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7 随鱼行舟
杜十娘握着酒杯,清澈酒水泛起涟漪,她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个长着可爱虎牙的小姑娘,将手中酒水到与盘中,这才低下头温柔的询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小虎想了想,说道指着不远处说道:“姐姐让我来的,说是敬姑娘一杯。”
她很听小鱼姐的话,所以换了一个不容易认出来的称呼。
“你的姐姐?”杜十娘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只见到了一个身穿小裙、面上与她一样带着面纱的姑娘。
此时,那姑娘对着她举杯。
她是?
杜十娘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接过小虎手中酒杯放在面前,而后另外取一个酒盅满上,微微拱手,抬头一饮而尽。
她这般的姑娘,谁的面子都会给一些,尤其是来送酒的还是这般可爱的孩子。
小虎完成了姐姐给的任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杜七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认真说道:“王随鱼,这是姐姐给我起的名字。”
小虎则是爱称,她不想让旁人知道。
随鱼?
杜十娘一怔,心道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她看着小姑娘面上的骄傲之色,会心一笑。
这般对名字的态度倒是和她家的孩子一模一样。
“好听。”杜七说道。
“那是。”小虎得意的垫脚,随后转身离开。
“很可爱的孩子。”杜十娘温和的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模样,忽的说道:“她有些像明灯那个丫头。”
“十娘说的是。”杜七想着她见到的那一对耳朵,和明灯的狸花耳很像。
杜十娘和翠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明灯会是十娘某个姐姐喜欢的类型。
“十娘……”杜七想说什么。
“嘘,听戏了。”杜十娘提醒道。
杜七便收回了想要说的话,她觉得十娘兴许不想知道敬她酒的是谁,因为十娘是聪明人。
眼前,姑娘们身着戏服登台,杜十娘仔细的欣赏每个姑娘,至于其他人,她已经不在意了。
酒送故人,可不愿见面的,她也不愿深究对方的身份。
杜十娘抓着杜七的白皙小手,心想就好像她身边这个孩子一样,有时候了解的多并不是好事情。
只是,那小姑娘的名字会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很是怀念。
……
鱼行舟看着杜十娘还回来未有动过的酒水。
她是谨慎的姑娘。
便安心了。
“小鱼姐,你不过去瞧瞧吗?”小虎问。
“听戏。”
“哦。”
……
……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
杜十娘右侧,杜七左手抓着杜十娘的衣角,右手端着茶杯小口喝着,眼睛则放在那戏台上。
姑娘们准备的节目很好看,皆是一些杜七没有见过的小剧,以姑娘家的爱情为主,唱腔婉转动人,似是黄鹂鸟在唱歌,因为与情爱有关,所以杜七很感兴趣。
休息期间,她瞧着那台上姑娘们的艳妆,视线落在角落那一身鹅黄小裙的姑娘上,此时她们正起身离开。
杜七嗅到她身上有和石婴相似的味道,该是那客栈的人,可听早上她们的对话,似乎是石婴的朋友。
十娘都不在意,她自然更不在意。
其实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情……杜七稍稍歪头,只见杜十娘的另一侧,一袭蓝衣的少女正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正是先前在台上抚琴的流萤姑娘。
杜七不是会吃醋的姑娘,便安心欣赏戏剧。
“姐姐。”流萤抓着杜十娘的手,甜甜的说道。
杜十娘说道:“许久不见,你的琴艺提升了许多。”
流萤说道:“怎么也不能丢了平娘的脸。”
“嗯。”
“自然也不能丢了姐姐的脸。”流萤说道。
“我哪还有脸面可言?”杜十娘摇头,她这般坏了规矩还被人抛弃的姑娘没有沦为笑柄已经是姑娘们给脸了。
“姐姐真的是这么想的?”流萤问。
“当然。”
“可我不觉得,是那公子的错。”流萤说道。
“都过去的事儿,你放过我吧。”杜十娘叹息。
流萤咬唇,旋即点头。
她与杜十娘讲的这些话是真的是很要好才能说的出口,似是石闲需要借酒壮胆,也就流萤占了一个妹妹的身份,可以稍稍任性一些。
流萤望着杜十娘的面纱。
杜十娘立刻说道:“烫了脸,不给你看。”
“我就知道。”流萤也不失望,问道:“姐姐这次准备留多久?”
杜十娘看向杜七,说道:“还没定,应该不会太久,年还是要回去过的。”
流萤很满意这个答案,便取出一个随身荷包,说道:“姐姐离了店,咱们这儿开销大……这些银子姐姐先拿去用吧。”
杜十娘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发觉没有碎银子,尽是些银票,惊诧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我的琴曲很贵。”流萤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杜十娘对着她的脑袋轻轻一敲,嗔道:“从姐妹们身上吸血,你也是做得出来。”
流萤笑着,眉眼弯弯,露出一口银牙:“我小,她们惯着我。”
接着,她认真说道:“姐姐,这些银子,你不要吗。”
“你说呢?”杜十娘反问。
“算是给七姑娘的见面礼。”她看向杜七。
“你要吗?”杜十娘看向杜七。
杜七想了想,只能摇头。
“姐姐还是那般爱欺负人。”流萤无奈,苦恼道:“可是我赚了这么多银子,留着也没处花。”
她又没有嫁个良人的打算,现在过得也算舒适,将来该是一辈子都在这儿生活……暂时可不是需要银子的时候。
杜十娘正要反驳,就见到秋屏走过来,一把抓住流萤那垂下的长发,怒道:“没地方花是吧,我叫你没地方花。”
“嘶……”脑后的剧痛让流萤冷不丁的抽了一口冷气,挣扎着嚷道:“姐,疼。”
“死丫头,我安排你第一个上台,你差点给我搅黄了,还好意思叫疼?给我起来,回屋再收拾你。”秋屏说着,将流萤硬生生的拽了起来,转头道:“这事儿十娘你就别求情了,这丫头就是皮痒了。”
“……”杜十娘眨眨眼,没有说话。
不少姑娘们注意到吵闹,一发现是秋屏,就都不在意了。
“姐姐……”流萤红着眼眶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勾起嘴角。
流萤一愣,接着露出幽怨的神情,被秋屏抓着离开。
临走时,秋屏对着杜十娘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她前面那一张空空的桌子。
杜十娘会意,表示自己知晓了。
“……”杜七在一旁眼看着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姑娘就这么被抓了出去,觉得她以前的想法果然是对的,相比于这些人,十娘对她、翠儿对明灯已经是相当温柔了。
“妮子,你在这儿看戏,我出去一趟。”杜十娘说道。
“十娘是去要见这个人?”杜七说着指着她们前面那自始至终都空着的桌子。
“就你聪明。”杜十娘承认了,又想了想,说道:“罢了,你随我来,只是一会见了青姨不要乱说话,别惹了她。”
“嗯。”杜七起身随着杜十娘出了船舱。
小宴的主角突兀的离场,姑娘们却并不在意,依旧玩闹。
……
……
画舫楼船静静的悬在湖面上,一动不动,杜十娘和杜七上了阶梯来到甲板上。
大船甲板相比于船舱自然是冷风习习,些许雪花飘落,红灯笼印在水面上。
此时天色渐冷,画舫上还待在外面的姑娘只剩下三三两两。
杜十娘熟练的走到甲板一侧,果然,一艘小船停在登船口,绳子整齐的系好。
她环顾四周,顺着走了一圈,便见到一个半依靠在栏杆处的女人。
一眼看去,赤红束腰趁着那纤细腰肢,暗色紧身袍袖上衣,下罩烟纱散花裙,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女人眼梢狭长,多了几分媚色,眼眉之间点着一抹金调点,又添了几分精致。
月下独倚长杆,灯火映照之下,脸部轮廓分明,容色晶莹如玉。
这是一个很有风韵的女人,不经意间展露无限风采。
那女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视线在杜七面上微微停滞,最后回到杜十娘脸上,说道:“来了?”
与那尽态极妍的的身子不同的是,她的声音要更清冷许多。
“青姨,好久不见。”杜十娘走上去,近距离看着她,旋即叹息:“青姨你还是那般模样……一丁点都没有变过。”
柳青萝,曾经也是春风城九苑的清馆人,后来赎了身子便一直住在画舫,偶尔教姑娘们写文作画,杜十娘也受到过她许多的帮助。
“你这妮子倒是成熟了不少。”柳青萝说道。
她与杜十娘这个孩子站在一起,竟像是年龄不差几岁的姐妹。
“青姨……”
“别叫姨,我听着烦得慌。”柳青萝说道。
“青姨和七姨是姐妹,我平白贬了青姨一辈,回去她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杜十娘解释道。
“你总是拿她出来说事……罢了,谁让你是她的女儿。”柳青萝看着杜十娘,面露宠溺,随后看向杜七,说道:“这就是她信里说的七姑娘?”
“妮子,过来让青姨瞧瞧。”杜十娘招手说道。
杜七点点头,走过来,乖巧的站在那儿。
近距离见到杜七的脸,柳青萝面上闪过一抹惊艳,可多年的涵养让她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真好看,十娘,你比她可差远了。”
杜十娘并不否认,对着杜七说道:“傻愣着干什么?还用我教你?”
杜七轻轻弯腰,说道:“青姨好。”
“那是我姨……你怎么能这么叫。”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正要开口纠正,便听到柳青萝平静的声音。
“你若是敢让她叫我阿嬷,我就大耳瓜子抽你。”
“……”
柳青萝可是知道杜七称呼那女人为七姨的,平白低一辈可以,高一辈不行。
杜十娘轻轻一颤,平时前方的水面道:“我就是说说。”
柳青萝哼了一声,走到杜七面前,温和的说道:“外头冷,姑娘先去屋里歇着,我和十娘随便聊聊。”
杜七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无奈,说道:“我才叫她出来,罢了,你听青姨的话吧。”
杜七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听到杜十娘一声惊呼,以及那女人冷清的声音。
“拿姑娘做挡箭牌,瞧你那点出息。”
还有杜十娘讪讪的笑声。
……
杜七回到厅内坐好,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心想那人和七姨年龄相仿,可外貌差别很大。
其实她知道若是七姨恢复了元气,说不得会更好看。
杜七转过头,视线掠过木板看着一个方向。
她就说师先生一直见不到人,原来是来这儿了。
他也是来找竹子的?
……
……
清冷月光洒下,柳青萝舒展着曼妙的身子。
杜十娘在一旁说道:“您怎么和七姨一样,都惯着那妮子。”
柳青萝抬头说道:“那是干净的姑娘,能一样吗。”
“也是。”杜十娘深以为然。
柳青萝靠着栏杆,望着下方清澈湖面,取出一小块碎银子丢了下去,眼见着水波荡漾。
她仔细瞧着。
杜十娘也不出声,许久后,直到水中一只鱼泛着肚子飘了起来,柳青萝这才开口说道:“我该是教过你登台扫娥眉,下台卸化妆的道理;你听不进去,又吃了苦头,我便不教训你了。”
“谢青姨高抬贵手。”杜十娘语气一顿,小声道:“还有,您丢的是银子。”
柳青萝一怔,随后打开钱袋,里头放着几颗小石子和碎银子。
杜十娘说道:“这捡小石子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轮到你管我了?”柳青萝面色一红。
杜十娘对于这个女人走神丟错了东西表示很惊讶,因为这般情况很少有出现过。
柳青萝叹息后说道:“我想起柳依依和连韵的娘亲了,非要嫁人,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原以为……唉,谁想到又出了你这么个傻丫头。”
杜十娘不语。
柳依依的娘亲,连韵的娘亲、柳青萝,七姨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对于上一辈的感情她了解不多,却知道大家都是很好的姐妹。
其中有两个姓柳,杜十娘有猜测过她们的关系。
柳青萝蓦得问道:“那李公子就那么好?”
杜十娘无奈道:“青姨,也只有您能这么直接开口问我了。”
那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问她今天晚上有没有吃饭。
0358 仙子也不都是高高在上的
“我只是有些奇怪,是怎么样的男人能这般吸引你。”柳青萝说着,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她不像是在关心自家姑娘,倒像是真的很好奇。
事实上本就如此。
“青萝姐,你放过我吧……”杜十娘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叫姐已经晚了。”柳青萝呵呵一笑:“你说过去就过去了?面纱摘了,脸给我瞧瞧?”
杜十娘微微后退一步,水面冷风掠过她的眉梢,带来一丝丝寒意。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柳青萝说道。
“说什么?”杜十娘问。
“都过去了。”柳青萝认真。
杜十娘一怔,旋即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平日里不想起,不就是算放下了?”
“罢了,欺负你也没什么意思。”柳青萝摇摇头,问道:“那七姑娘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很喜欢她。”杜十娘手指攥着衣角,那黑纱布料皱作一团。
期间,柳青萝一直看着杜十娘的眼睛,直到她确认了杜十娘的话语,才感叹道:“那七姑娘真是个宝,竟能将你这个死心眼的丫头慰藉至此,弄得我都想找她喝一杯了。”
“青姨,丫头还没吃过酒呢。”杜十娘提醒道。
“女儿家,少吃一些也没什么,这么冷的天也能暖暖身子。”柳青萝说着想起了什么,问道:“十娘,那李孟阳是六年前来的春风城?”
杜十娘嗯了一声,说道:“随着家人进京。”
“你在进城之前,老家在哪一块?会弹琴……该是离天池泽不远。”柳青萝似是开始随意的问。
杜十娘否认道:“算不得老家,只是住过十多年。”
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逢灾之前算是书香门第,家有余财……所以念过几年书,学过一阵子女子六艺,喜欢七弦琴。
之后的事情,说不上家破人亡,可她作为家中的姑娘,总归是累赘,便来了这儿。
“还有呢,说来听听。”柳青萝继续打听。
杜十娘面上多了几分羞怒:“十娘已丢尽了祖宗的脸面,青姨您饶了我罢!”
“还急了。”柳青萝露出一抹浅笑:“你是个传统的丫头,难怪守着念想,行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现在事情不过去也得过去,那李孟阳已入仙门,二人哪里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杜十娘问道:“青姨,您见多识广……十娘想知道青姨怎么看待仙门。”
“……”柳青萝眯起眼睛,问道:“怎么问我?”
“青姨今年该是过了四十七了。”杜十娘如实道。
“呸,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柳青萝啐了一口。
杜十娘看向柳青萝那诱人的身段,心道她的身子就是姑娘家都会喜欢。
七姨刚过五十大寿,她如此苍老是因为年轻时候不注意落下的病症,柳青萝就算保养的好,也不至于夸张至此,所以多数姑娘都知晓她该是会一些仙门手段,只是平日里也不问。
杜十娘说道:“您这养颜的本事,真当姑娘们都是呆子?”
柳青萝点头:“可不是吗?若是有一个聪明人,我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就发火。”
“咱能不绕了?外头冷,我想早点进去抱着姑娘。”杜十娘看着她。
“也行。”柳青萝双手环胸,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
杜十娘倚着栏杆,听着舱内隐隐传来的曲乐声,说道:“若不是七姨真的什么都不清楚……我可不会舍近求远,跑过来找您。”
柳青萝也说道:“若不是你七姨宠着你,你且看我抽不抽你。”
“……”
“实话说吧,是不是又是因那李孟阳?他都已经入了仙门……你还想着他?”柳青萝问。
“?”
杜十娘听着柳青萝的话,愣了好一会,这才苦笑道:“青姨,是我说错了……和他没关系。”
她也没想到会产生这般误会,便将自己的彷徨对着眼前这个亲密的人全盘托出。
朗月西移。
柳青萝听了杜十娘的话,面上多了几分狐疑,可她想着方才杜十娘望着杜七的眼神,觉得还是有几分可信度,骂道:“不就是仙门?莫说她还不是师先生的徒弟,只是一个学生……就算真是,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杜十娘不说话。
她是下九流的人。
甚至在下九流中都是不守规矩的人。
若是旁人,她做一个红倌人,不偷不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那是杜七,被那样的眼睛所憧憬着的感受,杜十娘之外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柳青萝望着杜十娘那迷茫的眼神,那心底的火气忽的便消散的干净,化为一股子心疼。
“你倒是真喜欢那孩子。”
“她随我的姓。”杜十娘说道。
柳青萝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杜十娘是骄傲的,可越是骄傲的姑娘,在遇到这般事情越是无法掩盖骨子里的自卑……以前还好,放大杜十娘这小心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七姑娘。
杜七是干净的人,是漂亮的人,是优秀的人。
被这般的姑娘憧憬、依赖着。
并不干净的姑娘若没有患得患失,那才是世上最不正常的事儿。
她认真说道:“姑娘若是想去仙门就让她去,对她也好。”
杜十娘:“……”
柳青萝抓住杜十娘的头发拉扯,看着杜十娘吃痛的踮起脚尖,这才说道:“舍不得了?”
杜十娘没有说话,可她的表情已经回应了柳青萝。
柳青萝哼了一声:“死心眼的丫头,是谁与你说了仙门就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入了仙门又不是就见不到了,你一天是她的娘亲,就一直都是。”
“我不是她的……”杜十娘想要解释,不过马上被打断。
“行了,我赞同姑娘入仙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可不能因为一个无能的娘亲坏了姑娘的机缘。”柳青萝推开杜十娘,说道:“十娘,万事……讲究点到为止。”
此时,水面上那翻着肚子的鱼儿从昏迷中恢复过来,摆动身子,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涟漪泛泛。
“点到为止?”杜十娘不明白。
“凡事不能太过。”柳青萝说道:“你这丫头知晓流萤对你的心意后处理的那么利落,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变傻了?李孟阳是,杜七也是。”
杜十娘无视了数落她的部分,恍惚道:“青姨你是说,我……想太多了?”
“不然呢?瞧你那点出息,好像姑娘入了仙门就仙凡两隔了似得。”柳青萝轻轻揉着杜十娘的脑袋,说道:“仙门没有你想的那么远,尊上是,近一些的……那师先生不也是?我明白了,你是不相信你家的闺女,觉得她若是入了仙门,明了仙,见过那云起潮落,回首会看不起你这个娘亲,我说的可对?”
杜十娘看了一眼船舱,想着杜七。
她知晓妮子不是那般的人。
与其说怕杜七看不起她,倒不如说是她看不起她自己。
当初因为做了红倌人而远离石闲的她,可不就是这么一个自卑的姑娘?
柳青萝也知道杜十娘的心思,杜十娘出自书香门第,打小就比旁人要懂得多……懂得多,杂乱的心思便多。
她作为丫头的长辈,还是要有些作用的。
相比之下,那个看不起红倌人,放大了杜十娘自卑的师先生……根本就算不得长辈。
在这一点上,她和七姨站在同一条战线。
“十娘,春风城也是有仙子的,听清楚了,是仙子……和尊上以及师先生那样的男人不一样。”柳青萝说道。
杜十娘一时间有些没明白,惊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说什么?
春风城的姑娘里……有那天上的仙子?
“青姨,你说的不会是自己吧。”杜十娘问道。
“虽然我想说是。”柳青萝没好气的说道:“这份驻颜的本事,是随着她学的。”
“她?”
“嗯。”柳青萝面露怀念,说道:“那时候柳妹妹和连姐刚嫁人远走,我心情不好遇了那人,她教了我一些,转眼……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十多年?”杜十娘想着春风城符合条件的女人,一一过了一边,没有什么头绪。
“对了,那人现在还在望海店呢,管着一票姑娘,你也很熟。”柳青萝觉得自己就差把名字说出来了。
杜十娘思索了一会,随后身子一颤,惊讶道:“古今皆平……”
“行了,既然与你说了,那我过些时日就随你一起回店自首。”柳青萝摇头。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事实上,平娘在打听过李孟阳的来历后就说过她们二人若是真能成,就可以告诉十娘,只是……事情过的太快,她转眼就被人弃了。
现在杜十娘已经接触了多次仙门,自然能接受的,可并不能掩盖她的震惊。
“青姨,你说的都是真的?”
“假的,骗你的。”
“……”杜十娘叹息,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仙门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柳青萝说道:“春风城的姑娘那么多,里头有几个仙门姑娘谁又知道了?你家里不就养着一个客栈的娘娘?”
“七姨真的是什么都往外说。”杜十娘扶额。
“她一直就那样,嘴没个把门的。”柳青萝自怀中取出一副信件,说道:“里面还提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嗯?”
“她说她不想死了。”柳青萝撩起垂落下的长发,眼中似有水光闪烁。
“真的?”杜十娘惊喜不已。
“这不是骗你。”柳青萝发自内心的笑着:“那丫头身子一直不好,脾气又倔,可自从春风城来了个师先生,我便知道该是会有转机。”
她能恢复,真的是这些时日最好的消息。
柳青萝知晓杜十娘在劝说她七姨上立了功,所以才对她这般耐心。
“师先生?”杜十娘很疑惑。
话赶话,她顺口问道:“七姨和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你自己去问她。”柳青萝这次没有大嘴巴,只是解释道:“可不是石闲猜的那样。”
杜十娘若有所思。
其实她早就有了猜测,她会想的多,却不是笨。
“对了,青姨你方才说平娘是仙门的姑娘,可是真的?”
“我不是说了逗你玩的?”
……
……
当杜十娘一脸迷茫的回到杜七身边,小宴都要结束了。
“十娘,你怎么了?”杜七忧心的问:“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春风城的规矩就是老人能欺负新人,她已经看得明白。
“不是。”杜十娘看着杜七的眼睛,抱住她,将她拥入怀,直到杜七觉得有些闷得慌才松开了一些。
杜十娘曾经与杜七讲过春风城的姑娘是什么意思,现在若是再让她说一遍,那自然是说不口的。
所以她没法问杜七怎么看待她这样的女人。
“十娘?”杜七抱着她,感受到姑娘们的视线纷纷落在身上。
尤其是那流萤,刚刚被秋屏教训了一顿,坐在角落里,眼神十分不善。
“妮子,你说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是……其实很厉害……该是什么想法。”杜十娘说道。
“十娘,翠儿姐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杜七眨眨眼。
“我知晓,因为那石婴……”杜十娘叹息:“可外人毕竟是外人,哪里比得上朝夕相处的姑娘。”
“十娘说的是我?”杜七问。
“有你什么事儿。”杜十娘学着柳青萝,薅了一把杜七的头发,这才问道:“你喜欢平娘吗?”
“喜欢。”杜七想也不想就说道。
“我也喜欢。”杜十娘说道。
杜十娘发现青姨真的很厉害,被她骂了一顿,她居然不那么排斥杜七入仙门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厅内的姑娘。
看热闹的纷纷收回视线。
杜十娘这才取了一个蜜饯塞进嘴里,问道:“丫头,你以后想做什么?”
“不是医师吗?”杜七疑惑。
“那是我给你选的,我是说你想做什么,我可是知道的……你对仙门心生向往,看过好多相关的书,最喜欢听这类的故事。”杜十娘释然道:“和明灯一起随着师先生修炼怎么样?”
杜七说道:“这还是十娘给我选的。”
“你不喜欢仙门?”杜十娘很意外,哪有女儿家不想要做那自由逍遥的仙家子弟的?
“不喜欢,没什么意思。”杜七摇摇头。
修仙是为了长生。
可长生有什么用?
……
杜十娘想起杜七方才听戏时候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好像纠结错点了,重点不在仙门上。
“那什么是你想做的?”杜十娘问。
“我想和十娘一样,入望海店。”杜七认真说道。
0359 天时不当是因为她心情不好
深夜,欢迎杜十娘的宴会已经结束,姑娘们各自散开。湖面波光粼粼,淮沁依旧是那么热闹,也有一部分姑娘进入了梦乡,
杜十娘抓着杜七回到了不系舟,脸色铁青,一路上没有姑娘敢搭话。
秋屏和流萤在角落中窃窃私语,皆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柳青萝并未参加小宴,而是独自离开,纵马而行。
她不住在淮沁河岸,而是一个人在靠近竹林的地方盖了一个小院。
今夜的天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天上盖着一层在冬日极其罕见的烟雨,那雨一直下。
过了许久,柳青萝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单单看院落的红漆木门和七姨的没有太大分别,该说不愧是姐妹,连审美都是那般的相符。
柳青萝回到马圈,将鬃毛骏马拴好,喂了粮草后没有急着进家,而是靠着那石墙,抬眼瞧着明月。
她眼神明亮,不知在想什么。
世上有很多人怯家,忙碌了一天,却迟迟不愿意回到住处。
对于柳青萝来说大抵是家里只有她一人。
她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靠着石墙一副慵懒模样,属于女子的风韵展露无遗。
柳青萝看着天上。
今天的小雨果然很奇怪,因为天上分明是一副月明风清的模样,可偏偏有一江烟雨洒落,将她的衣裳全数打湿。
她取出怀里那已经看了许多遍七姨寄过来的信件,默读了一遍将其收起。
这次就回春风城过年吧,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像她说的有那么好的气色。
与她住一起,平日里也不至于这么寂寞。
想着,柳青萝正要推门进屋,那漆木红门却突兀的自己打开。
“吱呀。”
略微的锈声伴随着一道软绵绵的声响传来:“你这丫头,若是空虚就找个伴,凭你的姿色什么男人钓不到?”
柳青萝懵然的看着一个女人从属于她的院子中走出来。
此时出现在她面前一袭罗珊裙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祝平娘。
与在望海店不同的是,她今夜去了不少姑娘的艳俗点缀,风尘气息淡薄了许多,似是被烟雨洗过的手在月光下晶莹若朗玉。
柳青萝愣了许久才喃喃道:“平娘?你怎么来了?”
“你和梨丫头一样,嘴巴没有一个把门的。”祝平娘无奈说道。
“原来你都知道了。”柳青萝也不惊讶。
祝平娘哼了一声:“你怎么还理直气壮?”
“对十娘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柳青萝问。
“那倒不是。”祝平娘摊手:“现在阿浅已经知晓我在春风城,梅花庵也清楚我的消息……可梅花庵的丫头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好,以云浅那个唯利是图的性子,只要给她足够的好处,估计是个人都知晓我在这儿。”
柳青萝鄙视的看着她,嗔道:“平娘,你又开始说这些我听不明白的东西了,怎么,就欺负不是你们修仙界的人?”
她只是学过些许功法,严格来算该是祝平娘的徒弟,当然,柳青萝从来没有这么想,在她看来,祝平娘最多算是一个前辈……角妓上的。
“就是仗着你听不明白,你这死丫头总是喜欢犟嘴,我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祝平娘说道。
柳青萝呵呵一笑,说道:“我可是都记着呢。”
“你爱记不记。”祝平娘说着,与柳青萝入了院子,找了一个石桌坐下。
柳青萝问:“不是说不能乱走吗,要隐藏修为。”
祝平娘摇头:“意义不大了,再说了……现在的春风城,我目标不甚明显,正是躲麻烦的好去处。”
她的名头是那般响亮。
天闻琴阁,客洗流水。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卡瓶颈的修士,而这般修士都富的流油,所以她这个堪比人形悟道竹的女人为了不被打扰四处躲藏,回到了待了许多年的春风城。
问题是,现在春风城出了一个安宁。
她也是才知道禅子在春风城。
平日里一个人信息太过闭塞,若不是梅花庵的黄鹤传来了消息,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想到这,祝平娘在心底暗骂倚石仙子不够姐妹,道宫、禅宗都混在这儿了还瞒着她。
柳青萝伸出手这在额前挡着那天上的小雨,说道:“所以平娘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追究我透露了你身份的事情?”
祝平娘白了她一眼,问道:“你配吗?”
“呸。”柳青萝啐了一口,说道:“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说吧,这一次来又是什么事儿?看上淮沁哪个姑娘了。”
“我来找你就一定是为了女人?”祝平娘不解道。
柳青萝沉默片刻,说道:“光你那楼里从淮沁这儿要去的孩子就有阿幽、绿绮、紫烟……”
祝平娘脸一红,旋即摆手:“别数了别数了,你这孩子还是那般不可爱。”
“有我能帮你的?”柳青萝问。
祝平娘说道:“这次真没有,竹子要出土了,我瞧瞧能不能帮上阿浅的忙,你玩你的,我明个就走。”
柳青萝听不大明白。
竹子?
这淮沁最不缺的就是竹子。
“嘴上说着不喜欢,还是为了她来,我反正是从没见过你口中的阿浅。”柳青萝冷哼,起身说道:“下着雨,我回屋歇息了,平娘你自便。”
“我今儿就睡你这儿了。”祝平娘理所当然的说道:“你不是空虚吗?正好……”
柳青萝打断了她的话,蹙眉道:“我平日里一人住,这儿只有一张床,平娘,那马圈还空着。”
“你让祝桐君睡马圈?”祝平娘不满。
“不是古今皆平?”柳青萝视线落在祝平娘略微残念的胸口,发出一声嗤笑。
“少废话。”
祝平娘脸色一黑,抓住她的手就往屋里走。
夜很长。
风不平雨不静,大抵是因为有姑娘正在挨训,所以天上起了一道她喜欢的小雨,想要稍稍安慰姑娘的心情。
……
……
次日,雨还在下,并且扩大了范围,似是一道轻纱笼罩着淮沁的十里竹林,一些在云上修行的修士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那雨自天上洒下,又看着自己脚下的云,心想至宝出世,天有异象也正常。
地面,雨水落在一些和尚身上,他们视若无物,敲着木鱼,念着经文。
那诵经声不甚整齐,听起来却并不杂乱,相反……浅浅佛光应着小雨,滋润一方土地。
不远处,老儒提笔作画,将一幕禅宗早课落于画纸,啧啧称赞。
无论是怎么样的地点、无论是没有修为的小沙弥还是通天晓地般若禅师……只要是禅宗的人,每日都不会落了早课的诵经。
这是禅宗最重要的规矩,不知是谁立下的。
这一幕让人称奇,哪怕是四方书院的夫子也只是听说过,这次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便好奇的紧。
“夫子,下雨了。”书生撑伞出来。
老儒拿起砚对泼墨于画,眼看着墨水溶成阴阳卦象,惊异说道:“需者须也,得时而动,有明珠出土之象。”
“悟道竹。”书生了然。
老儒眉头却愈发深皱,许久后才说道:“不对……不应该……”
他丢下伞,抬起头。
些许雨水落于面上,老儒忽的一怔,震惊道:“天时不当,阴晴不当,天情不当。”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灾之像。
“是……卜了偏卦?”
书生不明白夫子在说什么,安静站着。
老儒心中惊疑不定,他分明算出了天灾地倾之象,万物动摇,该是有大灾入世……可眼前云淡风轻,哪有一丁点的灾相。
思来想去,便觉得有一丝可能是悟道竹出世的气机扰乱了卦象。
难道这一次……真的是仙品悟道竹?
命数这个东西,多数时候都是不准的。
老儒大抵是无法说服自己,迈开脚步,准备在这淮沁走一走,多走几个地方,多算上几次。
……
……
那卦象所指之动乱,直至某个姑娘内心的动摇,某种意义上算的还算准。
淮沁小湖。
湖面中心亭,柳青萝一脸疲惫的自回廊一侧撑伞走过来,面色虚弱,该是没有睡好,同时身上泛着浓郁的酒气……她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是宿醉之后的疼痛未消。
“青萝姐,你这是怎么了?”亭中的姑娘们惊讶不已。
“咦,好重的酒气……姐你又酗酒了。”
“来,坐着歇一会,我给姐揉一揉。”
柳青萝也不客气直接在亭中坐下,感受着姑娘们带来的放松,没好气的说道:“那女人……齁不是东西,大早上不吱一声就走了。”
姑娘们不语,直到柳青萝起身顺着亭子离开,她们才掩面轻笑,相互对视。
这世上还有能让姐姐吃瘪的人,当真是少见。
一人惊讶说道:“许久没见过青姨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姨的老朋友来了吧。”
“当面叫姐,背后叫姨,三面二刀,不愧是你们,婊子无情。”
“臭丫头,好像你不是一样。”
“讲的那么难听,讨打。”
“挠她。”
这般场景已经是在春风城和淮沁最常见的,姑娘们的关系亲如姐妹,这就是乱世所带来的东西。
伴着一路上姑娘们的欢声笑语,柳青萝来到岸边一处小坊,找到正忙碌着的秋屏询问了杜十娘住的地方,瞥了一眼在门前晃荡的流萤,转身前往不系舟。
很有意思的是,她才走近便见到一个姑娘坐在石梯处看着那不系舟的二楼发呆。
“流萤,来。”柳青萝转身挥手。
墙后的流萤不好意思的走到柳青萝身边。
“行了,谁不知道你喜欢十娘?想看就看,畏畏缩缩的不像个女人。”柳青萝说着,问道:“杜七这是怎么了?大早上就傻坐着。”
流萤小声说道:“我也不清楚,今儿卯时就在这儿坐着了。”
柳青萝惊讶道:“卯时?天还没亮你就过来了?”
流萤脸一红,说道:“姐,重点是七姑娘,她……好像被十娘赶出来了。”
“不会吧。”柳青萝惊诧。
杜十娘有多喜欢这个姑娘,她经过了昨晚已经知晓了,说不得是比李孟阳还要重要……她怎么舍得。
“昨晚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了?”柳青萝问道。
流萤面色怪异的说道:“本来正听着戏,十娘兴致忽然就塌了,脸黑着很骇人,姑娘们都说不是姐姐你欺负了十娘,就是七姑娘说错了话……宴会结束后十娘说身体不适,抓着七姑娘就回不系舟了。”
“怪了。”柳青萝无视了关于她的消息,挥手让流萤先离开:“我去瞧瞧。”
“嗯。”流萤说着,自随身挎包中取出热腾腾的包子交给柳青萝:“姐,七姑娘坐了几个时辰了……你拿给她吃。”
柳青萝意外的看了一眼流萤。
她撑着伞走到杜七身边,扬起雨伞。
走近一看,才见到杜七身上已经被小雨浸透,小脸与长发湿润,不知是露水还是雨水,柳青萝摇头。
十娘还真是狠心,大清早的……还靠近着湖面,若是她生了病,着急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七姑娘,给。”柳青萝将包子递过去。
杜七微微一怔,说道:“我不饿。”
“那就不吃。”柳青萝也不强求,她不清楚杜七的性子,随后说道:“惹十娘生气了?”
“嗯。”杜七轻轻点头,面上多了几分苦恼。
“能说来听听?”柳青萝问。
杜七转头看着她,明白她对杜十娘的意义,说道:“十娘问我想做什么。”
柳青萝看着眼前这个即便湿了身却依旧美若梨花的姑娘,心道难道十娘还不想让姑娘入仙门?
她说道:“嗯,然后呢?”
“我说了实话,她便不高兴了……与我说了许多,可我真的不愿入仙门,不愿修仙,因为没有意义。”杜七认真说道:“十娘让我做我会去做,可她问的是我想做什么,我不会骗她。”
杜十娘要从心理上直接纠正杜七的心态,这才矛盾的源头。
柳青萝取出手帕擦去杜七面上的水渍,这才惊讶问道:“七姑娘不想入仙门?为什么?仙门不好吗?容颜永驻,说不得还能长生不老呢,再说入了仙门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睡哪个男人……这个不算。”
“我不喜欢这些。”杜七认真道。
她先不说长生好不好。
但她真的不喜欢。
“不喜欢仙门……也不是不能理解。”柳青萝说着违心话,旋即猜测道:“姑娘是要做一辈子医师?这也不是不行。”
虽然对比仙门弟子有些没出息,可世上也不乏目光短浅的孩子。
“对了,七姑娘想做什么?”她问。
“和十娘一样。”
“和十娘一样?点妆?”
她觉得杜七兴许不是一般的没出息。
0360 不听话就打才是规矩
一帘烟雨忽的厚重了许多,汇集成小雨从天上落下,落在湖中溅起一阵阵涟漪,有老人走出竹林,顺着淮沁河岸缓缓行走。
轻行北上。
不系舟的阶梯处,密集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摇动木制窗棂,似是一首急切的打击乐。
不系舟之上房屋的门忽然打开,拎着伞的黑衣姑娘忧心的看着阶梯处。
阶梯上空无一物,只有水花顺着泥土而下,流淌入河。
她走出了房间,正要去寻找,抬眼见到了周围四处忙碌的淮沁姑娘,叹息一声便回到了房间。
这么大的雨,杜七定然不会呆在原地挨淋。
因为下了雨,柳青萝牵着杜七的手离开青石阶梯,二人下了不系舟顺着下路走到屋檐下。
雨幕如帘,流萤站在屋檐下,稍稍有些尴尬的看向走过来柳青萝和杜七,埋怨的看着柳青萝,去哪儿不行,非要把姑娘带到她这来。
“姐姐,早。”杜七说道。
“早……早。”流萤强行一笑,旋即靠在门处抬头望天,也不知道天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流萤稍微有些别扭,因为她认为自己对杜七并不是友好的,至少在十娘的立场上是。
柳青萝则是完全不在意流萤的想法。
这丫头哪有一点能和这七姑娘比?她转头看向杜七那一张毫无修饰的小脸,再一次擦拭她面上的水润,嗅着那一股淡淡的清香,心道杜七真的很漂亮,即便是她见过那么多的孩子,能像杜七这般近距离观察而不露短板的孩子还是头一个。
“姑娘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再点妆了。”柳青萝企图劝说这个没什么眼界的丫头。
“十娘也这么说。”杜七点头,随后补充道:“她还说偶尔涂一些口脂也很好看。”
柳青萝闻言端详着杜七的脸,想象了一下这个丫头上了妆的样子。
她觉得若是这个孩子,什么风格都能驾驭住。
柳青萝组织语言后说道:“以姑娘的姿色,若是做了和十娘一样的活,只怕每日都要戴斗笠面纱了,还不能穿好看的衣裳,你一个作妆的比姑娘们还要好看可不行,这也是规矩。”
所以杜十娘才穿着一身黑,现在也差不多习惯了。
杜七蹙眉,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我去过秋水楼,那儿的姑娘都露着脸,没有青姨说的这条规矩。”
一旁竖起耳朵的流萤立刻看向柳青萝,不出所料,那个一向稳重的青姨双唇也微微分开。
周遭湿气愈发浓郁,些许酒气自柳青萝身上透露而出,她沉默片刻,问道:“姑娘方才说什么?”
“我们不是在说规矩?”杜七看向那天上黑云逐渐压下。
天时不当要下雨就是规矩。
“是规矩。”柳青萝走到流萤面前,流萤乖巧的将手放在柳青萝脑袋两侧轻轻揉按着。
柳青萝对着杜七说道:“原来是这样。”
“青姨你才明白我在说什么?”杜七明悟。
“姑娘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没出息。”柳青萝认真说道。
流萤在一旁用力点头。
她现在总算是知道十娘怎么生那么大的气了……流萤很不明白杜七的想法,想要说什么,可有长辈在轮不到她说话,所以千言万语化为一声轻叹。
杜七反问:“青姨和姐姐觉得什么是有出息?我不觉得做角儿有什么不好。”
柳青萝转过身捏了捏流萤的脸,嗔道:“都是你们这些丫头带坏了姑娘。”
流萤吃痛,很是委屈。
柳青萝说道:“七姑娘见到的只是现在的春风城,可知晓春风城之外的丫头是怎么过的?”
杜七摇头。
柳青萝认真说道:“不说外头,尊上没来之前,姑娘们若是接的是通铺客,像是头牌的姑娘约么是十二两,其中娘姨伙计各一两,鸨母店主的各分五两,店主再从她的五两银子中取出半贯钱,这才是姑娘能拿到的银子,这就是代价。”
世上的剥削总是那般严重,却又无可奈何。
流萤闻言,身子轻轻一颤,低头去看顺着高处往地处流淌的雨水,不敢想象那般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远处,突兀的大雨带来了姑娘们或惊呼、或叫骂、或娇笑的声响。
“你们这些丫头没经历过妖祸之前的日子。”柳青萝收回视线,想起了自己那位老友,若不是那时的日子太苦,她的身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残破的模样。
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妖祸带来的动乱究竟是好还是坏,可毋容置疑的是,尊上的出现对姑娘们来说是一抹曙光。
她轻声说道:“七姑娘放着大路不走,非要作贱自己,也该十娘赶你出门。”
杜七知晓世上有许多不公平的事情,春风城以前的模样与她无关,她也不感兴趣。
她只是想要和十娘一样体验现在春风城姑娘们的生活,她这一次出来依旧是要学习规矩,而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杜十娘曾经经历过的规矩更加吸引她的了。
杜七想了想,指着不系舟说道:“其实我都听十娘的。”
柳青萝说道:“意思是若十娘让你入仙门你就入,可要说做什么……还是喜欢这儿的孩子?”
杜七应声。
“我明白了。”柳青萝哼了一声,说道:“难怪十娘喜欢你,又是一个死心眼的丫头。”
流萤也这么想,用看傻子的视线看向杜七。
仙门、医师对她来说都高不可攀,姑娘那么有本事,那么干净……却要非要染上风尘,这当然不合适。
“看,流萤这么傻的孩子都知道怎么选,七姑娘却不知道。”柳青萝一笑:“当然,就看姑娘的姿色,是吃这碗饭的好料子。”
“十娘也这么说过。”杜七说道。
“傻丫头。”柳青萝莞尔,起身说道:“事情我了解了,流萤你带着七姑娘去吃点东西,我去找十娘谈谈……有这么个孩子虽然不省心,可这么赶出门可不合适。”
“嗯。”流萤牵住杜七的手:“七姑娘随我来吧。”
柳青萝将唯一的伞交给流萤,一个人冲进了雨幕,三两下就上了青石阶梯,攀上了不系舟。
杜七和流萤撑着伞走出去看。
只见柳青萝的影子才出现在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那门就开了。
柳青萝说笑着进屋。
流萤略微嫉妒的说道:“姑娘,十娘……还想着你呢。”
杜七点点头问道:“姐姐,青姨会和十娘说什么?”
流萤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劝十娘,这事儿本就是姑娘错了。”
杜七看向中心湖,说道:“很少有旁人说我做错了事儿。”
“这事就不对。”流萤说道:“十娘是为了姑娘好,哪有人主动入泥潭的,姑娘可真傻……”
流萤说着一怔,喃喃道:“姐姐以往总说我鬼丫头,难道她喜欢笨一点的?”
杜七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不傻。”
“好好好。”流萤牵住杜七的手,虽然她不比杜七大几岁,却是一副哄小孩的模样。
显然,在经历了这么一件事后,她和柳青萝都把杜七当成了天真且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因为不懂事,所以会出现这般听起来就离谱的事情……可能也不那么意外。
“别说十娘,我听了都憋着一肚子火呢,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姑娘家,真是……唉。”流萤说着,踢了一脚地上水渍,蓝裙子沾上了不少水渍。
她侧过头对着杜七说道:“等青姨给姑娘求了情就能回家了,要入店的事儿以后可不能在说了,别再惹她生气了,十娘好不容易才放下包袱,若是姑娘又成了她的包袱,姐妹们也会不高兴的。”
杜七被连番教育,小声说道:“我知道了。”
她主要是没想到十娘的反应会这么大,若是提早知道就把这事情放在心里,不会说出口的。
她可不是会给杜十娘添堵的姑娘,以后不提就是了。
流萤见杜七乖巧,这才笑着说道:“这才对嘛,七姑娘其实饿了吧。”
“有……一点。”
“咱们去吃方姐姐做的包子,可好吃了,早上我带的热的姑娘没吃……啊,姑娘当我什么都没说。”流萤掩面,旋即抓住的杜七的手快步走在雨中。
……
……
不系舟房屋内,杜十娘点了烛台,火光映着两个姑娘,她取了干布交给柳青萝擦身子,又点了火盆。
一番忙碌过后,杜十娘这才问道:“青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那笨姑娘染了风寒你哭都没有地方哭。”柳青萝将那已经有些凉了包子取出放在桌子上,嗔道:“吃吧,愣着做什么?”
“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情吃东西。”杜十娘在柳青萝对面坐下。
“那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你就是要打她,也得先吃饭吧。”柳青萝说道:“知道你担心姑娘,我让流萤带她去吃东西了。”
“……”杜十娘闻言,沉默了一会后松了一口气。
柳青萝脱下湿透的外衣,披上浴巾后说道:“你也是,既然这么在意就别赶她出去,她年龄小不懂事说错了话也正常,你与她拧什么。”
“青姨都知道了?”
“知道了,一点小事而已,瞧把你急的。”
“小事?”杜十娘蹙眉,她思虑了仙门那么多,都成了笑话,自家姑娘没出息到想要做一个角妓,哪个做娘亲的受得了。
她闻着柳青萝身上散发出的浓重酒气,说道:“青姨,喝醉了可以,别说胡话。”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
“吃了酒,没洗就来了?”杜十娘问。
柳青萝点头:“昨儿喝过了,哪有空洗,这不是想着来你这洗洗,顺势问问柳依依和连韵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了……谁想到就看到了可怜兮兮的杜七,你不知道,姑娘坐在小石梯有多怜人了。”
“我去烧水。”杜十娘正要起身,却被柳青萝叫住:“不急,先说姑娘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青姨都说是小事了。”杜十娘说道。
柳青萝无所谓的说道:“可不就是小事?咱们这儿的姑娘都那么乖巧,丫头会喜欢她们甚至憧憬可一点不奇怪,就好像流萤喜欢你一样。”
“我可不喜欢女人。”杜十娘说道。
“嘴硬吧你就。”柳青萝呵呵一笑。
杜十娘说道:“她喜欢可以,可要入店不可能……没的商量。”
“谁和你说有商量了?”柳青萝捋起黑色秀发,扎了一个利落的辫子后说道:“我是不知十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杜七若是不听话的孩子就算了,我看她乖巧的很。”
“可她说……”杜十娘叹息。
“她说她的,我还说我想上天呢,得能上的去才行。”柳青萝眨眼。
“青姨什么意思?”
柳青萝摊手说道:“没什么意思,她说喜欢你就让她喜欢,至少咱们知道的早了,来得及转变她的想法,若是晚了……等她再长大一些,到时候不听你的才麻烦。”
杜十娘觉得有一点点道理,又说道:“她应该不会不听我的话。”
柳青萝无奈说道:“十娘,你就是太惯着她,咱们春风城,姑娘家的想法什么时候有用了?小姑娘有什么主见,全都得听你的,若是不听话……打就是了。”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心道她可下不去手。
旋即意识到正如柳青萝所言,她是惯着杜七了。
温柔如翠儿,对明灯都不客气,也正是这样,明灯才进步的这般迅速。
“好了,吃早饭,她又不是不听话,你想清楚让她入仙门或是做医师,至于她的想法……能改就改,不能改就拖到她改。”柳青萝说道。
杜十娘看着面前的女人,发觉果然像是七姨说的那样是个可靠的女人。
“姐姐说的有道理。”杜十娘肯定道,同时为了自己饶过杜七找了一个台阶下。
先这样,慢慢再改也好。
“现在知道叫姐姐了。”柳青萝伸了一个懒腰:“好了,吃饭。”
“嗯。”
这边的女人三言两语就安抚了本来就动摇不止的杜十娘,另一边的角落,流萤正带着杜七吃着早餐。
大雨滂沱,包子店里热香四溢,杜七正小口吃着,流萤和那店里的白衣女人笑着瞧着她。
“姑娘吃的可真香。”女人感叹道。
流萤说道:“还不是姐姐的店太偏了……走了那么远,我都饿了,我也要两个肉包。”
“我给你取。”白衣女人一脸宠溺的去店门口取包子,可是她忽的一愣,看向外面。
只见不远处的竹林中,大雨滂沱,一个老者从林子中走出来,身子已经尽数湿透。
她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伞跑了出去。
0361 阴晴不定
南荒有无边沙漠、亦有无边海域,皆是可吞神灭鬼的禁地。
世界很大,大到至今也没有人走完过,有人说这个世界是在不断膨胀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很多学者、修士的认可。
所以,世界就是不断膨胀的了。
似乎世间所有事情都是需要认可的。
比如这南荒,膨胀的速度快,又有天雷环伺,深处全是禁地,而且无比贫瘠,所以便又有人说,南荒深处不可入。
在死了几个入道境且无所获之后,这个想法也被认可了。
有时候规矩就是这样来的。
规矩很重要,对于禅宗和尚来说是早课,对于书院夫子来说是天地正气,是众生命数,亦是风调雨顺。
有一人走出竹林。
老儒抬头看着那黑云,厚重漆黑将清早的阳光尽数遮蔽,雨水似是自天庭垂落人间的千万条银丝。
老儒停下脚步,任由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长衫,面上是匪夷所思。
沿途算的命数指向四面八方,似是一切不固定,一切如迷雾。
以他的造诣,竟是算不出路边一株普通清竹的寿命……在老儒眼里,整个淮沁在此时像极了一个封闭的牢笼,只要踏进了这个领域,所有人的命数就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像是他算那个带来的学生,一会可以算得他一飞冲天,前途无量。
过了半个时辰再泼墨,见到的却是困龙难飞,甚至陨落江南。
如不是可以见得远方行走的姑娘,知晓这儿真的是淮沁……说是蛮荒禁地他都会相信。
兴许天望海深处的禁地就是这样的虚幻。
老儒的视线遥向远方,看着那天望海。
天时不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老儒正想着,却忽的见到一个撑着伞的姑娘冲着他跑过来,他站着不动,直到那伞替他遮住了风雨,姑娘已经到了面前,他收回了那般平静的视线。
这姑娘不该看得见他,可事实上她看见了,并且突破了结界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便是没有了结界。
因为什么?
因为天上的雨,不知不觉解除了他的结界。
老儒只能将一切诡异变化全数放在那可能出世的仙品悟道竹上,包括春风城之上可怕的灵力旋涡也是一样。
仙品,沾得一个仙字便脱离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一日不得仙,便终是蝼蚁。
在夫子眼里,他这样的人和眼前的姑娘没有太大的分别,他便朗声道:“丫头,你看得见我?”
白衣姑娘轻轻一怔,有些迷糊的点点头。
她……应该看不见?
白衣姑娘随后焦急说道:“先生,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先去我的店里歇息歇息,喝杯茶暖暖身子,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老儒望着眼前姑娘那近乎化作实质的担忧,随她入了店门,包子香气四处飘香,老儒看着白衣姑娘肩头的半边水润,不着痕迹的颔首。
“方姐姐,你去哪里了啊,不是让你帮我拿包子……”流萤带着不满走过来,接着一愣,立马放下手中盘子,熟络的从柜子中取出一条绸缎递给老儒,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路过这儿,结果没想到雨这么急。”老儒说道。
他的声音就是正常五六十岁的老人,外貌蓄了不长的胡子,整个人十分精神,在流萤眼里,即便是这般狼狈却依旧是有着文人风骨。
她们这样的姑娘没有什么用,却尊敬有用的人,流萤便问道:“先生……可是来自哪个书院?”
老儒心道这儿尽是这般纯净的孩子,绝云宗的白龙确是有分值得夸赞的点。
他看着流萤和白衣姑娘清澈的眼神,听着耳边雨声,想起了那个新入书院的孩子。
有时候,喜欢上春风城的角儿不是什么下流的事情。
也是阴阳之道。
老儒笑着说道:“我算是书院的先生吧,平日里教一帮孩子们读书。”
“先生是路过咱们这儿?”流萤问。
老儒肯定了她的猜测。
流萤不疑有他,因为淮沁本就是联通各方的枢纽,来往的人若是少了,姑娘们喝西北风吗?
白衣姑娘取了包子交给流萤,又推了她一下,这才说道:“和先生进去说,屋里点了火盆,暖和,我先收拾一下,雨水都浸进来了。”
流萤点头,说道:“先生,请。”
老儒随之进屋,暖气伴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便见到了一个正咬着包子的姑娘。
好俊的孩子!
老儒看着杜七,十分惊诧……似是这般有灵气的孩子世上罕见,更不要说还是一个没有修为、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这般苛刻之人竟然才见到杜七一眼就起了收徒的念想。
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又会掀起一场地震。
杜七发觉有人进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在意……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她刻意的放缓了自己吃饭的速度。
老儒上下打量杜七,旋即露出满意神情,他擦干身上水渍。
白衣姑娘走进来,又给杜七添了一碗粥,这才坐在流萤旁边。
两个姑娘你推我嚷,终是白衣姑娘更胜一筹,流萤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先生……是打哪儿来?”
她们这般姑娘很少遇到像是老儒这般的学者,所以十分的好奇。
“打东边来。”
“到哪儿去?若是离了近的,我教姐妹们给先生张罗起来。”流萤说道。
“到东边去。”
流萤头上冒出一个问号,说道:“先生是说要走个来回?”
“对喽。”老儒看着眼前的善良的孩子眼神轻柔,不见一丁点往日的严厉,他说道:“丫头叫什么?”
流萤一怔,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回先生,我叫流萤。”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好名字。”老儒称赞道。
大抵是很少从这样的人口中听到夸赞的话,流萤红了脸,补充道:“姐姐是叫秋屏来着。”
“你呢?”老儒看向那主动跑过来给他送伞的孩子。
“我?”白衣女人不像是流萤那般青涩,平静说道:“方之南。”
“丫头是梁州云滇人?”老儒问。
方之南还未回应,流萤便惊讶说道:“先生好厉害……先生怎么知晓方姐姐是云滇人?”
“傻丫头。”方之南捏了捏流萤的脸,转头看向老儒。
方之南觉得眼前的老儒很奇怪,因为他有些太过友好了。
要知道,她们是最脏的姑娘,见惯了唯利是图的人,很少收到姐妹们之外的善意……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儒生。
老儒感受到了丫头的警惕,不仅不生气,反而更满意了。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善而觉。
若非如此,他们这些读书人守护的意义何在?
他说道:“彩云之南,天高云淡,你这孩子以之南为名,可不就是梁州大地,云滇人士?”
“先生博学。”方之南暂时收起了警惕心。
此时杜七喝干净的粥,擦干净嘴角看过来,疑惑歪头:“先生?怎么又是先生。”
“七姑娘,可不能说这种话。”流萤在杜七耳边私语,示意她不要失礼,杜七听完了,惊讶道:“原来是很厉害的人……姐姐说你懂得很多。”
老儒与杜七虽然只有一面,可十分喜爱,便轻抚胡子,说道:“我只知道我知道的。”
杜七说道:“我也是这样。”
她并非全知,因为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杜七便问道:“先生,我有一件事能不能问你?”
老儒有些好奇,应声。
杜七看向流萤,这才说道:“青姨也好、翠儿姐也好、连姐姐也好……她们总是说我没出息,可什么是有出息?我不明白。”
老儒惊诧杜七的问题。
流萤扶额。
方之南不在意这些,她更在乎里面那一句“连姐姐”。
“说清楚些。”老儒道。
杜七正要说话,便被流萤捂住了嘴巴,她歉意的看向老儒:“先生,只是一些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她差不多能猜到杜七要说什么……她可不想七姑娘丢人。
杜七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拦着自己,想来该是她错了,便不再说话,只是点头。
老儒不追究,看着杜七说道:“有出息就是逐步实现你追求的,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是规矩。”
修士要修炼,书生要读书,清红倌人学习女子六艺,这就是有出息。
杜七听了他说的,看向流萤,小声问道:“姐姐,我听不明白他说的……难道我真的有些笨?”
流萤心道可不就是吗?
当然,她还是对杜七表示肯定。
老儒看着那可爱的姑娘,问道:“你的名字是?”
“杜七。”杜七一如往常那般的骄傲。
老儒不认为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站起身。
“先生要走了?”方之南跟着起身,将店里的伞递给他,说道:“淮沁的马车在湖北面,先生最好走湖中廊亭,那儿的雨水会小一些。”
老儒接过伞,不知从哪里取出了几两碎银子放下,回头看了一眼杜七,撑着伞走入雨幕。
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雨中。
他走了,姑娘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将其当做一件十分小的事情。
杜七也是这样,她还在想着自己原来是没出息的姑娘,便叹息。
流萤抓住杜七的手,嗔道:“七姑娘怎么能将这种事情和外人说……”
她捏了捏杜七滑嫩的小脸:“脸都不要了?”
杜七摇摇头。
方之南走到杜七身边,多看了她几眼,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你这丫头就是杜七,怪不得那么能吃。”
“……?”杜七微微抬头。
她一下就不在意什么红倌人、什么出息的事情了。
“姐姐是什么意思?”杜七问。
流萤也还奇怪,方姐姐和十娘没有什么来往,怎么会认得七姑娘。
方之南笑着道:“这不是连韵寄过来的信里提到了?说是认识了十娘的女儿……原来就是你,真是好看。”
流萤:“姐姐,你刚还说她能吃……”
“说错了,七姑娘可别往心里去。”方之南哈哈一笑。
杜七红了脸。
这依旧是她最害羞的事情。
杜七起身往前坐了一些,遮住她喝得干净的白碗,问道:“姐姐认得柳姐姐和连韵姐?”
“这还能不认得。”方之南点头:“柳依依做包子的手艺算是和我学的。”
“是吗?”杜七惊讶,她就说为什么这儿的包子也那么好吃。
流萤忍不住说道:“姐,你不是和依依姐的娘亲学的吗?”
“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流萤切了一声,说道:“你店里的伞给了先生,我和七姑娘用一把伞,那等到晌午,你怎么回家?”
杜七说道:“姐姐别担心,一会儿雨就停了。”
方之南无视了杜七的这句话,对着流萤说道:“我拿给先生的是你的伞,一会儿我用店里的伞送七姑娘回家,所以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是你,不是我。”
流萤一愣,立刻跑出去,旋即便是一声尖叫,她冲进来,指着方之南说道:“那可是青姨的伞,你让我怎么和她交代!!!”
方之南摊手:“那是你的事儿……傻丫头,一句轻罗小扇扑流萤就把你绕的找不到北,也难怪十娘看不上你。”
流萤呆呆的站着,兴许是被打击了。
“……”
杜七看着眼前一幕,觉得若是自己笨,那流萤就是更笨的孩子,所以,十娘应该还是会喜欢聪明一些的姑娘。
之后,随着时间流逝,方之南无视了碎碎念的流萤,询问了杜七许多柳依依和连韵的近况。
春风城的世界很小,兜兜转转便是一个圈子。
……
……
雨中,老儒撑着伞走入竹林,忽的说道:“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白衣人与一个少年从天上落下来,前者恭敬的说道:“夫子。”
老儒的视线在疤脸少年上掠过,停在卧松云面上,问道:“你有什么事?”
“回夫子。”卧松云说道:“夫子是想收七姑娘做学生?”
“七姑娘?”老儒意识到了什么。
卧松云说道:“七姑娘是绝云宗看上的姑娘,也是元君的朋友,元君很喜欢她。”
“我知道了。”
卧松云带着疤脸少年消失在阴影中。
老儒停下脚步。
想来也是,这儿是南荒,这么好的苗子哪里逃得过云浅那丫头的眼睛……可惜了,可惜。
至于东华元君,他并不在意。
事情讲个先来后到,就这么简单。
老儒叹息,他多久没有过失望的情绪了?没想到居然在一处青楼画舫体会到了,当真是缘分作怪。
他正想着,忽的一怔,看向天上。
此时云开雾散,一抹阳光映于面。
他又卜了一卦,这一次是大吉。
便觉得世事无常,命数不定,万事讲究个规矩,可这天机的规矩……越是了解就越是不明白。
0362 世界是一个圈
不系舟之上,袅袅炊烟升起,些许烟灰融入屋顶清澈水珠中缓缓打了个圈,暴雨停歇后的世界很安静,清新泥土的芬芳沿岸扩散。
杜七与新认识的方之南聊了许多,又听了流萤唱歌。
姑娘的玩闹持续了许久,最后以方之南回家给丫头做饭而终止。
……
湖心亭。
杜七眼看着流萤被柳青萝捏着耳朵抓走,眨眨眼,一个人回到了不系舟上。
她站在门前,扣动门扉。
并无人回应。
她想着方才柳青萝与她说的话,心道十娘该是已经不生气了啊。
杜七便安静的在屋檐下站着,抬头看向竹林深处。
随着她靠近这淮沁,记忆中属于海棠的味道就愈发清晰,她真的很想和十娘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希望十娘不要再不高兴了,一个人能活的时间本就不长,自然是要高兴一些。
兴许是走了一天有些乏了,杜七依靠着木门,抬起一只脚,伴随着今儿从方之南那里听到小曲的节奏轻轻踢着木门,她看着一碧如洗的青天,小声说道:“我没有不高兴,你们安心些。”
说着,她想起了今天见到的那个书生。
那小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明明是个书生却做着道士的活,一手蹩脚的算术,走到哪儿就算到哪儿,流萤、方之南、包括自己的命数他都尝试去卜算。
他算的自然不准。
杜七觉得不准不是问题,可对着她做这些事情会让孩子们觉得不好,总归是危险的。
杜七不认得那老儒,并不关心他的死活,也就是发觉流萤很尊敬他,所以雨天的雷声才逐渐隐去。
杜七忽的想起了与十娘第一次去金风楼的时候。
十娘不喜欢太响的声音,会震得她头痛。
杜七想了想,说道:“没事不要总是打雷,会吓到姐姐们的。”
这件事情她在春风城说过,来到淮沁就需要再重复一遍。
随着杜七的话音落下,那天空更蓝了,青草更绿了,一副祥和的景色,哪里有一丝一毫天时不当的模样。
杜七满意的点头,旋即身后木门打开,她没站稳便向后仰去,摔在柔软的怀抱中,一股子淡淡的麝香气息传来。
“死丫头,别踢了,这可是梨花木……若是踢坏了,你就留在这儿吧。”杜十娘说道。
“十娘……”杜七转过头,望着厅内桌上两碗热腾腾的面,眨眼道:“十娘,你不生气了?”
杜十娘瞪了她一眼。
这姑娘当真是不会找台阶下。
也是,她就是这样的傻丫头。
杜十娘意外的看了一眼门外干净的天空,心想下一些小雨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一把将杜七拽进来,骂道:“与你置气,我早就气死了。”
“十娘……”杜七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正要说什么就见到杜十娘将那一碗面推到她面前:“闭嘴,先吃饭,我清早就吃了一个冷了的包子,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杜七拿起筷子。
碗内的卖相并不好,清汤寡水,不说和白景天、七姨比,就是与街边小吃相比也差的远。
杜七心道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吃到十娘做的东西了。
看着杜七动筷,杜十娘也开始开始吃。
外头起了一些风,窗子发出些许响声。
杜七说的第一句话是:“十娘,再来一碗。”
杜十娘无奈一笑,将最后的面汤倒进她的碗里,说道:“似你这般能吃的姑娘……就算入了店,发福了也不会有人喜欢。”
杜七想起了柳青萝叮嘱她不要接十娘关于望海店的腔,不舍的摇头:“那我不吃了。”
“……”杜十娘一怔,抽了抽嘴角。
这傻丫头……
“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杜十娘将碗推到杜七面前。
杜七看了她一会,这才动了筷子。
眼看着杜七斯文的吃相,杜十娘轻声说道:“我昨儿气的糊涂了,妮子,你为什么想要入店?就因为店里的姐姐们都是好人?”
“……”杜七抬起头,不知该不该回答。
杜十娘哼了一声:“把青姨与你说的都给我忘了。”
杜七点头,说道:“因为……那是十娘经历过的。”
“面吃下去再说话,呼噜呼噜的,像什么样子。”杜十娘嗔了一句,旋即叹息道:“我就知道……”
果然是因为她。
杜十娘心想她这般的女人果然不能给姑娘带来正面的影响。
所以四闲和七姨说的对,当初她该带着杜七去远的地方生活。
可那时候没钱啊。
杜十娘稍稍的无奈,问道:“我经历的多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杜七眨眨眼,说道:“我想试一下,十娘经历过的规矩是什么。”
她能坚守的只有买东西给钱,旁的规矩无意间便打碎的干净。
“规矩?”杜十娘不解。
说起来,这个孩子从很早之前就将规矩看的很重,与她小时候差不多。
杜七看着杜十娘沉默,补充道:“十娘你别生气,你不喜欢,我就不入店了。”
杜十娘闻言,不知是什么感受。
姑娘的这般表现,就是柳青萝口中的乖孩子吧……殊不知杜七越是这样,她肩上的压力就越重。
她不希望自己替杜七做得决定最后会坏了姑娘的前途。
杜十娘问道:“不是想要学规矩,为什么听我的。”
杜七没有犹豫的说道:“十娘就是规矩。”
对于杜七来说,规矩很重要,可也有轻重之分。
像女车夫照顾春风城是无所谓的东西。
而买东西给钱和十娘的话现在是独一档的,是她需要遵守的。
“傻丫头。”杜十娘心想果然对她无法发火,敲了敲她的脑袋,嗔道:“吃吧,下午我带你出去走走。”
杜七心想今儿这一次是她第一次见到十娘的真的生气,可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她这一次没有挨打。
便觉得自己很幸运。
……
……
淮沁画舫,柳青萝坐在厅内,台上是为她抚琴的流萤,听着流萤的琴声,她很喜欢。
柳青萝慵懒的坐着,视线落在窗外的天空,略微无奈。
明明方才还是一副天高云淡的大晴天,现在又开始下雨了。
现在可是冬天,都要过年了,天气却像是六月一般说变就变。
信里说春风城的天气无常,现在看来她们淮沁也是一样,今年可真是奇怪。
想到七姨,她笑得很好看,等到一曲结束,她问道:“丫头,这曲子是叫契若金兰?”
流萤一颤,乖巧说道:“回姐姐,是。”
“明个把曲谱写给我,我拿去给小七看。”柳青萝说着,丢过去一个钱袋。
她也不会占自家丫头的便宜。
流萤看着钱袋落在自己面前,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姐,这曲子是写给十娘的。”
“是吗。”柳青萝起身走到她面前,捡起钱袋从里面取出一颗小石子在流萤面上划了划:“你只能选择要银子或是不要。”
流萤抿了抿嘴,接过了钱袋。
柳青萝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乖。”
流萤已经接受了自己卖了曲子的事实,好奇的问道:“青萝姐,你说的小七……说的是七姑娘?”
“七什么姑娘,你满脑子就是七姑娘,我说的是你七姨,她不是喜欢听曲戏?我把你的曲子给她瞧瞧,让她在十娘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你七姨在十娘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不用我多说了吧。”柳青萝讽道:“还真当我看上你的曲子了?”
流萤小脸一红,随后不好意思的说道:“七姨是七姨,姐你总是说什么小七……我只能想到七姑娘。”
柳青萝轻轻点头:“倒是一个小七,一个小小七。”
“不是老七?”流萤下意识的道。
“说谁老呢信不信我抽你。”柳青萝一巴掌拍在流萤屁股上,说道:“那是你七姨的名字,我还不能叫了。”
流萤不敢说话,又有些好奇。
她一直住在淮沁,没有见过七姨几面,所以说不上亲切,她问道:“青萝姐,七姨的名字是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柳青萝不着痕迹的摇头,说道:“春风城管事换了一茬,同期的姐妹们也走的差不多了……除了我,倒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
现在的春风城提起七姑娘,所有人会想起的只会是杜七,而不是当年那个与世无争的少女。
“姐姐就告诉我吧,我不会告诉旁人的。”流萤抱住柳青萝的手臂,撒娇道。
“她的名字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柳青萝说道:“师柒,现在一些老人该是还记得她。”
“十七?”流萤稍稍歪头。
柳青萝搂住流萤,抚摸着她的脸,目露怀念的说道:“那时候柳妹妹和我会叫她小七,连姐姐则唤她十七……一晃过去,也是许多年了。”
她外貌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小七老了。
柳妹妹和连姐分别嫁人,只是运气不好,没有遇到良人,早早的去了……只留下柳依依和连韵两个孩子。
这两个姑娘在春风城如鱼得水,也离不开她们这些老人的照拂。
“姐,你……不高兴了?我不该问的。”流萤忐忑的说道。
柳青萝说道:“没事……知道我为什么撮合你和十娘吗?”
“姐你什么时候撮合我和十娘了。”流萤撇嘴。
柳青萝无视她的话,而是说道:“当年柳妹妹和连姐是姑娘们中有名的对食,要不是最后昏了头脑,现在该是悠闲的很。”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流萤并未太惊讶,因为她也喜欢姑娘。
只是让她嫁给一个男人……那一定不可能的。
柳青萝嗤笑:“知道你喜欢十娘,只是连石闲都打不动十娘,就凭你还是算了吧,没希望的。”
流萤不满的扭动身子:“姐,你别直接说出来……我听着难受。”
“你不会想着嫁人吧。”柳青萝问。
流萤认真说道:“我只喜欢十娘。”
柳青萝不置可否,因为当年那两个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还不是多了柳依依和连韵两个孩子。
世事无常,像是窗外的天空,没有规矩可寻,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就好像谁也没想过,那个杜十娘会爱上一个男人。
大抵是因为第一次对懂规矩的人来说真的很重要。
当然,除去外部因素,那李孟阳她见过,应该是个良人,也可惜了……其实当年无论七姨还是石闲最开始都是祝福杜十娘的。
因为那个男人很好。
现在嘛,若是他还敢腆着脸回来,只怕杜七那关都过不去,更不要说她、七姨还有祝平娘红吟她们了。
柳青萝说着,抱起流萤进屋。
“姐!”流萤尖叫一声。
“嘘,我累了,陪我睡一会。”柳青萝心道她该是能做一个好梦。
……
……
如果春风城是热闹繁华的地方,那么淮沁就是宁静的地儿,只是在湖边散步,听着风掠过水面、竹林的声音就让人心旷神怡。
杜十娘与杜七撑着伞在岸边走着。
“这细雨可真舒服。”杜十娘说道。
杜七高兴的说道:“十娘,我最喜欢下雨了。”
“我还不知道你?”杜十娘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想要学琴……不会是为了入店做准备吧。”
杜七强调道:“十娘,我只是想学。”
“我猜你也没有那个远见。”杜十娘点头,停在竹林前。
“咱们进竹林看看吗?”杜七说道,她以往住过的地方就在那林中……不止如此,她还见到了师先生。
“现在?”杜十娘想了想,说道:“赏竹、挖笋,能做的事情不少,可也挑个好天气。”
她是想挖笋弄一些新鲜的给姑娘尝尝,可现在也没有工具,总不至于让杜七徒手挖吧。
“十娘,你刚还说喜欢小雨天的。”杜七说道。
杜十娘一愣,认为姑娘说的是,望着眼前的幽静小路和两侧高如楼阁的碧绿清竹。
这般烟雨天,赏竹也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最主要的是,杜七真的很喜欢的竹子,一双眸子泛着光。
罢了。
杜十娘知道自己赶她出去真的很过分,便惯着她一次。
这丫头无论自己怎么对她都一丁点不生气,杜十娘觉得若是以前的她……不说会伤心,可总归会有怨言。
杜七不仅没有怨言,还吃面吃的那么高兴。
大概她说的是真的,自己是她的规矩。
“走吧,我知道里头的一个亭子,是看景的好去处。”杜十娘说着正要迈开脚步,杜七就抓住了她的衣角。
杜七看着竖在她们身前、挡住去路的透明之“壳”,旋即伸出手,说道:“十娘,牵着我的手。”
杜十娘摇头:“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未拒绝。
杜七抓住杜十娘柔软的手,与她一同穿过了结界。
0363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竹子并非旁人所言那般没有气味,事实上它会散发出一种清新奇异,类似小雨后土壤的混合着米香气的味道,此时正值连绵烟雨,清晰的竹香气扑面而来。
杜七眼前是一根根碗口粗细,高耸入半山的翠绿,竹叶青翠欲滴,抬头望去好像碧绿海水。
淮沁的竹林连绵十里,此处不过是一处幽静小道,地上还有着已经结冰的积雪。
杜十娘心想无论见过多少次,这些高耸密林见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依旧充满了神秘感。
总之是使人非常舒适,风一吹,竹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好像是她手指拂过杜七头发的摩擦声……
“离我近些,别淋着了。”杜十娘叮嘱道。
“嗯。”杜七先是松开了杜十娘的手,旋即抱住她的手臂,贴着她而行。
杜十娘无奈。
杜七则认为杜十娘很好闻,开心的翘起嘴角。
姑娘们的绣花鞋落在焦黄竹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竹林中传的很远。
杜十娘忽的停下脚步,叹息道:“你这丫头总是傻笑什么?真就那么喜欢竹子……也是,难怪翠儿非要我从这运几根小竹回院子种,她早就看透你了。”
“十娘,竹子很好闻,可……”杜七说着,在贴近杜十娘衣裳的地儿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是十娘的味道更好闻,我很喜欢。”
“呸,你那是喜欢我吗?你那是喜欢麝香的味儿,我还不知道你了。”杜十娘切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自她们的入口,这儿的小路只有一条通往淮沁竹林较为开阔的地方。
走着走着,杜七转过头看向小路右方的密林。
她在里面嗅到了些许海棠的气味。
她和海棠的家就在那边。
“怎么了?”杜十娘顺着杜七的视线看过去,见到的是竹林泥泞,在杜十娘的眼里这个方向的竹子似乎要更加绿一些。
“十娘,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杜七说道。
杜十娘想都没有想就拒绝道:“那边没有路,走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虽说淮沁不大,不过以往流萤乱跑在里头转了三个时辰才回到路上,出来就吓哭了……再说了,那儿都是雪和泥,你就不会挑一挑好路去走?”
杜七想了想,发觉十娘说的很有道理,便不再强求,继续与杜十娘顺着小路走。
时间流逝。
虽然只是单纯走着,可只要有杜十娘在身边,她就觉得很高兴。
只是……
杜七看着前方,见到了许多她不认得的人。
那些人戾气缠身,在十娘眼里他们应该就是仙门了。
她本以为师先生在林中,可因为她们的脚程太慢,走走停停,现在师先生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事实上,师承本就是来踩点的,借着些许东玄的名声替倚石仙子跑腿。
“十娘,咱们要去哪儿?”杜七犹豫后说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杜十娘很惊讶:“不是告诉你去南边的新亭?前些年淮沁的姑娘们凑了不少银子,在淮沁各处都建了新亭,我还一次没见过呢……”
她又很意外,安抚杜七道:“要来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就打退堂鼓了?咱们也没有走的太深,一会也不用原路返回,从东边出去找一辆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淮沁了。”
“……”杜七有些担忧的看向远方。
杜十娘说道:“来都来了,去看一眼再回去。”
杜七只能点点头,她说道:“十娘,咱们要是带着明灯就好了。”
若是明灯在,她就什么都不担心。
“明灯?那丫头现在不知道被翠儿施弄成什么样呢。”杜十娘说着抿嘴一笑,似是想到了明灯的可怜模样,她对着杜七说道:“抓紧我,咱们走快些,天色也不早了,一会若是再下了大雨咱们就遭殃了。”
杜七应声。
……
……
淮沁竹林中的势力达到了一股微妙的平衡感。
竹亭之外,一处略微开阔之处,怪异而平静。
禅宗的和尚来了不少,可一个个看起来无欲无求,似乎对悟道竹一点想法都没有,整日就像是一群普通的和尚席地而坐,在那里念经坐禅。
四方书院的夫子又来了几位,可他们没有一丁点架子,整日吟诗作画,看起来也对悟道竹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道宫来了一位女冠,一袭红黑道袍正依靠在亭中小憩。
至于说以绝云宗和八方客栈为主的南荒本土宗门……还没有资格进入这个圈子。
此处的阵容可怕到只弱于于九华山太华峰,随便讨论些什么都能让东玄甚至整个人族震上三震……可与其实力不匹配的是,他们毫无排场,普通人见了只会觉得是一些书生游方和尚在林中抒情。
这并不是罕见的情况,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寄情于这十里竹林。
新亭中,老儒和书生弯腰看着随意挥毫写下的墨笔,随意的聊着。
“你怎么看现在的绝云宗?”老儒问。
书生毫不犹豫,说道:“绝云剑仙之意毁于天劫。虽然有仙器止损,绝云也不乏天赋异禀之人,可终是伤了根基,剑修失格,传承泯灭,难登大道。当然云宗主若是在,这上古剑宗就在。”
他言止于此,意思却很明显了。
绝云宗底蕴相比于同期传承已经彻底没落,即使有云浅这么一个宗主也无法力挽狂澜。
因为云浅的修炼之路已经走到她个人能力的尽头。
她陨落的那一刻,就是绝云宗被历史长河吞噬的时候。
老儒若有所指的说道:“她不掺和这件事是对的。”
书生呵呵一笑:“是她不掺和,不是绝云宗不掺和,那师承不是来了?都是心知肚明……云宗主倒是取巧,师承与天枢阁的关系匪浅,面子还是要给一些的。”
天枢阁又与书院交好,所以可以适当放缓一些态度。
老儒提笔一挥,做了一道平和卦象,又问道:“那八方客栈呢?”
书生没有露出不屑,只是平静的转过头,问道:“夫子,你是认真的?”
老儒不置可否。
书生不再在意,专心瞧着卦象。
八方客栈取了一个与书院相似的名头,做着魔门的事情,也就是与书院有旧……即使以往有几分本事,可就靠着现在一众目光短浅的冢中枯骨,连绝云宗的脚跟都看不到。
他看不上眼。
书生看着卦象,忽的说道:“夫子总是说卦遁其一……原来夫子问的不是客栈,而是那九华剑主之一的鱼行舟。”
“就是她,你怎么看?”老儒饶有兴趣的问。
书生认真说道:“她该是书院的学生,现在是大争之世,仙路难走,多一个人,脚下便多一条路。”
“你倒是看重她。”
“夫子说笑了。”书生掌心有一道金色游鱼游动,脚下踩着一圈圈时光粒子,仿若此间的时间都走的慢了。
他说道:“九华剑之一意味着什么,夫子该是比我清楚才是。”
老儒看向天上那一抹云,说道:“大争之世,向来争得不是悟道竹,不是龙脉。似是鱼行舟,一条小鱼儿就足以盘活少君那一门的烂摊子,真是……有趣。”
书生笑着:“少君?夫子说的可是客栈吕少君,学生可是很少见到先生对一个人这般有耐心。”
“……你呀。”老儒无奈,却不避讳书生的视线。
天道总是喜欢玩弄世人,似那新入门的李孟阳……
老儒问道:“李孟阳如何了?”
书生收起了笑意,认真说道:“厚积薄发,才气精纯,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所修炼之法暗自切合三家之长。”
“予以厚望?”
“正是。”
李孟阳兴许会是书院的下一个青衫夫子,他的天赋绝不下于鱼行舟。
想起了什么,书生略带无奈,说道:“少年急躁,急功近利,心性略微阴寒。”
“多读书。”老儒说道。
书生点头。
老儒看着天上了一抹小雨,惋惜说道:“我今日见到了一个好苗子,只是可惜了,入了师承门下。”
书生一怔,旋即明白了先生方才问题的意义,他深知先生的眼光,无比惊诧道:“先生是说……绝云宗还有机会?”
老儒摇头说道:“天赋不是最重要的。”
要先活着。
书生便明白了,轻轻叹息。
合着先生与他说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抒发今儿收徒失败的苦闷。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
至于为什么姑娘……书生的视线落在亭中。
天知道他见到老儒打着一把粉红色油纸伞走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
只是很快,书生的笑容忽的僵在了脸上,因为天上不知何时聚起了一片黑压压的云层,轰隆隆的声音自远而近。
一时间,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风起云涌。
天地间起了一道狂风,自下而上,烟尘迷眼。
风雪小雨天,以此处为中心,方圆云层在狂风的推动下聚集在一起,酝酿着什么。
书生抬头。
隐隐可以见得那天空之上雷光翻滚,电浆流转。
天劫。
他低下头。
只见他脚下一圈足以减缓时间的光点正在缓缓消失。
他的修为……在消散?
远处,那一棵一棵的竹子仿若幻影,将他们整个困住,同时……他的真气仿被压在巨大磨盘之上被不断的消磨。
一刻钟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却忽然变了天。
书生转头看向卦象,便见到了老儒惊异的表情,老儒指着天空:“果真是天时不当,卦象所言非虚。”
天翻地覆还是来了。
书生凝重的说道:“先生,不是天时不当,咱们该走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本好好的淮沁竹林忽的就变成一座天行之阵,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那顶上的劫雷尚未形成,可在场的人都已经感受到了可怕的天威。
和尚睁眼,女冠起身。
仙品悟道竹,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还未出世,劫雷先至。
“走?往哪走?”老儒指着不远处纷纷睁开眼的禅宗和尚,说道:“结阵吧。”
天地至宝出世都伴随着劫雷或是劫难,他们也习惯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次并非是普通的天劫,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杀劫。
……
不远处,杜七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现在很是狼狈……因为地上尽是湿润泥土,所以杜七身上沾满了泥污,白皙手掌也染上了乌黑,又因为方才的风实在太大,所以她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色缎带被吹到了十余丈开外,挂在竹枝上。
她一头长发散落,顺着风凌乱飞舞。
不远处,有两位修士正在斗法,正是他们掀起了这一阵罡风。
若非是上头叮嘱,对于擅自闯进来的人只怕就不是冲击,而是就地斩杀了。
当然,外层修士的随手间的切磋也不会在意附近的凡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是这个意思了。
又或者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杜七的头发被吹得簌簌作响,她看向远处的两个风中人影,觉得自己可以是凡人,也可以是池鱼。
但是十娘不行。
“妮子,你没事吧。”杜十娘顶着风走过来,她不比杜七强多少,突如其来的大风也将她掀了一个跟头。
杜七甩去手上泥污,看着杜十娘的脚踝处鲜红,心疼的说道:“十娘,你的脚……”
“被石头刮了一下,不碍事。”杜十娘顶着风,抓着身边的竹子。
此时,她们的伞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儿了。
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杜十娘奇怪的说道:“怎么忽然起了这么大风……是要下雨了吗?”
杜七点点头,瞧着上方凝聚的黑云,牵住杜十娘充满泥污的手,说道:“十娘,咱们要回去吗?”
“回去吧,今儿的天气实在是差,方才就该听你的。”杜十娘叮嘱道:“此处正巧是迎风口,你小心些跟我来,过了东边就好了。”
“没事……十娘,风会小的。”杜七说道,旋即与杜十娘一同离开。
天上浓云愈发剧烈。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眸子中是冷漠。
她和十娘不是凡人,那么两个神仙打架,总归是殃及什么才行。
她不在意。
0364 众生知我意
天上下了一阵暴雨,有些来自云层,有些来自九天,有些则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密集雨点落下,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只是普通的雨,可是在修士眼里仿若一道道利剑。
暴雨洗刷在场众人,那一滴滴雨水无视所有的结界守护,一点点、一点点如同磨盘将他们的修为洗刷,吸收于天地间。
突如齐来的杀劫并未让众人太过惊慌,不如说见惯了至宝出世的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镇守在此,本身就是有镇压劫难的目的……因为此处悟道竹的气息最重,所以于此处应劫的是此行修为最高的几人。
修士逆天而行,历经过无数境界劫难。
老儒一只手点着眉心,伴着暴雨、惊雷缓缓说道:“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
话音落下,真元化作笔墨阴阳二色聚集在老儒身边,似是一道长河将无边杀机隔在外面。
一众和尚原地结阵,座下金莲朵朵……佛印化作如来虚影护住众人,挡住那锐利的雨滴。
女冠轻甩拂尘,道袍摇曳,她伸手于于虚空中一点,一道与老儒相似的阴阳之气落于地面,瞬间便扩散成一道阴阳之阵,黑白二色散开转化成一道乾坤之意,宛若星河流转。
星光洒下,杀机尽除。
瞬间,众人的压力便小了许多。
这也能看出,眼前女冠道姑的修为隐隐在众人之上,老儒的辈分虽然高、通天晓地,可在争斗上便要落了一成。
暂时压制住了劫难,书生松了一口气。
书生疑惑道:“总算是过去了……这般劫水,是悟道竹要出世了?”
老儒和女冠对视一眼,二人皆可见得对方眼中凝重之意,领头的禅师身上金光大盛。
电闪雷鸣间。
老儒指尖殷红书了一行字,血书逆着雨水而上,向天而行,作穹顶守护。
女冠一只脚在地面划出一道清回逸出尘的弧线,轻柔推掌,她仿若阵眼,撑起了眼前的冲虚之阵。
书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提笔昂首,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是了,真正的杀劫不是那淅沥雨水。
修仙界所有的劫,最可怕的向来都是雷劫。
劫云滚滚。
此时仿若有人在九天之上咚咚咚的撞那天钟。
钟声即众生。
要他们死在这里似乎是众生愿。
……
……
过了弯,风突兀的小了,等到两人入了一座空亭,杜十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望着她和杜七的小花脸,噗嗤一笑,伸出泥手在杜七面上一抹。
“十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杜七杵了她一下,自怀中取出略带温热的手帕后捧起杜十娘的脚,轻轻擦拭着她脚踝处的血污。
“都说了一点小伤,你紧张什么。”杜十娘作弄了杜七,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擦去她脸上的泥土。
“才不是小伤。”杜七心疼的看着杜十娘额前的些许冷汗。
这般时候严重的不是擦伤而是扭伤,十娘的脚踝都肿起了……她精通医理,哪里还能不明白杜十娘此时忍受的是怎么样的痛苦。
她知晓十娘是怕疼的姑娘,所以她很不高兴。
亭子之外半里路的位置,有两个身影趴在泥土中,身子被雨水覆盖,面容焦黑一片,似是有心火自内二外燃烧,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从师承都只有资格在这里串上一圈就能看出来,能出现在这儿的地位绝对不会低。
无论有什么样的辉煌,他们都死了。
兴许在修士看来,只是轻轻掀了杜十娘一个跟头算是劝阻,甚至是良善的……
但是杜七不这么想。
她只知道十娘受伤了。
她向来不是讲理的姑娘。
“十娘,你靠着栏杆。”杜七撕下衣角处的一抹裙角,施加压力后在杜十娘扭伤处的上方扎上,又做了简单的处理。
“嘶……臭丫头,你轻些。”杜十娘抽了一口凉气,对着杜七的脑袋敲了一下,随后嗔道:“给你的买的裙子就这么撕了?一点不知道心疼钱。”
“我的缎带不知吹那儿去了,不然……”杜七也很心疼自己的绣花裙,可事出紧急,也没有什么办法。
“行了,我也不是怪你。”杜十娘拭去额前冷汗,看着远处的阴雨连绵,说道:“妮子,好像要下大雨了。”
修士劫雷,杜十娘只能看见平常的那一部分,见不到电闪雷鸣。
“那咱们早点回去,十娘……我背你。”杜七说道。
杜十娘点头:“行,你顺着小路往前走,差不多到了地方坐马车回去。”
杜七便小心翼翼背起杜十娘走出亭子。
凉风拂面,杜十娘嗅着杜七耳边的味道,翘起嘴角,环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冬天的雷雨,倒是罕见……咱们出来这一次也算是值了。”
“十娘又说胡话。”杜七叹息。
“没大没小。”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感受着姑娘的手托着她的身子,一边忧心杜七那虚弱的身子能不能背的动她,一边有些害羞,便转移话题说道:“去找秋屏,她那儿有小佛像,咱去拜拜,去去晦气……”
“晦气?十娘也信这个了。”杜七快步,回头说道。
“和你翠儿姐学的。”杜十娘哼了一声,接着拍了拍杜七的屁股,嗔道:“我听不得雷声,你走快些。”
“不会太响的。”杜七说道。
……
……
导致这场劫难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轻描淡写的死于心火,从下而上,透入顶门,劲攻脏腑,旁灼四肢,毛孔发际,一瞬息间便化为灰烬。
所以杜七已经不在意,只想着早些带杜十娘找到马车,因为再怎么说也是一百斤的姑娘,杜七腰都有些麻了。
所以剩下的劫雷便不是杜七的意思,而是众生意。
杜十娘因为神仙打架而受伤,可她不是凡人。
所以遭殃的就换了一批人。
淮沁中央的百米之地,天劫缩成了一个十分迷你的模样,似乎是害怕发出太过响亮的雷声让姑娘不高兴。
雷鸣轰轰,淡青色的雷电穿梭在云层的缝隙之中。
在老儒和道姑耳中,钟声取代了天地一切声音,只剩下了轰轰之响,此时的恒星天之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消失,什么星辰云层雨幕全然替换成了层层浆网,誓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网恢恢,什么是天地愤怒。
此时,她们心中不约而同起了一个疑惑。
这真的是悟道竹的伴生劫难吗?
尤其是女冠,她作为阵眼,最直观的感受到了苍穹般的威压……
当年天君得到仙品悟道竹的时候面对的天劫规模要更大,相比那时的劫雷,眼前的天劫小的过分,只能将他们几个覆盖。
可越是这样,她心中的不详就越严重。
“来了。”女冠凝眉,轻推手掌,脚踏方圆。
此时,无论是书院还是禅宗都附和着她去抵御天劫。
天地蓦然无声,有雷劫落下,如一条游龙,游龙所过之处,伴随着漆黑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机而来,这是一道不知级别的雷劫,是绝对不可能阻挡的恐怖。
雷光寂然。
随着一道劫雷落下,天上劫云忽的消散的无影无踪,露出本身干净的天空。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与杜十娘的脸碰在一起。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杜十娘说道。
“哦。”杜七将杜十娘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加快脚步。
斜风温和的吹着两个姑娘。
轻风借力,杜七轻松了一些。
……
……
不知多久之后,淮沁中心的天威结界才自然散去,数道身影总算闯了进来。
此处风景秀美,竹亭静雅,斜风细雨间一片平和,别说经历了天劫的毁灭,此处连一根柱子都没有任何焦火的痕迹,地面上的竹叶顺风打着滚。
周遭都是那么安详,只是本来负责此处应劫的众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亭中安静倚着的一把粉色的油纸伞。
一众禅师、书院夫子、观主……皆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没有存在过。
卧松云站在一位中年道士身后,脸色铁青。
往生和尚双手合十,低眉道:“阿弥陀佛。”
倚石仙子和师承站在一侧不语,倚石仙子惊讶于此处劫雷的可怕,师承庆幸自己走的快。
中年道士手握女冠传出来的玉简,长叹。
此时有人在他耳边轻言几句,他便说道:“天云子、景华仙子已经身陨,是心火之劫。”
平日里,那也是两尊大能,可在眼前的几人面前,没有一个人回应。
一个身着罗裙的女人脸色惨白,在女人身后,小虎抓紧了鱼行舟的衣裳,小声的说道:“小鱼姐,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嘘。”鱼行舟示意她不要出声,旋即走上前去牵住女人的手。
“他就这么死了,道宫……悟道竹……”女人自语,红唇微颤,紧接着转身直接离开。
在经过倚石仙子的时候,倚石仙子忽然开口说道:“少君。”
女人转过头,盯着她看。
二人向来不和,可此时也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倚石仙子轻声道:“少君,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女人多看了她一眼,随后消失在林中。
鱼行舟对着倚石仙子和众人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倚石仙子看着女人落寞的背影,轻轻一叹,便觉得自己没有掺和这一次悟道竹的事情当真是最明智的选择。
南荒不详,忽的有这般神物出世本就诡异。
现在道宫一位观主、禅宗的般若禅师、书院一位夫子皆消失在天劫下。
要地震了。
她想。
……
……
秋屏的院子,聚起了多位姑娘,直到秋屏送走了最后一个过来看望杜十娘的姑娘,她叹息一声走进屋,向着正喝着茶的杜十娘说道:“十娘,你那么大的人的了,还能扭到脚?”
杜十娘摊手。
此时她的脚踝已经被杜七仔细包扎过。
“秋屏姐,这事儿不怪十娘。”杜七说道。
“七姑娘,十娘那么对你,你还替她说话呢。”秋屏无奈说道。
“?十娘怎么对我了?”杜七不明白。
“她听不懂你说话的。”杜十娘略带得意的说道。
秋屏虽然只能看见杜十娘的半张脸,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炫耀。
“也不知道你走的什么运,能碰到她这么好的姑娘。”秋屏走到杜十娘面前,蹲下伸手在杜十娘脚踝处轻轻一戳。
“嘶……”杜十娘疼的眼角一抽,骂道:“你要死啊。”
秋屏学着杜十娘摊手的样子:“让你得意。”
杜十娘忍痛说道:“我刚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秋屏轻笑:“好了,闹着玩呢,我去准备晚食,一会儿青姨要来呢。”
“嗯。”杜十娘挥手,秋屏转身离开。
在杜十娘被“欺负”的时候,杜七一直在旁边看着。
即便是她,也能分得清什么是玩笑的。
杜七沉默期间,杜十娘也在看着她,杜十娘觉得自家丫头今儿十分的奇怪,一直心不在蔫的。
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杜七在担心她。
而事实也是如此。
“行了,你是学医的还不知道?我歇息一段时间就会好了。”杜十娘说道。
杜七应声,旋即看着自己的手。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仙门。
以及,她并不是修炼的好苗子,所以做什么都只能依赖旁人的帮助……像是今天下午的事情,若是明灯在就不会是这幅模样。
“十娘,我不想让你受伤。”杜七说道。
杜十娘身子轻颤,没有感动,只觉得一阵肉麻,嗔道:“说什么不害臊的话。”
杜七不语。
她知道自己能做到许多事情,可那要破坏许多规矩。
若是她有了修为,应该就能很轻松的解决今天的事情,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规矩。
她不喜欢仙门,可若是要修炼也不是不行。
杜七想了想,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杜十娘……主要是担忧再说错话,所以还是交给十娘来安排最好。
她看着自己与杜十娘合在一起的手,又觉得破坏规矩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她动手,所以血没有溅在她的手上,翠儿姐和十娘知道了也不会生气。
她靠在杜十娘身上,面上有些许疑虑。
记忆残缺不假,可她记得自己该是有一些修为的,不多,却勉强够用。
可修为怎么都没了……
记不起来也就不去想了。
“十娘,我饿了。”杜七说道。
这才是对她来说重要的事情。
0365 春风依旧
转眼几日过去。
春风依旧。
淮沁的风雨飘摇并未影响到春风城的安定,姑娘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雪天,明灯牵着白玉盘的手,小脸上写满了幸福。
不久前还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姑娘现如今可以手牵手走在繁华街道上;身上有着买点心的碎银子;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回到家也有需要她们去做的活。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般生活更加幸福的事情了。
“姐,公子对你怎么样?没有欺负你吧。”明灯缩在白玉盘的伞下,小声问道。
白玉盘挠了挠她的手心,无奈说道:“没规矩,你怎么说公子呢。”
“翠儿姐说那公子不大聪明。”明灯说道。
白玉盘微微一怔,旋即叹息。
她是不知道好好的公子怎么到了旁人眼里变了一副模样。
“行了,带我去药房。”白玉盘说道。
“姐,你要买药?”明灯紧张的看着自家姐姐。
“公子被尊上禁足,采买药材的事情就只能由我来做了。”白玉盘解释着,语气一顿,说道:“正巧,我也有一些要买的。”
“姐,你还是不舒服了。”明灯担忧的看着她。
白玉盘推了一把明灯,说道:“别说了,咱们走快些,慢了……我会赶不上公子准备的午饭的。”
“嗯。”明灯虽然担忧,可十分听姐姐的话,她领着白玉盘来到药房,从腰间取出钥匙开了门,同时说道:“小姐不在,药房是我看着,姐要买药,带了银子吗?若是没有……我身上还有一点。”
“你自己那点银子留着买点心吧,不是喜欢吃蜜饯?”白玉盘摸了摸明灯的头。
“连姐姐也是个好人。”明灯说着,搬来了一个小凳子,问道:“公子要什么药材?”
“我想想……是了,公子在学方剂,要的是通病杂论的中的药,明灯,我说你去拿,小心些别摔着。”
白玉盘数了几样药材,明灯将其取了出来后,她拿了适当的量自己打包,随后补充道:“接下来是我的,枸杞子、藏红花、黄芪,再来一些艾叶。”
她这些时日看了那么多医书,自然知晓怎么才能最好的调理自己的身体。
可明灯不明白,她不懂医理,药方子却背了不少,疑惑说道:“姐,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好像都是补血补气的,姐姐也身子虚吗?怎么和姑娘们买的药方子一样。”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白玉盘红着脸。
其实她一开始也不明白。
她想了想,认为虽然明灯有翠儿和杜十娘在身边并不会遇到她那般窘迫的事情,可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有些事情作为姐姐的还是不想让给她人,便说道:“枸杞子滋阴补血、藏红花养颜培元,黄芪安神补气,艾叶也可以泡水喝,化瘀。”
“姐,你懂得真多。”明灯崇拜的看着自家姐姐。
她以前想的是对的,月姐才是最适合跟着小姐在药房忙碌的姑娘。
至于她……什么都不会,跟着翠儿姐打杂就好。
“什么懂得多,书上都写了。”白玉盘和这个满眼对她都是迷恋的孩子没有办法说正事,叹息道:“好在七姑娘治好了你的身子,你该不会和我一样体寒,是好事。”
月事来临时候的痛楚,她现在只是想想就觉得太阳穴隐隐跳动。
白玉盘轻轻一笑。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公子以为她生了病,急切的样子是那么有趣。
“行了,多少银子。”白玉盘取出钱袋。
“姐,你真的有银子吗?”明灯问。
“我现在是公子的侍女,每个月从店里领月钱,不多……可也足够了。”白玉盘心道她平日里不吃零嘴、不买衣裳,所有的银子都存着。
“那就好。”明灯点点头,算了银子后报了一个数。
白玉盘忽的露出些许俏皮之色,说道:“明灯,我若是没银子呢?”
“姐没有就用我的啊。”明灯想也不想便说道,这对她来说也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倒是不用。”白玉盘自怀中贴身的位置取出一张银票在明灯面前一晃,看着妹妹目瞪口呆的样子,露出一副恶作剧成功的表情,说道:“公子说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明灯咽了口口水。
“好了,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可是七姑娘的丫鬟,以后遇到事情可不能再这样……要知道,以后再丢人,那没的就是七姑娘的面子了。”白玉盘摘下明灯的帽子,在她那一对狸花耳上轻轻一吻。
“姐……”明灯似懂非懂。
她发现,自家姐姐比以往要成熟好多。
白玉盘起身,拎上药材撑起伞,回头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十楼。”
“嗯。”明灯应声,出了门后望着身边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姐姐。
从出了药房开始,姐姐就变得稳重许多,仿佛方才那个亲切的人只是幻想。
正如白玉盘所言,她现在出门代表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白景天的脸面,所以万事都需要注意。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翠儿和杜十娘喜欢的也是这一点。
姐妹一起走,明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姐,小姐说我随时可以去沁河医馆找你,是真的吗?”
“七姑娘说的话还能有假?她才是医馆的主位先生,硬要说的话,公子只是个住客。”
提起杜七,白玉盘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若是杜七见到,一定会很眼熟。
因为白玉盘流露出的情感与马尾辫少女、流萤看向杜十娘的如出一辙。
白玉盘羡慕的目光在明灯侧脸掠过后说道:“公子也提了,你想来就来玩,随时都可以。”
“嗯。”明灯用力的点头,她小手做爪在空中迅速抓弄了几下:“我想那花瞳小蛇了,它真的很好玩。”
白玉盘一愣,旋即宠溺说道:“花瞳最怕的就是狸花,现在石闲姑娘那儿一只,算你又是一只,她可是苦的很。”
“姐不想我与花瞳玩?”明灯问。
白玉盘想都没有想,直接说道:“没有,你喜欢就好,花瞳整日除了吃就是趴在我身边,也该动动了。”
只要妹妹喜欢,朋友什么的本就是拿来取乐的。
姐妹聊了许多,白玉盘一路将明灯送回了十楼一旁的大树下,这才转身离开。
明灯依依不舍的看着姐姐的背影消失的干净,整理衣裙,走进家门。
才进去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容:“丫头回来了?和你姐姐玩的开心吗?”
“婵儿姐?”明灯尖叫一声,冲上去抱住她,蹭了蹭:“婵儿姐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
“也就几天,再说了,你想的是小花,才不是我。”婵儿哼了一声,说道:“我来的时候见到你和姐姐聊的开心便没有打扰……现在你回来了,走,姐带你去吃点好的,今天小姐亲自下厨。”
“……”明灯一愣。
谁下厨?
婵儿姐的小姐?
石闲姑娘?
她小心翼翼的说道:“婵儿姐……姑娘的厨艺……”
她若是没有记错,石闲的厨艺和杜十娘相比还要更差一些。
婵儿抽了抽嘴角,镇定说道:“小姐说趁着十姑娘不在要好好磨练厨艺,大年时候给她一个惊喜,我吃了她做的饭三天了,三天……这三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明灯身子一颤,旋即从兜里取出一颗蜜饯递给她。
婵儿将其放入口后说道:“明灯,我平日里对你怎么样?”
明灯没有说话。
婵儿牵住她的手:“不能我一个人受苦,你得陪我。”
明灯说道:“石婴姐姐还在家里,我和她一起吃。”
“石婴?方才被琴楼的姑娘接去了,说是玩两天再还回来。”婵儿平静说道。
“玩两天?”明灯脑袋上飘起一个问号,又问道:“翠儿姐呢?”
“翠儿……你没来之前,被安宁妹妹邀请上街去玩了。”婵儿说道:“本来翠儿还不想陪安宁出去玩,毕竟才认识没几天,可一听要吃小姐做的饭,抓着她的手就走了,怎么……你回家的时候没遇到她们?”
“没有。”明灯发觉没有什么能说了。
石婴去了琴楼,翠儿姐陪着刚认识的姑娘去玩,那婵儿姐非要抓一个人,也就只有她了。
婵儿看着明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去我们那儿可是能见到淮竹姑娘的。”
明灯问:“姑娘怎么说?”
婵儿一滞,眼神闪躲。
明灯大概就明白了,淮竹姑娘也觉得不好吃。
“吃了饭你去陪小花玩。”婵儿说着,补充道:“晚上我做主,你住我那里,让小花陪你睡。”
明灯一听到有小猫抱着睡,立马什么都不在意了,跟着婵儿回四苑受苦。
……
……
街上。
一袭白色花袄的安宁抱着翠儿的手臂走着,无视了一众姑娘议论纷纷的声音与好奇的视线。
翠儿身子略微僵硬。
安宁作为常平怜最喜欢的孩子,店里的姑娘都听到了风声……翠儿自然也是一样,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她只是按照杜七说的给安宁送去了一些药,谁知道对方忽然就黏上了她,三天两头的往她在的地方跑,想方设法的帮她干活。
翠儿是店里长大的姑娘,所以她看得出来安宁没有恶意,兴许是真的喜欢她,可就因为这样才奇怪。
“姑娘……”
“姐姐叫我安宁就好。”安宁说道。
“……”翠儿不大适应安宁的亲昵,却不好落了妹妹的面子,便说道:“安宁,中午想吃些什么?”
“都听姐姐的。”安宁抓着翠儿的手说道。
“鱼吃吗?”
“都听姐姐的。”
翠儿开始思考自己因为逃避石闲的饭菜而跟着安宁出来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她有了答案。
还是石闲一个人做的饭更可怕一些,安宁无故的粘人,可总归是可爱的孩子。
“那咱们去吃七姨的面。”
“好。”安宁立马答应说道。
翠儿也看明白了,这个姑娘一点没有主见,凡事只会说好。
“对了安宁,你和婵儿是怎么认识的?”翠儿问道,方才三人见面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婵儿姐……”安宁说道:“常姐姐怕我一个人在楼上无聊,让姐姐陪我玩。”
翠儿扶额。
是了,店里若要找一个游手好闲还让人安心的人,也非婵儿莫属。
安宁羞涩的说道:“婵儿姐与我说了许多翠儿姐姐的事情……我很喜欢。”
“原来是这样。”翠儿轻轻叹息,心道安宁不仅是个干净的姑娘,更是杜十娘的学生、杜七的闺蜜……怎么看都是自家人。
所以她并不警惕,只是不适应。
真要说,大概安宁工作做得很到位,她还是蛮喜欢她的。
还有一件事。
翠儿低头看着那笑得像个花痴的少女,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
不久之后,七姨的小摊。
翠儿挑了一个位置让安宁坐下,走过去行了一礼:“七姨,师先生。”
“你先走远点,姑娘要吃饭了。”七姨对着师承挥手。
师承无奈,后退几步,随后翠儿点餐,顺势帮着七姨准备面的材料。
师承回头,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
安宁看着她,咧嘴一笑。
师承蹙眉。
佛门在前些时日的天劫中遭受那般重创,作为禅子……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可这些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回来见了一面在意的人,得知杜七和杜十娘就在淮沁,便准备去看看。
师承与七姨说自己先离开,七姨正和翠儿聊的火热,随意摆手表示知晓了。
师承离开时经过了安宁,安宁忽的开口,一抹传音入耳。
“先生,我听说般若和尚……死了?”
师承摇摇头,不是说不是,而是不知晓。
事实上,天劫过后在场所有的人全数消失,各种秘法都再找不到一丝踪迹,连留守宗门的血玉都与本体断开了联系。
不知缘由,可所有的联系尽数斩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
道宫是,书院也是。
师承只是回答比较保守。
安宁笑了笑,她还在莲宗时候,那般若和尚对她还是很好的。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掌心一道佛印标记,传音道:“我觉得他没死。”
安宁认为告诉师承这个消息算是与他和绝云宗结个善缘,因为硬要算起来,师承也是翠儿姑娘的长辈,说不定有用到的一天。
听到安宁的声音,师承再想仔细询问,安宁却已经不理他了,正用小女生一般眼神崇拜的看着翠儿。
师承带着疑惑回到了绝云。
0366 剑道没落
山有绝云,从人从山,绝云宗因为诸多原因已然没落,可远观山门,却依旧能感受到那来自远古时期的剑韵。
紫微枝上露华浓,起秋风。
管弦声细出帘栊,象筵中。
仙酒斟云液,山歌转绕梁虹。
有云雾,飘渺无法度量,一座座山峰像是古朴锋锐的长剑插于山河大川,威严不可名状。
师承仰望青云峰,旋即如一道游龙上山。
他突破一道道风障,长袍呼呼作响。
随着师承愈发的接近山门,他的面容发生了变化,面上苍老的皱纹逐渐消失,一头白发染上精黑,胡子也缓缓退化。
直到他登临仙阶,空气充斥着灵力,一道道剑元漫天飞舞,反观师承终于褪去了那老人的佝偻,出现在仙门阶梯之上的是一个青年。
此时的青年气质温文尔雅,似是一个药师书生,可仔细去看便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中带着一丝丝灼人的锋锐。
这才是他本来的面貌,也是他一直以来在杜七眼里的样子。
杜七一直以来都说他年轻,指的不只是年龄,而是外貌。
……
师承走在青云峰上,诺大山门空无一人。
他是青云峰的丹长老,也是青云峰之上唯二的修士……不是因为需要单独给他空出一座灵宝之地用来炼丹,只是剑修凋零,宁缺毋滥之下必然的结果。
师承去了大殿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转头来到后山的清溪,果不其然,一个身着洁白丝裙的少女正站在溪边发呆。
“师姐。”师承走过去,轻声说道。
少女一怔,回头说道:“回来了?”
“嗯。”师承望着少女眉眼间的悲伤与疲惫,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巧锦盒递过去,说道:“这是清秋金丹,小三劫时,有七分把握之后再服用。”
少女点头,接过丹药。
师承是嘴笨的人,见到一向活泼的师姐这般的哀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他虽然从安宁那里得到了般若禅师以及劫雷下的众人并未陨落的消息,可并不能确定其真实性,便没有说出口。
少女回了神,发觉师承像个木头站在那后轻轻摇头,说道:“好了,我没事了,你怎么上山来了?不是要陪那个孩子?”
“师姐,夫子虽然下落不明,只是未有定论之事,说不定还有转机。”师承说道。
少女沉默半晌后,指着绝云宗禁地的方向,认真说道:“那不是小三劫,而是真正的劫雷。”
天劫之下,连老祖的神念剑意都难逃寂灭,更不要说一个在争斗上远落后与他人的书院夫子。
“可是……”师承还要说什么,却听少女喃喃自语:“我原以为他虽然是我的爹爹,可我不喜欢他,即使他们夫妻两个一起去死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一丝的伤心……可真的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空落落的,师弟,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师承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得叹息。
他这个师姐虽然年龄上比他小一些,不过打小在绝云宗长大,辈分修为都不弱于他……虽然师承早就发觉他这个师姐对八方客栈的消息过于灵敏,猜测过她可能和魔门有联系。
从她口中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止如此,她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消失在劫雷下的那位老夫子。
少女看着师承的表情,忽的笑了:“你那么笨,我问你你也不知道……只是我不明白,师弟你是怎么知晓我与夫子的关系的?”
师承抬手指向南方,少女明白了,无奈说道:“掌门也是,什么都往外说……不过我也能猜到一些,一定是你怀疑我是客栈派来的细作,去找她了。”
师承面露尴尬。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哪里知晓这其中的恩怨情仇。
只是八方客栈的掌柜的与四方书院的七位夫子之一居然有个女儿……这种事情说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行了,我也用不着你安慰,对了……我不高兴的事情你可不能与白云峰的那个女人说,不然她又要笑话我了。”少女立刻振作起来,丝毫看不出方才那个伤心的人也是她。
只见她眼中是燃烧的好奇:“师弟,你那个女儿怎么样了?还不肯随你上山?”
“师姐,我找掌门还有要事。”师承避开视线。
“切,一说起她你就这个样子,算啦,有空我自己下山去瞧瞧那个小侄女,这么多年,也是苦了她了。”少女说着,嫌弃的看着师承:“也不知道你这个爹爹是怎么做的……若是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认你。”
师承闻言,面上多了几分愧疚。
正在这时,一道清冷之声自远处的天际而来。
“师姐,小妹来找你喝酒了。”
听到那声音,少女瞬间便慌乱起来,整理身上的衣服,旋即推了一把师承,说道:“这女人真是有病,不在她的白云峰待着,整天来找我……她定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师弟你去忙你的,别说见过我。”
说完,少女辗转腾挪,很快消失在山野间。
师承为了避免麻烦,也踏云而去。
眼看着飞云如景于两侧消失,师承眼中锋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来说罕见的柔润与怀念,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浅薄书册,不是别的,正是杜七看过的“天人相应论”。
睹物思人。
那时他初入腾云境,道心不稳所以下山修行,正巧那时从丹道反入医道需要读书,于是找了一家医馆做学徒。
医馆馆主有一个女儿,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得那姑娘的模样,却记得她曾经一字一句在他耳边朗读医书的声音。
再后来,他接到任务出行东玄,本以为会是短时间的事情,可没想到一闯荡就是那么多年,再回来时,却再找不到那山脚下的医馆。
之后那山下的姑娘曾经不止一次闯进他的梦。
现在也没了,因为他不会再做梦。
修仙不记年,一个转眼,姑娘便像是风一般消逝与岁月中。
只是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因为对方不是修士,所以并非道侣。
师承认为师姐说的对,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轻轻叹息。
师承稍稍轻松了一些,因为女儿身边有杜十娘和杜七这样的姑娘,所以她回心转意,接受了自己专门为她炼制的金丹,也许以后,他还有机会弥补。
看着师姐方才落寞的表情,师承觉得他不能像那书院的夫子和客栈的吕少君一样。
……
……
花海,风一吹就是一阵摇曳。
罕见的是,这一次那个喜欢吃花儿的女人并未在此处歇息。
内殿,倚石仙子望着满墙青石板的拓印目不转睛,许久后吐出一口浊气。
自从老祖神像湮灭,她们得到了一座仙碑,仙器固然重要,可对于现在日渐没落的剑修之道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绝云宗全盛时期曾有九座剑峰,每一个峰主都是冠绝当世的强者,窥得三分仙路。
现在,九座剑峰最强的两座早在她师父那一代便在争斗中被人削去,若非有老祖神念庇佑,只怕当时的绝云宗就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仙路万万条,每一条都能直通大道,剑修作为曾经的第一大道现在却只能仰望道宫、禅宗以及一众新秀门派……追其根源,并非南荒人才稀少、灵力贫瘠,而是因为古道传承断绝,剑修失格,传承泯灭,这才难登大道。
她师父也说过,剑修似乎已经被天道摒弃,后人在修炼的难度相比于其他的修行方式……艰辛得不是一点半点。
当年老祖传下来的修行之法现在究竟有几分对的上,即使是她这个掌门也不清楚。
这个时候,那老祖神像中出土的青石板上的碑文就无比的重要。
那也许是剑道再一次于世间大放异彩契机。
这是最有机会的时代,因为仙人传承纷纷出世。
禅子是。
道宫的东华元君也得了青莲仙人的传承。
而她们绝云……仍旧一无所获。
倚石仙子研究碑文,精神真元消耗过大,眼中是隐不住的疲惫……就在此时,一个女人从外面端着花茶走进来,放下后走到她身边度过去一段真元,说道:“我知晓这一次的天劫刺激了你,可也不能太过……这碑文玄妙,能吸人精魄根基,你现在是绝云的顶梁柱,可不能消耗过大。”
“嗯。”倚石仙子点头,坐下端起茶水歇息,旋即看向自己身侧的女人,温和说道:“桐君,你不怪我散了你的消息?”
祝平娘无奈说道:“若是真要怪你,还轮不到这件小事。”
“也是,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倚石仙子喝下花茶,说道:“这就是大争之世吗?强如他们,顷刻便消散的干净。”
倚石仙子天赋熠熠,单单说天赋绝不亚于现在的鱼行舟,修行的是最末轮的剑道,却依旧走到了极限。
她现在有仙器加身,并不会弱于书院的夫子与那般若禅师。
可书院北方书院就有七位夫子,禅宗十八佛像,道宫更是冠绝当世,这一次领头的那一个女冠道姑在整个道宫的观主中都排的上前三……
倚石仙子自认为即便有仙器加身,她也不是那女冠的对手。
可这么一个人,就这么在南荒陨落了?
她很难想象,若是她也如这般的死了……绝云宗会是什么样子。
“桐君,我开始羡慕你了……那么干净利落的就辞了梅花庵。”倚石仙子说道。
祝平娘摊手:“要我做庵主,不如教我去死。”
“你呀。”倚石仙子缓缓摇头,说道:“你去瞧了少君了吗?”
“没有。”祝平娘说道:“她那个脾气,我若是去了还不得被赶出来?”
“也是,她又要说咱们是去看她的笑话了。”倚石仙子说道:“她也该放下了。”
“那挺好。”祝平娘问道:“少君的女儿还在你这儿?我去瞧瞧长得是像她还是更像夫子一些。”
“在青云峰,长相……我觉得还是更像她的娘亲,脾气也是,把旁人的好心当路边的石头。”倚石仙子说起旧事,轻松了许多。
这也是祝平娘的目的,她笑着说道:“少君不是傻,只是装不知道。”
“那孩子也是。”倚石仙子忽的起身,说道:“你去屋里呆着,我瞧瞧是谁来了。”
祝平娘点头,端起茶水进屋,之后听到一声。
“掌门。”
“师承?你不是回春风城了?”倚石仙子走出房门,意外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心想比起那一副苍老的模样,还是他本来的样子瞧着顺眼一些。
“怎么?是回来安慰吕丫头的?”
师承看着眼前女人那一副居家的装扮,稍稍的有些无奈,取出玉简交过去。
倚石仙子接过玉简,渗入真元后整个人一愣,匪夷所思的说道:“这个消息……是禅子亲口所说?”
“正是。”师承说道。
倚石仙子忽的兴奋起来,来回度步,说道:“禅子心性我也了解,若是她……只怕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干的好……你总算是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师承:“……”
倚石仙子拍拍师承的肩膀,笑着说道:“原来你小子除了勾引女人还有几分本事,对了……这次道宫看在天枢阁的面子上做了一些让步,天枢阁那边给的要求很简单,她们少阁主要见你一面。”
倚石仙子望着师承那愕然的眼神,提醒说道:“你不是教过她们少阁主炼丹?”
“……掌门,我先走了。”师承行礼。
倚石仙子点头,说道:“这是我前些时日写的剑经,你拿去练练,择日教给你女儿。”
师承接过剑经,发觉是量身撰写的内经,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不久后,祝平娘走出来,隐隐笑着说道:“他就是十七的父亲?看着可真小。”
“你和那孩子感情很好?”
“算是吧,我换了几张面孔,做了那么久的小班主……师柒、柳青萝和连丫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祝平娘说着,提醒道:“这个连丫头就是陪你喝茶磨花的那个连韵的娘亲,这么算来,你可比我小了两辈。”
“……”提起连韵,倚石仙子稍稍一怔,旋即说道:“正事,夫子可能没死,你说这个消息由我说出去好是不好。”
“从禅子那知道的?”祝平娘一下就猜到了,说道:“我觉得可以说,带不带禅子的名就看你们和禅宗的关系了……还有……”
倚石仙子侧耳倾听。
卖消息卖人情,她也是轻车熟路了。
倚石仙子看向身边那个正侃侃而谈,为她出谋划策的姑娘,笑了笑。
所以说她不懂少君,要什么男人。
哪个男人比的上她的桐君?
0367 杜七的爱情观
前些时日的小雨并未有影响到淮沁画舫的安定,甚至异常突如其来的小雨还让姑娘们觉得新鲜。
不系舟上。
杜十娘扭到了脚踝,不算严重可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好的,在上了药的情况下也需要歇息十多日,所以这些时日都呆在不系舟上。
一连过去几日,杜十娘什么都没有做,见一见许久没有亲近的姐妹,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听着姑娘们讲述着自己遇到或好、或坏的事情……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
杜七也开始有些习惯在淮沁的生活了。
每天就带着自己的钱袋参观各处不一样的画舫,混在少数的男客人中,好奇的看着姑娘们抚琴演舞。
杜七有些喜欢听戏,所以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戏台和琴房,那儿的姑娘差不多也都认识了这个杜十娘的“养女”。
今日,杜七如以往上了听戏的小船,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七姑娘又来了?”
她才一入座,便有几个少女们挤了过来,围在她身边坐下,对着她或喂食或亲近。
杜七也不觉得烦,因为姑娘们真的很可爱,也很温柔。
只是杜七今日并不是单纯过来听戏的,等到一场戏曲结束,她歪头询问身边的姑娘:“姐姐,那副画是谁的?好漂亮。”
少女顺着杜七的视线过去,随后笑着说道:“你说那小竹图?”
“嗯。”杜七点头。
画舫彩厅间会有些许字画装饰,可其中有一幅画很有意思,画的是满满一张水墨竹林。
这本身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因为这儿是淮沁,十张画中有四张清竹正是常事,杜七觉得有趣的是因为,这张画的画技并不好,可以明确的感受到的青涩,比如竹节并不清晰,比如几根清竹画的歪了……
青涩,并不意味着它难看,相反的……只是看着那画就可以嗅到些许好闻的味道。
兴许是时间过了太久,画卷整日在姑娘们的胭脂水粉下,所以杜七嗅的不是很清楚,有此一问。
“这张画是南姐送过来的,说是作画的姐姐也喜欢在这儿听戏,现在南姐的朋友不在了,所以留着画算个怀念。”
“咱们也喜欢呢,毕竟是姑娘家喜欢听咱们的戏。”少女欣喜说道。
“那是你喜欢女人。”有人嗔道。
杜七看向台上,发觉这一处画舫很特别,因为此处的戏曲与旁的地方不大一样,不是传统曲目,也没有男女痴情,讲的只是女子之间或欢喜、或伤悲的故事。
难怪这艘船上都没有男人。
难怪姑娘们互相注视的眼神温柔如水。
是了,世上是有这样的姑娘的,尤其是在春风城,杜七认为没有什么不好。
这儿的姑娘们都很好,戏唱的也好听。
杜七想了想,发觉她认识的人中会喜欢听这样戏码的人有不少。
比如秦淮、石闲、婵儿、柳依依、红吟……新认识的流萤姐姐也算一个。
安宁……小丫头哪知道什么是喜欢。
杜七觉得喜欢姑娘家的人暂时就这么多,其他人她要么是不确定,要么是不知道喜欢谁,便画上一个问号。
她这个人在遇到十娘之前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真要说的话,大抵只对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有过憧憬。
可她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喜欢她。
“意思是这幅画是南姐姐的朋友画的……作画的人已经不在了……那姐姐说的南姐姐是谁?”杜七问。
“姑娘认识的,每天清早我去南姐那儿吃食都能碰到你。”
“方之南姐姐?”
“正是。”少女掩面,轻指杜七:“你们不知道,七姑娘的胃口……唔……”
她话说了一半便见到杜七红着脸抓着她的手,那“数落”杜七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再说不出口了。
随着船舱轻轻一颤,靠了岸桥,杜七提着裙子,丢下一句话后落荒而逃。
“我先去找南姐,明个见。”
几个少女眼见着杜七离开,有人埋怨道:“都知道七姑娘脸皮薄,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们不觉得她脸红的样子很好看吗?”
“这倒也是。”
几个不知羞的女人对视一眼,皆是开怀而笑,旋即有人收起笑容认真说道:“七姑娘喜欢来咱们这儿听戏,你说……她是不是和咱们一样?”
“不知道。”女人摇头。
杜七看起来不是喜欢女人的孩子。
“她是十娘的女儿,十娘吃过一次亏的。”有人说道。
众人若有所思,猜测杜七早晚也是她们的姐妹。
……
……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杜七下船走的急,将伞忘在了坊上,提着绒裙站在屋檐下看着外头的大雪干瞪眼。
自己果然如旁人说的那般没出息,不过几句数落的话她就受不了了。
可女子吃的多不能让外人知道,若是被发现了便会羞愧。
这是她从杜十娘那儿学到的第一个规矩,也是她开始变得像人的第一步,杜七觉得只要十娘还在一天,在这一点上她是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喜欢听戏,所以姑娘们的讨论也都听在耳中。
杜七想了想,还是保持自己原先的观点,她喜欢十娘,可这种喜欢并非像是四闲姐对十娘的喜欢,也不是秦淮对石闲的喜欢,更不是柳依依对连韵的那种喜欢。
硬要说,大概就是待在十娘身边会很舒服,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想起了方才见到的那副画。
画上有海棠的味道。
杜七在想一件事,她真的会喜欢……不,爱上一个人吗?
眼前雪落纷纷,杜七看着符合规矩的雪花纷纷落下,目不转睛。
这些雪年年都会下,将世界染成白色。
她伸手接住一朵雪花,眼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这些雪年年都会落下,可来年的雪和今年的雪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她身边的人一样……换了一波又一波。
她有了答案,她该不会爱上什么人,哪怕那个人是十娘也是一样。
就像她在看着雪。
雪花从天上落下的时间对于她来说太过短暂,即使是将其抓在手心也很快会化掉,所以她即便有心,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像普通人那样爱上一个人。
所以这个对情爱十分感兴趣的姑娘换了一个姿势去思考问题。
她看雪花的时间短,可雪花看她的时间很长,那是短暂而美好、倾尽一生的时间。
对于她身边的人来说,她会一直在……
嗯,尽管一直在睡觉,这样的她……可有人真的喜欢她?
天上下着雪,杜七回不去家也无法去找方之南,站在屋檐下掰着手指胡思乱想。
十娘?不是,十娘对她的感情一丁点也不是她憧憬的情爱。
四闲姐眼里只有十娘,就更不是了。
翠儿姐对她是看待妹妹的喜欢。
明灯……那丫头只是觉得自己是她的小姐,感激信赖要远大于女儿家的情感。
柳依依?
也不是,柳依依虽然看起来是喜欢姑娘家的,可她喜欢的只是连韵……无关连韵的性别,这样的柳依依……杜七对自己的魅力没有一丝一毫的自信。
白玉盘?
杜七脑海中突的跳出了那个丫头。
她想了想,认为她还小,有几丝憧憬,现在也算不得爱。
杜七站了一会,有些累的揉了揉腰,面上有几分挫败感。
她将自己能记起来的姑娘全部数了一遍,发觉有很多人都有人喜欢,只有她没有。
女人不行,那男人呢?
这个想法刚露出一个苗头就被杜七掐死了,因为她发现在杜十娘的管制下,她根本就不认得什么男人。
最亲近的就是白景天了。
白景天算是男人吗?
杜七直接将他排除了出去,先不提那是海棠的孩子,单说白景天对她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和明灯没有什么两样。
白景天对着她喊的那一声“娘”……杜七到现在还记得。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觉得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
杜七很难想象白景天小时候追着海棠叫“娘亲”会是什么模样……以及海棠那么小的孩子,现在都做了娘亲了。
就在这时,有声音传入她耳中。
“……娘。”
杜七一愣,旋即抬头,发觉是秋屏,惊讶的说道:“秋屏姐,你方才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秋屏撑着伞,疑惑的说道:“七姑娘啊……难道我说错了?倒是七姑娘你在这傻站着做什么,我唤了你几声也没听到,就盯着屋檐看……怎么,又和十娘吵了?她就是老一套的规矩,你可别往心里去。”
杜七心道自己走神了,连连摆手:“十娘和青姨在家里喝茶,我出来走走……结果伞忘在船上了。”
“噗嗤。”秋屏掩面一笑,嗔道:“我说呢,七姑娘也是容易忘事,好了……我送你回不系舟吧。”
杜七说道:“秋屏姐,我想去见见南姐,你若是顺路就送我去吧。”
“南姐?你说南丫头?”秋屏想了想,说道:“走吧,顺路。”
“谢谢。”杜七自然的走进了秋屏的伞下。
“七姑娘,抱着我的胳膊,咱们挤得近一些,我的伞小,别淋着。”秋屏说道。
杜七不疑有他,便如秋屏所言与她亲近,秋屏感受到杜七的体温,勾起嘴角……心道杜七果然是一个乖巧可人的姑娘,也难怪十娘屡次询问自己她是不是带着杜七离开比较好了。
就十娘那个纠结的性子,若是看的开反而怪了。
“秋屏姐,十娘说你在淮沁懂得最多,人缘最好。”杜七说道。
秋屏说道:“七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开始夸上我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再抱紧点。”
秋屏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行动上一点不害臊。
杜七也习惯了与姑娘们亲密,补充道:“姐姐在淮沁待了多少年了?”
“十四年。”秋屏随意说道。
“十四年……”杜七算了算白景天的年龄,觉得差不多了,问道:“秋屏姐认识海棠吗?”
“海棠?咱们这儿只有竹子,没有海棠,你要找海棠花得去春风城的花市看看。”秋屏说道:“若是要洗浴,我让人给你送一些牡丹,比海棠好使的多。”
“……姐,我说的不是花,是人。”杜七说道。
“人?名字叫海棠?”秋屏多看了杜七一眼,随后思考说道:“这名字像是店里的姑娘,可咱们这不兴给姑娘起花名,听着太过艳俗,就我知道的,淮沁并没有叫海棠的姑娘。”
她说着,还不忘提醒说道:“出了春风城地界的青楼,遍地都是海棠,姑娘该是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杜七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景天呢?”
“景天?我只知道红景天,姑娘你真的不是再说花名?一会儿海棠一会景天的都是能开花的玩意。”秋屏停下脚步,看向杜七:“也都能入药,七姑娘会医术,若是需要药材,去找流萤,她最适合给七姑娘跑腿了。”
“不是。”杜七使劲的摇头,说道:“我说错了。”
白景天说他的名字才改没有多久,以往都是叫白练红。
杜七问道:“那练红呢?姐姐可听说过?”
“练红衣还是白练红?”秋屏更奇怪了。
练红衣是死了亲友之后所穿……
“白练红。”杜七说道。
秋屏指着春风城内城的方向:“练红公子咱们这种姑娘怎么可能见过,七姑娘是被十娘欺负傻了?”
“……”杜七叹息。
她知道了。
秋屏姐不知道海棠的下落,甚至不清楚这个人。
果然,还要去问问方之南姐姐,毕竟……她和海棠一起去看过只有契若金兰的姑娘们才看过的戏,还有海棠画的画。
方之南应该知道一些什么。
她会是海棠喜欢的姑娘吗?
杜七有些好奇,若方之南是海棠喜欢的姑娘,那白龙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一个人又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吧。
至少海棠不会。
那方之南就是海棠的朋友了。
兴许她陪在海棠身边的时间比自己还要长。
……
秋屏觉得杜七很奇怪,心道得提醒十娘看紧点杜七,她怎么看都是很容易骗上手的傻姑娘。
0368 沁河支流的真元弥漫
雪天,秋屏领着杜七去往方之南的小院,此处距离方之南卖包子的店面很远,相对于画舫已是十分的偏僻。
杜七走的有些累了,喘息着说道:“秋屏姐,南姐姐她住的这么远,每日去店里不会走很久吗?”
秋屏不像杜七那般身子弱,面色如常的说道:“南丫头又不是咱们店里的姑娘,只是住在这里。”
“不是店里的姑娘?”杜七想着前些时日在她身上嗅到的些许麝香气味,便觉得原来还有这种不做角儿还点麝香的姑娘。
“倒是七姑娘你……也太弱了。”秋屏捏了捏杜七的柔软的大腿,入手十分柔软,她叮嘱道:“我说姑娘,你要多动一动才行,不说会不会发福,动一动总是好的。”
杜七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相似的话,停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经常出去走的,只是……没有起什么作用。”
她在春风城每日出诊一条街来来回回要走上许多遍,可最后起不到锻炼的效用,每次出门都喘的不成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刚跑了几里路呢。
秋屏叹息,搀住杜七的手走过了木桥,下来后二人在桥边亭榭坐下,秋屏说道:“七姑娘在这儿坐着歇息一会,南丫头住的地方还要走一阵子。”
“嗯。”杜七连连点头,依靠着亭榭栏杆坐下,恢复着体力。
秋屏走到杜七身边,取出随身手帕轻轻擦拭她额上水润。
她嗅着杜七身上的气息,动作又小心了一些。
这般柔弱的身子骨,杜七在流落春风城之前该是哪家的大小姐,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干净人。
某种意义上,秋屏的猜测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因为杜七在某一段时间中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睡觉的深闺姑娘。
“我自己来就好,秋屏姐你也坐着歇息一会。”杜七说道。
秋屏摇头,指着亭榭一旁的流水说道:“姑娘歇着,我去清洗一下鞋底,方才下船蹚到了泥。”
说着,她撑着伞去了岸边,杜七安静的坐在亭子中,转身趴在栏杆上瞧着秋屏的背影。
她很喜欢这个姐姐。
走了这么久,即使是杜七也明白了,那么偏远的地方……秋屏怎么可能顺路?只是在帮她而已。
她们这么好的姑娘,不该一辈子只是一个角儿。
杜七不是说角儿不好,就像那祝平娘,在是一个角儿的同时还是可以有其他的身份的,她抬头看着雪天的暖阳,觉得白龙的那块令牌自己有机会可以要来再用一用。
杜七有些好奇海棠都用她的令牌做了什么,那丫头在她面前乖巧,可本性是一只兔子,在外人看来兴许是刁蛮、不可理喻的。
杜七忽的嗅到了什么,趴在栏杆上瞧着那自淮沁而来的水流。
不远处,秋屏小心翼翼的抬脚让那湍急的水流洗净鞋底,些许浑浊自杜七所在亭榭下方流淌而去,只是在杜七眼里,那水却无比的干净,泛着七彩之色,十分美丽。
她知晓,那是灵力,是修炼者的真元。
杜七踮起脚尖看向远方,瞧见了一抹黑白二色。
她眨眨眼,想着要不要去瞧瞧,可算着距离,便轻揉自己酸痛的小腿,收起了这个想法。
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了。
不一会儿,秋屏蹚完了水,苦着脸回来说道:“还是湿了,可有点水润比沾着泥要好看。”
她们这种姑娘,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要保持光鲜亮丽的模样,鞋上不能有一点污渍,至于里子是什么模样……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正是因为如此,春风城的姑娘只要和杜七相处过一段时间就会从内心被这样一个表里如一、干净清澈的姑娘所吸引,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姐,天这么冷,穿着这样的鞋子不好的。”杜七说道。
秋屏摆摆手,说道:“我垫了手帕,不碍事的……对了,七姑娘做过被人憧憬的对象吗?”
杜七想了想,点点头。
秋屏笑着:“那姑娘该是能理解我才对……好了,咱们走吧,南丫头就住在竹林中的不远处。”
杜七似懂非懂的说道:“十娘说那林中不适合住人,湿气太重,也见不得阳光。”
秋屏解释说道:“那是一般的地儿,南丫头并未住的太深,在沁水支流上游一侧,可好的地方,若不是离画舫实在太远,我都想与她做邻居呢。”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七彩小河,此时黑白二色愈发严重,因为是灵气,所以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都染成了那怪异颜色,杜七的视线中,那奇特的颜色正顺着支流往淮沁画舫而去。
沁水支流……上游?
杜七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这水被“污染”了,看那巨大的量,只怕会波及整个淮沁的姑娘。
她不想这样。
主要是十娘也在,所以她很担心。
口中默念几句,又轻轻跺脚,红色绣鞋在地上踩出来两个小巧的泥印。
山川河流泛着光,转眼就出现一股肉眼不可见的吸力,将充斥着灵力真元的灵气吸收干净,之后沁水支流恢复了清澈干净,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
处理完突如其来的污染,杜七心道自己又坏了规矩,叹息一声。
若是她也是修炼者,定然有不破坏规矩就可以解决这种事情的办法。
秋屏看杜七不舍的瞧着沁水,朗声说道:“七姑娘,走了,那沁水没有什么好看的,若是喜欢过些时日闲下来,咱们一起去玩……”
杜七应了一声,之后随着秋屏简单走了一阵子上坡,前前后后又花了一刻钟,这才见到方之南的住处。
只见沁水上游的竹林恰巧因为淮沁二水的交互而“劈”出一个口子来,清澈之水潺潺流淌,一个清秀小院坐落在岸边不远处,远远的看过去可以见到院中也种了了不少小细竹,与院落之外碗口粗的参天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杜七觉得那南姐姐真的很会找地方住,因为这儿真的很漂亮,又在上游,使水也方便。
“走吧,过去瞧瞧,这个时辰照她们家的规矩,该是才吃完点心……我也许久没有来过了,不知道丫头们想我了没有。”秋屏带着杜七走到门前,刚要敲门,那红漆木门忽的打开,秋屏和夺门而出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方之南。
只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那个在杜七眼中干净利落、行事谨慎的方之南此时却脸色惨白,眼眶微红,满面都是焦急,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两个差不多高的女人撞在一起,秋屏捂着额头痛苦的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女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0369 当姑娘随身携带“武器”
杜七和方之南通过之前那一下午的接触,知道方之南曾经被柳依依的母亲照顾过,她又是柳依依和连韵十分要好的姐姐,甚至柳依依做包子的手艺都是与这个姐姐学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在春风城吃到那么美味的东西。
在杜七的眼中,方之南是一个良善而不失警觉的姑娘,长相很好,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真要说有什么不大好的地方,那就是方之南的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与春风城姑娘们的名字都不大一样,可要让杜七说出春风城姑娘们起名的特点,她又说不上来。
好在,那老儒解释了这个名字。
彩云之南,天高云淡,方之南是梁州云滇人,所以杜七对她的名字也不再纠结。
这么一来,她便很喜欢这个干净利落、温柔而不失俊朗的女人。
可如今这个女人却一副急的要哭出来的样子,实在是打破了杜七对她的印象。
杜七轻嗅院子里隐隐传来的香气和声响,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微微提起裙子,下方隐隐有银光闪烁。
……
……
秋屏也第一次见到方之南这幅模样,也急着问道:“南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方之南口中念叨着,旋即回了神,惊慌下抓住秋屏的肩:“先生……先生……秋屏姐,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着丫头们,我现在就去找郎中!”
“郎中?”秋屏一怔,随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丫头们生病了?”
方之南没有空说话,便要急着走,不过被秋屏抓住说道:“南丫头,你冷静些,要先生……这儿不就一个现成的?”
方之南现在满脑子都是找郎中,忽的听到这般话语,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抓着杜七的手像是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说:“七姑娘,依依说你的医术很好!”
杜七嗯了一声,说道:“姐姐别急,带我去瞧瞧吧。”
方之南转头看向秋屏,后者轻笑一声道:“南丫头,你先带着杜七去看看两个孩子怎么样了,我再去淮沁找个先生来,咱们做两手准备。”
杜七一怔,说道:“秋屏姐,你才和我走过来……”
“行了,也没有多远。”秋屏推了一把方之南,旋即不给方之南和杜七反应的机会,跑着离开了。
方之南看向杜七,说道:“七姑娘,我们不是不信你的医术,只是……”
“我知道。”杜七轻轻说道:“姐姐安心些,不会有事的。”
方之南点头,旋即带着杜七穿过庭院,进了小屋,杜七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和明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躺在床上,小脸通红,有一个孩子已经昏了过去,另一个意识模糊,发出不知所谓的呓语。
杜七坐在床边,伸手在她们额前一触,又诊了脉,沉吟片刻,看向方之南。
方之南一直憋着没有出声,见杜七看自己,紧张的问道:“七姑娘,她们怎么样了?可是染了风寒?”
杜七摇头,说道:“不是,南姐姐,她们刚刚是不是吃了什么?”
方之南红着眼眶说道:“吃了我才做的点心,先是小的觉得不舒服,然后是大的,可和以往都是一样的,怎么会这样。”
“喝了沁河上游的水?”杜七问。
方之南说道:“淮沁的姑娘都是这般取水,不该有问题,再说,每次都是烧开了才会……”
她正说着,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七姑娘是有眉目了?”
杜七安抚她:“姐姐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吃坏了肚子,歇息一阵子就好了。”
在杜七眼里,床上的两个孩子是喝了那被“污染”的水,庞大真元入腹自然会消化不良,好在那真元中正平和,品相比起天地间自然的灵气还要精纯和干净。
当然,无论多么好的真元在她眼中都是杂质,因为小丫头喝了水会不舒服。
“南姐姐,慢一些就让她们睡一会,快的话……我带了银针。”杜七说着轻轻提起裙子,在裙角处缝着一处针卷,上面泛着银光。
方之南一怔,虽然奇怪杜七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银针,却连连点头。
她不通医术,自然是什么都听杜七的。
杜七坐下,于裙角处取出亮晃晃的银针,旋即说道:“烧一些热水,这针还需要洗一洗。”
方之南问道:“七姑娘,不是说这水不能用?”
“已经没事了。”杜七随意说着。
方之南去烧了水,旋即一个人出了房间,在厅内坐立不安。
屋内,杜七才有心情去看房间内的装饰……她的视线在墙上的画卷上一扫而过,随后掀开丫头们的衣裳,熟络的下针。
杜七虽然不懂修炼,不过在她的眼里,那些无法消化的真元和火气没有什么分别,按照泄阴火的手法而动就好。至于说她为什么要将那些真元从孩子体内逼出来而不是帮助她们吸收……原因也很简单。
又不是什么好玩意。
……
……
不久之后,杜七走了出来,方之南赶忙走上去递过去一杯热茶,还未等她开口,杜七说道:“已经醒了,姐姐进去瞧瞧吧。”
方之南赶忙进屋去看,不久后,她带着解脱的神情走了出来,对着杜七行了一礼。
“姐姐客气了。”杜七端着茶杯,问道:“她们是姐姐的女儿?”
方之南闻言一愣,旋即摇头:“是我收养的孩子,算是妹妹。”
杜七点头。
她就说这个姐姐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屋里的两个女孩子已经睡下,方之南又小声从杜七那里确认了一些细节后吊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取下腰间荷包,正要说话,杜七摇头:“一点小事,都不算是病症,就不收姐姐的银子了。”
方之南还想要说什么,可望着杜七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得收起了荷包。
治好了方之南收养的孩子只是杜七随手所为,她现在感兴趣的是屋里挂着的画,可杜七知晓眼前的姐姐满心都是屋里的两个孩子,现在并不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便一起等待着去淮沁找郎中的秋屏回来。
方之南想着稍稍调节一下气氛,主动询问道:“七姑娘怎得会随身携带针卷?”
杜七闻言轻轻叹息。
她也是第一次带着针卷出门,十分的不方便,之所以今儿总是提着裙子走路也是因为这个。
杜七用略带幽怨的眼神望着淮沁画舫的方向,说道:“十娘非要我带着。”
0370 友人所赠
“十姑娘?”方之南很是疑惑。
杜七想了想,补充说道:“十娘说这是为了让我时刻记得我该是一个医师,最好是一个医师……南姐姐,你知道十娘为什么要这么说吗?这针卷带着当真不方便。”
尽管针有很多用途,可她向来没有随身携带医具、武器的习惯。
方之南听到杜七的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她从流萤那里听到了不少杜七的消息。
杜十娘这么做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让杜七时刻记得她是会医术的姑娘,而不是走投无路需要入店的女人。
方之南明白这一点,却没有向杜七解释,只是说道:“多亏了十姑娘教姑娘带着针卷,不然我那两个丫头……”
“姐姐,真不是什么大事,即便不用银针通穴,睡一会也会好的。”杜七提醒她。
方之南却摇摇头:“我虽不似七姑娘通晓医理,却也明白若是一般的病症不会一刻钟就烫成那个样子。”
杜七说服不了方之南,不再言语,弯下腰调整针卷的位置。
方之南给杜七斟了一杯热茶,瞧着她的侧脸目不转睛。
了解方之南的都知道她是个遇事冷静的姑娘,能让她急的差点哭出来的事情……怎么会是杜七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方之南心里其实有许多疑问,只是她不问。
姑娘们就是这么贴心。
她小声说道:“七姑娘和秋屏姐一路走过来,累着了吧,我还是不该住的距离画舫那么远……青姨说的是,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找个人都不容易。”
她只想着让丫头们离淮沁的画舫远一些,却没有考虑到更细致的地方,果然她这般姑娘在生活经验上的确比不上柳青萝那种经历甚多的人。
杜七眨眨眼,问道:“姐姐意思是说怕淮沁画舫对丫头们影响不好?”
方之南默认了。
杜七说道:“十娘也这么说过,可我觉得姑娘们都是好人。”
方之南认真点头:“是很好的人,过些时日我便带着丫头们搬去淮沁住,我在那儿还有一套庭院。”
她在淮沁算是十分富裕的姑娘,每日做包子不是为了维持生计而是找个活干,自家丫头们也喜欢吃她弄得东西,这一点与柳依依如出一辙。
杜七又说道:“南姐姐这儿的院子也很好,不住可惜了……对了,姐姐的院子自己找人盖得?可真好看。”
方之南摇摇头,随意说道:“这个院子是以往的友人所赠,姑娘若是喜欢可以常来玩。”
杜七惊讶道:“这么大的院子就这么送给了姐姐,该是很要好的朋友。”
方之南露出一抹怀念之色,说道:“朋友?算是吧,她是很好的姑娘。”
杜七还想问什么,便听到院子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屏带着一个老先生急匆匆的进了屋,秋屏气喘吁吁,急切的问道:“丫头们怎么样了?”
方之南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同时说道:“做了针灸,已经睡下了。”
“这样?”秋屏松了一口气,旋即转身对着那老先生说道:“麻烦先生再去瞧瞧。”
“先生请随我来。”方之南说着,带着老先生进入房间。
秋屏拿起桌上方之南的杯子一饮而尽,旋即坐下,胸口微微起伏着:“可累死我了……七姑娘,小蝶她们没事吧。”
“没事。”杜七疑惑问道:“秋屏姐,你来的好快。”
“我跑着回去,驱车来的,能不快吗?”秋屏揉着自己肩膀,担忧的问:“那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南丫头眼红的样子。”
“吃坏了肚子。”杜七如实说道。
“……”秋屏闻言,愣了好一会才不敢置信的说道:“就这?”
杜七嗯了一声:“就这。”
秋屏自然是相信杜七的,她抽了抽嘴角,不满说道:“我看她那个样子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让先生带了那么多的药,结果只是闹肚子……罢了,我也没有孩子,不甚能理解做娘亲的姑娘究竟在想什么。”
杜七问道:“方姐姐说是妹妹?”
秋屏摆摆手:“南丫头的话听听就好,十娘还说你不是她的女儿呢。”
“我确实不是十娘的女儿啊。”杜七认真说道。
秋屏捏了捏杜七的脸,嗔道:“姑娘你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认真做什么,好像是我错了似得……那两个丫头是她收养的孩子,一直是当女儿养的,我这么说姑娘可明白了?”
杜七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秋屏姐的意思是……十娘也是把我当女儿养的?”
秋屏闻言一怔,摊手说道:“我可没这么说。”
是大家都这么认为。
……
不久之后,方之南带着一头雾水的老先生走出来,秋屏送先生上车后返回小院,一进门就嚷道:“南丫头,先生说两个孩子都好好的,只是睡过去了,你倒好,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让我白跑一趟。”
方之南说道:“嘘,她们还睡着呢,你小声些。”
“切。”秋屏啐了一口,压低了声音。
方之南看了一眼杜七,起身做礼:“是七姑娘治好了她们,我也不大明白,谢过七姑娘和秋屏姐。”
杜七茫然的回了一礼,秋屏则看都不看她一眼,摆手道:“与我还客气就见外了,对了,丫头们睡着了?”
方之南说道:“睡得正香。”
秋屏闻言,默默弯下腰将自己的绣花鞋脱掉,又取了湿透的袜子。
方之南一怔:“秋屏姐,你的鞋子湿了?”
秋屏无奈说道:“得,俏媚眼丢水里了……早知道丫头们睡下,我还讲究个什么劲,南丫头,取你的鞋袜给我用用。”
方之南进屋去找合适的尺寸。
杜七看向秋屏,明白了什么:“秋屏姐,你说憧憬你的孩子……就是屋里的丫头?”
秋屏说道:“算是吧,我来这儿来的最多,丫头们还算喜欢我。”
因为不想败坏了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所以才如此的在意细节。
秋屏的做法让杜七想起了杜十娘,杜十娘一开始在她面前也是十分精致的,可后来一起生活的久了,有时候连脸都不愿意洗。
可她还是那么喜欢十娘,所以杜七觉得这些不重要。
秋屏小巧白皙的脚翘在火盆上方微微晃动,她忽的想起了什么,身子前倾的说道:“七姑娘,南丫头可是个富裕的女人,她有没有给你诊金?”
诊金。
富裕。
有多富裕?
杜七想起了方才那个钱袋,小脸垮了些。
0371 不可居无竹
秋屏看着杜七那呆滞的模样,换了一个坐姿,一手压着裙底,一手托着茶杯,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那丫头没有付七姑娘应得的诊金?若是这样我可真要好好说说她了……银子又不能下崽,方才那先生的银子可是我出的。”
杜七捏着自己酸痛的小腿,说道:“南姐姐要给我,只是我没要。”
“……”秋屏先是惊讶,随后怪异的看了一眼杜七。
南离太子即将暂住春风城,所以这些时日从春风城到淮沁画舫都没有什么客人,秋屏整日闲着,没少往杜十娘那儿跑,以她从杜十娘口中知晓的杜七的事例……去掉杜十娘那些不知究竟是抱怨还是炫耀的话,她所知晓的杜七该是与杜七本人没有太大的出入。
杜七是一个“爱财”的姑娘。
她略微可惜的说道:“十娘说七姑娘有想要买的丫鬟,若是能得到南丫头的帮助,应该能省去不少时间。”
“……”杜七沉默。
她可不知道方之南是那么有钱的姑娘,当时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海棠,还以为方之南的荷包与她一样,装的都是一些碎银子。
罢了,不要就不要了。
杜七虽然觉得可惜,可她今天本身就不是为了银子而来的,做针法也只是顺手而为。
窗外一阵凉风吹过,院中细细高高的长青竹发出沙沙的声响,落在杜七耳中像极了一阵轻语,她不再纠结银子的事情,问道:“南姐姐的这个院子……一直种着小竹吗?”
“你说这小琴丝竹?”秋屏想了想,说道:“差不多有十多年了,一直是这个样子。”
“十多年?”杜七意外。
秋屏感叹道:“一晃也是许多年了,不说南丫头,她收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小琴丝竹倒是一点没有变过,四季常青。”
“这就是我喜欢竹子的原因。”杜七说道。
“是吗?”秋屏看向杜七,说道:“十娘说过七姑娘喜欢竹子,这些时日已经让人去看淮沁竹林哪儿有新竹了,到时候弄一些回春风城。”
她说着,问道:“姑娘也是居不可无竹?倒是好雅兴。”
杜七摇头:“我?我不是喜欢它干净,只是它活的时间长。”
“活的时间长?”秋屏觉得杜七很奇怪:“若是活的时间长那许多树都能做到,咱们淮沁就有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红杉。”
“树?树不行。”杜七否定着,伸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说道:“树会长得很大,很突兀,竹子不会,成熟之后一直是那个大小。”
她不喜欢一觉起来物是人非的感觉,竹子活的久,所以偶尔醒过来周围的环境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尽管竹林外面可能已经是沧海桑田,可她的小林依旧是那个简约淡雅的模样。
也不是没有在树林中住过,只是那种周围全是参天大树的样子总是让杜七不适,而且树林太大,她本身就是懒散的人,遇到那么大的密林,会不想出门的。
若是前不久她睡醒了却不想出门,那就不会遇到十娘了。
“姑娘有些奇怪,果然和十娘说的一样。”秋屏笑着,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她们这些姑娘做的最好的事情不是女子六艺,而是倾听。
一直都是如此。
杜七又说道:“我以前只喜欢竹子,现在……海棠花也挺好。”
“海棠?我就说姑娘要找的是海棠花。”秋屏说道:“回去我让流萤送些牡丹花瓣姑娘使使看,不比海棠花要差,洗完了之后,整个人都香香的。”
杜七点头,视线却没有从竹子上离开。
这个世上的竹子最短命的也有也有三十年到一百年的寿命,再好一些或是灵力充足,即便是妖族的寿命也远远比不上一颗小竹,对于她来说只要是活着的东西……人也好,妖也罢,都与竹子没有什么分别。
兴许是待在竹林中久了,她对竹子的气味很是喜欢。
“姐姐听说过悟道竹吗?”杜七问。
秋屏轻轻摇头,说道:“我在淮沁这儿住了那么多年,十里竹林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小琴丝竹、大琴丝竹、柯亭竹、水竹都见过,唯独姑娘口中这个什么悟道竹没听说过……听着像是和尚们打禅机时候会说的……嗯……也像是说书人会讲的玄事。”
杜七像是遇到了知音,略带抱怨的说道:“我对竹子还算了解,也不清楚悟道竹是什么品相,想来也不会是好玩意。”
秋屏想起了什么,说道:“七姑娘对神话鬼说感兴趣?下回我带你去听听咱们淮沁茶馆的说书先生,可有意思了。”
杜七嗯了一声,随了秋屏的约。
不久之后,方之南取来了鞋袜,秋屏换上后原地跳了跳,说道:“南丫头,既然没什么事儿,那我先回去了。”
方之南说道:“坐一会?”
“不了。”秋屏看了一眼杜七,略带俏皮的说道:“我一会儿约了青姨和十娘的茶会,可不能爽约,不然……她们两个日后就不带我玩了。”
杜七心道十娘从来了淮沁就一直在开茶会,也不知道是什么茶那么好喝。
方之南则是说道:“走之前要去看看丫头们吗?”
秋屏摇摇头:“我动静大,再作醒了她们,就不去了,对了七姑娘,我给七姑娘备了车马,你就在这儿和南丫头玩玩,时辰差不多了坐车回去就好,我与十娘说一声。”
杜七嗯了一声:“谢谢秋屏姐。”
杜七已经很疲乏了,若是让她再走回去……只怕第二天会累的下不了床。
“谢什么,要银子的。”秋屏理所当然的说道。
杜七闻言,伸手摸上腰间绣花荷包。
“不过不是姑娘付。”秋屏似是觉得逗弄杜七很有趣,又或者是调解之前丫头们出事带来的沉重气氛,她弯下腰蹭了蹭杜七的脸,起身说道:“我见了十娘就向她要。”
“秋屏姐,十娘不会给你的。”杜七想了想,说道:“她又要说让我多走走了。”
秋屏一愣,旋即笑出了声。
杜七歪了歪头,不知晓她在笑什么。
“姑娘真可爱,我可真是羡慕十娘,有这么好的女儿。”秋屏说道。
方之南也露出了一抹浅笑。
之后,方之南送秋屏上了马车再返回来,说道:“七姑娘,我听秋屏姐说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杜七点点头,觉得方之南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院子里也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南姐姐对海棠还有印象?”
“海棠?”
方之南疑惑:“海棠花?若是洗浴要用,我觉得还是牡丹花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