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2 真水无香
白龙回到玉观楼,想着疤脸少年的言语,叹息。
“杜七……”
杜七真的是很古怪的姑娘,白龙至今也弄不明白杜七为何会给他带来那般严重的压迫。
时节正好,白龙泡了一壶妻子最爱的竹叶茶,小酌两口后,抽出一张画卷将其摊开在阳光下,静静欣赏着。
画上是些许清竹。
这是海棠的画。
淮沁有海棠的画,白龙自然也收藏了很多……单单看这幅小竹图,妻子的画技还不如他呢,不过却很有意境,她该是在竹林中生活过很久,才可以在微末上如此的精细。
小竹旁画着一壶茶,茶水飘香,又有一行字。
“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精茶曷窥其体。流动者愈于安静,负阴者胜于向阳。真源无味,真水无香。”
白龙默念几遍,他提起笔,在纸上抄下了这一行字,字体娟秀,是他模仿妻子笔迹。
“真水无香。”写到此处,白龙手上细毫微微一顿。
他研究过海棠所有写下的东西,包括在淮沁戏坊所留下的题字。
真水无香大抵是一种境界。
自然、平静、清澈、淡漠无痕、空阔无边。
是身体状态与心灵状态的平和、安静。
往实在了说,水是干净、凛冽、没有任何味道的,真水不在于显示自身价值,而能助茶发挥到极致。
真水无香这是佛门的说法,海棠是信佛的姑娘,所以会在纸上留下这题字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是道门,应该会有类似上善若水的说法?
白龙喝了一口竹叶茶,看着窗外的竹椅发呆。
妻子为什么要写这种话?
水无用,彰显茶味。
对于妻子来说,若她是水,谁是茶?若她是茶,背后的水又是谁?
白龙闭上眼。
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水也好,茶也好,能够让妻子如此挂念的人除了那个让她一直等待的人还能是谁?
白龙心下颤动。
虽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淮竹和白景天都长大了,可是一想到有一个让妻子挂念至死的人,他仍旧是心神不宁。
他起身,却撞到一旁茶盏,茶水浸湿了面前的画卷,宣纸上的竹林水墨被水浸透,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白龙几十年来的养气功法悉数殆尽,手忙脚乱的拿起画卷……虽然这样的画他有很多,可每一幅画都是妻子的遗物,弄坏了一幅他都心疼的要死。
白龙看向画上,已经保存了十多年的画卷,水墨早已凝固,即使落了水,也不应该溶解的这么快。
他怔怔的注视画卷之上的水墨流动,像是附和着什么规矩重新排列组合,短短几息时间过去,画卷上的东西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眼前是一幅全新的画卷,白龙俊朗的面容轻轻扭曲,仔细去看,他的眸子已经缩成了一点。
白龙慌张急切的将画卷摊在桌上,看着被泼茶之后重新排列的画卷,急促的呼吸着,好像无论怎么吸气都无法获取氧气,不一会便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
画上原本的画着竹林的位置,水墨消失了大半,出现了一个新的组图——院落中烟雨洒落,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青衣女人慵懒的躺在竹椅上,似是在小憩,分明是懒散的动作,可是在这个女子身上,却给人一种仪态万端之感。
这个女人是什么模样,是多大的年纪都不重要……让白龙心神颤动是这画上还有另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少女。
齐腰长发束起,集束成冠,用一根绿色的带子绑着,兴许是她才在外面疯玩,整个冠已经歪掉了,墨色长发散乱绞于衣领处,黏黏的沾满了脏污。
一袭青绿交织的长裙,修长的双腿从开叉的衣物中显露。
画上的绿衣少女有一对可爱的兔耳朵……这是化形不完全的象征。
此时,她正跪坐在竹椅一边的泥土中,手中撑着一把高高的芭蕉叶,在给椅子上侧身睡着的青衣姑娘遮风挡雨。
在海棠的腰间,有一块青令悬挂。
白龙摘下自己腰间的青令对比,不出意外的……是同一块。
画卷的构图十分的简单。
可有着兔耳朵的少女面容是那么的清楚,清楚的不像是一幅画,而像是用灵力直接拓印上去的,那是无论白龙怎么画都画不出来的神韵。
白龙手指不断的颤动,指节捏的发白。
画上的海棠一身脏兮兮的,就像是一个顽皮的丫鬟……她在笑,似是极其喜欢撑芭蕉叶挡雨这份差事。
笔墨彻底定了下来,一幅全新的画就这么出现在白龙眼前。
他小心翼翼的将其摊在桌上,用灵力将其完全包裹起来,冷静之后,白龙才发现他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痴迷的看了好一会海棠的脸,白龙才看向海棠身后在竹椅上休息的青衣女人。
只有一个不甚清晰的侧脸,半歪着身子,可应该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竹椅……”
白龙深呼吸,他想起了妻子平日里喜欢在竹椅上休息的习惯,很明显,就是从这幅画而来,和画上的青衣女人有关。
这画上的女人就是妻子一直在等的人?
白龙几乎在一瞬间就确认了这一个事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松了一口气……那是发现被海棠心心念念之人是个女人后的释然。
这个青衣姑娘是什么人?
妻子还年少,化形都不完全,兔耳朵都未隐藏……便不可能是普通的姑娘。
妖圣?
修仙者?
东玄……道宫?
白龙一瞬间想了许多猜测,可没有一个可以支撑他猜测的理由,青衣姑娘的穿着很简单,一件毫无纹路的青色长衫,十分简陋。
所以,最后对于身份的鉴定还是落在了海棠腰间的令牌上。
白龙抓紧了青令,视线移到了画卷的右上方,在那儿,本来写着“真水无香”的地方,有几个歪歪扭扭黑色字体,写的不好看,可白龙一眼就认出这是妻子早期的笔迹。
“其嗅如兰。”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这么拓印在白龙的眼中,他忽的想起了在花月楼听到的琴曲……觉得这几个字应当是妻子对青衣姑娘情感的写照。
真水无香……
从画卷的结构上来看,青衣姑娘是水,海棠是茶。
白龙闭上眼睛,缓和着情绪。
从画上看,这应当是出自妻子的手……不过应当不是画的,而是用什么特殊手段拓下来的。
他不是很明白妻子所题之字的意思,这可以日后去慢慢思考,他此时已经很兴奋了,需要安静一会儿,平复心情。
困扰他这么多年的东西,也算是解开了一小部分了。
望着画中的一身青衣,白龙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杜七的样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任何逻辑的,忽然就想起了杜七。
兴许是杜七也喜欢穿青色的衣裳?
可杜七太小了,从身材到身高比例和画卷上的女人都完全不一样……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一样才是真的见了鬼。
白龙提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嘟咕嘟灌了一嘴的茶叶,将其咽下后,眼神移向春风城中。
他觉得自己会想起杜七,应该和那句真水无香有一定的关系。
真水无香是佛语,有繁华落尽,一片赤诚,远离繁琐争斗的干净清澈,而杜七一开始给人的清澈就是这样不似人间之感。
就好像自己先生说的,杜七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嗯……”白龙想着杜七此刻的模样,心道至少一开始是有赤子之心,现在变了太多,不确定还有没有。
白龙认为其嗅如兰四个字也很符合杜七和杜十娘之间的情感……这应该就是他忽然想到杜七的原因吧……
白龙眨眨眼,再看向画中,便觉得海棠满足的笑容和杜七面对杜十娘的时候有几分神韵相似。
难道……青衣姑娘对于海棠,就好像杜十娘对于杜七那样?
白龙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激动,并且越想越觉得合理。
妻子那乖戾、无法无天的性子在生了孩子之后都没有任何的收敛,若是往年少推算……一定更加的顽劣,从画上也能看的出来,手持芭蕉叶的海棠衣衫凌乱,连耳朵上都是泥渍。
这样的海棠,若不是亲近且尊敬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跪在地上给她挡雨。
意思是……
竹椅上的青衣姑娘是海棠的“娘亲”?
那不就是自己的丈母娘?
他还从未听海棠说过家里的事情。
白龙仔细观察画中不甚清晰的青衣姑娘,视线掠过画上的每一寸青色,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眨眼。
难道……这也是一只化形的兔子精?
时间停滞,天上划过一道流星,割裂苍穹。
“轰——”
大白天的忽然一道雷在玉观楼旁炸开,强烈的冲击力震得窗子破裂,罡风入屋,吹起满屋文件,强风强光,震得白龙出现了一瞬的耳鸣和失明,他骇的立刻将画卷和青令一同收在纳戒中,走到窗前,推开窗。
只见外面一阵风和日丽,连一道阴云都没有,更不要说打雷了,可是他玉观楼的一面墙确确实实的被雷击碎了,空气中残留的惶惶天威和树木烧焦的气味。
春风城中,姑娘们也被雷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向玉观楼的方向,发现是尊上的位置后,纷纷露出担忧的神情。
白龙还傻站着,就见到两个影子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前。
“掌门?!”白龙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倚石仙子和严天心,拱手行了一礼:“白龙见过掌门、严姑娘。”
倚石仙子摆手,她扫视了白龙的书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倚石仙子和严天心正一起逛春风城,没想到忽然就听到了雷声,自然担忧是和那消散的灵海有关。
“发生什么事了。”倚石仙子问。
“回掌门,忽的有雷光。”白龙如实说道。
“雷光?”严天心蹙眉,她盯着白龙这个名义上和他同一辈分的男人,说道:“你做了什么能引来天雷?”
“严姑娘……白龙若是能引来天劫,现在还能完好的站在此处?”白龙无奈说道。
他从师承口中知晓了一些严天心的身份和目的。
“也是。”严天心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画画,喝茶。”白龙说道。
听着白龙的话,两个姑娘轻轻点头,虽然屋里一片凌乱,可砚墨和画笔都还在桌上……
白龙说的是实话,这突如其来的天劫该是和他没有太大的干系……估计是灵海所带来的灵气不稳。
“你小心些。”倚石仙子叮嘱,接着干咳一声,说道:“灵海之变,为了保证灵力不去而复返,我会在春风城停留几天……”
白龙闻言,恭敬自纳戒中取出一沓银票,说道:“中心之庭有院落,这儿是春风城的银子。”
倚石仙子接过银票,眨眨眼:“住处就不用了。”
她自然是要和桐君或者少君一起,当然,若是能和连韵一起就更好了,不过看那柳依依善妒的模样,只怕很困难。
倚石仙子和严天心离开后,白龙在椅子上坐下,眉头紧蹙,他摸上了手指上的纳戒,感受里面的青令。
这青令上有一个字,这个古字正是绝云需要的……
倚石仙子是他尊敬的人,其中的意义便不是很好处理,在什么时机告知对方也是需要好好考量的事情。
“公子,发生了什么了!”
精神矍铄的矮小老人走进来,看到完好无损的白龙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常,你来的正好……玉观楼也该修修了,这可算是开了个天景了。”白龙笑着对自家管家说道。
“公子倒是心大。”老人无奈,顺手扶正书桌上的茶壶,取出抹布擦干净竹叶茶,说道:“公子,丫头的事儿……”
“没成,一听是怜丫头,敬还来不及呢,谁敢对她有想法。”白龙说道。
“……”老人叹息。
闺女的心思他也知道一点,其实白景天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可白景天喜欢的人应当是七姑娘,自家女儿是完全没有一点胜算。
女儿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叫安宁的丫头,看起来很喜欢,他甚至想过若是女儿喜欢姑娘,安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结果安宁却喜欢七姑娘的一个丫鬟。
惨,女儿惨。
0493 鳏夫
白龙坐在位子上,目光落在玉观楼之外浅色的天空,想着方才见到的两个女人,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些。
天枢阁,也是东玄,和道宫有关。
以丹药为主的圣地。
巧的是,妻子的遗物中有着大量的“泥丸”,整整一个蛇皮袋。每一颗看起来脏兮兮的,可其中的灵气……多的骇人。
白龙不懂丹药,也没吃过什么太好的品级,可是怎么看随便一颗都比严天心给的见面礼要好。
严天心给的据说是二品丹药,总不至于那袋子中挤在一起的泥丸都是二品之上的仙丹吧。
想到这,白龙对着面前的老人,问道:“老常,我先前给你的丹药,吃了没?”
“……”老人闻言一滞,小声说道:“公子,还没吃呢。”
“舍不得?”白龙一眼就看出了老人的想法。
“算是吧……公子,这可是二品丹药,若是给练红吃了,说不得能直接涨一个境界,公子留着也能以防不测。”老人说道:“小老儿吃了只是能多活两天,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糟践?”白龙放下手中的事,抬头瞧着面前这个他打小看着长大的老人:“回去就吃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知道了。”老人听着白龙命令的语气,只能点头。
“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怜丫头和淮竹又要埋怨我了。”白龙伸了个懒腰,长发落下,遮住半只眼。
道路九千里,市朝三十年,一路上能有人陪是一件很好的事儿,哪怕他看着这个人从孩童变成现在苍老的管家……那也是陪着自己走了一路的人。
老人眼睛微睁。
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公子这般轻松的笑意了?
难道是因为和小姐的晚宴?
“公子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老人问。
“哈哈哈……”白龙放声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陪我喝一杯。”
知晓了妻子在意的人,白龙想要狠狠的喝上三天三夜,当然……也就是说说,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错过今日和女儿的晚宴的。
……
春风城街道热闹却并不拥挤,姑娘们看着玉观楼的方向窃窃私语,倚石仙子取出一张银票,在阳光下抬头,盯着半透明的防伪标记,准备先找个地方将其换成碎银子。
“浅姨,白龙……倒是个识趣的人。”严天心笑着从倚石仙子身上抽出一张银票放在自己的荷包中。
“算是吧。”倚石仙子咳了一声。
白龙的确很上道,都不用她说出口便知道她要的是什么……算是个贴心的后辈。
严天心歪了歪头,想着方才白龙的面容,眼里出现几分被藏起的惊艳,小声说道:“浅姨,我先前就想说了,白龙……还挺好看的。”
严天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师承“忽悠”几天就对他死心塌地的小姑娘了,这些年也见过许多男人,可是没有一个能给她白龙这般惊艳的感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严天心觉得这个城主是一个养眼的人。
“白龙?是生了一幅好皮囊。”倚石仙子一怔。
公子无双,除开威望,他在春风城姑娘心里也是绝对的梦中情人?
倚石仙子轻轻杵了一下严天心:“这种话题是能和我说的?没大没小。”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聊得……我和娘亲出席九华山,娘亲还对着九霄上仙品头论足呢。”严天心歪头,柔顺短发朝着一侧倾斜。
“……你娘若是知道了你这么说,回去看她怎么收拾你。”倚石仙子嘴角微微抽搐。
“浅姨你不告状,她可不会知道。”严天心眨眨眼:“怎么,浅姨你不喜欢男人?”
像白龙这种样貌极好,品性上佳的人,在姑娘家眼中应当是极受欢迎的……春风城姑娘哪怕是性子再刻薄的人,提起尊上都是憧憬的。
天赋也不差。
白龙若是东玄,随便一个圣地都可以混的风生水起,如果去天枢阁,估摸着能被一群饥渴的女人吃的渣滓都不剩。
“这和我喜不喜欢男人有什么关系。”倚石仙子身子一颤,她想起了吕少君生了孩子之后整天一副怨妇的模样,摇头,肯定道:“我不喜欢男人。”
人生亦何须,有酒与桐君。
对于倚石仙子来说,她这一生有桐君相伴在侧就已经是最幸运的事儿了。
“浅姨一开始就不喜欢男人?”严天心眨眨眼。
倚石仙子很奇怪严天心为什么纠着这一点不放,她提醒严天心:“白龙孩子都有了。”
严天心啐了一口:“浅姨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好奇……他这样的男人,妻子会是怎么样的姑娘……”
她上次去白龙的书房有见过一幅画,画上有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少女,画得不甚清晰,只能看到大概的韵味,不过……脸型有些像是她在九华山见过的太阴元君,便一直记着。
“白龙的妻子?”倚石仙子想了想。
她也没见过,却知道一些,想着白景天的模样,说道:“他的妻子是妖族。”
“妖族?”严天心一愣。
“兔妖,也没有什么修为,早早的死了。”倚石仙子说道。
“居然是这样……”严天心眯起眼睛,可惜的道:“信有千丈清,不如一尺浑……太过完美反倒是显得不那么真实,现在就挺好,感觉上是个不错的男人,还是个鳏夫……挺合适的。”
虽然鳏夫确实是说丧妻且尚未娶妻的男人,可倚石仙子还是觉得难听,蹙眉。
严天心注意到倚石仙子的表情,侧耳贴在倚石仙子身上,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鳏夫怎么了,我娘亲还是个寡妇呢……所以,还是蛮合适的。”
合适?
什么合适?
倚石仙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严天心,虽说这丫头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天枢阁阁主也是修仙界有名的未亡人,可是哪有女儿说自己娘是寡妇的。
严天心踮起脚尖,视线落在崩坏了一半的玉观楼上,咳了一声:“白城主,算是长在了那个女人的审美上,也不是不可以试试,毕竟……她也单着这么多年了,天枢阁目前没有什么事务,找个道侣也正常。”
“你这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倚石仙子满头黑线。
“她自己说想要找道侣的,我感觉白龙就不错……有过孩子,在修仙界没有太大的名气,除了对师先生,面对其他人不卑不亢。”严天心手指上下搓动:“我给他的珍品红绫丹,他也没有吃,反倒是转手送给了身子欠佳管家。这样的人,挺合适的……浅姨,你是不知道,我娘越来越觉得寂寞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
“……”倚石仙子脑海中闪过严天心娘亲的模样,若是那个刻薄的女人,很难想象骄傲似她……会寂寞。
不过既然是亲女儿所言,只怕是真的。
天枢阁阁主要改嫁?
“你娘想要续弦?”倚石仙子惊诧道。
“浅姨……你小声些……”严天心看着周围的姑娘投过来炙热的八卦视线,无奈的拉着倚石仙子,脚步加快的走到箱子里,停下后说道:“续弦是男人用的,女人……该说填房。”
“填……”倚石仙子脸一红:“呸,一个意思。”
“想要个道侣也不丢人,浅姨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严天心疑惑。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得,追一个师承都这么不害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能从东玄追过来。”倚石仙子说着,忽的一怔,上下打量着严天心。
“看我做什么。”严天心后退一步。
“没什么。”倚石仙子摇头,她这才想起,既然严天心是这种性子,能教出她来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善茬,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然后呢?你觉得白龙不错,之后准备怎么做,让你娘来春风城?”倚石仙子问。
“暂时也没想好,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严天心说着,对着倚石仙子一笑:“浅姨,我想吃蜜饯了,咱们顺便去看看连姑娘吧……”
“……”倚石仙子嘴角微微抽动。
“你说,我若是叫连姑娘连姨,是不是怪怪的?”严天心咬唇。
“讨打。”倚石仙子捏住严天心的脸朝两侧撕扯:“白龙还是师承的学生呢……”
“辈分嘛,不重要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可不好找。”
“一边玩去。”
姑娘家的言语湮灭在了巷子中,巷子外,马车中朱儒释坐在车上,手中正高举一颗灵石,在阳光下散射着流光。
“王兄,姐姐开台的琴曲太惊艳,后面的节目就一般了,不是那么好看。”长禾公主说道。
“是这样。”朱儒释视线落在妹妹身上。
也不是说花月楼后面的节目就不好,而是相比于杜十娘和石闲的开台一曲,无论是舞蹈还是戏曲,总是差了些许意思……所以他们便提前离开了。
朱儒释握着灵石蹙眉,他发现灵石中石闲的脸可以看的很清楚,杜十娘明明比石闲距离的近,可身上好像有一层薄雾,虽然勉强可以认出是杜十娘,可细节看不太清楚……至于说和杜十娘处在同一条线上的杜七,则完全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果然还是纯度不够。”朱儒释叹息,又觉得以李孟阳的性子,就算再模糊几倍,他应该也可以一眼就认出台上的人就是杜十娘,所以……关系也不是很大。
“王兄是要将灵石寄给李郎?”长禾公主忽然问道。
朱儒释一愣,不知道应当怎么回应自己最喜欢的这个妹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局促的神情。
他只有面对淮竹和妹妹会像这般不知所措。
“算是……吧。”
“嗯,我想也是。”长禾公主抿嘴一笑,将一颗蜜饯塞入自己哥哥口中,侧着脸看着窗外的风景。
春风城很热闹,比宫里的寂寞清冷要让人舒服的多。
“你……不怪我?”朱儒释小心翼翼的问。
再怎么说,李孟阳也是他的妹婿,是长禾的未婚夫。
“比起姐姐经受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长禾公主说着,脸色发白,轻轻咳了几声。
这几声轻咳可是将朱儒释吓得不清,赶忙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让长禾公主吃下去。
他这个妹妹从小身子就不好,所以才一直不能出宫……现在有丹药保着,还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一粒丹药入腹,长禾公主的脸色逐渐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晕,她放下车帘,叹息。
就她这个时好时坏的身子……能不能活着等到那个男人回来娶她都不一定呢。
“王兄,兴许像杜姐姐一样,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这么说。
……
……
有两辆马车擦肩而过,纤阿作为车夫,瞥了一眼朱儒释手中的灵石,挥鞭离去。
此时,姑娘们取了银两,结伴从花月楼离开。
杜十娘坐在车中,闭着双眼。
杜七抱着杜十娘手臂靠在她的肩头,在杜十娘耳边小声说着悄悄话,石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正在那儿数银票,手指梭梭的响,听的姑娘们一阵心痒。
安宁贴在翠儿身上休息,明灯被婵儿抱在怀里,身上盖着白景天的衣裳。
于是很自然的,白玉盘和秦淮坐在一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白玉盘是白景天唯一的侍女,秦淮是白景天的亲姐姐,二人也见过几次面……秦淮对白玉盘十分的热情,眼神大抵是自家猪会拱白菜的欣慰。
虽然,因为赚了钱所以杜十娘租了一辆豪华的马车,但是一下上来这么多的人,姑娘们还是挤在一起,几乎贴在了一处,空中弥漫着姑娘家的香气。
赚到了银子对于姑娘家是一件大喜事,一定会庆祝,所以才一起离开,先回十楼,再决定怎么庆祝。
和明灯已经起了鼾声的舒适睡姿不同,杜十娘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闭目养神。
杜七靠在杜十娘身上,想着方才那吓了十娘一个激灵的炸雷,瞥了一眼高上穹天,隐去眼里的不满。
白龙是海棠的夫君,便是自家人,他愿意说什么……就让他说好了。
杜七对他很宽容。
只要他不背叛海棠,一切都好说。
0494 细语软言
马车中,一盏暖石灯火明亮,映着一片姑娘们的影子。
杜七嗅着杜十娘身上的味道,手探入杜十娘的怀中,感觉摸到了一块玉佩,还未说什么,就看见杜十娘身子一僵,抓住杜七的手从衣裳中拿出来,蹙眉盯着她。
“十娘,这玉……”
“没什么。”杜十娘瞪了杜七一眼。
“……”杜七见十娘好像不是很高兴,没有再问。
马车穿过官道,窗外的景色变成姑娘们熟悉的内城景象。
窸窸窣窣的声音结束。
石闲数完了银票,面无表情的将其塞进了怀里,紧接着就看见杜十娘和杜七这娘俩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她偏不说话,站起来插入白玉盘和秦淮中间,挤了进去,在秦淮耳边说着什么。
“……”杜十娘咬唇,给了翠儿一个眼色。
翠儿无奈,只能发挥工具人的作用,问道:“石姐姐,今个得了多少银子?”
小细作询问,石闲自然是要回应的,便说道:“也不多,大概……也就够买个小院。”
翠儿一愣,杜七眼睛一亮。
杜十娘眨眨眼,心中大概有了数。
“行了,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我还能昧下你的银子不成?回家上楼慢慢和你分……”石闲撇撇嘴。
杜十娘这个女人,有时候,是真的……
让人喜欢。
此时,外面传来纤阿的娇叱,伴随着骏马嘶鸣,车厢缓缓转弯过道,转弯时微弱的向心力将姑娘们推挤在一处。
“都坐稳了。”杜十娘提醒道。
伴随着细碎的娇声,本就拥挤的马车内部传来一声声惊呼,姑娘们挤在一处,翠儿是最里面的那个,半个身子印在窗棂上,留下些许镂花印记。
恢复平衡,翠儿撕扯着安宁的脸,她方才可是看得清楚,这个丫头分明就是故意靠过来的。
安宁占了便宜,被惩罚也傻呵呵的笑着。
杜七本就靠在杜十娘的肩上,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坐正身子,向外看了一眼,在街道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回神问道:“十娘,红吟姐去哪儿了。”
听到杜七的问话,石闲本来笑着的面孔塌了一点,那毕竟是她的情敌,她方才给杜十娘脸色看未免没有吃红吟醋的意思……方才在后台的时候,杜十娘和红吟亲密的模样看的她传不过起来。
“阿寻?”杜十娘刚要解释,就听见石闲抢先说道:“红吟在后台被姜统领叫出去了……就没再回来,估计两个人出去玩了。”
“姜统领?”翠儿和婵儿一愣。
秦淮眨眨眼,旋即想起了是哪个男人。
“少胡说八道了。”杜十娘白了石闲一眼,解释道:“姜统领方才来后台看了一眼,送了些吃的……之后,阿寻被平娘叫回秋水楼了,说是绿绮丫头有事儿找她,平娘刚回来,三人一起对一下秋水楼的账目。”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不应该。”秦淮点点头,心道她嗅着石闲那满脸的酸味,自己竟然也有些酸了。
叹息。
当马车在十楼的桥头停下,姑娘们纷纷从车上下来,成群结队的朝着十楼而去……秦淮没有男装,却换了一身衣裳,戴上了面纱,不至于被人认出身份。
这一次来的人很多,加上院里的本来的姑娘,足足九个姑娘。
杜十娘、石闲、杜七、婵儿、翠儿、安宁、明灯、白玉盘、秦淮。
杜十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簇拥在一起的姑娘们,露出一抹浅笑,取出钥匙开了门。
“把明灯给我吧,我送她回房间。”翠儿对着婵儿说道,却不想白玉盘抢先一步接过明灯,说道:“我去就好,翠儿姐的房间……我也是知道的,姐姐跟着十姑娘就好。”
翠儿眨眨眼。
白玉盘身子骨很纤细,抱着明灯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瘦弱,可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妹妹。
很轻,依旧很轻,但是白玉盘此时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明灯真的发生了一点变化,长高的事情也不是错觉,虽然背上的小丫头依旧很柔弱,但是真的重了,也不再是那种皮包骨头的感觉。
在将明灯抱在怀里之后,白玉盘感觉自己好像抱着一只柔软的狸花猫,兴许是嗅到了自己姐姐的味道,明灯比在婵儿怀里睡得还要深沉,小手紧紧搂着白玉盘的脖子。
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陆绫砰砰的心跳声。
白玉盘的心跳声逐渐和明灯的重合,两人打开了翠儿的房间走了进去。
翠儿看着这一切,笑着:“家里多一个能干的丫鬟,感觉就是不一样。”
“你什么意思,明灯可是我抱了一路的。”婵儿盯着翠儿瞧。
“也没有什么意思。”翠儿移开视线,接着就听见姑娘们的嬉笑声。
“你分明就是在说我没用。”婵儿戳了一下翠儿腰,转头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杜七眨眨眼,躲在杜十娘身后,避开了婵儿这个问题。
婵儿撇撇嘴,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使劲一跳,搂着翠儿的脖子挂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亲密的动作让一旁的安宁眼角一跳,露出几分羡慕神色。
“背我。”婵儿嘟囔着。
“……罢了。”翠儿看着院子中秦淮、石闲等人的视线,在这儿不是和婵儿扯皮的好时候,抓紧进屋才是正事,勾起婵儿的小腿将她轻轻一掂,让她挂在自己腰上。
杜十娘摇头,伸了个懒腰,眸子中闪过一抹温情,这种吵闹的日常发生在十楼的所带来的满足感……她很喜欢。
不只是杜十娘,石闲望着这姐妹闹别扭的一幕,也盯着看了一会,勾起嘴角。
翠儿背着婵儿的刹那间,也产生了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背过这个丫头……因为石闲和杜十娘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期”。
“走了。”翠儿这么说。
“恩。”趴在翠儿纤细的背上,婵儿也软了下来,舒服的不想动,翠儿的背上有一股很奇怪的,令她安心的感觉。
婵儿脑袋磕在翠儿肩头,伸手挑着她颈间挂着火烧玉的红绳,将它从翠儿的胸口扯出来,就这一股温热感放在手心把玩。
翠儿丝毫不在意。
“咯吱……咯吱……”随着翠儿慢悠悠的步伐,长靴实实的踩在薄薄的雪地上。
踏雪之声在庭院中愈发的清脆明净,秦淮仔细的听着踩雪声,那种“咯吱……咯吱……”很有节奏的声音,让她心头一片宁静。
翠儿则心道又该扫雪了,晚上就把庭院收拾出来。
“这院子……看真好看。”秦淮停下脚步,注视着十楼庭院的两侧,十楼的院子被翠儿打理的很整洁,庭院角落的梅花生发,平滑小枝处盛开着严厉的粉红,在暖阳下添了几分魅惑。
她知道杜七喜欢竹林,便明白十楼早晚会有。
此时,竹林十分幽静,整个竹林笼罩着一层雾气,竹叶上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晶莹透亮。
轻风吹拂,雪露滋润,阳光爱抚,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竹林的高雅冲淡了梅花的妩媚娇艳,整个庭院的氛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风一吹便是一股子好闻的味道。
“好看吧,这可是十娘和杜七从淮沁特意带回来的。”石闲看向竹林,觉得若是能和十娘单独在林中满足一定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打理的很好。”秦淮点头,她院子里的竹林平日里都是自己打理,所以更能体会到管理竹林之人的用心。
翠儿将婵儿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对上了秦淮的视线。
秦淮无奈一笑。
是了。
别问,问就是翠儿做的……
这个丫头平日里的确辛苦。
“今早看到的时候很惊讶,我倒是没想到,杜七栽的两根小池竹也活了下来,还以为会死的透透的呢。”石闲指着竹林边突兀的矮小对竹,说道。
杜十娘也停下脚步,目光在突兀的两根竹子上掠过,摇头:“还是难看,找机会……拔了吧。”
“十娘。”
杜七闻言,轻轻一颤,不满的锤了一下杜十娘的后腰:“说好的……活了就养的。”
“你这丫头没有什么审美,看不出这玩意煞风景。”杜十娘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杜七看向两根小池竹。
这小池竹的气息一部分被花瞳用来化形,另一部分连着自己的血液挥发混合着灵力涡流被明灯全吃了……于是,小池竹散发出来的灵气就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一庭院的梅花上。
在杜七眼里,这梅花的表面也盖上了一层气色的流光,十分的好看。
秦淮眨眨眼,感受着梅花林散发出来的浓郁灵气,深吸一口气后竟然感觉身子都轻了几分,十分震惊。
灵根?
这些梅花竟然都是灵根?
“这梅花株……也是淮沁采来的?”秦淮不自觉的走向尚未张开的梅花林,嗅着艳梅芳香,回头问。
“梅花?这是平娘托人带来的。”杜十娘第一时间没有明白秦淮的意思,只当是她觉得好看,随口说道。
“平娘?秋水楼的祝姑娘?”秦淮面纱泛起波澜,她有些懵了……祝平娘她也从石闲口中听道过几次……
秋水楼的小班主怎么能弄来如此多的灵根。
以秦淮的眼力,认不出这是什么灵根,可她毕竟是有修为傍身的,短时间内就感知到了梅花的特殊之处。
可以自动过滤并转化灵气,清新庭院中的空气,还能逐渐改变院里姑娘们的体质,不说延年益寿,对修炼一定有着加速的作用,并且这份效用极高,秦淮只是在梅林中待了一会儿,卡了多年的修为瓶颈略有松动。
安宁能够理解秦淮的惊讶,梅花庵的梅花,若是没有一点特殊能力怎么能得到姑娘家的追捧。
就安宁在十楼生活的这几天来看,梅花对姑娘们没有用。
她发光了那么久,杜七修炼的速度依旧慢的要命……安宁只能将这一切都推到先前灵海扰乱了春风城灵力结构上,尽管这个理由漏洞百出,却也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
对杜七没用,却对秦淮有用,难道是因为秦淮有着明心境的修为,灵感很好的缘故?
总之安宁想不明白,她现在也懒得去想,毕竟在十楼的院子里,光是看着翠儿姐就看不过来了,哪还有空去理会别的东西,别说灵根,就是悟道竹插在眼前,也抵不上翠儿的一举一动。
一旁的杜十娘见到秦淮的反常表现,说道:“姑娘喜欢,明日我让石闲移植几株送过去过去。”
虽然秦淮在石闲面前没有任何架子,可是杜十娘对淮竹姑娘有且只有尊敬,毕竟……她一开始帮了她们太多,包括杜七去沁河医馆学医也是托了淮竹姑娘的福,所以别说几株梅花,只要她不是要杜七,剩下的,只要是秦淮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不用,这梅花,正适合妹妹的院子,留着最好。”秦淮连忙摇头,她也不缺灵根,只是惊诧三十二楼中会有灵根。
秦淮说完,发觉几个丫头都在瞧着她,想了想,便觉得可能是自己对杜十娘这一声“妹妹”引起了姑娘们的奇怪,她摘下面纱,露出下面和海棠一模一样的面容,看的杜七一怔。
“我的年岁是比妹妹大一些的,也不奇怪吧。”秦淮说道。
“不奇怪,姐姐也是太客气了。”杜十娘笑着,心道跳过这个话题,她还是会给秦淮送几株梅花,若是秦淮不要,就栽种在石闲的院子好了。
……
几个姑娘换鞋进屋,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三三两两的遍布在各各角落。
翠儿去备茶水点心,安宁自然的拿起扫把清扫地面上的些许灰尘,秦淮和婵儿进了一层的客房,说着和石闲相关的悄悄话,杜七不一会儿也加入了进去。
石闲独自上楼,在房间中坐着,取出一张绣着丑鸳鸯的手绢摊在桌上,接着将温热的银票从怀中拿出来,放在手绢上。
她静静的等着杜十娘。
“……”
于是玄关,杜十娘从怀中取出庭玉,看了好一会儿。
0495 青梅
杜十娘是一个怎么样的姑娘?
兴许杜七并没有石闲了解她。
今日花月楼的一曲开台,看似只是普通的琴曲,赚了点银子,可实际上这是她第一次以红倌人之外的身份登台……也是第一次可以不在意台下的人,演奏属于自己的音律。
哪怕她的心态早就转变了,可花月楼对于杜十娘来说仍旧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今日之后,她的心态会彻底的放开。
在这种称得上转折点的地方,她有许多想要想清楚的事情。
比如夺走了她第一次的男人。
比如一块玉。
或者一身青衫,一个果子。
杜十娘此时站在浴室的玄关处,手指掠过衣柜中一身青衫,指尖在衣裳的侧线上轻轻划了一条线,感受着柔软的布料,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关中,进来就是淡淡的胭脂香气,伴随着屋内些许的流水声,让杜十娘有一种身心舒适的感觉。
这庭玉真的是个好东西。
杜十娘点燃了灯火,举起手中那一早就贴在心口上的玉佩,将其举在灯火旁,趁着火光看着接近极品的成色,隐隐在里面可以看的一个字,是她和姑娘的姓。
杜。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杜十娘眨眨眼,面上出现了一丝带着嘲讽的笑容。
杜十娘觉得若是自己果断一些,无情一些,便应该像四闲和七姨说的那样,一口吐出混合着唾液如同鲜艳的胭脂的淤血,而后将这块庭玉丢进垃圾堆。
而不是像这样,偶尔还拿出来看一看?
杜十娘将庭玉扔进玄关,听着耳边清脆的当啷声,叹息。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就这样的她还总是教育杜七呢……也是没有什么资格。
当然,杜十娘很清楚一点,如果让她在玉和青衫中做一个选择,那一定是自家姑娘更重要,这已经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可“杜十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是为了姑娘而存在的机械,所有偶尔还会有着自己的想法。
杜十娘嗅着衣柜中传来的隐隐异香,拳头大小的水果愈发的明亮,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嗯。
应该还是有一些资格的。
她刚收养杜七的时候,丫头连名字都没有,傻乎乎的却有一股子莫名的执念,有着极其优秀的样貌,却对性别没有什么概念。
最开始的杜七对男女都是一样,不像现在喜欢和姑娘家腻在一起,说到底还是受到她的影响。
自己虽然不是干净的姑娘,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姑娘,可是对于杜七来说应该还是比较重要的,毕竟以杜七软弱的性子,没有自己在身边的话,估计早就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
杜十娘咳了一声。
说起来,杜七身上应该有很多神秘,这点杜十娘很清楚,不过神秘很多时候最好只是神秘,不去管她也就好了。
杜十娘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去找杜七,叹息一声,解开腰带,在玄关中脱下了今日的演出服,换了一身漆黑的纱衣。
……
当杜十娘回到平日里给石闲准备的客房,发觉房间中的石闲也已经换下了演出服,穿上了一身艳红色裙子,正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披肩长发搂起,扎在肩后,露出精致的侧脸和耳朵。
石闲轻轻在胭脂纸上呡了一口,瞧着镜子中美艳的女人,满意的点头,接着转身。
“十娘,你可算是来了,换个衣裳要换这么久?”石闲笑着问。
此时她刘海梳至耳侧,眼角眼波流转,带着点点春意,妩媚至极,令人怦然心动。
这妆容竟然是比上台时候还要诱惑。
“呸。”杜十娘啐了一口,伸手在石闲的唇上一抹,破坏了均匀的口脂,嗔道:“你这是什么打扮,大白天发什么骚,要我去叫淮竹姑娘?她一定很喜欢现在的你。”
“又不是给她看的。”石闲抿嘴,唇上的胭脂吃了一些进去,沉默了一下道:“十娘,你心情不好?”
杜十娘她今天真的很奇怪。
“心情自然是好的,就是说不出的感觉,心跳的很快。”杜十娘走到石闲面前,取了一张手绢擦拭,露出艳妆下清纯白皙的干净面容,同时说道:“这感觉……有些像是几年前赎身的那天下午。”
“我明白了。”石闲说着,不满道:“我好不容易点的妆,这胭脂也不少钱呢。”
“你不适合点艳妆,素颜就挺好看的。”杜十娘认真说道,手绢在石闲眉毛上使劲一擦:“未梳拢,就要有未梳拢的样子。”
“你又拿这个说事,我要生气了。”石闲瞪着她:“再说这种话,我今晚就去找个男人,这样就和你一样……唔。”
石闲的话才说一半就被杜十娘捂住嘴,使劲撕扯着脸,杜十娘看起来很生气:“你讨打?这种话是随便说的?”
石闲没敢去看杜十娘刺人的视线,也觉得自己的话讲过了,缩着脖子:“我错了。”
她平日里经常会言语顶撞杜十娘,可如果对方真的认真,她还是会心悸,这算是小时候留下来的习惯。
石闲和杜十娘的关系,像是连韵和柳依依的关系。
“坐正,我把妆给你卸了。”杜十娘说着,在石闲面上施弄着。
“哦。”石闲点头,她感受着杜十娘的手在脸上作弄,却也没有闲着,拿起手绢上的一沓银票,熟练的取出一半:“行了,分银子吧,和以前一样,一人一半。”
杜十娘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她看着那一张张堪比绝世美人的银票,捏住石闲的鼻子,在她耳边说道:“你也好意思拿一半?”
石闲:“……”
微微沉默之后,石闲只能用嘴呼吸,她平静的说道:“怎么不好意思?两个人的曲子,我就是要一半……你不给我,我就去找七姨,让她做主。”
“我有孩子要养,多给我一点也不过分吧。”杜十娘说道。
“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先一半分好,然后你再向我要,也不用欠条。”石闲说道。
只要十娘说要,她愿意当一个钱罐子。
“你又来了……”杜十娘叹气。
这个丫头总是这样,想要往她这儿送银子。
“是十娘你的问题,以我们的关系,分明是不需要见外的。”石闲认真说道。
“我们是什么关系?”杜十娘低头。
“我爱吃什么?”石闲反问。
“油酥饼,不是给你在橱柜中备着了,要吃自己去拿。”杜十娘随口说着,紧接着一愣,敲了敲石闲的脑袋:“算是青梅吧。”
“什么叫算是。”石闲冷哼,抓废纸一样将一沓银票丢至一旁,粗暴的动作看的杜十娘眼角一抽。
她的注意力马上就从银票上转移出去,只见垫着银票的手绢中间绣了一对青红的鸳鸯。
丑。
很丑。
针脚极差,红线也乱糟糟的,歪斜扭曲的边界让绣花充满了儿戏感,线也已经掉了色,可依旧十分精致。
一般人连这是鸟儿都认不出来,杜十娘却能认出这是鸳鸯。
因为这是她十三岁那年还和石闲睡一床的时候……共同绣的手绢,
“没想到吧,我还留着呢。”石闲小心翼翼的拿起手绢,睁大眼睛瞪着杜十娘。
她可是知道的,曾经两人一起绣的锦缎,被杜十娘用来包裹百宝箱……
一起沉入了天望海。
不过十娘还在就好。
石闲指面在绣花上摩擦,释然道:“嘛……一切都过去了,十娘,我挺喜欢安宁这个丫头的,她的名字很好……从今相见行长礼,君也安来我也宁。”
“安宁很聪明,是个好姑娘。”杜十娘说着,擦拭去石闲脸上的腮红。
“谁和你说这个了。”石闲不满的踩了杜十娘一脚,说道:“十娘,你究竟是怎么看杜七那丫头的?女儿?还是像淮竹和我一样。”
石闲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问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和十娘是一对青梅,可石闲的却不止于此,她想要改名叫杜闲,或者,若是杜十娘喜欢,她甚至也可以和杜七一样,取一个难听的名字。
杜四闲?杜四?
不是一般的难听。
总之,石闲可不认为自己会像红吟和流萤一样,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
“我以为你会问那个男人呢,怎么是丫头。”杜十娘意外的说道。
“李大公子?他已经出局了。”石闲想也不想的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又懂了?”杜十娘轻哼。
“你想不明白,我看的明白,他去做他的先生好了,流芳千古,万家生祠,和咱们有什么关系。”石闲只要提起李孟阳就一阵恶心,着实是不想和这个差点害死杜十娘的男人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只是提起他的名字……就生理上的不适。
“你也说了,他的事儿我都看不明白,又怎么看的明白丫头的事儿。”杜十娘叹息,她想要和石闲说一下杜七那玄奇的来历,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和石闲算是一个姑娘,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可石闲很聪明,杜十娘害怕她知道了这些后,真的能分析出来自己的内心。
杜十娘不想破坏她和杜七现有的关系。
“你仔细想想,我也不问。”石闲闭上眼睛。
杜十娘眨眨眼。
她满身风尘的从海里爬起来,遇到杜七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有如此平静的生活,竟然还有闲心思考这种女儿家的矫情心思。
杜十娘印象中的修仙界都是戾气极重,动辄杀人,遵循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如果是这样的世界,杜十娘觉得杜七应该是第一批被淘汰的人。
她讨厌这样的世界。
可杜七失忆了。
谁知道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杜十娘喜欢安逸,做了那么多年的红倌人,她想要一份安定的生活,现在她每天的目的很清楚,赚钱,养姑娘。
等姑娘有了一份好的活计,她便在七姨旁边买一个小院,或者……直接和七姨住在一起。
而要分析她对杜七情感,就有一个绕不开的人。
李甲,李孟阳。
这两种情感不大一样,可又差不多,对于红倌人来说,什么撕心裂肺的情爱、为了爱情去死之类的都完不可能出现。
说到底,那个男人很优秀,很温柔,能够给她带来安心感,并且他也是一个容易不安的大男孩。
至少在自己面前是这样。
也有一些女子的传统思想在左右她,才演变成后来那样。仔细去思考,什么爱情,说到底只是相互依赖。
这种关系很微妙。
其实她和杜七也是在相互依赖。
甚至和石闲也是。
“想不明白,我可是喜欢男人的……丫头毕竟是丫头。”杜十娘说道。
“少来,我小时候还觉得自己喜欢男人呢。”石闲翻了个白眼:“你去问问柳依依,看她是不是喜欢男人?”
柳依依喜欢英俊的男人,可她还和连韵是一对,有时候也不是单纯的喜欢那么简单。
“就这样也不错,大家一起住。”杜十娘尝试着说道。
“……”石闲轻轻叹息。
她猜到十娘会这么说了。
维持现状……
虽然是逃避,可真的很有用。
“杜七对你是怎么样的喜欢……我也看不明白。”石闲起身,给了杜十娘一个满怀的拥抱,身子略微错位:“十娘,我会在。”
只要十娘不和以前那样放开她的手,她便会一直在。
“淮竹也是个好姑娘。”杜十娘提醒石闲。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还有空关心我呢。”石闲想了想,娇笑着道:“你若是有本事,就把我和淮竹都收了,皆大欢喜。对了……红吟不行,我不喜欢她,流萤勉强还可以,丫头挺有才的,写的一手好琴曲……嗯,七姨应该会举双手赞成这件事。”
“……”
杜十娘听着石闲满嘴胡言乱语,按住她的肩让她坐在椅子上,接着用手绢在石闲脸上使劲擦着剩下的胭脂。
石闲睁着眼,瞳孔放大了一些。
她这才发现,在杜十娘给她擦胭脂的手绢上,也绣着一对鸳鸯。
“没想到吧,我也留着。”杜十娘平静说道。
0496 闲话
楼上是杜十娘和石闲的闺房话,楼下,自然是姑娘家的热闹茶会。
白玉盘安置明灯睡下后和姑娘会合,前方不远处的桌边,杜七、秦淮、安宁三个姑娘围起来坐了一圈,面前是精致的木牌。
客房朝东开着,此间并不朝阳,稍显阴冷,好在有火盆灼灼,让屋内的温度提升了一个档次。
白玉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围着桌子而坐的姑娘们,小声说道:“感觉天又凉了。”
“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婵儿笑着坐在床边,将白玉盘的外衣塞进褥子,随后说道:“倒是没想到,你也是个怕冷的姑娘。”
白玉盘嗯了一声,等火盆燃烧久了,闷热房间中多了些许煤炭那不好闻的气味,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才微微坐起来,靠着墙,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怕冷,怕雷声,从结果上看是一个很胆小的丫头。
婵儿坐在她身边,想了想,也钻进了褥子,抱着腿,身子蜷缩于一处取暖。
其实十楼有更加暖和的客房,可是她们也习惯在这儿休息了。
婵儿摘下被褥上的细碎猫毛,丢在地上后眯着眼睛,像是有些乏了。
“婵儿姐不去和姑娘们一起玩吗?”白玉盘看着桌前的三人,小声说道:“三缺一呢。”
“我不太喜欢玩巧牌,那是需要动脑子的玩意……”婵儿摆摆手:“再说了,也不缺,翠儿这不是来了吗。”
此时,翠儿端着一壶热腾腾的茶水过来,给桌前的三人每人一盏茶,接着对着榻上的白玉盘和婵儿招手:“你们两个,吃茶吗?”
婵儿摇头,白玉盘看着翠儿的眼神,轻轻点头,她刚要起身,就见到翠儿倒好茶水走到床边,在床沿处坐下将茶杯交给她,柔声道:“喝吧,暖暖身子。”
在塌上吃茶,这十分的没有规矩,可谁让小玉儿受宠呢。
捧着茶盏,白玉盘小小的呷了一口,茶水入腹,白玉盘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浅色茶水入口,秦淮屏息,感受着一股清香在鼻腔中爆发……一股清气直冲脑门,整个人清醒的瞬间又有暖意自小腹扩散至四肢百骸。
“这茶……”秦淮眨眨眼,惊诧中带着无奈。
这茶水中也有这浓郁的灵气,并且和水完美的融于一体,可以近乎完美的吸收并且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浪费……绝对不是普通的水,纯度比秦淮见过的几尊灵泉只高不低。
“这是什么茶?”秦淮将杯中最后的莹绿色咽下,抬起头询问道。
“茶?”杜七闻言,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就是店里的夏浅草,十娘自己晒的。”
“秦姐姐。”安宁吃了茶,毫不见外的拿起蜜饯放入口中,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往杜七口中塞一个。
这竹茶,甘甜中带着点点苦涩,入喉之后还有淡淡的竹子清香,她很喜欢。
听到安宁唤自己,秦淮的视线从杜七转移到安宁身上。
常平怜是她的好姐妹,安宁是常平怜的“女儿”,在秦淮这儿也是自己人。
安宁晃了晃手中茶盏,淡绿色的晶莹液体在里面微微摇晃着,晶莹浓稠如天上琼浆,比起茶,反倒是更像是酒了。
再看榻上,喝了茶的白玉盘面色起了一丝红晕,竟然有些微醺。
灵力若是太集中了,也是会醉人的。
“秦姐姐……水,不一样的不是茶,是水。”安宁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茶水入腹身心舒畅。
这些是元山之水,从最新的情报上来看,元山灵气复苏,和无天大圣有了些许的联系,神水妙用无穷。
“水?”秦淮喝着茶,闻着杯中淡淡的竹香,琼鼻微动。
凉丝丝的,很舒服。
秦淮将茶杯整个倒过来,喝干了杯中的茶。
“水有什么不一样?”秦淮实在是尝不出什么特殊,眨眨眼。
翠儿整理好了一切,在杜七身边坐下,码整齐桌面上的巧牌,说道:“是徐阿也徐姑娘特意送过来的水,那是有修为的姑娘。”
“徐阿也?哦……元山的人是很奇怪,和南离天家纠缠不清。”秦淮点点头,在她心里,即便不知道元山部的真实身份,却知晓是个神秘的地方。
“徐姑娘倒是大方。”秦淮说着,眼神怪异的落在杜七身上,半晌后化作一声叹息。
七姑娘的天赋……当真是差。
院里有梅林,也有这般充满了灵气的水可以饮用,杜七修炼的功法是绝云宗正品筑基法,还有着师先生亲自教导……结果,修炼了这么多天,竟然还未开源,简直离谱。
在这一点上,安宁可以深刻体会到秦淮此时的感受,杜七的天赋比起差,不如说是奇怪……无论有着怎么样的外力干涉,最后都是以恒定速度增加。
好在,杜七本身是个迟钝的姑娘,所有人都为了她修炼着急,只有她自己没有什么感觉。
“徐姐姐是很好的人……不过茶也不是一般的茶啊,十娘自己晒的呢。”杜七提醒众人。
她举起茶盏送到翠儿面前:“翠儿姐,满上。”
翠儿无奈的给杜七续杯,接着就看见杜七伸了个懒腰,伸手开始抓牌,现在不三缺一了,自然是要好好玩一会儿,等杜十娘和石闲下来再商议之后的计划。
翠儿歪了歪头,想着明灯与自己说的话,说道:“徐姑娘是很好的人,徐公子救了小玉儿,照理说也是不错的人,可是……他好像没什么眼力劲。”
“翠儿姐,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大明白。”杜七握着满手的巧牌,蹙眉思索应该如何出牌的同时,疑惑翠儿的言语。
“我的傻姑娘呦。”翠儿长长的叹息,给了秦淮一个无奈的眼神,旋即抽出被安宁抱着的手,将巧牌清脆的打在桌上。
轮到杜七出牌,她也就没有心思继续追究了。
身后,婵儿和白玉盘靠在绣花被下,脑袋磕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婵儿姐,翠儿姐的意思是……徐公子喜欢七姑娘罢。”白玉盘压低了声音,问道。
婵儿眨眨眼,应声,软言细语道:“感觉上是个不错的人,却有点花心……我听说他三天两头的往连韵那跑……说不定对连韵或者柳依依也有想法呢。”
“是吗?”白玉盘惊讶,她摇头说道:“婵儿姐,徐公子是好人,应该……不会吧。”
“好色和是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婵儿问。
白玉盘想了想,觉得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心里对徐青山的好感降下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相比于自己亲眼所见的,她更愿意相信姑娘们的话。
耳边是姑娘们让人安心的呼吸声,有巧牌噼里啪啦的打在桌上,伴随着碳火燃烧的声音,白玉盘和婵儿的眼皮愈发沉重,就这么靠着对方的肩,沉沉的睡了过去。
……
“嘘……”
翠儿见状,小心放下手中巧牌,起身将两个姑娘的身子放平,对着桌子旁的三人摆手。
众人理解了她的意思,纷纷放下牌,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不去打扰白玉盘和婵儿歇息。
值得一提的是,杜七是带着满脸的纸条出的门,两刻钟的时间里,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输,算计人心这方面,她和秦淮、安宁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至于翠儿,另一个被贴了条子的就是她。
这不是翠儿笨,而是她给了自家姑娘面子,若是让杜七一个人输,那姑娘也太可怜了,她便抬了杜七一手。
杜七输的很惨,倘若玩的是银子,只怕两个月的蜜饯钱都赔进去了。
门外,安宁轻柔的摘下杜七面上的纸条,取了锦缎,撩起杜七刘海擦了擦白净的前额,去了纸条的印记。
“七姑娘也是,一直输还想玩,如果是我……早就没兴趣了。”安宁说道。
“十娘喜欢玩,我可以慢慢学。”杜七轻笑:“再说了,又不是真的输银子,那种我可来不了。”
“是姑娘你了。”安宁叹气。
四人上了楼,路过石闲客房时候,听着里面隐隐的对话声没有进去打扰,转身进了杜七的琴房,这儿朝阳,一进门便十分温暖,用不到火盆。
进了琴房之后,几个姑娘的眼睛皆是一亮。
安宁和杜七在学琴,翠儿是听着杜十娘练琴长大的,秦淮……这可是淮沁第一苑的淮竹姑娘,论琴艺不弱于任何人,在演奏技巧之上还要更甚于杜十娘。
“这是七姑娘的琴房?”秦淮嗅着空气中淡淡檀木的香气,吊着嗓子轻轻“啊”了一声,闭上眼睛听着房间中的反馈,满意的说道:“没什么返音,是不错的地儿。”
说着,她看向杜七,在杜七同意后,秦淮掀起了七弦琴之上的绸缎,看着制式长琴,无奈道:“归桑琴和南风琴没有给七姑娘用?”
“十娘说我用了糟蹋,再练练。”杜七如实道。
秦淮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作为一个古琴狂热者,她很想上手试一下杜十娘的归桑琴……那音色一听就知道出自琴道大家之手,不过以后会有机会,也不急于一时。
“七姑娘喜欢练琴吗?”秦淮问。
“喜欢。”杜七不假思索,她本来对琴就感兴趣,今日听了杜十娘和石闲的合奏,心下更痒痒了,若是能取代四闲姐和十娘一同登台……该是一个很美好的景色。
是坐在时间长河中,直到星辰坍塌湮灭也不会忘记的事。
“我也喜欢。”安宁说道。
翠儿嘴角微微抽动,杵了安宁一下:“你这丫头,喜欢练琴冲着琴说,别对着我说。”
“喜欢翠儿姐,练琴也喜欢。”安宁平静的说道。
“呸,小丫头也不害臊。”翠儿别过脸去,又觉得这般躲避输给了安宁,压下心底的波澜,说道:“我也喜欢七姑娘练琴的样子,很好看。”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每天沐浴之后,来到琴房听着杜七弹琴。
杜七在练琴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看不到一点天真,有的只是认真,很安静,喜怒不形于色,女孩子气息浓郁的很,比起平日里可爱的模样,更有杜十娘的气质……说不出的成熟。
很漂亮。
静若处子。
翠儿已经可以看到,杜七长大之后会多么漂亮,会引来多少人的觊觎。她作为侍女,会尽可能保护好姑娘的,不会让她被人……被杜十娘之外的人欺负。
看着安宁和翠儿面不改色的说着这种她这个外人听着都脸热的话,秦淮打了一个冷颤。
“噫,你们……这些丫头,真的是腻歪人。”
手指掠过琴弦,忍住了演奏的冲动。
楼下姑娘们睡着,她不知道房间的隔音效果如何,不能给杜七演奏一曲。
这样也好。
几人刚听了杜十娘那超出水准的演奏,秦淮也没有什么自信,她指尖在冰凉琴弦上滑动,眨眼后问道:“七姑娘以后也想登台吗?”
翠儿:“……”
这是困扰了十楼许久的问题。
“想。”杜七承认道,不说花月楼,如果可能,她甚至想要去秋水楼和红吟、绿绮一样上台演奏……因为这些是十娘经历过的,她也想试试……
流萤姐也说过,在台上演奏和在台下完全是两个感觉。
“可十娘会生气,我不想她生气。”杜七说道。
“也是,若是答应了那就不是十娘了。”秦淮毫不意外,其实她觉得无所谓……又不是要杜七去做清馆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秦淮也知道她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已经登台习惯了。
在地位上和以前的杜十娘天差地别,所以……登台对于杜十娘来说和她不一样,不仅不是幸福的事情,相反……该是十分痛苦的。
就好像曾经的四闲一样。
“安宁呢?”秦淮问。
“我?”安宁歪着头,显然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倒是无所谓……淸馆人也好,红倌人也罢,都差不多……我听翠儿姐的。”
“小丫头,该有些主见了。”秦淮轻轻摇头。
“翠儿姐就是规矩,遵守规矩也是很重要的……七姑娘,我说的可对?”安宁眉眼弯弯,看着杜七。
秦淮看着杜七附和着点头,捂住脸。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奇怪。
0497 石闲是最普通的姑娘
冬天是安宁的,春风城屋檐上有着积日不化的雪,有姑娘躲在家里呼呼大睡,比如缠着杜十娘想要去榻上歇息一会儿的石闲,比如依偎着取暖歇息的白玉盘和婵儿。
还有一条蛇,一只狸花,也在梦里找着喜欢的人。
就好像杜十娘思考她和杜七之间究竟算是什么的时候,其他人也有相似的疑惑。
杜七最喜欢的话题就是情感相关了,所以她现在瞪大了眼睛,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神情。
毕竟若是姑娘家聚在一处,最集中的话题多半会落在男性、或者是姑娘本身。
杜七、安宁、翠儿和秦淮都没有在意的男人,所以很自然的,话题聚集在对于秦淮来说等同于男人的存在上。
由翠儿挑起,她望着坐在七弦琴旁抚摸古琴的秦淮,问道:“姑娘喜欢石姐姐哪儿?”
“挺突然的。”秦淮眨眨眼,睫毛轻颤,故作镇定的说道:“怎么忽然说这个?”
“就是想问问。”翠儿随意说道。
翠儿也很喜欢石闲,不然也不至于成为石闲的小细作,她又是望海店的侍女,对于一些东西要更加的了解,比如石闲……以石闲的人气,如果不是有淮竹姑娘保护着,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我可能要想一想……”秦淮也不避讳,斜着脑袋想着自己为什么喜欢那个姑娘,事情也挺久的了,翠儿忽然问,她还真的说不上来。
这是杜七最感兴趣的环节,所以杜七跪坐在琴旁,取出一个蜜饯放入口中,感受着舌尖的酸甜,将自己也代入了翠儿的问题中。
她为什么喜欢十娘?
……
在秦淮思考的期间,安宁又一次贴在了翠儿的身上,青葱一般的手指抓着翠儿的衣角,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是能够这样做她就很高兴了。
安宁喜欢翠儿一开始因为有缘人的契机,后来纯粹就是看的时间太长,翠儿毕竟是能够吸引杜七的姑娘,哪有人会不喜欢。
翠儿后来对安宁的纵容和照顾,更是让安宁深陷在翠儿身上不可自拔。
对于安宁来说喜欢翠儿姐是理所当然且水到渠成的事情,不需要去思考缘由。
杜七抬头,视线在安宁和翠儿姐身上掠过。
有很奇怪的一点是,如果要在杜七在身边挑选两个最喜欢的姑娘,除开杜十娘稳稳的占着一个名额,第二个和杜十娘同样稳重、不可能被任何人取代的就是翠儿姐。
杜翠儿。
翠儿和杜十娘一样,是最早几个,杜七可以在她们面前放开了去吃而不觉得丢脸和害羞的姑娘,小小的感情好像是指尖萤火,被杜七当做宝贝攥在手心里……之后再认识的姑娘,其好感都是以这两团火焰延伸开来的。
“……”
浅云西移,些许阳光顺着窗子落在杜七的面上,在她的眸子上镀了一层金光,柔和中带着几分风情。
翠儿奇怪杜七为什么用如此“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很不自在,可她依旧没有出声,因为秦淮仍旧在思考。
安宁也注意到了杜七的眼神,若是旁人,安宁可能会生气、吃醋,可如果对翠儿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杜七,她除理所当然,还有一点点开心的情绪。
杜七是她回归女儿身之后认可的第一个朋友,是闺中蜜友,是知道了她秘密却依旧站在她这一方的姑娘,如果是杜七……她不介意和对方一起喜欢翠儿姐。
当然,安宁认为杜七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不是一种喜欢就是了。
安宁正想着,便见到杜七忽的起身,走到她们身边,箍住了翠儿纤细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翠儿的瞳孔陡然放大,脸上飞速的起了一层绯红,这是她对于杜七亲密动作一贯的态度。
……
冬日的天气变化无常,风来云散,不甚柔和的冷风挤进窗户,发出呜咽声,此时的翠儿一直脸红到了脖颈,像极了琴房墙壁上挂着的小红花。
杜七抱着翠儿,学着杜十娘用一只手压着翠儿的后腰,下巴放在翠儿的肩头。
这一幕对于安宁来说可是绝美的风景,她直勾勾的盯着翠儿,想要将这一幕永远的记在脑海中。
安宁将绝美的一幕刻了自己佛印中,准备深夜拿出来欣赏后,心道自己也习惯了翠儿姐这幅容易害羞的模样,不禁有些哀怨,因为翠儿只有面对杜七和杜十娘的时候会害羞。
杜七只是忽然的抱住翠儿,翠儿的心就好像要跳出来一样,如果是安宁,估计挂在翠儿身上她也没有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反而会觉得麻烦。
“七姑娘,你忽然抱着我做什么……快放开,怪难受的。”翠儿咳了一声,轻轻推开杜七,接着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的裙摆。
杜七穿着浅色云肩,她围着翠儿转了一圈,一头柔顺的马尾配合着绒裙缓缓旋转,待杜七停下,惯性之下那衣摆轻轻摇晃。
她注视着翠儿,确认了一件事情。
“不一样。”杜七认真的说道。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翠儿疑惑。
“也不是,我再想想……再想想。”杜七坐回沉思许久的秦淮身边,取了一颗蜜饯塞入依旧呆滞的秦淮口中,垂下眼帘。
虽然翠儿和杜十娘都是她喜欢的人,可抱着翠儿姐的感觉,和抱着十娘时候……不一样。
有很微妙的不同。
翠儿姐比十娘更软,像是一床羽绒被,十娘……十娘……
杜七只是在心里念叨杜十娘的名字就好像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麝香气息,让人沉醉。
说起来……
对翠儿姐最初的好感来源于这是个温柔且恪守规矩的姑娘。
她喜欢守规矩的人,因为她追寻的是规矩。
可杜十娘……在姑娘眼里并不是守规矩的人,相反,是坏了规矩、吃了苦头的自作自受者,这种人应该是杜七最不喜欢的。
她对杜七也很少有外在的温柔的体现。
这样的十娘,自己是怎么喜欢上的。
也并未有想太久,因为这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异常简单的事情,只要和十娘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令人心旷神怡,十娘就是她好心情的来源。
喜欢的人。
诱人的美食。
漂亮的衣服。
杜七会喜欢这些都和杜十娘有着密切的联系。
杜七咽下蜜饯,吐出口中的果核将其包在手绢中,接着看向秦淮。
秦淮曾经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以及……那喜欢是哪种喜欢,她曾经说自己的喜欢和秦淮对石闲的喜欢不一样。
现在,因为抱起来的感受不同,竟然是有些不确定了。
……
杜十娘在怀疑人生的同时,杜七也迷惑着。
喜欢也分许多种?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从未有过喜欢之人、没有被男性表白过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男人缘的姑娘来说很明显超纲了。
“七姑娘,你买的蜜饯都太甜了……”秦淮吃着蜜饯,看着杜七匀称的身材,轻轻叹息。
她是容易发福的姑娘,平日里可不敢吃这些太甜的,很多时候都是用修炼来代替进食的……她反正是不明白杜七这种平日里不运动、吃得多还很多糖的姑娘为什么不胖。
尽管杜七比起她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已经丰满了一小圈,可这是褒义上的“圈”。
“我喜欢吃甜的。”杜七如实说道。
“姑娘想清楚了?”翠儿问。
“算是吧。”秦淮伸了个懒腰,没有将内心想好的东西说出口,姑娘家总是脸皮薄的,和杜七不一样,只是简单说道:“四闲口不对心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
“我可不觉得。”翠儿摇头,她一开始并不是很了解杜十娘和石闲的羁绊,有一阵子还以为她们关系真的不好。
翠儿很了解杜十娘,其实当初十姑娘虽然因为自己是红倌人不想坏了石姐姐的名声所以故意疏远……可事实上,如果石姐姐能够坦率一些,二人也不至于冷战了那么久。
傲娇这种性子,越早收起对于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四闲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喜欢她……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秦淮说道。
“对于姑娘来说,石姐姐好在什么地方?”翠儿问。
她态度有些急切了,这份急切让在场的其他几人都有些疑惑,因为以往的翠儿是不会这般咄咄逼人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翠儿对于石闲的感情不比任何人弱,在翠儿的心里,若是石闲和杜十娘能够成为一对,对她来说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可杜十娘却总说,秦淮更适合石闲,翠儿平日里没有机会,现在见了面,就想要知道淮竹姑娘是不是真的有杜十娘和婵儿说的那么喜欢石姐姐,以及……为什么而喜欢。
秦淮觉得翠儿很奇怪,却如实说道:“一开始是被她的琴艺吸引,加上住得近,便常来往……四闲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姑娘吧,家里的一只狸花和婵儿……平日里都是她在照顾,做饭很难吃却也在努力练习。”
这些都是她慢慢喜欢上石闲的理由。
当然,还不够。
翠儿也认为不够。
“四闲和其他的姑娘都不一样,她很干净。”秦淮说着,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羞涩,可很快就消失不见,因为她发现,谈论自己喜欢的姑娘并不是羞耻的事情。
“清馆人都干净。”翠儿说着,补充道:“七姑娘也干净。”
“不一样。”秦淮摇头。
杜七是个例,那是赤子之心。
放在普通的女人身上,这春风城总是逆来顺受的,哪怕是九苑的清馆人,总的来说给人的也是这般死气沉沉的印象,面对一些事情只会被动的接受。
就好像杜十娘。
杜十娘的逆来顺受就是姑娘们的典型,用七姨的话来说就是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秦淮认为没有出事前的杜十娘就是春风城姑娘最典型的代表。
“四闲虽然是清馆人,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是普通的姑娘,可就是因为普通,我才能够与她成为朋友。”秦淮认真说道。
安宁和杜七听的迷糊,翠儿则是若有所思。
石闲算不上干净的莲花,但是她和杜十娘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石闲会反抗,她会在杜十娘当初因为秋节将至,可能会被流言中伤的时候三番五次的去找七姨,寻找解决的办法——
对于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杜十娘却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欲望,只是默默的承受。
这样的石闲,很少去想自己是地位低下的姑娘,所以才能和秦淮的关系这么好,换任何一个九苑的其他人,都不可能在经历一苑外那些侍卫们的惊吓后,还能一如既往的和她做朋友。
她是淮竹姑娘,是春风城的“神秘”。
可在石闲眼里,只是一个偶尔会闹别扭,喜欢化妆的姑娘。
说起来,秦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石闲心动,应该就是她帮着自己点妆,给她画眉的那天早上。
“……”
秦淮说的认真,翠儿却蹙眉,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至少不能说服她。
“淮竹姑娘。”翠儿面色严肃:“姑娘所说的这些,说到底……是十姑娘对石姐姐的保护很全面,才养成了石姐姐现在的性子。”
石闲琴是杜十娘教的,在进入九苑之前,生活的一切都是杜十娘照顾着……甚至于杜十娘成为了红倌人……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姑娘。
秦淮心道翠儿能说出这种话,一看就是没有心上人,真正的喜欢哪里是这么容易说出口的。
她对着翠儿一笑,说道:“四闲很喜欢她的姐妹……我那时候还不认得十姑娘,可看着她谈起十姑娘时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便很喜欢。”
说起来可笑。
石闲对杜十娘的……坚韧且流若萤辉的情感,也是她越来越喜欢石闲的理由。
这对于秦淮来说是一件很残酷,并且让人无奈的事情。
翠儿闻言一愣,攥着的拳头松开了许多,看着秦淮的视线惊讶中带着几分认可。
“我也是。”翠儿说道。
0498 未来
翠儿喜欢她人之间的情感,比如杜十娘和石闲的姐妹情……这听起来很奇怪,因为毕竟和自己没有关系,再美好,那也是别人的。
可翠儿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轻轻挑了一下白皙脖颈上火烧玉的红绳,调整了火烧玉的位置,随后目光掠过安宁、秦淮,最后停在了杜七的身上。
虽然小时候一起在城南生活过,可翠儿真正对于石闲和杜十娘产生憧憬分别来源于戏曲和琴曲,她喜欢这些东西,却不是抚琴吹箫的料,嗓子天生也带着几分沙哑,唱戏那更是想都没有想过,只能凭借着发育还算良好的身材成为店里的一名舞女。
从第一次听到石闲唱戏,到现在她便一直很喜欢石闲,真正意识到石闲对杜十娘的感情其实也没有太久,也是杜七来之后。
然后她更喜欢自己这个石姐姐了,也没有缘由。
所以。
如果淮竹姑娘是因为石闲喜欢杜十娘而喜欢她……翠儿反倒可以接受。
可翠儿对石闲的喜欢是憧憬,而并非爱慕,所以她不能完全理解秦淮的心情,走过去牵住秦淮的手,轻声说道:“这对姑娘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石闲对杜十娘的情感越凝实、越明亮,那对于淮竹姑娘就是越痛苦的事情,毕竟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其他人……想一想就知道一定不是滋味,更何况女子多善妒。
“其实也还好。”秦淮摇摇头:“翠儿,对望海店的姑娘,喜欢也好、爱也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翠儿不是傻姑娘,她看的比谁都明白,便说道:“安全感,以及自我满足。”
“正是。”秦淮点点头:“男女之间的爱情,最后都会演变成亲情,这才是所有情感的最终归宿,于我而言,和四闲跳过中间的步骤直接到最后又有什么不妥……她已经是我最好的姐妹了。”
“……”翠儿微微沉默了一下,叹息说道:“姑娘这个自我安慰的想法……若是我,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可若是出于安全感和自我满足的目的,这反倒是达到了标准。
对于秦淮的感情观,翠儿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因为喜欢上石闲本来就是一个完全看不到希望、不会开花结果的事情。
说什么亲情是所有感情的归宿?
可能是有道理的吧……毕竟翠儿也是被杜十娘当做妹妹看的。
“七姑娘怎么想?”翠儿看向杜七。
杜七忽然被点名,吃下口中的蜜饯后歪了歪头,她不懂感情上的事情,于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开口:“我认为只要有喜欢的人就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儿了。”
她以往没有喜欢的人,所以羡慕。
杜七那天真的话语换来的是包括安宁在内所有人无奈的叹息。
翠儿从后面搂住杜七,略带安慰的说道:“七姑娘的要求标准……也太低了。”
低的让人心怜,翠儿忍不住想要用体温温暖杜七。
翠儿也是现在才发现,杜七和她们这种早熟并且发育完全的姑娘相比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根本就挤不进这个话题来。
感情什么的,对这个喜欢吃蜜饯的丫头来说超纲了。
“我说错了?”杜七感受着背后传来翠儿轻柔的心跳,疑惑道。
“也没错,这些事儿……等姑娘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了。”翠儿语气温柔的像是一个老母亲对情窦初开的女儿。
“翠儿姐,我也不小了。”杜七平心静气的说道。
“是是是,姑娘是不小了。”翠儿嘴角上扬。
“……”杜七眨眨眼,她觉得翠儿姐就差将敷衍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也就是她真的忘了自己今年多少岁了,不然一定会说出一个具体的数字来。
当然,翠儿姐也不会信就是了。
“不小了……”安宁咳了一声:“翠儿姐,其实我也不小了。”
这也是实话。
“小丫头一边呆着去,你还不如七姑娘呢。”翠儿视线在安宁胸前绣着的一朵红花上掠过,啐了一口。
安宁这真的是各种意义上不如杜七。
安宁也习惯了翠儿的差别对待,没有解释什么,向杜七要了一快柿子饼,坐在一旁小口的吃着。
翠儿正要询问杜七怎么把柿子饼装在身上,就听到秦淮说道:“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好,若是我也像七姑娘这样单纯,对于四闲只是喜欢而没有太多的期待……该是会更加轻松。”
她语气一顿,认真了许多,对翠儿说道:“翠儿,我是这样,那四闲呢?她真的就能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若是她放手了,石闲就能和杜十娘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吗?
不可能。
从这些时日的接触来看,石闲想要和杜十娘在一起的难度……远远比她和石闲在一起要高许多。
她说完,看着杜七,弄得杜七有些莫名其妙,杜七本能的觉得这种眼神不好,就好像自己的存在影响到四闲姐的感情一样,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
“能。”翠儿想也不想的说道,这份笃定让秦淮微微一怔,翠儿道:“姑娘们会在一起,只是方式……可能不是那么让石姐姐满意,可作为亲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这样说也没错。”秦淮点点头,所以话题最后又一次绕了回来。
石闲的爱情注定受挫。
这是几个人同时断定的事情。
安宁被石闲的既定结局贴在脸上,也开始思考她和翠儿姐之后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想了想,认为也无所谓。
安宁只要和翠儿在一起就行,至于用什么方式、以什么样的关系……她都可以接受。
“……”
窗外起了一些风,混合着暖阳穿过窗子的缝隙,掠过翠儿的耳畔,丝丝凉意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兴许是石闲和秦淮二人几近相同的“求不得”,这种绝望摊开到桌面上来说过于沉重,翠儿望着秦淮有些僵硬的神情,认为自己起了一个很坏的话头。
今个明明是为了杜十娘和石闲琴曲的完美落幕而庆祝的,若是坏了姑娘们的心情,她可没有办法和杜十娘解释。
翠儿正欲开口想要换个轻松一些的话题,便听到秦淮笑着说:“翠儿,喜欢和爱慕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安宁问,捧着吃了一半的柿子饼,舐去嘴角糖霜。
她正想知道自己对翠儿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硬要说,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秦淮笑着:“四闲认为十娘过的好就行,我也是一样的,只要四闲高兴……其他的,也不重要了。”
她笑得很好看,因为发自内心。
安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翠儿,发觉如说像秦淮说的那样,那她对于翠儿姐只是喜欢,还达不到爱慕的地步。
如果翠儿姐和其他人在一起了,她会嫉妒死的。
“……”
翠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秦淮,发觉这个姐姐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后,攥着衣角,身上起了一股子燥热感,背后竟然出了些许汗渍。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杜十娘总说淮竹姑娘是个很好的伴侣、也更适合石闲了。
这无关淮竹姑娘有多少势力和银钱。
和她一起生活,一定会很轻松,很幸福。
安宁吃下了柿饼,甜的发腻,她对于秦淮的想法不置可否,硬要说,感觉太傻了,自己喜欢就要自己攥在手里才是。
杜七也很惊讶,她的惊讶主要来自于秦淮那张和海棠一模一样的面容。
海棠调皮乖戾的性子,是怎么教出来秦淮这种柔和的性子的……
难道是白龙的功劳?
因为秦淮的几番言语,杜七莫名其妙的对白龙又提高了几分好感,也真的是很奇怪。
……
“翠儿,今日若是要庆功,该是会去找七姨吧……那个老人可是很疼爱四闲的。”秦淮说道。
“七姨也不老。”翠儿提了一句,旋即道:“会去,这般喜事……自然是少不了和七姨报喜。”
“七姨的院子不错。”秦淮眨眨眼:“四闲总说,若是大家住一起,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翠儿嘴角微微抽动。
所有的姑娘住在一起……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点子,无论姑娘们喜欢什么人,有着怎么复杂的感情,都会满意。
其实也不是不行。
像七姨一样买个大院子,让今日十楼里所有的姑娘加上七姨、青姨、红吟、绿绮、秋屏流萤等等全部住在一起,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定很有趣。
就像……不,就是家人。
反正爱情经过长久的岁月发展,会发展成爱情加亲情融合的感情状态,虽然爱情并不会消失,也不会被替代,只不过在爱情的基础上又多了亲情,多了血缘一样的浓于水的感情。
翠儿眼里露出几分期待。
若是真的能有那么一天……该是怎么样热闹和幸福的场景。
杜七闻言,神色平静。
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对于翠儿和秦淮的话就没有听的太明白……她只要能和十娘在一起就好了,住在春风城和住在三十三天外,本质上没有区别。
情感永远是人族充满了黑暗的身躯上最耀眼的宝石……是比竹子、比规矩、比妖族存活的更久,可以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的东西,难以被时间长河所磨灭。
所以杜七听不明白,却喜欢听恋爱的话题。
“若是住在一起,以谁为主?”翠儿问。
“自然是十姑娘。”秦淮语气一顿,又添了一句:“七姑娘也行。”
“是个好点子。”翠儿和秦淮相视一笑,当然,她们都知道这是玩笑话。
让所有人获得幸福……也没有那么简单,而且现在姑娘们都有自己的“大好前途”。
“好了,腻歪人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秦淮上下打量着杜七愈发完美的身材,审视着面前的姑娘,轻微的点点头。
好看的姑娘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此时的杜七,身披云肩,淡绿色束腰彰显气质,浅青色混着些许红绒布料做的衣裳,只看过去便像极了一片晴空。
最重要的……比起一开始的瘦弱,杜七各种意义上成长了许多,上手后肉肉的感觉一定很好。
杜七是最完美的人偶,而玩弄人偶又是女孩子的天性……
她这么好看的姑娘,在秦淮这种以完美为目标、光是胭脂种类就有足足一个仓库的女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以往没有机会,此时既然到了杜七的家,自然可以借机好好在杜七身上试试自己的打扮和妆容。
杜七看到秦淮越发明亮的眼神,让她想到了披罗居那些姐姐,这是不算好的回忆……
于是杜七下意识的躲在了翠儿身后。
秦淮干咳一声,说道:“七姑娘,安宁,翠儿……既然要出去庆功,让我给你们好好施弄施弄怎么样?”
“点妆?”翠儿摇头:“我就不用了,没有这个必要。”
翠儿没有感情上在意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梳妆。
“我也……”安宁正要拒绝,就听见秦淮说道:“女为悦己者容,让自己高兴也好,让喜欢的人看着舒心也好,些许的梳妆打扮是必要且值得的,你们两个丫头一点梳妆打扮的手段都不会可怎么行,也不能总是素面朝天的。”
“……”安宁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以前是个和尚,连裙子都没穿过几次,更不要说化妆了。
“翠儿,安宁若是稍稍点个妆……一定会更好看吧。”秦淮问翠儿。
“这倒是,丫头皮肤白,底子也好。”翠儿如实说道。
听到翠儿的话,安宁就没有任何的犹豫了,悦己者容、己悦者容都一样,只要能让翠儿姐觉得她更有魅力,一切都是值得的。
“请姐姐教我。”安宁对着秦淮屈身,真心请教。
“好说。”秦淮眯着眼睛,看向杜七:“七姑娘,安宁都同意了,你……呢?”
杜七攥着翠儿的裙角,嗅着翠儿身上的淡淡香气,盯着“叛变”的安宁,略微的不满。
秦淮劝说安宁,就是要捎带上自己。
这个目的还能再明显一些嘛。
0499 胭脂红花
巳时三刻,杜十娘在房间中和石闲随意聊着什么,兴许是她也在使用的手绢是二人所绣,所以被石闲夺了过去,不许杜十娘继续用这么珍贵的宝物给她擦胭脂。
石闲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回身对着正清洗手绢的杜十娘说道:“十娘,你都给我擦了,总不能让我素颜出门吧……今个的日子我都打算当一个纪念日了,还是要好好打扮一下的。”
“也没说不让你点妆,只是浓妆不好看。”杜十娘将手绢挂起后,回头说道:“一会去见七姨,点个淡妆就好,我这儿有给你准备口脂……四闲,我记得以前你是不喜欢艳妆的,怎么也开始往脸上涂这么厚的胭脂。”
“有一小部分是受淮竹的影响。”石闲将面前即将烧开的水从炉子上提起,以热水烫杯,看着冒着热气的、洁白如玉的茶杯,抬头说道:“淮竹一个月能调制几十种胭脂出来,我偶尔给她上妆,也得了不少的瓶瓶罐罐,不用放着也是浪费。”
“你若是觉得浪糟蹋了就教婵儿点妆,妮子没有一丁点的女人味。”杜十娘说道。
石闲说道:“女人味什么的……再长几岁自然就有了,也用不上胭脂。”
她站起身,艳红色长裙摇曳,转头看向杜十娘一身漆黑的轻纱,询问道:“十娘那些蓝色的衣裳可还在?”
“在是在,也没有什么穿的必要了。”杜十娘摇头。
以往演出的时候,石闲红裳,她蓝衣,红蓝交织出来的是紫色。
现在,因为她是黑色,所以再怎么交织也是黑色,杜十娘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她提醒石闲:“我在和你说胭脂呢。”
“我说的也是胭脂。”石闲眨眨眼:“三十二楼妆面的胭脂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以丝绵蘸红蓝花汁制成的锦燕支;一种是小而薄的花片,称作金花燕支……十娘,这两种胭脂都是小红花研的吧。”
“是,然后呢?”杜十娘懵了。
“小红花最早叫什么?”石闲问。
“红蓝花。”杜十娘脱口而出后一愣,对上石闲似笑非笑的视线,咳了一声:“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才在手绢上赢了石闲一次,便被她扳回了一城。
“胭脂是红蓝花,我点些艳妆,也是可以的吧……”石闲眨眨眼,说道:“十娘若是觉得不好看,那就算了。”
杜十娘:“……”
她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因为此时石闲少了以往的傻气,多了几分她不想要见到的认真。
石闲一边说着,一边使茶匙把茶叶从茶荷中拨进洁白如玉的茶杯中,均匀洒落后,热水从壶中直泻而下注入杯中,杯中的茶叶随水浪上下翻滚,顿时,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琴棋书画歌舞为女子六艺,而六艺为茶助雅,故而有茶通六艺的说法。
练习茶艺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清馆人而言,清馆人为了安全和高雅的兴致,很少吃酒,便多是饮茶。
石闲的动作一气呵成,清幽静雅,从拨茶、打茶到冲杯的所有动作流畅至极,没有任何的停滞感,混合着她的样貌,让杜十娘都有一瞬的失神,觉得面前一幕是极美的景色。
很快,元山渗水混合着杜十娘晒的夏浅草茶冲了一杯出来。
“十娘,请。”石闲双手捧杯,举杯齐眉,注目杜十娘并行点头礼,然后平静说道:“一盏香茗奉知己”。
“瞧把你得意的,不过一点茶艺……谁和你是知己。”杜十娘接过茶杯,哼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坏了规矩,细心地嗅茶香,有浓郁、纯正、清和的茶叶香气伴随着石闲轻微的呼吸,使人陶醉。
在石闲的目光之中,杜十娘左手托杯,右手将杯盖的前沿下压,后沿翘起,然后从开缝中品茶。
随着杜十娘露出舒坦的申请,石闲也笑了。
也许是因为杜十娘存着她们的手绢,她今日收起了别扭的心思,于是笑得很好看。石闲没有以往那种故作傲娇的咄咄逼人后,长发散落,娴静似一个真正的仙子。
“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精茶曷窥其体。流动者愈于安静,负阴者胜于向阳。真源无味,真水无香。”石闲平淡而匀速的说道。
杜十娘捧着滚烫的茶杯,符合道:“《茶录·品泉》中言真水无香,这本书还是我帮你找的的。”
“真水无香,能助茶发挥到极致。”石闲动作优雅的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浅草茶,看着水流如浪,语气平缓的道:“十娘便是我的水。”
视之无色,嗅之无香,然而却一直滋润着她。
若是没有十娘,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精通女子六艺的姑娘。
“你正常些,我有些……不舒服。”杜十娘避开了石闲迷离的眼神,打了一个冷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正常的是十娘你。”石闲轻嗅茶香,露出陶醉申请,轻轻拨弄茶盖,白玉碰撞的清脆一声声响彻,似是姑娘的心跳。
“……”杜十娘不怕石闲生气,也不怕她腻歪人,她最怕的就是石闲正经,因为这会让她无路可退,杜十娘只能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水……你要说,杜七那丫头更像是水。”
石闲的视线落在杜十娘眼角的泪痣上,说道:“她是你的水,不是我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杜十娘反问。
石闲一怔,旋即点头:“也是。”
石闲说着,单手拨开长发,闻着茶香,按照规矩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身子微微颤抖,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十娘,烫……”石闲红了眼圈,茶水过舌入胃,当真是不适。
杜十娘眼角微微抽动。
石闲的茶艺步骤都很完美,氛围营造的近乎完美,茶通六艺的女子魅力彰显的恰到好处,结果却栽在了这一步,这蠢笨的模样在瞬间就驱散了石闲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仙女气质。
“你就不能小口小口喝?你当是吃酒呢。”杜十娘啐了一声,心疼的揉了揉石闲的后腰。
石闲忍着灼热感过去,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身子微微发汗,心道就算十娘是她的水,泡出来的也是完美的茶,可是喝的时候也不能着急……不然就会像现在一样烫着自己。
不仅自己不舒服,也糟践了这一杯好茶。
即使喜欢十娘,具体实施的计划,还是要慢慢来,她可不想做的急了,最后惹十娘生气,连姐妹也没得做。
“十娘,我是故意的。”石闲咳了一声。
“嘴硬什么。”杜十娘轻轻拽了一下石闲的头发,正要说话,便见到门被推开,杜七走了进来。
“杜七?你怎么来了。”石闲眨眼。
看着眼前的一幕,杜七心道自己总算来的是时候一次了,没有再撞上什么不方便的事情。
“杜七,尝尝我泡的茶。”石闲炫耀的说道。
“四闲姐,我刚喝了不少了。”杜七摇头拒绝,问道:“十娘,秦淮想要给我点妆……问能不能去我们的房间,用一下你的胭脂盒。”
卧室是她和杜十娘一起的,自然不好直接带外人进入,更不要说还要用到杜十娘吃饭的家伙。
“用就是了,我当是什么事情呢。”杜十娘对着杜七噗嗤一笑,大概也能猜到秦淮的目的是什么,抢在前面说到:“你今年的冬衣都在衣柜里,对了,千万记得点好火盆,等温度上去了再拾弄,别染了风寒。”
“十年,你都知道了。”杜七叹气。
“好猜的很,谁让你穿什么都好看。”杜十娘饮茶,轻笑:“做好你的人偶,伺候好淮竹姑娘,让她高兴就是你今儿的任务。”
杜七:“……”
她虽然猜到了杜十娘会咋这么说,可还是不满的推了一下杜十娘,接着说道:“那我上楼了。”
“去吧。”杜十娘深吸一口气,眼看着杜七转身离开,好奇若是在淮竹姑娘手下,杜七会是什么样的妆容,紧接对石闲奇怪道:“淮竹姑娘要用胭脂,怎么不直接来找我……要让妮子传话。”
“不想打扰我和你呗,也好猜的很。”石闲环顾四周,这儿现在可是她和杜十娘久违的二人世界。
杜十娘身子一顿,瞧着面前在这个毫无形象伸懒腰的丫头,为淮竹姑娘觉得不值得。
“姑娘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你哪里好了。”杜十娘呸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淮竹真的是很好的人。”石闲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温和了一些才抿了一口,抬头说道:“十娘,淮竹点妆就没有淡的,若是杜七做了艳妆,你也不喜欢吗?”
杜十娘想也不想的说道:“为什么不喜欢,妮子和你不一样,她怎么拾弄都好看,我都喜欢。”
“啧,行罢。”
……
……
一刻钟后,杜七和杜十娘的闺房这种,火盆温暖,翠儿坐在桌子旁,褪下了外套后确认了屋子暖和了,这才去叫杜七等人上楼。
屋内和屋外的温差很大,木质窗棂上有水润珠残留,碳火的味道在房间中弥漫,混合着些许残留的麝香,让闻到的姑娘们产生了几分莫名的醉意。
杜十娘的房间其实很小,因为她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只是堪堪能够住下两个人,当然很精致,该有的应有尽有,冬日的天气很冷,床上绣花的褥子花纹清秀,很有杜十娘个人的审美特点。
和书房不一样,闺房里没有那么多的装饰,墙壁上基本空着,只有床头挂着一幅画,也是杜七喜欢的才挂上的。
杜七掀开床帘,将外衣换下丢在床上,回过头便见到安宁停在窗前,摸了摸杜七的枕头,说道:“七姑娘的房间还是小了……不过床很大,比翠儿姐的大。”
“嫌小还和我挤一起。”翠儿给了安宁一个白眼,接着打开柜子,取出杜十娘平日里点状的箱子,接背对着秦淮,清点了一下箱子中的胭脂,说道:“这儿是口脂、腮红,记得是金花燕支多一些……可能少了一些,我去侧房再取一些胭脂来,姑娘先拾弄着……”
“秦姑娘……”
“秦姑娘?”
淮竹姑娘怎么不说话。
翠儿发觉没有人回应她,有些奇怪的抱出胭脂箱,回过头……她便见到了秦淮一脸呆滞的看着杜七和杜十娘的大床。
准确的说是看着床头上方挂着的一幅画卷,画的是满满一张水墨竹林。
这本身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这张画的画技并不好,可以明确的感受到的青涩,比如竹节并不清晰,比如几根清竹画的歪了……可整体构图很好看,所以杜十娘就允许挂上了……翠儿对于秦淮的目不转睛也不算太惊讶,因为淮竹姑娘喜欢竹子也是众人皆知了。
翠儿和安宁都奇怪忽然沉默不语的秦淮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有杜七眨眨眼,知道秦淮在惊讶什么。
许久后,秦淮回了神,默默念着画卷上的题字:“醉倚小阑花影近,不应先有春风分。九心海棠……海棠……”
秦淮回头,询问翠儿:“这画……”
翠儿解释道:“这画是姑娘从淮沁带回来的,挺好看的。”
“是很好看。”秦淮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七姑娘很喜欢这画?还挂在床头。”
“喜欢啊,这是我的宝贝呢。”杜七如实说道。
她过去的宝物一件都找不到,所以这一幅装裱精致,画上竹影绰绰,提着海棠名字的画她无比的珍惜。
杜七说着,想起了什么,对着翠儿和安宁说道:“对了,画是海棠画的……是秦淮的娘亲呢。”
“……”
安宁和翠儿都是一愣,尤其是翠儿,她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震惊的看着秦淮。
淮竹姑娘的娘亲……不就是尊上的妻子,整个春风城从未有人知道的……主母?
“七姑娘怎么……”秦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杜七和白景天走的那么近,本就知道她母亲的姓名,知道九心海棠这个题字一点都不奇怪。
秦淮平复心情,说道:“是娘亲的画……没想到在姑娘这儿见到了。”
0500 海棠梦寐以求的事情
屋内炭火的气息又一次加重了许多,有透明水渍在床上如细丝般落下,倒也动人。
白景天和杜七走的那么近,秦淮也早就知晓杜七知道她娘亲的存在和姓名,本不该这般惊诧,可是她看着杜七望着小竹图那明亮仿若蕴含星光的眼神,便感觉身子都要化了。
秦淮也收藏了许多娘亲的画卷,所以并未有将眼前这一幅画据为己有的想法,毕竟……杜七是练红的先生,也是她十分喜欢的姑娘。
让秦淮无比惊讶的其实是杜七注视着画的眼神。
很喜欢,也很温柔,让秦淮不自觉的就陷入了进去,她在杜七面前本就莫名矮了一辈,现在更是因为杜七喜欢而很是欢喜。
秦淮认为自己娘亲就是这么好的人,即使是素未谋面,只凭借一幅画就足以让杜七这样的性子的姑娘喜欢……这样完美的娘亲,怎么会是练红所言的乖戾模样。
因为杜七对着小竹图发呆,所以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翠儿眯着眼睛,和秦淮不一样,翠儿想着杜七介绍这幅画的语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竹图是名叫海棠的姑娘所画,海棠又是淮竹姑娘的母亲,这本身就已经足够让翠儿震惊了,可让翠儿感觉到怪异的是,她是了解杜七的人,她觉得杜七在介绍这幅画时候,所说的话——重点不是海棠是秦淮的娘亲,而是海棠这个人。
翠儿竟然在杜七面上看到了些许的……骄傲?
这种神情翠儿只在杜七提起杜十娘的时候见到过。
七姑娘就这么喜欢这幅画?
翠儿注视着画卷,这画的构图很和谐,却也没有达到画道大家的水平,虽然仔细看得话,能够感受到一种温和的细腻,但……在不懂画的人眼里一般,在懂画的人眼中却也差了火候。
知道其中价值,反倒因为是春风城主母的画才有了敬意。
安宁不像翠儿想的那么多,她又不了解春风城的事情,对于书画也缺乏一定的欣赏水平,只是隐隐可以在画上嗅到一阵微弱的妖气。
想了想,也释然了。
白景天是半妖,白龙是人,他的娘亲可不就是妖族?
一个妖族,居然有闲情逸致画画,也是个奇怪的人。
“七姑娘……可真是喜欢这画呢。”安宁从身后依靠杜七,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从杜七的视角看着那提着字的画,心道字体娟秀,看着还蛮舒心的。
“很喜欢。”杜七附和着点头,当然她还有比这幅画更喜欢的东西,就收在一旁的柜子中,里面是海棠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衣裳。
“秦淮,你可不许与我抢,我就只有这么几个物件了。”杜七回头说道。
秦淮闻言一怔后回了神,无奈的走过来,摇头说道:“姑娘说什么呢……就算是娘亲的画,那也是姑娘的东西……倒不如说姑娘会喜欢,我真的很高兴。”
“那就好。”杜七松了一口气,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秦淮向她索要海棠的物件的。
以海棠的性子,定然从未与旁人说过自己的事情,所以杜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不是以前的傻姑娘了,若是自己说出口的东西会破坏此刻生活的平静,她也不会说的。
比如……
海棠曾经是她侍女的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一定会给十娘带来麻烦,也会让十娘感到不舒服,毕竟……十娘和她一样其实也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姑娘。
对了,也不是曾经。
在过去、未来,那个叫做海棠的丫头都是她的丫鬟。
她盯着秦淮的脸蛋看了一会儿,直到秦淮脸上起了一份红晕,才移开视线。
看不到母亲,看看女儿也能解解馋。
反正都是长的一个模样。
翠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微微抽动。
她本来想着若是主母的画,或许应该将其交给尊上……这是春风城姑娘们本能的想法,可是看杜七如此的喜欢,以及淮竹姑娘都没有任何的异意,她便收回了这个想法。
还有就是……
七姑娘对淮竹姑娘的态度很特殊,温柔中带着几分侵略感的视线,翠儿从未见到杜七对旁人使过。
说杜七喜欢秦淮吧,也不甚可能。
翠儿想着,发觉屋内有些冷了,蹲下添了几块炭,轻轻吹着,然后将房间角落的窗子打开一条缝,保持温暖的同时也保存屋内的清新。
“你们别赏画了,我看不懂画……”安宁抱着杜七的手臂,认为自己被冷落了,语气添了几分不满,颇有女儿家的娇憨。
秦淮闻言,咳了一声:“咱们这就开始吧……时候也不早了……七姑娘,安宁,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妆?”
“我?”安宁歪着头,些许侧发垂落耳边。
涂抹胭脂什么的在安宁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自然对于梳妆打扮一窍不通,她便摇头:“姐姐看着施弄罢……”
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翠儿一把抱住,箍着腰抬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你往后稍稍,先紧七姑娘来。”
“哦。”安宁可不会对翠儿不满,不如说这一抱让她很开心,也不是很急于妆容了。
“翠儿姐会化妆吗?”安宁问。
“你这是什么话,我以前可是店里的舞女。”翠儿随口说道。
舞女哪有不会点妆的,她以前的姿色一般,全靠和杜十娘学的点妆手段才能在店里有一份不错的人缘,以至于成为了十楼的侍女。
“舞女?我想看翠儿姐跳舞。”安宁想也不想的说道,她一想到翠儿的舞姿,便有几分迷离。
“我不想跳,也没什么好看的。”翠儿撩起耳畔短发,捏了一下安宁的脸:“嘘……安静。”
……
“我没有什么要求,随你来就好。”杜七瞧着这个和海棠一模一样的姑娘,抬手对着缎带熟练的一扯,伴随着杜七轻轻摇头,青丝如瀑散落。
“交给你了。”杜七说着,很自然的在梳妆台前坐下。
海棠是她的侍女,伺候她穿衣打扮也是规矩的一部分。
“嗯。”秦淮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拿起木梳自上而下在杜七的头上掠过,那痒中带着舒适的木齿让杜七眯着眼睛,十分的享受。
不久之后。
杜七闭着眼睛在妆台前,秦淮则拿着一条湿润的毛巾帮她擦拭着脸颊,
“七姑娘,可以睁眼了。”秦淮拿着干毛巾将杜七面上水渍一点点擦干净,开口说道。
“恩。”杜七闻言睁开眼。
“点妆之前,我先把姑娘的头发暂时扎起来,不然不好上胭脂。”秦淮说道。
“都听你的,也不用与我说的太细致。”杜七无奈道,她又不懂这些……甚至不止她不懂,连海棠也是不懂的,那个丫头以前帮她梳妆打扮也只限于穿衣裳和梳头,了不起扎一个马尾。
像厨艺和绣花、画画写字都是海棠在遇到白龙之后所学习的。
秦淮站在杜七身后,一手撩着她的长发,欣赏着镜子中端坐的少女。
杜七的发质很好,即使不刻意梳理,顺着风摆动后也就顺滑了……秦淮感受着杜七青丝滑过指缝,嗅着淡淡的胭脂清香,强行克制住趴上去吸一口的欲望。
七姑娘头发散开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在秦淮眼里,少了几分可爱的杜七平添了几分压迫,让她在呼吸急促的同时,更是移不开视线了。
秦淮在看杜七的时候,杜七也在看她。
因为秦淮和海棠是母女,也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杜七恍惚间竟然真的觉得眼前这个捧着自己头发的姑娘就是海棠。
忽的,天边起了一层七色的光,将整个春风城从中间划开,像是一座桥梁连接了春风城和淮沁的某个地方,在这一刻,时间也好,空间也罢,都不过是姑娘脚下的路。
干净的镜子中出现了一瞬间仿若湖面的涟漪,杜七惊讶的看着镜面逐渐扭曲最后重新排列,再看过去,映在镜子中的两个姑娘出现了微弱的变化。
杜七还是那个杜七,长发散落,少女感满满,长而微翘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
秦淮的面容却忽的就成熟了三分,一双浅色眼睛中多了几分不可见的懵然与疑惑。
一阵风涌动的挤进了房间,将炭火吹得明亮,冰凉的吹动了杜七的长发,打在镜子上,最后弹在了“秦淮”的脸上,让她一愣后,眸子缩成了一点,手指轻轻颤动着,眸子中全然是不可思议与隐隐的错愕。
“怎么忽的起风了。”翠儿急着走到本来用来通风的窗子前,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只见本来风和日丽的天气忽然起了细细风雨,一江烟雨洒落,天气闷热中带着几分压抑,那风吹得庭院中的竹子一阵剧烈晃动,些许竹叶都被吹上了天。
冬天的大风可是很罕见的,正聊天的杜十娘和石闲此时也打开窗瞧着外面,话题从杜七变成了欣赏风雨。
纤阿坐在马车上,平静的看向南方。
“……”
“我就知道……又下雨了……”翠儿无奈的推开门,对着屋里的秦淮和杜七说道:“姑娘们先施弄着,我去收一下衣裳。”
“翠儿姐,我也去。”安宁闻言,轻盈一跳跃下床,现在反正也不是她化妆,坐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安宁离开房间之前,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却说不上哪里不对。
秦淮捧着杜七的长发,好像在发呆……不过七姑娘是很好看的人,秦淮嘛,这种喜欢女人的,会有呆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宁离开,帮着翠儿收衣服去了。
转眼,烟雨变暴雨,厚重云层遮住了天上唯一的光源,整个春风城都是阴暗的,有水滴落在溪水、池塘中,泛起涟漪。
小雨稍稍密集了些,来自高空的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好听的声响。
十楼中,翠儿惊呼的声音在庭院中传播,让熟睡的明灯眼角微微颤动。
雨帘淅沥,连绵不绝,在窗棂上打出水花。
杜七倾听雨声,好像周围的景色都慢了下来,又有“秦淮”站在杜七的身后。
混合着雨声,杜七可以感受到身后姑娘轻微的呼吸声,她的内心出现了些许的动摇。
……世界上的规矩很严苛,可是在姑娘面前就是薄薄的纸,走过去就会破掉,甚至有时候都不用她走过去,只是一个恍惚间,涟漪就沟通好了一切。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此刻,房间中只剩下了杜七和“秦淮。”
杜七:“……”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一身绿衣的姑娘,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坏了规矩这种事情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可是让她承认,还是比较困难的。
无意毕竟是无意的。
“秦淮”感受着指尖的长发,视线落在镜面中那明显“稚嫩”了许多的面容上,不知道自己是到了什么时候……是时间长河以前,还是以后?
其实只要“秦淮”稍稍观察一下身边的景色,看一眼床头的画就会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从方才开始,她的目光就完全无法从眼前的姑娘身上离开。
仔细去看,“秦淮”身子一直在细微的颤动着,她嘴唇在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尽管握着杜七的长发,却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似是生怕一个用力远处的人就会如同泡影一般破灭。
“别愣着了,来都来了,帮我梳头。”杜七说道。
“是,小姐。”“秦淮”下意识的就答应道,而说完之后,她眼中忽然出现了释然的情绪。
小姐就坐在眼前,正如以前那样,正如理所应当那样。
虽说自己也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可梦寐以求的一幕真的出现了,还是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倾听雨声。
“秦淮”的心跳逐渐归于安稳。
所以需要尽快的适应,她要表现出自己成长才行。
“你方才在做什么呢。”杜七随意问道。
“学着做饭呢……小姐,我有了一个女儿。”
“秦淮”平静说道。
“我知道……”杜七心道现在这个就是她的女儿。
“动作快些。”
“嗯。”
0501 往事如烟
雨在下。
阴暗的天空遮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白景天才回到沁河医馆不久,他不紧不慢的收起了白玉盘洗干净的衣裳,回到房间点了香烛后靠着窗子坐下。
缕缕白烟混合着房间中海棠花的香气,让白景天猩红色的眸子逐渐软化,他取下腰间南望菩萨的木牌,将其挂在身后海棠花的花盆边缘,视线朝着十楼的方向看去。
下了这么大的雨,先生的庆功宴准备怎么安排?
是带着小玉儿去金风楼,还是说就在十楼中解决……前者,他还可以去金风楼和先生“偶遇”,后者……他今日便没有再见到先生的可能了。
白景天觉得这样胡思乱想正如姐姐所说的很没有出息,娘亲也说过类似的话……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冷静,这和学好厨艺一样的重要。
于是白景天不知道从哪儿取出一本医书,上面拓印着杜七的笔迹,认真看医书的白景天并未发现,他腰间的一柄淡绿色的匕首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同时间,正和管家吃酒到兴头上的白龙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青令上出现了一座七彩拱桥,似是链接了两个世界。
……
南荒的东方有无数座插入云霄的山峰,鸟语花香,静谧山谷处,有连绵山脉处在如龙腾飞的山间,其中泉水飞溅,仙鹤入云。
有飞瀑自九天之上落下,汇集在地上成了一尊波涛之泉,泉水中有可怕剑光流转。
泉水下方,无数七彩尸骨铺底,灵力聚集成漩涡。
炼狱之上却是人间仙境,连绵百里的山脉坐落着大小建筑,长廊、楼阁,地势较高,建筑广阔,其中有一座仙宫依靠剑峰,上书二字。
【太华】。
玄妙非凡,令登仙境之人也不敢久视。
……
太华山上,有公子仙子如明玉之花,经风雅之事,求出尘之姿,九曲涧,流溪遍地,水声潺潺。
此处九华,来往皆上仙。
上仙中,有一个圆脸女人睁开了眼睛。
圆脸女人的身材相比太华山上的其他仙子,个头要矮一些,体型像是一个少女,可从周围那些战战兢兢的修士来说,她的地位十分之高。
圆脸女人伸手接住了天上飞过来的流星,张开手心,是一枚玉简。
她打开了玉简,便知晓夫君命石已碎,陨落在南荒春风城。
“青龙?怎么会有青龙。”圆脸女人沉默了许久,她的瞳孔消失了大半,将手中的玉简捏碎。
命石中的信息很杂。
他死都死了,还说些没用的东西。
什么叫……若是自己能改一改刚直火爆的脾气,他会更喜欢?
原来他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当真是轻浮的男人,也是该死。
明明都结为了道侣,成了夫妻,却说这种话,果然是个幼稚、不成熟的孩子。
居然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眼看破坏了规矩的青龙就这么凭空消失……圆脸女人认为身为九霄上仙,当时就应该与青龙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倒好,退缩的行为失了气节骨气,也没有完成摧毁春风城的任务,真是……
“要你何用。”
圆脸女人缓缓离开居所,前往试剑泉,在一具虽然死去却依旧散发着可怕威势的骨头上抽出一把细剑,插在背后的竹制剑鞘之中。
就在此时,有几个人影出现在她身旁。
“你要去哪儿?”领头之人询问。
圆脸女人说道:“南荒,春风城。”
她抬起头:“你们要拦我?”
领头的男人挥手,只见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七彩桥梁,蹙眉说道:“南荒……时间长河扭曲,需要去太华宫查阅壁画。”
“那是你们的事,我去看青龙出现过的地儿,青金之茧……必须弄清楚来历。”圆脸女人说着,背后青色的竹制剑鞘微微发光,她语气一顿,认真说道:“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一切仙人殊胜行,皆天命有归,万千星海,莫贵于九,命归于九……九华山的人,就是只剩下一块指骨,也要回到这儿,这也是规矩。”
“……”众人看着圆脸女人平静的面容。
九华山的人也是人,尽管被认为是疯子,可是在没有牵扯到规矩的时候都是普通的修士……如今死了夫君,忽然变成了孀妇,圆脸女人究竟是平静还是悲伤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还没见过这个女人居然能压制住火气平心静气的说这种话,便知道拦不住她,让开后说道:“恭送师姐。”
“不送。”圆脸女人从众人面前离开,她没有直接离开九华山,而是来到九华山外门一处,停在了一座干干净净的雕像前。
这是一座雕琢十分精美的石像,可以感知到石像上的华丽气质,在石像的一侧,刻着“太阴元君”几个字。
这雕像就是卧松云见过的那个和秦淮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像。
圆脸女人在雕像前站了好一会,她和春风城、南荒当真是有着新仇旧恨。
蓦然,圆脸女人一愣,死死盯着眼前的雕像身上重新聚起的灵气,虽然浅薄,可是的的确确有了几分神性。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世人皆知,九华山弑神,却不知道她们弑杀的并非真神,而是假借真神之名扰乱世间规矩的“伪神。”
现如今……这伪神之像竟然重新聚起了灵力?
难道……伪神并没有死?
圆脸女人将这消息传了出去,漫步云海,出了山门。
山门处有结界覆盖,哪怕是九霄上仙也必须遵守规矩,不得使用法力。
白玉道上,两位守将手持长枪,在见到圆脸女人的时候,为首的中年将士横起长枪,枪尖朝后,恭敬说道:“左思明见过上仙。”
“破虏见过上仙。”一旁的小将也附和道。
见到这两个有着大机缘的人,圆脸女人面色缓和了一些,顺手取出几颗丹药递过去,接着说道:“绫纱呢?”
“回上仙,苏姑娘去了太平湖。”左思明说道。
“告诉绫纱,出关后来梦河谷,她不是一直叫着要回南荒?这次我带她去。”圆脸女人说着,自白玉阶梯而下,转眼不见踪影。
圆脸女人消失许久之后,左思明才松了一口气。
“大哥,上仙明明能自己告知苏姑娘……为什么要吩咐咱们?”小将握着丹药,脸色奇怪的说道。
“上仙自然有上仙的思量,你小子发什么牢骚……再说了,上仙的脾气秉性你还不了解?给你丹药自然需要吩咐你做事,这也是规矩。”左思明摇摇头,看着南方,说道:“还不抓紧修炼,你现在的修为还入不得试剑泉,到时候开了试剑泉,见不到元君可不要后悔。”
听到左思明的话,小将身子一颤,立刻抽了懒筋,:“我这就回去闭关,这么多年不见,不知殿下……”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左思明打断道:“慎言,那是元君。”
小将没有退让,而是说道:“大哥,元君依旧是静月的长公主,是咱们静月人的殿下,这也没有坏了规矩。”
“……你说的也是……罢了。”左思明横转枪花,看着北方说道:“殿下得了居士的仙人传承,是我等之幸。”
正说着,便见到太平湖上有少女踏浪而来,样貌清秀,她笑着说道:“左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苏姑娘……这就出关了?”小将惊诧。
少女歪了歪头,耳朵上一枚红玉轻轻摇晃:“我也不知怎么就待不下去了,想出来走走。”
左思明一怔,露出几分无奈神色。
果然,上仙还是使了手段唤苏姑娘出来的。
左思明将圆脸女人的话与少女说了,却见少女一怔,惊喜说道:“师父说要带我去南荒?真的?”
左思明见到少女欣喜的模样,微微疑惑。
这姑娘来九华山也不过数年……算起来……
“苏姑娘……是南荒人?”左思明问。
“嗯。”少女应声,抚摸着耳垂下方红盈盈的火烧玉,笑着说道:“我是南荒人,一直都是。”
……
……
翠儿在安宁的帮助下收了衣裳,回到房间中,身子已经湿了大半,她摘下湿润的红绳,将火烧玉放在桌上,取出手绢擦拭着脖颈上的水润。
一旁的安宁看着火烧玉上刻着的一个“绫”字,问道:“这……是翠儿姐以前的名字?”
“嗯。”翠儿随意附和着,相比以前的名字,她更喜欢杜翠儿这三个字。
安宁眨眨眼,心道比起随常姐姐或者是杜十娘的姓氏,她其实更想和翠儿姐一个姓氏,于是问道:“翠儿姐以前的名字是什么啊。”
翠儿一怔,伸手拽了一下安宁腰间的流苏,嗔道:“别什么都问。”
“哦。”安宁有些失望。
……
……
春风城中,突如其来风雨交加让本在城中漫步的姑娘们急着收衣裳,或娇笑、或叫骂、或嗔怒的沿着屋檐一路小跑,踩水而行,沿途洒下了美好的风景。
宽敞的官道上有一条条车轮的痕迹正随着雨水而消失殆尽。
路即是“道”。
此时春风城的规矩已经彻底乱做了一团。
“……”
纤阿坐在马车上,眼看着身旁的姑娘来来往往,眸子轻颤着,她抬起头瞧着眼前的橙衣姑娘,故作平静说道:“不是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橙衣姑娘看着淮沁的彩虹桥。
纤阿睫毛轻颤,一滴雨露滑落,她眨了眨晶莹的眸子,说道:“元君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知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橙衣姑娘问道。
“……”纤阿深呼吸,垂下眼帘:“海棠。”
“海棠?”橙衣姑娘问道:“你喜欢她?”
“不算是喜欢。”纤阿说道:“别问了。”
现在的海棠是看不见她的,不仅看不见她,连她的夫君儿女也入不了她的眼睛……纤阿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罢了,随便你。”橙衣姑娘提醒道:“我是来提醒你,小心别跟着回去了。”
因为海棠的出现,所以属于太阴元君的部分职权就回到了海棠的身上,这令纤阿出现了明显的虚弱,所以橙衣姑娘才特意来提醒。
“不用担心,她一会儿就会回去。”纤阿说道。
“那我走了。”橙衣姑娘说着正要离开,却忽的被纤阿从身后扯住金色霓裳。
“你怎么了?”她回头,见到了一双水润的眸子。
“姐,陪我说会话。”纤阿轻声道。
“……”
……
杜十娘闺房中,借用了女儿身子而不自知的“秦淮”小指挽起杜七的发尾做了一个小髻,熟练的将杜七刘海拉起来,露出了清爽的额头与细长的眉毛,随后拿起梳子顺着杜七的长发。
“小姐……和以前一样吗。”海棠问。
“一会儿要点妆,简单盘个髻就好。”杜七说道。
“点妆?小姐,我都还不会点妆呢。”海棠摸着杜七的长发,她很难想象,自家小姐居然也开始化妆了?
这究竟是什么年代,难道已经是天地轮回了一次。
“不会点妆可以学,你的时间还长。”杜七说着,看着镜子中的面容,心道海棠还是那么好看。
“我也没有什么时间了。”海棠捋起杜七的一缕长发,嗅着上面的皂角香气,熟练将缎带缠在右手拇指与无名指中间,挽了一个花,左手抬起,青丝穿过白色锻带,接着曲臂,倾斜一拽,好看清爽的发髻就这么系好了。
“有些坠得慌,再放下来一些。”杜七甩了甩头发,说道。
“嗯。”海棠应声,小心翼翼打理着杜七的长发,将每一个角落都处理到完美,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看着镜子中杜七的身子,有些后悔的说道:“小姐,我学了针织,想着做一件衣裳,如今看来,针脚开的宽敞了些……”
“能穿就行。”杜七点头。
海棠想了想,轻声道:“以前小姐会说……不穿也行的。”
“不穿可不行,穿衣裳也是规矩。”杜七起身摸了摸海棠的脸,将她抱在怀里,说道:“海棠,别来无恙。”
“有恙。”海棠摇头:“小姐,我有恙。”
0502 静心凝神,日常闲话
杜七抱着海棠,发觉对方比她高了许多,姿势并不是很趁手,不禁想到了海棠还是一只兔子的时候,那时候将丫头抱在怀里手感还是很好的,像是摸着明灯的耳朵。
“有恙?你身子不舒服?”杜七自然而然的抓住海棠的手腕,试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紧接着才意识到眼前的并不是海棠,而是秦淮。
她松开了海棠的手,问道:“是怀孕了?”
“小姐……”海棠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杜七说道:“本来是不舒服,可见了小姐,也就无恙了。”
她说的很自然,杜七却搓热了双手,贴在了海棠的小腹处,试探性的说道:“有了个女儿?”
“嗯。”海棠视线颤动,似乎因为这件事不大敢去看她的小姐,可是最后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只得说道:“在淮水的画舫上生的……只是可惜,那丫头是个纯粹的人。”
海棠见到了自家小姐,往日里憋着的话便一股脑说了出来,她就像是一个归家的孩子,在家长身边发着牢骚。
“小姐,丫头没有继承我的血脉,所以我准备过几年,再要一个……”海棠眨了眨暗红色的眸子,心道小姐赠予的血脉,无论如何都要遗传于世,这对于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海棠说着,发觉杜七在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杜七还未开口之前便说道:“我知道小姐什么都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杜七歪着头:“你想知道吗?”
“不了……”海棠翘起嘴角:“我喜欢丫头,若是真是个儿子,那就当丫头养,生男生女也都一样。”
“……”
杜七想起了白景天,眉尾微微一颤,心道原来白景天的“悲剧”在他还是个计划的时候就定下了。
于是一时无言。
杜七看着窗外的景色。
山河看着久了也就这模样,抵不上她喜欢的姑娘。
杜七在看景色,海棠在看她。
海棠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也没有兴趣知道,小姐是规格外的人……她一早就放弃了在小姐身上寻找逻辑,而看小姐的变化如此巨大,想来一定是过去很久了。
“小姐……当真是变了许多。”海棠见到杜七的模样,眼神波动。
以前的小姐虽然也会倾听她说话,可向来都是不在意的,怎么会这般融入自己的话题。
细节上也好,说话的语气也好,样貌也好……都已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姑娘,可无论怎么变,这都是她最喜欢的人。
“我一直在变,毕竟路走的久了。”杜七在海棠耳边说道,她的头发垂下一缕,海棠发现后立刻从耳后取出发夹,将杜七的长发推至一侧,然后卡上。
“小姐怎么变,我都喜欢。”海棠认真说道。
她知道姑娘的秘密,也知晓对于她来说时间是一条无休止的河流,所以她会一直变化,兴许下一次再见,已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但是只要小姐愿意,她们总是能见面。
所以她一点也不怕死。
“……”
杜七听着海棠的话,说实话没有太大的心理波动,因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房间中忽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簌簌的打在窗棂,发出悦耳的声响,火盆中的炭火暗淡,飞起的火星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温度下降了许多。
海棠有无数的话想要和杜七说,可正因为要说的太多,所以到了嘴边就成了颤音,不知道说什么……憋了许久后,挤出几个字来。
“小姐……我又坏了规矩罢。”海棠说道。
“也习惯了。”杜七十分平静,规矩这种东西,当真是很不好遵守,她想了一会儿,听着楼下翠儿和安宁的闲聊,转过身子,说道:“要不要见见你的儿子和丈夫?嗯……还是说夫君。”
“我女儿才一岁呢,就算要儿子,那也是四五年后……现在见他做什么。”海棠露出些许怪异的神情,她还以为小姐是要让她见一见未来的儿子。
还有……
原来自己怀的第二个是男孩。
“那你丈夫呢,他也很想你。”杜七说道。
“更没必要了……整日住在一起,看都看腻歪了。”海棠伸了个懒腰,俏皮的模样让杜七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你这丫头……贪过了新鲜,就是这个样子。”杜七说道。
“他是很好看的人,也不是我没出息,可第一眼就很有眼缘。”海棠向杜七分享自己的喜悦。
“是喜欢人,还是喜欢样貌。”杜七问。
“没什么分别……脸也是他自己的……”海棠说着,声音小了几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面。
这是她第一次将视线从杜七身上移开。
“身为小姐的侍女,我就这么嫁了人……”海棠一脸自己做错了事情的表情:“可是,将血脉传承下去也很重要。”
“我没怪你。”杜七踮起脚尖,揉了揉海棠的脑袋,说道:“只要喜欢就好……对了,你喜欢他吗?”
听着海棠的话,杜七总有一种海棠是因为白龙样貌好、能生出来好孩子才嫁给他的错觉。
“我还挺喜欢他的,是个能容忍我任性的人。”海棠玩弄着杜七的衣角,说道:“小姐,我是正月十八嫁给他的呢……”
“正月十八?”杜七眨眨眼,望着海棠面上的小酒窝,歪着头:“正月十八怎么了。”
海棠眉头一挑,笑着道:“入了世才知晓一些规矩,正月鬼魅开路,不宜嫁娶,那年十八又是殡葬大日……很不吉利。”
“吉利?”
“小姐自然是不知晓吉利什么的,其实我也不在意,虽然被人说了晦气……可我还是蛮高兴的。”
“是说生死都要在一起?”杜七问道。
海棠一愣,心道自己果然很不适应这个凡事都能与自己说上两句的小姐,她摇摇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就是我不能陪他太久,正月十八,算是给他提个醒。”
“这样你就满足了?”杜七问。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海棠自身后揽住杜七的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说道:“恩爱生活百年长……兴许很好,可昙花也很好看,就像小姐你于我一样……”
说着,海棠摸了摸镜子里自己的脸,很有自信的说道:“会有人替我走下去。”
“也许是吧。”杜七感受着海棠绵长的呼吸,自镜子中看着她和海棠的影子。
姑娘许久未见,可说起话来却是最普通的家常,毫无波澜,似乎说了很多,可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杜七忽然想起了纤阿与她说的,让她心动的话。
“……”
“小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海棠久违的红了脸。
“人死了,也就死了。”杜七说道,又不确定,如果此时海棠亲口与她说不想死……会怎么样。
“人死了,也没死。”海棠握着木梳,指尖在曾经划过杜七头皮的梳齿上掠过,说道:“就好像现在。”
海棠站直了身子,将梳子置于梳妆台。
“你都知道了?”杜七问。
“小姐,你家的丫头还是很聪明的。”海棠抿嘴笑着。
方才还说坏了规矩呢,这就忘了?
她觉得小姐比起以前的让人迷恋,此时多了几分可爱,她也十分喜欢。
“你是聪颖的丫头,也很招人喜欢。”杜七说道。
万物迎泽。用心聆听,天地沉浮,各有其主,各有归宿。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人生可逃避很多事情,无法逃避的是生死。
她早就知道,海棠也知道,所以方才问题的答案和以前相比,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心动只限于心动。
“……”
窗外的雨水渐弱,从暴雨逐渐稀薄成了小雨淅沥,海棠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可惜的说道:“还想让小姐姐尝尝我的手艺,看来是没有什么时间了……”
路很长,会有人替她走,所以,将手艺教给女儿吧。
“时候是不早了。”杜七听着翠儿缓缓上楼的脚步,十分平静的说道:“回去吧,那儿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小姐在的地方就是我该在的地方。”海棠咬唇,接着释然,张开双臂搂杜七入怀,双臂用力,似是想要将她揉进身子,力气很大,将杜七整个箍在身上。
海棠才做出这个动作就后悔了,她以往是绝对不敢这么大胆的。
兴许是小姐变了太多。
兴许是自己嫁了人,有了女儿,便胆子大了。
兴许是她太久没有见到小姐,思之如狂。
海棠对上了杜七的视线,才知道没有兴许。
一切都是因为小姐看着她那宠溺的表情……让她有资本可以肆无忌惮。
怀抱这世上最美好的姑娘,海棠舍不得松开手。
可她最后还是与杜七分开。
“小姐,我想要去东玄玩一玩,散散心。”海棠后退半步,屈身行了一礼,与家长汇报自己未来的计划。
杜七没有说让海棠小心点的话,而是点头:“去吧,玩的尽兴。”
“嗯。”海棠使劲点头。
有这句话就够了,她可以放心闯祸。
小雨淅沥,云层并未散去,天空阴暗,架接淮沁和春风城的拱桥逐渐碎裂,化作光点,散在了雨中,融化于山河间。
……
“晚安,小姐,晚安。”
“安。”
……
……
雨水停歇,屋檐上水滴垂落,在地上的平静的水潭中泛起涟漪。
当翠儿推开门,见到的是趴在窗边的杜七,而在杜七身后,秦淮呆呆的站在那里,似是失了神。
开门的声音让秦淮身子一颤,眼神恢复清明,她先是看了一眼身前空空如也的椅子,立刻转头,见到了倚靠窗台的杜七,松了一口气。
她……这是怎么了?
秦淮整个人有些恍惚,她记得自己是要给杜七梳头,然后就……
嗯?
秦淮瞧着杜七盘好的长发,眼里出现几分迷茫,这份迷茫只持续了几息就消散的干净。
看手法,是自己扎头发的技巧没错,因为手法是娘亲从小教她的,所以秦淮绝不会认错。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画面中,她熟练的给杜七扎头发。
扎头发时,窗外下着雨。
翠儿姐说要去收拾衣裳。
一切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闷得慌,心口不大舒服,有几分不舍和迷恋感残留。
秦淮心道自己最近因为要突破瓶颈的缘故所以是没有休息好,该是因为七姑娘太好看,才愣了神。
杜七那么好看,对于她这种喜欢姑娘家的人来说,是容易把持不住。
她有方才的片刻记忆,便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记忆。
可还是很奇怪。
但是秦淮没有仔细往下想。
因为杜七不想她往下想,毕竟……坏了规矩是丢人的事儿。
……
杜七见秦淮清醒了,关上窗子,收回看向淮沁的视线,在秦淮身前坐下,说道:“继续。”
秦淮下意识的就拿起梳子。
“……”翠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她眼看着秦淮打开了胭脂箱子,就收起了所有的疑惑。
翠儿蹲下来,轻轻摇动蒲扇,让火盆焕发活力,等屋内重归温暖后才说道:“要快些了,十姑娘说过一会儿要出门。”
“去找七姨?”杜七问。
“对。”翠儿点头。
“翠儿姐,衣裳都收起来了?”杜七又问。
“要重新洗……算了,我也习惯了。”翠儿叹气:“安宁在收拾呢。”
“辛苦了。”杜七感受着秦淮取了一瓶胭脂在自己面前打开,眨眨眼,心道也就是海棠还不会点妆,不然就让她给自己施弄了。
“姑娘,啊……抿一下口脂,我试试颜色。”秦淮说道。
杜七张开嘴,于口脂纸上留下一个小巧的唇印。
在秦淮抱着纸张忍不住盯着那唇印的纹理看的时候,杜七伸了个懒腰,对着翠儿说道:“翠儿姐。”
杜七很少用口脂,亮晶晶的一层看的翠儿也一颤,她马上就理解为什么进来时秦淮傻呆呆的。
“姑娘什么事儿?”翠儿咳了一声。
“我想养只兔子。”杜七说道。
0503 给杜七化妆要认真
连绵的暴雨将天空洗的干净,阳光重新洒下,温暖可人。
“我想养只兔子。”杜七说着,搓着自己红色小袄上丝滑的雪兔绒毛,揪下来些许细毫,轻轻一吹,雪白的绒丝就散开,一丝银白落在秦淮手中口脂的唇印上,恰巧和杜七唇印的纹理贴合在一起。
兔子?
秦淮身子一颤,盯着杜七看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白景天的样子,可是最后秦淮的视线落在墙上的小竹图上,心道总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娘亲吧。
“兔子?姑娘想养就养。”翠儿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道。
对于杜七为什么要问她这件事,翠儿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杜七要养的宠物到最后估计也要她来照顾。
虽然她已经很忙了,但是只要杜七喜欢,别说兔子,就是老虎,她也会同意。
只是,困难还是有的。
翠儿眨眨眼,说道:“姑娘……店里养狸花的姑娘有不少,我还能问问她们的经验,兔子……听说胆子小,挑嘴不甚好养……我不一定养得活。”
“翠儿姐,我懂一些。”杜七说道。
“姑娘懂?”翠儿一愣。
“我想想……”杜七轻咬嘴唇,不太适应唇上的胭脂,她回忆着海棠没有化形之前总是在竹林间奔跑跳跃的场景,说道:“我记得……小兔子牙齿长得快,要东西磨牙……”
海棠曾经将竹节啃出一个个洞来,有一次还崩掉了一颗牙。
“然后……不能洗澡,容易受凉,口味方面,喜欢吃甜的……”杜七掰着手指,慢条斯理的说道。
翠儿惊讶的看着杜七。
秦淮也同样震惊,她趁着杜七说话的时候,偷偷的将印着杜七唇印的胭脂纸叠起收入袖中,接着咳了一声:“七姑娘还懂这些?”
“懂一点点,我养过兔子的。”杜七说道。
翠儿也知道杜七是记起了一些记忆的,笑着说道:“听姑娘的说法,这可不是好养的东西,看来……姑娘以往也是哪家的大小姐。”
“是不是大小姐不知道,不过她叫我小姐。”杜七如实说道。
翠儿加了一块碳火,起身说道:“若是姑娘有经验,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想养就养吧,正巧过些时日春风城有庙会,会有不少商队经过,该是能在戏班子买到满意的雪兔。”
“嗯。”杜七点头,她很高兴,因翠儿姐答应了,她可以放心养小家伙。
“翠儿,你也不用太过紧张,兔子还是挺好养的,你不明白就去问景天,他就是半只兔子,什么都懂。”秦淮笑着说道。
翠儿:“……”
练红公子也是,在他这个姐姐嘴里成了一只兔子精……
这应该也是关系好的象征。
“闲话到此为止,翠儿,你帮我把七姑娘和安宁的衣裳拿出来,从妆容到衣裳打扮,都要相符才是。”
“好。”翠儿打开衣柜,将杜七这个季节能穿的衣裳拿出来,一件一件的铺开在榻上。
“七姑娘,咱们开始吧。”秦淮修长手指在杜七腮边划过,测出了杜七完美的脸型,之后没有急着上妆,而是用温热的毛巾覆盖在杜七面上,眼看着热气蒸发。
不久后,秦淮取下毛巾,而杜七的脸经过了热敷,眉间沾染了些许水润。
热气令杜七脸部发红,似是在害羞,平添几分可爱。
杜七就像是精雕细琢出的玉娃娃,而且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杜七正在长身体,每次见到她都会有细微的变化,不用化妆就能感受到那股出尘的气质。
“七姑娘……可真好看,一点妆不用就这么美……翠儿,其实点妆,反而会破坏七姑娘的气质吧。”秦淮对着房间内正忙碌的翠儿说道。
翠儿回头痴迷的看了一眼杜七,十分的满意。
七姑娘,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翠儿想了想,说道:“十姑娘说七姑娘偶尔做个妆,也挺有新鲜感……”
杜十娘曾经也给杜七上过浓妆的,翠儿本认为杜七不适合浓妆,心中十分忐忑,生怕会破坏了杜七原本的轻柔气质……而事实却与她想的完全不同。
简直太合适了,三分轻柔七分含情,充满了女人味。
那时候杜七还不如现在呢,所以翠儿其实很期待秦淮的成果。
“新鲜感?这倒也是。”秦淮觉得有道理。
有了翠儿的话,她才有了在杜七近乎完美的面容上施弄的勇气。
这边,翠儿将杜七合适的衣裳全部拿了出来,紧接着盯着衣柜最里面的一件青色长衫,摸了一下青衫的料子,发觉很滑,不知道是什么线缝制的。
看衣裳的尺寸,绝对不是杜七能穿的,可是却在杜七的衣柜中。
从外表上来看是杜十娘的衣服没错了,可是翠儿也没有见杜十娘穿过……若是十姑娘穿着,再扎一个流云髻,一定像极了书院的教书先生。
“十姑娘也是……将衣裳乱放。”翠儿关上衣柜,说道:“七姑娘的衣裳我取出来了,我去找安宁的裙子。”
“嗯。”秦淮应声,翠儿离开后她打开胭脂盒,熟练的取出一个个瓶瓶罐罐,将胭脂倒在油纸上,用媒介轻轻在杜七面上涂抹,给妆容打底。
“秦淮,你在我脸上抹什么呢。”杜七感受着秦淮柔软的指面,眨眨眼。
“打底的脂液,七姑娘比我还要白,虽然白也很好,可姑娘几乎没有白色的衣裳,多是青红的长裙,这时候,适当的压制一些肤色会显得更和谐。”秦淮十分熟练的说道。
杜七应声。
杜十娘只给她化淡妆,一般用不着打底,说起来非淡妆的妆容,她只在淮沁见到杜十娘给秋水姐做过。
“秦淮,点妆很麻烦吗?要用到这么多东西。”杜七问道。
“麻烦也不是很麻烦。”秦淮手指在杜七面上打着旋儿,随口说道:“一般咱们望海店的姑娘点妆步骤相对简单,除尘、隔离、底色、粉饼、腮红、眼影、眉笔、红纸……差不多做了这些就能上台了,若是姑娘们配合,不到两刻钟应该就能弄好,慢一些半个时辰也足够了。”
“相对……简单?”杜七咬牙,脸部微微僵硬了一些。
秦淮的观点听的杜七一愣一愣的。
十娘……每日给姑娘化妆居然要这么细致……当真是辛苦。
秦淮是她的晚辈,所以杜七为了体谅秦淮,便十分的配合,身子僵直,一动也不动,只是为了让秦淮能够轻松一些。
秦淮一直观察着杜七的动作,发现杜七身子逐渐僵硬后,也不点破,倒不如说很开心……因为姑娘是在将就她,心里甜丝丝的。
用粉妆容将杜七肤色调暗了一些后,秦淮拿起眉笔,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杜七的眉毛,关于这一点没有怎么动,只是简单的掠了一些淡色,更加的明显。
杜七长长的睫毛微颤,秦淮一笑,稍稍延长杜七的眼线。
许久之后,她小心翼翼的给杜七涂上唇彩,叮嘱杜七不要咬唇后,打量着镜子中的姑娘,回身看着一旁安宁和翠儿那惊讶的呆滞模样,内心有一股自豪感。
“七姑娘……都不像七姑娘了。”安宁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因为打底一直到了杜七的脖颈,所以让她整个人的色调都暗了许多,比起以往的优雅,莫名多了几分娇妩。
翠儿使劲点头。
她觉得……高冷杜七也十分吸引人,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魅力。
现在的杜七好像一下长了几岁,和以前的可爱相比,一眼看过去只有女儿家的魅力,单单从气质上看,竟然有几分像是杜十娘。
“改变很大吗?”杜七看着镜子里,她就感觉面部,色与影的确更加具有立体感了。
“我给七姑娘描了眉,点了妆,还调了眼线,让姑娘本身恬静的面容多了几分棱角,整个人看起来更成熟……或者说冷艳。”秦淮咳了一声,很努力才没有失态的一直盯着杜七看。
杜七可以说是彻底褪去了稚气,若是换一身红色霓裳,说她是淮竹姑娘……没见过的人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结束了吗?”杜七问。
“没呢。”秦淮伸手在杜七腰间一点,身子前倾,认真说道:“女为悦己者容……姑娘家的打扮可不止局限于化妆,发型、首饰、衣裳每一个都至关重要,我今儿……一定会让大家见到一个不一样的七姑娘。”
此时,上完了妆,杜七的头发便可以放下,秦淮瞧着杜七头上复杂的织扣,拽住系带的一头轻轻一扯。
杜七发质很好,顺滑的不可思议,秦淮只是一拉,那一头青丝就顺滑倾斜下来。
杜七晃了晃脑袋,不经意间的动作击中了翠儿的心,让她呼吸加重了几分,立刻起身。
她有些受不了了。
“淮竹姑娘,一会儿……你弄好了下来叫我们。”翠儿丢下一句话,拽着安宁逃似的离开。
“……”秦淮噗嗤一笑。
翠儿也是很可爱的丫头。
……
“秦淮,关于点妆……你懂得可真多。”杜七感叹道。
秦淮闻言,收起散乱的思绪,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卷,说道:“是娘亲教我的。”
杜七便知晓了。
是海棠。
原来,这就是海棠所说的会有人替她走下去?
方才海棠还后悔她不会点妆、不会打扮,转眼,她的女儿就在给自己梳妆。
因为是海棠留下的东西,所以杜七收起了所有的浮躁心思,专心的接受着秦淮的拾弄。
“……”
七姑娘适合怎么样的发型?
秦淮按照自己了解的东西,考虑着杜七合适的编织手法。
杜七平日里打理头发非常简单,用一条白色缎带扎一个马尾辫……整个人看起来少女气息满满,虽然很好看,可是很明显并不适用于今日的妆容,她想要让那些女人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杜七。
也不止是女人。
秦淮很想知道,如果白景天见到截然不同的七姑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咳。”清了清嗓子,秦淮捧起杜七的长发。
散发是个很好的选择。
黑长直没有人不喜欢,杜七的比例也撑的起一头青丝……只是若要给人以协调、自然的美感……在梳妆时要避免面颊两侧的头发隆起,否则会使颧骨部位显得更宽。直发的纵向线条可以在视觉上减弱稚嫩感,增添成熟的风采。
确认了发型……秦淮后退两步,让杜七站起来围着她转了一圈,点点头。
发型要最后做,在此之前,需要先换一身合适的衣裳。
黑长直……适合怎么样的衣服?
秦淮看着翠儿翻出来一件件衣裳,眉头一挑。
几乎全是罗裙长衫,要不然就是红绿小袄,绣着各种各样的装饰,虽然也很可爱,可是显然和今日的主题不搭。
也是,杜七平日里穿的衣服她每一件都有记录,没有一件合适的,好在,她也有披罗居的数据。
“七姑娘稍等,我去找两件合适的衣服,马上回来……姑娘可千万不要弄花了面上的妆。”秦淮说着,提起修为。
因为时间紧迫,她在杜七略微呆滞的目光中,打开窗子就翻了出去。
“秦淮,你小心点……”
“知道了。”
秦淮怎么说也有明心境的修为,全速之下,化为一道流光,消散在街头,看方向,是去披罗居找合适的衣服去了。
“……”杜七无奈的回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打量着镜子中那个和清早大相径庭的面容,眼睛眯起了一些。
这张脸……倒是有些像是没有变小之前的她。
杜七不知道是秦淮碰巧,还是海棠教她点妆的手段时就想到了这一茬。
她打开衣柜,拿起海棠亲手所织造的青衫,放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发现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宽了,叹气。
这件青衫太大,穿不上。
浴室玄关里也有一件青衫,可是太小,也穿不上。
“……”
杜七对着镜子一笑,看着那略显成熟的面容,心有忐忑。
十娘……
会喜欢以前的她吗。
0504 知白守黑
杜七总说杜十娘好看,所以杜十娘越来越好看。
杜十娘却很少夸赞杜七,不能说看习惯了,更不是不喜欢杜七,只是性格使然,杜十娘不是那么腻歪的性子,就好像石闲总是不满杜十娘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你问或是不问,她都不会说……好事也就算了,若是压力便会不断的积攒,到最后“砰”的炸的稀碎,伤到她自己,也伤到她身边的人。
“……”
杜七望着镜子中年长了几岁的自己,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跳加速,不免的有些慌张。
她很少会慌张。
从有记忆中以来,所有的心慌全部是因为杜十娘……
今日见到了海棠,又一次了解生命之脆弱的杜七十分不安,杜七无法想象她一觉起来,再想看到十娘时只能像今日一样去坏规矩。
因为生命如蝉,所以杜七想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更喜欢身边的姑娘,也让十娘更喜欢她。
尽管十娘之外的人经常说她很漂亮,可哪怕是翠儿在杜七心里的地位……比起杜十娘还是差了许多的。
杜七想要摸摸自己的脸。
不开玩笑的说,她是真的认为以前的自己没有女儿家的魅力——说的就是现在镜子里那让自己凭空长了数岁的面容。
兴许是因为入了春风城总是有人夸赞她可爱,也是入了春风城之后才有人喜欢她……所以杜七自然的产生了“可爱”等同于“好看”的想法,再此之前,她说的“好看”……一直以来指的都不是样貌,而是人性中的指尖荧火。
温暖、稀少而明亮。
杜十娘真正吸引到她的是什么?
有溪水边的洗脚。
更多的是七姨的那一碗面,杜七很喜欢杜十娘和七姨之间不是母女、更胜母女的情感。
会产生这样的审美这也没有办法,审美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就和世界观一样,只要你活的够久,那么这观念就在崩碎和重建中循环往复。
在走出竹林之前,她是懒散的姑娘,世界观什么的就没有形成过,了不起知道景色很好看。买东西需要付钱。
初步有了女儿家情思、身边还全都是杜十娘、石闲这种姑娘,潜移默化间,杜七自然会想的多一些。
就好像镜子中这个略显陌生的自己,以前的她一点也不可爱,十娘……可能不会喜欢。
“……”杜七抬头,想要抿嘴,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使劲跺脚,绣花鞋落在木头上发出闷响。
今日是很重要的庆功,她一定会记得很久……所以好好打扮让十娘高兴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若是不能够让十娘喜欢,她一定会很失落。
可是……
秦淮就等于是海棠。
秦淮在动作,就等同于是海棠在她面上涂抹,现在的杜七并说不出拒绝的话。
轻轻叹息,杜七双手放在腿上,端坐,静静等待着秦淮回来。
秦淮回来的很快,她在翠儿惊讶的目光中拎着一个包裹上楼,推开门将包裹直接丢在地上,解开后,里面是一套一套锦衣。
“都是披罗居今年的款式,是最好的绣娘缝制的,我每一样都拿了点,七姑娘,你站起来,我看看。”
杜七起身后,秦淮拿起一件橙红色的连衣裙在杜七面前比划了一下,先点头,随后摇摇头。
因为杜七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很合适,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橙红色并不适合杜七,像极了即将炸裂开来的爆竹,她给杜七的口脂本来就显得嘴唇有些薄,再换上这样的裙装,莫名的就产生了暴躁的气质,让杜七看起来有些骇人。
就算再好看的衣裳,如果让杜七看起来乖戾,那么就没有意义。
风格太硬了。
“七姑娘,试试这件。”秦淮将手中的大红色长裙递给杜七。
“嗯。”杜七换上衣裳。
“……”秦淮眼睛一亮,接着说道:“还是差了点什么……再试试这一件浅绿色的。”
“果然,七姑娘是我见过的,第二个穿绿色可以这般好看的姑娘,咳……试试这件鹅黄色的小裙子,应该也不错。”
“红白相间也很有味道……”
“嗯,青色是目前最合适的,只是姑娘平日里就一直穿青色,咱们今日还是换一个……”
“棕色?太沉闷了,七姑娘,试试这一件紫色的广绣云裳……”秦淮拎着一件华美、绣着金丝的衣服,兴奋的说道。
杜七:“……”
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星飞溅,伴随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屋内的温度莫名提升了好几个点。
杜七不断的试穿着衣裳,她一开始还有些抵抗,后来都麻木了。
尽管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去披罗居打工,可秦淮眼里的光她再熟悉不过……说起来,自己就那么像是换装人偶吗……每个姑娘都这么兴奋。
叹气。
说到底,杜七是真的不明白,指挥别的姑娘换衣裳有什么好兴奋的……又不是自己穿。
想着,杜七一愣。
换一个思考的角度,如果将她放在秦淮的位子上,将这个换装人偶变换成十娘……
懂了。
杜七所有的疑惑全数消散……如果能够像这样给十娘挑选衣裳,她一定会更高兴,怎么看也看不腻。
“嗯……”杜七一边穿上秦淮给她挑选的长裙,一边想着让杜十娘这么做的可能性。
不可能。
几乎没有希望,十娘一定会拒绝,而且一定会说她痴心妄想,若是有外人在,为了维持她的威严,说不得还要动手打她两下——当然不会用力就是了。
杜七满脑子都是杜十娘,精神恍惚间,就听见秦淮在她耳边吵闹,微微抬起头,便见到了秦淮激动的神情。
“对,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件了。”秦淮兴奋的瞳孔都在轻颤,显然,她方才也不是纯粹的将杜七当做换装人偶,也是有很认真挑选的。
此时的杜七穿着一身黑白混色的长裙,大气静雅,神色的紧身束腰很宽,勒紧之下,更添几分高挑。
黑色和白色的裙装,搭配杜七略显暗淡的肌肤好立体的妆容,存在感不高,看是仔细去看却能感受到一股惊怖的美。
黑色和白色混合着杜七的气质,达成了一股子微弱的平衡。
秦淮脑海中闪过的也是“均衡”二字。
不知道为什么,秦淮觉得这种黑白交织的颜色无比的适合杜七,她看了一眼,就产生了确认的念头。
这就是最适合杜七的颜色。
这就应该是杜七原本的颜色。
杜七看着镜子里以黑色为主色调的衣裳,轻轻叹息:“秦淮,这衣裳……怎的有些像是道袍。”
“七姑娘说什么呢,这分明是裙子,道袍不是黄色的?我选的衣裳一没有直领、大襟,二没有暗摆,哪里像道袍了。”秦淮十分满意这黑白长裙,完美的映衬了这份冷艳。
“我说的不是道士的道,是道路的道……算了,都是一个字。”杜七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便放弃解释。
所谓“道”袍,是她最早十分穿的衣裳。
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这一黑一白的互动关系就是天地间的第一个规矩,曾经被她穿在身上用来蔽体,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规矩穿在身上。
喜欢青色的契机,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杜七对于黑白的衣裳印象很深刻,她伸手摸着衣裳细致的布料,歪着头回忆着什么。
“……”
七姑娘可太好看了。
秦淮相信,此时的杜七即使不带面纱走在街上,那孤傲、冷若寒霜的模样也不会有人敢接近她…连她被杜七看了一眼都自惭形秽,更不要说一些本就抱着污秽想法的男人。
“不是道袍就行,只是这颜色……”杜七眨眨眼。
黑白?混沌?
黑白是这世界上最本质、最纯粹的颜色,代表着天地至理与万物均衡,某种意义上,秦淮很有慧根,这颜色的确比青色要更加的适合杜七……毕竟杜七一直以来就是黑白混沌的模样。
漠视万物,是对是非,是黑是白,对杜七来说都是暗昧不清,不用特意分清的东西。
可那是以前的杜七。
她入了世,早就不似以往的混沌和公正,所以这颜色穿在她身上就很违和,就好像在讽刺她的不守规矩一样,怪怪的。
“七姑娘不喜欢?明明很好看的,知白守黑,多美的词儿啊。”秦淮站在身后调整杜七黑色的领子,将一些长发从背后拉扯出来,同时说道:“画画讲究留白,白色具有天和水的意涵,穿在七姑娘身上……像极了一幅画。”
一幅十分美丽的画。
“不止是画,琴弦明而透光,棋子天元抱黑驱白,书法挥毫也是黑白相间……七姑娘,我说这颜色集琴棋书画的特点与一身,很有女子六艺的特点,也没错吧。”
秦淮笑着。
“……”杜七深吸一口气,眼角微微抽动。
明明就很牵强。
可是秦淮真的是很能说的姑娘,这种论调让她想到了当初给她介绍“剑道”的李青莲,一口的“剑胆琴心”让她对剑道有了几分好感。
说起来……
剑道难走,可应该拓宽了不少,不过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云姐姐也没有突破。
应该是自己并未真的认可“剑胆琴心”的缘故。
然后就是下棋。
杜七垂下眼帘。
她没有下过棋,她见过旁人下棋。
她可不是棋手。
棋手是要有人对弈的,没有人对弈算什么棋手,可要说她是棋盘,听起来总是有几分奇怪。
杜七觉得琴棋书画她都会学,十娘该是能陪她下上许久。
杜七在乱想的同时,秦淮一点舍不得移开视线,如果不是知道杜七的性子以及现在这副孤高的模样也是她亲手打扮出来的……只怕她已经无法做到和杜七正常对话了。
“相信我,十姑娘一定会很喜欢……毕竟,知其白,守其黑,也是春风城姑娘们为人处世的核心。”秦淮笃定的说道。
“十娘会喜欢?”一听到这句话,杜七就犹豫了,她斜着抬起头瞧着镜子里那像极了以前自己的姑娘,小心翼翼的确认道:“真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七姑娘倒是相信我啊。”秦淮无奈的说道。
她这才发现,虽然通过她点状的高超手法让杜七看起来变成了高贵冷艳的姑娘,可事实上……姑娘的本质并没有变化,一开口说话,言行间还是很可人,和外貌有严重的出入。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淮并没有纠正的打算。
秦淮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眼前的姑娘真的和妆容对上,不再可爱而是变得成熟,会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姑娘一直住在竹林里也是有原因的。
“……”
因为秦淮说杜十娘会喜欢,所以杜七就不再说什么,听秦淮的穿上了黑白二色交织、仿若棋子颜色的衣裳。
“完了吗?完了我去让十娘看看。”杜七说道。
“七姑娘急什么,还有几个步骤呢。”秦淮捋起杜七的长发,先是将刘海梳了一些上去,顶上发像一侧分开,下面长发依旧披下,青丝如瀑,不同的是,秦淮用泛着点点银光、明显镀了一层银色涂料、还在反光的缎带在她的发尾轻轻扎了一个圈儿。
秦淮出声,细致的解释道:“一般尚未及笄的女子梳打扒角,若是像四闲,成年后挽髻插笄,并在发髻上缠缚一根缨线……以表示其身有所系……七姑娘尚未出阁,不能直接披发,这也不符合规矩,所以还是要系上一根细带,表明……姑娘还是干干净净的。”
杜七点点头,虽然头发被系上了一点,可依旧没有影响整体她黑长直的形象。
杜七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形象。
乍一看的话,可能和之前的她没有太多的区别,但是一个简单的银色缎带彰显了几分蓦然,少女的干净,更让人觉得孤傲、无法接近。
这边。
秦淮伸手拨动杜七小巧的耳朵,眨眨眼:“七姑娘没有耳洞,要扎一个吗。”
0505 不算是欺骗
“针?”杜七转身从柜子中取出一张针卷,打开后一排针灸用的银针闪烁着银光,她长发微微晃动:“秦淮,你带针做什么,我这儿有的。”
“不是银针,是耳针。”秦淮说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小木盒,打开后机括活动,弹出一根檀木,在其中一端有一根尖锐的细针,小盒子可以打开,秦淮将其在自己耳朵上比划一下,说道:“就这样对准,然后使劲合上,咔嚓一声就扎好了……”
秦淮说的话让杜七后退了半步。
耳洞?
“不是你这样的吧,我听十娘说要用米粒或者绿豆在耳垂上挤压麻木之后再用针尖穿透……哪有这样直接扎的……出血了怎么办。”杜七使劲摇头:“再说了,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我方才在披罗居见到小丫头在使这个将长死的耳洞扎开,就要了一个没用过的带着。”秦淮轻轻一笑。
“……”杜七脑海中闪过了披罗居姑娘们温和而“可怕”的表情,心道那些姐姐当真是自己的克星,里面明明都是她喜欢的姑娘,可她不缺银子时却一点都不想去。
“七姑娘怕针?”秦淮眨眨眼,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见到杜七后退了一步。
分明是一身黑白锐利服饰,穿在杜七身上却弱弱的,哪怕是秦淮,也有了些许的刺激感。
“安心,针尖上涂了药膏,不疼,也不会肿疡……春风城的丫头们都是使的这个,扎了之后大概小一旬就能佩戴首饰了……”秦淮说着还补充道:“当然,我会用真元加速这个过程的,一会儿用这通草绳穿过去,一刻钟就可以用了,也不会疼。”
秦淮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反而,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杜七这样好看的姑娘,不好好佩戴首饰才是暴殄天物。
“第一次佩戴首饰的话,还是要选轻一些的,避开耳坠,先用耳钉……我有不少萤石耳环,又轻又好看,还是姑娘最喜欢的青色,一定很合适,改天让四闲送过来……”
说起了喜欢的东西,秦淮口若悬河,似兰花一般的呼吸吹在杜七脸上,让她侧过脸去。
在海棠的女儿看来,在耳朵上扎一个眼原来是这么值得兴奋、高兴的事情?
真是奇怪。
其实杜七不是不想有佩戴耳坠的眼儿,毕竟杜十娘也有,尽管她很少见杜十娘佩戴首饰,可石闲的耳朵上就没有空过,杜七甚至在她的耳朵上见到过小流苏,也不知道石闲怎么不觉得沉得慌……就不疼吗。
“如果是七姑娘,其实若是适应了,我还有耳线,一条细细的金线,没有太多复杂的坠饰,也很合适……”
秦淮继续说着,杜七却没有怎么听进去。
扎耳洞,一定会流血吧。
联想到先前她的血引来的灵海,给姑娘们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虽然她不再是刚入城的不会控制自己力量的人,可杜七还是下意识的就想要避开这种事情。
还有就是……她的身子无漏,贸然被穿了个洞,不说旁人,孩子们一定会很不高兴。
到时候哪怕是凭空响了几声躁雷,也会扰了十娘的心情。
好吧……以上也不重要。
她是想要戴首饰的,只是十娘不许……这才是最重要的。
牙齿稍用力,杜七叹气:“秦淮,别说了……在淮沁的时候我就与十娘提过了,她不许我扎。”
秦淮的声音戛然而止,兴奋褪去后换上了匪夷所思:“不许……为什么?四闲的耳洞不就是她扎的?”
大家都是春风城的姑娘,梳妆打扮都是融入生活的事情,和吃饭睡觉一样早就成了日常,所以秦淮没有想到杜十娘居然会抗拒这件事……她还以为只是杜七太好看了,不需要打扮呢。
“十娘说这是贱活。”杜七如实说道。
秦淮一愣,想了想,便明白了。
她是在春风城长大的姑娘,所以从未想过这里头的意义,在普通人看来,女儿家的耳饰最开始也不是好看,而是穿个绳,拉扯教训用的“刑罚”一种。
毕竟谁会好好的在身上扎个眼。
“这都是老黄历了……这年头哪还会有人这么想……”秦淮十分无奈。
可也只是无奈。
对于杜十娘的性子……
无论是她自己所观察的、还是从石闲日常聊天中所了解的,还是从常姐姐哪儿得到的资料,全部都显示杜十娘是一个极其传统的人。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
秦淮看到一旁杜七躲闪的眼神,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贴了上去,几乎和杜七面对面触碰:“其实,七姑娘是想戴首饰的吧。”
“……你离得远些。”杜七对着秦淮的双肩使劲一推,让秦淮一个踉跄后抬头说道:“十娘若是不喜欢,也没什么好戴的。”
被杜七推了,秦淮也不恼,不如说这幅打扮的杜七越是抗拒,越是匹配这打扮。
秦淮摇头:“姑娘那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一会儿我和十姑娘说说……”
语气一顿,秦淮打开翠儿带过来的首饰盒子,说道:“那现在……就用这些吧,翠儿拿了这么多悬挂或是轻夹的耳坠,本来我还在想是给谁用的呢,原来是给七姑娘准备的。”
首饰盒一打开,顿时一片银光闪闪,很是晃眼。
整整一盒珠宝,比起在淮沁的时候又多了不少,看得出来杜十娘又收集了许多。
秦淮捏起金色竹叶形状的耳坠,拔开自己耳侧长发,尝试戴了一下,发现松紧正好,可被夹着还是不大舒服。
秦淮看着镜子,歪头,细长竹叶轻轻晃动。
“也不是说不好看,只是这款式……稍稍的有些陈旧了,色彩不够亮堂。”
秦淮在挑选首饰的时候,杜七还有点愣神。
“秦淮,你是说……十娘这些耳坠是给我准备的?”杜七问。
“七姑娘……”秦淮抬头,摘下耳上的金竹叶,换上了一个银色链条耳环,奇怪的看了一眼杜七:“平日里很聪颖的啊……今个怎么净说怪话……不是给七姑娘准备的还能是谁?翠儿、四闲都有耳洞,不需要多此一举,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总不可能是给明灯的吧。”
“好了。”秦淮看着杜七眼里出现欣喜和几分跃跃欲试,噗嗤一笑,抓住杜七的手将她拽到镜子前,将银色挂饰吊在杜七精致的耳垂上。
在夹子合上的一瞬间,杜七的身子连着颤了好几下。
“怎么样?不疼吧。”秦淮问。
杜七摇头,意外的说道:“一点也不疼,可有点沉……不舒服。”
“要好看还是要舒服?”秦淮反问。
杜七想了想,说道:“要好看。”
秦淮点头:“这不就得了,忍着,一会儿就习惯了。”
想要好看,就要忍受化妆时候的繁琐、打耳洞保养的麻烦和风险,以及种种不那么让人舒服的事情。
这算是追求美丽的代价?
秦淮掩面,手指不经意间就放在了杜七的肩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胭脂的原因。
“什么味道……”忽然,秦淮鼻子动了动。
“有味道吗?”杜七嗅了嗅自己的手臂。
“有。”秦淮俯下身子,在杜七鬓角深吸一口气,接着起身说道:“虽然不知道品种,好像是果子熟了才会散发出的香味。”
“不应该啊……玄关的桃子气味不能传这么远……”杜七正疑惑着,回过头就见到秦淮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是说,七姑娘是熟了果子。”秦淮眯着眼睛。
“……”杜七深吸一口气,眼角微微抽动,她转头瞧了一眼墙上的画卷,心道若是海棠还在,不知道会怎么收拾眼前这个丫头。
自己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
正想着,秦淮忽然从背后抱住杜七,柔声道:“好了,开个玩笑……七姑娘那么好看,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随着秦淮的动作,杜七耳边冰凉的银饰晃动到脸侧,带了丝丝凉意,让杜七精神一阵。
这是一种十分新鲜的体验。
她也没有不高兴。
“七姑娘真是奇怪……明明我的年岁要比七姑娘大许多……”秦淮从身后环住这个她一手“打扮”出来的美人。
“谁说的……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大,不许骗我。”杜七耳朵上的耳坠轻颤。
“我不会欺骗姑娘……大概。”秦淮说道:“这十楼里,最年长的就是我了……我比姑娘总是念叨的十娘,还要大上几岁呢。”
“那也是个小姑娘。”杜七平静而认真说道。
秦淮便红了脸,许久后才小声说道:“七姑娘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就说这种腻人的话,是我输了……”
“嗯?”杜七不甚明白。
“没事。”秦淮站直身子,松开手。
说起来,明明她是大姑娘了,也努力在杜七面前扮演一个“姐姐”,可不经意间却总喜欢向着杜七撒娇。
这也太奇怪了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秦淮经常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缺乏母爱。
母亲在她心里是最完美的姑娘,所以在见到同样完美的杜七时……会不自觉的将她的形象和母亲重合。
秦淮甚至觉得……不只是她,白景天对杜七的情感说不定也有这个原因。
她的父亲提起杜七时候也有些奇怪。
白景天还好,父亲,那就是禽兽了,秦淮准备今晚好好拷问一下他究竟是怎么看待七姑娘的。
秦淮手掌伸入杜十娘的首饰盒,感受到珠宝上的冰凉,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她仔细欣赏镜子里杜七那张近乎完美的样貌……
这般冷艳的妆容真的适合杜七吗?她真的比之前那副天然的模样更好看?
秦淮叹气。
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虽然从妆容到发型到衣裳秦淮都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可因为杜七的性格原因,还是清纯的模样更适合她。
“将姑娘打扮成这个模样,我也是有私心的。”秦淮突兀的说道。
杜七摘下耳坠,换上一颗红宝石,感受着坠疼,立刻将其取下,小口喘了几下,这才问道:“什么意思?”
“只是想看看姑娘年长了……是什么样子。”秦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将自己觉得杜七这样打扮会给她母亲的感觉说出口,因为怎么想都太丢人了。
“是吗。”杜七没有说什么。
秦淮只要再长几岁,换上一身浅绿色的衣裳,就算是她……在朦胧间也会将秦淮错认成海棠吧。
她想娘亲的时候,只要照镜子就行了。
海棠也是的,给了白景天厨艺和陪伴,给了夫君权柄,然后给了女儿最重要的样貌,真的是很贪心,可是谁让自己喜欢她。
杜七低下头看着首饰盒中的耳坠,伸手挑选着,却听见秦淮忽然说道:“七姑娘,这妆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看,不然……咱们卸了吧,也用不了太久。”
“你说什么呢。”杜七震惊的看着秦淮。
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弄好的妆,如果要抹掉,她们一直以来在做什么?
“七姑娘不适应胭脂吧。”秦淮小声说道。
她还是觉得,自己这种为了私心强行给杜七“扮丑”的行为很卑劣,若是被石闲知道了,一定会怀疑她点妆的技巧性。
“还行吧,挺香的。”杜七睫毛轻颤:“倒是你……明明有那么多的胭脂,听四闲姐说有几柜子的瓶瓶罐罐,怎么好像……不喜欢的样子?”
从涂抹胭脂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因为胭脂能让姑娘更好看才喜欢。我喜欢的是姑娘,又不是胭脂。”秦淮理所当然的说着:“但是现在……胭脂虽然让姑娘成熟了一些,总归还是不合适……不合适的妆,不如卸了。”
“秦淮,你说十娘会喜欢,不是骗我的吧。”杜七问。
“不是。”秦淮立刻道。
这当然不是谎话。
因为杜七无论怎么打扮杜十娘都会说好看,别说化妆了,就算是从泥潭中出来,杜十娘也会认为赏心悦目,所以不算是欺骗。
“那我不要。”杜七摇头,捏起一个蓝宝石耳坠在耳边比划了一下。
“我觉得挺好看的。”
她改主意了。
0506 女儿家善妒,谁也逃不过。
屋里炭火烧了一半,散发着温热,黑炭本身气味很淡,可若是烧久了通风不甚好的情况下,屋内的气息十分醉人……混合着浓郁的胭脂以及新衣裳的味道,不是那么好闻,让人头晕脑胀。
秦淮走过去,推开窗子,让屋里的气息散去了一些,她听着杜七的发言,扭过头去:“七姑娘怎得改主意了?方才……分明不喜欢这妆。”
“方才是方才。”杜七眨眨眼,她已经不像一开始的忐忑了,让十娘看看以前自己的样貌,貌似也不错。
这是早晚的事儿,有些事情一直放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儿,晚不如早,况且杜七对杜十娘也算是了解,十娘兴许会揶揄两句,但是……应该会夸赞她。
秦淮盯着杜七看了好一会,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局势转换了,不想让杜七化妆的人变成了她……
秦淮望着杜七十分认真的模样,仔细思考杜七的说法后,还是摇头。
她维持自己最初的看法。
妆容这种东西是让姑娘变得更好看的,如果杜七点了妆之后还不如原来……尽管翠儿说过可能会更有新鲜感,可秦淮高估了自己,她实在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
因为一己私愿而“丑化”杜七,哪怕只有一丁点,她一想到胸口便堵得慌,有些喘不过气来。
“七姑娘就听我的,卸了吧。”秦淮伸手要去摸杜七的脸,被她轻轻一转躲了过去。
“秦淮,你这是怎么了……”杜七很是不解。
这丫头犯什么病呢。
秦淮一击不中,才发觉自己擅自动手十分失礼,清了清嗓子,说道:“七姑娘,胭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意思?”
杜七拿起桌上的细长小瓶,打开塞子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是浅红色的妆水,灯火下泛着一股子好闻的草药气息。
“闻起来……是含羞花蕊,清热解毒,抹在脸上也能驱蚊避虫,怎么就不好了。”杜七晃了晃小瓶,又打开一个扁扁的罐子,里面是些许粉末状的腮红,淡淡晶莹的粉色……很是好看。
秦淮在思考着怎么才能说服杜七卸妆,就像说服她化妆一样……也是自作自受。
“七姑娘,我说胭脂不是好东西是因为这都是春风城的姑娘用的,这么说吧……世间的真物本就不多,女人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可后来有了胭脂,便分不清了真情和假意。”秦淮说道,从源头上否定了胭脂的价值。
杜七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的常识和秦淮的不一样,所以秦淮对她的攻势全数无效:“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取决的是人心之火,关胭脂什么事儿,哪有人看不出旁人的好意或是恶意的,那也忒蠢笨了。”
“四闲姐和你都喜欢化妆,十娘也靠着这个行当养着十楼……若是坏事,姑娘们也不是傻子。”杜七抬起头,盯着秦淮的眼睛:“你莫要为了骗我而说这些……”
真情和假意,她还是分得清的
“七姑娘,我不是……”
秦淮闻言身子一颤,不敢去看杜七,她并没有欺骗姑娘的意思。
杜七继续打开一个个小瓶看着,认出了每一个胭脂里的草药,惊奇之余,低声说道:“秦淮……你点妆那么手熟,怎得不喜欢胭脂水粉,别再说什么只是喜欢姑娘的话了,我想听实话。”
“七姑娘……”秦淮呆滞了许久后,吐出一口浊气。
她也没有撒谎,她喜欢的是让姑娘变好看,而不是胭脂,更不是梳妆打扮这个过程。
“姑娘,半晌独坐小轩梳台,少久整钿弄发钗……”
秦淮换下了外衣,里面是浅绿色的裙装,她坐在妆台前,披肩长发搂起,顺势扎在肩后,露出精致的侧脸和耳朵,刘海梳至耳侧,娴熟的动作令人怦然心动。
秦淮取出怀里的那张印着杜七唇印的胭脂纸,轻轻在胭脂纸的一侧上呡了一口,留下了清楚的纹理。
“就这一年来,我点了三百天妆……怎么喜欢的起来。”秦淮说道。
频对妆镜照影,越看越是惘然。
杜七眨眨眼,静静聆听。
秦淮看着镜子里上了口脂愈发艳美的自己,小声说道:“人人都说我好看,姑娘,女为悦己者容,我点了那么久的妆容,搅打了许多的胭脂水粉,可喜欢的人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你说……这胭脂是不是很没用。”
“你是说四闲姐?”杜七问。
“嗯。”秦淮点头,她眼里出现几分挣扎。
可她的性子平日里摆在那儿,只有在面对杜七的时候才能软下来,她也是一个姑娘家,想要有一个撒娇的人儿……
可父亲是不靠谱的女儿奴,弟弟是个蠢货白痴,秦淮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侍女,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就只能憋在心里。
和杜七说?
可杜七最喜欢杜十娘了。
但是,这可是杜七。
于是秦淮犹豫了片刻就小声说道:“七姑娘,我是嫉妒杜十娘,四闲需要她的时候只有我在,平日里陪她最久的人是我,这不公平。”
反观杜十娘。
明知道石闲的别扭性子却一直晾着她,后面更是因为一个男人而让石闲痛苦……说实话,在没有遇到杜七之前,她对杜十娘没有好感。
“我上了妆,在四闲眼里,也比不上一个几年没有说过话、已经不化妆的杜十娘……”秦淮深吸一口气:“这胭脂……不用也罢,丢了就是了。”
秦淮少见的出现了一丁点的怨气,翠儿还在的时候,她可以说自己不在意石闲最喜欢杜十娘的事情,因为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
她一直在克制,可总归也是要稍稍发泄一下的,她是人,是女人,善妒不是错,更不要说……她不是善妒的人,只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受苦,心里憋着一口气。
听着秦淮说着对杜十娘的不满,杜七想了想后说道:“我不懂感情,却也知道……里头可没有什么公平的说法,这几个月翠儿姐为了十楼付出的最多,可我还是更喜欢十娘。”
喜欢就是喜欢,无关这些。
秦淮:“……”
秦淮心道那翠儿姑娘也是可怜,被杜七拿来做这种比对……翠儿若是软弱一些,会哭的吧。
哦,翠儿可是徒手将姑娘拖行过桥丢入河里的狠人,哭是不可能哭的。
“七姑娘想说什么。”秦淮问。
“我觉得……这不是胭脂不行,是你不行。”杜七打开手中一瓶暗红色的妆水,嗅了嗅放下,如实说道:“若是十娘点了妆,四闲姐应该会更喜欢。”
秦淮闻言,身子连着颤了几下,最后归于平静,她无奈的说道:“七姑娘,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
“在我这儿还要什么面子。”杜七随口说着,她看了不少的胭脂,发觉都很香,多是药草的香气。
“姑娘说的是,不是胭脂不好,是我不好,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回过神来,就喜欢上了。”秦淮逐渐平静。
“嘛,你也没错。”杜七作势在秦淮头上摸了摸:“你对四闲姐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这一点也不用我多说了。”
“嗯。”秦淮轻轻点头。
“你不喜欢十娘?”杜七问道。
“以前不甚喜欢,现在……很喜欢。”秦淮说着矛盾的话,补充道:“就是因为两个姑娘都喜欢,才觉得自己被挤出了圈子,平日里……姑娘们有什么赏玩的计划,也不带着我……以往时候,四闲还会约我去逛街或是做头发,现在也没了。”
“合着你是寂寞了。”杜七噗嗤一笑。
“七姑娘别笑我……说正事呢。”秦淮不满的杵了杜七一下。
杜七摸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说道:“我的头发也长了,下一次……我和你一起去。”
“七姑娘千万别勉强……好了,我也没事了。”秦淮脸色微红,自己方才那妒妇的发言如果被杜十娘或是石闲听到一定会很不妙……
也不是。
以那两个姑娘的性子,一定会很理解她,然后变着法的安慰她。
所以才喜欢啊。
世上总是那么多求不得,杜十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说出来就好受了,其实也都是小事,你和红吟姐、流萤姐一样……”杜七收起笑容。
聆听晚辈的苦处,也是她的责任。
抱怨完了,以后该喜欢还是会喜欢……十娘对秦淮不是好感,而是感激和尊敬,完全就是不对等的。
杜七拿起最后的铜罐,咬牙使劲后对方纹丝不动,杜七交给秦淮:“帮我把这个拧开。”
秦淮接过铜罐,手上微微用力,胭脂铜罐“啵”的一声便打开了,她将铜罐还给杜七后盯着杜七纤细的手臂,叹气道:“七姑娘该锻炼一下了,力气也太小了。”
“嗯,我让十娘给我买了束胸,早上有和安宁一起晨跑。”杜七随口说着,她并没有忘记话题出在胭脂上。
秦淮的眼神告诉她,她还没有放弃卸妆的想法。
铜罐里是淡紫色的妆水,红蓝混合着,其中蕴含着星星点点,像是一片皎洁的星空……似乎是杜十娘最喜欢的胭脂。
女儿家……总是喜欢闪亮的东西的。
秦淮化了数年的妆,所以厌烦了。
杜七看了数年的星辰,也厌烦了……所以,她更喜欢感情上的光亮。
“好漂亮……”杜七喃喃说道。
秦淮看了一眼,心中有数,说道:“这该是眼影的一种,红蓝交织出的紫色虽然在罐子里看起来好看,真的用起来太俗气,这盒胭脂的收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十娘是很喜欢紫色。”杜七说道,方才化妆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看过去,都是一些医书上写过的草药,如果换算成银子……按照春风城医馆的收费来看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原来……都是药草……”杜七说着,深吸一口气。
这些都是十娘的胭脂,不是秦淮的,只是秦淮借用的。
杜七一想到自己脸上抹的都是银子,而且都是十娘的银子……
“秦淮,妆若是卸了,胭脂还能放回去吗?”杜七问。
“自然不能。”秦淮点头。
“那不行……这不是糟践十娘的东西吗。”杜七摆手:“我更不能卸妆了,这可都是银子……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秦淮:“……”
“对了,你方才拿了一张胭脂纸吧,这也是要银子的,你想要拿走,别忘了给钱。”杜七说道。
秦淮:“……”
“愣着做什么,听见了没。”杜七提醒她。
给自己点妆可以,带走就不在说好的规矩里了……对了,这丫头要自己的唇印做什么。
杜七正要问,就听见秦淮说道:“听见了……我会给银子的。”
秦淮是彻底放弃让杜七卸妆的想法了。
本来,虽然从个人看法到发动情感攻势对杜七全部无效,没办法让她对胭脂厌恶,可秦淮并没有放弃。
但是,在杜七发现她脸上涂得都是“银子”开始,秦淮就知道凭杜七的爱财程度,自己是想都不要想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杜七被秦淮瞧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七姑娘真是可爱的人……能够遇到姑娘,我也是很幸运。”秦淮抱住杜七,心中默数三下后松开,却被杜七抓住手,轻轻捏了一下。
秦淮脸一红:“四闲说的是,若是日后……大家能住在一起,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
而杜七更是必不可少的姑娘,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更不会对她真的抱有不满……调和众人的关系也很重要。
“七姑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秦淮忽然问。
“因为你娘?十娘也很喜欢你。”杜七如实说道。
“七姑娘也太喜欢我母亲的画了吧……也不至于。”秦淮很是怪异。
因为娘亲而喜欢自己,这怎么听怎么奇怪。
“是喜欢她才喜欢画,你莫要本末倒置。”杜七想了想,问道:“秦淮,我觉得……我穿这一身也不是很难看吧,为什么你这么想我卸妆。”
“我也没说姑娘不好看,孤傲冷艳谁会不喜欢,可现在的姑娘会说话……就很不合适。”秦淮说道:“可惜了。”
杜七脑袋上飘起一个问号。
可惜了?
可惜自己会说话?是这个意思吧。
秦淮的意思是……她应该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