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2 杜七的手很好看
晚上,杜十娘的书房,杜七正提笔练字,忽的门被推开,杜十娘走进来。
“别写了,我有事情问你。”杜十娘说道。
“哦。”杜七放下墨笔,坐正身子看着杜十娘。
杜十娘走到杜七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她写的字,随后将其挂在墙上,这才转身说道:“你这丫头早就知道石婴就是八方客栈的了?她还是抓走李二公子的娘娘。”
“我以为十娘你不会问呢。”杜七意外。
“说正事。”杜十娘盯着杜七,她刚与石婴说完话,了解了前后始末,甚至对于石婴的要报的仇都有了不少的了解。
一是确认了她真的是自己的恩人,二是确认八方客栈真的不会有麻烦,这才安心的回来。
杜七闻言点头:“这是石姐姐与我说的。”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杜十娘说道:“没想到居然是这位姐姐……这些时日我对她可是冷淡的很……”
“翠儿姐不是在照顾吗。”杜七眨眨眼。
杜十娘捏着她的脸,说道:“那能一样吗,我是没想过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十娘……”
“你先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杜十娘回首。
“嗯。”杜七站起身,望着杜十娘刚挂起的墨字,看着那漆黑墨汁缓缓顺着纸张流下,心道十娘是真的思绪凌乱了,不然她不会这般紧张的。
杜七取下了自己的字,将其扔进了垃圾袋,这才回到杜十娘身边坐好。
许久后,杜十娘叹息一声。
杜七问道:“十娘想清楚了?十娘要怎么安排石姐姐?”
“轮得到我安排?”杜十娘摇摇头,说道:“罢了,她现在不是仙门的人了,还受着伤,之后的事情也要先等她恢复了再说,她说还想要做你的车夫呢。”
“我觉得挺好的。”杜七说道。
“呸,那可是客栈的娘娘。”杜十娘捏住杜七的耳朵。
“有什么,石姐姐就是石姐姐。”杜七说道。
杜十娘松开手,嗔道:“这就是她喜欢你的原因吧……你这丫头,我真不知道说你傻还是机灵。”
“十娘不是总是说我傻?”杜七认真说道。
杜十娘轻轻踢了她一脚,旋即沉默不语。
这世道可真奇怪。
她心中不愿让姑娘接触仙门,原因有很多。
自己下九流的生计活儿。
想要她陪在自己身边。
还有就是浴室玄关中那依旧新鲜的仙果。
可世事似乎从不让她如愿,尊上和练红公子、师先生等相继出现在她的周围,连一个车夫也是客栈的娘娘。
杜十娘对石婴的来历依旧心中忐忑,可对方毕竟是她的恩人,而且她信任着店里的规矩,便对于她的身份没有太多的忧心,大抵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妮子,你说师先生也是仙门的人,他会不会不喜欢你这位石姐姐?”杜十娘问。
“十娘,先生喜不喜欢也要他先回来才行,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杜七不满道。
杜十娘无奈:“你还怨上先生了?先生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怎么可能一直陪着你胡闹。”
杜七不语,随后问道:“十娘,石姐姐已经醒了,那银子的事情……”
“还银子呢,你掉钱眼里了?”杜十娘说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那石姐姐的安排店里马上下来,等她好了就搬过去住,之后的事情……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眼神,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她觉得很奇怪,之前十娘对石姐姐虽然冷淡,可还是关心的,现在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恩人后态度反而还不如以前了,难道像翠儿姐那般不是理所当然的?
杜七问道:“十娘不喜欢石姐姐?”
杜十娘回道:“也不是不喜欢,很麻烦,有翠儿照顾她就挺好的,你不是想要去淮沁,咱们三天后出发。”
“淮沁?我都听十娘的,不过是不是有些急了。”杜七说道。
“你药房还有事情没忙完?”
“没有。”
“那哪来那么多废话。”
杜十娘说着将杜七撵去洗澡,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许久后摸着自己脸上的面纱,不知在想什么。
随着周边遇到的奇人越来越多,杜十娘逐渐想清楚了自己心中的危机感是为什么而来的。
她在害怕杜七恢复记忆,恢复那异于常人的身份。
这样是不对的,杜十娘明白,她应该为了杜七好,这般干净的姑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不该像一只折了翅膀的燕子一样被困在寒冬。
杜十娘想起了七姨与她说的话,轻轻叹息。
对于下九流来说,是富家公子还是魔门仙门有什么分别?都是需要抬头仰望的存在。
所以石婴是什么身份就不重要,她丝毫都不在意。
顺其自然。
只是这样一来,与妮子在一起剩下的时间更要好生的安排,这一次去淮沁……就带着她好好玩玩。
杜十娘兴许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需要她仰头去看的东西了,因为只要她一转头,那青衣姑娘就站在她的身边,直至她化为尘土,之后就像那白玉盘一般。
至于说珍惜与姑娘在一起的时间……
杜七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书房的门被推开,杜七围着浴巾探头:“十娘,我们一起吧。”
杜十娘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这么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十娘,我有些乏了,帮我按按肩好不好。”
“……嗯。”
……
……
第二天清晨。
杜七洗漱下楼。
石婴的身份暴露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至少表面是这样,翠儿依旧负责照顾她,只是比起以往,现在的翠儿像是一个小迷妹,任劳任怨的那种。
明灯不知道八方客栈是什么,还是一口一个石姐姐叫着。
“小姐,十姑娘说要和小姐出门一趟?”明灯咽下甜点,问道。
“去淮沁,看看我和海棠住过的地方。”杜七说道。
明灯忽视了自己听不明白的地方,说道:“翠儿姐说这一次我不能陪着小姐了,石姐姐身边还是要有人看着,翠儿姐一人忙不过来。”
“安心,我见到好玩的东西会给你买一些的。”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
“小姐,我不是要东西……”明灯噘嘴,说道:“小姐一个人和十姑娘出门,要注意……”
“行了,你怎么和翠儿姐一样。”杜七捂住明灯的嘴,说道:“我和十娘一起出门,你这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灯抓住杜七的衣角。
从她身子好起来,还没有一天离开过自己的小姐,一听说小姐要离开,小丫头立马就患得患失。
因为当初白玉盘也是这样,差点便一去不回。
杜七看着明灯的眼神,多少猜到了小丫头的心情,说道:“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是闲着,就去沁河医馆找你姐姐罢,我会与白景天说的。”
明灯应了一声。
她抱住杜七的手臂,心道小姐真好。
“去看看石姐姐。”杜七说着起身。
……
给石婴腾出来的房间,翠儿正坐在窗前听着石婴给她讲述八方客栈中发生的事情。
“原来仙门也会收养孤儿吗……还有半妖。”翠儿感叹。
石婴摇头:“也不全是孤儿,也有无家可归的丫头。”
“这倒是有些像咱们春风城的南镇。”翠儿说着,改口道:“姐姐,这么说是不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都差不多。”石婴想着,说道:“我当初也是大师姐从仇家手下救下的人。”
翠儿轻轻点头。
她明白,石姐姐之所以离开魔门,不是与整个魔门为敌,只是遇到了仇家。
她从石婴口中听到最多关于客栈的事情中,提到的人最多的就是那位大师姐。
翠儿很好奇,不知该不该问。
石婴将翠儿的视线尽收眼底,很是无奈。
翠儿就是对她太尊敬……也不是尊敬,就是十分谨小慎微的态度让石婴十分的不自在。
石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妖女,翠儿可是禅子喜欢的姑娘……因为知晓这般事情所以才觉得怪异。
不过被翠儿一直缠着,二人倒是开始姐妹相称了。
“好了,妹妹你就别与我客气了,石婴需要妹妹帮衬着的时候还多着。”石婴说道。
“那我就问了。”翠儿眼睛一亮。
石婴点头,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现在估计要开始让翠儿少废话了。
“说吧。”
“姐姐说的大师姐……是什么人?”翠儿问。
“你说鱼师姐?是很厉害的人、很温柔的人,论天赋,整个宗门无人出其右,我不大懂东玄的事情,只是听说师姐的天赋放眼整个仙门都是最顶尖的,样貌……”
石婴说着一顿。
她看向翠儿那看似清秀,实际上似兰花一般的绝色,眨眼。
论样貌,大师姐也不再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
石婴轻笑。
她本以为这般美貌会引来的是危险,结果引来的是禅子,所以世上的危险就都消散了,不然她哪有机会与翠儿在这儿安静的聊天。
翠儿听不明白,反正知道很厉害就可以了。
至于鱼师姐,她听成了于师姐,也就没有多问。
“还有呢?”翠儿问。
“大师姐对我们很好,平日里,客栈里的孩子、半妖多数也是得她照拂……”石婴说着,心道这一次的事情若不是掌柜的彻底站队,还强行带师姐一同去闭关,她还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石婴想到这,脸色一沉。
自己已经不算是客栈的人,说不得被渲染成了叛徒,若是与师姐再见……自己只怕也没有脸面了。
“真是温柔的人。”翠儿目露憧憬。
虽然石婴说的不多,不过那般身处高位的姑娘……她已经可以感受到些许的魅力。
这般对待孩子和半妖如此的态度让她记起了自己还未入望海店之前的大姐头。
那个照顾杜十娘、石闲和她的纤细身影。
翠儿与石婴感同身受,二人的关系又拉近了少许。
石婴注意到翠儿对她的态度,觉得也不能让丫头对魔门的好感太重,那儿毕竟不是好去处,便说道:“你也知道八方客栈被叫做魔门,也总是有被叫做魔门的理由,想清楚些。”
翠儿一怔,看着石婴那带着疤痕的面庞,问道:“姐姐想说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石婴移开视线。
翠儿沉默了,许久后问道:“姐姐可杀过人。”
“噗。”石婴一声嗤笑:“妹妹,你也太天真了,怎么像是七姑娘似得,我可是魔门的妖女,若是不杀人,怎么能活到现在。”
她出于自愿或者不愿,手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
罪有应得的人,无辜的人都有,后者还要多一些。
石婴也没想过世上会有春风城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明明做着不干净的工作,可姑娘们却偏偏干净的很,也许正如七姑娘所说,世上没有水洗不干净的东西。
翠儿低头看向石婴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许久后轻轻摇头。
“翠儿不懂这些。”
石婴认为目的达到了,也不再解释。
……
门外,明灯看着杜七忽然停下的脚步,抬头疑惑:“小姐?”
杜七听着方才听到的声音,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那粉嫩指甲娇艳而好看。
所以她也不懂这个世道。
杜七轻轻摇头,头上红色缎带轻轻晃动。
她记得的东西不多,只是她也做过一段时间让人闻风丧胆的人,因为她不认为人死了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相反,死人复活才是。
而且,那时候自己入世不深,看什么都觉得有趣,都觉得新鲜。
若是让十娘知道,她该是会很伤心。
这事儿十娘不问,她也不会说的。
杜七推门走进去。
“石姐姐,你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该是那碗茶的作用。”
“徐姐姐说这次回去会再给我带一些。”
翠儿将杜七拽过来,叮嘱一些去淮沁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同时也取了一些银子交给杜七。
“翠儿姐?”
“拿去花。”翠儿说道:“作为丫鬟不能陪着小姐,只能想着姑娘玩的尽兴了。”
杜七用力点头,靠着翠儿坐下。
“对了,七姑娘这次去淮沁,正巧赶上时候,记得带一些冬笋回来,那儿竹林多,笋也便宜。”
“嗯,竹笋是很好吃。”杜七说着,看向明灯。
果然,明灯想起了在竹棚中吃竹笋的日子,眼圈发红。
翠儿顺势搂住明灯,继续叮嘱杜七:“还有,十姑娘嫌院子太空,从淮沁选几根小竹运回来,正巧今年城门到淮沁画舫的路也修过了,选竹子的事情,十姑娘懂,我已经与她说了,姑娘也当回事一并记着。”
杜七心道她本来就是要去弄竹子的。
很顺手。
0343 姊妹
雪中巷,绒裙姑娘撑着伞立于门前,抬头看着那伸出墙外杏枝之上的积雪。
红门忽的被推开,一个散发披红袄的少女惊喜道:“阿七,你怎么来了。”
“连姐姐,早。”
“早早早,外头冷,快进来。”连韵说着把杜七拽进屋,对着正在屋檐下剥菜的柳依依嚷道:“依依,晌午弄些好吃的。”
“阿七来了啊,给我搭把手。”柳依依说道。
杜七应声,顺势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抓起一把菜,熟练的掐头去尾。
连韵不满说道:“依依,阿七好不容易来一躺,你怎么让客人干活。”
“都是自家人,见什么外。”柳依依着看向杜七:“阿七,我说的对不对?”
“姐姐说的是。”杜七轻轻点头,将手中菜丢进筐里。
天上小雪飘落。
杜七说道:“柳姐姐,我今儿就不留在这吃东西了。”
“阿七……”连韵正要说什么,柳依依举手示意她闭嘴,随后柔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不是和十娘要去淮沁吗?平日里翠儿姐也忙,明灯……姐姐多帮我瞧着点。”杜七说道。
柳依依说道:“我当是什么事情,你不说我们也会常去瞧瞧她的,是不是?整天教明灯的玩闹不干正事的连姑娘。”
连韵脸一红,嗔道:“什么叫不干正事,我想要教她练字,是她自己不学的……”
柳依依瞪了她一眼:“那你就带着丫头翻了一天的花绳?”
“依依,说好了不拆我台的,你太过分了。”连韵龇牙咧嘴的就要去扯柳依依的头发,不过她向来不是柳依依的对手,被她顺势一扯抱住,箍在怀里,柳依依也不管连韵的挣扎,转头对着杜七说道:“你说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杜七说道:“我看姐姐挺高兴的。”
“那是,也就只有我宠着她了。”柳依依将手上菜泥抹在连韵脸上,这才说道:“阿七,你还有事情吧。”
连韵闻言,不再挣扎,也看向杜七。
“嗯。”杜七一边择菜一边说道:“淮沁画舫听说有许多春风城没有的玩意,姐姐可有什么要我帮着带的。”
“这话是十姑娘让你说的还是翠儿?”柳依依问。
“是翠儿姐。”杜七承认道。
柳依依轻笑:“我就知道,若是十姑娘,该是说送,而不是捎带手的活。”
连韵扯住自己压在柳依依怀里的头发,不满道:“依依,咱又不缺银子,你就别惦记阿七荷包里的散碎铜板了。”
“连姐姐,我最近还算宽裕。”杜七指着自己的腰间荷包。
“好了,我开个玩笑,阿七不识逗就算了,怎么你也跟着凑热闹。”柳依依说着取出一张银票交给杜七,说道:“画舫通了大路,阿七你顺势帮我带一些二十斤冬笋回来,店里也有卖,不过还是吃你带回来的有感觉,至于剩下的银子,你多买些点心吃,就当是替我和连丫头吃的了。”
“这还有替的?”连韵忽的眼睛一亮,说道:“不然我把店关了,咱们一起……唔唔唔……”
柳依依捂住连韵的嘴,瞪了她一眼。
阿七和十姑娘结伴而行,她们两个跟上去做什么?
这种话也只有连韵这个不带脑子的丫头能说得出口。
“你想去玩,等年前我带你去玩个够,现在哪里都不许去。”柳依依说着,松开手,对着杜七说道:“阿七,有什么问题吗?”
杜七说道:“姐姐,二十斤,是不是多了一点……”
“没事,现在路修好了,跟着车回来就行。”柳依依说道。
提起吃,连韵也算是行家,她说道:“阿七,十斤冬笋晒干也就一斤多一些,不算多,而且便宜的很,这坏女人就是想着法子给你送银子花呢。”
“死丫头,你不想好了是不是?”柳依依抓住连韵的头发,连韵吃痛,尖叫一声。
杜七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越发认为有姐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自己有兄弟姐妹吗?
杜七想了一会,没有找到答案,便觉得自己该是没有的。
不然,她记忆中不会一批一批的换人。
“好了,不闹了,说正事。”柳依依将连韵推了出去,说道:“阿七,你那车夫怎么样了?”
连韵一怔,接着说道:“对啊,石婴姐姐怎么样了。”
石婴也经常去她的店里买东西吃,所有都认得。
“石姐姐?喝了徐姐姐给的水之后好了很多。”杜七说道。
柳依依道:“没有麻烦?”
“嗯。”
“十姑娘准备怎么处理?”柳依依追问。
杜七说道:“今早我出门的时候琴楼的姑娘来看石姐姐了,说若是十娘不方便可以让石姐姐搬到她们那儿住,不过都被翠儿姐撵出去了……说是等石姐姐的伤彻底好了再做决断,在那之前就先在十楼住着。”
柳依依点头。
这就是说不会是什么麻烦的人。
柳依依松了一口气,道:“那石婴还挺受欢迎,琴楼那帮女人居然也抢着要。”
“石婴姐姐是很好的人。”连韵说道。
“行了,有你什么事。”柳依依撇嘴。
杜七想起了什么,说道:“琴楼的姐姐带来了石姐姐的银子,她都给十娘了,十娘不要还不行,具体多少我没看到,看十娘的表现好像不是个小数目。”
“她还算守规矩。”柳依依轻松说道。
“嗯。”杜七说着,与连韵和柳依依又说了一些女儿家的话题,这才撑着伞离开。
她还有要去的地方。
……
沁河医馆前,杜七直接推门而入。
流水潺潺,满院花白,花草芬芳。
一道闪电直冲杜七的面门而来,她扬手轻轻一抓,捏着青蛇的脑袋。
“花瞳,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杜七嗔道。
花瞳青蛇顺势缠在杜七手腕上,滑溜溜的红舌在杜七手上来回舔舐,表达亲密之意。
同时,有穿着红袄的丫头自书阁中走出来。
“七姑娘。”白玉盘弯腰行了一礼。
看到花瞳这般兴奋,她就明白了。
事实上,不只是花瞳,猜到七姑娘来了的白玉盘也十分欢喜,可又心有忐忑。
她今天不大舒服,有些担忧会给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
0344 她总是无法守规矩
杜七背着自己的小挎包,看着眼前这个撑着油纸伞的孩子。
看得出来她在白景天这儿生活的很好,小姑娘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随着白景天一起,三餐规律健康,消瘦的身子逐渐圆润,相比于以往的病态,现在的白玉盘逐渐恢复小姑娘本来的面貌。
长发被一条白色缎带扎在脑后,利落而不失温婉。
杜七心想她还是那般的可爱,只是相比于寸心那般无口无心,白玉盘更加有人的味道。
是了,她本来就亲眼见过这个孩子长大,现在只不过是又一次罢了。
杜七目不转睛看着白玉盘,过了一会才问道:“玉儿,你哪里不舒服?”
白玉盘轻轻摇头,挺直腰背,表示自己很好,同时主动开口:“姑娘是来找公子的?”
“嗯,也来瞧瞧你。”杜七微笑,同时看着这孩子若有所思。
白玉盘微微一怔,随后点头,想起了白景天蹩脚的作画场景,说道:“公子若是知道七姑娘来了一定很高兴,只是七姑娘,公子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
“出门?他不是被禁足了?”杜七很奇怪。
白玉盘面色发白,却还是打起精神说道:“玉儿也不清楚。”
杜七想了想白景天的性子。
平日里总是在家里呆着,没有要事是不可能出门的,可杜七实在想不到那孩子能有什么要事,便已经猜到了他的去向。
杜七几步走到白玉盘面前,像摸明灯那般揉了揉丫头的脑袋,说道:“我去找他,你先去歇着吧。”
“嗯,七姑娘慢走。”白玉盘低着头不敢去看杜七,面上一阵滚烫,苍白的面容多了几丝绯红。
杜七转身出了门。
白玉盘撑着伞原地待了一会。
她是守规矩的人,所以努力做好丫鬟的本分。
可七姑娘真的是太好的人。
想着,白玉盘精神恍惚,吸了一口凉气,只感觉小腹坠胀的痛,伴随着一阵的腰酸。
是吃坏了东西?
还是这些时日身子又虚弱了?
白玉盘觉得自己很没用,只是干了几天活身子就吃不消了。
她缓缓回到了医阁,打开那看了一半的医书,在里面寻找符合自己身子异样的病症。
……
……
杜七出了沁河医馆,低头对着她手上的“镯子”说道:“她还是那么可爱,傻兮兮的。”
青蛇似懂非懂的看着杜七,一双花瞳透露着灵性。
相比于最开始的戾气满满,现在的青蛇基本已经褪去了低等妖族的杂质,向着纯净的灵而进化。
杜七摸了摸她脑袋上那不大一样的鳞片,心道这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白玉盘,准确的说是因为寸心,因为寸心是养长虫的能手。
杜七抬起头看着天上那巨大的彩色旋涡,不知不觉间,那灵力风暴的范围逐渐扩大,整个春风城也堪堪能在风眼中置下。
“花瞳,我又坏了规矩了。”杜七叹息。
白玉盘是白玉盘,寸心是寸心,本不可放在一处比较。
可现在的白玉盘是寸心,寸心却不是白玉盘,所以杜七说自己坏了规矩。
小丫头因为生活在这般灵力紊乱的地方,受到了春风城灵力旋涡的影响,勾起了身上残留少许的前世气息,这才让本就即将蜕凡的花瞳产生现在的变化。
杜七知晓那属于寸心的能力早就应该随着她渡劫失败而一同陨落在天劫之下。
之所以还保存着一部分转移到这朵相似的花上,无非是因为自己放不下那丫头。
杜七知晓因为她在挂牵,才会发生没有“死”干净这样离奇的事情。
杜七小声说道:“也不是重要的规矩,坏了就坏了,花瞳,你说是不是?”
青蛇蹭了蹭了杜七的手指,表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永远站在杜七这边。
“你和她一样,都傻兮兮的。”杜七捏着青蛇的脑袋,迈开脚步:“走,我们去见另一个傻孩子。”
杜七走出屋檐,沿着巷子而行,在即将出了巷子的时候停下脚步,调头向着着死胡同而去。
她身形没有丝毫停滞,影子随着脚步消失在那高墙之中。
之后,有些许黑衣人自影中出现,靠着另一侧的墙歇息。
“杜先生进去了。”
“也只有先生可以这般自然了吧。”
“你们说公子究竟是怎么看待先生的?”
“谁知道呢。”
“我觉得公子很尊敬先生,不是你们想的那般。”
……
……
杜七穿过回廊,视野逐渐开阔,眼前是一片红色,趁着一阵清风有无数赤红海棠花微微浮动着,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明明整个春风城都被大雪覆盖,可这儿依旧温暖如春,正适合一簇簇的海棠花盛放。
杜七步入花海,嗅着那扑面而来的气息,一路向前走,终于在花丛中间看到了两张竹椅。
白景天此时正躺在竹椅上,以医书覆于面,呼吸均匀。
这孩子睡着了。
杜七摇摇头,没有急着叫醒他,而是放下自己的挎包,顺势褪下外衣。
这儿很暖和,穿着袄会热。
面前有两张竹椅,有一张始终空着,所以杜七将衣服挂在另一张竹椅上,自己则顺势躺了上去。
她保持慵懒的姿势看着眼前花丛锦簇。
风带来了海棠的味道,那是一种令人沉醉的气息。
此时,白景天轻轻的呼吸声传入耳中,杜七伸手拾起竹椅下那一朵凋谢的海棠。
海棠不是花,是兔子。
海棠的花语杜七在书上看到过,是游子思乡,是离愁别绪,也是苦恋。
对于海棠来说,她在意的是什么?
杜七首先排除掉苦恋,就有了答案。
杜七想起了白玉盘和寸心的联系。
她们因为自己的挂念而产生了联系,那么海棠呢?
海棠应该也是这样。
杜七稍稍沉默了一会,觉得贸然打扰那丫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她的女儿,丈夫都还活着。
杜七转过头,望着那被书盖着脸的少年,心想她们娘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兴许是这儿真的很温暖,她有些乏了,便闭上眼睛。
……
……
不知道多久之后,白景天身子一动,那医书自面上滑落至胸口,少年轻轻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般舒适了。
白景天正要起身,忽的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旁。
那儿躺着一个青衣姑娘。
0345 不一样的喜脉
少年望着那背对着他的青衣姑娘,很安静。
这般场景只会在梦中出现。
在那淮沁,娘亲最喜欢的就是在这竹椅之上歇息,娘亲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空出一个竹椅来,所以纵然自己是她的儿子,在她歇息时也只能在一旁看着。
当然,他还小时,娘亲也会抱着他一起睡。
白景天望着那姑娘眼睛也不眨一下。
轻轻叹息。
那天他叫了杜七一声“娘”,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以纵然一瞬的精神恍惚,他却也不会像以往那般傻到将先生当做自己的娘亲。
满足的一觉起来,可以见到先生,这对于白景天来说是世上最令人高兴的事情。
他也不去想为什么先生会在这里。
白景天知道下人不会阻拦杜七,而先生又知晓这儿对自己的特殊之处。
该是找自己有事才对。
这是先生对他足够了解的证明。
白景天运起真气轻轻一跃,脚尖落地,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响声。
他走到杜七面前,瞧见了她的睡颜,微微一怔。
杜七平日里是安静的人,偶尔会有几分白景天都觉得可爱的地方,可杜七睡着时候和清醒时候完全是两幅面孔。
白景天一时间想不起什么形容词。
睡着的先生要更安静成熟,让人不愿打扰。
也不知道十姑娘和那个叫做翠儿的侍女每天早上是怎么忍心叫她起床的。
白景天注意到那挂在椅子背上的衣裳,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在杜七上半身一晃,拿起杜七的衣裳小心翼翼的盖在她身上。
仔细去看,少年眼中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对于他来说十分罕见。
同一时间,有青蛇死死盯着他,似是准备随时上来咬一口。
白景天:“……”
白景天虽然心慌,可依旧对着花瞳青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要吵醒杜七。
青蛇自然知晓取舍,盘在杜七手腕上不再动作。
“嗯……”杜七呼吸一滞。
虽然青蛇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可杜七还是有了几分感应,半睁开眼见到了一个有些脸红的孩子,她轻声道:“海棠……”
白景天低头。
海棠?
他面前就是那海棠花海,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妥之处。
杜七补充道:“我再睡一会。”
说着,她又一次合上眼睛。
白景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杜七在自己面前再一次熟睡,心中多了几分无奈。
虽然他知晓先生没有把自己当做男人看,可她对自己是不是太放心了?
这份信任白景天虽然高兴,却也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沉默。
他对杜七向来尊敬,在见到杜七之后便杜绝了再睡在她身边的念想,甚至因为觉得失礼没有再看她一眼。
白景天顺势坐在草地上,拿起那看了一半的医书,在心头默念。
……
时间若白驹,走走停停,最后顺着姑娘身后缓缓前行。
庭院中的环境模拟五六月份,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分,姑娘慵懒的躺在竹椅上,身侧坐着一个看书的少年,伴着那火红的花海,气氛正好。
文字是登天梯。
对于白景天来说,知识比什么都能够让他着迷,这一点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
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快从杜七那均匀轻巧的呼吸声上转移到医理中,沉醉了进去。
就这样,一个时辰后。
天上偶尔有残云经过,投下来清凉的阴影,阴影落在杜七的面上,她再一次睁开眼。
微微坐起。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也做了一个梦。
久违的梦见了那个绿衣姑娘,杜七知道这都要感谢这满眼的海棠花。
随着杜七清醒之后缓缓起身,白景天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杜七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盖着的衣裳。
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她披上外衣,在自己身下找到了那正靠着椅子看书的少年,只见白景天眉间紧蹙,仿若遇到了十分困难的事情。
杜七瞧了一眼他正在看的是哪本医书,确认了大概内容,也就知道白景天是为什么医理而发愁。
她拾起自己的小挎包,从中取出那本厚厚的书册,说道:“景天,这个给你。”
“……”白景天仍旧凝眉思索。
杜七摇摇头,自竹椅上下来,走到白景天面前,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这下,哪怕是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白景天被打乱了思绪,一抬头就见到了那青色绒裙。
“先生?你醒了啊。”白景天吐出一口浊气,自地上站起来。
“这个给你。”杜七将手中书册递过去。
“这是?”
“你给我的,那些医理。”杜七提醒他,接着说道:“你方才看的在第四十七页,本草方处,你自己找找看。”
白景天打开自己手中书册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他之前询问过的一些医理,怔怔的道:“先生都……整理出来了?”
“最近闲着,这些东西简单,写出来也没花多少时间。”杜七说着,可能是躺着有些累了,轻轻挺着腰,揉按着身后的穴位。
“……”白景天握着那书册,小心翼翼的合上,说道:“谢先生。”
“嗯。”杜七应了一声,摸了摸小腹,抬头道:“时间还早,我有些饿了,你去弄些点心吧。”
“好。”白景天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杜七提醒道:“我看你纠结的厉害,先看会医书再回去也行。”
“不了。”白景天摇头。
在这一刻,他觉得让先生填饱肚子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先生怎么来了?”白景天一边抱着杜七给他的医书,一边好奇的问。
杜七指着沁河医馆的方向:“玉儿说你不在,我就来这儿了。”
“先生……是专程给我送医书来的?”白景天问。
杜七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要去淮沁?想着先给你整理出来,顺势来看看玉儿,对了,明灯那丫头想姐姐了,我说可以来这儿,秦淮给的玉佩我也给明灯了。”
“先生还是这儿的主位先生呢,景天都听先生的。”白景天认真说道。
杜七挂念着他,自然是高兴的。
“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你有没有在淮沁想要的东西?”杜七问道。
“我?”白景天眨眨眼。
“嗯,秦淮说没什么想要的,让我来问你。”杜七说道,她都已经答应了许多人,对白景天也不能区别对待。
白景天明白了。
原来又是他姐姐。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这医书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先生玩的尽兴。”白景天抱着医书说道。
“行吧。”杜七说道。
这孩子果然不愧是秦淮口中只喜欢看书的呆子。
虽然这么想着,不过杜七决定还是给他带一些竹笋,因为他的厨艺很好,做出来自己也能尝尝。
既然白景天醒了,她们准备一同离去。
“先生,外面冷。”白景天说道。
“知道。”杜七重新穿好自己的外袄,将头发自衣裳中扯出,随后说道:“走吧。”
出了结界,一股寒意伴随着雪花扑面而来。
杜七顺势打开伞,遮挡在她与白景天头上。
姑娘离得很近,白景天下意识就要躲出去,不过被杜七阻止。
“乖一点。”杜七说道。
“……”白景天嘴角抽动,最后还是安静的站在杜七身侧。
这一幕被侍卫们尽收眼底。
他们也不奇怪,因为在杜先生面前,公子若是不听话才是奇怪的事情。
忽的有侍卫想起了尊上和那常管事。
因为有对比,所以公子能被先生治的这般听话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
走在雪中,白景天很不自在,便主动开口说道:“方才先生歇息的如何?早知先生要来,我就弄得再暖和一些了。”
“我睡得很舒服,也梦到了海棠。”杜七说道。
白景天心想那么多海棠花会梦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杜七说的睡得舒服,他觉得不是这样,因为先生很明显的乏了。
竹椅总归是硌的慌。
他决定以后在竹椅上铺上一层柔软的锦缎。
杜七撑着伞,看着身旁这个相比之前长高了不少的少年,问道:“你呢?我来的时候见你睡得正熟,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我……”白景天说着语气一滞。
这时候作为一个男人是不能与憧憬的人说自己梦见娘亲的。
白景天想了想,说道:“回先生,我也梦见了海棠。”
那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海棠。
杜七换了一只手打伞,认可道:“果然我们都梦见了。”
“先生,我的梦和你的梦可不一样。”
“一样。”
“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
……
沁河医馆,即将入门,白景天下意识不想让白玉盘见到他与杜七撑伞的场面,主动撑起了真气结界,说道:“我去准备点心,先生去主楼歇一会罢。”
“好,我先去书阁拿本书看,消磨时间。”杜七道。
随着杜七离开,白景天推门走入主楼。
楼里罕见的点上了香,缕缕青烟顺着香炉而上。
坐在门前白玉盘见状立刻走过来,行了一礼说道:“公子。”
白景天瞧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袄的丫头,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白玉盘立刻说道:“回公子,没什么……可能是着凉了。”
“着凉?”白景天皱眉,说道:“手给我。”
白玉盘微微犹豫。
“手。”
“……是。”白玉盘听了白景天的话。
白景天试了一下她的脉搏,接着一愣,随后又试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感觉错,不解说道:“珠圆之像?滑脉?不可能啊……”
他看着面前这个相比以往有明显虚弱的丫头,面露怪异。
滑脉,又称喜脉。
玉儿有孩子了?
这怎么可能。
“不对,比滑脉,还是要缺一些,仍有滞感……怎么会这样。”白景天匪夷所思。
白玉盘见到公子这般模样,想要说什么,樱口微张,却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低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白景天仔细看着面前紧张的孩子,眼中多了几分担忧。
他看向那桌上香炉,鼻子微动,问道:“玉儿,你受伤了?”
白玉盘一颤。
“不对,不对。”白景天连连摇头,正要追问,却见杜七拿着一本书推门走进来,对着他轻轻一杵。
“别问了。”杜七说道。
“先生?”白景天依旧疑惑。
杜七挡在白玉盘前面,对着那一脸茫然的少年说道:“你看了那么多医书,都记到哪儿去了,这还是我教过你的。”
“先生,我听不明白。”白景天懵了。
白玉盘见杜七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角。
杜七看着白景天,很无奈,她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不能解释太多,说道:“素问上古天真论篇,自己去想,好了,你快走,这孩子交给我就好,我也是懂一些的。”
“……”白景天看了看杜七,还要说什么。
“你走远些。”杜七又推了他一把。
白景天没有办法,只能上楼准备点心去了。
想来,即便玉儿受了伤,可先生的医术远在他之上,也用不着他瞎操心。
上古天真论?
白景天一边洗菜,一边回忆那医书中的内容。
……
……
楼下,杜七看着小脸煞白的丫头,握住她的手腕,说道:“你与十娘、四闲姐一样,体虚而寒……很疼吧。”
面对杜七,白玉盘没有逞强,点头。
“行了,坐着歇一会儿。”杜七取出手绢拭去白玉盘额前汗渍,说道:“我去给你弄些姜汤暖暖身子。”
“七姑娘……”白玉盘拉住杜七的手,犹豫后说道:“我……该怎么做。”
医书上写她是任脉通,太冲脉盛,癸水至。
她知晓这是什么,也知道这是正常的事情,却依旧手足无措,尤其是在身边只有自家公子的情况下更是焦虑。
所以杜七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怎么做?”杜七闻言,也是一愣。
是了,她虽然通晓医理,可十娘平日不让她靠近,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处理。
“我这就去找人来。”杜七说道。
春风城旁的没有,就是姑娘多。
0346 知冷知暖的体贴,七姑娘也有。
雪天街道,仍旧满街出来玩闹的人群,有两个姑娘急匆匆在人群中穿梭,那油纸伞挤在一起,花边卷起。
“七姑娘,咱们去哪儿啊?”一袭粉裙的婵儿被杜七领着往前走,手臂夹着雨伞,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一脸的茫然。
方才她在街上串门遇到杜七,刚打了个招呼就被杜七抓住了。
“婵姐姐,我有事情要问你。”杜七看了一眼满街投过来的视线,没有直接说出口。
婵儿狐疑的看向杜七,手上用力,一转攻势强行拉着杜七钻入了一个小巷子,直直的看着杜七问道:“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喵……”狸花猫也跳上了婵儿的肩头,学着婵儿对着杜七做出一副审视的模样。
“嘶……”
似乎是被挑衅了,杜七手腕上的花瞳支起半边身子,警惕的看着那狸花。
杜七将青蛇按回去,说道:“咪咪和明灯不一样,你别与它闹。”
“七姑娘,是小花,不是咪咪。”婵儿说着,意外的看着杜七手上的青蛇,好奇道:“这就是翠儿说的那沁河医馆的青蛇?没想到这么漂亮,我还以为……”
“她是很好看,尤其是眼睛。”杜七说道。
婵儿点头:“小花最喜欢玩弄长虫了,七姑娘看好它。”
狸花猫蹭了蹭婵儿的脖子,表示亲密。
婵儿不耐痒,便咯咯笑着:“七姑娘,小花也愈发通人性了。”
杜七刚要附和就是一愣。
“不对,婵姐姐……我是有正事要说的。”
“那七姑娘还不快说?”婵儿无奈,姑娘以为自己拽她进来是做什么?聊天吗?
杜七看向四周,确认没有外人后贴在婵儿耳边轻轻说着。
不久之后,婵儿掩面。
“我当是什么事情,七姑娘你也是爱操心。”
明灯整天往她那儿跑,婵儿对于明灯有一个姐姐的事情自然了解,也知晓她和那景天公子住在一起。
杜七摇头说道:“是景天太笨了,不知道照顾玉儿的面子。”
“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婵儿深以为然,随后看向杜七,问道:“咱们春风城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七姑娘怎么就相中我了?”
“嗯?婵姐姐你说什么呢?”杜七没有明白婵儿的意思。
她们是一家人,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杜七想了想,说道:“因为姐姐有空,恰巧也碰见了。”
婵儿叹息,嗔道:“我就是闲人好了吧,七姑娘还说人家景天公子笨呢。”
她就是想听杜七夸她两句,却不想姑娘张口就是大实话。
“行了,明灯姐姐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姑娘稍等,我去楼里随便找一个姑娘要一些绫绸,先对付着,剩下的见面我慢慢教她。”婵儿说道。
“婵姐姐,那我们药房见,我去取银针,那孩子体寒,我顺势给她做个艾灸。”杜七说道。
“好。”婵儿心想杜七对那白玉盘还真是上心。
是因为她是明灯的姐姐吗?
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孩子。
……
……
沁河医馆前,杜七撑着伞,背着药箱。
婵儿一手抱着狸花猫,一手拎着一个包裹。
“姑娘,这沁河医馆,我……能进去吗?”婵儿问。
“景天说我还是这儿的先生呢。”
“那就好,我们走吧。”婵儿率先走进去。
杜七跟着婵儿跨过门槛,听见一群侍卫在暗处议论,不在意的关门。
……
……
“又来了一个姑娘。”
“公子这院子自从先生来了,规矩都没了。”
“以往连常管事都进不去,现在……”
“那是杜先生带的人,还看不清楚谁才是这儿的规矩?”
“说的是,不说公子,尊上对先生什么态度大伙也都看在眼里。”
……
……
杜七带着好奇的婵儿沿着青石路一路进到主楼,推开门收伞走进去。
婵儿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袄的丫头埋头趴在桌上,捂着小腹,白皙额前是细密的汗珠。
“果然又是个体寒的丫头。”婵儿将狸花猫丢在一旁,随后对着白玉盘说道:“明灯的姐姐?”
白玉盘抬头,看了一眼杜七,轻轻点头。
婵儿直入主题,说道:“去你的房间,剩下的我教你,最好有纸笔,我把以后需要买的东西和门店都写下来,省的你记不住。”
“你随婵姐姐去,我去给你弄些喝的,等下再做个艾灸,该是能舒服一些。”杜七说道。
“都听姑娘的。”白玉盘努力起身,请婵儿去她的房间。
“七姑娘,我可能要花一些时间,这丫头是第一次,需要叮嘱的还是要多点,赶上冬天,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婵儿说道。
“嗯。”杜七应声。
“姑娘,我不要去见一下景天公子吗?”婵儿问。
景天公子是淮竹姑娘的胞弟,以石闲和淮竹的关系,婵儿真是一丁点也不紧张。
当然,这也可能与她的性子有关。
目前来看,她怕的人只有杜十娘和七姨,连自家小姐都要往后稍稍。
“景天在准备点心,我去与他说就好。”杜七说道。
听到杜七这么说,婵儿转身带着白玉盘离开。
有了婵儿教丫头,杜七就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其实她也想随着婵儿一起听听女儿家遇到这种时候需要怎么处理和注意,不过想来她也用不到。
“喵~”
就在这时候,有小东西蹭着她的腿,杜七低下头,就看到婵儿带过来的狸花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小花,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玩。”杜七说着。
那狸花伸出爪子扒拉着她的绣鞋。
杜七伸出手,对着青蛇说道:“花瞳,你陪它玩一会,我去弄一碗姜汤。”
青蛇还未有反应,忽的被杜七取下丢了出去,狸花猫一见有了玩伴,直接就扑了上去。
杜七丝毫不在意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一个人上楼。
她站在门前轻轻敲门。
不久之后,门开了一条缝,白景天的眼睛出现在缝隙里。
杜七推门发现推不动,说道:“你做什么呢,让我进去。”
“先生,里面油烟大。”
“玉儿不舒服,我给她备一碗姜汤暖暖身子。”杜七说道。
“先生稍等,我已经弄好了。”白景天说着,取出一个食盒递出来。
杜七很意外:“你都知道了?”
白景天面露尴尬。
他重新背了一遍素问的上古天真论,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医书有云: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
关于女子以七岁为一个周期这个事情他甚至专程询问过杜七,后来没少因为这个事儿被秦淮嘲笑。
白玉盘差不多十三四岁,到了该发育的年龄了。
白景天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孩子还是一个小丫头……只是平日里表现的太过成熟,让他暂时忘了这一点。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准备了暖身子补血的食物,就等着杜七来拿呢。
“那孩子就交给先生了,我……实在是不懂那些……”白景天支支吾吾。
杜七拎起食盒,说道:“我方才去找了婵儿姐过来,正教呢,剩下的事情你就别问了,明白?”
“明白。”白景天闻言,使劲点头。
若没有先生在,其实对他来说也是小事,随意找个姑娘来就好,可有先生在,他多方面都需要注意。
“先生,石闲姑娘的侍女来了?那我再多做一些吃的。”白景天说道。
“也好,我去看看玉儿怎么样了。”
“……”
眼看着杜七离开,白景天关上厨房的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他作为丫头的主子还是不掺和的好,以免让十姑娘对他产生误会。
要知道哪怕是常叔那么亲密的人都怀疑过他喜欢豆蔻的孩子。
白景天又有些担心白玉盘的身子。
那孩子体寒,只怕现在正肚子疼的厉害,只是她平日里太过乖巧,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景天将今天的日子记下,心道以后要多多关心才行。
毕竟是先生喜欢的孩子。
他也很喜欢那个懂事可人的丫头。
……
……
杜七拎着食盒下楼,心想白景天还没有太傻,知道给玉儿准备热汤暖身子……果然,她让玉儿待在白景天身边是正确的。
公子知冷知暖,平日里也有医书可以看。
这就是她目前能为这孩子做的事情。
她想着,另一只手拎起自己的药箱。
“花瞳,人呢?”杜七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推开门。
便见到一只狸花猫正追着青蛇满院子跑。
那狸花身有白纹,四只爪子皆是白色,踩在那积雪上与雪花融为一体。
“别闹了,快过来。”杜七咳了一声。
青蛇闻言,化作一道青色闪电钻到杜七脚边,顺着她的衣裳回到手腕处,露出委屈的眼神。
“行了,我知道你让着它了,乖,等会让景天给你弄蛋黄吃。”杜七安抚了花瞳青蛇,随后对着狸花招手。
那猫儿乖巧的跟在杜七身后,一点看不出方才那个满园子四处乱窜的小家伙也是它。
杜七去了白玉盘的房间,推开房门就看到白玉盘一个人坐在床上休息,婵儿埋头在桌上写着什么。
杜七走过去,添了些许墨水,这才问道:“婵姐姐,怎么样了?”
“我教她使绫绸了,在写买东西的店面,快了。”婵儿抬头说道。
本来就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所以婵儿做起来轻车熟路。
“玉儿,你怎么样了?”杜七转头问。
“回姑娘,好多了。”白玉盘感激的看着杜七,俯身行礼。
若没有姑娘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定会被公子看到……那时候她就成了不守规矩的丫头。
婵儿一边写着东西,一边说道:“七姑娘,这丫头也是个美人胚子。”
“和明灯一样,都很好看。”杜七说着打开白景天准备的食盒,取出那依旧滚烫的红糖姜茶,说道:“来,把这个喝了暖暖身子。”
婵儿鼻子动了动,道:“是好东西,七姑娘你动作倒是快。”
“是景天做的。”
“哦?”婵儿手上动作一滞,心想那公子可真不一般。
能下厨不说,还为丫头亲自准备这些东西。
难道他是喜欢白玉盘?
她随意想着,一旁的杜七取出汤匙,吹了吹送到白玉盘面前。
“啊——”
“姑娘,我自己……”
“张嘴。”
“……嗯。”
在杜七一点点的动作下,白玉盘喝下了一碗姜汤,身上起了几分汗渍,脸上也多了诱人的红晕。
“感觉怎么样?”杜七问。
“这次真的好多了。”白玉盘小声道:“七姑娘……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这次只是鼓起了勇气。
“我?你是明灯的姐姐。”杜七随意说道。
白玉盘心想她第一次见到七姑娘是在莲藕池,之后是桂花下,那时候的姑娘可不认得明灯。
“七姑娘真是个好人。”白玉盘认真说道。
婵儿提笔沾墨,勾起嘴角不说话。
杜七取出艾灸需要用的东西,想起了翠儿和石婴的话,摇头道:“我可不是好人,趴下露出背来,我给你祛祛寒。”
“是。”白玉盘听话的动作。
这般细致的照顾一个丫头即便杜七也是第一次。
这是有原因的。
一,杜七觉得因为自己挂念寸心所以导致白玉盘身上多了寸心的特征,是她的过失,所以她对白玉盘格外上心。
二,十娘说过这般时候的孩子是最需要照顾的,将来若是轮到了明灯她也会同样上心。
三,无论是以往的寸心还是现在的白玉盘,她都喜欢。
……
……
晚上,浴室中。
杜七趴在那里,杜十娘轻轻揉捏着她的肩头,惊讶道:“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才和你翠儿姐说过那丫头可能要来天癸,这就赶上了……”
她说着看向杜七,说道:“那景天公子遇到这事儿还被你撞见,该是窘的很。”
杜七点点头:“他自己做的饭,吃一口就跑了。”
“我想也是。”
“对了,玉儿挺喜欢小花的。”杜七想起白玉盘逗狸花猫玩的场景。
“明灯就是狸花嘛。”杜十娘笑着,看向杜七的身子,轻轻叹息。
连白玉盘那个孩子都……
自家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不让她操心呢。
0347 翠儿的工具人
庭院中,翠儿站在红梅小树前,仔细叮嘱明灯一些事情。
小丫头似乎不大高兴。
翠儿说道:“明灯,你留在这儿照顾石婴姐,我随着姑娘们上山,午饭在锅里温着呢,你记得自己吃,别过了时辰。”
杜十娘和杜七明日要去淮沁,这一去只怕没有小一旬是回不来的,在翠儿的提议下,杜十娘答应了与杜七一同礼佛,去去晦气,求个平安。
虽然杜七认为没有必要,可既然十娘答应了,她自然没有意见,在杜七看来只要能与十娘出门,别说去礼佛,即便是再去那天望海喝水,她也甘之若饴。
值得一提的是,礼佛来去一趟,至少需要小半天的时间。
所以明灯很不明白,为什么看家的活计让她来做。
“翠儿姐,我也想和小姐一起上山……”明灯小声说道。
“你去了不就要我留在家了?”翠儿理所当然的说道。
“……”
明灯觉得翠儿姐说的很有道理,便有些委屈。
“行了,你陪着石婴姐歇息一天,她可是客栈的娘娘,与她单独一起用餐,我都没有这般机会呢。”翠儿说道。
经过几日的相处,翠儿对石婴的态度已经不似以往那般尊敬,要亲切许多。
“翠儿,你自己想出去玩,拿我说事做什么。”石婴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翠儿吐了吐舌头,推了明灯一把。
“听话,再说了,你一个小丫头上金刚寺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去处。”
明灯向来害怕翠儿,所以只能乖乖认命。
她对什么金刚寺不感兴趣,只是想要和小姐一起出门……
“别不高兴了。”翠儿捏了捏明灯的脸,笑着说道:“等姑娘走了,你可是要和我待很久,到时候可没有七姑娘来救你。”
“翠儿姐……”明灯小脸上露出些许无奈,那一对狸花耳软踏踏的。
“山上冷,没听姑娘说你那姐姐来了月事?我可要防着你受凉,老实在家呆着,哪也别想去。”翠儿说着,稍稍认真了一些。
“我听翠儿姐的。”明灯点点头,转身进屋。
房间内,石婴因为那元山之水的缘故,恢复的很快,虽然不能下地走路,不过精神状态很好。
此时石婴正坐在床上靠着墙,手中翻动着翠儿于春风城给她买来解闷的小说,听到明灯沉闷的脚步,头也不抬的说道:“怎么,与姐姐我一起待着就那么不高兴?”
“石姐姐,我不是。”明灯走到床边,一个小跳坐上去,靠在石婴身侧:“我也想和小姐一起出去……”
“你又拧不过她。”石婴放下小说,道。
“……”明灯撇嘴,不再言语。
石婴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七姑娘和翠儿曾经去过金刚寺?”
明灯说道:“翠儿姐说去过,我见过小姐给她求的信物木牌。”
“是吗。”石婴看向窗外金刚寺的方向。
金刚寺,正是禅子居住之处,也是她们这些修士绝对禁止进入的禁地。
可现在禅子变成了安宁姑娘,在这春风城安身做了一缕风尘,所以她便有些奇怪那金刚寺如今的地位。
难道七姑娘和禅子是在那山上认识,做了朋友的?
真是幸运的姑娘。
她低下头看那小说中的情节,想着那安宁看杜七时候的眼神,又觉得说不得谁才是幸运的那个。
“其实我才是幸运的丫头。”石婴说着,对着明灯说道:“去瞧瞧咱们晌午吃什么。”
“嗯。”明灯跳下床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回来说道:“和昨天一样。”
“那有些淡了。”石婴说道:“那边柜子里有点银子,你拿着去买一些蜜饯来。”
“石姐姐,你的银子不是都给了十姑娘?”明灯问。
她亲眼看到石婴给了杜十娘一沓银票,当时把杜十娘都吓到了,不过后来想起石婴客栈娘娘的身份,在石婴的强烈要求下都收下了。
所以这些时日,家里的花销阔了不少,吃用都换了一番。
石婴轻轻摇头,说道:“琴楼的姐姐给的。”
那帮女人嘴上说她们是无情的人,可知道她受伤了后可没少往这里跑,又说什么因为她没有在琴楼住下,所以银子退了一些回来。
真是可爱的女人。
“去吧,捡你喜欢的买回来给我尝尝。”石婴说道。
明灯也有一些时日没有吃过蜜饯,一时间因为翠儿而产生的小情绪便消散的无影无踪,取了银子出门去了。
石婴看她离开,勾起嘴角。
她往日里在宗门相处的最多就是小丫头,安抚明灯自是手到擒来。
石婴想起了翠儿,无奈。
那妹妹怎么都好,就是喜欢欺负自家孩子。
她侧耳,听到那园中关门的声音,便知晓明灯已经离开。
石婴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那郎清的天空。
自从修为尽失,她便再也见不到那漫天的灵力旋涡。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希望可以快些好起来,这般在床上看书哪里比得上做七姑娘车夫来的舒服。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才更需要珍惜每一天。
石婴想着,拿起一颗床前翠儿先前准备的红灯樱桃放入口中,感受着酸甜在口中爆开,笑的更好看了。
这般平静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更幸福,果然生活还是要慢慢走才是。
……
……
小雪中,一辆马车在城门处停下。
翠儿一跃出了马车,伸手说道:“姑娘,下车了。”
杜十娘牵住翠儿的手小心下车,嗔道:“你不知道慢些?再摔着。”
翠儿抱住杜十娘的手臂。
紧接着杜七也从车上下来,说道:“翠儿姐,让明灯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吗?”
翠儿说道:“什么叫一个人,不是还有石婴姐?”
杜十娘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就能欺负她了。”
翠儿也不脸红,理直气壮的说道:“姑娘能使唤我,我还不能使唤她了?”
“你……算了,不知羞的东西。”杜十娘甩开翠儿的手,对着一旁的城门侍卫行了一礼,随后撑着伞率先出城。
翠儿便主动凑到杜七的伞下,接过她的伞,牵住杜七的手:“七姑娘,咱们走。”
杜七跟上了杜十娘。
“七姑娘,我有些想上次见过的小和尚了……让我想想……安生和尚,傻兮兮的,不知道怎么样了。”翠儿好奇的说道。
这才是她“狠心”将明灯扔下的理由。
“安生和尚?”杜七闻言,眨眨眼,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
黄土覆盖积雪,一片清净。
安宁让她不要说。
因为不是十娘问,所以杜七便没有出卖安宁,而是说道:“咱们到了就知道了。”
“也是。”翠儿快步跟上了杜十娘。
金刚寺在春风城外距离并不远的地方,一路沿途可以见得两侧高树,积雪覆盖,满目冬白,令人心旷神怡。
“十姑娘还没来过金刚寺吧。”翠儿问。
杜十娘回头白了她一眼:“我来这儿做什么?找不自在?”
也不看看春风城都是什么人。
除了望海店的姑娘就是那些过来找乐子的五陵子,谁会去拜那金像。
喊上一句“色不异空”,便会给人一种亵渎大佛的感觉,所以望海店的姑娘多数是避着那金刚寺。
杜十娘自然不例外。
也就是现在离了望海店,褪去了红倌人的名头,不然即便是杜七想与她来,她也不会答应。
翠儿说道:“金刚寺很漂亮,姑娘见到就知道了,不愧是有名的寺庙。”
“是吗?”杜十娘看着那林间小路,说道:“看着可不像香火旺盛的样子。”
“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寺庙,没什么香客的。”翠儿不讳言:“这儿与我老家那座泽生寺可不一样。”
杜十娘闻言,点点头。
金刚寺是比春风城还要古老的寺庙,其中的大和尚并非一般人,这在春风城可不算是秘密。
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去看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好像尊上那般,知道是仙门,是修仙者,却依旧距离她们的生活那么远。
当然,对于杜十娘来说现在是近了的。
杜十娘也听翠儿说过她见到的事情。
说是遇到妖潮时候,有大和尚拎着禅杖大杀四方。
“你信佛是吧。”杜十娘问。
“现在不信了。”翠儿如实道。
“我记得和尚不是说不可杀生,所以荤腥都沾不得,怎得还能……”杜十娘点到为止,翠儿却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十姑娘,这话到了金刚寺可不能说了,对诸佛菩萨不敬。”
“也是,是我失言了。”杜十娘稍稍弯腰,算是补了一礼。
杜七看向落下的雪花,微微眯起眼睛。
翠儿与她说过果报的事情,不过想来对十娘是不起作用的。
杜七没有插嘴,只是静静跟在杜十娘身后,听着她们说话。
翠儿解释道:“十姑娘,有言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又有只杀不渡,咱们南荒寺庙的和尚信的是哪家古佛菩萨,谁也说不清楚,我也不甚懂那佛理。”
“大抵妖还是要除的,算不得杀生?”杜十娘问。
翠儿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怎得也对和尚感兴趣了。”
“没什么,第一次来,有些好奇。”杜十娘说道:“毕竟,咱们也和以往不一样了,那景天公子、师先生……还有石婴,你明白的。”
翠儿当然明白杜十娘的意思。
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丫头。
翠儿曾问过杜七,若是忽然发现身边人其实很厉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现在也有了答案。
像那景天公子、师先生、石婴都是这般。
可无论是翠儿还是杜十娘,在最初心情波澜起伏的几天后,便很快就可以适应,想来……她们也没有那般的在意,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
……
……
姑娘三人走在林间,忽的见到一个覆盖积雪的布告栏,翠儿这次长了个一个心眼,说道:“上次我和七姑娘来赶上他们给练红公子做法事,这次可要看清楚。”
三人走过去,看清上面的内容,翠儿轻轻叹息,回头说道:“十姑娘,咱们来的又不是时候。”
上面写着金刚寺的多数和尚前往一处修行,年后回来。
“意思是我们白来了?”杜七看着来时路上的脚印,双腿酸酸的。
“你这丫头,这才几步路?”杜十娘嗔道,接着说道:“那咱们得回去了?”
“寺里该是有一些留下看门的师父,只是……咱们也不方便上去瞧。”翠儿觉得可惜,却只能这么说。
“那回去吧。”杜十娘也不墨迹,转身往回走。
高高的林梢头,沐浴着积雪反射的辉光,蜿蜒的小路渐渐通向那春风之城,三人原路返回。
只是这一次,她们碰上了其他上山的人。
“小师父?”翠儿瞪大眼睛看着那正扛着两大麻袋的瘦小身子。
杜七看向那小小的身子,一言不发。
她曾经提醒过安宁那张脸很好认,所以这一次她使了一些法术,虽然看起来和以往一样,可翠儿姐该是认不出她就是安宁的。
“你认得?”杜十娘问。
“那就是我与姑娘说的安生和尚,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翠儿看着前面那扛着两个大麻袋的小和尚,很是惊讶:“姑娘,果然……在金刚寺,一个小师父也异于常人。”
此时,小和尚走到三人面前,将肩上两袋米往地上一放,那微弱的震感让人可以感受到其中的重量。
“我佛慈悲,小僧安生见过三位施主。施主,金刚寺闭寺三月。”小和尚说道。
“安生小师父,你不认得我了吗?”翠挥手说道。
“施主?”小和尚目露疑惑。
“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你这就把我忘了?”翠儿说道。
小和尚上下打量翠儿,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感激说道:“小僧记起了,谢施主的香火钱。”
“安生小师父又错了,在这儿可不能提那铜臭,对了,你这是?”翠儿看着那两个麻袋,好奇的问道。
“回施主,这是米。”
兴许是见过的香客,安生和尚解释。
不久后翠儿就明白了。
意思是虽然闭寺,不过还是留下了些许的和尚,他这次出来是去春风城购买大米。
“小师父,不重吗?”翠儿看着那深陷积雪的米袋,惊讶道。
“咳。”杜十娘轻声咳嗽,翠儿闭嘴,杜十娘便说道:“打扰贵寺清净了,我们这就走。”
这话有些耳熟,安生和尚轻松拎起那米袋,视线掠过杜七,对着翠儿和杜十娘说道:“施主与我佛有缘,请随小僧来。”
“有缘?”杜十娘微微一怔。
“姑娘,咱们也算是贵客呢。”翠儿轻笑,这话她以前就听过。
0348 安宁想要远离算计
“三位施主,只是进寺礼佛,小僧还是做的了主的。”小和尚没底气的说道。
翠儿闻言轻笑,身子前倾,撑着伞替小和尚遮住那洋洋洒洒而下的雪花,说道:“小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在庙里也是被欺负的那个吧,这么差的天气,让你去买米……还两袋。”
这么多的重量,也就只有修炼者能提的动,她看着都瘆得慌,不知道那瘦兮兮的身子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
身后。
杜七与杜十娘撑着一把伞,她眨眨眼,心道翠儿姐是把安宁和明灯比上了。
“妮子,她们认识,关系那么好?”杜十娘疑惑。
“翠儿姐说小和尚有趣。”杜七点头。
“是吗。”
杜十娘更奇怪了,她上下打量着那身材瘦弱的小和尚,看了好一会才说道:“倒是个面善的小师父……”
实际上,她总觉得这个小和尚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便只能给他安上了面善两个字。
“妮子,他方才说他的法号是什么?”
“安生。”杜七看向前方那正与翠儿亲密对话的小和尚,心想安宁两个字比安生要好听许多。
“安生……安生……”杜十娘笑了笑,这个名字很有趣,她补充道:“倒是有些像是安宁那个妮子。”
杜七抱住杜十娘的手臂。
杜十娘疑惑说道:“你这妮子,忽的笑什么?我说的话那么好笑?”
“没什么,十娘,翠儿姐叫我们跟上去呢。”杜七说道。
此时,翠儿正在前面冲着她们挥手,同时还不忘给那扛着米袋的小和尚撑伞。
杜十娘无奈:“这丫头就是喜欢小孩子。”
“翠儿姐说过想要个弟弟。”
“咱们店里阴气太盛,也没有办法。”
三言两语便跟了上去。
显然,无论是杜十娘还是翠儿都不觉得此时上山有什么不妥之处,如小师父所言,不过是缘分二字。
望海店的姑娘始终信的便是这个。
走着走着,杜七忽的回头看向山脚下,之间一条蜿蜒雪路上,三人的脚印清晰可见。
“你瞧什么呢,走快些,礼了佛,还要去店里买一些东西。”杜十娘催着道。
杜七轻轻点头。
……
不远处,有白衣人站在雪地中,抬头看着那山上隐隐冲向天际的莲花佛光。
净土莲宗整个法阵都搬了过来,即便是他也不可轻易闯入,至少道宫的人不行。
他想了想,一个闪身消失,再出现时,由从一个飘逸黄冠乾道化为一棕衫儒生。
只是,他一跃下了山,旋即以新的身份从布告处重新往上走。
儒生攥一卷文书,双手背于身后,挺胸抬头,不慌不忙迈动脚步。
一步一个脚印,这才是上山之路。
……
……
三个姑娘跟着一个小和尚上山。
翠儿丝毫不见外,随意与小和尚聊着。
“安生小师父,你这些时日在佛法上可有长进?不会再闹出上次那般的笑话吧。”
“施主,小僧……小僧在努力了。”
“要不我考考你?”翠儿笑着。
小和尚红着脸,似是有些紧张。
“行了,我就是随便说说,在泽生寺倒是背了不少经文,可现在也都还给了菩萨。”翠儿将伞往小和尚那边倾斜,问道:“你还那么小,即便有几分修为,大师们怎么安心让你一个人下山?”
“施主,师兄说这是考验。”小和尚说道。
“考验?什么考验。”翠儿好奇。
安生和尚认真说道:“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翠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若非大师们一齐出现,只是一两个,怕不是能被她们吃的渣滓都不剩。”
春风城的姑娘热情的过分,对于大师们来说可不是个好去处。
当然,翠儿觉得这般可爱的小和尚在春风城也是很受欢迎的,像她就很喜欢这个傻兮兮的孩子。
“施主这就明白了?”安生和尚看着她。
翠儿收起笑容,毫不讳言道:“女子身恶,我明白。”
安生和尚轻轻摇头,往前走。
翠儿姑娘不愧是翠儿姑娘。
所以她说,她不会妥协,更不会像那妥协成佛的龙女一般在法华经之上留名。
安生和尚抬头说道:“施主,依小僧拙见,万物皆可成佛,姐姐也是一样。”
“你又胡说了。”翠儿抬手敲了敲他的光头,叹息道:“这般不敬菩萨,也难怪你师兄罚你一个人下山。”
说着,她回头看向远远跟着的杜十娘和杜七,朗声道:“姑娘们走快些,要到了。”
杜十娘抬手示意,杜七便大声道:“来了来了。”
前方,雪花消失不见,一片天朗水清,忽见花木繁茂,禅房就在花中央。
深山万物,静得没有其他声响,只有钟磬的一脉余音,在空中萦旋回荡。
翠儿收起伞,杜十娘走上来,震惊的看着面前宏大气阔的山门,久久不能自已。
山门打开,正中央是几丈高的白玉柱,上面雕刻着怒目金刚。
金刚怒目,只杀不渡。
白玉柱两侧是两个小门,只能供二人并肩进入。
“施主,请随小僧来。”安生和尚率先走向那侧门。
“小师父等等。”翠儿轻轻抓住安生和尚的衣角,说道:“姑娘第一次来,你让她多瞧瞧,对了,中间的空门我们能走吗?”
安生和尚说道:“能走。”
“谢啦。”翠儿走向杜十娘。
安生和尚在偏门,目不转睛的盯着翠儿看。
她终于可以亲眼看见这个毫无修为的姑娘是怎么踏上那至空之门的了。
山门之前,翠儿脚步轻轻抬起落在那白玉阶梯之上,一眨眼的功夫就连着走了三四步,转过头笑着说道:“十姑娘,中间的白玉梯是空门,平日里只有出家人才可以出入,现在只有咱们,要不要走走看。”
“空门?”杜十娘一怔,嗔道:“只有出家人能走,那你还不快下来?”
“姑娘也试试嘛,很少有这般机会的。”
杜七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心道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做,是翠儿自己走上去的。
安生和尚眼中,阵法依旧运行,可翠儿偏偏可以视若无物,轻松在上面说笑。
她想不明白。
却很高兴。
她当然想不明白,因为连杜七也想不明白,只觉得翠儿姐被菩萨们喜欢,身上有着菩萨佛陀都还不清的因果,这样的翠儿,别说走一个空门,即使她把这座金刚寺拆了,那菩萨也只能说一句拆的好。
大抵是救命之恩大于天。
最终,翠儿还是被杜十娘叫了下来。
“不知规矩的死丫头,那空门是你走的了的?得亏我这次跟着来了……”杜十娘撕扯着翠儿的脸:“你是不是还想带着妮子一起上去?”
“我不走就是了,姑娘你轻些,疼。”翠儿服软道。
“行了,佛门清净之地,等我回去再收拾你。”杜十娘说着,给了一旁的小和尚歉意的眼神,一同走小路入寺。
队伍最后面,翠儿一边揉着自己的脸,一边不满的对杜七说道:“我说姑娘,咱们上次来的时候是姑娘想走正门,怎么这一次不说了?害我一个人被十姑娘教训。”
她才不是不守规矩的人。
“翠儿姐,我又不傻。”
“?”
……
……
金刚寺的院落错综复杂,看得出平时真的住了不少和尚,寺里的景色也十分美丽,花草树木的摆放位置符合天地至理,令人心神宁静。
不远处,有大和尚诵经,手提佛珠来去,相比以往的空荡荡多了几分人味。
杜七心想安宁有心了,若是让十娘知道这么大的寺庙只有她们几个人,十娘定会不安。
看到了真正的大师,翠儿和杜十娘都下意识的安静下来。
“施主在此稍候,小僧去送米,由师兄们领施主求香。”安生和尚说道。
“小师父请便。”杜十娘弯腰行礼。
小和尚走后,有成年的袈裟和尚走过来,说道:“三位施主,礼佛法门千万,莫过于心诚。”
杜十娘不知面前不过一缕佛光,属于红倌人的拘谨油然而生,恭敬随着袈裟和尚的指引来到弥陀殿。
杜十娘没有说话,只是取出自己的钱袋交过去。
袈裟和尚接过钱袋,放入院落中的檀炉之上,接着转过身平静说道:“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
翠儿一愣。
这些和尚怎么回事。
这一句偈语并非字面上用来感谢香火钱、布施所用,而是表明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安生和尚用错也就罢了,怎么连大师也……
她不明白,便问了:“大师,偈语所言起的应该不是布施,是因缘,我不明白。”
杜十娘紧张的拽住翠儿的手,心道这死丫头顶嘴也不看场合。
袈裟和尚闻言却是一笑:“阿弥陀佛,女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贫僧所言正是因缘,非财布施。”
袈裟和尚笑着退出了弥陀殿,将偏殿留给了杜十娘她们。
杜十娘一脸的茫然:“翠儿,你们在这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
杜七说道:“翠儿姐,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翠儿无奈的说道:“大师说他们不要银子,没听说千万法门,莫过于心诚吗……如今这儿只见有缘人,咱们就是有缘人。”
“可我的银子都给他了。”杜十娘说着摸向腰间,接着一愣,匪夷所思的拿出方才已经交出去的钱袋:“这……”
“果然。”翠儿说道:“金刚寺的大师真不是安生小和尚能比的,他需要学的还有许多,姑娘,咱们开始吧。”
杜十娘还有些懵,却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是来求平安的。
本身在这儿见到得道高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十娘看向面前那一尊金身大佛,金身佛像脚踏莲花立于殿中,有二十四排莲花灯挂在佛殿两侧,火光大盛,映照出袖长人影。
她学着翠儿点香,跪坐于蒲团行礼。
心中默念求菩萨保佑的话语,随后转过头,却发现杜七仍旧在那儿傻站着。
“妮子,你愣着做什么。”
杜七心想是十娘的要求,旋即跟着杜十娘一同跪坐,冲着那佛像行了一礼。
杜七心想这佛像换了一身金衣,也不会那么容易坏才是。
……
……
山门外,安生和尚恢复了安宁的容貌,一袭白裙子站在怒目金刚之下,静静的瞧着那上山路。
少女温暖,金刚骇人,融合在一起莫名的协调。
安宁忽然心口一滞,有些不大舒服,于是认为是那不速之客所带来的异样。
儒生走到山门前,望着安宁,感叹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好!好!好!”
“松云子。”安宁平静的看着他,眼中不满流溢而出。
今儿好不容易能与翠儿姑娘近距离相处,却赶上了他上山,当真是晦气。
“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某并非松云子。”卧松云手持书卷,朗声道:“表里山河,三晋人士便是在下。”
“道宫的松云子也好,四方书院的白夫子也好,不都是你?少绕弯子。”安宁哼了一声。
卧松云无奈,云里雾里的偈语明明是佛门最擅长,没想到却碰见了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禅子。
他便说道:“空门当前,不得已而为之。”
“你想说什么?”安宁凝眉。
“禅子……”
“别叫我禅子。”
“安宁姑娘?”
“说。”
“在下得了消息,南荒有变,禅宗的人来了大半,姑娘可清楚?”卧松云问。
“……”安宁不语。
卧松云继续说道:“在下只是想提醒姑娘一句,大争之世需争,可也要有个度。”
“你什么意思?”安宁死死盯着他。
“没什么。”卧松云说道:“元君正愁没有理由出宫,现在只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同时来的,还有书院的七位夫子。”
“我知道了。”安宁点点头:“行了,你走吧,杜先生一会儿该出来了。”
“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卧松云无奈。
这一次至宝出世,儒释道齐聚,随意出了一点意外那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现在妖族当前,不可有一丁点的闪失,这时候……便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道宫有元君,书院以道宫为首,那么够资格的便只剩下了一个安宁了。
“原来是这样。”安宁明白了。
那些大和尚一开始要的就不是悟道竹,而是她。
0349 都是自私的姑娘,杜七也是。
弥陀殿中,金身大佛一侧莲花灯灼灼,火光莹莹,十分好看。
阳光自殿外而入,混合着灯火映着大佛,反射出些许金色佛光,笼罩在杜十娘和翠儿身上……缓缓驱除掉她们这些时日积累而来的疲惫。
杜七心道安宁变成了乖孩子,她很喜欢,这么想着,她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拇指顶着香的尾部,标准的握着三炷檀香,插上之后双手合十,按照翠儿的要求在心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开始许愿。
她的愿望和以往一样,并未有太大的改变。
不久之后,杜十娘和翠儿同时睁开眼睛,对视一眼,杜十娘活动肩头,感受着那仿若卸下了十斤累赘的舒适,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感觉……像是平日里忙碌后被妮子小手揉按后的轻松。
“十姑娘,咱们来对了吧。”翠儿笑着。
杜十娘点头,看向门外正看向她们的袈裟和尚,起身说道:“香也点了,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三人出了弥陀殿,袈裟和尚顺势走过来,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她们。
“大师。”杜十娘弯腰。
袈裟和尚摇头,转身离开。
杜七看着那袈裟和尚的背影,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和院子中其他的和尚不一样。
不是佛光,或者说不是单纯的佛光。
可杜七记不起他是谁了。
翠儿牵住杜七的手,与杜十娘说道:“姑娘,他这是让咱们走是吗?”
“不然呢?你还想留在这儿吃饭?”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准备顺着山门而下。
翠儿稍稍有些失望,她还想多逗逗那小和尚呢,没想到进了寺就见不到人了。
也是,本身金刚寺现在就没有多少人在。
翠儿很快整理了情绪,跟上杜十娘后好奇的问道:“十姑娘,你许了什么愿?”
杜十娘回头看了一眼杜七,说道:“让你知道不就不灵了?”
“十姑娘不说,我也猜得到,反正也和七姑娘脱不了干系。”翠儿说道。
“哦?”杜十娘停下脚步,带着杜七走到树荫下,整理了杜七方才拜佛时候略微凌乱的长发和衣裳,这才对着翠儿说道:“猜到这个不算什么,你要是真有本事,说说具体的。”
翠儿眨眨眼,与杜七对视,随后说道:“我真说了?”
“少废话。”杜十娘看着她。
“白玉盘。”翠儿轻轻吐出三个字。
“行了,别说了。”杜十娘脸色一变,旋即推了翠儿一把:“你这个死丫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猜的那么准……”
翠儿嘻嘻一笑,说道:“若是不够了解姑娘,怎么做姐姐的小细作?”
“……服了你了。”杜十娘叹息。
“十娘,你们说什么呢。”杜七的注意力从寺庙中收回来,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杜十娘搪塞过去,面色有些窘迫。
即使是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在佛像面前许的愿是希望自家姑娘快些发育这种事情的。
杜十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翠儿,翠儿很懂事,笑眯眯的捂住嘴巴。
“你这丫头……”杜十娘拿翠儿没有办法,不再言语。
她看着翠儿,心想翠儿也变了许多,从一开始那个容易患得患失的孩子变成这般的讨人“嫌”……
杜十娘很喜欢。
这也是杜七所带来的。
翠儿站在金刚寺内院角落,望着那山下一片雪白,树木丛生,提议道:“姑娘,咱们出来一次不容易,要不……在这儿歇一会,看看风景。”
杜十娘沉吟片刻,答应了。
这里的景色很美。
事实上在旁人眼中,她们也是一道风景。
……
……
大佛在上,承载着姑娘们的愿望。
可若是大佛也想许愿,又能该怎么做?向姑娘去许愿吗?
安宁觉得很可笑,那些老和尚看似是为了仙品悟道竹而来,可实际上是要逼她表态,逼迫她以佛印禅子出面,到时候便可以顺势将她绑上禅子的身份,永世不得超生。
看来,那些家伙知晓她在春风城的变化,也开始着急了。
也是。
她都入了勾栏,坐禅百年的枯木也不可能再坐的下去。
安宁看了一眼杜十娘等人所在的地方,转身问面前的男人:“松云子,你说道宫能认一个丫头做禅子吗?”
卧松云不语。
禅宗内部选出来的禅子可以是安宁姑娘,可东玄的禅子、人族的禅子、禅宗未来的领袖必须要是男儿身,这是儒释道共同认可的,其中牵扯的是千万年的传承,而非简单的男女之别。
安宁不解的问道:“东华元君不就是女儿家?怎么我就不行。”
卧松云说道:“夫人是夫人,姑娘是姑娘。”
“夫人……”安宁目露嘲讽:“才入门就坐了孀妇,居然也能混个元君当当,说到底,我不明白一个小国的公主怎么能坐稳那东华宫的位置。”
卧松云也不恼怒安宁的不敬,因为她与元君可能是对等的,即使愤怒,也轮不到他来,所以卧松云说道:“元君稳坐东宫自然有道宫的规矩。禅子不入法华经转男儿身就当不成禅子,这是佛门的规矩,规矩……乱不得。”
“可什么是规矩?”安宁不解。
在卧松云眼里,安宁像极了书院求学的小姑娘,他手捧书卷,缓缓道:“史祖纪言左凖绳,右规距,地以悬,置槷以悬,视以景。为规,识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昼参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
“圆曰规,方曰矩,规者,正圆之器也,规矩方圆之至也。”
安宁听着他的话,说道:“我听不明白。”
卧松云说道:“世上最简单的规矩,是拿着圆规能画圆而不能画方。”
“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安宁认真道。
卧松云看着她,说道:“佛门的事情也轮不到某来证论,还望姑娘为大局为重。”
“与我何干。”安宁说着,咳了一声,面色不大好看。
她知晓是前些时日压制悟道竹气息所带来的暗伤,打起精神后说道:“若我是不守规矩的人呢?”
卧松云沉默片刻,说道:“世上没有不守规矩的人,纵是法外之人,总有一条能将其束缚住。”
仙人也好,道天君也罢,哪怕是道宫,也是如此。
他心道禅子还是个孩子,收起了本来的心态,语重心长的说道:“姑娘还需要好好想想才是。”
安宁平静说道:“安宁只是一介女妓,当不得大任,入不得法华。”
卧松云还要说什么,可杜十娘和杜七等人已然下山,所以安宁已经没有听的兴致,化作一缕金光消散。
随着她一齐消散的还有那金刚寺中的一个个和尚。
现在的安宁也好,方才的安生和尚也罢,只不过是一缕佛光所化,真正的安宁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春风城。
卧松云听着上方三个姑娘愈发接近的脚步。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安宁的想法,却不能认同这份任性,大抵是任谁都会理所当然的选择成为未来禅宗佛门的领袖,而不是窝在一个小地方的勾栏,做一个角儿。
卧松云觉得自己最近做什么都不顺畅,怀疑他是不是天星西移,所以才一直点背。
杜七也嫌弃他,那有着与太阴元君八分相似、他那位本家的白秦淮也不喜欢他。
卧松云自言自语道:“我是道是儒,非道非儒,这一次……便不参与了。”
既然见了一面安宁,他决定无视书院的讯息,好好放松一次。
去尝尝春风城的蜜饯,见见些许不大一样的姑娘。
卧松云下山快活去了。
……
……
春风城,高处楼阁,雪花落下,安宁睁开眼,只觉得一片温暖。
常平怜此时正坐在床上看书,安宁就在她身侧休息。
“醒了?要吃东西吗?”常平怜放下本就没看进去的书,轻柔的道。
安宁轻轻摇头。
“做噩梦了?”常平怜担忧的问,从方才开始,安宁眉头就皱着,小脸煞白。
安宁嗯了一声。
常平怜摸了摸安宁的头发,褪下外衣,钻进被子抱住安宁:“来,我陪着你再休息半个时辰。”
安宁一怔,随后感受着将她拥入怀的温暖,再一次闭上眼睛。
她是女儿身就是女儿身。
龙女会妥协,她不会。
她作为安宁已经有了很多因缘。
常姐姐,杜先生,七姑娘,还有那翠儿姑娘都是。
将来,说不得还会有姻缘。
安宁认为自己向来是自私的人。
人自私并没有错。
她想。
……
……
从林小路,方才上山的雪地脚印早就被大雪覆盖,三个姑娘两把伞,轻装下山。
杜七自己撑伞,翠儿挽着杜十娘相合。
“翠儿姐,十娘说还有东西要买?咱们一起去吗?”杜七问。
“去,我顺势给明灯买点吃的。”翠儿说道:“小和尚没逗着,再得罪自家丫头,日子还过不过了?”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明灯喜欢吃甜的。”杜七提醒道。
“我知道。”
姑娘家的日常总是这般看似没有波澜,平静且温暖。
……
金刚寺中,属于安宁幻化的和尚消失的干净,可依旧有一个人影立于白玉阶梯之上,怔怔的看着那下山路。
和尚一身袈裟,手持经书,若是杜十娘看得见,会发现这正是她们进寺之后的引路人。
袈裟和尚抬头看着金刚寺上方不知何时飘过来的一抹白云,心想那人说的是,她真的入世了。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和尚成了天上人,可究竟谁才是天上那高不可攀的星辰?
他身处寺庙,注意力却不在那佛印身上。
施主一粒米,大于须弥山,这就是因缘。
他的缘已经断了,若是已经放下的事物,捡起来也不过是再丢一次。
袈裟和尚面若冠玉,倾听着下方姑娘们温暖的日常,变成了无数道金光,逐渐散去。
散到天空里,做了青天的一抹金影。
袈裟和尚手中的经文丢在地上,枯黄封面上书《菩提》二字。
……
……
春风城闹市,杜七买了一些点心蜜饯,与杜十娘说着悄悄话。
“行,你去吧,晚上早些回来,今夜睡两个时辰咱们便要动身去淮沁了。”杜十娘提醒道。
杜七点点头,拎着蜜饯点心顺着人潮而去。
翠儿走过来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杜十娘说道:“她说去看看安宁。”
翠儿问道:“七姑娘和那安宁姑娘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差不多大,正常。”杜十娘说着,向前走。
“也是。”
……
……
杜七拎着才买的点心上了楼,一路侍卫无数可她却畅通无阻。
高楼之上,杜七轻轻敲门。
屋里,一片安静,杜七没有离开,果然……不久之后,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门打开,常平怜略带困意的脸出现在杜七面前。
“七姑娘?”常平怜一愣,立马醒困了,她看着杜七手中的点心,惊讶说道:“这是?”
“我来瞧瞧安宁。”杜七说道。
常平怜说道:“那丫头是不大舒服……正巧,七姑娘给她看看,也省的我去叫医师了。”
她领着杜七进屋,换上衣裳,指着里屋说道:“丫头还睡着呢。”
“我可以等。”杜七说道。
常平怜没想到安宁居然真的和杜七这样的孩子做了闺中蜜友,她当真是十分高兴。
“我店里还有点事,就先下去了,你也别客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常平怜叮嘱道。
杜七应了一声,随后常平怜下楼去忙了,将房间留给了杜七和安宁两个人。
杜七放下自己买的点心,蹑手蹑脚的走进里屋。
只见那床上蜷缩着一个少女,呼吸均匀。
安宁睡得正香。
她一身修为使的七七八八,出力过度还受了伤,常平怜在侧,她竟然真的就这么陷入了梦乡。
杜七坐在床前,撑着脸看着那睡相安静的少女,心想比起今日金刚寺上的和尚,还是安宁要可爱许多。
十娘也喜欢她。
若是安宁跟着十娘学琴,她也没有那么不满。
不知道安宁的脸和明灯的脸谁的摸起来更滑一些?
杜七想到做到,于是知道了答案。
那还是明灯手感更好,她年龄小。
因为杜七的动作,安宁缓缓睁开眼,眸子中多了几分疑惑。
“七姑娘?”
0350 安宁是杜七的闺蜜
安宁已经许久没有休息的这般舒适,她在常平怜怀里躺了一个时辰,再睁开眼时却见到了杜七。
安宁略带困意的眸子中映着杜七的影子,面上是三分懵然七分疑惑。
“七姑娘?”安宁确认了这是在她和常平怜的床上。
杜七歉意道:“弄醒你了。”
安宁摇摇头,她本就已经要醒了。
“七姑娘怎么来了,常姐姐呢?”
“常姐姐说去忙了。”杜七解释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安宁歪头。
她不是与七姑娘在金刚寺前才见过?
杜七问道:“你今儿怎么也去金刚寺了?”
安宁对杜七认出她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即便她今天施了法术,可杜七是知晓她就是安生和尚的。
安宁坐起身子,披上外衣后对着杜七说道:“我想见见翠儿姑娘。”
她说着,面上有些可惜。
她本可以和翠儿再接近一些,却被那松云子搅合了。
“你也是,身子不舒服就别到处乱跑。”杜七说道:“我看你今儿气色不太好,所以来瞧瞧。”
安宁轻轻叹息:“一缕清气,姑娘还能看出来气色?不过我是不大舒服,果然以我现在的修为去催动佛印,还是勉强了。”
“你少说些我听不明白的。”杜七说着,将手伸进安宁的褥子。
安宁顺势抬腿将杜七的手压在下面,暖着她冰凉的手,杜七的手很冷,她并不是体寒的姑娘,该是今天爬了雪山的缘故。
安宁心想杜七真的是最普通的姑娘,别说修为了,身子都那么差。
可是却很奇怪。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
安宁想着,又觉得连她这样的和尚都有,那么七姑娘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宁小声说道:“原来还有七姑娘你不懂的事情。”
杜七一边暖手,一边说道:“我要是什么都懂,十娘就不会说我傻了。”
安宁说道:“先生也说我笨,一点乐理都记得那么慢。”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的翘起嘴角。
杜七抽出已经恢复知觉的手,对着安宁说道:“好了,手给我。”
安宁知晓杜七要做什么,捋起睡衣的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
杜七二指合并,试着安宁的脉搏,许久后说道:“气血充盈,脉象温润,看起来没有什么,可你的气色怎么那么差?”
“姑娘诊不出来才是对的。”安宁收回手。
她是真元反噬,灵气紊乱,又不是普通的病症,杜七只会普通的医术怎么可能看出端倪来。
“让七姑娘担心了,我没什么大碍,多休息几天也就好了。”安宁说道。
杜七点点头,随后说道:“我今夜要和十娘乘车去淮沁了,这样……我给你开一些温补的药,你喝上几天,该是会有起色。”
安宁无奈:“七姑娘,我没有病。”
杜七补充道:“我开了药,让翠儿姐给你送过来。”
安宁一怔,看向杜七,发现杜七笑着。
她便说道:“我有病。”
“你这丫头。”杜七拍了拍安宁的手,说道:“你也是够喜欢翠儿姐的。”
“翠儿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样。”安宁认真说道。
“哪里不一样?”杜七问。
“……好看?”
“我好看吗?”
“好看。”
“我和翠儿姐谁好看?”
安宁想了想,说道:“那还是翠儿姑娘好看一些。”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杜七认可安宁的看法:“翠儿姐是好看一些……行了,你快些起来,我用翠儿姐的银子买了一些蜜饯,咱们一起吃一些。”
说着,杜七出了屋子。
安宁望着杜七窈窕的背影,掀开被子套上小袄,白皙玉足穿入绣鞋,扎起凌乱长发,于镜子前看着里面的姑娘。
她以往可没想过自己也能这么好看,还有了七姑娘这样的朋友。
她才不想做什么禅子。
安宁走出房间,杜七正跪坐在桌前的软垫上,面前是已经拆好了放在盘子中的蜜饯,左腮微鼓。
“这不是在连韵姐那儿买的蜜饯,也有一番味道,只是不够甜。”杜七发表评价。
安宁顺势在杜七对面坐下,取了一颗果子放入口中,说道:“都差不多,要我说……可能还是肉好吃一些,只是常姐姐说容易发福,不让我多吃。”
“十娘也这么说。”杜七忧心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腹,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又长胖了一些。
安宁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轻声道:“真好。”
“好?你在说什么呢。”杜七不解。
安宁也不解释。
事实上,无论什么食物入了她的肚子都会化作灵气被真元碾碎吸收。
安宁现在已经稍稍体会到一些只有普通姑娘才能体会到的温暖,自然羡慕杜七这般会被身材而拘泥的普通。
安宁已经在春风城生活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少观察常平怜的工作,相比一开始的无知,现在安宁对于望海店的运转比杜七还要清楚许多。
其中自然也包括红倌人和清馆人之类。
安宁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春风城的大多姑娘都是幸福的。
她咽下口中蜜饯,望着杜七说道:“若是有可能,我宁愿在春风城做一个红倌人,也不想去做什么和尚。”
“什么叫宁愿做一个红倌人。”杜七盯着她看:“你这话若是让翠儿姐听到,一定会很不高兴。”
翠儿是最维护十娘的人。
“七姑娘,我这是在表现我的情绪。”安宁解释道。
“我知道,其实做一个角儿没有什么不好,我将来也想和十娘一样。”杜七说道。
安宁闻言一愣,上下打量着杜七,想了一下若是这个姑娘入了望海店之后的场景,心中一抽。
她大概明白旁人知道她在春风城之后的感受了。
暴殄天物?
也不是。
“杜先生不会答应的吧。”安宁说道。
“难就难在这儿,我又不能不听十娘的话。”杜七叹息,说道:“你是个丫头,要做也是尼姑,当什么和尚。”
安宁摇摇头:“七姑娘,也没有这么简单。”
“在我看来都一样。”杜七取了一粒蜜饯塞进安宁口中,心想这个孩子兴致不高,心情也不好……
十娘让她和安宁好好相处,做好安宁的姐姐。
杜七很羡慕有姐妹的人,若是妹妹被人欺负了,做姐姐的该是有义务为她出气才是。
一侧,火盆灼灼,远处的窗子开了一扇用以散去炭火的气味。
杜七将一颗果核丢入火盆,转头问道:“安宁,是有人欺负你了?所以你才气色不好。”
“欺负?”安宁解释道:“只是遇到了一些难缠的人,其实今儿听了旁人一说,我自己也有些弄不清了……兴许我做的是错的。”
“你哪儿错了?”杜七问。
安宁看着杜七那清澈的眼睛,说道:“七姑娘想听?”
“说吧。”杜七咬了一口点心。
“他们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这件事情并不是坏事,是我应该去做的。”安宁轻声道。
“不想做就不做,有什么好想的?”杜七补充道:“你说的那些人是很重要的人?我的意思是……像十娘对我那样。”
安宁否认。
杜七眨眼:“这就更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还是说他们强迫你?”
“不算吧。”安宁说着语气一顿,道:“七姑娘,这事儿我若是拒绝了,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争斗,会死很多人……”
“死很多人?”杜七咽下蜜饯,问道:“有多少?”
“比姑娘想的还要多。”
杜七略微惊讶,若有所思道:“那可真是不少。”
面对杜七,安宁褪去了那一层伪装,软声道:“我拒绝的干脆,可仔细去想,或许不该这般任性,尽早的接过来会是一件好事……”
“可那样你会不开心。”杜七打断安宁的话。
“七姑娘,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安宁问道。
“听明白了,不就是一件你不想做的事情?什么好事坏事,像我觉得十娘认为是好的就是好事。”杜七咬了一口糕点,随意说道:“若是你自己不喜欢,算什么好事?嗯……这家店的点心味道不错,我买一些回去给明灯尝尝。”
安宁望着杜七发怔。
七姑娘都听明白了,可为什么……
“姑娘,我是说,我若是拒绝了,会死很多人。”安宁提高了几分音量。
“我听到了,然后呢?”杜七对上安宁的视线。
“姑娘,一般这个时候,你该劝我了。”安宁认真说道。
杜七有些奇怪:“为什么?就因为你说的死很多人?”
“我以为姑娘是善良的人。”安宁惊诧,杜七一直以来在她看来都是一个心地纯洁,温顺乖巧的人儿,所以这般视人命于无物的态度才愈发奇怪,要知道安宁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戾气缠身的她也杀过许多人,沾了许多血……可即便是这样的她,在面对那可能引发的动乱时候都会犹豫。
安宁觉得杜七没有理解她说的死很多人是多少。
杜七觉得怎么死都不算多,只要不影响到十娘,哪怕是天塌了,也就那么回事。
“善良?我?大概吧……翠儿姐偶尔也会这么说。”杜七摇头,随后说道:“其实你高兴比什么都重要,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来,尝尝我买的这个点心。”
“……”安宁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安宁?”杜七摆摆手。
安宁回了神,看似镇定的接过杜七手中的点心,动作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自己高兴比什么都重要……原来杜七也是一个任性的姑娘。
是了,这里可是春风城,能在春风城生活下去的,可不都是一水的“坏”姑娘,若不是自私自利的,反倒怪了。
“很甜。”安宁吃着点心,说道。
“甜就对了,明灯就喜欢吃甜的。”杜七说着看一侧的七弦琴,说道:“这是你的琴?”
安宁面露怀念:“这是常姐姐陪我去买的琴。”
“真好看,我能摸摸吗?”杜七道。
“当然可以。”
杜七伸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弄,听着清脆的悦耳,眼中露出几分艳羡,喃喃说道:“十娘把她的琴给我了,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肯教我练琴。”
“七姑娘那么喜欢练琴?”安宁问。
杜七说道:“若是想入望海店,懂乐理是必须的。”
安宁拿着点心的手一颤,也不说话。
她认为有杜十娘在,杜七这辈子都不要想有机会能入望海店了……杜十娘对杜七的保护,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杜七看向窗外,起身提起自己的油纸伞,说道:“我该走了,再晚一些十娘又要怨我了。”
“我送姑娘。”
杜七将安宁按在软垫上,说道:“你身子不舒服,还是好好休息,我自己下去就是了。”
“那姑娘慢走。”安宁说道。
“对了,方才你的说事情,若是他们欺负你就与我说,我让明灯帮你出气。”杜七说道。
安宁笑了笑。
七姑娘也知道明灯有修为……不过一个开源境,才筑基的孩子能做什么?
也是,一个开源境的修士在平常人眼里也算是神仙了。
杜七弯腰,伸手在安宁的额前敲了一下,嗔道:“你怎么和旁人一样,也瞧不起明灯。”
“我就是瞧不起她。”安宁点头:“我也想整天呆在翠儿姑娘身边。”
杜七闻言,心想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她又想起了什么,询问安宁可有想要的礼物,那自然是没有的,杜七便下楼去了。
杜七离开之后,安宁趴在窗户上瞧着杜七撑伞上街。
她越来越喜欢春风城的姑娘了。
……
……
杜七买了点心,顺着小路往家走去,期间她稍稍扬起伞看向天上的一抹金光。
除了安宁,她还认识别的大和尚?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反正也不会有安宁可爱。
春风城可真是个好地方,连安宁这个一开始不那么听话的孩子都变得这么讨人喜欢。
十楼,杜七刚推开门,明灯就扑了上来,抓紧剩余不多的时间贴在杜七身边,嗅着她的味道。
“小姐,你可回来了。”
“嗯。”杜七应声,揉了揉明灯的耳朵,蹲下说道:“明灯,你要好好努力才行……别总让人看不起。”
“?”
0351 纪念
夜子时,一轮明月高悬,月光虽清辉却不够明亮,所以即便点着灯笼也看不太清楚院落中的景色。
今夜的天色很好,连绵小雪停了一阵,正适合出行。
按照以往的时辰,明灯已经睡下了,可现在她正站在院子里,依依不舍的抓着杜七的袖子。
“小姐,早些回来。”明灯可怜兮兮的说道。
“这要看十娘什么时候想回来,我说的也不算。”杜七说着,看向楼上,灯火间可以见得翠儿正帮着杜十娘做出行准备。
随着杜七开口,阵阵雾气散开,此时天气愈发寒冷。
“明灯,我不在家,你可要穿暖一些,若是染了风寒……就要花银子去别的医馆了。”杜七叮嘱道。
“小姐,我身子很好。”明灯说道。
她以往没想过这种话能从她这个病秧子口中说出。
多亏了小姐和十姑娘。
“石姐姐呢?”杜七问。
“姐姐睡下了。”明灯小声道。
“小姐,和姑娘出门在外,要事事小心才行……”明灯忧心道,小姑娘眼里,外面的世界是残酷血腥的,此时的明灯除了春风城,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安全。
“安心,我可不会有事。”杜七想着,有些期待和十娘的二人旅行。
书中说这般的相互依靠是感情升温最好的方式,不知对自己和十娘有没有效。
明灯看着姑娘那水润的眸子,不再说话,只能双手环住姑娘的腰肢,整个身子贴了上去,似是想要临走之前再闻一闻她的味道。
翠儿拖着一个大行囊下来,看到明灯的样子,无奈道:“你贴着姑娘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哦。”明灯依依不舍的松开杜七,走过去托住翠儿手里的行囊,翠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杜七比划着足足有半个自己高的行囊,惊讶道:“翠儿姐,这都是?”
“衣裳什么的。”翠儿说道。
“有必要带那么多?”
“出门在外,用自己的东西总是没有错的。”翠儿说道:“明灯,马车在桥头,随我先把东西送上去,姑娘在这儿不要动。”
说着,明灯和翠儿一同出门。
杜七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她和杜十娘的房间。
此行除了是和十娘一起赏玩,还是想要看看她和海棠以前的家。
杜七发觉她对海棠的了解并不多。
就好像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海棠喜欢那白龙哪一点。
杜七抬起头瞧着那月亮。
海棠唤她阿纤,这名字比那所谓太阴元君要好听许多。
杜七有些好奇海棠是怎么与她认识的。
从规矩上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想起了白龙腰间的那一道青色令牌。
是了……她忙着睡觉的时候,丫头曾经接帮着她处理过一些事情,该是那时候认识的。
原来是朋友,怪不得那人对白景天和秦淮这么照顾,连带着春风城的夜晚也如此安定。
至于说杜七为什么忽的想起了那纤阿,也很简单。
因为她嗅到了一股幽香,那是一股桂兰气息。
“你傻站着看什么呢,走了。”杜十娘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将杜七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杜七转过头,接着一愣。
“十娘,你怎么背着一块板。”
“呸,什么眼睛。”杜十娘走过来,指着自己身后的修长的琴囊道:“这里面是过南风,我带着它去淮沁。”
“十娘,你带着它做什么。”杜七不理解。
杜十娘盯着杜七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用的上的时候。”
“十娘……”
“嗯?”
“不沉吗?”杜七问。
杜十娘微微一怔,随后点头:“沉,才背下楼我就开始腰酸了,正好,你抱着吧。”
杜十娘说着解了肩带,将整张琴送到杜七怀里。
杜十娘轻笑:“过南风已经送给你了,可不该我拿着。”
杜七抱着沉重古琴,脚下一个踉跄,还好她足够灵巧。
“抱稳了,若是摔坏了,把你卖了也没有琴徽值钱。”杜十娘嗔道。
“知道了。”杜七小心翼翼抱着那沉重古琴,随着杜十娘出门。
出了院子,杜十娘锁住大门。
“十娘,咱们怎么总是夜里走。”杜七问。
“晚上快些。”杜十娘说道:“城里到画舫的小路沿途都有人看着,也不怕碰着贼人。”
“可我有些困了,在马车上睡得不舒服。”杜七说着,打了个哈欠。
“没事,我让你翠儿姐去找好的马车了。”杜十娘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在杜七眼前一晃:“银子,赚了就是用来花的。”
教安宁练琴和前些时日从石婴那里得到的银子虽然和她的丢失的积蓄无法相比,可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此去淮沁路途不短,自然是要舒服一些,她这次是和姑娘去玩而不是受罪的,所以杜十娘罕见的大方了一次。
桥头,翠儿和明灯站在两辆马车前,看到杜十娘和杜七后翠儿招手:“姑娘,这儿!”
两人走过去。
两辆马车,一辆标准大小用来放行李,另一辆看起来精致许多,也足够宽敞。
“这车怎么样,够你睡了吧。”杜十娘问,可杜七没有回应,而是看着车夫发呆。
杜十娘顺着杜七的视线看过去,发觉是一个女车夫,在春风城也不罕见,她推了一把杜七:“回神了,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可能乏了。”杜七的视线从车夫身上移开,紧接着惊讶道:“十娘,这车……好漂亮。”
眼前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知纱遮挡,灯火下,那月光垂落下,雅气十足。
“也不瞧瞧花了多少银子,能不好看吗?”杜十娘笑着。
平日里她们这样的姑娘有钱也用不起这般银丝车盖,大概是那白公子知晓他们要出门,特意准备的。
当然,银子该给还是要给的。
“行了,我们走了。”杜十娘接过杜七手中的古琴放上前方精致的马车上,率先上车,叮嘱了前方那女车夫几句话,便起了帘子。
“翠儿姐,明灯,我走了。”杜七说道。
翠儿主动抱住杜七,在她额前一吻,于她耳边说道:“玩的开心。”
“嗯。”杜七点头。
“小姐……”明灯小声说道:“我也要。”
“你要什么要。”翠儿没有给明灯多说话的机会,拽着她上了桥,对着马车的方向挥手。
等杜七上了车,随着马车前行,车轮声愈发朦胧,姑娘们逐渐远离。
“……”明灯怔怔的看着马车消失在角落,眼中多了几分失落。
“好了,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翠儿一把抱起明灯,在她脸上轻轻一啄。
“翠儿姐,你干什么……呀!”
“没什么,姑娘不在家,现在我说的算。”翠儿捏着明灯的脸,呵呵笑着:“现在,再让你干活……可没有人心疼你了。”
明灯窝在翠儿怀里,小脸通红。
她忽的发现,小姐和十姑娘若是不在,就真的没有人给她撑腰了。
……
……
马车轻轻摇晃,耳边是略有韵味的马蹄声,车厢内装饰豪华,除了些许晶莹吊坠,那绒毯软踏踏的,很是暖人。
空间足够大,所以杜七甚至有地方可以躺下。
杜十娘将琴放在面前,随后担忧的看着十楼的方向,说道:“我不在,翠儿那丫头只怕又要作妖了……希望咱们回来的时候,她和四闲别把我的院子折腾的太难看……”
“翠儿姐会吗?”
“以前不会,现在……不好说。”杜十娘说着,给杜七盖上了毯子,自己也钻进去。
姑娘们贴在一起,温度逐渐升高,杜十娘紧绷的身子逐渐瘫软。
“十娘,我困了。”杜七嗅着杜十娘的香气,打了个哈欠。
杜十娘搂住杜七,在她腰间一掐,杜七吃痒,一声惊呼。
“十娘!”
“还困吗?”
“……”杜七眨眨眼。
“先别睡,我带你去个地方。”杜十娘说道。
“去哪儿?”
“你到了就知道了。”
听到杜十娘这么说,杜七打起了精神。
因为是镶着银丝的马车,所以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的盘查,顺利的出了城。
趁着月色,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可车子愈发平稳。
杜十娘为了避免杜七发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十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到淮沁?”杜七问。
“你问我……我也好久没去过了,现在修了路,应该要不了两天。”杜十娘像是猜到了杜七想说的,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袋蜜饯,取了一颗橙黄干果塞进杜七的嘴里。
“饿不死你。”
“十娘你也尝尝。”杜七拿起一颗蜜饯,用贝齿咬开一个口子,取出将果核扔出窗,将果肉递给杜十娘。
“太甜了。”杜十娘吃下之后,摇摇头,她最近活干的少,可不能再吃甜的。
车厢内暖成一片。
……
不久后,马车停下,杜十娘拍拍已经有些发懵的杜七,说道:“到了,下车。”
“啊?到淮沁了?”杜七迷糊道。
“到什么淮沁,我一会就把你丢下去。”杜十娘无奈,让杜七小心翼翼下车,自己也取了过南风背上。
车外,凉风一吹,杜七就醒了,她看着杜十娘正和那女车夫说着话,眼里多了几分怪异。
杜七檀口微张,想要问些什么,却也不好打断杜十娘的话,只是安静的站着。
杜十娘吩咐之后,牵住杜七的手。
“咱们走吧。”
此时,眼前就是一条上山路,杜七已经猜到了杜十娘要带她去哪儿。
“十娘,你带着琴做什么。”
“问问问,你哪来的那么多话,走快些。”
随着杜十娘的微嗔,两个姑娘走入密林。
银色月光洒下。
那女车夫面纱之下的湛色眸子瞧着杜七离去的方向,面上是和杜七相似的怪异……这世道可真奇怪,那个姑娘居然被欺负的不能还手。
元君巡天,纤阿为御。
这也是应该有的规矩。
在姑娘亲自挑的石婴恢复之前,她也可以久违的遵循一次规矩。
……
……
青山黑夜丛林,明月高悬,远处的天望海泛着波澜,带来充满腥气的海风。
地上松软,所以背着古琴的杜十娘每一步都陷入些许,在这不好走的路上留下了绣花印。
“十娘,你不是不喜欢这儿吗?前些时日还说不想来呢。”杜七贴心的托着那琴囊。
“路过了,还是要来瞧瞧。”杜十娘说着,停下脚步,盯着杜七脸,质问道:“你方才一直盯着那车夫做什么?”
“十娘你看到了啊。”
“我睁着眼睛呢。”杜十娘追问:“怎么?她长得好看?”
杜七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十娘,我见过她。”
“都是春风城的姑娘,还能没见过?”杜十娘重新向前走,收起那股子醋劲。
杜七心想十娘若是不喜欢她看,那就不看了。
一条小路走完,上了一个坡后视野陡然开阔。
地拔双崖起,天余一线青。
自此处向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月光映在海面,映在杜十娘的眼中。
杜十娘望着那壮阔的平静海面,心中五味杂陈。
所谓世事无常便是如此了。
杜七见十娘陷入回忆,也不出声,站在杜十娘身后看着那广阔海面,心道这儿的场景很好看,可十娘说过不许她说好看。
于是她的视线就落在了杜十娘的背影上。
比起那海面,还是十娘更好看一些。
对了,她以前也来这儿看过,只是不是和十娘。
杜七觉得若是十娘不问,这话还是不说的好,因为十娘是容易吃醋的姑娘。
……
杜十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空灵的景色。
此时,曾经可怕的天望海也是这么顺眼,大抵是因为这儿是她和杜七相遇的地方……
现在她可不会有从这里一跃而下的傻念头了。
可正因为那般想法,她才遇到了姑娘,重新拾起了活下去的动力。
“我真是世上最走运的人。”杜十娘喃喃道,她感受着杜七温暖的小手,瞧着杜七那干净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来之前觉得她会怀念这儿,可真的见到了,忽的觉得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手指掠过杜七的眼角,笑着。
再好看的海面也比不上自家妮子的眼睛。
“十娘?”杜七揉了揉眼,疑惑不已。
“咱们走吧。”杜十娘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0352 一缕鲜红化灵河
万千江河存于世上,有磅礴若日月经天的巨水荡过名山大川;亦有涓涓不壅、涓滴成川,潺潺若溪穿过碎石、草丛,隐没在丛林、山涧,行走在无人能到达,连鸟都飞不到的地方。
对于一滴水来说,最好的归宿大抵就是奔流入海。
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
平静海面中的每一滴水都像极了姑娘的故人,流若星海,她们最终都会换一个样貌、换一个性别,换一个种族出现在她的身边……历经百年千年,最后又变作水汽消散,等待着下一次回归无垠的海面。
沧海飞尘。
杜七不觉得自己是海洋,因为那还小了一些。
她低头瞧着面前潺潺的溪水,尝试着将绣花鞋深入溪流中,随着那冰凉渗入脚心,杜七一惊后抬起脚,在地上磕了几下。
杜十娘见状嗔道:“你这妮子,我就是带了四双鞋也经不起你这么糟蹋。”
杜七往后走了几步,靠着一棵树休息,随后问道:“十娘,你带那么多鞋做什么。”
正擦着一块石墩的杜十娘没好气的说道:“给你吃。”
“不是穿?”
“知道你还问?”杜十娘说着,坐在那石墩上,打开一直背着的琴囊,取出过南风置于腿上,调了一下音准,接着点头。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动作,想要问,却没有说出口。
她若是问十娘在做什么,十娘定会说自己在弹琴,又要骂她了。
杜七也不问杜十娘为了什么要在这儿弹琴,反正十娘喜欢就好。
“十娘,这就是那叫做过南风的琴?”杜七借着月光看着杜十娘膝上七弦,三尺六的古琴浅色,泛着银色光泽,琴身雕花,刻着仿若流水的印记,初见便有一股少女青涩之感。
“真好看。”杜七感叹道。
“这还算是一句人话。”杜十娘说道:“过南风不常用,自然是要新不少的。”
她随手撩动琴弦。
“铮!”
一声清脆在山林间回荡,衬着一旁潺潺流水游入深山。
“好脆的音。”杜十娘自己也很惊讶,以前琴艺不够,这张琴没有用几次,现在再次上手才感觉到这第二张琴比第一张的音色要彩亮太多。
也是,这三张琴本就是平娘特意给她准备的,那张归桑实际上是一张练手用的琴。
越往后的自然越好。
杜十娘想的是正确的,那一张无名琴才是祝桐君最得意的作品,她知道杜十娘没有演奏过一次……不知哀叹了多少次明珠蒙尘。
杜十娘曲指,做了几道流水音后双手按在琴弦之上,抑住嗡嗡余音,抬头说道:“妮子,你还记得这儿吗?”
山里有溪流,溪水干净冰凉,细细流淌。
杜七望着眼前溪流说道:“记得。”
那一次她光着脚来这儿找十娘,弄了许多伤处,是十娘借着溪水给她清洗了伤口……之后背着她回家。
她该是不会忘记这件事情的。
杜七看向那溪流,视线顺着小溪一路落在天上那巨大的七彩灵力旋涡之上……
家里只有明灯能看到那宛若实质的灵力,可明灯没有问过,她便没有解释。
实际上,虽然这涡流后来经过各方面的演化才变成这般庞大的模样,可它最开始的确是出自春风城与这一条深山清溪。
是那时她脚丫被割破时候流淌的血。
初入春风城她什么都没想起来,不知怎么去控制自己。
现在自然是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情。
杜七心想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能耐停下那灵力奔流,所以一直放任至今,也没有与别人说过。
反正对十娘有百利而无一害,春风城的姑娘愈发好看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杜七叹息,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溪水。
她又不是第一次坏了规矩,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一旁的杜十娘将姑娘的动作收入眼底,没有说话,相比于许久没有碰琴的生疏,现在的她因为要教安宁练琴,重拾了琴艺。
她带着琴,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突发奇想,想要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给姑娘演奏一曲。
手指轻扬,一曲流水清如溅玉,颤若凤吟。
杜七听着那琴声融入溪水,心道这声响真的很好听,比她以前听过的都要好听。
她不会形容,所以脑中只有好听和喜欢四个字。
一曲终罢,杜十娘收了七弦琴,站起来舒展身子,走到那看着她发呆的姑娘面前敲了敲她的脑袋。
“听出什么了?你瞧你那个出神的样子。”杜十娘笑着道。
“很好听。”
“我就知道是这两个字,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杜十娘无奈。
杜七眨眼,认真道:“可真的很好听,是我喜欢的味道……十娘,这是什么曲子?”
“什么曲子?说了你也不知道。”杜十娘捡起一块石头丢入溪水,看着那水花。
“十娘,我想知道。”杜七拉住杜十娘的手。
“行行行,我告诉你,你先松开。”杜十娘应付不来杜七那发亮的大眼睛,沉吟道:“相遇是缘,相思渐缠,山高路远……”
“天高路远?十娘,你也要飞升了?”杜七一愣。
“是山高路远,你这妮子大晚上说什么胡话呢,什么飞升……我还想多活几年。”杜十娘捏着杜七的脸,嗔道。
杜七知晓自己会错了意,松了一口气。
“款款东南望,好好的一首琴曲被你一搅合,一点味道都没了。”杜十娘失去了再逗她的念头,看着一片自天空缓缓落下的雪花,说道:“去我方才的地儿坐下。”
“啊?”
“听话。”
杜七便走到杜十娘弹琴的地方坐好。
“抬脚。”杜十娘命令道。
杜七照做。
杜十娘抓住杜七的绣鞋,将其脱了下来,顺势还拽掉了那白绸长袜。
“十娘,你脱我鞋干什么。”杜七很疑惑。
“谁叫你蹚水玩?你看看这袜子,潮成什么样子了。”杜十娘没好气的白了杜七一眼,脱了她另一只脚的鞋袜,轻轻扬手便丢入了丛林中,红绣鞋翻滚,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再不见踪影。
“十娘,你脱了我的鞋,我怎么回去?”杜七问。
“你以往不是能的很,没有鞋也能走路?”
“那是以前。”
“行了,我背着你,上来吧。”杜十娘在她面前蹲下。
杜七的视线定在杜十娘的身上,这一幕很熟悉,好像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十娘,我上去了,这琴怎么办?”杜七问。
“先在这儿放着,送你下去我再回来拿。”杜十娘随口说道。
“若是丢了怎么办?”杜七很担心。
“我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操心?”杜十娘说道:“安心,丢不了。”
比起一张琴,她更不会做的事情是让杜七在这寒冬穿着潮湿的鞋子去走山路。
“上来。”杜十娘命令道。
杜七嗯了一声,那是十娘给她的琴,再怎么说也不会落到旁人手里,谁若是拿了她的东西……
哼。
杜七安心的爬上了杜十娘的背,将脑袋磕在她的肩头,一如从前。
杜十娘掂了掂身后的姑娘,说道:“你这妮子比以前重了不少。”
“真的?”杜七稍稍有些紧张。
“自然是真的,只是还算匀称。”杜十娘感受着背后的温暖,笑着。
她背着杜七小心翼翼的下山。
杜七嗅着杜十娘的气味,心道十娘还和以前一样好闻,接着她有些疑惑。
“十娘,这一次你背着我……和以前的感觉不大一样,为什么?”
杜七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那时候她没有现在这么喜欢十娘。
“不一样?”杜十娘稍稍一怔,随后说道:“是不一样,那时你忘了名字,现在随我姓。”
“只是这样?”
“不然呢?”杜十娘托着杜七的腿往上抬了抬,转头蹭了一下杜七的脸,说道:“对了,那时候你没有鞋穿,现在我给你备了四双。”
……
……
山脚,两辆马车依旧停在那里。
“姑娘回来了。”女车夫见状,便要过来搭把手,不过被杜十娘拒绝了。
“我自己来。”
杜十娘将杜七放在车上坐着,取出新的鞋袜,拎着一小壶温水给她洗了脚,甚至还要亲手擦干净。
“十娘,我自己穿,你赶快去把琴拿回来。”杜七催促道。
杜十娘闻言将擦脚布向着杜七小脸丢过去,嗔道:“你就想着琴。”
说着,转身回去取琴。
杜七抓着绸缎,眨了眨眼,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十娘不高兴了。
她穿上新鞋,从马车上跳下。
此时,那女车夫正站在那儿看着她。
“姐姐?”杜七尝试搭话。
女车夫一叹,开口说道:“当不得元君的阿姊。”
她的声音很空灵,像是天上的月光。
不过杜七觉得还是十娘的声音要好听一些。
“你认得我?”杜七疑惑,随后说道:“和她们一样,叫我七姑娘吧,旁的听起来像是在喊青莲姐。”
若是让十娘听到了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因为她本身就不记得,从哪儿解释?
“好,七姑娘。”女车夫见过各种模样的杜七,又回应杜七之前的问题:“自然是认得的。”
“我是谁?”杜七问。
没等女车夫开口,她便自己说道:“我是杜七。”
女车夫看着她的自问自答,表情始终是那般淡然,至于说真正的心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姐姐,你和海棠是什么关系。”杜七问。
女车夫回道:“契若金石,其嗅如兰。”
杜七明白了,说道:“真好。”
女车夫点头:“是很好。”
她有好多个名字,有长有短,可那么多名字却都不重要,所以杜七才记不住。
若是让女车夫挑一个喜欢的,那就只有“阿纤”一个。
“你对景天感兴趣?”杜七好奇的问。
女车夫平静说道:“宫里缺一只兔子。”
“可他还不想去。”杜七说动。
女车夫不说话,她自然知晓那孩子为什么不愿意与她一起走。
杜七沉默了一会,抬头道:“我忘了好多事情。”
女车夫自然看得出这一点。
杜七视线落在女车夫身上,轻声说道:“你照看这春风城,避灾驱难,不符合规矩。”
女车夫身子一颤。
杜七望着天上的灵力旋涡轻轻叹息,说道:““我也不是守规矩的人,而你也没有越线太远,对了……你喜欢海棠?”
“喜欢。”
“稍稍说一些我想知道的。”
“东玄。”
“东玄……”杜七眨了眨眼,心想海棠是在东玄出的事?
嗯……
海棠死都死了,她兴许也没有给她出气的想法。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想来即便知道了,也不过是一些无聊的小打小闹。
此时,杜十娘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杜七没有与车夫再说下去的兴趣,一路小跑走到杜十娘身边,接过她手中琴囊问道:“十娘,你怎么回来的那么快。”
杜十娘胸口起伏,反复大口呼吸后说道:“我来晚一些,你再和她聊聊?”
“十娘,我们也没说什么。”杜七解释。
“我知道。”杜十娘心道姑娘不识逗,她还能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吃醋不成?
她指着那琴囊,面色古怪的说道:“拿这琴……我没有上山,我过去它就在山脚下,好像是有人帮着咱们拿下来了。”
“有人?谁那么好。”杜七瞧着眼前的青山。
“估摸着是那景天公子或者是店里的人……他们不是喜欢派人保护你?”杜十娘无奈。
“十娘若是不喜欢,就让他们走。”杜七说道。
“多了几分安全,哪里有不喜欢?若不是这样,我还真的没有底气带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四处乱逛。”杜十娘摇头。
“十娘比我好看多了。”杜七回头,发觉那女车夫已经回到了车架上,她补充道:“咱们不会遇到危险的。”
“你说这话,我听着一点也不高兴。”杜十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路,说道:“还别说,知道有人跟着还不打扰咱们,是要安心许多。”
她不是胆小的姑娘,可有杜七跟着,万事都要谨小慎微。
天底下多数做娘亲的都是这个模样。
0353 世上往来皆故人
马车平稳而行,过了一夜,天蒙蒙亮,杜七缓缓睁眼。
罕见的,十娘没有提早出去忙活,而是与她睡在一起。
豪华马车保暖做得很好,所以这一觉杜七睡得还不错,精神饱满。
此时杜十娘的手正搂着她,温暖而舒适。
杜七望着那微微透进来的阳光,心想难怪这么平稳,原来车是停了。
是到了淮沁?
不对,她们这才走了一夜,按照规矩来是不可能到地方的。
那车怎么不走了。
杜七想要问问那女车夫发生了什么,可她被杜十娘箍在怀里,稍有异动都会吵醒她。
杜七很少见到杜十娘睡得这么舒适,自然舍不得吵闹。
杜七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杜十娘在休息的时候自然不戴面纱,所以杜七看着入迷,想要摸摸她眼角的泪痣,却也只是想想。
……
当杜十娘清醒的时候,太阳初入云端,清晨已至。
“十娘,你醒了。”杜七小声道。
杜十娘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杜七,稍稍一愣,松开手推了她一把,坐起后戴上面纱,这才说道:“你起的那么早?”
杜七说道:“十娘,我醒了有一会了。”
杜十娘拍了她一下,说道:“知道你勤快,收拾一下,准备下车。”
“嗯。”杜七也起身,整理好身上衣物,干净利落的扎起头发后问道:“十娘,车怎么停了。”
“这是去淮沁画舫路上的小坊,走到这歇息,吃点东西,之后再上路。”杜十娘挽起发髻,率先下车。
杜十娘看着坐在车架上发呆的女车夫,轻声说道:“妹妹辛苦了,也去歇息一会儿吧,咱们辰时四刻左右再动身,我带妮子在这小坊转转,尝个鲜。”
女车夫听令,顺着小路前往小坊。
……
杜七轻轻一跃,绣鞋落在青砖之上溅起些许水渍。
昨儿似乎下了雨,空气十分清新,路边种着一排常青树,在这寒冬中添了几分茂盛之意。
此时,她们正处在一片空地上,不远处有侍卫巡逻,几个男人正好奇的看着这儿。
“我去和官爷说几句。”杜十娘走过去与侍卫稍言,抬手指了指她们的车子,旋即走过来。
“十娘,你说什么呢?”杜七疑惑的问。
“例行盘查。”杜十娘早就习惯了春风城尊上定下的各种规矩,轻车熟路。
她取了几张银票,又掂了掂杜七腰间存着碎银子的荷包,说道:“我们去吃早食。”
杜七踮起脚尖看向小路的尽头。
“十娘,这儿是一个镇子?”
“不算是镇子,就三条街,你随着我来就行了,大早上哪来那么多话。”杜十娘摇头,这里就是一个姑娘行脚中转休息的小坊,比不得春风城热闹,人员流动性大所以也没几个认识的姑娘,自然没什么好说。
街道不大,人烟也稀少,略显冷清。
不过杜十娘也没有太高的要求,能吃些热的、填饱肚子就好。
她和以前一样,带着杜七找了一个小楼,入了二层雅间后自杜七的荷包中取出些许碎银子交给那跑堂小二。
店小二是一个和杜七差不多大,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她面上有些许斑点,算不得清秀。
“丫头,你看着买点吃的回来。”杜十娘吩咐道。
马尾辫少女一怔,随后说道:“十姑娘,是你们吃?”
“嗯。”杜十娘应声,旋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意外道:“你这孩子……认得我?”
马尾辫少女使劲的点头:“三年前,在春风城见过,十姑娘的曲子很好听。”
杜七望着少女眸子中的闪亮明光,心想又是一个喜欢十娘的孩子。
至于说隔着面纱能认出来,她不觉得是值得惊讶的事情,因为十娘今儿还露了半张脸呢,熟悉她的人应该都认得。
“你喜欢就好……”
在这小地方还碰见了喜欢自己的姑娘,即使是杜十娘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那少女很有眼力劲,拿了银子下楼干活去了。
杜十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杜七牵住杜十娘的手在窗边坐下,笑着说道:“喜欢十娘你的人真多。”
杜十娘叹息。
像是她这般的姑娘偶尔也会成为别人憧憬的对象,她知道的。
可这并不是好事。
她不想与杜七说这些关于红倌人的事情,心里盘算着讲点什么把话题绕过去。
正想着,就见到杜七拽着她的袖子,手中紧紧攥着绣花钱袋,大眼睛盯着她眨也不眨。
杜十娘惊讶道:“你这妮子瞧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十娘,你怎么用我的银子。”杜七问。
杜十娘恍然大悟,随后取出杜七钱袋中的碎银子掂了掂,又放回去,说道:“我身上带的是银票,使起来麻烦,她也不一定找的开,怎么,还有要问的?”
“……没有了。”杜七觉得这很有道理。
“还觉得自己吃亏了?瞧瞧你那个小心眼的样子。”杜十娘捏着杜七的脸,嗔道:“你的不就是我的?”
杜七轻轻点头,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她抓着自己的绣花荷包,指着上面的一朵青荷,问道:“十娘还会绣花?”
“很久之前学的,我那时候初入望海店,除了识几个字,会些许七弦,别的什么也不懂,跟着平娘学了许多。”
姑娘们在房间中稍作休憩,讲着悄悄话,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这就是赏玩最正确的姿势。
……
……
街上,马尾辫少女攥着杜十娘给的银子向前走。
有人见到了她,意外的问道:“阿花,一大早的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了?头一次见你这个小夜猫子那么精神。”
“姐姐,没什么,我高兴。”马尾辫少女想着方才那黑衣姑娘。
虽然杜十娘不再穿湛色舞裙,她却依旧一眼就认出了杜十娘。
杜十娘并不记得她,可她并不失落,想来顺手推荐她来这儿干活这种小事……姑娘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马尾辫少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姑娘的好。
因为姑娘现在真的很幸福……方才杜十娘和杜七那般亲密的动作都被她看在眼里,她为杜十娘而高兴。
那个抚琴时眼睛会说话的姐姐,如今终于摆脱了枷锁。
马尾辫少女遇到了这些年最让她高兴的事情,所以一路小跑,脚尖踏在青石板上都泛着开心。
只是她忽的被人拦住,少女看过去,发觉是一个女车夫,这般身份在此间是最常见的。
“这位姐姐,有事?”马尾辫少女问道。
女车夫瞧了一眼她手心的碎银子,问道:“妹妹,咱们这儿最好吃的点心、蜜饯之类的在哪里卖?”
马尾辫少女早已习惯为人指路,热心说道:“姐姐从前面那条街右转,过了那卖酒的铺子就是,那家店的蜜饯最好吃了。”
“谢谢。”女车夫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转身离开。
马尾辫少女面色微红,抓了抓方才被摸过的地方,心道春风城就是不一样……连一个车夫姐姐都那么漂亮。
她看向东方春风城的位置,趁着风弯下腰。
这些,都得益于尊上的恩惠和管理。
直起身子,马尾辫少女沿着街道一路小跑,为杜十娘和杜七采购这小坊中最美味、最有特点的早餐。
做好了这一件事,她接下来一年都会有好心情。
……
不远处的茶铺,一袭长衫做书生打扮的卧松云看着马尾辫少女飒爽的背影,感叹道:“真是活泼的丫头……你说是不是?”
在卧松云的一旁正坐着一个疤脸少年。
他和白景天差不多大,一道恐怖疤痕从额头一直开到嘴角,只是此时的少年面上尽是无奈和疑惑:“先生……先生为何要带小的出城?”
是的,昨天入夜,他忽然被卧松云抓住,一路拎到这里才放着他歇息。
因为知晓卧松云是白龙的宾客,也反抗不了。
“没什么,我孤身一人去画舫不大好,找个人陪陪我。”卧松云喝了一口茶,赞叹道:“好茶。”
疤脸少年只能认命不语。
卧松云轻笑。
杜七要出门,他自然是要跟着,至于眼前的少年,算是意外收获吧。
这孩子身上有玄门正宗功法的气息,不知道是道宫哪一观的弟子后代。
该说春风城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
如他所言,真的是随手将他抓了出来。
卧松云对着疤脸少年说道:“孩子,我也是走霉运,刚说不想去淮沁,现在就在去淮沁的路上。”
也没有办法,若是他不跟着杜七,元君会定他的过失之罪。
“先生……我听不明白。”疤脸少年懵懵的。
“你也不需要听的明白。”卧松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回先生,小的段千川。”疤脸少年说道。
“说实话。”卧松云随口道。
“……”
“小川,我这么叫你吧,姓段干……我想想,该是四师叔那一脉的,修炼是水脉聚元经。”卧松云说着,发觉疤脸少年一脸的茫然。
“得,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没事了。”卧松云摊手。
“先生,小的姓段,名千川。”疤脸少年说道:“至于小的修炼的……是家传的小开源功,先生是不是看错了?”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卧松云也懒得解释。
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本身的姓氏都不清楚。
段干是道宫其中一处分观的号,巧的是……那地方正是在他的家乡。
卧松云拍了拍段千川的肩膀,说道:“我是三晋人,咱们也算是老乡了,来来来,随意聊聊。”
少年更无奈了。
这个先生可真是奇怪。
“先生想知道什么?”他问。
“嗯……你的父母呢?”卧松云问。
“十年前,遭了妖祸。”少年平静说道。
“嗯。”卧松云望着他面上的疤痕,多少明白一些。
即使是道宫的弟子,牺牲在与妖族抗争中的也不是少数,至于这小子学到的功法,该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印记。
他的父母不是亲传弟子。
这个孩子在没有人指导、没有任何资源的情况下修炼到这个境界,品性也不错……
最主要的是,他瞧着顺眼。
卧松云说道:“孩子,你想不想拜我为师?”
疤脸少年摇头道:“先生,小的还有城南的巡视要做。”
“出息,到手的造化还往外推。”卧松云道:“我与你父母有几分渊源,你跟着我学也得学,不跟着我学也得学。”
疤脸少年:“……”
这也不由得他说的算。
卧松云被杜七拒绝,被秦淮讨厌,被安宁敌视,他都快忘了他是有本事的人了,现在一个同门遗孤,他当然做的了主。
卧松云见疤脸少年震惊的样子,换了一个口气。
“孩子,想不想报仇?”
疤脸少年这次没有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书中言始皇镇妖、道祖下山、仙人断祸皆是为了镇压妖邪……”
“知道了,你小子还念过几年书。”卧松云说道:“我教你修炼。”
疤脸少年这次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说道:“小的这条命是尊上救的。”
卧松云若有所思:“尊上?你说白龙?这事好说,我与他是本家,也有几分情面。”
“先生也姓白?”疤脸少年一怔。
卧松云点头。
他俗家也姓白。
“小川,既然入了我门下,就要按照规矩来做,听师父的话,去把茶水钱付了。”卧松云忽的说道。
“……”
疤脸少年心想他这不是还没拜师吗?
卧松云见少年看他,理直气壮的说道:“你别看我,我身上一钱银子都没有。”
疤脸少年认真说道:“先生,你领我出来的急,我也没有带银子。”
一旁的茶博士恰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面色不善的走过来。
卧松云看着那茶博士,起身道:“施主,贫道稽首了。”
疤脸少年:“……”
……
……
雅间,杜七和杜十娘已经开始享用少女买回来的早食,虽然杜七花了钱,可味道很好,她就觉得值得。
杜七瞧着转身离开的马尾辫少女,鼻子动了动。
她嗅到了一股桂兰的香气。
这也算是一场造化?
0354 给钱是很重要的
杜十娘将一小口包子吃下,伸出略带油脂的手在杜七面上一抹,问道:“你看什么呢?”
杜七取出手帕擦拭着方才被杜十娘触碰的位置,说道:“十娘,这个姐姐……很好看。”
“嗯?”杜十娘想了想,觉得杜七说的不对。
那孩子是个热心肠,可长相只能说一般,五官虽然不错,可皮肤太差,主要是脸上的些许斑点破坏了那份秀气。
杜十娘刚要说话就想起了与杜七初见之时的事情,那时候……这孩子也总是说她长得好看。
她不知道杜七是怎么定义好看的,可总归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说道:“是挺不错的丫头,据我所知这个点味道不错的东西她都买回来了……来,尝尝这一块青松糕。”
杜七点头。
姑娘家讲究细嚼慢咽,杜七虽然吃相斯文,可食物减少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不一会便一扫而空。
“十娘,我吃饱了。”杜七放下筷子说道。
“也都吃完了。”杜十娘像是在家一样顺手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又着将桌面擦了一遍,这才起身道:“去洗把脸,咱们要走了。”
……
小楼下方,马尾辫少女正趴在八仙桌上,看着那空荡荡的小街,面上带着傻兮兮的笑容。
直到身后传来下楼的声响,她这才起身说道:“点心还合姑娘的口味?”
杜十娘走下楼,无奈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杜七,说道:“都吃完了。”
接着,杜十娘抬手整理杜七的衣裳,将她面上略微沾湿的一缕发丝顺至耳后。
马尾辫少女看着这一幕,眼中多了几分艳羡。
杜七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杜七突然的发问让少女措手不及,她磕磕巴巴的道:“回姑娘,我……叫小花。”
“小花?”杜七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姐姐姓什么?”
马尾辫少女一怔,视线在杜十娘的黑裙上掠过,低声道:“姓杜。”
杜十娘略微惊讶,说道:“那我们倒是本家了。”
都是姓杜,都在南离,说不得三百年前是一家。
这么想着,杜十娘看着少女的眼神多了几分亲切。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解释。
她喜欢杜小花这个名字。
杜七忽的说道:“那姐姐的名字是杜小花?十娘,她和四闲姐养的那只狸花的名字一样……唔。”
杜十娘捂住杜七的嘴,歉意的看了一眼马尾辫少女。
把姑娘家的名字和一只畜生做对比自然是失礼的。
少女摇头,心想这可真是巧了,甚至有些高兴,因为这般同名对她来说也是很幸运的事情。
杜十娘眨眨眼,看着不仅不生气还有几分欣喜的少女,不是很理解这般孩子的想法。
可是也不重要。
她嗔了几句杜七,便和杜七转身离开。
萍水相逢这种事情只会发生一次,杜十娘并不知晓,于是走的潇洒。
马尾辫少女靠在门匾前,抓着自己的辫子看着姑娘的影子消散的干净,这才转身进屋。
拎着抹布上楼,却见到一张干净利落的桌子。
坐下,似是有几分失落。
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会高兴一整年。
……
……
街上,杜七抓着杜十娘的手,转头问道:“十娘,方才的小花姐姐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不与她多说说话。”
杜十娘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同样的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点酸味都闻不到?”
“?”杜七眨眨眼,心想她早上又没有沾醋。
杜十娘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像那少女的视线她见过许多,与其过多的接近她,不如留着些许原本的印象。
她抓着杜七的手用力。
这般想法自然只会用在她并不在意的人身上,像是她身侧的这个妮子,若是可能她都想把杜七做成挂件戴在身上,时时刻刻都能看到。
就在杜十娘胡思乱想的时候,杜七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一个方向。
“你瞧什么呢?”杜十娘顺着看过去。
空荡荡的路边有一个小茶坊,那中年的茶博士正无奈的瞧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人做先生打扮,不知是哪个书院的先生,他站在路边说着什么。
至于另一个……
杜十娘望着那正收拾桌面的疤脸少年,微微一怔。
这不是春风城的小侍吗?怎么跑这儿给人洗碗了。
春风城很大,侍卫无数,可经常能见到并能留下印象的大概就是这个长相可怕的孩子,杜十娘也对他有几分印象。
“十娘,我们过去瞧瞧吧。”杜七拽了拽杜十娘的手,发觉拉不动。
“过去做什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杜十娘认出了疤脸少年,却一点接触的想法都没有。
杜七侧耳倾听,说道:“他好像遇到什么困难了。”
“然后呢?”杜十娘问。
杜七想了想,说道:“十娘,我出诊时候,他帮我背过药箱。”
杜十娘一怔,回过神来说道:“那咱们过去看看,对了,你站在我身边,不许说话。”
……
……
卧松云对着少年说道:“小川,这兄弟不是说咱们能走了?你怎么还干起活来了。”
茶博士闻言,也有些无奈。
谁出门在外没有个窘迫的时候,他了解了二人真的没有银子,有一个还是书院的先生,便表示不要那几个铜板了……
谁想到,那带着疤的孩子非要帮他干活,弄得他也有些不上不下,说什么也不是。
疤脸少年将洗干净的碗自冰冷的水中取出,回头说道:“先生,你说你是个道士,小的见过和尚化缘,还没见过道士化缘的。”
吃了人家的就要给银子,这是规矩。
他们这些人维护的就是春风城的规矩,带给姑娘们安心,所以无论姑娘怎么盛情邀约……他们都不会坏了规矩。
这般习惯并不会因为来到这小坊就有所改变,所以他见到卧松云拿出家人的身份去化缘,认为不合规矩。
疤脸少年将碗取出,又走入后厨,蹲下认真清洗手上茶碗。
此时正值寒冬,水冰冷刺骨,农家人也没有用热水洗碗的习惯,所以他觉得自己把那堆积的活做了,勉强能抵个茶钱。
卧松云看着倔强而天真的少年,更无奈了。
他不会觉得少年品性好,只觉得他死心眼。
兴许这小子一辈子在春风城做侍卫也不错。
正想着,却听到自己身侧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卧松云瞬间调起了一身真气。
能无声接近他的人世界上可不多。
可当他看清楚了来人,叹气。
又是杜七。
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浑身谜团的姑娘。
此时,杜七感觉到了卧松云的视线,对着他轻轻眨眼。
杜十娘先是对着身旁的先生行了一礼,这才去问那茶博士:“这是怎么了?”
茶博士简单解释。
“我当是什么事。”杜十娘看了一眼卧松云,心道是一个一表人才的俊才,不过读书人嘛,做事不够细致,出门忘了带银子也稀松平常。
只是,他怎么和那少年一同来这儿喝茶了?
难道是春风城找来的先生?
杜十娘不认得卧松云,可她们这般姑娘对有学识的人向来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不接近也就罢了,若是靠近,自当不能坏了礼节。
杜十娘说道:“那小兄弟是城里的人,先生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卧松云想也不想的说道:“贫道谢过姑娘。”
“……”杜十娘一时间有些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虽然心底疑惑这个先生为什么自称贫道,却还是先做正事。
“妮子。”她看向杜七。
杜七乖巧的取下荷包交给杜十娘。
杜十娘付了银子,顺手将杜七的荷包挂在自己腰间。
卧松云走进后厨,一把拎起疤脸少年,取下他手中碗。
“先生?”
“别洗了,银子已经给了。”
“啊?”
随着疤脸少年被卧松云抓出来,他见到了两个姑娘。
疤脸少年一怔。
这是……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杜七,紧张之余,沾满了水渍的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说道:“多谢姑娘。”
“小事。”杜十娘温和的说道。
虽然这孩子死心眼,可她并不讨厌,相反有几分喜欢。
事情解决了,杜十娘做了一礼,随后转过身,顺着小路离去。
只是一件小事,她也不想和外人过分接近。
……
少年看着杜七离开。
“看够了吗?”卧松云一巴掌拍在疤脸少年身上。
少年心性,能理解。
疤脸少年也不说话,只是回忆着杜七方才的样子。
杜七给他留下的印象无比的深刻。
那是个十分温柔的姑娘,能对曾经“欺负”她侍女的恶人出手相助,更能容纳一个半妖在榻旁酣睡。
“先生,驱杀半妖是错的吗?”疤脸少年抬头问道。
“嗯?”卧松云惊讶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提问很奇怪,因为答案显而易见,随意问一个人都可以得到答案。
天君是除妖第一人。
书院也不乏一身正气的夫子。
巧的是,妖这个字是饱含了半妖的,因为它不叫半人。
半妖,血脉不纯,性情躁动不定,本就容易滋生做恶的念头,看似纯良的半妖在觉醒了妖族血脉后六亲不认、犯下血罪的比比皆是。
当然,也有像八方客栈这般收纳半妖的地方,可终归是少数。
‘世无黑白。’卧松云想这么说,可仔细思考后,还是说道:“驱杀半妖是应该做的事,无关对错。”
这世上有很多明知道是错的,可还是要做的事情。
疤脸少年闻言沉思,点头。
他仍然保留自己的看法,不做改变。
半妖也是妖,已经成仙的人族先祖每一个都留下了充满传奇的史诗,其中不可磨灭的正是对妖族的清缴,又怎么会是错事。
他们二人正准备离开,一个女车夫迎面走过来。
卧松云不在意,疤脸少年问道:“姑娘可有事?”
女车夫看向卧松云,说道:“我没有买蜜饯的银子,能不能给我一些?我可以拿东西与你换。”
这里就卧松云有几分道行,所以她才问。
卧松云已经被疤脸少年折腾了一阵,正要回绝,就听他说道:“姑娘,我们也没带钱。”
“……”
女车夫走进街道,巧的是,她又看到了方才那个给她指路的孩子。
她走过去,对着那正埋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的少女说道:“怎么哭了。”
马尾辫少女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说道:“没什么。”
“又见到姐姐了,姐姐要吃什么,我去准备。”
女车夫说道:“你有没有银子?我没有银子,买不了蜜饯。”
马尾辫少女那闪烁着泪光的眸子中多了几分疑惑。
眼前的女车夫着实不似那般贪懒奸滑之人,她擦了擦眼泪,自荷包中取出一点银子递过去:“姐姐是忘了带银子,这些拿去使吧,该是够的。”
女车夫没有接过银子,而是说道:“你想要什么,我找来与你换……只是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这样吧……”
马尾辫少女打断了女车夫的话,顶着红眼圈说道:“今天我高兴,姐姐拿去花吧。”
“谢谢。”女车夫接过银子。
她知晓什么规矩都能破,可唯独买东西要花钱不行。
白要银子行不行她不知道,不过还是稳重一些的好。
“你识字吗?”女车夫问道。
马尾辫少女点点头:“读过两年书,认识的不多。”
接着女车夫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本拇指厚的书册放在桌上,说道:“这本书你拿去看。”
随后,她转身离开,因为约定的时辰要到了。
马尾辫少女心道这个姐姐终于走了,好在对方也不是这儿的人,传不出她这副狼狈羞人的模样。
她拿起那一本书册,入手只觉得温润。
这个世道书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这个姐姐果然是忘记带银子了,可她暂时没有心情看书,将其揣入怀中。
……
……
杜七随着杜十娘回到马车旁,此时距离她们约定的时辰还有几刻钟,所以车夫还不在。
杜七坐在车架上,问道:“十娘,你怎么就不仇视半妖呢?”
“大早上的,说什么怪话。”杜十娘回到温暖的车厢,褪下外衣钻进褥子,没有心情回应杜七的问题。
杜七摇摇头,在她的印象中,灵和人不该是相互敌视的,至于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睡得太久,实在是想不起了。
“十娘,我不想睡觉。”杜七说道。
杜十娘自褥子中露出半个脑袋,打了个哈欠说道:“不想睡就看看书,我带了点诗词,在后车……我要歇息一会,你别吵闹,等会那车夫回来了告诉她走东边的那条路。”
“嗯。”
杜七取了诗词,看了一会,便有些想吃蜜饯了。
0355 杜十娘在画舫是受欢迎的姑娘
习惯的力量很大,对于杜七来说也是一样,她平日里在沁河医馆有白景天的点心惯着,在药房有姑娘们送上的谢礼,在家里也有明灯和翠儿伺候着。
看书的时候吃一些点心,她觉得自己能再聪明一些。
说起来,方才十娘是想要带她去买蜜饯的,只是被卧松云和疤脸少年的事情一耽搁,便忘了。
也不知道十娘的带的行礼中有没有准备点心。
杜七认为多半是没带。
她拿着书轻轻跳下车,在后车中翻了一会,失望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那空灵的声音传来。
“姑娘找什么呢?”女车夫问道。
杜七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看着她手上的蜜饯袋。
“给姑娘买的。”女车夫说道。
“真的?”杜七有些高兴。
“嗯。”女车夫将蜜饯交给杜七,大抵是她很少见到眼前的姑娘这幅模样,所以多看了几眼。
“谢谢。”杜七接过蜜饯,紧接着问道:“你有银子?”
“与人换的。”女车夫说道。
蜜饯对杜七来说重要,所以对她也一样重要,在这般前提下,她拿的自然也是自己认为稍稍有用的东西去与少女交换。
“那就好。”杜七收下了她买来的蜜饯,迈着雀跃的脚步再一次入了马车,又探出头说道:“姐姐,十娘说走东边那条路。”
“知道了。”女车夫说着回到车前,坐上去拿起马鞭。
在驱车之前,她将那放在手心的一颗青果饯放入口中,感受着那略微奇怪的味道,轻轻叹息。
挥鞭。
烈马嘶鸣,重新上路。
车子平稳,女车夫捋起耳边一缕青丝,露出白皙的皮肤和湛色眸子。
她果然不知道元君在想什么,以前不明白,现在更不明白了。
这般入世,她是为了什么?
她们这样的人触碰身边的东西,最后得到的永远都是一缕尘埃,风一吹就散的干净。
就好像那个曾经唤着她“阿纤”的姑娘一样,有着那般特殊的身份,还不是做了古。
她又想起杜七其实什么都忘了。
那么现在的东西在未来定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她看向南边,心想即便只是得了元君些许修为,它也是走运的小家伙。
若是它见到了元君,该是怎么样的场景?
莫名的,口中蜜饯的回甜上来了,女车夫稍稍一怔。
她看过了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很少有事情能让她觉得有趣。
可她现在觉得有趣。
果然,只有元君入世的时代才能勾起她的兴趣。
回身看向杜七,只见那姑娘散着头发,口含蜜饯,正用心的背书,又是轻轻一叹。
像这般平静的姑娘,该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
东边的小路不好走,镶在林间,车颠簸着,不复之前的平稳。
于是杜十娘睁开了眼睛,自车中醒过来,略带困意的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十娘,刚到午时。”杜七说道。
“我说怎么那么大太阳……”杜十娘靠着杜七坐着,问道:“你这哪来的蜜饯?”
杜七指着前面正在驾车的姑娘。
“……行吧,果然是小机灵,到哪儿都有人惯着。”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倚在姑娘身上,缓着残留的睡意。
“十娘,我听姐姐说有修的好路,咱们为什么要走东边这条路?”
路窄,坑坑洼洼,不仅慢,还颠人。
杜七坐了一会儿,屁股有些痛。
“你向外看。”杜十娘说道。
杜七掀开帘子。
寒风中,暗香浮动,午后暖阳映着一片雪白,瞬间便涌进车厢,伴着寒风,杜七看见了一副很美的场景。
梅花万朵枝头笑,白雪斜落花边俏。
一片片赤红的艳梅立于白雪之上,交映对比,俏若佳人。
杜十娘瞧着那路边一排排红梅花,翘起嘴角,面上起了些许回忆之色。
她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孩子,自然想要她也见见自己喜欢的东西。
“好看吗?”杜十娘问。
杜七点点头。
若是十娘喜欢东西就都好看。
杜十娘舒展了身子,说道:“行了,别敷衍我,我还不知道你?”
“十娘……”
“嘘。”
杜十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杜七便闭上嘴,不去打扰杜十娘赏梅。
梅花连绵一里路。
这一里路走的颠簸且缓慢,可杜十娘看的目不转睛,很快随着路途逐渐平坦,那一片红梅便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杜十娘这才回过神来,活动活动略微僵硬的肩膀,对着杜七说道:“我很喜欢这儿,颠着你了。”
杜七摇头。
她知道的。
想要近距离看喜欢的景色,多数会伴随着不好的东西,杜七觉得十娘若是那梅林,为了能多看她一会……只是颠沛的小路,她不介意多走一会儿。
“到了淮沁安定下来,我教你练琴。”杜十娘忽的说道。
杜七看向一侧的琴囊,这才明白杜十娘为什么要带着送给自己的琴。
为什么是现在。
杜七感觉十娘有些急了,其实路还可以慢慢走,因为她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十娘,要不要……再等等?”杜七尝试着道。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急着要学的也是你,现在还打退堂鼓?让你学你就学。”
杜七没想明白十娘的意思,只得点头。
……
……
一天之后,天上飘着小雪。
淮沁很大,淮水沁水交汇到分开足足百里之长,可除了那招牌的十里竹林多是荒地,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不过是交汇中心湖面上的错落画舫,这处原本便是春风城的青楼画舫,后来自然也归望海店所有。
自古吴越多美姬,江南画舫市色艺。
淮沁画舫比春风城的规模要小上许多,可站着天然的景色优势,不乏喜欢的公子一呆就是几个月。
若是有的姑娘乏了,便可以去春风城休息,换一些喜欢烟雨小水的姑娘来。
无论是杜十娘、石闲还是秦淮,都是这儿的常客。
忙的时候以歌女舞女的身份来,若是闲着,此处也是一个放松游玩的绝佳之地。
此时,平静湖面的一班偏僻画舫处,一个身着淡黄色长裙女人面前摆着一壶清酒,些许雪花落入酒盅融化不见。
这儿的酒味道可真不错。
她的视线落在那一条条画舫上,侧耳听着姑娘们的莺声燕语,笑了笑。
早入仙门,再回首,便觉得凡尘事离的远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扎着羊角辫、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从车厢中跑出来抓住她的膝裙,甜甜的道:“鱼姐姐。”
“你醒了?”鱼行舟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说道:“不是教你多睡一会儿?”
“大船……晃啊晃,晃得小虎睡不着。”小姑娘笑着,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头上一对蓉黄耳朵轻轻颤着。
鱼行舟伸手在小姑娘脑袋上一捋,那一对绒耳消失不见,她说道:“若不是你年龄最小,我可不带你出来,一丁点都不让人省心。”
小姑娘撒娇似得抱着鱼行舟的腰肢,轻轻蹭着。
鱼行舟叹息。
自她把这个孩子从妖山中解救出来,她便总是粘着自己。
不过因为还算可爱,正是她喜欢的类型,天赋也不错,便一直带在身边,时间长了,不免有几分感情。
只是这般被小姑娘缠着的感觉对她来说倒是真的有几分怀念,现在身处勾栏画舫,便想起了多年前初入腾云境为了练心而云游时发生的一些事。
明明时间没有过去太久,可现在想起,竟是物是人非,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小鱼姐,小虎想石姐姐了。”小丫头忽的说道。
鱼行舟微微沉默,具体的事情她已经听师父说了,这种事……她埋怨不了师父,也无可奈何,现在那个小师妹忽的多了两座靠山,她一时间也很是惊讶。
鱼行舟说道:“师妹现在很好。”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去看?”小姑娘很疑惑。
“现在不方便,以后南荒安定了,我再带你去寻她。”鱼行舟认真说道。
小姑娘似懂非懂,便不再缠着要去见那石姐姐。
“小虎,饿了吗?走……我们去吃点东西。”鱼行舟说着起身。
小姑娘趴在案板上看着远处忽然聚起的人群,好奇的说道:“小鱼姐,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瞧瞧好不好。”
“又是哪个头牌来了……该是没什么好看的,你就喜欢凑热闹。”鱼行舟看向那人群,忽的一怔,意外道:“好漂亮的人儿。”
一身浅袄小裙,面上不抹一丁点的胭脂却娇嫩可人……
“在哪儿呢?小虎怎么看不见。”小丫头急着道,因为隔了太远,她那点微薄的修为根本修炼不起瞳术。
“就在……”鱼行舟说着,美眸紧缩,旋即看的更仔细了。
那漂亮姑娘身旁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
她带着面纱,隐隐可以见得一点泪痣。
那双眼睛……
鱼行舟想起了什么。
“小鱼姐,你怎么了……”小姑娘担心的说道:“小虎不要去看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鱼行舟摇摇头,说道:“走吧,咱们去瞧瞧。”
巧合的是,她前些时日才在客栈宗卷上见到过这个名字,与那书院新秀李孟阳放在一起。
也真是很久没见了。
……
……
淮沁岸边,大河交流于一处,湖面上画舫林立,许许多多的姑娘走出屋子,远远的瞧着岸边的人群,又有三三两两的公子询问身旁女伴是那一位花魁来了,令姑娘们那么兴奋。
岸边的小桥,人群簇拥着,尽管天上下着雪,可周遭都是姑娘,连打伞都不需要。
“十娘,这些姐姐都那么喜欢你?”杜七牵着杜十娘的手的微微用力。
因为这儿都是杜十娘的故人,所以杜七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杜十娘哼了一声,不予回应。
事实上,她在望海店本就是十分受欢迎的姑娘,无论是在男人中还是女人中都是一样。
此时,杜十娘身边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挥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十娘坐了三日马车,还不让她好好歇息?”
一言出,周围的姑娘们皆安静下来。
“十娘,去我哪儿?”艳妆女人说道。
杜十娘轻轻点头。
女人这般“自私”的行为自然激起了一旁姑娘们的不满,纷纷发声。
“秋屏,凭什么让十姑娘去你那儿休息,我这儿也挺好的。”
“就是。”
“吵什么吵,十娘都答应了,再说了,七姑娘第一次来,自然是要用不系舟的,我这儿不是最舒适的地儿?”被唤做秋屏的女人笑着,对着杜十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众姑娘切了一声,旋即便认命了。
所谓不系舟,指的不是画舫,而是在水中做的石楼,只是雕成了小船的模样,毕竟……虽然少见,可是也不乏晕船、水性不好的姑娘公子。
眼见过了桥,上了那不系舟,姑娘们便散开,各自回各自的地方。
……
舫间。
秋屏说道:“十娘,还要其他房间?”
杜十娘摇头指着杜七:“我和她睡一屋就好。”
“那行。”秋屏又说道:“十娘,青萝姐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这样,咱们晚上做个宴,我去准备。”
她笑的很开心。
杜十娘瞧着她,无奈一笑,便点头。
“麻烦你了。”
秋屏杵了一下杜十娘,说道:“和我还客气什么。”
杜七在一旁看着,乖巧的不说话,接着秋屏带着杜十娘去了准备的客房,和杜十娘随意聊了两句,便下楼去了。
临走之前,视线在杜七身上扫了好几圈,面露赞色。
……
不系舟上的房间不算豪华,不大不小,可该有的都有,床上有着红色软榻,杜七一进门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十娘,你方才怎么一直不说话。”
“说什么?”杜十娘在桌前坐下,摘下面纱后轻轻擦拭鬓角。
被人争抢是望海店每个人气姑娘都会经历的事情,这种时候她若是开口去选择那才是真的没完没了。
春风城和淮沁画舫的规矩不大一样,见她的孩子也少,可会这么热闹……只怕是有人将她要来的消息提前泄露出去了。
她在这儿有许多的朋友,知道她恢复了精神,自然会这般高兴。
杜十娘想了想,便知道是谁做的了。
“七姨……”她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无奈。
“十娘,咱们现在?”杜七问。
“随我去洗洗,睡一会儿,晚上还有小宴,到时会很热闹,也有不少好吃的。”
“嗯。”
……
……
岸边,姑娘们扎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秋屏,你真的看到十娘带琴来了?”
“那还能有假。”
“意思是……我又有机会听到姑娘抚琴了?”
“谁知道呢。”
……
……
不远处,鱼行舟领着小姑娘站在那儿,侧耳倾听。
0356 有人依是很美好的事儿
有人一生只依自己,依不了时,再依山水,又有人依不了时,转眼却成了别人的依靠。
暖泉旁,雾气逐渐扩散,虽然是小冬天气,可周遭水波荡漾,温暖舒适……不断有断水涌起,将两个姑娘包裹其中。
杜七围着浴巾,靠着杜十娘身侧,眼睛眯起。
一抹雪花自天上落下,在杜十娘绯红的肩头融化,并未带来一丝一毫的清凉。
杜十娘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掠动面上轻纱,她转头说道:“丫头,该醒困了,天都要黑了。”
杜七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旋即打了个哈欠。
杜十娘轻轻摇头。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睡起来没个完,自己生拉硬拽将她带来泡温泉,这样都唤不醒这丫头。
“这可是青姨的小泉,旁的姑娘想使都使不上的,快,醒困了……”杜十娘说着,拍打杜七的脸。
“嗯。”杜七应了一声,努力睁大眼睛。
此处后院,一个女人走进来,露出半个脑袋在门框旁瞧着院中:“十娘,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准备上船。”
“知道了。”杜十娘说道。
女人视线在杜十娘和杜七的背上掠过,掩面而笑,转身离去。
杜十娘隐隐可以听见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更无奈了,等到身后彻底安静,她这才摘下脸上面纱。
此时天色渐晚,杜十娘看不清水面上的倒影,只有红霞印在热气扑面的水上。
“妮子,看着我。”杜十娘忽的说道。
杜七看向杜十娘那她看不厌的面容,困意逐渐消散。
“十娘真好看。”她说道。
“又来了。”杜十娘无奈,于水下抓住杜七的手放在自己面上,感受着杜七滑腻的手,杜十娘略微沉默。
虽然一直克制着自己没有去照镜子,可这毕竟是她的脸。
她的疤消失了。
眼角那一颗本来被融化的泪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杜十娘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论杜七知不知道缘由,杜十娘都没有打算问她。
她对上了杜七那安静欣赏的视线。
姑娘喜欢,比什么都要好。
……
……
姑娘们取了一条宽大的红船,四周挂起了红灯笼,湖面上映着色彩斑斓的灯光,那些彩灯映在杜七面上,似彩妆。
杜七不甚习惯这般热闹的场景,便只是随着杜十娘走在人群中,乖巧的望着她和姑娘们交互。
厅内,一个个方桌横在那儿,满满的姑娘们跪坐在桌前,纷纷抬眼瞧着她,杜十娘在姑娘们的视线中,带着杜七入座。
杜十娘的位置在戏台靠左的第二排,前方还空着一个桌子,其他地方都已经坐满了人。
杜七跪坐在杜十娘对面,看着桌上那些新鲜的点心,揉了揉小腹。
睡了一天,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秋屏走过来,道:“今儿十娘就好生歇着,丫头们准备了不少新鲜玩意,正好……你也帮着品品,戏折子要看看吗?”
杜十娘点头,接过戏折子看着她们今晚的节目。
无非是歌舞琴曲,还有几个会唱戏的丫头。
杜十娘看着上面的名字,抬眼在厅内扫过,灯火下的面容娇嫩可人。
“别找了,丫头们都在后面点着妆呢。”秋屏说道:“我记得萤丫头的琴是随着你学的吧,她为了今晚的曲子……准备了许多。”
杜十娘望着戏折子中,第一位出场的姑娘的名字,眸子中多了几分怀念,轻声道:“萤丫头以前跟着平娘,我只是教了她一点点。”
秋屏轻笑:“萤丫头特地要第一个出场呢,那曲子我听了,挺适合开台。”
“那我就期待了。”杜十娘说着,指向自己身侧的空荡荡的主位,说道:“青姨人呢?又去喝酒了?”
“谁知道她,不过那么久不见十娘,她肯定会来。”秋屏说着,提醒杜十娘道:“见面记得要叫青萝姐,一口一个姨,小心她收拾你,咱们这些软骨头可没有本事帮你出气。”
杜十娘无奈:“青姨也是,都也一把年纪了。”
秋屏也叹息:“可不是,四十多的人了……还整天纵马饮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静下来,只是咱们这儿的姑娘都盯着她的养颜方呢,要我说青姨对十娘你那么好,你帮我要几瓶口脂来?”
“去忙你的吧。”杜十娘推了一把秋屏。
“切。”秋屏摇着腰肢转身离去。
姑娘家的小宴规模不大,只是这画舫百条船中一条中等规模的,可用来招待杜十娘已经足够了,毕竟认得她的姑娘很多,可她认得的姑娘……也不过这一厅之数。
淮沁河面,碧水悠悠。
画舫之外,四五花船张灯结彩,围着杜十娘那座大船结团,好动的姑娘们上了甲板,举杯对饮,欢笑不断。
因为是姑娘自己的私宴,所以并未邀请公子,姑娘们放松的很。
杜十娘微微松了自己的领子,露出雪白脖颈,平静说道:“想吃就吃了,看我做什么?今晚只有你吃不完,没有不够吃。”
杜七拿起桌上糕点咬了一口,留下小巧牙印。
杜十娘见状,本来准备询问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这丫头还有胃口吃点心,自然是没有晕船的。
也是,与柳依依学了凫水,也该适应这般摇晃了。
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倒了一杯清酒,转过头就发现杜七在盯着她瞧,杜十娘顺势将茶壶自桌下取出放在杜七面前。
“你喝茶。”
“哦。”杜七倒着茶水,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十娘今儿少喝一些,别再醉了。”
“你这话可能有些晚了。”杜十娘回了杜七一句,旋即端着酒杯起身,与一旁走过来的姑娘轻轻拥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个姑娘碰杯,一饮而尽。
接着,便来了第二个人。
杜七眨眨眼,看着杜十娘一一杯杯酒水下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了。
可她觉得十娘喝的高兴,醉了就醉了……想来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那个车夫姐姐呢?
杜七四处去看,没有见到她,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毕竟……自己短时间也用不到车架。
酒香弥漫,姑娘们的私语窃窃,伴随着一声锣响,小宴的节目开始了。
上来与杜十娘喝酒的姑娘们纷纷退去,回到原来的位置。
杜十娘也坐下,白皙的脖颈起了一抹绯红。
“十娘,你还好吗。”杜七问。
“你说呢。”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盯着那抱琴上场的少女,认真说道:“听曲了。”
台上,一袭湛蓝长裙的姑娘入座,看着杜十娘这边,忽的笑了。
“十娘,她笑得真好看。”杜七说道。
“嘘。”杜十娘掐了一下杜七的手,旋即对着那姑娘点头。
蓝衣姑娘收起笑容,换上一抹坚定而认真的神色,玉手抚琴,若轻絮拂动,接着一阵阵琴音似清泉珠玉自姑娘手中流淌而出,沁人心脾,曲调仿若溪流跃谷涧。
厅内的姑娘们纷纷停下在做的事情,静静享受着一曲。
蓝衣姑娘的琴艺上佳,面容姣好,琴声铮铮,可她的视线时不时掠过杜十娘的面纱,在她眼角泪痣停顿。
琴曲并未因姑娘的分神而失准,相反,那琴声中可以听见她雀跃欣喜的心情。
一曲终罢。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回音在厅中消散,想象中雷鸣般的喝彩并未出现,多数姑娘们还未从那曲调中脱离出来。
这便是最好的反应。
琴曲结束后,蓝衣姑娘缓缓收起自己的七弦琴,动作缓慢,终于,姑娘们回了神,互相见到的是惊讶的眼神。
“惠,你和她住一起,流萤这丫头的琴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一直都不差好吗。”
“你们别忘了,这妮子以往和十娘一样,都是秋水楼的……平娘手底下的姑娘。”
“平娘……倒也是,惠,琴谱的事情,就拜托你去想办法了,我实在是没银子了。”
“就是就是,萤丫头什么好,就是作曲要的银子……啧,她真的是趴我们身上吸血。”
“……我尽量。”
厅内角落,一袭鹅黄小裙的鱼行舟与那叫做小虎的丫头坐在那儿。
小虎捧着点心咬了一大口,随后露出可爱虎牙,扯了扯鱼行舟的衣角,在她低下头后于她耳边轻声说道:“小鱼姐,好好听的曲子。”
“嗯。”鱼行舟心想这般曲子虽然青涩,可对她来说竟是要比在九华山听到的琴曲还要让人心动。
……
杜七心想曲子真好听。
杜十娘回味后,忽的开口:“流萤。”
她一说话,厅内瞬间安静,众人的视线齐齐聚集过来。
蓝衣姑娘闻声,不紧不慢的收起琴,起身行了一礼,婉声道:“姐姐。”
她的声音并非想象中那般温柔,反而有几分褪不掉的童声稚气,与面上浅妆甚配。
杜十娘问了一个在场姑娘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这琴曲叫什么名字?”
流萤望着杜十娘那一身漆黑长裙,认真说道:“契若金兰。”
杜十娘一怔,望着台上那逐渐发红的眼眶,轻轻叹息,避开了那一股倔强的视线。
这一身蓝衣十分的眼熟,在许久之前,她就是一袭蓝衣,石闲则是一身红裙。
款式都一模一样。
在场的部分姑娘露出若有所思、甚至感同身受的神情。
她们这些人,谁还没有个依靠、没有个憧憬的人?
“姐姐可喜欢?”流萤稚声逐渐平稳。
“喜欢。”杜十娘说道。
流萤笑着,下台去了。
气氛忽的有些凝固了,秋屏上台,扭着那纤细腰肢,娇声道:“高雅的曲子也听了,接下来,听我来一出戏?我可是练了许久了。”
“呸,就你那个嗓子,卖卖色气就罢了,还能会唱戏?”
“就是。”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道谁的底。
“你们就说听不听吧。”
“听听听。”
女人们起哄,秋屏放开了嗓子,可她着实不是唱戏的料,时不时的破音引起姑娘们哄堂大笑。
托秋屏的福,气氛逐渐回到了一开始那般热闹。
杜十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使劲杵了一下杜七,嗔道:“你就知道吃。”
“?”
……
……
“小鱼姐,她们刚才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小虎疑惑的问道。
鱼行舟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小虎似懂非懂。
鱼行舟看着杜十娘的方向,瞧着她与杜七亲密的小动作,想着那蓝衣抚琴少女的神情。
一朝入凡,才发现自己真的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东西。
不知不觉,那个曾经一心求死,让她操碎了心的小丫头也成了别人的依靠和憧憬。
鱼行舟认为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大姐,不辞而别却也非她所愿,可有时候修行就是身不由己的。
她忽的想要走过去,与十娘碰一杯,可举起酒杯,又放下了。
鱼行舟想起了宗门上一纸卷宗,心道她大概还是这丫头的姐姐……能为她遮挡一些风雨。
“小虎,你喜欢那个黑衣姐姐吗?”鱼行舟问道。
小虎嗯了一声,杜十娘是宴会的中心,她看得出来,托这位姐姐的福,她才能吃到这般好吃的点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她发现小鱼姐总是瞧那个姐姐。
“小虎,你说若是有人为了落旁人的面子,想要她的命,该怎么办?”鱼行舟问。
“小虎不明白,可若姐姐喜欢的姑娘,就杀了那坏人。”小姑娘天真的说道。
鱼行舟轻轻点头。
那些冢中枯骨总是喜欢玩弄这般不入流的把戏,也难怪师父那般失望。
客栈内,从李孟阳的胞弟那里得到的信息有很多,其中包括李孟阳真心喜欢的姑娘是谁这一点。
巧的是,李孟阳天赋异禀,修炼神速,很快便被一位夫子看重收为学生,甚至留下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高度评价,这种时候,杜十娘就成了落夫子面子最好的工具。
那李孟阳该是也没有想过,他又成了杜十娘的无妄之灾。
鱼行舟戴上面纱,将手中酒杯递给小姑娘,附耳叮嘱:“小虎,替我把这杯酒交给那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