懒腰。

    ……

    姑娘看的不是新鲜,而是回忆。

    杜十娘也好,翠儿也好,都不明白这一点。

    杜七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以后有机会,若是能带着十娘去那些有趣的纪元看一看……

    她该是会喜欢。

0533 一寸心

    杜七唇角微微翘起,执起茶杯,抿了几口茶水去除口中的余味。她没有机会询问安宁关于禅通纪的事,于是安静的继续看书,翠儿起身将杜七面前的茶水换了一壶后,给了安宁一个眼神。

    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杜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宁,你和小玉儿可得好好相处。”

    安宁回过头,有些不明白杜七的意思:“姑娘,我和她的关系还可以啊。”

    虽然白玉盘总是和花瞳在一起沾染了妖气,不过她也不至于和她闹矛盾。

    两个人一起洗过澡呢。

    白玉盘不是小孩子的性子,她更不是。

    “我只是提醒你。”杜七嗯了一声,旋即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法华经。

    龙女八岁成佛……

    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过站在姑娘的角度,和尚们做的是过分了,这一次她选择站在小玉儿这边。

    杜七想着,扭过脸去,掩饰自己的内疚。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舍不得寸心,才导致她没有彻底洗的干净,小玉儿不是小玉儿,寸心也不是寸心。

    寸心尚且如此,那以后的十娘呢,她会不会带着所有的记忆出生?

    这都是杜七不敢想的事儿。

    “七姑娘……”安宁觉得杜七很奇怪,却想不太明白,只能和翠儿离开了这个小厅,朝着浴室而去。

    “翠儿姐,咱们也是要洗洗吗?”安宁说道。

    “嗯,刚从外头回来,暖暖身子也好。”翠儿点头。

    “翠儿姐,换洗的衣裳呢?”安宁问。

    “你这丫头不知道,石姐姐和姑娘会拿一些衣裳在七姨这儿备着,至于说你……”翠儿瞧着安宁的双马尾,觉得可爱的同时,伸手拽了一下,看着安宁的脑袋微微晃动,翠儿才笑着说道:“你就穿七姨这儿给其他小丫头买的衣裳好了,放心……也没有人穿过,都是新衣裳。”

    “嗯。”

    安宁牵着翠儿的手走了两步,忽然抬头说道:“那妆……呢。”

    她虽然因为自己这幅幼稚的模样不自在,可翠儿很喜欢,姑娘们见了也都在笑……便一直忍到现在。

    “你这和七姑娘比起来,可不算什么妆,洗了就洗了。”翠儿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安宁进入浴室玄关,此时因为白玉盘和明灯已经使用过的缘故,火盆渲染之下,屋内十分的暖和。

    翠儿解开束腰,说道:“你的妆散了也就散了,正巧……我瞧你这丫头也不是很喜欢。”

    “听姐姐的。。”安宁学着翠儿的模样解开束腰,低下头,脸上有些许红晕。

    翠儿姐在为了她考虑……她很高兴。

    这边,翠儿褪下了外衣,白色的内衬映在了镜子里,她瞧着安宁逐渐发红的面容,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会心一笑,说道:“安宁,七姑娘也是这个意思。”

    安宁眨眨眼,小声道:“翠儿姐,我没有听的太明白。”

    “傻丫头。”翠儿捏了捏安宁的脸,旋即说道:“姑娘就是怕你不自在,所以才让咱们过来洗洗……姑娘这点小心思都看不明白,将来怎么做姑娘的侍女。”

    安宁想着杜七平静的面容,拍了拍自己的脸,轻声道:“翠儿姐,我也不是姑娘的侍女。”

    “……啊,你整日跟着我,我给忘了。”翠儿清了清嗓子,她这是平日里管教明灯管教出来习惯了……安宁说的是,她是姑娘的朋友,可不是侍女。

    也就是安宁总是缠着她,这感觉说不上坏,可总让翠儿想起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像安宁这般缠着自己的姐姐。

    “对了,姑娘特意提起小玉儿,你和她关系不好?”翠儿眯着眼睛。

    “没有啊,我也正奇怪呢。”安宁解释道。

    ……

    ……

    浴室很大,热气朦胧间,明灯耳边是水声伴随着嗤嗤的声响,汤池中,牡丹花瓣和海棠花浮在水面上。

    白玉盘坐在池边,动作轻柔的在小姑娘头顶抓弄着,手法熟练、力度适中。

    明灯感受着白玉盘的手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小脸喜容可掬,头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被水汽浸湿,轻轻颤动着。

    她的模样和外面那只狸花猫高度统一。

    明灯在进入春风城之前就没有和姐姐一起泡过澡,心脏不好的明灯在城南的竹林里苟延残喘,只能靠着白玉盘给她擦身子……有时候天冷了,白玉盘甚至几个月都不敢给她洗一次,生怕染了风寒。

    白玉盘倒扣木盆坐下,捧起明灯柔软的长发,抹上发膏后认真的搓洗。

    妹妹的身子很瘦弱,也很干净,可是白玉盘仍旧洗的十分仔细。

    明灯感受着白玉盘手上些许暗黄色的茧子,忽然伸手抱住白玉盘。

    她好喜欢月姐。

    “瞧你的傻样。”白玉盘叹气一声,,明明她的年龄也不大,可是却稚气褪尽,尤其是在明灯的面前,比杜七、安宁等人都要成熟的多。

    “姐姐好看。”明灯笑着。

    “行吧。”白玉盘摇摇头,眼神迷离了几分。

    这样的对话在记忆中也出现过,不过那时候……她是为了妹妹而躲避人类、残喘的苦涩,现在则是真正温暖。

    “你也很好看。”白玉盘说道。

    “真的?”

    “真的。”白玉盘点头,其实……她一直认为自己妹妹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

    明灯喜欢笑,笑的也很好看,尽管一日三餐只能吃笋干,她的笑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质。

    多少个日夜,她都是靠着天真而纯真的浅笑坚持下来的。

    “就像……梦一样。”白玉盘眼神迷离了一瞬,随后回了神,心道有了好生活,总是这般想着从前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转过身,我给你搓背。”白玉盘将明灯推过去,同时说道:“你这丫头……来了春风城之后变了好多。”

    “月姐倒是没有怎么变。”明灯眨眨眼,头上耳朵微微颤动。

    白玉盘心道明灯从来到春风城就傻兮兮的,一点也不似以往病榻上的文静和聪颖,以前的妹妹……兴许比她还要成熟,姐妹俩究竟是谁依靠着谁活下去,其实还真的不好说。

    曾经懂事的妹妹现在就好像一个十岁出头的傻孩子,满脑子除了自己就是七姑娘,那般无忧无虑的模样虽然白玉盘也很喜欢,可总归不甚自在。

    要知道明灯从有记忆开始每天想要做的都是活下去,因为是半妖,要面对的恐怖太多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差点死在了人族的手里,这样的丫头……绝对不该是这幅傻白甜的模样。

    白玉盘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妹妹本来就是个孩子,以前只是没有办法,如今有了翠儿和杜七疼爱,活成想要活成的样子,一点也不奇怪。

    “哗……”

    些许热水从明灯背上划过,明灯沉默了一小会儿,问道:“月姐觉得我这样不好?”

    她其实并不喜欢笑,因为她很瘦,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可是月姐喜欢,所以她经常笑。

    现在的模样……自然也是因为杜七喜欢,当然,明灯若是什么都不去想,她也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并没有去装模作样,毕竟面对杜七,每个人都是自己最原本的姿态。

    “我可没说不好。”白玉盘捏了捏明灯的耳朵说道:“毕竟,七姑娘身边也需要你这样的傻丫头给姑娘逗着玩。”

    “小姐才不会逗我呢……大概。”明灯低下头,看着自己锁骨处的一朵莲花,随着她修为逐渐提升,这莲花从一开始的纹身变成了这般缓缓旋转、散发着光华的玄奇模样。

    “月姐,我的天赋好像很不错。”明灯眯着眼睛。

    “嗯,公子也这么说。”白玉盘从伸手捧着明灯的脸,旋即一只手落在明灯的肩头,感受着莲花印记带来的温暖,她不解说道:“是因为狸花的血脉才有的东西?真奇怪……看着,倒是有些像是我摘回去的那朵并蒂莲。”

    “月姐也这么想?”明灯回过头,小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就觉得像那莲花,姐,我明明是一只狸花,怎么会这样。”

    “又不是坏事。”白玉盘说道。

    “比小姐天赋好……就是坏事。”明灯认真的说道。

    她天生开源,百脉俱通,旁人还在用下丹田修炼,她却已经开辟了识海。在没有认真修炼的情况下灵气每天都在稳步增加,尤其是今天,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她现在都不敢大口呼吸,不然……兴许随时可能突破到明心境。

    她是这样,可小姐距离开源境都还差临门一脚,这让她怎么能高兴起来。

    “比姑娘天赋好就是坏事?这是什么说法。”白玉盘撕扯着明灯的脸,嗔道:“姑娘觉得你修炼的快是好事,你怎么敢认为是坏事?你就是这样做侍女的?”

    “……”明灯语气一顿,神色软弱了下来:“我不是要和小姐对着来。”

    “好了,公子说过,修为越高就越好,安心修炼。”白玉盘说道:“公子最近也有在教我最简单的吐纳法,一个小周天之后还是很舒服的。”

    明灯点头,白景天教她的月姐修炼,果然是个好人。

    白玉盘抄起热水,一只手压下了明灯的耳朵,将水从明灯的头上倒下去,眼看着泡沫流下,她抓弄着明灯耳朵底部的缝隙,弄得明灯发痒的同时问道:“修炼……就没有什么是让你喜欢的?”

    “有。”明灯一边发笑一边娇声道:“修炼的时候……总是能想起小姐。”

    “想起七姑娘?这算什么。”白玉盘不甚明白,虽然明灯本就是狸花猫,嗅觉好不奇怪,可灵气哪有什么味道。

    “我也不知道。”

    明灯深吸一口气,她其实也不太理解,可是……每天修炼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吃进身体里的灵气每一丝都蕴含着小姐的气味。

    甚至,有时候若是小姐来叫她一起修炼,明灯会有一种自己从小姐丹田里偷灵气吃的错觉……所以修炼对她来说真是既幸福又痛苦的事情。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小姐的天赋比她好就行了。

    她宁愿自己只是普通人的天赋。

    这就是明灯的没出息,也是她最大的出息。

    “好了,还是要努力修炼,就当……为了保护姑娘。”白玉盘提醒明灯:“你这丫头虽然是一只猫儿,可也不能总是做那摸鱼的事。”

    “谁浑水摸鱼了。”明灯下意识反驳,又补充道:“不只是小姐,还有……月姐你。”

    “保护我?好好好。”白玉盘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对了,我现在叫白玉盘……你差不多也可以别唤我月姐了。”

    “不行。”明灯急了:“月姐就是月姐……”

    赋月为灯这四个字可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她虽然不识字,可唯独这四个字和可以完完全全、工工整整的写出来。

    “怎么还红眼了,你又不是公子的赤瞳,罢了……我也是开玩笑。”白玉盘抿嘴,将明灯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脸,嗅着妹妹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后,垂下眼帘,小声说道:“我最近总是会做梦。”

    明灯敏锐的察觉到了姐姐的不安,她乖巧的一动也不懂,问道:“姐姐,什么梦。”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白玉盘眼神浑浊了几分,她最近总是想起一个叫做“寸心”的人。

    不。

    不是想起,是有人在叫她,相对的……还有一个虚无的声音在唤她“阿姊”。

    那声音不是明灯,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她常常会被吓醒,这些日子也就是花瞳缠在她的脖子上,她才能睡得着。

    自己这是怎么了。

    寸心是谁。

    她不明白。

    白玉盘就和花瞳头上逐渐长出角一样,她身上出现了些许的变化……最简单的,她帮着收拾公子的房间时候有见到一张求姻缘的木牌,当时就出现了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厌恶和仇恨。

    那情绪很可怕,不是她该有的。

    她不是厌恶公子,也不是厌恶公子的姻缘,想了一晚上……白玉盘觉得自己只是单纯厌恶和佛门相关的东西。

    奇怪,她又不认识和尚,为什么会厌恶大佛的物件。

0534 她还有一个妹妹

    自从来到春风城,白玉盘就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虽说她以前就很害怕打雷,可这些时日尤其的明显。

    以往虽然害怕,却也不至于一身冷汗蜷缩在褥子里。

    她不是这般胆小的姑娘,所以才不明白。

    对于天雷的恐惧好像是刻在她的骨子、灵魂深处的东西,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去克服。

    而对于和尚……就是莫名的厌恶了。

    白玉盘抱着乖巧的明灯,感受着妹妹的强有力的心跳,沉默了许久。

    明灯不明白姐姐在害怕什么,轻轻拍打姐姐的后心,给她提供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大份的安心。

    白玉盘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最喜欢妹妹了,她深吸一口气,直到喉咙有些痛楚后才缓缓的吐出。

    公子说过,她和春风城姑娘一样的逆来顺受,就算别人欺负到她的头上,只要她还有一块可以休息、不至于冻死的地方,便不知道什么叫做反抗。

    就好像在街上被朝云相国之子当街羞辱之后,她并没有任何的恼怒,更没有想过报复。

    兴许是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了白景天的保护欲,所以他在这件事上做得那么过分,以至于……外面都开始传白玉盘是练红公子养的禁脔了。

    连春风城的常管事都来看过她许多次。

    这样性子的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和尚的物件就……恨不得将其丢进水里?

    白玉盘想着,松开抱着明灯的手,与她四目相对,额头触碰在一起。

    明灯看着姐姐炙热的眼神,不明白,却懂事的闭上眼,不去看姐姐眼里复杂的情绪。

    “果然是这样。”白玉盘说着明灯听不明白的话。

    她剔除慌张的同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对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产生如此大恶意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自己的妹妹。

    如果有人欺负明灯,哪怕和她遇到的事情相比是微不足道的、言语上的侮辱,她都会想要将那人用牙齿撕碎。

    这种怒意就好像翠儿姐知道有人侮辱十姑娘所做的粗鲁之事一样,并非是能克制住的。

    白玉盘之所以喜欢、尊敬和憧憬杜七……最开始的契机并不是杜七很神奇的点活了一朵并蒂莲花,也不是杜七有多么好看、多么迷人。

    只是因为……杜七指出了她采回去给妹妹吃的东西里有的有毒。

    对杜七彻底的倾心……就是她和杜十娘将自己的妹妹从城南救回来,带给师先生医治开始。

    杜十娘也说过,明灯本来都要死了,是杜七实施了急救。

    一切一切的契机,都是因为她的妹妹。

    所以白玉盘就更奇怪了。

    凉风吟吟,混合着蒸汽在白玉盘长发上凝成水珠,她沉思了好一会儿,直到气氛也凝固才想明白应该说什么。

    “明灯,你怎么看和尚?”白玉盘试图从明灯身上找出一些线索。

    “和尚?月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明灯眨巴着大眼睛。

    “你说就行了。”

    “哦……”明灯轻轻点头,她想了好一会儿,无奈说道:“姐,我也没有怎么遇到和尚……”

    也是,她可是半妖,按照南荒那些提着禅杖能够从南杀到北、满脸横肉的模样,她若是碰上和尚……不是被当做威胁提前除掉,就是被心善的和尚带在身边教导了,哪里还能轮到被白玉盘捡回家。

    “姐,十姑娘很不喜欢出家人。”明灯说道:“小姐曾经去请了符放在家里,没几天姑娘就嫌弃晃荡,不知道给丢到哪里去了……小姐还说在淮沁的时候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拂尘,也被十姑娘给丢入了垃圾堆。”

    “姑娘不喜欢出家人……”白玉盘眨眨眼,旋即蹙眉道:“我是问你,又不是问姑娘,你是不是被和尚欺负过?与我说……我给忘了?”

    “没有啊。”明灯越来越奇怪了,她组织语言后说道:“姐,小姐她也不甚喜欢看佛经,她说那些都是不说人话的东西,瞧一眼就脑袋嗡嗡的响。”

    说着,明灯语气一顿,话锋一转:“不过翠儿姐好像挺喜欢出家人的,她说她小时候经常会去寺庙拜大佛。而且……翠儿姐有一个蛮喜欢的小和尚叫什么安宁……”

    “安宁?”白玉盘一愣。

    “我说错啦,是叫安生和尚,小姐和十姑娘都见过的。”明灯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后说道:“翠儿姐对和尚有好感,小姐也总是说什么海棠花信佛……我听不太明白,所以……还是以十姑娘为主。”

    听到这,白玉盘就明白了。

    因为杜十娘不喜欢出家人,所以明灯也不喜欢出家人。

    因为杜七不喜欢佛经,所以明灯就不喜欢佛经。

    至于说翠儿……楼里哪有她说话的份?别说翠儿,杜七的话都不管用,所以杜十娘不喜欢,她就不喜欢。

    这就是明灯的态度,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小“墙头草。”

    白玉盘一只手捏着明灯的脸,嗔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小小年纪,心计就这么重,长大了还得了?”

    “姐,你说什么呢。”明灯不满的噘着嘴,可是她还没有反抗就又被白玉盘两只手捏住了嘴巴,将话语吞了回去。

    “嗯……”白玉盘歪着头思考。

    虽然明灯的话很有道理,可她依旧觉得敷衍,这可不是她如此厌恶佛门的理由。

    妹妹……

    白玉盘在心底默念了一会儿,忽然产生了一阵恍惚,一个莫名的虚影覆盖了明灯的脸,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会过神来。

    在她这儿,妹妹似乎不是指某个人,而是一个概念。

    难道她还有另一个妹妹?那个妹妹和佛门有过节?

    怎么可能。

    白玉盘为自己心底产生的想法而失笑,她从出生到流离所有的记忆都刻在心上,才不是小说上写的那种失忆了,有背景的姑娘。

    白玉盘双手环住明灯的脖子,在她脸上蹭了好一会儿,紧接着两个人重新回到汤池中,热气蒸腾间,水没过锁骨,两个姑娘憋的脸通红。

    “月姐,你究竟是怎么了……”明灯感觉到白玉盘的情绪好了一些,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也没什么事。”白玉盘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那就是算着日子……她的月事快到了,按照医书上所说的,她还是会受到癸水的影响,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胡思乱想。

    女人嘛……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

    这是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理由,毕竟……她的想法实在是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于是白玉盘在明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明灯也不是以前的傻丫头了,整日和翠儿住在一起,她自然知晓女孩子都会有这么一天,也就是她的小姐和旁人不一样。

    明灯似懂非懂的点头,她咳了一声,说道:“姐,你也别太害怕,翠儿姐也是……一道癸水期间,性子就很差,经常挑我的毛病,而且……那几日她身上的麝香味特别重,说是要止疼。”

    白玉盘正要回应,忽的就见到浴室的门被推开,翠儿和安宁各自围着一条浴巾走进来。

    安宁手上端着一盘子切好的水果,赤脚小心的将果盘放在浴池边,对着白玉盘一笑:“妹妹,泡了挺久了,吃些果子吧,都是姑娘买回来的,这梨和冬枣都很甜。”

    “谢姐姐。”白玉盘拿起一个冬枣轻轻咬一口。

    见到白玉盘吃了枣儿,安宁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她觉得这便是杜七所要求的关系好吧。

    安宁和白玉盘的关系本来就不错,毕竟……杜十娘和杜七在淮沁游玩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和翠儿一起洗过澡。

    这就是姑娘家增进感情最好的方式。

    安宁解开浴巾,步入浴池,在白玉盘身边坐下,旋即两个姑娘的视线同时放在身子僵硬的明灯身上。

    窗户上布满了冰花,十分的好看,午后的阳光透过冰花,折射出不一样的颜色,明灯锁骨上的莲花一边旋转,一边渍泛着流光。

    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时间的流速变慢了。

    明灯:“……”

    明灯看着翠儿关上浴室的门朝着她走过来,紧张、害怕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可是太怕翠儿了……从她身子好了之后,翠儿是打她最多的人,喜欢是真的喜欢,怕……那也是真的怕。

    她方才在背后说翠儿姐的坏话……没有被她听见吧。

    其实也不算是坏话,都是真的。

    翠儿来了月事脾气是不好,也需要麝香镇痛……可明灯就是止不住的害怕,她明明泡在热水中却手脚冰凉,甚至都不敢避开翠儿的视线。

    几滴水渍自明灯侧脸落地,落在汤池中泛起一阵涟漪。

    “翠、翠儿姐……”明灯看着围着浴巾的翠儿,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咽了口唾沫,心跳加速。

    “你这丫头……是怎么了?”翠儿轻轻撩起耳畔黑发,似是有些疑惑明灯为什么这么紧张。

    “翠儿姐,你吃水果……”明灯看着安宁拿过来的果盘,伸手要去拿冬枣,不过被翠儿抓住手。

    “明灯。”翠儿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

    “在!”明灯立刻回应。

    “你这丫头,是不是在背后嚼舌根了?”翠儿眯着眼睛,她本来还没有发现什么,可明灯这实在是太好懂了,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翠儿姐,我……”明灯想要解释,却不想撒谎,于是憋了好一会儿,小脸红的要滴血,眼里慌张的四处看,最后落在了白玉盘身上,似乎是想要自己姐姐救她一命。

    方才还对她无比温柔的白玉盘此时正和安宁依靠在一起,互相咬耳朵,说着悄悄话……

    尤其是白玉盘和安宁时不时还看她一眼,简直就是看热闹的典范。

    翠儿对明灯虽然也是欺负,可在白玉盘眼里,这是正向的管教,毕竟……明灯要做杜七的侍女就必须要懂规矩。

    就在明灯一幅认命,低头扁嘴迎接审判的时候,翠儿却噗嗤一笑,弯腰捏了捏明灯的脸,嗔道:“罢了,今个小玉儿也在,当着姐姐的面,我就放你一马。”

    “真的?”明灯惊讶道。

    “……”翠儿看着明灯惊喜的模样,叹息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丫头。

    “没眼力劲,姐姐都说放你一马了,还能出口问的?”白玉盘说着,将明灯揽入怀。

    翠儿给了阶梯下,明灯最好的就是什么也不说,她倒好……

    不过都是自家姑娘,也清楚明灯的单纯,所以翠儿只是敲了一下明灯的脑袋,便也步入汤池,在安宁的身边坐下,因为她距离明灯隔着两个姑娘,所以明灯稍稍松了一口气。

    “……”

    浴室中,翠儿正坐在水中,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下巴有水珠落,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泡澡,安宁并没有继续粘着翠儿,而是和白玉盘说着悄悄话,言语围绕着杜七和花瞳。

    明灯坐在最边角,倾听两个姐姐的闺中言语。

    这浴池中的姑娘们意外的和谐……可是明灯有些奇怪,她看着安宁,莫名的就想起了在杜十娘房间见过的菩萨牌子。

    就在这时候,翠儿缓过了入水池之后的那股子懒劲。

    “小玉儿,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怎么能聊到我身上?”翠儿好奇的问道。

    这一问,明灯又一次提起了小心脏。

    “翠儿姐,我们在说和尚呢,明灯说姐姐有一个还算喜欢的小和尚,名字和安宁姐很像,叫什么……安生和尚。”白玉盘说着,冲着明灯眨眨眼。

    她还是疼自己妹妹的,没有直接说是天癸的事儿,不然……翠儿就算现在放过了明灯,回去也铁定要收拾她,拿女儿家私密的事儿做话题,还是小辈议论长辈,活该被教训。

    “……”安宁听见安生和尚几个字,水池下的脚趾不自然的蜷缩。

    怪了。

    今个是怎么了?翠儿姐在来的路上提起金刚寺,七姑娘在看什么《禅通纪》,连白玉盘这个和佛根本不相关的姑娘也……

    人人都提起和尚来了。

    安宁闭着眼。

    “我当是什么事儿。”翠儿不会怀疑白玉盘,她说道:“金刚寺是不错的地方,比我以前常去的那座泽生寺要大的多……也更灵验,有空,咱们一起去。”

    “嗯。”白玉盘轻轻点头,既然提起了这件事,她便不见外的对着翠儿和安宁问道:“姐姐们怎么看待和尚?”

    这也算是问对了人。

0535 陪嫁丫头

    怎么看待和尚?

    安宁从未想过会有人询问自己这样的话。

    这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个问题,尤其是在这般的境地下。

    大和尚……

    安宁尚未回应,翠儿就率先说道:“我算不上讨厌,还蛮喜欢的,毕竟都是出家人,也是修炼者,护得一方安定,总归是好人家。”

    说着,翠儿瞧了一眼明灯,意有所指道:“淮沁边荒曾有妖群掠过,我见过老和尚拎着一杆禅杖从头杀到尾,妖邪尽诛……”

    翠儿深吸一口气:“小时候很害怕,可后来想清楚了,便觉得都是一群不错的人,话说……这种杀生的行为,若是按照泽生寺的住持的说法,也是一种超度。”

    “杀妖的和尚……”白玉盘身子眨眨眼,瞧着瑟瑟发抖的明灯,无奈的说道:“人家杀的是妖邪,你又不是妖邪,怕什么。”

    “……姐。”明灯靠在白玉盘身上,她虽然不是妖邪,可被人喊打喊杀惯了,总归还是害怕。

    翠儿本意是吓唬明灯,可当她真的吓唬到了小丫头,看着她不安的模样,又有些心疼。

    “好了,金刚寺的大师们都是好人,之前还给景天公子庆生呢。”翠儿身子前倾,笑着道:“那是小玉儿的公子,他是什么样子……明灯你忘了?”

    白景天都是半妖,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明灯一愣,便不那么害怕了,因为白景天也是半妖,对她的姐姐又很宠溺,所以她还挺喜欢白景天的。

    那个公子自然是算不上妖邪的,自己就更不是了。

    “咳。”白玉盘忽然咳了一声,她瞧着这一汤池好像下饺子的姑娘们,小声说道:“翠儿姐……咱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提公子的好。”

    很失礼,反正白玉盘一想起白景天就不甚自在,就好像……公子就在某个地方看着她。

    “你不对劲。”翠儿越过安宁,探头盯着白玉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略带笑意的说道:“只是提一下名字都不行?我说……你是不是对公子过于在意了?不会是喜欢他吧。”

    “喜欢?是喜欢,不过不是那种喜欢。”白玉盘连犹豫都没有。

    “是吗?”翠儿掩面而笑。

    她可不会因为白玉盘回答的快就相信她,毕竟姑娘家的心思有时候姑娘自己都摸不清楚,白景天作为神秘的练红公子,先不说在杜七和她面前是什么表现。单单从上次保护白玉盘加上完美善后,没有让小玉儿因为这件事再受到二次伤害这一点来看……翠儿对白景天就十分的满意。

    公子是个好公子,没有什么魅力就是了,但谁说得准呢。

    翠儿反正觉得如果自己换成白玉盘,现在被人这么关心,说一点不心动是不可能的,至于说年龄……

    女儿家早熟,不是问题。

    “翠儿姐,我说的是真的。”白玉盘努力解释道。

    翠儿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说起来,你这丫头忽然提起和尚,是不是见到七姑娘送给公子那张求姻缘的木牌了?”

    翠儿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拿起一颗冬枣咬了一口,说道:“安心,和尚管平安、也能敛财,可是要说求姻缘相关的事情……怎么想也是不准的,公子一时半会也没合适的姻缘,你还有足够的时间长大。”

    “翠儿姐……”白玉盘一开始还没察觉有什么,经过翠儿这么一说,好像她真的是因为求姻缘的事情才在意和尚的……她显然不太适应姑娘家相互揶揄的氛围,支支吾吾解释不清楚,反倒是自己红了脸。

    “姐,你不会真的……”明灯攥着自己姐姐的手不敢松开了,显然是生怕姐姐被男人抢走。

    “你这丫头就别跟着凑热闹了……”白玉盘戳了一下明灯的腰,随后看向翠儿,红着脸道:“姐姐……”

    “玩笑也只是玩笑,丫头就是不经逗。”翠儿摇摇头,提醒白玉盘:“这就受不了,以后可怎么能行?春风城里……最不缺的就喜欢凑热闹,抓住个话题说个没完的姑娘……你这丫头的脸皮还是要练一练才是。”

    “……”白玉盘知晓翠儿说的对,可脸皮这种东西也不是说厚就能厚起来的,便轻轻叹气。

    事实上,外头在传她是公子的禁脔……她便已经有些接受不了。

    翠儿姐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提醒自己要放宽心态的吧……

    白玉盘低下头,清楚自己的心态还是没有完全转换过来。

    “对了。”翠儿忽然说道:“求姻缘的牌子是七姑娘给公子的,公子该是没有乱想的?”

    “玉儿不知道。”白玉盘说道。

    她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作为侍女,不在背后议论自家公子是最浅显的规矩。

    翠儿也知晓一点,十分喜欢白玉盘的反应,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侍女。

    她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说道:“你们说七姑娘是怎么看待公子的?那可是求姻缘的玩意。”

    提起杜七,白玉盘的冷静忽然就消失了,呼吸紊乱,紧张兮兮的说道:“翠儿姐……姑娘……姑娘应该没有那种想法吧。”

    如果白景天有妻子,比如他宣布和常管事在一起,白玉盘不会有任何的感觉,可如果是七姑娘……她便不舒服了。

    “看到了有趣的表情。”翠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她对白玉盘更满意了。

    只要你更加在意七姑娘,那咱们就是一家人。

    “别紧张,只是玩笑。”翠儿收起了笑容,认真解释道:“当初只是剩了一个没人要的牌子,被公子拿了去。”

    “翠儿姐也别总是吓我。”白玉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潜意识里,她认为七姑娘不该有丈夫,尤其是白景天……她作为白景天侍女,深知他的各种缺点。

    如果七姑娘真的配上自家公子……

    白玉盘的第一反应就是暴殄天物,公子配不上七姑娘的情况下若是真的成了,那一定是会遭天谴的。

    一定是雷劫。

    白玉盘身子发抖,随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翠儿姐,不是不能背后说小姐……”

    “我的小姐是十姑娘和石姐姐。”翠儿镇定的说道。

    白玉盘就没话说了。

    翠儿可不是杜七的侍女。

    就在这个话题都要过去的时候,明灯总算是想明白了答案,纠结无比的说道:“小姐就是小姐,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对方是景……景天公子。”

    理性告诉明灯这就是真理,她虽然也喜欢小姐,可如果小姐真的有那方面的意思,她作为丫鬟只会高兴,而不会去吃醋……可姑娘毕竟是感性的,所以她方才只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接受……十分的困难。

    “瞧把你能的。”翠儿啐了明灯一口,起身走到明灯面前,捏着她的脸,将可爱的面容挤成一副滑稽的模样,嗔道:“你这丫头要是抗拒的厉害我还高看你几眼,怎么,就那么想要七姑娘嫁人?”

    “……”明灯模糊不清的说道:“翠、翠儿姐……是你教我要以小、小姐为主……”

    “你这脑袋怎么就不知道变通?”翠儿继承了杜十娘的蛮不讲理和窝里横,她在明灯的身边坐下,说道:“如果七姑娘嫁了人,你到时候也是个陪嫁丫头,你以为你跑得掉?哼……我寻思你也不想跑,小玉儿,你这个妹妹只怕巴不得和姑娘嫁给同一个人呢。”

    “陪、陪嫁……”明灯脸一红,旋即脑袋嗡嗡的响。

    她可没想过这种事情。

    “翠儿姐……若是七姑娘真的嫁人了,明灯也要……随着一起吗?”白玉盘咽了口唾沫,她和明灯一样,也没想过这种事。

    要是这样,那自己呢?

    “按理说是要一起,毕竟……你们也没有赎身,契都在姑娘手里攥着呢。”翠儿歪着头:“陪嫁丫头是陪嫁丫头,又不是通房丫头,别太紧张……说起来,陪嫁丫头可不少,明灯算一个,小玉儿你以后也是十楼的丫鬟,算一个……还有淮沁那位还没见过的秋水姑娘……”

    其实盘算着,虽然秋水是青姨的徒弟,可真要从里面挑一个陪嫁的,她可比明灯、白玉盘两个小丫头合适多了,毕竟……年龄摆在那儿。

    听说是个失忆的大小姐,在这一点上,和杜七有些类似。

    “……”明灯和白玉盘面面相觑,姐妹两个人都晕乎乎的。

    她们从未想过,原来世界上还有陪嫁丫头的说法。

    翠儿瞧着两个丫头“震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说道:“逗你俩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反正是想不到得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有福气娶你们几个。”

    这样的男人,能不能活过成亲的当天都不一定呢,毕竟……有多大的运气就有多大的霉运。

    “是玩笑?”白玉盘问。

    “不全是。”翠儿看向窗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十姑娘可是与我说过,见到七姑娘有了喜欢男人的苗头……要想办法将苗头掐死。”

    杜十娘说的?

    明灯和白玉盘都是一愣,旋即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以杜十娘对杜七的管制,她完全有可能说出这种话。

    翠儿也没有骗人,这的确是杜十娘的意思。

    “所以说……你们几个丫头察觉姑娘和哪个男人走的近了……就多留意着点。”翠儿提醒道:“这可不是姑娘一个人的事情。”

    “知道了。”

    这一次,明灯和白玉盘回答的特别快,底气十足。

    翠儿闭上眼,达成了发展“细作”下线的目的,这算不上监视杜七,只是……杜七的夫君的确很重要,容不得她们不操心,尤其是听说徐公子好像心怀不轨,可不能让单纯的姑娘着了道。

    ……

    正在看书的杜七可不知晓翠儿使用了几个小手段就收买了她现在的侍女和未来的侍女……目的竟然是阻止她恋爱。

    明灯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翠儿姐,若是十姑娘喜欢小……”

    “嘘。”翠儿堵住明灯的嘴,惊诧的看着她:“你这丫头……瞧得倒是清楚。”

    “……”明灯垂下眼帘。

    她又不傻。

    女儿家都是早熟的。

    比起朝夕相处的人,白玉盘就要差了许多,她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翠儿给了明灯一个眼神,轻声道:“姑娘们要做什么,那是姑娘的事儿,咱们……只要盯着男人就行了。”

    明灯呡着嘴,使劲的点头。

    “咱们一开始是在聊和尚吧。”翠儿伸了个懒腰,这个话题让她从安宁身边坐到了明灯身边。

    “好了,安宁……你怎么看?”

    “……”

    没有人回应。

    三个姑娘这才发现,方才安宁没有就她们的话题说一句话,纷纷看过去,却见到安宁一副愣神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

    阳光透过冰花,落在安宁的眼里,似是照在她眸子中的佛印上。

    安宁并未听到杜七夫君的事情,因为和尚,她忽然想起了曾经的东玄妙法莲华殿中,金身大佛一侧莲花灯灼灼,火光莹莹间,几个跺跺脚整个东玄都要震上几天的几个老和尚坐在一起商量着怎么讨她开心……

    她天生有佛印,在遇到翠儿姐之前没有做过一天的女孩子。

    即便没有头发,可她在净土莲宗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直到她拒绝履行禅子的义务来领到那些和蔼、对她来说爷爷一样的人,她便“逃”出了东玄,在往生和尚的帮助下定居金刚寺。

    因为童年的经历,安宁知晓自己算不上什么善良的姑娘,她的手上不说沾满鲜血,却也的确向人挥洒过恶意,所以才需要教导。

    安宁虽然任性,却也是知晓是非,她很清楚的明白,松云子说的是对的,禅宗内部选出来的禅子可以是安宁姑娘,可东玄的禅子、人族的禅子、禅宗未来的领袖必须要是安生和尚。

    儒释道共同认可的,其中牵扯的是千万年的传承,不可逾越。

    安宁很喜欢卧松云说的一句话。

    世上最简单的规矩,是拿着圆规能画圆而不能画方。

0536 女子身恶

    安宁睁着眼睛愣神,片刻后眯上眼睛,似是睡过去了,那阳光落在安宁白皙的脖颈上,映射出安详的光。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她们在说着陪嫁丫头、甚至通房丫头的话题,安宁居然也能睡的着。

    再说了,哪有在浴室中睡的,也不怕着凉。

    就在白玉盘想要摇醒安宁的时候,翠儿却忽然制止了白玉盘,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罢了,就让这个丫头休息一会儿……一刻钟,也不碍事。”

    “嗯。”白玉盘点点头,紧接着,因为安宁睡着了缘故,几个姑娘没有再说话,安心的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慵懒和惬意。

    “……”

    安宁并没有睡着。

    她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自己身上的佛印。

    在她的识海深处藏着一座金刚寺,金刚寺中有一尊洗尽铅华的弥陀佛,在弥陀佛下又有一个小沙弥。

    小和尚一身袈裟,手持《法华经》,正认真的上着早课。

    在小和尚的对面,还有一个梳着头,吃着枣儿、露出甜甜笑容的小姑娘。

    安宁走过去,牵住了小姑娘的手,取了一个枣儿吃下,旋即抢过小和尚手中的经书将其丢在了弥陀佛锃光瓦亮的脑门上,最后抓住小姑娘的手走出弥陀殿。

    在她踏过门槛,离开弥陀殿的瞬间……一切都变了。

    庄严肃穆的山门变成了蜿蜒紧凑的街道,一众念佛的和尚变成了温柔似水的姑娘,排排怒目金刚化作一个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金刚寺变作了春风城。

    再看吃着枣的姑娘,才发觉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就是安宁,安宁就是她。

    “我又坏了规矩了。”安宁叹息,识海心像最能表明一个人的内心。

    可是规矩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时间和空间混合而生的星河流转是规矩的大框架,不知道是谁定下。

    在这个框架之内,又衍生了太多了小规矩。

    世人都在规矩里生活,这些人里有高兴的,也有不高兴的……可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不能说自己是被“困”在规矩里的。

    一方一圆,一笔一划,简简单单的方圆划分出了所有的立足之地。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安宁承认规矩的重要性。

    世界上有儒释道。

    儒门先生古言:“按照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

    这也是白夫子挂在嘴边的话。

    而对于道宫的松云子而言,所谓规矩就是“所行道也”,是既可以踩在脚下的路,也是虚无缥缈的大道。

    让安宁说,规矩就是禅宗所定的“律”。

    其实若是抛开儒释道这些修炼者,普通人是不明白“道”、“律”的分别的,普通人所能接触到的、最初关于规矩的教条便来自于史记。

    “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

    说到底,所谓规矩就是普通人和修行者的最终追求,是悬于九天之上的果实,哪怕是骄傲如九霄上仙,也有一套自己的规矩。

    安宁不认为自己是禅子就比九霄上仙高贵多少,因为哪怕是曾经于菩提树下顿悟的佛,哪怕是飞升的仙人,仍旧要遵循规矩。

    上面这些看似简单的道理,却是安宁在金刚寺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东西。

    她去想这种事情是在告诫自己,规矩就是规矩,牢不可破,无论是人是仙还是祖,世上总有一条规矩能管着她,所以需要早一点去掉心里的嗔念,按照规矩去成为被佛祖选中的禅子,领导那些对她而言爷爷一般的老和尚……在这个大争之世为佛门谋得最大的利益,守卫人族的安定。

    其实不用卧松云与她说什么大道理,她什么都明白。

    就好像龙女被选中后只能放弃女儿家的身份化作男人成佛一样,她早晚也会步入龙女的后尘,在法华经上留下只言片语,像后世昭示着还有姑娘化男身成佛,说不得又是一桩美谈。

    事实上,安生和尚在金刚寺上吃斋念佛,即使什么有缘人都没有遇到,她早晚也能想清楚自己的宿命是什么,彻底放弃女儿家的身份只是时间的上的问题。

    可谁能想到,现在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因为安生和尚知道自己是错的,她需要改正,需要遇到一个有缘人,来化解她心中的嗔念,帮助她,领着她进入《法华》。

    这个人本以为是可以走上空门的翠儿。

    能以凡躯踏过净土莲宗的空门律,翠儿一定也是被选中的姑娘,可谁成想翠儿不仅没有解开她的嗔念,反倒是坚定了她保持女儿身的信念……

    不只是翠儿,准确的说翠儿只是一个契机,将她从成为禅子这条无比正确的道路上拖拽下来的,除了翠儿,还有无论什么事儿都对她柔声细语、宠溺无比的常平怜。

    以及那个知晓她身份,知晓她抗拒成为禅子是错误的却依旧支持她的杜七……

    杜七还说过,若是自己被人欺负了就告诉她,她会让明灯替自己出气。

    一个个春风城的姑娘和从未经历过的琐事让安生和尚彻底变成了安宁姑娘,此时的安宁宁愿在春风城做一个妓女生活一辈子,也不想成为禅子。

    七姑娘说过:“其实你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这句话让安宁愈发迷恋杜七,尽管她没有像是粘着翠儿那般的表现出来……可是安宁真的十分重视杜七这个闺蜜。

    当初杜七知道她抗拒成为禅子可能会导致劫难后却依然选择站在“安宁姑娘”的身后,她究竟有多么感动只有她自己知道。

    安宁经常会想自己虽然憧憬、爱慕着翠儿姐,可如果七姑娘是一个男人,就凭她当时安慰自己的言语……让她以身相许她都愿意。

    能嫁给杜七,一定比做什么禅子要更加有意义。

    “……”

    在姑娘们惊诧的视线中,本来“熟睡”的安宁忽然睁开眼,伸手拨动面前的热水,看着涟漪一道道的打在岸边,不自觉的抓住了自己一头长发,旋即双手环胸。

    她是女儿身就是女儿身,龙女会妥协,她不会。

    安宁认为自己向来是自私的人。

    人自私并没有错。

    施主一粒米,大于须弥山。

    她有因缘,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姻缘。

    她要做安宁,而不是安生和尚。

    ——曾经是这样的。

    安宁不舍的抓着自己的长发,看着白皙娇嫩的皮肤,眼睑微微颤动。

    她不该这样的。

    她不该这样的。

    自私也需要有一个限度。

    在春风城这般安定的日子呀……还能持续多久呢?

    九霄上仙的出现,让安宁想通了一些事情。

    不说为了别人,哪怕是为了翠儿姐能够继续这般安稳的生活,她也必须扛起应该有的责任,稳定人道。

    “……”安宁空洞的眼神逐渐回了神,露出一抹苦笑。

    她有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想清楚应该回东玄的事儿,兴许是在菩提树下,兴许是金刚寺中,却不想……居然是在姑娘们的浴池里。

    如果在浴池里才能想明白,是不是说不成为姑娘就悟不了?

    也不是。

    她最在意的三个姑娘。

    常平怜是春风城规矩的制定者。

    杜七不是规矩的制定者,但是她一直在学习规矩。

    翠儿则是小心谨慎的遵守规矩。

    所以安宁觉得自己也要跟上姑娘们的脚步才行。

    让她坚定女儿身的是这三个姑娘。

    让她想明白的也是这三个姑娘。

    真有趣。

    “……”

    “醒了?”翠儿意外的瞧着忽然惊醒的安宁,姑娘家坐着本就容易惊醒,倒也不意外,她问道:“昨晚没睡好?我就说让你去客房睡,非要和我挤。”

    安宁看着三个盯着她看的姑娘,说道:“翠儿姐,我不想做和尚。”

    “啊?”翠儿一愣,一脸茫然,许久后无奈的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还在想和尚的事儿……这话题都过去一年了。”

    安宁也不回应,只是看着着翠儿那窈窕的身子,起身重新走到翠儿身边坐下,手指穿过凌乱长发和头发一起缠在翠儿的手臂上。

    “又来了。”翠儿摇摇头,她也习惯了被安宁缠着,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安宁拿起水果,咬了一口后左腮微鼓,说道:“翠儿姐,这果子好甜。”

    “是很甜。”翠儿眨眨眼。

    这丫头……好像更可爱了。

    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安宁在沐浴,反正她觉得小丫头比起往日更像一个女孩子。

    翠儿不明白安宁是怎么了,可是也没打算问,说不定只是小丫头方才做了一个有趣的梦。

    安宁抱着翠儿的手臂,黏在她的身上。

    她此时有些理解七姑娘说过的,要珍惜和喜欢姑娘在一起的每一刻时间。

    嗯,还有一些时日,倒也不急……毕竟对于老和尚来说,她能想明白就已经是佛祖保佑,不说十年,三五年还是可以等的。

    “……”白玉盘在一旁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道安宁姐姐真的很喜欢翠儿姐,甚至看起来都有些傻兮兮的了。

    “对了,我在常姐姐的房间见过一本《法华经》,上面写了一些让人不喜欢的东西。”安宁靠在翠儿的肩头,说道:“好像就是和尚写的。”

    “丫头,和尚这一篇已经过去了,你怎么还提。”翠儿啐了一口。

    “没关系,我想听。”白玉盘蹙眉问:“什么法华经?”

    她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底忽然就出现一股子烦躁感……十分的厌恶。

    “讲的是女人修佛的事情。”

    “女人?”白玉盘不明白。

    翠儿却已经知道安宁要说什么了,她开口说道:“女身垢秽,非是法器,云何能得无上佛果?”

    “翠儿姐就是翠儿姐。”安宁轻轻笑着,抱着翠儿更用力了。

    白玉盘似懂非懂,盯着翠儿看。

    “好了,安宁是说《法华经》上记载的龙女八岁成佛的典故,不过她想说的是应该是大佛看不上姑娘家,若是不变成男儿身……便不给你成佛。”翠儿叹息:“姐姐我虽然不厌恶佛门,可是佛说众生平等,可这哪里平等了?所以……也就不像以前那般信佛了。”

    她是个信佛,后来又不信的姑娘,和秋屏有几分类似。

    翠儿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因为佛说的是对的,她们这些人本来就不干净。

    明灯没有听的太明白,可世上胡说八道的书多了,也不差这一本。

    白玉盘却不这么想,她呸了一声,咬牙道:“原来是作践姑娘家的玩意,这什么法华经……我看还是烧了的好,写出这般经文的人也称得上是大师?”

    她不该这般失态,可就是忍不住。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不喜欢和尚。”安宁跟着白玉盘咬牙切齿的说道:“做出这般经文的人,就应该下阿鼻无间地狱,对了……无间地狱也是出自《法华经》。”

    “够了够了,你们说什么呢……”在翠儿的视角里,安宁和白玉盘忽然就同仇敌忾了?

    “法华经也有许多卷的,龙女的故事只是其中一卷,你们怎么还恨上佛经了。”

    “我反正是觉得不喜欢。”安宁说道:“我不喜欢和尚,翠儿姐会不高兴吗?”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翠儿随口说道:“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安宁点头,心道所以她才喜欢翠儿姐。

    她想清楚要回东玄,和她不喜欢那女子是恶的规矩不冲突,因为她就是最纯粹的女孩子。

    白玉盘想起了自己的梦,沉默了一会儿,心道回去之后可以了解一下龙女成佛的故事。

    尤其是龙女……

    龙女。

    这个名字很熟悉。

    难道……她是因为以前流浪的时候听说过这个故事,所以才留下了厌恶和尚的种子?

    很有可能。

    不然,她为什么会觉得和尚们那么讨厌。

    “安宁姐姐,之后的庙会有安排吗?我听公子说……有一些适合咱们这个年纪戴的首饰,可以去瞧瞧。”白玉盘和安宁聊着。

    显然,白玉盘因为这一件小事,更喜欢安宁了。

    《法华经》的出现让白玉盘找到了她不喜欢禅宗的理由……哪怕她们理解的是错的,哪怕她们曲解了经文的真意,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

    ……

    ……

    厅中,杜七放下手上的《禅通纪》,起身推开窗子,趁着缝隙看向云后的一抹金光,眉头紧蹙。

    她也不喜欢那经文。

    所以说……

    女子身恶?

    小和尚怎么敢讲这种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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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352/ 第一时间欣赏我真的不是龙傲娇最新章节! 作者:绫将军所写的《我真的不是龙傲娇》为转载作品,我真的不是龙傲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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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是龙傲娇介绍:
那一年树下,小和尚放下执念,证得菩提。
那一月山里,懒道士走出红尘,羽化登仙。
那一日林中,俊剑客斩落心魔,举日飞升。
长生仙去,从人从山。
山上有一片竹林,有女人自竹林中走出,她曾是执念,是红尘,是心魔。
现在她只想吃饱饭。
这是一个长生姑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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