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7 有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事情。
“秦淮你的意思是……我该是个哑巴?”杜七惊讶的说道。
洋洋万载过,她活了这么久,还没有人说过让她闭嘴的话。
自己的声音很难听吗。
“七姑娘……”秦淮听到杜七的话,愣了好一会,才理解了杜七的脑回路,她眼角轻轻抽动,曲指敲了敲杜七的脑袋,怪异的说道:“我有时候真的想要撬开七姑娘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脑仁?”杜七猜测道。
“不是,七姑娘可太好猜了。”秦淮在杜七头上比划着:“一半装的姑娘最喜欢的十娘,另一半是吃的和恋爱话题……所以有时候才不甚灵光。”
杜七眨眨眼,许久后恍然:“你这丫头,是在变着法的说我傻笨罢。”
秦淮噗嗤一笑:“既然听出来了,那姑娘可一点都不傻。”
“说什么呢。”杜七用手肘怼了秦淮一下。
“玩笑话。”秦淮收起笑容,面容逐渐认真,而后叹息:“所以我说……姑娘言行的可爱更适合原本的素颜,而不是现在的淡漠……姑娘自己感觉不到,可是在我看来,这幅冷漠孤傲的外表搭配上姑娘的内里,着实是奇怪。”
“原来是这样。”杜七点头,她总算是明白秦淮的意思了。
“我很早就见过七姑娘。”秦淮突兀的说道。
杜七想了想,应声。
她并不是因为石闲才见到秦淮,事实上,在她刚有了名字的时候,去柳依依的店面里就看到了男装的秦淮,她穿着一身白衣,十分俊朗,混在一帮专程来看她的公子哥里面。
那时候一帮公子哥将她和九苑的姑娘相比,秦淮却说她和九苑的姑娘不一样。
现在想来,秦淮自己就是九苑的姑娘,自然有资格说这种话。
当时杜七发觉了她的女儿身,还看了好几眼呢。
“我认得姑娘可是比许多人都早。”秦淮炫耀的说道,语气中带了许多骄傲。
“是比较早,也就在十娘、翠儿姐、七姨和柳姐姐后面……对了,四闲姐那时候拿了一万两银子来给十娘,还替十娘给了石先生我的医药费……不过我没有起床,没见到她……所以你还是排在她前面。”杜七说着,眼里闪烁着彩光。
一万两。
以前她不懂里面的概念,仔细想来……四闲姐当真是罕见的富婆了,是不下于方之南的、富裕的姑娘。
“在这四人后面吗……我还以为很早呢。”秦淮叹息,又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前面三个是杜十娘的家人,后面的……她在柳依依的店里碰到的杜七,也只能认了。
“怎么忽然说起这种事儿。”杜七问,虽然并不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可对她来说,已经有了几分恍如隔世的味道。
“因为……如果是那时候的七姑娘,会很适合现在的妆。”秦淮认真说道:“那时七姑娘还有仙气……不像现在,多了很多人味……更可爱了。”
“是吗。”杜七嗯了一声,问道:“我又不能成仙,哪里来的仙气,你是不是看错了。”
“仙,出尘,用在姑娘身上最合适不过了。”秦淮说着,心道尤其是在春风城这个一阵风可以掀起百里胭脂的地方,清澈见底的姑娘,对于一些人来说,只是被杜七看着……便是一种救赎。
杜七似懂非懂。
刚入城的她有仙气?杜七倒是认为自己傻傻的,不喜欢说话,说话也顺着别人的话头来,很是蠢笨……原来这就是有仙气,那明灯一定很有仙气。
“我的变化不好?”杜七问。
“也不是不好。”秦淮沉吟片刻,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也渴了,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在外人看来,以前的姑娘干净的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脏了?”杜七眨眨眼。
“噗。”秦淮一口水呛到,差点喷了杜七一身,好在她忍住了,秦淮取出随身的手绢擦了擦鼻头,嗔道:“七姑娘你忽然说什么呢。”
“若是这个脏法,也不是水能洗的干净的。”杜七叹息,她既然已经改变了,如果想要回到秦淮所说的那个时期,可能需要时间长河来清洗……虽然杜七觉得是很快会到来的事情,可对于秦淮来说……会是一个极度漫长的过程。
“姑娘别乱讲,我可没说姑娘脏了,虽然沾染了人味,可是对于身边的我们来说,更愿意见到的姑娘。”秦淮说道。
“我觉得都一样,都是一样的高兴。”杜七说着,盯着秦淮因为呛水而通红的脸。
“盯……”
杜七目不转睛,于是秦淮的脸就更红了,她不知道姑娘为什么盯着她,又擦了擦脸,有些怀疑自己方才不会是出鼻涕了吧……
杜七看着眼前的秦淮,心道秦淮真的很喜欢她,也很会为别的姑娘考虑,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和她的娘亲一样,所以她很喜欢秦淮……
也许可以适当地宠一下这个孩子。
她说道:“秦淮。”
“在。”秦淮身子一颤,应声道。
“你说妆不匹配是因为我的原因……那我今日尽量不说话,怎么样?”杜七平静的说道。
秦淮一愣,抬起头对上了杜七的视线。
若是这样……当真是冷艳至极……
“就这么定了,今个,我便做一个话少的姑娘,不能糟践了这一脸的银子……对了,能不笑是不是也不能笑。”杜七歪头,一头长发朝着一侧倾斜。
秦淮呆呆。
“就这么说定了,对了……我喜欢这个浅蓝色的宝石耳坠,你帮我戴一下,然后叫安宁上来,该给她化妆了。”杜七取出菱形蓝宝石耳坠放在桌上。
“……是。”秦淮点头,所有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杜七略带命令的语气让她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来……秦淮不禁觉得,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姨娘……那……自己做梦都会笑醒吧。
……
……
飞云如景,下有阴影,笼罩了大半个春风城。
沁河医馆的巷子前,精壮的侍卫统领拎着一袋蜜饯,蹲在角落,庞大的身子所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滑稽。
一个少年守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说道:“大哥,差不多该放弃了吧……好姑娘那么多,也没必要一直缠着人家。”
“好姑娘?有一个比得上红姑娘?”姜统领抓着蜜饯袋,想着什么时候再去看看喜欢的姑娘。
“红吟姑娘又不喜欢你……我觉得她都不喜欢男人。”少年守卫说着要去拿姜统领手中的蜜饯袋,不过被他“啪”的一声打掉,认真道:“这是给红姑娘的……”
“也是……”少年守卫收回手,笑着说道:“你给红姑娘,然后她在送去十楼给杜先生吃……变着法的就成了你给杜先生买蜜饯……若是公子知道了,看他给不给你小鞋穿。”
姜统领:“……”
“开玩笑。”少年守卫在姜统领身边蹲下,拔起路边一根草叼着,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可口气却十分认真。
“听小弟一句劝,该放下就放下……红姑娘是很好的人,她每次都会很明确的拒绝你……并不像一些人会吊着你的胃口,这种时候,不死缠也算是体面些。”少年守卫看着男人身子一抖,无奈说道:“大哥,你不会想着红姑娘还未出阁,自己还有机会吧。”
姜统领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兄弟,嘴角轻抽,算是默认了。
“行吧……你们这些人,总是喜欢一些不可能的姑娘。”少年守卫耸肩。
“你们这些人?”姜统领瞬间来了精神。
“段千川你认得?”少年守卫说道。
“小子不是我这队的,不过疤太显眼,认得。”姜统领说道。
“他好像喜欢杜先生。”少年守卫摊手。
姜统领一愣,随后看了一眼沁河医馆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段小子喜欢先生?胆子够大的啊……”
“那可是杜先生,有人喜欢也不奇怪……况且,段千川也得了机缘,与咱们可不一样。”少年守卫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吊牌,接着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来一根刻刀,木屑飞舞,吊牌上姑娘的侧脸越发清晰。
姜统领觉得他说的是,杜先生平日里那么活跃,她又不是独属于公子的姑娘,会有人喜欢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他们这样的人……越是接近杜七,便越是尊敬她,所以很难对杜七起爱慕之心,硬要说……有些像是看着大小姐的感觉,或者说……还要更成熟一些。
“对了,我还没听说你小子有喜欢的姑娘,你这刻什么呢……”姜统领被揶揄了,自然想要说回去,他侧脸去看少年守卫手中的吊牌,在反面见到了一个字。
“苏?苏姑娘?咱们春风城姓苏的姑娘……你小子不会喜欢十八坊的苏姑娘吧,趁早打消那念头,那可是清馆人,脾气有名的臭,除了管事谁的面子都不给。”姜统领提醒他,却见少年一笑。
“大哥,十八坊的苏姑娘虽然很好,却不是我这儿的姑娘……”少年守卫眨眨眼,看向西苑的方向,说道:“当初我和她同期在一个院儿,她入院早,处处照顾着我……像个姐姐,现在嘛……咱们店里的姑娘,姓氏什么的早就丢掉了,从背后唤一声苏姐姐,只怕也不知晓是在叫她。”
“和你一个院?本家姓苏的可太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谁。”姜统领一把捏住少年守卫的脖子,将他拎起来:“快说,说不出来,我就把你丢下河。”
少年看着眼前的精肉男,嘴角微微抽动,他腿脚蹬了两下,踢在姜统领身上不痛不痒,他只能无奈说道:“大哥,你这未免太不讲理了。”
“和我讲理,你小子是没挨过揍?”姜统领呵呵一笑。
“……”少年守卫脸都憋紫了,运起修为才算没有窒息,他只得说道:“我说的姐姐,前些时日也把人丢到了河里。”
姜统领一愣。
把人丢河里,这种事情在春风城十分罕见,因为没有人敢在春风城闹事,可偏偏他前些时日就目睹了这样一件事,并且……还是他去善后的,压下了十四楼姑娘的不满。
当时,绿衣姑娘把两个比她高的姑娘打一顿抓着头发扔进了河里。
这事儿也成了姑娘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了。
“你说的苏姑娘……不会是翠儿姑娘吧。”姜统领瞪着眼睛。
“是苏姑娘……我喜欢她,很奇怪?”少年眨眨眼。
“不奇怪。”姜统领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少年守卫,摸了摸他的头,觉得这小子没有一丁点希望。
“也只是喜欢。”少年守卫咳了一声,站起身转头恭敬说道:“公子。”
“公子。”姜统领也行了一礼。
“你们说什么苏姑娘。”白景天随口一问,他其实并未听得太清楚,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有喜欢的姑娘一点也不奇怪。
“公子……”姜统领正要说话,就被少年守卫踢了一脚。
“也没什么,公子……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少年守卫问道。
今日白景天被暂时解开了禁足令,距离一日过去还有许久。
“你们一个去金风楼,一个去翠玉街的路口,见到先生出门,记得与我说。”白景天大大方方的说道。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他就是要和杜七“偶遇”。
“对了,去之前,让人带一些连姑娘蜜饯和几壶提月酒,不要陈酿。”白景天说道。
“知道了。”少年守卫和姜统领对视一眼,虽然他们觉得以杜先生的性子,公子只要说想要一起去就行,先生一定会答应,可是若是这么做岂不是就像个男人了,便不是自家公子的性子。
两个人离开。
白景天回到院子里,将白玉盘的衣裳重新挂上晒着,自己坐在石凳上。
也不知道……先生今儿会怎么打扮。
他今早离开的时候与秦淮见了一面,那个女人说今日会有惊喜……白景天一想到自家姐姐的笑容,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
心痒痒。
0508 心计
因为春风城下了一场冬雨,所以外头愈发寒冷,院中石凳上起了一层冰霜,梅花群簇,偶有落霜却愈发的娇艳。
竹林被雨水清洗,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竹林和梅林的对应就好像君子与淑女的对视,好看极了。
至于那两根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小池竹……竹叶上也覆盖了一层浅白,有肉眼不可见的灵力散发,被悠悠的吸入了一个房间,因为小池竹的灵力过于浓郁,若是让它这么肆无忌惮的生长,会将整个十楼、春风城、南荒都变成灵海……到时候每个姑娘都醉醺醺的,不成规矩。
先前有灵海帮着吸收这些过于庞大的灵气,现在……灵海没了,这些灵气就会自己选择最合适的宿主。
小池竹的灵气自然的分成两股,细一些的灵气穿过春风城的街道,进入沁河医馆,在白景天身边绕了一圈,于他腰间的翠绿色匕首上滞留了片刻后钻入了白玉盘的房间,最后沉入了白玉盘榻上那个有着一头暗青色长发的少女身上,让她眼皮微微颤动。
花瞳并未清醒,只是翻个身,抱住了充满了白玉盘气息的褥子,她的化形并不完美,身上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绿色的鳞片,额前还有精致的鹿角,此时的花瞳吸收了小池竹的灵气,鳞片又明亮了一些,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她已经是祥瑞了,自然会吸引灵气。
小池竹所散发出来的另一部分灵气不出意外的找上了明灯,正在熟睡中的明灯肩头的莲花印记泛着一层流光,好像活了过来,缓缓旋转着……灵气被莲花全数吞下,并未对明灯造成任何的负担。
也许有一点。
“小姐……”明灯捂着小肚子,夹着被子喃喃说道:“小姐……我吃不下了……”
以上是对有修为的姑娘来说,十楼十分的和谐……可是天气的忽然变冷还是影响了没有修为的姑娘。
比如白玉盘。
白玉盘被冻醒了,当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发觉自己正在榻上休息,被一个姑娘箍在怀里。
“婵儿姐……”白玉盘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发觉外头天色依旧明亮,可本来坐在那儿打牌的姑娘们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么睡着了……
她很是羞愧,对于一个侍女来说,在这种时候睡下自然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婵儿姐……醒醒……”白玉盘轻轻推了一下婵儿。
“……小姐,我这就起,饭先放一会儿,等下吃。”婵儿迷迷糊糊的说道。
白玉盘:“……”
听着婵儿的梦话,白玉盘心里起了几分波澜,虽然她也知道婵儿名义上是四苑的侍女,可实际上四苑的活都是石闲一个人在做,可她没有想到平日里居然连叫婵儿起床都是石闲来……
石姑娘这是养了个侍女还是养了个女儿?
“婵儿姐,是我。”白玉盘使劲才从婵儿手中抽出一条手臂,捏了捏她的脸。
婵儿缓缓睁开眼,见到了白玉盘的脸和略显阴暗的房间,迷糊了一会才想起发生了什么,可她和白玉盘的忐忑不一样。
杜十娘的家就是她的家,姑娘家在自己家睡觉哪里会有什么不好意思,她反手搂住白玉盘,一只手将褥子往上拉了一些,盖住逃逸而出的热气,呢喃着道:“小玉儿,再睡一会……”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白玉盘也打了个哈欠,可她没法和婵儿一样理所当然的睡着,小声说道:“不是还有庆功宴……咱们这么睡不太好罢。”
“有什么不好。”婵儿睁开眼,深深看了白玉盘一眼,接着牵住她的手:“陪我睡一会儿,小姐若是有事情或是要出发,会来叫咱们的……还有,你这丫头这么见外做什么。”
“……”
白玉盘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点头,再一次闭上眼。
说实话,和婵儿这样暖和的姐姐一起休息,也是一件十分放松的事情。
……
同一时间,杜十娘和石闲转移到了书房。
杜十娘的书房文房四宝齐全,书柜上有杜十娘少时记住的些许藏书,也有在望海店其他姑娘那儿默识后回来整理写下的书册,其中大部分是一些诗词,墙壁上也挂满了杜十娘的墨宝。
石闲抬头环视整间屋子,只感觉墨香飘逸,令人心旷神怡……最重要的是,因为这里是杜十娘在家里最常待的地方,所以四处充满了杜十娘身上的气息,石闲真的很喜欢这儿,她的视线在房间中四处看,随后在墙上见到了几张墨字,其中有几个字十分的显眼,吸引了石闲的目光。
石闲走过去,念叨:“青云贻我长生曲……十娘,你在台上吊了一句腔调也就罢了,怎么屋里还有。”
杜十娘眨眨眼,说道:“唱的时候掐去了下半部分,总的来说还是喜欢。”
“下半部分?”石闲想了想。
青云贻我长生曲,唤醒凄凉乐暮年……去了下半句就是说……
“你现在不觉得活着累了?”石闲笑着。
杜十娘伸了个懒腰,说道:“一切都好起来了,谁不想多活两年?”
杜十娘的目光在“长生”二字上略过,一瞬间在想如果春风城淮沁的姐妹可以在一起永远的生活下去,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光景。
“四闲,你说世上可有长生?”杜十娘说道。
“这话题以前也说过。”石闲坐在杜十娘平日里的位置,自然的翘起一条二郎腿,歪着头说道:“杜七也开始修炼了,世上也有青姨那样驻颜的姑娘,说不定就有……十娘,你妄想什么呢,即便有,和咱们也没干系,能活一百年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说是这么说……杜十娘脑海中闪过祝平娘的脸,轻声叹息后没有说太多。
这边,石闲正在翻阅杜十娘桌上的厚厚的纸张。
这些纸里,杜十娘曾经抄写的诗词很多,而更多的则是杜七临摹杜十娘的笔迹。
杜七往日不识字,自然也不会写字,因为有杜十娘教导,就会了许多,字形自然是完美继承了杜十娘属于女子的柔肠百转、幽静哀怨的气息,小字中的墨点疏密有致、大小错落,温和典雅,充满了与杜十娘一脉相承的细腻。
“十娘,杜七的字可越来越好看了。”石闲赞叹道。
“是我写的好看。”杜十娘昂起头,却听石闲说道:“得意什么,发墨,看我的。”
杜十娘宠溺一笑,握着上好的墨块轻轻打着旋儿,磨墨易浓而显出光泽,很快一股浓郁的墨香气扩散开来。
石闲提笔沾墨,落笔于纸。
她落笔大气,和杜十娘的小家子气完全不同,鲜有女儿家的细腻,多了几分恣意。
笔落“长生”二字。
长生二字困在整齐纸张之内,跃不出横竖方圆,石闲摇头,将其一笔划掉,旋即在一旁写上了“十娘”二字,这才点头。
她的理想不是长生,而是十娘,所以这两个字的形体更加和谐,代表了石闲当前书法的最高水平。
“你再腻歪,我就丢你出去。”杜十娘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拿起,随后压在镇尺下,说道:“写点正常的,我装裱起来,一会儿给七姨送过去,算是给今日留个纪念。”
“知道了。”石闲听到是要给七姨的东西,便认真了许多,沾墨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仙客厌人间,孤云比性闲。】
“仙客?”杜十娘面色怪异,啐了一口对石闲说道:“你这丫头够不要脸的,居然自比仙子,你也配。”
“不配还不许我想想了。”石闲哼了一声,接着说道:“真要说仙气,杜七那妮子刚来十楼的时候有,现在……被十娘你养成了贪嘴的丫头,你应该好好反省才是。”
“她算什么仙气,就是不谙世事的笨傻。”杜十娘接过石闲的笔,在纸上写着下半句,同时说道:“其实若是丫头再年长几岁,稍稍打扮一下,冒充下凡的仙子该是没问题。”
石闲眨眨眼,望着杜十娘眼角的泪痣,口水吞咽。
自从离开了李甲,她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十娘越来越好看了……她才是十楼最好看的姑娘,一身黑纱平添冷艳,不用打扮就是仙子下凡。
不过石闲没有说出口,因为说了的话杜十娘又要说她腻歪人。
杜十娘完成了下局诗,放下毛笔。
她的字和石闲的相反,女子矫揉感十分严重,字形柔和。
石闲凑过去,读道:“话离情未已,烟水万重山……”
她一愣,语气有些急促:“诗是好诗,可怎么是离别诗,十娘,你是想去哪儿?”
“哪也不去。”杜十娘笑呵呵的道:“只是给你这个【仙客】提个醒,做好你的闲人,少想一些有的没的。”
自从她和石闲修复了关系,这妮子有事没事就喜欢撩拨她……杜十娘虽然不讨厌,可这种事情也不能总是发生,毕竟……她还有一个女儿要养。
被杜七看到,她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杜十娘十分在意她在杜七心目中的形象,平日里也就在七姨那儿会被数落,而实际上,七姨也会适当给她留面子,不会欺负她欺负的太过度。
杜十娘这是给石闲提个醒,凡是要有个度,不然就别怪她减少二人相见的次数了。
“十娘,你可真是无情,写个句子还不忘敲打我?”石闲不满道:“人不大,心机颇深。”
“你在丫头面前还是要给我留几分面子。”杜十娘将纸张压在镇纸下,旋即说道:“我这算什么敲打,你看看柳依依的手段,家门口种一颗杏树,连韵整日过得战战兢兢的。”
“那倒是要向她取经了。”石闲移开视线,心道自己若是有柳依依那样的手段,也不至于亲近一下十娘都被嫌弃。
“你又不是和尚,取哪门子的经。”杜十娘哼了一声。
上面都是姑娘的玩笑话,正说着,却听见敲门声,翠儿走进来,身后站着一个小姑娘。
说和尚,和尚便来了。
“这是……安宁?”杜十娘一愣,石闲也惊讶的站起身,揉了揉眼睛,随后咧嘴一笑。
“嗯,就是安宁。”翠儿面带笑容的余韵,她回过神,望着自己身后的少女,惊叹道:“淮竹姑娘可真厉害。”
杜十娘点点头。
平日里的安宁很完美,无论是肌肤还是样貌都是最惹人喜爱的,十五、六岁正是亭亭玉立的年龄,搭配那有些早熟的性子可以说是非常符合她的名字。
安定宁静,宁静致远。
可现在的安宁一改之前的少女形象,长发被从中间被分开,各扎了一个辫子,也就是俗称的——双马尾。
柔顺的长发分在两边,给安宁添了几分可爱的气息,不仅如此,秦淮还给安宁涂抹上了喜庆的腮红,疏起睫毛,刘海被翻上去,露出白皙的额头。
安宁平日里穿的纯白色裙子也变成了大红色、带着碎花的长裤。
配上安宁表情,哪里还是正值青春的少女,分明就是喜庆的邻家小妹。
秦淮是个狠人,这副打扮让安宁这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姑娘在看到镜子的那一刻都傻了……如果不是翠儿反复告诉她真的很可爱,她说不定都会强行洗干净。
“挺可爱的……像是长大了明灯。”石闲忍着笑意。
杜十娘眨眨眼,觉得作为安宁的先生,她不该笑,可是一想到平日里安宁那个正经的模样,再看着眼前这个双马尾、涂着鲜明腮红的可爱少女,便也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杜先生……”安宁脸色发白。
“好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妆不差,只是和平日的你有些反差……今个是个好日子,穿的喜庆一些也没什么。”翠儿咳了一声,给杜十娘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了然,杵了一下石闲,共同收起笑容。
事实上,几个姑娘的小动作都没有逃出安宁的目光,她现在真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堂禅子。
佛门未来的主人。
若是让人见到了……
罢了。
安宁想起了方才隐约听见杜十娘和石闲说什么和尚、取经,更觉的是在影射自己。
就在这时候。
翠儿转过身,抱住了安宁,抓住了她柔顺的双马尾,说道:“真可爱……”
安宁一愣,旋即脸红到了脖子。
好像……可爱一些,也不坏。
0509 姑娘的圈子有着分明的“阶层”
安宁低着头瞧着自己的绣花鞋,脚后跟微微用力,身子一晃一晃的,看得出来整个人又高兴又害羞,在她的身后,翠儿仔细整理着安宁被拨乱的双马尾,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笑意。
翠儿早就接受了安宁的存在,让她不适应的有且只有安宁那过于早熟的性子和穿着打扮,而现在的安宁一身大红色,可可爱爱,翠儿自然是喜欢的紧。
“大红色,合适咱们春风城的基调……”翠儿一本正经的指着自己翠玉色的衣裳说道:“红配绿,可真是太好看了。”
安宁听着翠儿的话,小巧的耳朵红的像是在滴血,与后方双马尾上的红缎带完美融于一体。
褪去一身白,春风拂面却可爱。
杜十娘:“……”
另一边,望着安宁的脸部迅速充血,石闲背过身靠在桌子前,无奈的给了杜十娘一个眼色。
杜十娘了然,掩面……于心不忍。
安宁这丫头也太好搞定了,翠儿这分明就是故意用亲近来忽悠她。
不过杜十娘瞧着安宁雀跃的心情,又觉得安宁是聪明的姑娘,即使翠儿是在敷衍她,她也会很高兴……更不要说翠儿也不是敷衍,现在的安宁是真的很可爱,她们之所以笑,不过是因为反差。
就好像一直正经可靠的秋屏穿上小裙子逗姑娘们开心一样,没有恶意的。
“咳。”杜十娘清了清嗓子,待众人看向她后才开口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去找七姨了,把晚上的小宴的地儿安排一下……顺便提醒七姨晌午睡一会儿,省的晚上没有精神,再提前回去坏了兴致。”
石闲点点头,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事情,石闲问道:“杜七呢?安宁的妆都做好了……她怎么不过来。”
提起杜七,翠儿握着安宁头发的手一滞,眸子中出现了几分恍惚,连带着安宁脸上的红晕也速速褪去,回忆着什么,目光呆滞。
眼前两个姑娘忽然的情绪放空十分古怪,看的杜十娘和石闲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同时了解安宁和翠儿的杜十娘,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淮竹姑娘给丫头的妆也……很古怪?”杜十娘尝试着猜测。
安宁眼里的佛印一闪而过,她很是可惜,自己的佛印从到了春风城就一直出现各种问题,她明明最大出力的催动了佛印,却依旧没有在佛印里刻下杜七的样貌,看来灵海突兀的消散伴随着九霄上仙的重伤,中间还是发生了什么从而影响了天地元气的稳定性。
安宁轻轻叹息,自己不能通过佛印像欣赏翠儿姐的录像一样欣赏七姑娘了。
她为这种愿望破灭而感到失落。
而安宁的叹息更是让杜十娘心跳加速。
淮竹姑娘究竟把她家的姑娘捯饬成什么样子了?
“十娘,淮竹的手段……应该不至于,你冷静些,她是那种如果做了妆不好看宁愿不化妆的姑娘。”石闲很了解秦淮,解释说道。
“嗯……”杜十娘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说道:“其实,我还蛮期待的。”
“我猜也是,那可是杜七,穿不穿、穿什么都好看……若是长大了,也是个祸国殃民的丫头。”石闲不出意料。
“呸,你说谁祸国殃民呢,不会讲些吉利的话?”杜十娘有些生气,这哪里是形容姑娘家的话,便走过去,一脚踢在石闲的小腿上,绣花鞋尖尖让石闲吃痛的叫出声。
“十娘,咱们是春风城的姑娘,也没有国可以言。”石闲蹲下身子,揉着方才被踢的地方。
“那也不行。”杜十娘皱眉,哼了一声回到书桌前,将她们二人一同写的诗取出来,准备装裱。
石闲虽然被踢了一脚,不过她也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她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被杜十娘踢屁股,就是吃她的头槌……而几年过去,重新被这么对待,她竟然还有几分怀念,想让杜十娘再来一下。
收起这危险的想法,石闲走到依旧呆滞的翠儿面前,伸手使劲对着翠儿脑袋一敲,只听一声闷响,翠儿吃痛,捂着脑袋弯腰,身子轻轻颤着,她回了神,转头望着忽然对她使用暴力的石闲,眼里有几分委屈。
“疼不疼?”石闲温柔的道。
“疼,石姐姐……你打我做什么。”翠儿一个激灵。
“疼,那我下次轻一些。”石闲呵呵一笑,揽住翠儿的肩,在她耳边说道:“我先前订了几身披罗居的衣裳,你说上次的皮裙穿着还舒服,我又给你做了一身,换着穿……对了,上次的披肩,我选了浅白色的,你也该试着穿一下亮色的衣裳了。”
“嗯。”翠儿点头。
可是这和石闲打她有什么关系。
翠儿很聪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而皮裙穿着的确很舒服……
安宁在一旁目睹翠儿吃痛,十分无奈。
若是旁人敢这么对她的翠儿姐,她非让对方连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可动手的人是石闲,即使没有任何理由,即使怎么看怎么像是找茬,她也只能当做没看见,在心里同情自己的翠儿姐。
在安宁的眼里,杜十娘的圈子有着非常明显且严格的“阶层”,就目前来看从上到下分别是七姨欺负杜十娘、杜十娘欺负石闲和杜七,石闲欺负翠儿,翠儿欺负明灯……差不多是这样。
至于说婵儿,那丫头她不是很熟悉。
众所周知,阶层中往往是底层对底层最为严苛,所以,翠儿欺负明灯的时候可比石闲要狠多了,别看翠儿此时在石闲面前委委屈屈,泛着泪花的可怜模样,事实上,这可是个打架抓头发,踢人小肚子的“熟手”。
安宁这些时日也没有少见到明灯被翠儿一句话吓得发抖。
而在这些姑娘眼里,明灯垫底自然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比她资格更小的了,所以将明灯排除在外面,便只有杜七是真正对谁都温柔的姑娘。
这么一想,安宁就更喜欢杜七了,仅次于喜欢翠儿这个“欺软怕硬”的姑娘。
“行了,杜七那丫头究竟怎么样了。”石闲一如既往的询问自己这个小细作。
“石姐姐……我也不好说,总之……你和十姑娘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翠儿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这么说道,当然……她觉得那样的七姑娘比前些时日见过的严天心还要有魅力,自己不说,省的冲淡了惊喜感。
“神神秘秘的。”石闲瞪了一眼翠儿,后者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石姐姐,你饶了我罢……”
“别欺负翠儿。”杜十娘抬头,给了石闲一个白眼。
“我可没欺负她……”石闲干咳一声,说道:“十娘,咱们去瞧瞧吧,顺便该叫婵儿起床了,再睡下去,她晚上睡不着,我又要遭殃。”
“嗯,去瞧瞧。”杜十娘放下手中镇纸,说道:“翠儿,把这幅字裱起来,用黑布蒙上,一会儿带着出门……”
“好。”翠儿应声,顺手接过了杜十娘的活,她是十楼的侍女,没少帮着杜十娘做这种活,也是轻车熟路。
安宁虽然也想再看一眼杜七,不过她还是选择跟着翠儿。
“十娘,刚欺负完翠儿就让她干活?”
“那是你,还好意思说了!”
“翠儿也挺可爱,吃痛的时候。”
“你讨打……说起来,四楼确实缺一个丫头……等秋水来了,翠儿能轻松一些,不像现在……”
“那秋水什么性子……能不能做细作?”
“你给我留一个丫头吧。”
杜十娘和石闲离开书房,走廊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二人的对话,随着时间逐渐消散,听不清楚了。
书房中,翠儿听着外面的对话,捂着脸,内心五味杂陈。
她趴在书桌上,闻着木制桌面上的檀香和淡淡麝香,将脸埋在臂弯,不知道在想什么。
“翠儿姐……生气了吗?”一旁的安宁问。
“你说什么呢,谁生气了。”翠儿抬起头,展现在安宁面前的是一汪蕴含着十里春水的眸子,同时……翠儿面上起了绯红,就好像也抹了腮红。
顿时,安宁被一箭穿心,呼吸停息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翠儿姐?你怎么了……”
好像是……害羞了?
“咳,我没事。”翠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冷静下来,方才被石闲敲打的地方还隐隐传来疼痛,可越是疼……翠儿却越是忍不住眼里的情绪。
她在高兴。
安宁不理解这份高兴。
“好了,你这丫头不明白的……”翠儿连续深呼吸了许多次,取出火烧玉看了一会儿,想着杜十娘和石闲同台演出的样子、想着二人离去之前那随意却安稳的对话,逐渐平静下来。
直到被石闲敲了这么一下,翠儿才有真切的实感,虽然一直都知晓她们的日子好起来了,可是没有一刻比翠儿此时感知到的更加清楚。
她跟着杜十娘和石闲的时间最久,远远要超过杜七,所以姑娘关系愈发亲近,做侍女的就发自内心的高兴。
“翠儿姐喜欢石闲姐姐?”安宁问。
“喜欢。”翠儿想也不想的说道。
“也喜欢杜先生?”
“喜欢。”
“还喜欢七姑娘?”
“喜欢。”
安宁眨眨眼,说道:“翠儿姐……真是个花心的人。”
“都喜欢也不是错,我还喜欢明灯呢。”翠儿摇摇头,取出墨字,自上而下看了一遍,接着动手裱字。
“翠儿姐喜欢我吗?”安宁顺势问道。
“……还行吧。”翠儿头也不抬的说道。
安宁眨眨眼,这个答案她还不够满意。
“一点点的喜欢。”翠儿笑着:“去,给我倒杯茶,要温的。”
安宁便满意的下楼给翠儿端茶倒水去了。
眼看着安宁离开,翠儿歪着头,旋即捋起垂下的一缕黑发,她觉得安宁有点像是才入十楼的自己,渴望被十姑娘喜欢,不过安宁比当时的她可幸福多了。
翠儿轻轻叹息。
想来,她在杜十娘和石闲眼里应该是合格的侍女、丫鬟。
翠儿也早早的就养成了凡事为了姑娘考虑的习惯,对于她来说,杜十娘的幸福该是大于一切的……说起来很是奇怪,可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前些时日她因为十四楼的侍女在背后说杜十娘的恶话而与对方厮打,那时候两个侍女骂她为自己的主子出气,褪不去奴才的模样。
奴才,这两个字听起来十分的恶心,可翠儿一点也不生气,她动手那么狠纯粹是她们说杜十娘的话实在是难听。
丫鬟怎么了。
她就喜欢做杜十娘的丫鬟,做石闲的细作。
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的将带着杜十娘些许调侃意味的诗词装入画框,翠儿出神的看着杜十娘的笔迹,默念道:“话离情未已,烟水万重山……”
这是一首别离诗,联想到方才的思绪,翠儿很自然的就想起了一个离别的盛夏,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阿姊是很骄傲的人,凡事只相信自己,十分的可靠。
年幼的翠儿总是往泽生寺跑,求佛、求安宁、求平安,为此没有少被阿姊骂没出息……
天池泽毁于虎妖之手后,姐妹二人侥幸活了下来,之后她在阿姊的照顾下又过活了一年,一年里,她几乎是依附于姐姐而生活,没有她便活不下去,阿姊也没有少与她说乱世要自立……要自强……
“唉。”翠儿叹气,虽说二人离散了,可她最终还是让阿姊失望了。
现在的她,依旧是依附别人生活,翠儿无法想象,若是离了杜十娘和石闲……她一个人在春风城讨生活,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所以,纵然被阿姊见了会被骂,翠儿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对于她来说,丢下了名字也好、做了丫鬟也好,十楼……准确的说,杜十娘在的地方就是让她觉得幸福的地儿。
果然,自己也是没出息的姑娘。
翠儿眨眨眼。
她为什么要说也。
“七姑娘……可不是没有出息的人。”翠儿想起了方才见到的杜七,呼吸一滞。
偶尔,让七姑娘这么打扮也不错。
若是能带出去让店里的小姐妹也看一看,一定会羡慕自己能与这样的姑娘一同生活。
“嘶……”
翠儿点了一下痛处,发觉可能还得疼上一会儿。
不大高兴。
她放下镇纸,看着端茶走进来的安宁。
嗯,一会拿明灯出出郁气。
丫头睡了一天,忒没有规矩。
0510 杜十娘的“平静”
大日西移,温度又一次骤降,姑娘闺房中的温度却逐渐上升,火盆散发的光芒将姑娘裙摆映照的红彤彤的。
杜七依靠在窗前,暖阳落在她那黑白色的长裙上。
所谓知白守黑是规矩,可是她着实不是守规矩的人。
不过混沌加身对于姑娘之外的存在来说又是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太阳的光辉驱散了寒意,暖光照耀在杜七的裙摆上,被黑色的布料吸收的干净。
感受着衣裳逐渐暖和,杜七眯着眼睛,身躯之上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绵长的神思。
“哈啊……”
杜七轻轻伸了一个懒腰,旋即说道:“秦淮。”
虽然她和秦淮约定尽量不说话,可也没有要做哑巴的意思,按照秦淮的说法,不要有太多表情,不要太过于腻着杜十娘,少笑……便可以了。
杜七并未有刻意去做一个哑巴,相反的穿上了这一身陪伴她最久、用来蔽体的衣裳,杜七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儿。
“七姑娘,怎么了。”秦淮一袭白色长裙,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收拾着桌子上的胭脂。
“你给我做妆做了那么久,怎么到了安宁……两刻钟就弄好了?”杜七问。
“安宁……她和七姑娘你不一样,合适的妆太好找了,用不了那么久。”秦淮抿嘴一笑:“七姑娘觉得方才的安宁妹妹好看吗?”
“好看。”杜七嗯了一声,不再询问。
她转头透过窗子看着窗外的景色。
梅林和竹林对应,中间是一棵青梧树。
杜七瞧着梧桐树,心道安宁虽然是姑娘家,可本质上还是和尚,是出家人……这是既定事实,安宁虽然嘴上说厌恶大和尚,可她其实只是不想以男儿身去做什么禅子。
安宁任性了一些,但明是非,通法理。
人总不能吃肉的时候夸肉香,刷碗的时候骂碗脏吧。
所以安宁内心十分的矛盾,一方面她想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一方面佛印所带来的责任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的身上,这让安宁显得和外貌不符合的成熟,而秦淮的妆很好的解决了这一点。
安宁很可爱。
在杜七眼里,安宁虽然是很好的小姐妹,可最终只是个孩子,可爱一些总归是好的。
杜七依靠窗台沉思的样子是十分美丽的景色,在秦淮眼里,杜七身上有着少女最原始的美,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孤独感。
兴许是这一身暗色的衣裳所致,分明杜七就在她眼前,秦淮却觉得和她隔着万里河山。
所以不知不觉的,秦淮就站起身,走到了杜七的身旁,等她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经即将摸上杜七的脸。
“你怎么了。”杜七说道。
杜七的声音和平静的眼神让秦淮一个激灵,身子一颤后立马收回手,莫名不敢去看杜七的视线,说道:“没什么……七姑娘院子里这颗青梧桐长得可真好。”
“是很好,翠儿姐很喜欢。”杜七点头。
“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七姑娘便是十楼的凤凰。”秦淮说道。
“翠儿姐也说过这种话,可……我也不是凤凰,秦淮,凰其实一点也不好看。”杜七轻轻叹气,她觉得自己虽然没有翠儿姐好看、没有十娘有魅力,也没有海棠的女人味,可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和禽物相比。
“说的是气质。”秦淮咳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杜七忽然眨眨眼,在她的目光中,有一只狸花猫似是一道深色的流光从远处的屋顶一路跳过来,最后落在了梧桐树上,扒拉着树枝朝着她这边看,大眼睛晃着水润。
杜七正要说什么,却见秦淮忽然关了窗子,说道:“我把床上的衣裳收拾一下……”
她从披罗居带了那么多杜七的衣裳,现在还都丢在那儿呢,若是杜十娘来了被她瞧见,成何体统。
“嗯。”杜七站直身子。
此时秦淮在收拾衣裳,杜七想要下楼去院子里瞧瞧……可她刚打开门,就见到了正要推门的石闲。
“……”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四目相对。
石闲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劈中,本来准备推门的手悬在空中一动不动,漆黑的眸子盯着杜七的脸,一副神志全失的模样。
在石闲的身后,杜十娘自然也看见了一身黑白长裙的姑娘,和石闲不同,她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便轻轻推了一下石闲,嗔道:“发什么呆,进屋了。”
随着石闲被推进屋,她总算回了神,先是确认了一下面前杜七的样貌,紧接着蹬蹬蹬几步跑到秦淮面前,在她耳边说道:“淮竹,这个姑娘……是杜七?”
“是七姑娘。”秦淮对于石闲的惊讶十分的满意,相反的……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杜十娘身上。
杜十娘比她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十娘,你来了。”杜七关上门,对着杜十娘说道。
“嗯,你这丫头这一身妆和衣裳还不错,看起来长了几岁,差不多能冒充天上下来的仙子了。”杜十娘说道。
杜七点点头,她自然而然的想要去抓杜十娘的手,却被杜十娘巧妙的躲开,杜七一愣,便见到杜十娘无视了她,走到了秦淮面前。
“姐姐怎么弄了这么多的衣裳来?”杜十娘很熟练的帮衬着秦淮收拾床上散乱的、杜七试过的衣裳。
“去披罗居拿的。”秦淮解释着。
“都是妮子的尺寸……这也太多了。”杜十娘看着一床花花绿绿的衣裳,很是无奈。
“没有这些,也挑选不出七姑娘身上这么合适的衣裳。”秦淮说着,看了一眼黑白裙装杜七。
“这倒也是。”杜十娘说道。
“这些衣裳都是七姑娘的尺寸,我拿回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都给七姑娘平日里换着穿吧。”秦淮将收拾好的衣服挂在杜七的衣柜里。
杜十娘摇头:“可以是可以,正巧我想着过年给丫头添几身衣裳,不过……银子姐姐得收下。”
“那怎么行。”秦淮一愣,这些衣裳可不便宜,而且她带了这么多来,这不是让杜十娘花冤枉钱吗。
“在花月楼也得了不少银子,姐姐莫要让十娘坏了规矩。”杜十娘认真说道。
听着杜十娘的话,秦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思考后说道:“只是一些银子,算不得什么。”
杜十娘将手中紫色的衣裳在面前展开,仔细看了款式后挂在衣柜中,说道:“世人赫赫所求不过碎银几两,十娘是个俗人,姐姐收下便是。”
“……嗯。”秦淮只能点头。
一旁的石闲嘴角微微抽动,不解的看着满面平静的杜十娘,目光在杜十娘和秦淮中间来来去去,很是不解。
现在是讨论银子这种小事的时候吗?
杜七,杜七啊!
十娘说期待杜七的样子,怎么真的见了这和之前判若两人杜七,反而这么平静,要知道连她都心跳加速,心口砰砰的响。
石闲都不敢去照镜子,生怕看见她因为和杜七对视而红彤彤的脸颊。
杜七在石闲眼里是乖巧、干净和可爱的姑娘,她知道杜七好看,却从未想过杜七可以这般的冷艳,方才简单的对视,石闲觉得有一股子冰凉从脚心顺着她的腿攀上了她的耳朵,期间不断发烫,到最后……
石闲咽了口唾沫,偷偷看了一眼杜七后马上移开视线。
作为姑娘家,石闲无法想象要是怎么样的人才能不喜欢杜七。
不夸张的说,此时的杜七就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冷艳而不媚俗,孤傲而不冷漠……甚至,因为杜十娘的无视,杜七眉头不自然的皱起了些许,微弱的小表情更是让石闲心跳漏了几拍,呼吸不自觉的粗重。
女人追求美丽的本能让石闲放下了羞耻,直勾勾的盯着杜七看。
杜七一身黑白色百水裙,她的外袖口绣着精致的白色花儿,更添了几分高贵冷艳颜色,深色宽束腰傲气而显得少女成熟身段。
最重要的是,杜七现在肌肤没有之前白皙,略显暗淡,可就是这样,才愈发的成熟,看的石闲心痒痒。
石闲感觉自己在欣赏艺术品。
……
秦淮将房间中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杜七完美的按照她的吩咐在动,站在那儿也不说话,喜怒不形于色。
侧发系了一个斜绾,衬显优美迷人的颈部线条,前额没有刘海,眉关深锁,略显阴暗的脸庞没有一丝笑意,整张脸看上去如数九寒冬一样。
这么好看的杜七说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最合适不过。
不,都不用说,只要看到她的人都会这么想。
按道理来说,一个人即使再好看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可那是杜七,还披黑穿白……所以事实上,众人看见的不仅仅是一个成熟的御姐,更加重要的是……她们直接的见到了世界的“本质”,这才是杜七身上令人惊怖的美的来源。
只是看着杜七,秦淮内心的悸动便像极了小时候遥望天空看着满天星河时候的感觉……惊艳中夹杂着对于浩瀚星海的恐惧。
所以她很能理解石闲此刻呆滞的表情,但是……为什么……
杜十娘没有什么反应。
秦淮想不明白。
众人中最喜欢杜七的人莫过于杜十娘,最了解杜七的人也是杜十娘,所以见到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姑娘,杜十娘不该这般平静。
杜十娘此刻的表现正常的……有些不那么正常,她虽然进门的时候也夸赞了杜七好看,但是在秦淮的眼中,这根本就算不得夸赞,更像是敷衍。
她望着依旧在收拾衣裳的杜十娘,忍不住问道:“十姑娘,七姑娘的妆怎么样?”
杜十娘把手上的小裙子叠整齐放在柜子中,语气无奈的说道:“姐姐怎么又来了……我说过,唤我十娘就好,说什么十姑娘……我可受不起。”
秦淮帮了她那么多,本身也比她年长,这点礼数杜十娘还是要有的。
“十娘,妆怎么样。”秦淮继续问道。
石闲也看过来,杜七眨眨眼,站在石闲身后,隔着她的身子瞧着杜十娘,感觉今儿的十娘很奇怪。
“妆?姐姐的妆自然是没的说,很合适,丫头底子不错,一点淡胭看起来气色很好……眼妆也很合适,看起来挺新鲜的,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没有怎么说话,所以很合适。”杜十娘说着,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杜七,笑着说道:“只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穿这样的衣裳……居然意外的合适,我本以为这丫头穿青色就是最好看的,不想还有这种打扮的法子……”
秦淮:“……”
秦淮一时无言,因为杜十娘也是个妆师,所以她会从根本上去分析这也不奇怪,但是,秦淮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杜十娘这份平静让石闲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杜七真的不值得惊讶,是自己没见过世面。
奇怪的是她和淮竹,而不是杜十娘。
石闲摇头。
不对……不是她和淮竹的问题,是十娘有问题。
方才在书房还期待呢,现在却装起来了。
“十娘,我下楼一下。”杜七忽然说道。
“去吧,对了……顺便叫你婵儿姐和明灯起床。”杜十娘说道。
“嗯。”杜七应声,在石闲不舍的视线中,推门离开。
“……”
杜七离开后,石闲立刻当着秦淮的面,一把将杜十娘扑倒在褥子上,盯着那平静的面容看。
“你不对劲。”石闲说道。
……
……
杜七下了楼梯,先是走到镜子前,咧嘴强行一笑,看着镜子里这个和她以往样貌有着八分相似的成熟模样,轻轻叹息。
十娘是怎么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十娘。
和石闲一样,她也觉得杜十娘不太对劲……方才,十娘居然一言不发的避开了她的手,小小的动作让杜七心里有几分不高兴。
杜七没有急着出门,而是打开窗户一旁的柜子,取出里面一个密封铜罐,这是前些时日连韵送过来的糖渍梅花。
她在桌前坐下,倾听上方闺房里的动静。
自己耳朵灵巧,也不算偷听。
0511 唤人起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窗外,云隐雾散,从西北天际间出现了一条白练,似是将天空撕开了一个口子,云天相映,天空褪去了祥和,空间中弥漫着一股焦灼而慌张的气氛。
雨后的天气前一秒还是万物湿润,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可随着杜七竖起耳朵,空气瞬间干燥,一切的尘埃颗粒全部消散,似是怕水汽会影响到姑娘“偷听”楼上的动静。
嗯。
光明正大,也算不得是偷听。
……
杜七坐在房间中,完美融入了环境,一抹暖阳裹挟着些许光粒子照射进来,洒在杜七的面上,她微微偏着头,听着房间中石闲的质问,觉得四闲姐并没有问到点子上。
十娘虽然不对劲,却也不该是四闲姐那个问法……再说了,十娘的反常虽然怎么想都和自己有关,可石闲却怀疑……十娘不喜欢成熟的姑娘,喜欢小丫头,所以才这么冷静。
石闲究竟在想什么。
自己虽然看起来年纪小,可怎么也是个少女,算不上是豆蔻吧。
四闲姐,果然是那么的不靠谱。
杜七看向桌面上的密封铜罐。
这是前些时日连韵送过来的糖渍梅花串子,自从天气越发寒冷,连韵就没怎么做新的点心,听柳依依说,连韵这几天都专心致志地忙着酿她的梅花酒。
十娘不许她吃酒,所以对于连韵的梅花酒,杜七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她抱着铜罐,面无表情的用力。
“……”
随着杜七使劲,白皙的手面露出青筋。
“……”
姑娘站在桌前,身子压在桌子上借势,很是努力。
“呵。”
许久后,杜七面上苍白了一些,她望着自己手心一片因为用力而发红的皮肤,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拧反了,怎么封的这么死。
明明翠儿姐可以轻轻拧开,到了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力道,铜罐却纹丝不动。
好在,这丢人的一幕并没有被人看见,按照秦淮说的,她现在的妆容不适合做出这种事。
杜七尝试着朝着空气挥拳,软绵绵的拳头勾起了些许气流,她的手停在从房梁垂下的丝绸前,丝绸微微晃动,旋即恢复原样。
“这样。”杜七依靠着椅子坐正身子,偏头看向窗外。
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打人一点也不痛,按照姑娘们的逻辑,也难怪她出一次门,景天也好、白龙也好,还有疤脸少年都紧张兮兮的跟着她,说要保护她。
杜七掌心贴在小腹处,感受着里面蕴含的驳杂灵气。
开源境还需要几日。
她虽然已经在努力修炼了,可是……有胆量进入她身子的灵气实在是少之又少,她若是不使用强制手段,最后只有那些完全没有灵性、属于天地构架的渣滓能够被她吃下,可这样斑驳的灵气……真的能用吗。
能用。
只要她想,就能用。
可问题是,杜七用师承说的法子,几乎无法调动这些灵气,在不破坏规矩的情况下,她虽然有在修炼,却不能使用丹田中的灵气来打开铜罐……
杜七盯着连韵给的铜罐看了一会儿,拿它没有办法。
……
楼上,石闲的话题越来越偏,杜七眼睛眯着听了一会儿,发觉几乎尽是没有营养的私房话,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最后话题从杜十娘的奇怪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杜七昂起头。
癸水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不过是没有来过月事罢了,怎么连秦淮这个丫头也聊的那么尽兴。
说起来,师先生好像也挺在意的……杜七低头瞧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师承说下丹田所在的关元穴对于姑娘家来说位置十分的重要,处在生命孕育之处,所以一开始不能使用过于霸道的功法,教她的是玄门正宗,温和不刺激……
叹气。
姑娘家来了天癸,是太冲脉盛,阴阳调和,像是她现在穿的黑白百水裙一样……周天均衡之下,自然可以孕育新的生命作为存在的延续,就好像白景天、秦淮和海棠的关系。
这才是规矩里的母女,而她和杜十娘的关系显然不是这样,于是在杜七心里,她从未将杜十娘视作长辈。
杜七也无法向一众姑娘解释她为什么和正常的姑娘家不一样,天癸未至却依旧在日渐成熟,更没法解释她是不会有孩子的。
想到这,杜七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怀孕?
不对吧。
她只是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这个想法……事实上,只要她想,这个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杜七揉了揉小腹,心想也不知道如果有一个孩子会是怎么样的体验。
应该是不错的事情,不然海棠怎么有了秦淮之后还计划再生一个。
先前……白景天在迷糊间唤过她一声“娘”,这给她带来了很新鲜的感觉,虽然很奇怪,可她总是会想起这件事,便表明,她其实是在意这件事儿的。
要个孩子……真是突兀的念头。
可春风城这些五陵子在触碰到她身子的前一刻就会化为灰烬……十娘也会不高兴。
姑娘家也不是不行,可怎么想都不符合规矩。
现在杜七还没有破坏规矩的想法,一切念想都还是一个小小的树苗。
“有些饿了。”杜七眨眨眼,腹中的些许饥饿感击碎了她因为楼上姑娘而产生的荒唐思绪,杜七不经意间就收起了这个足以让星河倾泻的想法,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看了一眼天花板。
她们的话题越来越奇怪,再听下去也只会不自在,更不要说她还要负责叫醒几个熟睡的丫头,所以杜七便走出楼阁,在去客房之前,她先来到院子里,抬头瞧着庭院中那一棵温婉的青梧树。
青梧树皮很坚韧,上面残留着秋蝉戳出来的眼儿。
杜七张开手,心道自己小腹里的灵气也不是一丁点都用不了,运起真元后全身上下所有能催动的灵气全部聚集于指尖,随着杜七一指戳在青梧桐树上,使劲向下划了一下。
青色树皮上出现了一道白色痕迹。
没有破防。
“嘶……”杜七吸了一口凉气,觉得指甲磨得生疼。
姑娘一身均衡色长裙立在梧桐树下,面色认真……这一幕若是不了解的人见了,定会以为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梧桐树本就伴随着神话色彩,加上仙神一般的姑娘,说是梧桐树下悟道都没有一丁点的违和。
可事实上,杜七在想,这梧桐树皮硬不硬?
方才那道白线是灵气划出来的,还是她的指甲……
是她的指甲。
“喵……”就在这时候,青梧桐树干上,一直趴在上面目睹一切的狸花猫冲着杜七叫着,它挥出爪子,在树干上留下一道锋利的爪印记,不久后,树汁潺潺流淌而出。
杜七便确认了,她的战斗力还不如石闲养的狸花。
“小花,你怎么跑来了,居然认得路。”杜七问。
她在楼上的时候就看到这猫儿一路踩着屋顶从四苑来到了十楼,趴在树干上不敢下来。
“喵……”深色的狸花猫软嚅的叫,小小的脑袋轻轻晃着,耳朵竖起,看起来很是慌张。
“也是……你认得路也正常。”杜七点头,先不说石闲三天两头带着小花来玩,她可没有忘记,最早的时候……这猫儿是十娘养的小宠,养腻歪了才送给石闲,被石闲当宝贝一直喂到现在。
“怕高不敢下来?”杜七问。
狸花猫很人性化的摇头,舔着爪子,压低了身子呜喵了好几声。
杜七便明白了。
“你这小丫头,怕四闲姐骂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到处乱跑什么……”杜七轻声说道。
狸花猫耳朵耷拉下来,尾巴竖起来像是一根棍子,猫儿委屈的叫唤了几声。
“饿了?”杜七一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理解了这小东西。
“四闲姐走之前,没有给你准备好吃的……哦,吩咐婵姐姐了,但是婵姐姐给忘了……”
杜七理解了前因后果,一点也不意外。
指望婵儿,小花非得饿死在家里不成。
“行了,下来吧……”杜七心道这小家伙来十楼比她还早呢,今个的宴会少了小花也不合适,便张开双臂。
“喵……”
“安心,若是四闲姐骂你,我给你说情。”杜七笑着。
狸花猫听到杜七这么说,一瞬间就安心了。
在猫儿的眼里,杜七只是杜七,无论是化了妆还是没化妆都是一个样子,所以小花并不会因为杜七的改变而感到惊讶。
狸花猫一跃从梧桐树上跳下,扑进了杜七的怀里,乖巧的拧过身子,被杜七抱在怀里,只有猫耳轻轻颤动。
杜七像是揉着明灯脑袋一样揉着狸花猫的耳朵,感受着心口猫儿的体温,杜七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抱孩子……是不是就是差不多的感觉?
她在海棠故居的时候见过海棠抱白景天,姿势大抵都差不多。
“喵~~”狸花猫小脑袋蹭着杜七新换上的衣服,在上面留下了些许亮色的绒毛。
“知道你饿了,我也饿了……别急,一会儿我去问问去哪给你弄吃的。”杜七说着,抱着狸花猫朝着明灯的房间走去。
因为新鲜的体验,所以她没有放下狸花,而是一直将她抱在怀里。
“……吱呀。”
杜七一只手抱着猫儿,一只手小心翼翼推开明灯的房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淡淡的麝香气味,还有就是炭火的味道。
关于麝香,这几日是翠儿姐来癸水的日子,要用麝香镇痛,杜七也见怪不怪了。
她走到窗前,看着抱着被子,半个身子露在被子外的明灯,眨眨眼。
“喵!”狸花猫见到明灯之后,很明显兴奋了许多,从杜七怀里跳出来落在明灯身旁,使劲蹭着明灯蓉黄色的耳朵,看的出来小花和明灯的关系十分的亲密。
毕竟是两只狸花,感情好一些也正常。
“小姐……痒……”明灯说着梦话,之后因为狸花猫的扒拉着她的连衣裙而缓缓睁开眼,朦胧中便对上了杜七的视线。
她先是和石闲一样的失神,许久后才喃喃说道:“小姐……?”
“是我。”杜七点头。
明灯又傻兮兮的瞪着眼睛,许久后呵呵一笑,在她看来,小姐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小姐,于是明灯推开一旁的狸花猫,重新钻进被子里,揉了揉眼睛。
“小姐……什么时辰了。”明灯打了个哈欠,问道。
“我也不清楚,快晌午了吧。”杜七说着,眨眨眼。
现在的明灯也很奇怪……若是平日里,小丫头可不会这么淡然,早就下床了。
“你饿了吗?”杜七问。
“小姐,我好撑……吃不下了。”明灯小声说道:“方才……吃了好多东西。”
“那就吃些酸的消化一下。”杜七正说着,身子一颤。
“小姐可真好看……”
只见明灯歪着身子望着坐在床沿的杜七,旋即一把抱住她的腰,像是小花一样蹭着。
杜七:“……”
“起床了?”杜七尝试道。
“小姐,陪我睡一会嘛……这么好看的小姐,明灯不想起床。”明灯认真说道。
杜七更奇怪了,这丫头今个怎么这么大胆了。
在明灯身后,小花用力蹬着明灯的背后,似是想要自己这个好朋友看自己一眼,可是明灯自始至终都无视她,直到明灯被蹬的有些烦了,转过头抓住小花的后颈将其丢在床尾,才说道:“我也很喜欢你……但是好不容易梦到小姐一次,别来烦我。”
小花:“……”
狸花猫瞳孔缩成一条缝,朝着明灯亮出了爪子,呲牙“哈”了一声。
“行了,这丫头是睡迷糊了。”杜七望着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明灯,说道:“明灯,十娘叫你起床了。”
“嗯,知道了。”明灯点头,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她抱着杜七,就这么睡了过去,呼吸逐渐均匀。
之后,杜七又唤了她几次,可是明灯只是软软的发出呓语,没有再一次清醒。
“这丫头……是以为在做梦?”杜七明白了什么,将明灯重新放进被子,带着那被明灯弄生气、张牙舞爪的小花走出房间,说道:“去看看婵姐姐。”
0512 可以互相映照的两对。
风轻云淡。
有春风如柳。
娴静的庭院中,一缕杏枝探出墙外,伴随着些许肉的香气扩散,路过的姑娘们停下脚步,咽了口口水后,径直离去。
小院中有一片篷子,篷子中养了一些好看的花儿,柳依依手提花洒正在浇水,她瞧着自己买回来的景天,目不转睛。
景天草常有肥厚、肉质的茎,十分好养活……柳依依最近尝试养花,最后发现这名叫景天的多肉最好养活,只要浇水便不会死……她十分的喜欢,平日里都不许连韵触碰。
药铺也有景天草在卖,春风城养这个的姑娘有不少,她也没什么压力。
“……”
木门打开,窗外的花香逸进精致的小屋,紧接着有一个穿着长裤,头发散乱下来,文文静静的姑娘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浇花的柳依依后一愣,靠在门前说道:“依依,你也是……非要在篷下养,分明才下了雨,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少废话……你还喜欢花呢,不知道家花和野花不一样?要好好护着。”柳依依说道。
“家花?野花?”连韵清醒了一些,瞥了一眼墙头的杏枝,说道:“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你睡傻了?”柳依依瞪着连韵,说道:“回笼觉你也是能睡……抓紧的,头发扎一下,去看看我包子,把笼屉下了。”
“哦。”连韵应声,去干活了。
柳依依见状轻轻摇头。
连韵好不容易关了店面休息一天,所以哪怕她睡到晌午,自己也没有叫醒她……
提着花洒,柳依依来回踱步。
说起来……是可以雇一个人帮着看店,本来也没有什么非要连韵去做的事情,她只要负责做蜜饯,卖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
丫头最近有些太累了,又临近过年,柳依依很想让连韵休息一阵子,可连韵不愿意关店面,而想要找个人帮衬着。
可自己是容易吃醋的姑娘,若是招人,肯定要和连韵直接对接、朝夕相处……这样一来,她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这里是春风城,她要提防的不只是男性,还有一个个荡漾的要满溢出来的姑娘家……尤其是连韵的蜜饯在春风城如此的有名气,她的人气本来就不低。
要说放心又合适的人,自然是阿七最好,可是柳依依也知道这种小事让杜七来实在是耽搁时间,大材小用……
“……”
放下花洒,柳依依朝着房间走去。
她觉得,杜七一定会很喜欢这份和蜜饯打交道的活计。
可杜七不懂事,她得懂事才行,如今杜七开始修炼了,自然不能和以前那样与她们这样的姑娘厮混在一起。
……
柳依依和连韵因为要看店的缘故,一般午饭都在店里吃,时间也比普通姑娘要提前不少。
柳依依掀开桌子上的竹笼,只见一笼屉里放七八个包子,热气腾腾,包子底下垫着一块蒸笼布,包子立体的立在蒸笼布上。
小巧玲珑,形似宝塔,呈半透明壮,晶莹透黄,宝塔顶上一阵阵香气随风四溢。
卖相很不错。
她的手艺很巧,小笼包上的褶子一层层的均匀,十分的美观,但是……卖不出去的包子,再好看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桌上,一小盘辣椒,一碟香醋,一笼汤包和两碗莲子羹,这就是姑娘家的午饭,吃的和早餐似得,但是也习惯了,毕竟吃的也是早上没有卖完的包子,自家解决。
此时连韵已经换下了睡衣,头发扎成了以往麻花辫的模样,褪去了文静,多了几分元气。
可是,元气少女拿着筷子,不满的看着柳依依。
“依依,我想吃些好的……我那么累,咱们说好的……”连韵不满。
“计划赶不上变化,剩了这么多,总不至于丢了吧,好了……晚上咱们出去吃就是了。”柳依依移开视线,毕竟这事儿本就是她理亏在先。
“你也是……就算我今天休息,也不能……算了。”连韵伸了一个懒腰,驱除了身子的倦怠,夹起一个小笼包,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旋即蹙眉问道:“依依,你换料方了?”
“也不是,只是试着换了一下做法,看来……姐妹们不是很喜欢,今个剩了不少。”柳依依说着,有些失落。
连韵眨眨眼,也不埋怨柳依依折腾她的事儿了,用心品尝今日的包子。
其实味道不仅不差,反而很好。
连韵细嚼慢咽,发觉汤原是肉汁冻子,打进肉皮一起煮成的,所以才能凝结成为包子馅……汤里面可以看得见一些碎肉渣,咬一口汤汁和香味慢慢的溢出来……
很香,很好吃……但是,有哪里不对。
连韵吃了两个小包子后,就没有再动筷子吃第三个了。
她知道原因了。
也很简单,太腻了……都是姑娘家,又不是那些男人,也不需要摄入这么多的油水。
“依依,你应该再调一下……”连韵说着觉得有些口干,喝了一口莲子羹准备继续说话,可她忽然愣住。
连韵意外的发现莲子羹是微凉的,凉意伴随着莲子淡淡的苦味几乎是在瞬间就击溃了肉包的残留的油腻,止腻生津的同时,她忽然想再吃一个包子。
“怎么了?你要说什么?”柳依依弯下腰,十分的期待连韵的评价和建议,作为姐妹,连韵对她的建议向来十分的有用
“当局者迷?”连韵眨眼。
“什么意思。”柳依依问。
“依依,今日怎么是莲子羹,而不是蛋花汤?”连韵问。
“你忽然的说这个做什么?”柳依依很是疑惑,不过还是说道:“天气冷易积食,之前我留了一些干莲子,给你补气生津,正巧,莲子微苦也能解腻,对了……我还去药房抓了一些黄芪,晚上给你喝……该是能精神一些……”
柳依依说着,连韵的脸却越来越红,看的柳依依歪着头,不理解这个丫头为什么忽然害羞了。
“你这丫头……这是怎么了?”柳依依不解。
“没什么。”连韵哼了一声。
依依真是的……明明她在给自己做吃的之时什么都考虑到了,还专门给她做了莲子羹解腻,可做生意的时候却想不到这一点……
连韵虽然很想吐槽,可话到嘴边便成了害羞,毕竟……这表明柳依依对她的关心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去做的事情。
“我记得你挺喜欢吃莲子的啊。”柳依依疑惑道。
“喜欢是喜欢……”连韵尝试着组织语言,可惜失败了,于是她只能说道:“依依,包子太腻了,倒胃口。”
“我想也是这样,我明个试着改改方子。”柳依依嗯了一声,可对于她来说,现在重点也不是包子了,她很想知道连韵为什么而害羞……
这样少女感满满的姑娘,她可是许久没有见过了。
“你方才在想什么?”柳依依追问。
“没什么。”连韵拧过脸去。
“可是……”柳依依继续说道。
“食不言。”连韵咳了一声。
“咱们又不是望海店的姑娘。”柳依依摊手。
“别问了!”连韵急忙夹起一个汤包,用牙齿开了一个口用开口处沾了沾桌上早已调好的辣椒酱。
她要吃东西了。
柳依依轻轻摇头,伸手倒了一杯温水,握在掌心。
就在这个时候,连韵也发出一声惊呼。
“嘶……”
她吃着沾满了辣椒的汤包,一手点着唇。
“我就知道。”柳依依先是用手绢擦拭去连韵唇上的辣酱,将手上的清水递过去,说道:“嘴巴破了,自己不知道注意。”
“……也不知道怪谁。”连韵给了柳依依一个白眼,旋即嗅着柳依依身上淡淡的香气,说道:“依依,十姑娘的发膏要没了,一会儿我去找阿七再要一罐。”
“十姑娘和四闲姐一起登台,你也别待太久,太久耽搁姑娘们庆功。”柳依依提醒道。
“我知道。”连韵有些嫌弃柳依依的啰嗦:“也不光是要发膏,我酿的梅花酒也好了,带一坛给十姑娘尝尝……她应该会喜欢。”
“十姑娘?”柳依依想着杜十娘。
那个姐姐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和杜十娘没说过几次话,可鲜有的几次会面都聊的很尽兴,她们很合拍,都是顾家的姑娘,交流了许多怎么将“姑娘”栓在身边的心得。
“你没有觉得,阿七和十姑娘有些像是……你和我?”柳依依说道。
“又说胡话,哪里像了。”连韵站起来,手放在背后敲了敲自己纤细的腰肢,冷哼道:“十姑娘大方,对阿七严厉而温柔,处处思量,阿七乖巧听她的话,她们简直就是母女的典范,和我们一点也不像。”
“那是你傻。”柳依依反问道:“我什么时候看错过?金兰就是金兰,变不成旁的什么。”
连韵一怔,坐下若有所思道:“这倒也是……依依你虽然不正经,可眼光还不错……只是你什么意思,我没有听的太明白。”
“十姑娘和阿七之间也不是母女,至少……阿七没有这么想过,所以这段关系不成立。”柳依依端起莲子羹,喝了一口,感受着口中的苦尽甘来,说道:“其实十姑娘也不好说,她看阿七的眼神……”
柳依依深呼吸,没有再说下去。
杜十娘看杜七和她看连韵的眼神有些许的相似,只不过兴许杜十娘自己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所以才会是外人现在看上去的模样。
“你又是这样,说话只说一半。”连韵气鼓鼓的盯着她。
“我也不是背后嚼舌的人,再说了……我也不确定。”柳依依干咳一声,吃下了一个汤包,颔首。
阿七和十姑娘的关系真的很好,一丝丝的改变都会破坏这份平和。
柳依依看的要更远一些。
杜十娘是受过伤害的人,所以她对于情感看的会更加重要,自然也比杜七要更加重视这份平和,这样的杜十娘……没有打破现有关系的勇气。
七姨应该也能看明白。
柳依依很好奇,杜十娘究竟是迟钝到没有察觉她自己的感情,还是她装傻?
如果是前者,柳依依认为往后杜十娘只会越来越难以分清楚这份情感,若是后者……那不知道能够装到哪一天。
装到阿七出嫁吗。
不管杜十娘舍不舍得,柳依依作为杜七的闺蜜都舍不得,肥水哪有往外流的道理,要嫁人……不如和连韵一起嫁给她。
“咳。”柳依依觉得白日梦也该停下了,又有些恼怒自己荒唐的念想,便给了连韵一个挑衅的眼神,同时说道:“我想的事儿,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明白,吃你的饭。”
“……你找事是不是。”连韵气的想要站起身,可肩膀被柳依依一只手压着,挣扎了几下,竟然是站不起来。
不是她弱,是柳依依力气大,不然也不至于总被欺负。
“哼。”连韵咬唇,最后放弃了,继续喝着莲子羹,这一份柳依依为了她而用心的午餐,她吃了,今个就不和她计较。
“反正我一会就能见到阿七了,才不要受你的气。”连韵说道。
“好好好,随你。”柳依依随口敷衍着。
要说这世上有谁她一点都不提防,方才就说过是杜七了,那杜十娘也算一个,连韵去玩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柳依依轻轻摇头道:“也不知道十姑娘什么时候能意识到她的念想,嗯……也不是我的立场能说的,七姨不会掺和,那就只有秋屏姐够资格插手了……可是秋屏姐的性子,也难。”
“……”
连韵继续吃饭,她既然听不明白柳依依说话,便直接不在意了。
“对了。”
柳依依忽然回头,看着连韵说道:“先前你和我说的……想招个人帮衬着的事儿也不是不行……”
“条件呢。”连韵想也不想,放下筷子问道。
她家的这个姑娘对她有着病态的保护,虽然说连韵很喜欢,但是有时候也缠人的很,柳依依能同意,一定是有条件。
“条件说不上,你去问问阿七那儿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若是她开口,我就放心。”柳依依说道。
“这样?”连韵想了想,觉得靠谱。
阿七推荐的人,她一定也会喜欢,定能更好好相处。
连韵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窗外的多肉:“如果阿七说景天……”
“公子不行。”柳依依堵住了连韵的话,也看向窗外。
嗯。
这景天草会让家里的丫头想到男人,自己光想着好养活,没有料到这一点。
家花和野花不一样,要好生护着。
那便扔了吧。
0513 杜十娘的“心动”。
不久后,杜七抱着小花推开房间的门,感受到三个姑娘的视线同时落在她的身上,她淡定的转过身关上门走过去。
石闲目不转睛的盯着杜七看。
现在的杜七十分成熟,如此温柔的抱着一只狸花应该会破坏了身上那份冷淡,可事实上,不仅没有破坏了气质,相反只是在基础上平添柔和,让人第一时间认为她该是好接触的人。
可依旧没有走上前去的勇气。
秦淮想了想,便知道不是妆的缘故,也不是杜七那抱着狸花的蹩脚姿势,而是姑娘怎么都好看,别说抱一只猫儿了,就算是脖颈上缠一条青蛇,她们还不是照样觉得好看。
石闲端起茶杯遮住脸,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心道杜七的妆真的很合适,让她都忍不住的心动。
正想着,却见杜十娘一如那般平静的起身走过去,蹙眉说道:“它怎么来了?”
“小花说饿了。”杜七说道。
“饿了?四闲,你没给它准备吃的?”杜十娘回头说了一句,接着一怔,没等石闲解释就盯着杜七看:“你怎么知道它饿了,它又不会说话。”
“小花的肚子都瘪了,十娘你摸摸。”杜七说着眨眨眼,怀里的狸花猫适时的发出软嚅的叫声,对着杜十娘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眼神。
杜十娘接过狸花,先是挠了挠狸花猫的下巴,随后伸手在它肚子上垫了一下,将其送回杜七的怀里,说道:“是没吃过东西,四闲,你是不是忘了。”
石闲歪头,她本没有带着这猫儿出门的打算,可是一想也就知道了,摇头说道:“怕是婵儿忘了我的吩咐,十娘,前些时日我放这儿的小花的口粮可还有?”
“有,在一楼镂花窗的柜子里。”杜十娘点头,之前石闲和婵儿、小花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猫粮还剩下不少。
“我去取。”石闲正要下楼,却见杜十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有就行了,也不急,这小家伙有力气从四苑跑过来,也饿不着。”
小花:“……”
杜七看着杜十娘和石闲牵在一起的手,想着方才杜十娘还给她猫儿时候小心翼翼、故意没有碰到她身子的手,垂下眼帘。
杜七眼里的些许暗淡看的小花又是一个激灵,身上柔软的毛发一根根竖起,像是受到了惊吓,却又不敢从杜七怀里离开,蜷缩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是你养的小家伙,饿着了你自然是不心疼。”石闲啐了一口,正要继续说便见到杜十娘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杜十娘的想法也很简单,淮竹姑娘还在,自然是要好好待客,半路跑去喂猫不合适、也失了礼数。
石闲哪里在意这个,走到杜七身前三步的位置停下,说道:“杜七,把咪咪给我,我带它下去吃点东西垫一垫。”
“四闲姐,是小花。”杜七抬起头,说道。
“爱是什么是什么……”石闲随意说着,望着杜七袖口上的些许深色毛发蹙眉道:“你这弄得一身猫毛,糟蹋了一身新衣裳……还要再重新打理。”
杜七便放下狸花猫,而小花一落地就瘫软在杜七脚下,一动也也动不了,猫儿趴在地上,身子微微起伏,很显然,它被吓到了。
“腿都软了,还说有力气呢。”石闲弯下腰将小花抱起来,揉了揉脑袋后准备下楼,却听到杜七忽然说道:“四闲姐,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我警告你,别和我说话。”石闲向后一跃,抓住门把手,对上了杜七不解的视线,噗嗤一笑:“我可是喜欢姑娘家的……一会若是忍不住欺负你,我这个脸还要不要了。”
石闲用玩笑话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她也是杜七的“姨娘”,对自家姑娘心动……先不说是不是符合规矩的话,单单是有这种想法,都让石闲脸上一阵燥热。
听到石闲的话,杜七微微一怔,紧接着看向杜十娘,却见杜十娘似是早就料到了杜七会看自己,正在看着窗外的景色。
“当然,我还是喜欢十娘的,你这丫头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少得意了。”石闲往前几步,抬脚轻轻踢了一下杜七长靴的皮革,说道:“婵儿和明灯呢?都醒了没?你打扮的像个花魁似的去叫那几个丫头起床,她们就没有不自在?”
听到石闲的话,杜十娘收回视线,盯着石闲:“你说谁是花魁呢?”
“真要说,咱们这屋里有两个花魁。”石闲毫不退让,她说的自然是秦淮了,作为望海店第一苑的淮竹姑娘,她不是花魁,也没有人是了。
“七姑娘可不是店里的人。”秦淮说道。
“你们别站在一边与我说话。”石闲哼了一声,对着杜七说道:“婵儿起了吧,咪咪这都饿的站不住脚了,我今个不收拾她一顿就随你的姓。”
“婵姐姐、明灯都还睡着呢……我没叫醒她们。”杜七说道。
一言既出,几个姑娘都是一愣,杜十娘还未说话,石闲的眉头就凝成了一条线:“反了她们了,你去都叫不起来?”
杜七叹气,说道:“小玉儿倒是醒了,不过被婵姐姐箍着,起不了床,至于婵姐姐和明灯,她们觉得我去叫她们……是在做梦,也是很奇怪。”
“做梦?”秦淮眨眨眼。
“哦,原来是这样,那一点也不奇怪。”石闲的脸色忽然软了下来,她面色的怪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姑娘,心道如果是自己一觉睡醒见到这样的杜七,八成也会觉得是在做梦……不过,她该是不能再睡着才是。
但是一想到婵儿脱线的性子,石闲就只剩下了无奈。
“好了,我再去唤一声。”石闲说着,就要离开,却见秦淮忽然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淮竹,你不随我们一起去玩一会儿?”石闲意外道。
杜十娘也看向秦淮,想要留她一同出门……秦淮给杜七点的妆很好看,她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询问秦淮。
“不了,咱们也聊的够久了,我一会儿还有事。”秦淮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点碎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我拿了一张胭脂口纸,这是银子。”
“姐姐说什么呢……”杜十娘眨眨眼,心道她还有一大笔银子需要给秦淮的……不过正因为这样,她没有将碎银子还给秦淮,那样会折了她的面子。
“也没什么……”秦淮对着杜七一笑,伸了一个懒腰:“就这样,你们今个玩的尽兴。”
杜十娘看向秦淮,她觉得如果秦淮是为了不打扰石闲和她的游玩,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她想要留秦淮下来,可是对方说了有事,以她的立场,是不好追问的。
但是石闲就不一样了,她皱眉说道:“淮竹,你不是整日都闲着,能有什么事情。”
“你说什么呢。”秦淮咳了一声:“晚上我和……我爹有一场小宴,可不能让常叔来准备,不然还不知道多尴尬,我得自己去弄。”
“你爹……不就是……”石闲眨眨眼,闭上了嘴。
“你还有事要留我吗?”秦淮抿嘴一笑。
“没了没了,去吧。”
她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人敢留她,只是有些失望。
……
楼下,桌子上有一个铜罐十分的显眼。
门前,秦淮回头,关心的说道:“四闲、十娘,你们也不用送了……穿的这么少……出门再冻着。”
“那我就不去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大门带上。”石闲说着,伸手在秦淮耳边一绕,瞧着秦淮鬓角染上的猫毛,娇笑。
秦淮也适应了石闲的玩闹,最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杜七,对于自己的作品十分的满意,她一只脚踏出门槛,走到院子里。
“妮子,去送送你秦姐姐。”杜十娘忽然在杜七耳边说道。
杜七可是穿了一身正装的。
“十娘,她也不是我姐姐。”杜七说道。
“送过了桥再回来。”杜十娘无视了杜七的话,吩咐道:“对了……把你先前的席帽戴着。”
“知道了。”杜七拿起一旁的白色席帽,面纱垂下,帽檐倾泻,遮住了杜七半张脸,旋即追了出去。
……
……
屋里,石闲将小花放在桌子的一角,回头道:“十娘,你这么客气的做什么,还让杜七去送她……都是自家人,我走的时候可没见你想的这么周到。”
“自家人……”杜十娘不置可否,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铜罐,手上用力将其拧开后,嗅着里面香甜的气息,将其盖好重新放入橱柜。
“这是什么,好甜的味道。”石闲问。
“连丫头给的吃的,我一直忘了给她打开,估摸着方才是想吃没吃到。”杜十娘摇头,接着从柜子中取出石闲带过来的猫粮,又拿了一些温水过来。
她准备好了一切,石闲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狸花猫吃口粮,一边瞧着屋外,此时已经见不到杜七和秦淮的身影了,她摸着自己燥热的脸颊,说道:“你发现没,杜七今个的话很少,也十分贴合她的妆……这丫头如果还和以前一样腻歪在你身边,我还真是想不到该有多奇怪。”
“嗯,话少,看着确实挺养眼,让我想起了淮沁那帮妮子。”杜十娘站在窗前,一只手攥着衣角,说道:“四闲,你觉得她好看?”
“我都说了那么多次了,十娘……你是不是也该去睡一会儿,都迷糊了。”石闲担忧的看着杜十娘的一身黑纱:“你再去披一件衣裳吧。”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杜十娘走到石闲身后,从身后抱住她。
对于自家姐妹来说,世上没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的。
石闲本该脸红,可是她却一愣,因为她能感受到杜十娘的些许不安和逐渐加速的心跳。
回过头,见到的是杜十娘依旧平淡的面容。
“十娘,你……若是喜欢杜七的妆就说,也没有什么好装的。”石闲轻轻叹气。
她哪里是真的不了解眼前的姑娘,先前之所以将话题四处扯,只是因为秦淮在。
“你都知道了?”杜十娘在石闲耳边说道。
“我又不傻。”石闲一只手拿起猫粮放入小花的口中,昂头道:“坦率一点?”
“我做不到。”杜十娘立刻说道。
“出息。”石闲学着七姨的口气,捏了捏杜十娘的脸,轻声道:“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杜十娘环着石闲的脖颈,说道:“四闲,你先前问我是怎么看杜七那个妮子的……还让我仔细想想。”
石闲感受着身后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姑娘,瞳孔缩成了一点,可她还是保持平静的说道:“嗯,你想清楚了?”
“没想清楚。”杜十娘拿起一粒猫粮,看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线说道:“她以往像个小孩子,我没想过,可是……今个不是年长了几岁,和淮竹姑娘站在一起都有几分般配……我便看不清了。”
石闲按住心底的惊诧,摇头说道:“你是觉得自己和她站在一起也算般配?”
“大概吧。”杜十娘直言。
因为杜七忽然的成熟,让她感觉二人的关系距离母女更加的遥远的,相反的……一些小心思自然的就会冒出来。
这些话她都不能和翠儿说,只能和石闲讲。
“你就不怕我吃杜七的醋?”石闲冷哼。
“不开玩笑……”杜十娘给了石闲一个白眼,捂着心口说道:“四闲,我……有点害怕。”
“猜到了。”石闲认真了一些:“也不用怕,杜七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当然……维持现在的关系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丫头的改变只是妆,卸了妆还是原本的模样,你的想法不成立。”
“也是。”杜十娘松了一口气,她方才满脑子都是在理杜七和自己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敢去碰杜七,现在冷静下来,便知道自己只是被美色暂时“迷”了眼。
她是正常的、喜欢男人的姑娘。
可哪有姑娘不喜欢那样的杜七的,杜十娘自然也不例外。
“……”石闲也松了一口气。
她和杜十娘可不一样,是真的将自己当成杜七的姨娘的……有些念头,她觉得杜十娘还是早早的收起来好。
“十娘,你和杜七现在绑在一起,我瞧着……若是有人能娶一个,那另一个不是白送。”石闲说道:“就让我来承担这份孽障……”
“你在说什么胡话。”
0514 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杜七头戴席帽,陪着秦淮过了桥,走到桥头,秦淮屈身,手肘撑在桥头的方石上,眼睛好似弯弯的月牙儿,带着几分俏皮的看着跟上来的姑娘。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杜七问。
“没什么……我在想……七姑娘能送我回家该有多好。”秦淮说道。
“也不是不行。”杜七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看向车行,租一辆马车,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一想到这儿,杜七又开始思念她那位石婴姐姐了。
“罢了……若是四闲知道,又要说我摆架子。”秦淮站起了身子,上下打量着杜七。
现在的杜七一身黑裙,虽然依旧十分的吸引视线,可是眼睛被遮挡,便不复先前的惊艳,路过的姑娘们也在看,却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甚至……尽管在这里经常能碰到杜七,可没有几个人认出杜七的身份,因为脖颈的暗色皮肤让人无法将其和杜七联系起来。
不过一会儿,西苑就传出了春风城出现了一个让人侧目的姑娘的消息。
“七姑娘,身上的猫毛……还是要处理一下才行。”秦淮提醒道。
“我知道……小花掉毛掉的是有些厉害。”杜七低下头,捏下胸襟上的神色毛发,旋即说道:“走吧。”
“再聊一会儿嘛。”秦淮不舍的道。
“我还是送送你好了。”杜七轻轻摇头。
“弄得好像我缠着姑娘似的。”
“难道不是吗?”
杜七心想秦淮和她娘亲一样,每一次离开都腻腻歪歪的。
“姑娘也给我留些面子。”秦淮昂起头,看向桥下的内河,暖阳洒在河中,桥灯像开放在幽蓝的夜空中的花瓣。
有一只浅色的小舟泊在疏疏的枝桠间,那面上有着疤痕的少年正在游船,感受到了秦淮的动作,抬头瞧了她一眼,便不再在意。
秦淮也收回视线。
她也点着妆,不怕被人认出自己就是第一苑的淮竹姑娘,所以才能赖在这儿和杜七说着话。
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时间的流速变慢了。
秦淮的目光落至杜七长靴上,踮起脚尖轻轻打着旋儿,些许积水从泥土中涌起,染湿了地面,转化成一阵阵雾气。
“秦淮,你要我的唇印做什么。”杜七忽然问道。
秦淮立马警惕起来,捂着心口盯着杜七:“我是给了银子的……”
“我也没有找你要,只是问问。”杜七压下帽檐,遮住目光,轻声道:“接…吻,该是很有意思的事儿。”
“姑娘……”秦淮站直身子,微微后仰,忌惮的道:“七姑娘可别吓我。”
“我只是随口一说。”杜七嗯了一声:“所以呢,你要我的唇印做什么。”
“常姐不是出城了?我请她去买一些极品温玉,是很好的礼物,我准备将纹理印上去,过年的时候送给十姑娘做礼物,她一定会喜欢。”秦淮如实说道。
“给十娘的?”杜七默念一遍,旋即笑了。
杜七一笑,秦淮莫名松了一口气,背后出了一些冷汗,她这才觉得现在的杜七不经意间就会给人以压迫感,尤其是在看不见脸的情况下……这份压力,反倒是让秦淮想起了杜七刚入城的时候。
那时候专程来看杜七的那些五陵子都说过跟在杜七身后很有压力,正是秦淮感受到的这种。
“七姑娘,我拿着不行,给十姑娘就行?”秦淮眯着眼睛。
“你拿着也不是不行,可十娘不一样。”杜七说着,将面纱往下拉扯了几分,朝着西方看了一眼,说道:“闲话到此为止,秦淮……你有话要与我说罢,想说什么,说。”
“七姑娘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秦淮让开身子,让过路的姑娘们从桥上走过,抬脚:“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七姑娘随我来。”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就在这儿说好了。”杜七的话让秦淮的脚步停下,她转头盯着杜七看。
好在,这个时间,望海店的姑娘要么正在吃午食,要么在午休,路上也没有几个人。
秦淮深吸一口气说道:“姑娘怎么看待我喜欢四闲这件事。”
“我们之前有聊过。”杜七说道。
“我是说……我喜欢四闲,四闲喜欢十姑娘这种姑娘家的情思。”秦淮说道。
“你的意思是……像是连姐姐和柳姐姐?”杜七问。
秦淮一愣,摇头:“连韵和柳依依是更高的层次了,不过也是一个意思。”
“挺好的,连姐姐和柳姐姐那样。”杜七说道。
“若是落到姑娘身上,可能接受?假如……和十姑娘结成这般的关系。”秦淮鼓起勇气问杜七。
“我?和十娘?”杜七歪了歪头,说道:“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可……我没有喜欢的人,分不太清楚,还是要看十娘。”
“七姑娘倒是一点都不排斥。”秦淮叹气:“姑娘根本不了解这事儿的意义,只是单纯不排斥十娘。”
其实秦淮也看出了一点苗头,所以才有此一问,结果一点也不出她的意料,该说杜七对杜十娘依旧是那么信赖和喜欢。
“秦淮。”杜七抬起头,盯着青天看了好一会儿,平静说道:“我了解你说的东西。”
总有人觉得她什么都不懂。
就好像刚入城的时候,十娘反复与她解释什么是“红倌人”……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秦淮听到杜七的话,却看不清楚杜七的面容,身子一颤,急着问道:“姑娘想要改变现状?”
“这取决于十娘,不是我。”杜七捂着小腹,说道:“我饿了……你自己回去吧。”
“行吧。”秦淮无奈。
她也是,怎么会想要介入杜十娘和杜七之间的事儿,这可是一个大麻烦,不过……她也算是知晓了一些杜七的想法。
不排斥。
那接下来如何进行下去,便是要看姑娘们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她这样的外人是没有办法介入的。
好奇只是好奇。
秦淮与杜七挥手告别,她转入巷子,没有朝着一苑,而是朝着沁河医馆而去。
……
秦淮离开之后,杜七转过身看向桥下,在视线的尽头,她见到了一个扎着麻花辫,身穿红色长裤的姑娘一手抓着一个大包裹、另一手拎着一个瓷坛,走路一晃一晃的。
不是连韵还能是谁。
拿了这么多的东西,她也不怕摔着,杜七正要上去帮忙,就见到内河的小船上有一个影子一跃而起,似是一只鸟儿越过数十丈,轻轻落在连韵面前,脚尖落地。
段千川一袭青色道袍,朝着连韵行了一礼。
“道长,我没带银子……”连韵下意识的说道。
“姑娘。”段千川抬起头,无奈说道:“我是春风城的侍卫……不行那化缘之事……”
连韵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段千川面上的疤痕,眨眨眼。
“是你啊……怎么穿成这样,吓我一跳。”连韵身子一颤,松了一口气。
她不认得段千川这个人,但是记得这道疤,的确是春风城的侍卫没错。
“我来帮姑娘提。”段千川说道。
“谢谢。”连韵将手上的酒坛递给段千川。
被春风城的侍卫帮助,连韵不能说心安理得,可也十分的自然。
段千川知道连韵是杜七的朋友,不过他也不是因为这儿才来帮连韵……只能说凑巧。
二人结伴上了大路,杜七见连韵有人帮着,便走小路回了十楼,留了一个门后走进屋。
她一进屋就见到杜十娘在撕扯石闲的脸,骂道:“死丫头,你敢把猫粮往我嘴里塞……”
石闲虽然吃痛,可依旧眉眼弯弯:“味道怎么样?”
“腥死了,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杜十娘说着拿起一粒猫粮,可她才尝过那让人恶心的腥味,又舍不得对石闲下手,只是哼了一声,松开蹂躏石闲的手,回身道:“回来了?”
“嗯。”杜七摘下席帽,望着还在吃猫粮的狸花猫,在桌前坐下:“十娘,连姐姐一会儿要来,我隔着桥见到了。”
“你不迎她过来?”杜十娘说着一愣,上下打量杜七的模样,庆幸道:“你没去见她也正好……本来挺好的妆,衣裳乱了可不行,来,随我上楼,把这猫毛给你去一下……四闲,连丫头来了你先招待着。”
“知道了。”石闲点头,家里来客人,那就让几个小丫头再睡一会儿。
杜十娘说着,自然的牵住杜七的手,拉着她上楼去了。
杜七被杜十娘抓着手上楼,她踏过一层层阶梯……整个人还有些懵,可是当她感受到杜十娘略带湿润的手心,便什么也不想了。
……
屋里,杜十娘让杜七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捏去杜七胸口衣裳上沾染的猫毛,口中碎碎念,同时询问杜七中午想要吃什么。
“晌午该是吃不了什么好东西,你拿些点心垫一垫。”杜十娘说道:“铜罐我也给你打开了……对了,连丫头该是又给你带了蜜饯,吃些也能压饿。”
杜十娘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细碎猫毛丢入碎纸篓,她偶尔抬起头看着杜七这张成熟的面容,笑着:“你这丫头还真的是好看……造孽。”
“十娘不是不喜欢?”杜七问。
“我说我一点不喜欢……你信吗?”杜十娘反问。
“信,方才……十娘你都没有碰我。”杜七认真说道。
“傻丫头……那我说喜欢总行了?”杜十娘叹息,接着眯起眼睛:“你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好好修炼,什么时候能开源啊我的小祖宗……真是要急死人了。”
“十娘,我……”杜七正要说话,就见到杜十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你今个还是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了,让我留点美好的记忆罢。”杜十娘咳了一声。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不错,毕竟……养眼的姑娘谁不喜欢。
杜七点头。
“我也不是要你做个哑巴,只是没必要说的东西就别说了,今个也别腻着我……一会我和四闲、红吟她们游玩儿,你就跟着小丫头们一起……”杜十娘说着,眨眨眼:“也不能总是用我的束胸,我让红吟给你带了,晚上咱们回来再试试合不合身……”
杜十娘缓缓的说着那些细碎、繁琐的日常,杜七却逐渐安心。
她安心的时候,杜十娘的心跳也逐渐平缓,她适应了杜七这幅样貌,便觉得……更没有打破这种现状的勇气了。
维持现状也没有什么不好。
杜十娘眨眨眼,戳了一下杜七锁骨处,听着姑娘轻声惊呼,心想这种事若是询问七姨,她老人家一定能给自己建议。
……
……
楼下,石闲拎着包裹陪着连韵走进屋,她问道:“连丫头,你这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给阿七的蜜饯,还有一坛子梅花酒,姐姐可以替我尝尝味道。”连韵说着,眼神有些迷离瞧着十楼的布局,走到青梧树下,抚摸树皮。
尽管树上有一道莫名的指甲印,可她还是很喜欢。
“瞧瞧阿七的院子多好看……”连韵很是不满的道:“我和依依的院子除了她养的不许我碰的花,就只有杏树……杏树……哼。”
石闲噗嗤一笑,抓了抓连韵的鞭子,嗔道:“别叽歪了,听你的牢骚我都要长茧了。”
“……让姐姐笑话了。”连韵脸色一红,也觉得自己走到哪儿就抱怨柳依依很不地道。
“小明灯呢?”连韵问。
“怎么就问明灯,翠儿不配有姓名?”石闲问。
“翠儿姐那么忙,也见不到人……”连韵说道。
“也是……翠儿在裱字画,明灯还睡着呢。”石闲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小丫头从在花月楼就在睡,到底是小孩子,怎么也睡不够。”
提起花月楼,连韵身形很明显的一顿。
她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所以才借着送礼跑过来……
连韵小心翼翼的问:“四闲姐……你和十姑娘的演出还顺利?我听说景天公子和尊上还有……淮竹姑娘都去捧场了?”
“景天公子?什么景天公子?”石闲似笑非笑:“你这丫头,可得想清楚再说话。”
0515 嫉妒的连韵
听着石闲的调笑,连韵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声说道:“公子就是公子啊……”
“傻丫头。”石闲走到青梧树下,手指绕着连韵的辫子,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你再想想,是哪个公子?”
连韵忽然惊呼,捂着嘴:“四闲姐,我方才……说了景天公子?”
“叫我石姐姐。”石闲摇头:“柳依依没有吩咐过你……这事儿要装傻?”
“她是说过,我给忘了。”连韵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也亏是石闲,换个姑娘,她现在怕要开始心慌了。
她应该说的是练红公子,而不是景天公子……
练红公子是半妖这件事儿,几个姑娘最初知道的时候就没有不心慌的,当然……现在石闲也没有再当做一回事了,不然也不能出言调笑。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不自量力……可对于石闲来说,若是秦淮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那么她的弟弟……便是自己的弟弟。
当然,具体到人身上,也不是这么简单的。
“石姐姐也知道?”连韵小声道。
“这不是废话……算了,有什么事儿进屋说。”石闲抓着连韵进屋,入座后,石闲还没来的及给连韵卖关子,便见到连韵将包裹打开,取出一样样、密封好的铜罐摆在桌上,把酒坛摆在正中间,之后……似乎是带来了礼物打底,连韵有了一些底气,她小心翼翼的问道:“石姐姐去了花月楼……可见到公子了?”
“见到了……他带了一个白狐脸儿面具,和往日的模样不大一样,还挺好看的。”石闲有些奇怪的看着连韵。
这丫头……总是提白景天干什么?
她不会是看上景天公子了吧。
联想到连韵对于柳依依的不满,石闲身子不由的就坐正,认真的盯着连韵,想着怎么才能将这个丫头拉回正轨。
“白狐脸儿……”连韵眨眨眼,回忆了一下自己认知中的白景天,很难想象很该是怎么样的没有规矩,她没有继续询问白景天的事情,而是严肃了些许:“石姐姐,你也见到尊上了?”
和提起白景天的紧张不同,连韵在说起白龙的时候,眼里闪烁着光点,那是憧憬、尊敬等一切正面情绪组合起来的感情,甚至还有着几分情愫。
因为是春风城的尊上,石闲反倒觉得这是最正常的事情,春风城可没有不喜欢尊上的姑娘。
“自然是见到了……”石闲目光向左上方移动,瞧着房梁上垂下的丝绸,温柔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沉溺,她抓住连韵的手,嗔道:“也就是你这个丫头了……我们方才回来,一路上都避免提起尊上,到你……就破了功。”
“为什么不能提?”连韵不明白。
“其实也不是不能说……”石闲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她方才一下台就想和杜十娘好好说说尊上的事儿,可是淮竹一直在,要她当着淮竹的面讨论淮竹的父亲,尤其是……姑娘家看男人总是聊聊样貌什么的,当真是想想就觉得浑身难受。
“尊上……好看吗?”连韵十分的感兴趣,两只手扣着自己的裙角。
“好看。”石闲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说道:“不夸张的说,尊上是姐姐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俊朗的男人,他是那种……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春风城的姑娘常常会想世上怎么会有尊上这般完美的男人,救姑娘于水火,护一方安定……还有着近乎妖异的面容,是姑娘家看了一眼救不会忘记的面容,只要见过白龙面容的人,便会在心里给他留一个属于梦中情人的位置。
这一点也不奇怪。
当然,对于春风城的姑娘来说,白龙哪怕没有现在的面容,即使他长得又矮又胖,在姑娘们眼中依旧是完美的。
“我想也是……那可是尊上。”连韵眼睛里洋溢着憧憬,喃喃道:“也不知道……咱们春风城主母是什么样的人。”
“主母?”石闲一愣,心道自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来,白景天像是稚嫩版的尊上,而淮竹……和尊上并不是太相似。
抛开不敬的想法,春风城的主母……便是和淮竹有八九分相似?
差不多。
可主母应该是妖族。
石闲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而是说道:“定是……很般配的人。”
“自然。”连韵点点头,说道:“尊上的妻子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姑娘……就好像淮竹姑娘。”
“啊?”石闲眨眨眼,身子微微扭动。
这怎么提起淮竹了。
石闲有些不自在。
她正在讨论淮竹父亲的样貌呢……这也是石闲不自在的地方,石闲也是最普通的姑娘,她也喜欢白龙、尊敬且憧憬。
可尊上是淮竹的父亲,淮竹又喜欢她……这种关系在,她脸皮得有多厚才能当着淮竹的面对着她的父亲品头论足。
“是和淮竹很像……连丫头,你知道了?”石闲问。
“知道什么?”连韵抬起头。
“咳,没什么。”石闲稍稍定心。
也是。
在春风城一般的姑娘眼里,淮竹姑娘是很神秘的人,连尊上的面子也不用给。
但是没几个人知道淮竹姑娘就是尊上的亲生女儿。
连韵自然也是一样,她只是觉得淮竹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所以才会有这般言论。
“我记得你很喜欢淮竹吧。”石闲似笑非笑。
“喜欢。”连韵迅速的说道,然后……她起身走到石闲身边,小脸微红:“石姐姐,你们今个……见到淮竹姑娘了吧。”
这才是她的目的。
“淮竹姑娘清早是什么打扮,石姐姐,能与我说说?”连韵瞪着大眼睛,十分期待的看着石闲。
她就像是那些追星追到狂热的小姑娘,哪怕见不到秦淮,能知道她的穿着打扮就很高兴了,若是有幸能穿到一样的衣裳,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你这么喜欢淮竹姑娘,一起来听曲儿不就好了,丫头们今个坐在第一排,就坐在她身边……”石闲正说着,便见到连韵捂着耳朵蹲下身子,带着哭腔的说道:“别说了别说了……姐姐你别说了。”
连韵可怜兮兮的抬起头,眼眶里已经蓄起泪水,眼眸上攀了血丝,她使劲咬着自己的袖口,几乎将不甘心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她从姑娘们口中听到了今个淮竹姑娘也在,并且就和杜七、翠儿她们坐在一处的时候,差点就嫉妒的从桥上跳下去,回家睡了个回笼觉才缓过劲来。
“……”
石闲望着开始掉眼泪的连韵,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取出手帕给连韵擦了擦眼泪,怪异的说道:“你这丫头……还真的是喜欢她。”
“……”连韵抹着眼泪,站起身趴在桌子上,斜着盯着石闲看。
石闲突兀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连韵是见过淮竹的啊……在药房的那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秦淮是男装。
石闲还是很喜欢连韵和柳依依的,可是秦淮毕竟是伪装的,她也不好随意将秦淮的身份与旁人讲,这无关于秦淮会不会生气,而是石闲自己在意的规矩。
“所以说,为什么不来一起听曲儿?我和十娘要演出的事情,这几日已经传遍春风城了吧……你若是不想来听曲子,见不到淮竹姑娘,也是活该。”石闲一边擦着连韵的眼泪,一边哼道。
“依依不让我去。”连韵抬起头。
石闲别过脸去:“那没事了。”
这可太正常了,以柳依依善妒的性子……能允许连韵来见喜欢的姑娘几乎不可能。
而且……若是那个姑娘,不让连韵出入花月楼的原因也不只是如此,毕竟那么多人,连韵也不像是那些有人宠的姑娘,万一碰上一两个不长眼的登徒子,先不说会不会受到伤害……留下阴影,柳依依还不得心疼死。
白玉盘是白景天的侍女,还被人拽进了小巷子。
小心一些也没有错。
“求不得。”石闲说道。
“石姐姐?”连韵红着眼睛。
“这什么世道……就不能让姑娘们心想事成?”石闲看了一眼楼上的阶梯,长长叹息,吐出一口浊气。
连韵只是想见淮竹一眼,而自己……却喜欢十娘。
她便觉得更不能让连韵知道秦淮在不久前就在十楼、还给杜七化了妆的事情,虽说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连韵和杜七之间的姐妹情,但是……连丫头也太可怜……
正想着,石闲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起身拨开连韵的衣领,看着她白皙脖颈上的一抹绯红,啐了一口。
“呸,姐姐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你这妮子可怜,一边玩去。”石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石姐姐?”连韵身子一颤,不明白石闲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忽然恶劣了起来。
“有人疼的姑娘,不好好抓住自己有的,还有心思惦记旁人呢。”石闲捏着连韵的脸,也没有打算与她说的太仔细,只是轻声道:“你认为淮竹是完美的姑娘?”
“嗯。”连韵点头。
“和杜七相比,是淮竹姑娘好看,还是杜七好看。”石闲问出了这个对她和杜十娘以及秦淮来说有且只有一个标准答案的问题。
“那自然是淮竹姑娘好看。”连韵想也不想的说道:“阿七虽然也好看……可是比起淮竹姑娘还是要差不少的,少了许多女儿家的韵味。”
“喜欢的人,怎么看怎么都是最好的,我也懒得说你。”石闲摊手:“一会儿等杜七下来,我希望你还能保持现在的说辞。”
“石姐姐,我不明白。”连韵瞧着一脸胜券在握,想要看自己热闹的样子,十分不理解。
阿七也很漂亮,可是……和淮竹姑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啊,就算是柳依依和杜十娘来问,她也会说是淮竹姑娘更好看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石闲有些嫉妒。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
反正,她看着连韵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姑娘便莫名的不高兴。
“丫头,你说你带了梅花酒?拿出来我尝尝……”石闲说道。
“这个时辰……”连韵犹豫:“姐姐一会儿该吃午食了。”
“我醉不了。”石闲起身,注视眼前密封的酒坛,弯腰在酒坛边缘轻轻一嗅,十分满意。
连丫头旁的本事没有,可做蜜饯、花茶的本事是一绝,她还没怎么听说连韵会酿酒,倒是新鲜的很。
“丫头能吃酒?”石闲问。
“酒量不好,是依依要喝,我才弄的。”连韵如实说道。
“这样啊……”石闲打开壁橱,取出酒樽,又额外拿了一小壶提月酒出来放在桌上:“连丫头,陪我喝一点,你带的酒自己吃不合规矩,正巧还剩点提月,酒劲不大,来一点。”
“石姐姐,我不能……”连韵说着,便见到了石闲瞪了她一眼,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的说道:“石姐姐,提月酒是黄酒,发酵时间长,低糖半甜,主要就是醉人,才不是姐姐说的那样酒劲不大。”
“切。”石闲将酒壶放在连韵面前:“我倒是忘了你这丫头会酿酒,不是这么好忽悠的。”
“我喝不了,姐姐自己尝尝就是了。”连韵弱弱的道。
“不行,独饮……像我有愁要消一样,你得陪我。”石闲既然嫉妒连韵,自然想要欺负欺负她,于是眼睛一转,故作可惜的说道:“不能吃酒,酒量不大是吧。”
“是。”连韵点头。
“真不喝?”
“不喝。”
“无论怎么样都不喝?”
“石姐姐,依依不让我在外头吃酒。”连韵抛出了柳依依这个大杀器。
“你搬出柳依依……那确实是没办法了。”石闲叹气,眯着眼睛对着连韵:“我还想着……若是你陪我,我便去向你喜欢的淮竹姑娘讨一幅画,签个名儿送给你,看来你不想要,正好,我也省事,毕竟从四苑到一苑,也要走上一会儿……”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到连韵呆呆的看着她。
连韵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手已经抓住了酒壶。
“石姐姐,喝多少。”
0516 只能指望白景天延续血脉
石闲握着酒杯,拇指一圈又一圈的环绕酒杯上的纹路,她瞧着那立刻转变态度的连韵,抿嘴轻笑。
“我吃梅花酿,你来一点提月……能行?”石闲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睫下眸子更为幽深,瞧得连韵一阵心慌。
“都听姐姐的。”连韵强做镇定,拎起白玉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微微泛黄的提月酒,那酒水的香气瞬间弥漫。
“挺熟练啊……在家没少吃酒吧。”石闲问。
“依依喜欢,我常给她买……”连韵喉头微动,她轻轻抬头看了一眼石闲,紧张的说道:“石姐姐……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我至于骗你?小丫头。”石闲啐了一口,对着连韵的脑袋曲指一弹。
以往时候,柳依依和连韵对杜十娘和她不甚熟悉,可反过来……杜十娘和石闲对这两个姑娘留意的紧。
毕竟,连韵和柳依依的娘亲是七姨和青姨的姐妹,这些年来七姨瞧着连韵和柳依依在春风城长大,每次见面都要念叨这两个丫头,石闲不熟悉也熟悉了。
她和杜十娘差不多是将两个丫头当做妹妹看,最开始的时候,还拉上了秦淮为连韵的蜜饯店打开门路,算是里里外外都操心了不少。
“丫头能吃凉的?这提月酒温了之后口感不好,酒糟味很重。”石闲说道。
“能。”连韵点头,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别说吃酒了,石闲就是让她吃酒糟,说不定都会考虑考虑。
“你先尝尝味道,若是觉得实在是喝不了,我这儿还有果酒。”石闲抚摸着梅花酒的酒坛,抬头说道。
她倒也不会强迫自家的姑娘。
“……我试试。”连韵拿起酒盅,小小呷了一口,感受着酒味柔和入喉,面上起了一抹绯红。
“味道怎么样?”石闲笑着问道。
连韵惊诧的放下酒盅,晃动着清澈的琼浆,盯着里面的浅色,她方才尝了一口,先不说提月酒自带的厚重感与米香,关键是……多了一丝丝的甜味,酒气没有那么冲,很好喝。
连韵不喜欢一般的酒,因为酒很难喝。
她一直不理解柳依依说什么“酒的好喝就是在于它的难喝”这种前后矛盾的话,所以对于连韵来说,勉强能喝没有什么酒味的果酒或者是自己酿的梅花酒、桃花酒、梨花酒之类……
“提月酒不是这个味道吧,像是……梨子汁。”连韵很惊讶,在她眼里,杜十娘是很成熟的姑娘,吃的酒一定也是成熟的酒水,而不该是果汁一样的饮品。
连韵将一杯酒喝干净,没有什么感觉,疑惑道:“十姑娘在家……都喝这样的酒?”
“十娘酒量好的很,这东西不是十娘喝的,是给……喜欢吃甜的丫头准备的,只是还没有给她尝过,马上过年了嘛,吃些酒也是规矩。”石闲随口说了一句,旋即无奈的盯着连韵,说道:“你这丫头……就算是甜酒,那也是酒……哪有像你这样的喝法的?”
“没什么感觉啊……”连韵下意识说道。
“行罢。”石闲发觉连韵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脸已经红彤彤一片,摇头说道:“也难怪柳依依不许你在外头吃酒……这要是醉了还得了。”
连韵没明白石闲的意思,提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说道:“石姐姐不是要吃酒?”
“我还没说呢,你倒是催上了……”石闲撇撇嘴,她只不过提了淮竹一句,连韵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淮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魅力。
“梅花酒……正适合今个小宴饮用,你这丫头来的及时。”石闲从橱柜里取出拳头大的木榔敲松坛口的泥渍,擦干净后揭开坛口,随着压着梅花的酒布被一点点地揭开,酒香四溢,一股梅花独有的幽香扑面而来。
石闲深吸一口,赞叹道:“好酒,正巧十娘喜欢梅花……丫头,我记你一功。”
“石姐姐,这梅花酿本来就是给十姑娘的……”连韵望着石闲的模样,眨眨眼。
“我知道,我这是替十娘尝尝,如果味道合适的话,今日就带着它去找七姨,也不用纠结是吃女儿红还是金风楼的玉露酒了。”石闲低头看着幽坛中晃荡的酒水,问道:“我先前尝过你的桃花酒,这梅花酒是怎么做的?”
连韵眯着眼睛,她自己都没注意,随着酒水的后劲,她现在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可依旧认真的说道:“回石姐姐,梅花酿和桃花酿一样,洗净沥干、糖蜜鲜梅,浸渍在酒糖中,密封一段时日就好了……”
连韵提起了喜欢的东西,眼睛都在放光。
石闲心道连韵这么喜欢花,她和那云姐姐果然能聊到一处。
“石姐姐,梅花酒比起梅子酒少了几分酸气,更香、也微甜,若是觉得香气过重,甚至可以添一些水,也不会影响口感。”连韵滔滔不绝,最后补充道:“我没有放太多酒料……少喝一些是不会醉的……”
石闲注意到连韵话里有话,问道:“什么意思?”
“石姐姐,我知晓阿七的口味,她就喜欢这种……梅花酿不醉人,阿七也可以喝的。”连韵说道。
“杜七也能喝?你倒是和十娘想到一起了。”石闲轻轻摇头:“让我尝尝你酿的酒和十娘找人改的哪个更合我的胃口。”
石闲弯下腰,嗅着清幽的酒香,用酒吊打了一勺酒水,倒入杯中。
酒水晶莹浓稠,十分诱人,酒吊上有几片白梅,清幽,更添酒香。
石闲小酌一口,眯着眼睛品尝味道,酸甜适中,带有梅花独有的甘冽气息……比起她平日里吃的酒要软许多,正适合口味清淡的姑娘家。
“味道不错,春风城的姑娘们一定会喜欢,你这丫头……真是会抓女人的胃。”石闲放下酒杯,赞叹道。
这酒水突出一个清新,一口入腹,整个人精神一振,若是放到春风城去卖,只怕很快就会风靡。
“你懂杜七的喜好,手艺也好,那十娘找人改酒就是多此一举了。”石闲又给自己取了一杯,不过这次没有急着喝。
连韵的手艺虽好,可这般软糯的口感只会在姑娘家中流行,让那帮大男人来喝,只怕难以下咽,而卖给姑娘家的酒,倒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再开个行当也太累了。
石闲便放弃了让连韵做酒行生意的念头,说道:“梅花酿虽然好,只是……十娘的口味其实更偏向于男人,再烈一些就好了。”
“依依不喜欢,如果姐姐要求,我下次……”连韵解释道。
“不用,我就是随口一说,已经很好了,这种甘冽的梅花酿七姨也能喝……”石闲对着连韵举起酒杯:“陪我喝一点。”
连韵举起酒杯,在石闲的杯沿下方轻轻一碰,小小呷了一口后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石闲,耳朵上飞起一抹红霞。
她还没有和依依之外的姑娘这般单独吃酒。
石姐姐……真好看。
连韵捧着自己的脸,觉得身子很烫,心底多了一个念头。
自己不会……也是花心的姑娘吧。
连韵红着脸偷看的场景自然瞒不过当事人。
“……”石闲放下酒杯,有些疲惫了揉了揉眉心,她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真的醉了。
不,她想到了。
她只是没想到,一会儿若是十娘知道她弄醉了丫头,定要叨扰。
嗯,趁着十娘还在和杜七腻歪,多吃些好东西好了……
想着,石闲打开了连韵给杜七带来的点心。
……
楼上,杜七和杜十娘携手而坐,杜十娘给杜七整理被狸花弄乱的衣裳,动作不疾不徐。
杜十娘瞥了一眼杜七耳垂上菱形的蓝宝石耳坠,心道这个丫头好眼光,就知道自己最喜欢这个就给戴上了。
曾经杜七想打耳洞戴首饰,她不许,于是准备了这种不方便的饰品。
现在,杜七是馋猫,想要吃酒的念头她也知晓,可是……酒这种东西杜十娘自己就很喜欢喝,所以对于浓度想要好好控制。
“十娘,什么味道……好香。”杜七说道。
“就你鼻子灵。”杜十娘给了杜七一个白眼,旋即很是无奈,她让石闲招待连韵,这怎么还喝上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更不要说石闲吃酒的位置在窗边,与杜十娘楼上的位置就隔着几丈远,杜七自然能闻得见。
等一会儿再下去吧。
希望石闲心里有点数,喝一点就收起来,别让她家的姑娘看见。
杜十娘给杜七整理衣裳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杜七的面容,深吸一口气。
“十娘?”
“没事。”
杜十娘垂下眼帘。
她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不是为了能多和这样的杜七独处。
……
晌午,天空一片耀眼,街头巷尾都清冷了不少。
“公子,您要的提月……”少年守卫将提月酒交给白景天后说道:“连姑娘今个休息,我买了一些忘川楼最新的点心。”
“知道了。”白景天挥手退了守卫,关上门后,推开门回到书阁。
沁河医馆的书阁中弥漫着浓浓的檀香,袅袅散开,令闻者心绪平和,脚下的地面光鉴如镜,一切都让人舒适……可偏偏的,白景天的心情并不好。
因为现在,他的面前就有一个姑娘坐在那儿看书。
秦淮见白景天拎着东西进来,放下手中的小说。
“你吩咐人买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秦淮翘起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给先生的和十姑娘的,怎么了?”白景天在秦淮对面坐下,毫不避讳。
“你这个做学生的,不会不知道七姑娘不喜欢忘川楼的点心吧。”秦淮说道。
“我知道,我叫人去买的是连姑娘的蜜饯……她没开店面,那就没办法了,喏,给你吃吧。”白景天将忘川楼的点心丢在秦淮面前。
“我也吃不得……要保持身材。”秦淮伸了一个懒腰:“留给小玉儿吧,她爱吃甜的。”
白景天将点心放在一边,盯着秦淮看:“你方才说……给先生化妆了?”
“是啊。”秦淮点头,笑容满面地对着白景天说道:“杜十娘家的丫头一个个都跟玉人儿似的,以七姑娘为最,她今个可好看了。”
“先生怎么样都好看……这也不重要。”白景天继续盯着秦淮。
“你想问七姑娘今日的安排吧。”秦淮撑着脸。
“是。”
“其实我也不清楚,你若是想去,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反正小玉儿也在,你也不是没有理由。”
“还是算了。”白景天依靠在椅子背上,轻轻叹息,他真的是姐姐说的那般没有出息,也没有胆量。
秦淮嘴角的笑意缓缓消散,她将茶水推到白景天面前:“练红,喝点普洱茶,暖胃驱寒。”
“这儿是书阁,你怎么还喝上了。”白景天无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秦淮慢悠悠地捧起了茶盏,意有所指道:“我也喜欢七姑娘,你若是有本事拿下姑娘,我还高兴呢。”
“你不懂。”白景天懒得解释,他对先生的喜欢也不是秦淮所想的那般龌龊。
“我可能懂一些,因为七姑娘很成熟,所以,我让她变得更成熟了。”秦淮放下茶杯,对着愣神的白景天,摇头说道:“姑娘似是长辈,你该是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你和我不一样,是男人……男人,总归是喜欢魅力的东西,所以我也不说你什么。”
她不管白景天对杜七的是尊敬还是爱慕还是单纯的喜欢美丽的事物,她都选择支持白景天,谁让他是自己的弟弟呢。
“练红,你动作再不快一些,等杜十娘下了场,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和小玉儿在一起好了。”秦淮说着,摊手:“也不是,小玉儿不见得看得上你……照你的性子,以后还是和你捡回来的花瞳一起生活算了,虽然花瞳也嫌弃你,可它毕竟只是条蛇,反抗不得。”
“……”
“对了……十楼的姑娘都很好看,翠儿、婵儿……还有常姐姐带回来的安宁丫头,若是姑娘们看上你,也是桩美事。”
白景天嘴角抽了抽。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胡话,又是小玉儿又是花瞳的。
“我也不是非要娶妻。”白景天疑惑:“你怎么那么关心我的事儿?”
“因为咱家的血脉总要传下去吧。”秦淮在白景天反驳之前就说道:“这是娘亲的血脉,你能让她断了?”
“不是还有你?”白景天沉默后,说道。
“我喜欢姑娘家。”秦淮理所当然指着白景天:“下一代的事儿,还是落在了你头上,想想清楚……该找个丫头了。”
0517 想嫁人的姑娘
书阁中静了好一会儿,当秦淮以为白景天不会回答时,便听到他忽然开口道:“不止是你喜欢姑娘家才丢给我的吧。”
秦淮怔了怔,瞳孔一点点变得幽深,她认真说道:“是交于你的,不是丢。”
书阁里再次陷入沉寂。
秦淮抿了抿唇,须臾,又说道:“娘亲将你带在身边,而不是我。”
“我知晓,我是半妖。”白景天端起茶盅,心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一口茶水入腹。
这普洱茶的确有说道。
时间在沉静中缓缓流逝,茶水上了一盅又一盅,直到白景天将一整壶茶水吃的干净,秦淮才开口:“你逃不掉的。”
“我也没打算逃。”白景天轻轻叹息。
他何尝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娘亲的血脉需要一个人传下去……这一点他比白龙、秦淮都要更加了解。
如果非要选择一个人传宗接代,那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他是半妖,有着更高的、属于母亲的气息,相比之下秦淮是人,便差了一些。
“姐……事实上,娘不止一次的说过强调不要让血脉断了,对她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白景天忽然说道。
秦淮一愣,心想娘亲还和练红强调过?难怪这小子今个答应的这么利索。
她本以为会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此看来,白景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爹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总是给你安排姑娘家吧。”秦淮声音小了一些,她想起了还在春风城外的常平怜。
“谁知道呢,我瞧着他只是想抱孙子。”白景天嗤笑一声。
事实上,白景天之所以在入了春风城后如此的抗拒白龙给他安排的姑娘,除了真的不喜欢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十分厌恶被白龙当做延续血脉的工具。
当然,这种幼稚的想法随着杜七的出现,他快速成熟之后便想的多了……父亲是很爱他的,虽然白景天很不想承认这一点,可这的确是事实。
“练红,七姑娘虽好,只是……你还是要向前看。”秦淮端起茶盅,发觉茶水已经冷了,放下后怜惜的瞧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目光在白景天的腰间掠过。
在白景天的腰上,左侧佩戴着一柄翠绿色的匕首,右侧则是一块南望菩萨的木牌。
在秦淮看来,男孩子的心思斑驳,却远逊于女性的杂思,她对于白景天的了解……说不定比白景天自己都要清楚。
白景天对杜七的情绪虽然复杂,不过……也不是一团乱麻。
尊敬和爱慕也不冲突……哪怕只是一点点,所以白景天会喜欢杜七,也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会有人和杜七朝夕相处而不喜欢她吧。
当然,白景天自己可能认知不到自己对杜七那青涩的感情,他只当是尊敬先生……
秦淮理解、了解这个胞弟,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与白景天说,毕竟……以七姑娘的性子,白景天还是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断了这个念头的好。
至于说修仙……听上面说修为越高的修士要孩子的难度就越大,这事儿还是早些定性的好。
秦淮看向窗外,远远地,玉观楼上浅色的旌旗摇曳在顶,随风起舞。
能早些有后代,爹也能安心去做想做的事情,比如……追寻娘亲的下落。
……
秦淮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白景天端起她的茶盅放在掌中,真元置于手心,热气升腾间,茶水逐渐温热。
白景天顺着秦淮的思路往下想。
妻子……这是对于他来说避不开的话题,可另一半的选择实在是太困难了。
若要取妻,一定要是自己深爱的姑娘,婚姻……是要给予双方幸福的,他不会为了传承血脉而娶妻,那样便是将姑娘家当做延续生命的物品,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姐,给你茶。”白景天将热茶递给秦淮。
“嗯。”秦淮下意识接过茶水,心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傻兮兮的,可从前些时日保护白玉盘、派人压制朝云国宗室的手段来看,他只是在自己人面前傻。
性格能软能硬,也能给予姑娘家想要的安全感,而且知根知底……秦淮觉得白景天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姑娘家嫁给他……并不是一件坏事。
白景天搓了搓掌心,他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大婚,杜七作为证婚的场面,肩膀连着抖了好几下,苦着脸的说道:“姐,我想不到……该怎么做。”
秦淮呷了一口茶水,抬头说道:“我不是讲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是告诉你,没事多和姑娘家接触才能找到称心的,似你这般整日在家里,除了小玉儿就是七姑娘,能找到暖心的姑娘就怪了……”
白景天:“……”
“对了,你不许打小玉儿的主意,我先前只是开玩笑的,丫头还太小了,你想的念头,多少还得等上六七个年头,现在小玉儿不明是非,我可得防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秦淮严肃的盯着白景天。
“姐……你说什么呢。”白景天叹气。
“我只是提醒你。”秦淮捧着茶杯暖手,歪了歪头后说道:“十楼的姑娘……便不是开玩笑,翠儿、婵儿都是很好的妮子,一个贴心可人,另一个有少女心性,天性开阔,可以相处试试,只是……我估摸着你的希望不大,毕竟是杜七身边的人。”
白景天在杜七眼里就是个小孩子,这种观点难免不会影响到她身边的姑娘。
“其实还有半妖和半妖的搭配,但是明灯还太小了……”秦淮喋喋不休:“明灯满心都是杜七,也难。”
白景天已经听够了秦淮的胡话。
这完全不可能。
就算他一定要娶妻,也不可能从杜七身边的姑娘里找,人家看不看得上他是一回事……他自己愿意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
总之,杜七身边的人首先排除。
“嗯……你不喜欢,那我换一个,九苑其他的清馆人怎么样?除开四闲,我还认得几个不错的丫头……以你的面相,稍作打扮也算勾人。”秦淮说着就被白景天看的浑身不自在,闭上了嘴。
白景天看着她,道:“姐,你还有话要说就直说,别绕圈子。”
秦淮停滞了片刻,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说道:“怜姐出城帮我带温玉了。”
白景天听着秦淮忽然提起常平怜,心里起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他吞了一口口水,询问道:“怎么忽然提起她。”
“怜姐吃醉了来找过你吧。”秦淮说道。
“没……”
“别急着否认,我都听安宁说了。”
“……”白景天扶额,点头。
常平怜是来找过他……可他和常平怜的关系并不好。
“只是你觉得关系不好。”秦淮似是看透了白景天在想什么,提醒他:“怜姐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从你来春风城,她是怎么照顾你的,这沁河医馆一开始是谁打理的,你最开始的衣食起居都是谁在关心……练红,这种事情不需要我赘述了。”
秦淮说着摇头:“这样看来,怜姐比我更尽阿姊的事。”
秦淮的话让白景天僵住,他脑海中闪过自己才入城时候,常平怜前后忙碌,照顾他,一同进餐、坐在桌子旁,撑着脸看着他笑的场景。
那时候,无论店里有多忙,常平怜都会来询问他今日发生的事儿,平心而论,常平怜的确比秦淮更像他的姐姐。
因为经常来沁河医馆,所以……对于常平怜吃醉了酒会来他这儿,白景天其实并没有太过惊讶,只当是走熟了脚。
白景天攥着茶盅,在思考一件事。
他和怜姐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差了……细细梳理,冥思苦想,最后发现是从常平怜被常叔送到沁河医馆开始的。
秦淮见白景天被自己引入了话题,眨眨眼以后说道:“当初,怜姐和那些姑娘家一样被你从医馆赶了出来,之后……提起你就生气,发生了什么,也不用我说了吧。”
“我没有赶她走……”白景天苍白的解释道。
“你少说这些没用的,怜姐答应常叔去你的院子,便是做了准备,你既然不愿意,这对姑娘家的面皮来说,不比直接打脸要差什么。”秦淮哼了一声。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还是白龙和常叔的错,非要给白景天找个姑娘……
“她的年岁比我大了一轮。”白景天说道。
“你是修士。”秦淮给了白景天一个白眼,接着说道:“怜姐在春风城,无论是姑娘家还是公子的心里都是高不可攀、近乎完美的人,这样的怜姐,居然会喜……居然会在意你这个女装被她照顾的人,真的是瞎了眼。”
白景天:“……”
他方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练红,你是聪明人,一些事不要我说的太清楚。”秦淮将手中空空的茶盅推到白景天面前:“怜姐对我、对你都是很重要的人,你若是处理不了这儿事儿,以后……就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了。”
白景天忽的接受到了这般沉重的事情,整个人都有些慌了,他盯着秦淮看了一会儿,说道:“不是在玩笑?”
“拿怜姐开玩笑,你觉得我脑子坏了,还是你耳朵坏了?”秦淮身子前倾,与白景天四目相对,接着坐回原来的位置,悠长叹息后说道:“这事情不该由我来说……可是我也坐不住。”
“什么意思。”白景天问。
“怜姐年纪也不小了。”秦淮扭头看向玉观楼的方向,说道:“常叔想要怜姐早些稳下来,离开春风城管事这个累人的位置……甚至,已经在给怜姐准备相亲对象了,她这次年前离开春风城……就是在躲避这种事情。”
此时的秦淮还不知道,白龙已经和段千川说了这件事,也就是段千川自认为高攀不上常平怜,回绝了这件事,不然她一定更急。
“……”
白景天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晌后说道:“老一辈就是这样,她离了管事的位置,去做一些喜欢的事情不好吗?又不是非要在家里相夫教子。”
“你说的对。”秦淮应声,旋即敲了敲桌面:“那……你怎么知道常姐姐不想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白景天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到底还是个孩子。”秦淮失望的看着白景天,摇头后道:“怜姐就是最普通的姑娘,她将安宁当做女儿看,便是想要个孩子了……毕竟,她的年岁也到了想这些事儿的时候。”
秦淮的言语像是一柄又一柄的大锤打在白景天的脑袋上,将他敲的晕乎乎的。
他是真的不了解女儿家的事儿,比起这些,白景天宁愿去战场上阵杀敌,或者继续抄写医书……医理虽然难,却也有先生为自己解惑。
“罢了,你这样的人……兴许也不合适怜姐,我瞧元山的公子就不错,只是他整日往连韵那跑,不知道是不是个良人。”秦淮随口说着,瞥了一眼低下头不说话的白景天:“你对怜姐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吧……她吃醉的时候,抱她上马车,还留了真元替她镇痛。”
“这是最基本的东西。”白景天辩解道。
“狡辩无用,说到底,你还是爱慕七姑娘,所以这事儿无解……整个十楼都是这样,求不得求不得,当真是转了一个大圈子。”秦淮说着取出一张红纸展开。
“我说了,我对先生没有龌龊的念头。”白景天蹙眉。
“爱慕喜欢的人可算不上龌龊,不过……急什么,你瞧瞧这个。”秦淮打开红纸,上面一左一右印着清晰的唇印纹理,颜色并不艳丽,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将视线投放上去,并不清晰的纹理中蕴含着大道至理。
“这是什么。”白景天努力的移开视线。
“七姑娘的唇印,请问没有龌龊心思的白练红公子在看什么?”
秦淮心道这就是男人了,她轻哼了一声:“这里头有一个是我的,你若是喜欢,我的纹理就送给你了,给四闲的什么时候都能印。”
白景天一愣,旋即露出嫌弃的神色。
0518 商队
白景天到秦淮的唇印就有些膈应,直到他将目光放到另一个薄一些、纹理也更稀薄的唇印上,才松了一口气。
先生薄唇……
白景天正想着就是一愣,自己居然一眼能分出来哪个是先生的。
他对先生居然是这般在意的吗?连这些细节都记住了。
白景天不自然的握拳,片刻后松开。
不是他对先生抱有龌龊的念头,而是……他想要给先生画一幅肖像,所以才观察的这般入微。
白景天昂头,叹气。
人要骗过别人简单,可要骗过自己就太难了,他究竟是因为喜欢先生才作画,还是因为作画才观察先生?这种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不喜欢的人,若是不想留下她的痕迹,也没有拿起笔的必要。
秦淮眼见白景天叹气,伸腿在桌面下轻轻踢了白景天一脚。
“呸,你想要我还不给呢,一边玩去。”秦淮目睹白景天一副嫌弃的模样,啐了一声,收起张印着杜七唇印的胭脂纸。
白景天的视线跟过来,目光掠过秦淮的衣领,在下面,有一张胭脂纸。
“你瞧什么呢?”秦淮问。
“没什么。”白景天是不可能承认自己有些许收藏的心动的。
秦淮也没有炫耀的意思,更不是要将杜七隐私的东西交给白景天,她只是告诉白景天一件事。
“喜欢一个人便想要有她的东西,可不是龌龊。”秦淮面上起了一抹红霞,她……平日里和石闲在一起,家里可藏着不少对她来说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你说是就是吧。”白景天不想和秦淮说这些事儿,因为会尴尬。
说起来,姐妹聊些闺中言也就罢了……哪有姐弟之间会说这些话的?
也淮这女人总不可能还拿自己当妹妹看吧……虽然的确是有过这样一个时期。
“等怜姐回来,你得想办法修复和她的关系,具体用什么办法,你自己想,我也帮不了你。”秦淮站起身,说道:“晚上我和他有一场小宴……我会尽量说服爹和常叔,不急着给怜姐找夫婿,就这样。”
秦淮说完便离开了,只留白景天一个人在书阁中静静站了一会儿,眉头紧蹙,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又是一声悠长的气息,站起身拿起笤帚准备打扫被秦淮弄得有些凌乱的地方,却见本来离开的秦淮去而复返。
“对了,一直在说怜姐的事儿,今个的七姑娘可好看了,你错过了定会后悔,早些盯着十楼姑娘们的动向。”秦淮一只脚迈入书阁,露出半个脑袋,俏皮的看着白景天错愕的眼神。
“你这个女人……性子当真是恶劣。”白景天握着笤帚,抬起一些指着秦淮那张绝美的面容。
跑过来先是将常平怜的心思揭露的干净,给予了他极大的压力,现在却又拿先生来撩拨他……白景天此时的心思真的是彻底被秦淮搅合的浑浊一片,不知道是该期待还是该消沉。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与你说这事儿,等怜姐回来定是要埋怨我,咱俩谁好过还不一定呢。”秦淮眨眨眼:“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莫要误会我的意思,你们能处就处,不能处也别似这般撕破了脸,都是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你别影响了我和怜姐的关系就好……至于你……自己过自己的”
秦淮呵呵一笑。
一个臭弟弟,爱喜欢哪个姑娘就喜欢哪个姑娘,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若是真的能追到十楼相关的一个姑娘,那自己做梦都会笑醒……和石闲亲上加亲,她怎么会不喜欢。
“要不别打扫书阁了,与我一起出去转转,一会儿我去准备小宴,你就在十楼附近盯梢,让那帮下人去做总是不省心,都能买来忘川楼的点心……”秦淮说着一个小跳跃过门槛,没有给白景天拒绝的机会,从身后拿出了白景天的披风和一顶席帽,看的白景天身子一颤。
“你方才没离开,是去我的房间了?”白景天眯着眼睛,他没想到,秦淮时隔多年又一次不声不响的进入了她的房间。
“我去给你拿衣裳,你生什么气,再说了,我在你的桌上见到了小玉儿的手绢,怎么,她入得,我便是入不得了?”秦淮将席帽按在白景天的脸上,然后掩面笑着:“自从小玉儿来了……练红你的房间倒是干净了许多,看来丫头有在用心,就是……满地的画纸……不堪入目。”
“哼。”白景天冷哼一声,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躲过纠缠,他穿上绒布披风,整理好席帽,说道:“走吧。”
秦淮剑白景天妥协了,也戴上面纱,抱着白景天的手臂一同出了沁河医馆,上了秦淮一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一路上,秦淮依靠白景天而坐,抱着他的左手,在她耳边一直说着什么,白景天面上是不耐烦,却也都听了进去,时不时的回上一两句。
秦淮在白景天面前和在所有人面前都不一样,她放下了一切负担,前所未有的轻松,所以话语变得异常的多。
平日里没有人与白景天说这么多的话,他听着,也新鲜。
姐妹……也不是,姐弟的关系实际上很好。
当秦淮和白景天的马车转入巷子,那边早就是熙熙攘攘,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和车马,一片喧哗嘈杂。
姐弟二人使用的是一般的车架,没有什么特权,也没准备要特权,于是速度缓慢了下来,不一会儿便被挤在了路边,二人再想向前,只能下车步行。
白景天掀开马车帘,看着外面的一阵嘈杂,皱眉道:“这是……来什么人了。”
“我瞧瞧。”秦淮起身,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白景天,让他嘴角抽动,嫌弃的很。
前方不远处,身着铁甲的守卫开始沿途设岗,通往城门的街道一下子就变得空旷了,闻声那些个来看热闹的姑娘都被挡在了街道的两边。
紧接着,道路正当中,有一行马车入城,数以百计的车马声浩浩荡荡地入城,所经之处,马蹄震的青石板轻颤,煞是壮观。
姑娘们被守卫拦着,一个个却喜笑颜开的盯着一辆辆马车,三两扎堆商讨着什么,而有的姑娘干脆撩拨起身穿铁甲的男人,被骂了便像是小蝴蝶儿一样立刻像后撤,远远指着那些守卫,娇笑不断。
乱中有序,景色宜人。
马蹄轰鸣朝着城北而去,看样子估计还要走上一刻钟,在这一刻钟里,春风城的交通陷入了短暂的瘫痪。
“姐,这是谁?这么大的架子。”白景天看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马车上有显眼的徽记。
“傻弟弟,没看见姐妹们那么高兴?这可是庙会啊……你把庙会给忘了?这儿都是从各国挑出来的商会集货,之后若是摆开了,一定很热闹。”秦淮兴奋的看着一辆辆过去的马车,恨不得有一双透视眼可以提前知道哪儿有有趣的商品,好带着石闲一起玩。
“庙会?这么热闹吗?”白景天望着那些垫脚的姑娘家,确认了,她们真的很期待。
“你以往都在家里憋着,叫也叫不出来,自然不知道。”秦淮一边盯着些马车,一边说道:“秋节是公子的节,庙会……就是姑娘家年前最喜欢的时候,谁知道……商会有收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有不少丫头攒了一年银子就准备在今个花呢。”
白景天对这种活动没有什么兴趣,他说道:“庙会……听名字得要有庙吧。”
“春风城不是有座金刚寺?”秦淮说道:“金刚寺宇,百货云集,谓之庙会……这是春风城以往遗留下的传统,事实上是一种祭祀,不过从怜姐接受了春风城,虽然还挂着一个庙会的名头,却少了祭祀的理解,毕竟……姑娘们也不信佛,你将其当成一个集会就行了……”
“我大概明白了。”白景天点头,心想姑娘家就是喜欢逛街买东西,他反正是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比如秦淮……有必要这般兴奋?
“姐,你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吩咐不就行了?这什么商会,还有你得不到的玩意?”白景天说道。
“你懂什么,和四闲一起逛庙会,重要的也不是物件,你这脑子……没救了。”秦淮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旋即道:“我可是听怜姐说,这只是第一批从南离国来的商会,后面还有其他小国甚至蛮族的场子……”
“因为可能是怜姐准备的最后一次庙会,所以这次的规模极大,说不定能一路排到淮沁……时间也从三天扩大到年后,到时候……有的玩了。”秦淮说着,眼睛里都在闪光,她当真是期待和石闲一同采购的场面。
虽然石闲定是和杜十娘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可是只要能漏给她一些,她就十分开心了。
“你也别傻愣着,和七姑娘一同游玩的机会想不想要?”秦淮说道。
白景天一愣,若有所思的瞧着马车外姑娘们的欣喜,若有所思。
来自南离国的车队众多,偌大的商车犹如一个庞然大物,包罗万象,走的缓慢,沿途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在一座酒楼上,戴着面纱的倚石仙子转头看着窗外,严天心坐在她对面,饶有兴趣的趴在窗台处,回头道:“浅姨,好像很热闹……”
倚石仙子想着祝平娘与她说的庙会,点点头。
“那您快叫师傅回来,不然……我一个人逛没有什么意思。”
倚石仙子:“……”
同一时间,因为不想见师承而和倚石仙子分开的吕少君躺在一座豪华马车上休息,在车上,鱼行舟和小虎也被眼前的热闹所吸引了视线。
姑娘家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大多都是喜欢热闹的,似是性子冷淡的,不喜欢也不会延误,多是会心一笑。
小虎带着容貌,脑袋探出马车外瞧着过往商队,兴奋的晃动着略粗的小短腿:“小鱼姐,咱们再住几日……”
“师父不是说了,有你玩的。”鱼行舟揉了揉小虎的脑袋,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对面的马车,那里头……有一个半妖公子。
在花月楼见过……练红公子,和十娘有关系。
正想着,她忽的对上了马车中另一个姑娘的视线,一愣之后意识到自己自己没有戴面纱,便将小丫头从窗前抓过来抱在怀里,拉下了车帘。
“……”秦淮收回视线,心道那妹妹倒是长得很好看,只当是碰巧对上了视线,没有放在心上。
白景天还沉浸在思绪中,他记得先前自己生辰时,先生就很喜欢热闹。
若是能和先生……
白景天深吸一口气,也有些期待了。
“别光想着姑娘,快过年了,趁着这次庙会给十楼的姑娘备一些礼物,留着拜年用,以及……你这次多带着小玉儿一起玩。”秦淮说道。
“年货我能理解,可……为什么是小玉儿?”白景天疑惑。
“笨。”秦淮锤了白景天一圈,心道自己这个弟弟怎么就是不开窍呢,他没有脸面直接邀请杜七,从小玉儿身上下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他多带着白玉盘游玩,在“偶遇”杜七和明灯,那么……明灯和白玉盘姐妹自然想要一起,这队伍的合并不就是顺理成章了?
只是她没有直接和白景天说,这傻人悟的出来就悟,悟不出来就腆着脸去找杜七,也挺好。
她还要回去分析最有趣的商会,仔细安排和石闲有限的时间,没有心思理会白景天的事情。
商队来的快,去的慢,带走了许多姑娘的期待,随着人潮逐渐散去,街道重新恢复秩序,姑娘们各自有了新的安排,没做完活的姑娘们有了动力纷纷去提前处理庙会前后的事务……既然见到了商队的规模,自然要早早的开始做准备。
长禾公主也是一样,她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侧着脸看着那一批一批来自于南离国的货物,想的却是其他的姑娘。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庙会将至,怎么才能和杜姐姐熟络起来……与她们一同游玩。
她是个笨人,想不来,决定直接硬蹭。
长禾公主不会知晓厚着脸皮就是最好的办法……似白景天般顾前顾后,黄花菜都凉了。
0519 棺椁
商队很快就在吹吹打打的声音中渐行渐远,负责事宜的铁甲守卫也都跟了过去,街道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冷清清的,热闹朝着北方而去。
晌午阳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落在姑娘如玉般细腻的面颊上,细细的汗毛仿佛透明似的。
杜十娘正仔细打量着自家姑娘的侧脸,却不想杜七忽然转过头,两人差点撞在一起……杜十娘猛地后退一步,便发觉自己小腿都有些酥麻了,扶着窗子才站稳身子。
“你突然的转头做什么……”杜十娘埋怨道。
“是十娘你一直盯着我。”杜七说道。
“呸。”杜十娘扭过头去,心想方才自己离得那么近?还好没有额头相撞,不然……弄花了这好看的妆,还要她重新动手。
“我在看淮竹姑娘留下的妆呢,记住了好给你做。”杜十娘说道。
“是这样?我还以为十娘在看我的脸。”杜七轻声道。
“……哼。”杜十娘扶着窗台,抬起手整理自己略微凌乱的长发,将其扎成了一个马尾,旋即有些意外的看向窗外,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轰鸣,疑惑道:“城里是怎么了?”
“我想问的就是这个,好像……有许多马车。”杜七说道。
“你别说话。”杜十娘给了杜七一个白眼,关上窗子:“一会儿……下楼就知晓了,我倒是猜到了,不过还是眼见为实。”
杜十娘让杜七站起身子,她围着姑娘转了一圈,发觉各方面妆容、耳坠都很完美后满意的点头:“走吧,下楼瞧瞧四闲怎么样了。”
杜七先一步下楼。
杜十娘跟在杜七身后,瞧着黑白清冷的姑娘,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呼出。
方才这一阵子的单独相处对她十分的重要……因为她多少适应了杜七的样貌,不至于一会儿在人前出丑……现在她已经可以做到只要不和杜七过分接近便能冷静,不会被人瞧出什么来。
杜十娘迈开脚步,随着杜七下楼。
……
杜七停在了阶梯的转弯处,因为她见到了奇怪的一幕,只见一楼橱柜前的桌子前,连韵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半张脸贴在桌面,面色绯红,在连韵的脚下还有洒落的酒渍和酒杯。
桌上,有一盒已经拆开的梅花酥,还有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拿着酥饼吃的满嘴渣子的石闲。
翠儿正拿着手绢轻轻擦拭石闲的嘴角。
“石姐姐,你这……”翠儿十分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正要说什么就注意到了下楼的杜十娘,让开身子,不再言语,将酒坛重新封上,抱到了另一边。
此时,安宁拿着笤帚从屋外走进来,与翠儿一起收拾一地的狼藉。
杜十娘下了楼,没有理会依旧小酌的石闲,而是走到连韵身边,拍了拍连韵的脸。
“……啪。”
连韵发出几声呜咽,依旧瘫在桌子上,头发间略带湿气,还隐约散发着一股清香,似乎刚刚沐浴过,泛着一股子花香。
确认连韵真的不省人事,杜十娘才走到石闲面前,对着面色如常的石闲厉声道:“你怎么把连丫头给灌醉了!照你的喝法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十娘,你小声些。”石闲咽下口中梅花酥,无奈说道:“我也没想到这丫头酒量如此的差…两杯提月就趴那儿了,叫都叫不醒。”
“两杯?”杜十娘回头看了一眼杜七,小声对石闲说道:“你是说……我给丫头准备的那种提月?”
“就是说啊。”石闲将酒壶推到杜十娘面前,杜十娘试了一下,发觉根本没有少多少……
这边,石闲给翠儿使了一个颜色,让她替自己说话。
翠儿得令,握着笤帚道:“十姑娘,我看过了,连姑娘吃的就是这儿的酒水。”
“你别替她说话。”杜十娘瞪了翠儿一眼:“字画裱好了?”
“弄好了。”翠儿说着,低下头,这两个姑娘的事儿……她夹在里面就是这个结果。
杜十娘看着石闲,石闲便缩了缩脖子。
“……罢了,连丫头这个酒量也太差了。”杜十娘叹息一声,没有继续追究石闲的过失,毕竟……谁能想到,正常姑娘能够当水喝的东西两杯就把连韵弄成这样。
拿翠儿来说,酒量已经算是差的了,她吃了这一壶提月也只是微醺。
“先生给的醒酒丹还有吗?”杜十娘问。
石闲眨眨眼:“都给七姨了。”
“那这妮子谁给送回去?”杜十娘问道。
“翠儿呗,叫个马车的事儿。”石闲说道。
翠儿握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颤,她和安宁对视一眼。
“……”
“行。”杜十娘点头,看向翠儿说道:“你不是她的细作?就你去做,一会儿……咱们七姨的院子见。”
“好,我去取一些发膏一并带过去。”翠儿无奈,她就知道。
翠儿在安宁的帮衬下,扶起醉醺醺的连韵,出了门。
翠儿离开之后,屋里只剩下了石闲杜十娘和杜七,安静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梅花酥饼的香气。
石闲有些可惜的说道:“可惜了,连丫头醉的太快,没有见到杜七现在的样子,我还想见到小丫头改口说杜七更好看呢。”
“你少说废话。”杜十娘看着桌上的梅花酥,发觉已经少了一半,立刻夺过来:“这是给丫头的吧,你怎么给吃了。”
“谁吃不是都一样。”石闲说着,便见到了杜七眸子闪烁着些许柔和的水光,眨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太自在,尤其是杜七一脸平静的盯着她看,让她脊背发寒。
“喏,这一块还有半个……”石闲将自己手中咬了一半的梅花酥递给杜七,只是还没送到杜七手里就被杜十娘截下来,嗔道:“谁乐意吃你剩下的……”
杜七盯着杜十娘看了一会,直到杜十娘取了一块新的梅花酥递给杜七,她才翘起嘴角,接过酥饼在偏桌前坐下,斯文的吃着午饭。
“这丫头是饿了。”杜十娘说着,对着石闲吃了一半的酥饼顺势咬了一口,旋即眼睛一亮:“连韵这丫头做点心的手艺是真的很好……”
“确实,我没忍住就是因为这是酥饼,十娘你知道,我最喜欢酥饼了。”石闲眯起眼睛,微微笑着:“不止点心呢,这丫头做的梅花酒……七姨一定喜欢,来,你尝尝。”
“嘘……”杜十娘在石闲面前坐下,杵了石闲一下:“别在丫头面前说酒。”
“你真是……算了,我懒得说你。”石闲将自己杯子中剩的半杯梅花酒递给杜十娘。
杜十娘吃酥饼本就有点干,一杯入口后,说道:“清新爽口,味道真的很好……就是软了一些,真的很适合七姨。”
“是吧。”石闲说道:“一会咱们就带上这一壶梅花酒……这东西,杜七也能喝吧。”
“丫头?”杜十娘眨眨眼,旋即摇头:“再说。”
她说完,给杜七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从柜子里取出昨儿买的其他点心,看着杜七小心翼翼吃着东西,说道:“她还是老老实实喝水的好,你没看见连韵?……我可不想妮子也这样,傻死了。”
“你喝醉的时候还不如连韵呢。”石闲提醒杜十娘。
“我哪次吃醉了不是因为你,讨打呢。”杜十娘给了石闲一脚,接着坐下来也准备吃一些点心,说道:“吃些东西,叫几个丫头起床,该去七姨那了……对了,吃了东西,一会儿还是要补妆……”
杜十娘碎碎念着,就听到石闲说道:“方才连丫头吃醉了,身上有着一股子花香,你闻见了没?”
杜十娘下意识点头,然后才抬起头:“四闲,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连丫头身上很香,这难道就是平日里吃花姑娘的特权?弄得我也有点想要过吃花瓣喝露水的日子了。”
“怎么不饿死你,还吃露水,玉露酒要不要?”杜十娘没好气的说道:“连韵这吃醉了,一会儿回去柳依依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呢。”
“这和我有什么干系,再说了,能换得淮竹一张画,连丫头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只是好奇……若是杜七也喝醉了,是什么味道。”石闲轻言轻语。
杜十娘闻言,正要追问什么画的时候,便是一愣……
杜七的味道……石闲一说,她就有些好奇了。
“算了,这也不是正事,对了十娘,连韵先前还清醒的时候说蜜饯店想要一个帮手,问问咱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准确的说是问杜七。”石闲说道,回头道:“杜七,有合适的人吗?”
杜七看过来,想了想,摇头。
要说给连韵帮忙,她自己倒是愿意……可是十娘一定不远。
而她认识的人虽然不少,可愿意给连韵帮忙的姑娘……一时间也想不出几个来。
白玉盘要照顾白景天,明灯是自己的侍女,翠儿姐已经忙的找不到北了,婵姐姐……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石闲也不意外,摊手。
杜十娘疑惑说道:“丫头就认得这么几个人,哪有人去给她帮忙,再说了……为什么要询问咱们,不说城里,咱们店里愿意去她那儿忙活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就柳依依的性子,我寻思……也只有杜七能让她安心。”石闲用完了午饭,整理头发、衣领后说道:“要不,咱们帮着挑一个。”
“你挑就你挑,别带上我,翠儿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你休想使唤她。”杜十娘嗔道。
“我就是一说……”石闲被猜中了心思,咳了一声。
虽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既然连韵专程过来提了这件事,杜十娘还是将其当做一件事情放在了心里,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会给她推荐。
姑娘们吃了午饭,补了妆,去叫醒了几个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蠢姑娘,随后一起出门。
……
……
今个的天气说不上好,风雨累击无常,但是姑娘们的心情都很好,因为即将到来的庙会。
七姨也是一样。
她久违的换下了一身暗色的衣裳,穿上锦衣,头发整齐熟了上去,她面色红润,目光明亮,神态恬静而又优雅,透着一种气定神闲的淡然。
“七姨,气色这么好,是要去哪儿?”一路上,姑娘们纷纷笑着。
“出去走走,办个事儿。”七姨回以温和的笑容。
“是喜庆的事儿吧,穿的这么好看。”
“自然。”
七姨辞别了姑娘们,穿过街头来到一处冷清的店面前,对着店里的女人说道:“来活了。”
女人缓缓站起身,瞧了七姨一眼,一点不意外。
“对了,我的那份换成虚木的,过仙桥照开,银子……按照先前定的来。”七姨说道。
女人意外的看着她:“姐姐的身子……可是有了好转。”
“好不好的,这棺椁都要换了……”七姨敲了敲坚硬的樯木,说道:“我不住进去,自然是要来说一声。”
“也是。”女人笑着,心想师姐姐能改了性子,那她也高兴。
毕竟,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
……
街上,石闲和杜十娘走在前面,有说有笑的,朝着七姨的家而去。
为了不在春风城里引起什么风波,杜七不仅戴上了席帽,还围上了一个白色的宽敞披风,面纱遮住容颜,披风挡住衣裳……包裹的严严实实,便没有姑娘家发觉杜七有什么不一样。
可那是外人,对于自家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比如明灯……现在精神恍惚的走在杜七身侧,小手死死攥着杜七披风的一角,时不时抬起头透过面纱的晃动见到了一抹惊鸿,也就是她年纪小,加上翠儿不在,所以杜十娘没有说她什么,只是叫醒了她,一同上路。
若是翠儿在,就明灯方才杜七亲自叫都叫不醒的模样,她脱一层皮都算是运气好。
逃过了一劫的明灯此时却依旧朦胧。
原来……不是做梦。
她方才居然对小姐……居然……如此的不敬。
明灯的小心脏砰砰跳,一半是慌张害羞,一般是忍不住的想要多看看仙子一般的小姐。
胡思乱想间一个踉跄,即将摔在地上的时候被杜七扶住。
“小心点。”杜七对着满面红霞的明灯说道。
她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明灯吸收了新的灵气,需要重新制约。
也就是她眼疾手快,不然这一跤摔下去,不得扑个坑出来。
0520 小心思
林间小路,两侧是修剪整齐的青木,脚下是方形的石板路,姑娘们踩在上面连一丁点的尘土都没有溅起,偶尔有积水从枝头滑落,落在面上凉丝丝的。
杜七手指在明灯眉心轻轻一点,旋即扶正她的身子,继续向前走。
安抚了明灯体内杂乱无章的灵气,她便没有再继续做多余的事情。
让明灯吸收就是了,毕竟当灵力到达了一个夸张的量,多一些少一些也没有什么分别,小丫头是她的侍女,只要呆在她身边……有没有灵气都是一个样。
事明灯对于杜七来说是一个可以替她处理事务的丫头,就像以前的海棠,还能有几分规矩
比如灵海的事件,因为明灯有几分道行,所以能够将灵气吃下。
至于明灯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事情……这就是以前坏的规矩,在杜七这儿已经不算数了,她脑仁小,记不得。
……
“小姐……”
明灯攥着杜七披风的一角想要说什么,忽然想起小姐说过今日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的“设定”,便将后面的言语统统憋了回去,乖巧的跟在杜七身侧。
只是一个踉跄,姑娘们并没有太过在意,杜十娘回头瞧了一眼就继续和石闲讨论今年庙会的规模,言语中充满了期待。
苦的是跟在明灯和杜七身后的婵儿。
此时的林间小路上,婵儿一袭淡粉色长裙,小脸一边不自然的红晕,看着是被人掐出来的手指印子。
她跟在杜七身后,并没有机会惊艳杜七的样貌,因为她正抱着一坛子比她腰还要粗上一圈的酒坛子,呼吸粗重,体力消耗的厉害。
这酒坛子不是连韵送过来的梅花酒还能是什么。
甚至,在那酒坛之上还趴着一只深色的狸花猫。
酒水很沉,虽然婵儿还算有几分力气,可前面的姑娘没有体谅她的,脚步急促上赶着去见七姨,婵儿抱着这么沉的酒水,额前渗出些许汗渍,耳边的侧发黏在侧脸上。
在婵儿身边,白玉盘拎着一个被黑布盖上的画框,担心的说道:“婵儿姐,咱们慢些吧……摔了姑娘又要生气了。”
“摔了?这坛子梅花酒若是摔了,我能被小姐丢出去再被翠儿摔进护城河里你信不信。”婵儿咬牙,不满道:“你这丫头……方才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叫醒我,害的我被小姐骂。”
婵儿对白玉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气……这不是说二人关系不好,事实上,白玉盘和婵儿的关系很好,同榻而眠,也因为关系好才能似这般对话。
毕竟……白玉盘第一次经历天癸,是杜七找来婵儿教的她如何使用绫绸,包括一些汤药的配方也都是婵儿教的……因为婵儿的方子,她的体寒很快的在改善,当然其中也有白景天提供的药材,给予了她很大的帮助。
“婵儿姐,我叫了你的。”白玉盘拎着画框,无奈说道。
七姑娘第一次来的时候她便醒了,可是被婵儿姐死死的抱着,不放她起床不说,还不听她说活,明明自己与她说了不是在做梦,她也听不进去,现在倒是埋怨起自己了。
“……算了,也是我自个儿的毛病。”婵儿咬唇,小心翼翼的抱着酒坛,生怕也像明灯那样一个踉跄,到时候若是碎了这梅花酒,她接下来的庙会之行就也碎了。
“小、小玉儿,任谁见了那样的七姑娘都会觉得是在做梦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婵儿说着,面色多了几分苍白,似是走的急了,有些不甚舒服。
“婵儿姐,你……还是别说话了,再岔了气。”白玉盘担忧的说道。
“我没事,我身子好得很,一会儿……就好了。”婵儿屏息走了两步,在回过神来脸色就逐渐恢复,她说道:“小玉儿你很不对劲,怎么……见了七姑娘还能保持冷静。”
“姑娘就是姑娘啊。”白玉盘眨眨眼,在她心里七姑娘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完美的,所以白玉盘罕见的和那只狸花一样,对于杜七的认知早就不停留于表面了。
倒不如说……她见到今日的杜七,不由的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情绪。
七……姑娘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白玉盘心道自己见过杜七从淮沁带回来的画卷,莫名总是会将七姑娘换成九姑娘,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以后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是。
“你这丫头真奇怪……难道……你不喜欢姑娘家?”婵儿惊疑的看着白玉盘,接着:“景天公子……”
“婵儿姐,你想哪去了。”白玉盘打断了婵儿离谱的话,指着酒坛上的猫儿,说道:“小花怎么没有跟着明灯。”
“沉的要命。”婵儿叹气,却也不敢让白玉盘帮她带着小花,毕竟是这也是她忘记给小花准备吃食的惩罚。
“小花和明灯好像是闹别扭了,我也不清楚,明灯才睡醒……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爱记仇的小东西。”婵儿瞪了一眼狸花猫,小声说道:“到底是小姐养的玩意,和她一个性子……”
“咳。”石闲忽然回头,吓得婵儿一个激灵,立刻闭上了嘴。
“……”白玉盘叹气,旋即又翘起嘴角。
和姑娘家相处,哪怕是看似闹了矛盾,却也十分舒适,这种舒适和与公子生活在一起的自在与安心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
白玉盘说不出哪个更好一些,可若是姑娘家里有七姑娘,那天平就会毫不犹豫朝着杜七倾斜。
姑娘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白玉盘轻轻一跃,从一块青石板跳到另一块青石板上,站直身子后,心想姑娘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从赶路变成了散心。
“……”
石闲和杜十娘放缓了脚步,肩并肩小声说着悄悄话,商量着之后庙会的事儿。
春风城的姑娘们有一些自打入城开始,一辈子都没有再出去过淮沁地界,所以……各方商会便很受姑娘们的欢迎,就好像翠儿现在时刻佩戴,连沐浴都舍不得摘下的那块火烧玉一样……若不是七姨托人买下,她想要这般趁手的物件就只能等着春风城的集会去淘。
杜十娘和石闲一样,这么多年没有离开春风城,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一些新奇的玩意、买一些留一个纪念就十分的重要了。
“咱们今年……得陪着七姨好好逛逛,这么大的规模可是从未有过的……”石闲兴奋的说道。
七姨估摸着也有几十年没有出过淮沁地界了,这个年算得上是各方面的转折点,值得纪念。
“十娘,若是庙会真的一直开到淮沁,咱们从今个就得包一辆马车了,不然到时候……只怕城里的车马根本不够姑娘们用的。”石闲提醒道。
春风城有多少姑娘?平日里都窝在城里,忽然有了活动,拥挤起来,怕是车少人多,好些姑娘都要步足而行了。
“你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这事儿……是要提前准备好。”杜十娘一愣,旋即使劲点头:“前些时日给妮子叫的阿纤姑娘还在契里,我这儿是有车可以使,四闲……你一会儿得去预约一辆马车,不能老是蹭着我的。”
“不蹭你的,就蹭淮竹的,我也不急。”石闲哼哼了一声。
“今年……我答应了平娘和阿寻同游,庙会之后还要去阿寻那儿住上几日,说不得……杜七这妮子还得你帮着照看。”杜十娘说着,与脸上写满了嫉妒的石闲走过石桥来到了七姨的院子口。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漆门这一次没有从里面锁住,而是在外面挂上了一柄明晃晃的大锁,此时翠儿和安宁还没来,院子门口空落落的,显得几分冷清。
“七姨出去了?”石闲瞪大了眼睛:“这正晌午了,她老人家可不喜欢这时候出门。”
“估计是有什么事儿吧,咱们先进屋。”杜十娘和石闲一点也不见外,取出了七姨给她们的钥匙,开了锁后,一同进屋。
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一路铺着青石砖瓦,不见一丁点草色,只有一株几人合围的老槐树,青石被槐树的影充满。
几个姑娘穿过树荫,推门入楼阁,婵儿跨过门槛,小心翼翼的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双手环臂,扭着身子。
“知道错了?”石闲问。
“小姐,我错了……”
“行了,你和小玉儿坐这儿歇息吧,我们出去找找七姨,顺便瞧瞧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带一些回来。”石闲说道。
婵儿一愣,看向那进屋之后摘下了席帽,露出半张脸的杜七,想要说什么。
杜七今个这么好看,她也想跟着一道,可是自家小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她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来,支支吾吾的便留在了七姨的家,眼看着杜十娘和石闲带着杜七和明灯离开,并且将门闩从外头插上后,死心的收回视线。
“小玉儿,姐姐我这算是……连累你了?”婵儿对着白玉盘投去歉意的视线。
白玉盘跟着来十楼一是为了明灯,二是为了杜七,现在却只能陪着自己呆在七姨这个冷清到有些可怖的院子。
“婵儿姐你说什么呢。”白玉盘在婵儿身边坐下,小手落在婵儿上臂处,轻轻揉捏着她紧绷的手臂,给搬了一路酒坛子的婵儿放松。
“嘶……”婵儿抽了一口凉气:“到底也是学医的……可以再轻些。”
“嗯。”白玉盘点点头,心想她的手艺和七姑娘是天差地别,可是……七姑娘再厉害也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按,所以,她的努力是有意义的,可以在婵儿姐身上试试轻重、手法。
也不是第一次试就是了。
“小玉儿,你说……明灯和我一样犯错,怎么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婵儿忽然问道。
白玉盘闻言一愣,低头不语。
于理来说,同为侍女,不分年龄,明灯也该一并罚。
可是若要于情分而言,明灯可是她的妹妹,哪有姐姐愿意看到妹妹吃苦的。
“好了,我也不难为你,原因很简单,因为翠儿不在,不然……哼哼,她还不如我呢。”婵儿说着,对盯着她看的白玉盘说道:“看什么,姐姐我脸皮厚着呢,和小明灯放在一起比不是很正常?”
“……姐姐说的是。”白玉盘叹气。
……
……
院子外头,石闲边走边说道:“给她留了小玉儿作伴,我还是太仁慈了。”
“你仁慈?”杜十娘停下脚步,嗤笑一声:“丫头放下酒坛子手腕都在抖,今晚拿筷子都难,你仁慈吗?”
“她不这样,我还找不到借口喂她吃东西呢。”石闲掩面而笑。
杜十娘嘴角抽了抽,后退半步,距离病态的石闲远了一些,嗔道:“你就是这么把翠儿吃得死死的罢。”
石闲看着跟在她们身后的明灯和杜七,心道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后认真了一些,对着街角开花店的小姐妹问道:“赵姐姐,可见到七姨去哪儿了?”
“七姨?穿着绣衣往翠玉街去了,说是有什么喜事要办。”卖花的女人说着,视线在包裹严实的杜七身上掠过,眨眨眼,不明白杜七为什么要围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被杜十娘教训了,脸上留了印子怕被别人看见?
前些时日……翠儿当街打人,说没有受到做小姐的影响,也没什么人信,不过也正常,她所认识的十娘本来就是经常动手动脚,现在……只不过是回归了本性。
“姐姐怎么这么拘谨。”石闲盯着卖花女人看。
“你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挨打。”女人噗嗤一笑,心里也藏不住事儿,便说道:“你们可是能让尊上去捧场的姑娘,我能不谨慎点?”
“呸,谁不知道谁。”杜十娘杵了卖花的女人一下。
这些女人和石闲可能不是很熟,但是……曾经也是秋水楼的姑娘,算得上是她亲密的小姐妹了。
“十娘,恭喜了,攀上了尊上,日子好起来喽。”卖花的女人笑着。
姑娘们知道花月楼的事儿,有欣喜的有嫉妒的,态度无常。
0521 杜七像是什么花儿
“算是吧。”杜十娘心道这消息传得这般迅速,她一点也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小姐妹的态度并未改变,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紧张,实际上,分明是在揶揄自己。
这兴许就是春风城的姑娘,又或许……是因为尊上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不会给人太大的压力。
杜十娘没有过多的废话,对着卖花的姑娘确认道:“阿樱,你说七姨去了翠玉街?”
“我是这么瞧见的……”女人说着,眯着眼睛瞧着石闲,旋即提醒杜十娘:“欢丫头前些时日来我这儿要了一批二月红,说是七姨让买的。”
“七姨?二月红?”杜十娘一愣。
“嗯,二月红。”女人又补充道:“不过我看七姨的身子很好,就给她了。”
一旁的石闲想了想,询问女人:“赵姐姐,二月红,是我想的那个吧。”
“若是你想的是和石蒜一样长在坟前的花,那就是了。”女人说道。
明灯在身后心道二月红她见过,城南有一片墓园子,从山上看过去能远远的见到一片大红花。
杜七不清楚二月红是怎么样的花儿,却也从这位姐姐的口中了解了一些,大抵和她曾经穿过的练红衣是同一个类型的物件。
就是死人用的花。
“七姨要二月红做什么,快过年了,晦气。”石闲不解道。
杜十娘蹙眉:“四闲,问题不在这儿,七姨要买东西为什么要吩咐欢丫头?不是有咱们……她该不会有什么不想让咱们知道吧……”
“你别吓我,七姨身子好着呢,杜七,你说是不是?”石闲回头看向杜七。
杜七点头。
七姨身子说不上有多好,可是……离死还早着呢。
“你们两个也别胡思乱想了,我寻思你们忙着准备演出,七姨使唤旁的丫头有什么奇怪的。”卖花的女人哼了一声:“也不能总是你们得宠,过分了。”
卖花女人半个身子探出柜台,弯腰从柜台前取出一朵水百荷花儿,拈花抬起头看向翠玉街的方向,从她这个方向隐隐可以见得天望山上一片积雪。
“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红。”卖花女人轻轻笑着:“你们怎么知道七姨不是因为你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而高兴……二月红大气妖异,正符合十娘你的气质。”
“赵姐姐,你再拿十娘与那晦气的花相比,我就要生气了。”石闲盯着卖花的女人。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对了……这多水百荷送予你了。”女人将花儿递给石闲,小声说道:“水百荷象征冰肌脱俗的姑娘,当然……也有一种说法,这是二月红的对花。”
石闲一愣,接过手中纯白色的花。
对花?
是说这花儿天生和二月红就是一对?
还没来及的询问,便听到卖花的女人说道:“七姨去翠玉街加工过火烧玉,不过……这也不只是卖璞石的地儿,也有其他的店铺。”
“四闲,咱们去瞧瞧,我可不信七姨会去买首饰。”杜十娘皱眉,翠玉街的方向……没记错的话,是有很多奇怪的店铺。
“你别急,我看这女人就来气,拿花比十娘你。”石闲和卖花的女人较上劲了,说道:“你说我是水百荷,十娘是二月红,那明灯呢?”
话题忽然被转到了明灯身上,小丫头先是压下自己的绒帽,旋即两手捂着小脸两侧,生怕被人看出来她脑袋两边没有长着耳朵。
“小明灯……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卖花的女人掩面一笑:“杜明灯,最适合她的花儿……自然是深水白莲。”
明灯眨眨眼,杜七饶有兴趣的瞧着这个和连韵来往亲密的赵姐姐,心道这个姐姐真是有趣。
“十娘,她……好像真的有几分本事。”石闲小声说道,狸花和莲花大抵都是花,师先生就不止一次说过明灯似莲。
“我呸,她有什么本事,四闲,你被阿樱骗了。”杜十娘无奈的说道:“你知晓明灯的事儿吧。”
卖花的女人噗嗤一笑,摆手道:“知道一些,小丫头身上有一道莲花印儿。”
因为平日里与花儿接触,所以她和连韵的关系很好,自然知道一些细致的东西。
“你……”石闲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个女人逗了,她咬牙,心想她不喜欢杜十娘身边的姑娘都是有理由的。
正想着,石闲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旁头戴席帽、身围披风的杜七说道:“姓赵的,那你说说她像是什么花,若是我满意了,过些时日四苑的花环就找你做……不止如此,九苑的姐妹,我都去帮你宣呼。”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卖花的女人抿嘴一笑,看向一旁包裹掩饰的少女,说道:“这可是……七姑娘?”
杜七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她也知道她在这姐姐眼里是什么花。
“七姑娘这是怎么了?十娘,你是不是又打她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打脸啊,姑娘还是要面子的,打打屁股就是了。”卖花的女人对着杜十娘说道。
“谁打她了。”杜十娘给了卖花女人一个白眼,说道:“就是点了个妆,见不得人。”
“你哪来的废话,快些,我们还有事儿呢。”石闲催促道。
“好了,急什么。”卖花的女人打眼瞧着杜七,她虽然看不见现如今杜七的样貌,可是平日里也没有少撞见杜七,知晓她的模样。
“其实我和连丫头、柳丫头有讨论过这个事。”卖花的女人说道。
“然后呢?”杜十娘问。
对于这个女人和连韵讨论过杜七,杜十娘也不意外,姑娘家没事就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而这个卖花的女人也有对食,所以不在柳依依的防备中。
是的。
眼前卖花的姑娘在春风城里是有另一半的,只不过也是姑娘家,算得上是搭伙过日子,所以是对食。
杜十娘的视线在女人手指上戒子上掠过,心想这在春风城再常见不过了,也是因为这一点……石闲才舍不得走,大抵是女人将她和石闲比作一对,正巧挠在了石闲的痒处。
杜十娘觉得,这个卖花女人刻意勾起石闲的兴趣,一定有目的,便看下去。
“七姑娘很好看,我如果有女儿,她能有七姑娘一半,我家那位怕不是做梦都能笑醒。”卖花的女人说道。
“去城南找一个丫头养着呗,你们又不缺银子。”杜十娘摸了摸明灯的脑袋,说道:“也是有这种乖巧的妮子的。”
“谁都像你似得,这么能捡人,杜七,明灯,还有淮沁给青姨做了徒弟的丫头。”卖花的女人啐了一口:“要不,你出去帮我捡一个回来。”
“杜七,说杜七呢。”石闲不满道。
“哦……也是,走偏了。”卖花的女人收起了笑容,看向杜七,她看不清楚面纱下,却能感受到杜七的视线,半晌后平静的说道:“柳依依说七姑娘像海棠花。”
“海棠?”杜七眨眨眼,心道自己和海棠可不像,秦淮才像。
“海棠……”杜十娘想了想。
卖花女人继续说道:“其实并不合适七姑娘,海棠花是解语花,与桂花在一起寓意“玉棠富贵”,可是若是单单拿出来……十娘,你该是比我懂。”
“海棠花入诗,诗中,海棠花用来代指的美丽的女子。”杜十娘说道。
“正是。”卖花的女人点头,继续说道:“海棠花,又叫断肠花,于戏曲中指男女别离,石姑娘也是戏曲大家,该是明白,所以海棠花本质上是离别。”
“那可一点不适合杜七。”石闲说道。
“是不合适。”杜十娘想起了杜七最喜欢的画,心道海棠表别离,一点不好。
杜七却觉得这名字很有意思,海棠的名字……也没有这么多的意义,可现在看来,确实合适那只小兔子。
嗯,也不甚合适,因为对于自己来说,她们也没有经过别离。
……
“柳依依说七姑娘像海棠,连韵说像牡丹。”卖花的女人说道:“牡丹是百花之王,高贵典雅,但是……也不适合七姑娘。”
“太腻了。”石闲说道。
“花是好花,可……”杜十娘想着杜七平日里的表现,摇头:“这丫头还配不上牡丹。”
“配不上不至于,只是不合适。”卖花的女人说道。
“我问的是你怎么看,你提连韵和柳依依做什么?那两个合起来我看就是杏花,整日起春风……不要脸的紧。”石闲盯着卖花的姑娘。
“你们见过落花生的花儿吗?”卖花的女人忽然说道。
“落花生?是说下酒的花生?还挺好吃的。”石闲说道。
杜十娘若有所思。
“正是。”卖花的女人的回忆着以往杜七干干净净,不惊艳却耐看到极致的面容,说道:“落花生的花,一般在七月开。”
“七月……倒是个好日子。”杜十娘道。
“落花生的花很小,青青的花生株上,露出一点、一点一点鲜黄,很可爱。”卖花的女人说着看向杜十娘:“十娘,咱们以往去过花生地里……那景色,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杜十娘呼出一口浊气,说道:“是很好看,你这么一说,真的很合适杜七这个妮子。”
盛花期,娇小而醒目地点缀在万绿丛中,疏密有致地洒在椭圆形的绿叶丛中。
单花绿里透鹅黄,隐锋藏锐,很是可爱。
明灯对于这个话题没有太多的想法,她觉得没有什么花配的上自家小姐。
杜七本来不置可否,可听到杜十娘说很合适,便将其记载了心里,心道有空去瞧瞧落花生的花儿。
“很合适吗?我都没有见过花生的花,你们莫不是在骗我吧。”石闲说道。
“算是合适吧。”杜十娘平静的说道:“落花生的话花单生或簇生于叶腋,罕见生在分枝顶端的,那样的花不结果,是不孕花……巧得是,我摘过一朵顶端的花。”
石闲一愣,不说话了。
不孕花,这说的不就是她们春风城里这些常年使用麝香的姑娘吗?
说杜七可能不合适,但是杜七一直没有来过天癸……也困扰了杜十娘许久。
这样一看,这个女人说的还挺准。
卖花的女人端起柜台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旋即半个身子倚靠在柜台上,笑着说道:“花生也叫长生果,你们都能好好的……是七姨,也是我家那口子的愿望,十娘……你可能明白。”
“谢了。”杜十娘点头,想起了曾经在自己身旁抚琴的姑娘,心道她与眼前的赵丫头成了一对,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石闲和杜七却都是一愣,尤其是石闲,立刻问道:“赵姐姐,你说什么呢……什么叫你家那口子,她和十娘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呢。”卖花的女人垂下眼帘,轻轻抚摸自己手指上的戒子,说道:“大抵就像是石姑娘和十娘同台的关系吧,毕竟在秋水楼……合奏也是有过的,她也像是一朵杏花,只是最后归了我。”
卖花的女人说着,轻笑:“我也不比十娘你差,她还是挺喜欢我的。”
杜七明白了。
这个姐姐的另一半……曾经也是喜欢杜十娘的姑娘,就和流萤、红吟和石闲一样。
和红吟姐更像,因为都是秋水楼的姑娘,不像的地方是……她放下了十娘,找了更合适的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杜七这样也挺好的,她看向石闲……心道若是石闲和秦淮在一起,再见面,便有些像是这般的光景。
石闲本来还没什么感觉,被杜七看了一眼后忽然想通了,她深吸一口气:“赵姐姐,你是在劝我?”
意思是她和流萤一样,早晚也会放下十娘?
和谁?
淮竹吗。
“我可不敢。”卖花的女人移开视线,叹气道:“不是也有红吟这样的傻女人。”
“阿寻是傻,只是你也不聪明。”杜十娘心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立刻说道:“我们走了,阿樱,你继续忙吧。”
说着,杜十娘率先迈开脚步,带头离开。
“好嘞。”卖花的女人点头,趴在柜台上冲着杜十娘摆手,旋即眯着眼睛说道:“石姑娘,还不跟上去。”
“我也不需要你的提点。”石闲没好气的说道。
“你还可以继续努力。”卖花的女人说道。
“你说杜七像落花生般可爱对吧。”石闲眼睛一转,起了一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