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7 杜七的拳头很小
安宁不大喜欢净土莲宗的和尚,可她毕竟是佛印加身的禅子,对那被道天君改造多年的道宫更为厌恶。
安宁看着白衣人袖口的黑白纹路,说道:“你果然是东华宫的人。”
听着安宁的话,白衣人视线微动表示听见了,却不回应。
以他的身份,在宫里只需要听元君的吩咐,其它的……哪怕是佛门的禅子,他也不需要给面子。
也就是元君对佛门的态度并不像天君那般打压,不然他说不得会让这还未成长起来的禅子吃些苦头。
当然,也仅仅是吃些苦头,若是要伤害安宁……这世上还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各方思虑,白衣人并未理会安宁。
安宁也不恼,她早就猜到了李青莲的身份,旋即转头看着那手握巨剑的客栈师兄,问道:“你们认得道宫的人?”
男人正要开口,安宁就提前说道:“好了,我不想知道了。”
这两个来自八方客栈的二代弟子在听了安宁一个人自言自语后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的白衣人是道宫的人,而且属于东华一脉。
东华元君,道宫的身份最为尊贵的存在之一。
握着巨剑的男人汗如雨下,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
石婴这般低贱之人,怎的可能认得那尊贵的禅子。
这可是禅子,禅子所言定然无虚,也就是说即使是他们掌柜的见到眼前的白衣男人,也得恭恭敬敬,礼数之上不得有半分不当……
他现在最大的安慰就是,道宫的前辈只是路过,并非作为石婴的靠山,不然这次就惹了大麻烦了。
虽然,看禅子的态度,已经是极大的麻烦。
场面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只能静静站着,等待被审判。
安宁指着那衣衫褴褛,如若浴血的石婴,说道:“这丫头,道宫的人要保?”
“回禅子。”
白衣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与安宁的灵动娇嫩不同,多了几分虚渺之感,似是真仙之音。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不像是修仙的道士,而像是街边的混混游侠才能发出的意气之音。
“这丫头,我罩着了,如何?”
他本只是随意出手,可既然禅子这般态度,那他便接下这桩因果。
区区八方客栈,他还不放在眼里。
整个南荒大大小小的宗门加起来,在东华宫面前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
“呵,若是天君还在那天上十里处,大和尚们还忌惮三分,现在嘛……”安宁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头对拿着巨剑的稳重男人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家掌柜的,这石闲丫头以后是我的有缘人,今天之后,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让大和尚去找她喝茶。”
稳重男人呆滞之后是大喜。
他什么都想不清楚,脑海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他还能活着回去……
果然,还是需要一个传话的人才是。
白衣人说道:“石闲是谁?这丫头不是叫石婴?”
“哦,我记错了,都怪常姐姐总是在我耳边提起那淮竹和石闲……应该是叫石婴……”安宁一愣,随后用力摇摇头,那马尾在空气中划过一阵好看的弧度。
白衣人轻轻叹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在道宫眼中犯了失心症的禅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闹别扭的丫头。
白衣人也说道:“既然禅子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落了下乘……”
他手指掠过石婴脸颊,取了一滴鲜血,随后将其融入真元,一块血色玉佩凭空出现,漂浮在稳重男人的身前。
“把这个交给你们掌柜的,剩下的她自然会明白。”
安宁气鼓鼓的问:“你偏要与我作对?”
白衣人一怔。
这禅子……怎么这么奇怪。
被安宁这么一盯着,本来较劲的心思忽的烟消云散。
“你走吧。”白衣人对着稳重男人道。
男人俯地颤声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多谢禅子……”
“我不喜欢旁人这么叫我。”安宁道。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家禽。
“三息之内,滚。”安宁平静看着他。
稳重男人巨剑也不要了,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
三息之后,春风城边,护城河缓缓流淌,男人本要奔波出城,忽的真气动荡,摔了个狗吃屎。
果然还是受伤了。
男人靠着树坐下,吃下丹药缓缓调息,面上是恐惧与后怕。
这春风城真如鱼行舟所言是阴极之地,邪门的很,一个小小的石婴居然引来了佛门道宫两尊庞然大物,他就不该贪那洞宫丹……差点把命搭上。
好在,他受伤最轻,作为传话是一个不错的工具,不然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
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所以之前才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他说,原以为是伤的太重,现在想来,只怕早就被制住了。
石婴……
男人一想起这个名字就浑身发抖。
即便是因为佛道之争,可石婴总是受益的,之后……以他们掌柜的性子,定然不会再给石婴使一点绊子,若是她还愿意回到客栈……
不,不可能。
男人摇头,石婴吃了破障丹,丹田泄元,识海地漏而缺,以后就是一个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能再活十年都算恢复的好。
还有一件事。
既然石婴废了,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长老承诺的三粒洞宫丹还是能拿到手,少了一个师弟瓜分,他竟然是从中获利最大的人。
想到那三粒洞宫丹,心中喜悦冲破了方才濒临死亡的恐惧,旋即升起的是对那老东西的不满。
以后若是有机会,他不介意将今天这份屈辱让那老东西也享受一番。
男人心道难道自己是被天道眷顾的人?
修为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春风城不宜久留。
“?!”
他想要起身离开,却骇然发现,他一动都不能动,从发梢至手指,每一存肌肤、每一寸修为都仿佛被彻底冻结,此刻的他除了思考与面上那带着诡异的笑容,竟然什么都做不到。
男人心肝颤动。
难道……
禅子是要赶尽杀绝?
他没有发现,明明眼下太阳正盛,可他身后靠着的那一棵槐树竟然没有一丁点树荫,好像这么一棵三人才能抱过来的大树是生长在他的影子中,将他牢牢的钉死在地上。
……
……
巷子中,安宁捡起那一把巨剑,看着天上的结界,对男人说道:“这剑和这结界你拿去处理了。”
白衣人点头。
安宁又问道:“石婴,你准备怎么解决?”
白衣人一掌拍在石婴身上,真元流转,随后松手说道:“这么解决。”
安宁哼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道宫保下的人?只是留了她一命,修为尽失,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那请禅子救她?”
“那帮大和尚现在不会帮我,我一个人,没有那般可以修复经脉识海的丹药。”安宁一点也不羞。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指着石婴说道:“她还不值一颗上清丹。”
“也是。”安宁点头,道宫的人又不是布施行善的老好人。
“这人你留着干什么?”安宁看着一旁那本来轻浮,现在只有眼珠散发着恳求的男人。
白衣人摇头。
道宫与佛门在一个层面,怎样斗狠都有自己的规矩,作为道宫之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看到轻浮男人对安宁那侮辱性视线之后而视而不见。
他伸手,轻轻拂袖。
轻浮男人就死了,化作一股灰烬消失在空气中。
千般恩怨、仇恨,皆随风消逝。
起因不过是一个眼神,这就是拳头大的世界。
安宁盯着白衣男人看了好一会,猜到了什么,提醒道:“常姐姐说我以后做了望海店的姑娘,这般下流的视线是最常见的,你若是还想留在这春风城,就别对我的恩客出手。”
“?”
白衣人闻言后呆若木鸡。
恩客?
什么恩客。
绝云宗传出来禅子要留在望海店……难道是这个意思?
安宁一个人说着:“若是喜欢我的人都死了,那我还做什么清馆人?是了……这件事也得与佛门的人说清楚。”
白衣人:“……”
男人轻轻叹息。
他原以为,元君不顾事务前往南荒散心已经是任性到了极致,却没想到佛门未来的领袖居然是要在春风城做妓,虽然说是清馆人,却依旧是卖笑的下贱勾当。
看不透。
佛门,也是能忍。
他很佩服那群老和尚,若是换了道宫,这南荒的天估计会翻上九翻。
也难怪绝云宗传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再遮掩……换谁也不可能如实传达禅子的意思。
他现在才知晓,为什么说佛门遇到了万年来最大的坎,有这么一个佛印,没有一念成魔已经是平日里吃斋念佛、苦心修行的结果。
白衣人认为还是离禅子远一些的好。
就在这时候,安宁忽的说道:“把结界散了。”
白衣人下意识解开天网,紧接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花袄的姑娘出了庭院,径直向他们走过来。
白衣人认得她,是元君特意吩咐要好好照顾的七姑娘。
这里还保留着战斗之后的狼藉,他想要隐藏石婴的存在,却被安宁阻止。
杜七走过来,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对着白衣人说道:“谢谢你救了石姐姐,若没有你帮着,我只能叫明灯起来了,那孩子才睡下,我不大想唤她起床。”
白衣人听不懂杜七在说什么,却对杜七的适应力表示惊讶,很明显这姑娘只是看到现在这般场景就推测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看着这一地鲜血竟然也不觉得害怕,该说不愧是元君喜欢的姑娘。
“七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白衣人道。
杜七微微行了一礼,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插手那般血腥的战斗的,所以白衣人的帮助很重要。
杜七走到已经昏迷的石婴面前,有些心疼的看着石婴。
石姐姐……一定很疼。
作为姑娘家,衣裳破破烂烂的,所以杜七脱下花袄披在石婴身上,随后托着她的身子,丝毫不在意石婴那满身的血污。
“七姑娘?”白衣人不解。
杜七回头道:“我会一些医术,石姐姐就交给我照顾吧。”
“……”白衣人没有理解杜七的想法,却只是道:“姑娘是要带她去哪?我来就好。”
说着,他运气真元,托起石婴的身子。
“谢谢。”杜七指着秦淮的院子:“那栋阁楼,二层。”
白衣人操控真元,随着杜七的指引将石婴放在杜七准备的毯子上。
安宁呆呆的站着,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好在杜七随着白衣人一起出来之后,多看了她一眼。
“我认得你。”杜七说道。
安宁说道:“杜先生教我练琴。”
杜七轻轻点头:“也谢谢你了。”
“七姑娘……”
“我要回去给石姐姐清理伤口了。”杜七认真说道。
“嗯。”安宁挥挥手。
杜七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转身进屋。
巷子中,白衣人怪异的看着杜七的背影,一阵脊背发寒,说不出的怪异。
安宁则是轻轻叹息。
她就该第一时间出手的,现在好了……看了许久的戏,功劳还没拿到,也不知道七姑娘怎得分析出来是道宫人救的石婴。
应该是自己看起来太小了。
白衣人指着一地的鲜血和崩坏的墙壁,说道:“禅子,那七姑娘怎么不觉得奇怪……而且,她竟然要救那石婴……”
“我怎么知道。”安宁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白衣人对于杜七忽然出现接走石婴这件事还有些懵然,可禅子都走了,他留着也没意思,至于说这里……让白龙去收拾后事就可以了。
元君只是让保护杜七,其他的也没有吩咐。
至于说那石婴,反正有了自己的真气修复,死定是死不掉的。
对于他来说,这些通通比不上安宁口中的“恩客”二字来的惊诧。
……
……
屋内,杜七给石婴把了脉,确认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又花了半个时辰给她擦拭身体,小心翼翼的抹除掉血污。
石婴受了很多伤,伤疤纵横,最大的那一道由小腹直接延伸到大腿处。
好在有真气护体,不然这伤口不结痂,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在心里感谢了一番那白衣人,杜七使出吃奶的劲,挪动石婴的身子。
“小姐……”明灯揉揉眼睛,略带困意的从里屋走出来。
杜七招手道:“快过来帮忙,时候不早了,等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呢。”
0328 若不是特别在意的规矩,其实也不重要
明灯本还有些困乏,可当她靠近杜七便嗅到了一股血的味道,顿时清醒过来,跑到杜七面前,担忧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杜七指了指面前的姑娘。
明灯已经看到了,小丫头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瞳孔缩成一点,骇然道:“这是……石姐姐?”
明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睡了一觉起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石姐姐伤的好重,这般可怕的伤口……她不会……
明灯不知所措,一时间眼泪夺眶而出,小脸惨白。
杜七看着丫头急的眼泪都掉了出来,解释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力气大,帮我把石姐姐抱到床上,我给她上些药。”
“是,小姐。”明灯吸了吸鼻子,连着那带血的绸缎抱起石婴,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榻上,随后局促不安的盯着石婴。
终于,那股呼吸虽然微弱,却依旧可以感知到。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只要还没死就好。
在明灯眼中小姐是无所不能的,而且精通医术,只要人还没死小姐就一定会有办法。
她以前也是这样被小姐救下的,所以坚信。
明灯看向地上那残破的衣裳。
那是石姐姐在披罗居做的最喜欢的裙子……现在却都是血污,泛着难闻的气味。
石婴因为伤口被毒气侵蚀,血流不止,好在有道宫元气化解,顺势制住了血,伤口处隐隐可见些许血痂,杜七取了一早准备好的药膏与纱布,涂抹在石婴的伤处。
动作不算小心,可照顾到了每一处伤口。
杜七觉得这样就够了。
随着杜七将石婴包成一个粽子,明灯才敢问:“小姐,石姐姐她怎么样了……”
“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看着骇人,躺几个月就能下地活动了。”杜七说道。
“那就好。”明灯吊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后害怕的道:“小姐,石姐姐怎么会伤成这样……城里的人不喜欢她吗……”
杜七抬头,说道:“说是她的家事,不过好像也有仇人,其实我也没有听的明白,等她醒了问问她就好了。”
明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小姐,石姐姐在春风城没有认识的人……那现在……”
“我正要与你说呢。”杜七收拾了药箱,回首道:“你去叫翠儿姐过来将石姐姐接回咱们家。”
“啊?”明灯一怔。
“没听明白?”
“听、听明白了。”明灯心道小姐说的话翠儿姐自然不可能不听。
“去吧,住秦姐姐这儿总是不方便的。”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说道:“也不是什么重伤,你放轻松些。”
明灯用力点头,随后出门回家找翠儿。
……
杜七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我也该走了,也不知他有没有走远,十娘可不许我擅自出城……”
杜七关上门,也离开了院子。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对着空地说道:“出来吧。”
“……”
白衣人顺着一片雪花出现在杜七面前,奇怪的看着她。
杜七一个未修炼的姑娘能看到自己?
不可能。
那就是说元君将自己会跟着她事情告知了她。
“七姑娘。”白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奇女子。
“你跟着我有一些时日了,差不多……可以别做这种事情了。”杜七认真道。
“我是在保护七姑娘的安全。”白衣人这么说,语气中多了几分逗趣的意味。
杜七却不觉得有趣,她感受那雪花清凉、清风拂面,视线自下而上掠过路边花草、青石砖、湿泥土,最后落在白衣人和他头上的一汪青天处,平静问道:“我为什么需要你保护?”
白衣人说道:“石婴是八方客栈的人,姑娘收留了她,自然会惹到些许麻烦。”
杜七撑起伞,挡住那缓缓落下的雪花,问:“你为什么骗我?”
白衣人一愣,随后无奈。
“抱歉。”
石婴他保下了,客栈自然不会找七姑娘麻烦,所以是说谎。
怪异的看了一眼杜七,白衣人说道:“这是元君……就是你青莲姐要求的。”
“我知道。”杜七说道。
白衣人心想元君果然与她说了。
“她不是还说要你听我的?”杜七道:“我教你别跟着我了,十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若是十娘不高兴,那她也会不高兴,她若是不高兴,那些孩子也会不高兴。
杜七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修士,说道:“石姐姐的事情谢谢你,只是……你离我远些。”
白衣人看着姑娘面上的认真,轻轻点头。
杜七说得对,元君的确有这么吩咐过。
他不知道杜七为什么气鼓鼓的,不过他生性洒脱,从不是死板的人……杜七不喜欢,他就不跟着了。
反正若是杜七遇到危险,他会第一个知道。
“七姑娘,我走了。”白衣人说着消失不见。
杜七确认他真的离开,心道这男人还算好说话,不然她就只能等晚上让明灯赶他走了……
明灯还小,可能掌握不好力度,若是将他打死了,到时候对青莲姐也不好交代。
杜七被杜十娘教育的还算善解人意,只要他不跟着自己,其他的东西她也懒得管。
杜七随后叫了一辆马车,在城门前停下。
她下了车,走进树林。
此处树木丛生,杜七转了一圈有些累,靠着一棵树歇息。
石婴的身子她看了,正常看来没有任何问题,可寿元有损,规矩上人的寿命不是固定的,可以随着后天惨事减少,也可以通过修炼而提升。
杜七觉得自己和明灯都挺喜欢石婴,所以她不想让石婴那么快的死。
翠儿姐也花了钱。
这是小事。
可杜七听到那安生和尚……哦,现在应该叫安宁姑娘了。
那安宁姑娘说石婴修为尽失,说……活着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杜七听的明白,虽然不大理解,却还是当做一件事记在了心里。
石姐姐存储灵气的地方坏掉了,所以无法修炼。
她得想个办法,在尽可能不破坏规矩的情况下帮到石姐姐。
歇息了一会,杜七顺着树影继续往前走,随着隐隐几道水声,杜七露出轻松的神情。
……
溪流一侧,天上下着雪,雪落在槐树上,八方客栈的师兄坐在树下,面露怪色。
本来,他在即将要出城的时候忽的摔了下来,功力全失……惊骇的很,本以为禅子是要赶尽杀绝,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并没有人取他的性命,似乎……他只是真气紊乱所以不能动弹。
叹息。
也不知怎么会这样。
若是让那道宫和禅子知道他这个传话的还没走……说不得就真的要死了。
男人怀疑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毕竟这里是春风城。
阳光下,那巨大槐树将他的影子死死定在地上,忽的,那影子起了一阵喜悦的涟漪。
几乎同时,一阵悉悉索索的的声音传来,男人瞬间警惕起来,转动眼珠看向声响的来源。
一抹青色映入眼帘,色彩单调,他却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抹霞光。
杜七拭去额前汗珠,轻轻喘息着,说道:“总算是找到你了,还好没有出城。”
“……”
随着姑娘的声音,男人忽的察觉自己上半身可以活动了,只是真气依旧封死……所以还是只能在这树下坐着。
他看向杜七。
初入城的时候有见过一面,因为太过好看,所以一直记得。
“找到我……什么意思?”听着杜七的话,男人心中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
“没什么。”杜七在距离男人三丈远的位置靠着一棵树休息,深呼吸后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男人沉默。
杜七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没有修炼的姑娘,而那差到极点的体力也表明这一点。
可却是莫名的心悸,竟然一丁点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
他只当是因为还在春风城,所以不能行凶,开口说道:“姑娘问吧。”
杜七点头。
还会听人说话,她本以为不会那么好沟通的。
“石姐姐是不是以后都没有办法修炼了。”
男人身子一颤。
石姐姐……
定然是石婴了。
原来这个人是来替石婴报仇的……
他现在修为尽失,若是杜七真的掏出匕首,他便会真的死在这里。
男人看着杜七,忽的一怔。
情报上说石婴在春风城做车夫,而眼前的姑娘正是她的雇主,是望海店的人。
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的原因是因为那画上画的人和杜七真人完全不像,一丁点神韵没有,也就是这一声“石姐姐”和那青色裙子小袄提醒了他。
现在并不是感叹春风城勾栏质量高的时候。
逃过了禅子、逃过了道宫,若是就这么载在一个不能修炼的妓女手里……那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石姐姐是不是以后都没办法修炼了?告诉我。”杜七很有耐心的又问了一遍。
男人身子一颤,顺着杜七说道:“是。”
杜七问道:“破障丹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股脑的说道:“破障丹毁的是根基、是紫府之脉,以丹毒催动真元换来短时间修为壁垒的突破。”
“是说能突破修炼境界?”杜七觉得若是这样,那在旁人眼中该是很珍贵的丹药。
“对第四境之下来说可以突破障壁,可若是药力一过会反噬,会倒退一个大境界。”男人身不由己,心下惊骇。
现在的他像是知道什么就回答什么,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像小师妹的修为,承受不住所以地脉残缺,成了废人。”
杜七疑惑道:“这么毒的东西,石姐姐为什么要吃,因为好吃?”
男人脸色惨白的道:“因为我与师弟要杀她……”
杜七颔首:“原来是这样。”
男人背后又一次被冷汗浸透。
杜七看着他,歪了歪头。
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对报复也没有概念,况且这是石姐姐自己的事情……
这些都不重要。
杜七知道她是在意十娘的想法,所以一点也不生气。
“有什么办法能修复石姐姐的经脉?”杜七问。
男人不明白杜七是怎么理所当然征求他这个罪魁祸首的意见的……心中百般奇怪,却只能将自己了解的统统说出来。
“紫府地脉毁坏是极其严重的伤势,若是有洞天福地,服下天材地宝说不定能重塑经脉。”
“你这么说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杜七听的明白。
男人惊骇,却没有办法。
他的境界放眼整个修仙界都很低微,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
对他来说,若是不能修炼……比死还要难以接受。
死……死……
对了,起死回生。
男人说道:“道宫有三清丹,传说为仙品,若是能服下那传闻中只要还有一口气无论怎么样的伤都能瞬间回复的三清丹……自然……不,肯定是可以修复破碎经脉。”
“三清?”杜七眨眨眼,问道:“去哪能弄到三清丹。”
“道宫的丹药自然是道宫……”男人认命道:“这是在整个东玄都是至宝的丹药,不可能拿来给小师妹使用的。”
杜七为难道:“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她轻轻叹息,难道自己又要……
她虽然不愿坏了规矩,可事实上,只要不是像那莲花那般要起死回生,或是要她买东西不给钱……其他的规矩也不是第一次坏了。
杜七看向男人,问道:“你再想想。”
“……”男人沉默许久,死气沉沉的摇头。
修复经脉肯定有,而且有很多法子,三清丹是最不可能也是代价最大的办法,可旁的他不知道啊,思来想去还是天材地宝比较靠谱,可他不认得什么天材地宝,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杜七知晓他是真的没有办法,还以为他弄伤的石姐姐,定然会有法子呢。
“对了。”杜七记起了什么:“你说的三清丹是用什么草药炼制的?黄芪?红药?还是别的什么……我若是可以找到些许材料,说不定能治好石姐姐。”
男人心道这姑娘怪异的可怕,却又无知的很。
“三清丹的成分,我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知晓,应该是不弱于仙品悟道竹的品级……”
他能知晓最厉害的丹药是道宫的三清丹,能知晓最珍贵的天材是仙品悟道竹。
这是常识,且全都属于道宫,足以见得道宫的影响力。
毕竟若是在以前,还要多一个天底下最厉害的道天君。
“说不定,那三清丹就是悟道竹炼制的。”他说道。
“悟道竹?是说竹子吗?”杜七心道若是这样,沁河那儿不是正好有一片?安宁也说是什么悟道竹。
还是要去看看,弄一些给石姐姐尝尝,说不得有用。
若是真的没用,她再自己想办法。
杜七起身,心道这男人还要传话,也不能留他太久才是。
她看向男人身后的槐树,笑了笑。
0329 无知者无畏也是一个真理
飞云似景,寒雪若阵,一阵清风吹散槐树之上的雪花,那禁制便随着杜七的轻笑而散开。
“你走吧。”杜七对着那师兄挥了挥手。
他看都不敢看杜七一眼,逃似的离开,仿若那好看的姑娘是比恶鬼还要可怕三分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是中了幻术或是识海被控制所以才身不由己,正因为是魔门众人,所以才了解控制心神之法的可怕。
他现在可不觉得杜七只是一个普通的角妓。
“我那么可怕吗?”杜七取出随身的小镜子,打开后顺着阳光瞧过去。
微微一笑。
唇红齿白,十分的好看。
杜七心道十娘定会喜欢的。
她走到槐树下,在方才那人坐下的地方靠着歇息,同时抚摸槐树粗糙的树干,因为被禁制的人已经离开,所以槐树的影子便突兀的出现,给杜七造出了一片阴凉地。
杜七在想关于那竹子的事情。
若是她没有听错,安宁姑娘和那大和尚聊天的时候便提过悟道竹这样东西。
杜七不知道什么是悟道竹,只是……就和狸花莲花都是花一样,反正都是竹子,作用该是差不多的。
就在这时候,杜七忽的抬头,她也在林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有一袭白衣自林间出现,越过潺潺溪流,停在树梢上自上而下看着她。
杜七抬起头,一撮刘海滑落。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跟着我?”杜七问。
白衣人从杜七的气质中脱离出来,移开视线不去看那槐树之下的姑娘,说道:“我感知到了客栈的真元运转,便过来瞧瞧。”
“你说那男人?他已经走了。”杜七指着城外说道。
“……嗯。”白衣人点点头,一方面奇怪那人居然才从春风城离开,一方面对自己居然不知晓他还没有离开春风城而惊讶。
更有意思的是,这姑娘居然与那男人撞上了,看情况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衣人将这份疑惑埋在心底。
“喂,你站那么高做什么,下来说话。”杜七双手环于胸前,不满道。
白衣人叹息,自树梢落下,站在杜七面前。
他望着杜七那清澈的眼神,心道他都不用上手就知道这绝对是一个修道的奇才……
世上居然有这样奇怪的姑娘。
难怪元君那么喜欢她。
白衣人没有第一时间与杜七对话,反而是将视线放在杜七身后那巨大的槐树之上。
一般情况,是不会有这么三人环抱的槐树的……眼前的槐树型高大,其羽状复叶和刺槐相似,孤零零长在这儿,木下鬼的名头确实容易教人多想。
白衣人袖口纹路轻轻闪光,确认了这真的是一株最普通不过的槐树,而非他所想象中的妖族精怪。
也是,若真是什么精怪,也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你看什么呢?”杜七问。
“树。”白衣人回应道。
杜七回头,有些不理解。
树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她知道这槐树是一个乖孩子,可事实上它并非精灵,只是一株最最普通的树木,农夫握着斧头都能砍倒的那种。
“你也好奇槐花的味道吗?”杜七目露期待的说道:“这儿有槐树还是连韵姐与我说的,她还说等来年春中开了花带我来采槐花,做蜜槐吃。”
望着杜七那欣喜的神情,白衣人勾起嘴角。
好了,杜七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的理由有了。
他跟着杜七那么久,自然知晓这是个贪吃的姑娘。
他看着杜七。
七姑娘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是她,此刻欣喜不能自已的也是她。
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没有修为的姑娘产生那么大的兴趣。
“你怎么不说话?”杜七问。
其实在杜七眼里,这个白衣道士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上谁。
白衣人回了神,说道:“七姑娘不是不喜欢我?”
“也不是不喜欢。”
“嗯?”
“只是不喜欢你跟着我。”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哈哈一笑,心想女儿家哪有喜欢一直被人看着的,七姑娘自然也是这般。
“七姑娘不担心你那石姐姐了?怎得还有心情来瞧这玉槐?”他问道。
“我这就是为了石姐姐。”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听不懂。”杜七认真道。
白衣人轻轻摇头。
杜七看着他,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卧松云。”白衣人说道。
“这是你的名字?还是道号。”
“七姑娘还知道道号呢。”卧松云惊讶的看着杜七。
杜七蹙眉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卧松云也不知怎得会对杜七知晓这些东西而惊讶,说道:“算是乾道之号,只是用了那么多年,七姑娘当名字看就好。”
“嗯。”杜七点头,十娘教过她这是最基础的礼貌,所以她才会问。
当然,是对于她不讨厌的人是这样。
“你是道士,那青莲姐就是道姑?”杜七问道。
“元君是元君。”卧松云说道:“七姑娘,你口中的道士统称乾道,而道姑是坤道,道宫实际上没有道姑这个称……”
“你与我说那么清楚做什么,这又不是我要守的规矩。”杜七哼了一声。
“也是。”卧松云也是与宫里的孩子解释惯了,随口一提。
“难怪元君如此夸赞七姑娘,不知七姑娘可有入道宫的想法,以姑娘的心性……若是踏入坤道,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你怎么与青莲姐一样。”杜七说道:“我对你说的什么坤道不感兴……”
杜七说着,忽的一怔。
乾坤之道……似乎有些耳熟。
她记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给她泡过红茶,茶水的味道一般,比不得十娘的茶。
会一些占卜之术,可从来算不准自己的命数。
之所以想起他,是因为他总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道直线,将自己比作乾阳,将她比作坤阴,然后重复一些她没有仔细听过的话……
杜七记得自己是拒绝了的,因为听不明白。
后来他不再来自己在这儿划线,便消失在了世上,杜七心想那人红着脸的时候有几分好笑,所以还记得,除此之外,也记不大清楚了。
“不感兴趣……”卧松云听着杜七的话,心下无奈。
这种话也只有杜七这个生长于勾栏的姑娘能说的出来了……可越是知晓杜七的来历,他便越是感兴趣,当然本质上还是因为这是元君的吩咐,若是能带杜七入宫,元君定是会十分高兴。
“七姑娘,你听我说,坤道之……”卧松云开口。
“停。”杜七揉了揉耳朵,问道:“你明白道的意思?”
“不明白怎么会与七姑娘说。”
杜七捡起一旁的树枝,也在地上划了一道直线,那泥土两侧翻着,中间是深色、渗着湿润的浅沟。
“七姑娘?”卧松云不明白杜七在做什么。
“看来你还不明白,那就不要说话了。”杜七认真说道。
“……”卧松云叹息,知晓他又让杜七觉得讨厌了。
杜七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她本想回去问祝姐姐,现在正好不需要了。
杜七换了一个姿势站着,绣花鞋微微拧在地上,她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姑娘问。”
“那什么客栈是很可怕的地方?”杜七问。
“对我来说不可怕。”卧松云说道。
杜七听出了他的意思,说道:“那对我呢?”
“七姑娘只是普通人。”
“嗯。”杜七补充道:“我做不到,可有人帮我。”
“姑娘说的是谁?师承?还是佛门的秃子。”卧松云问。
“安宁不是秃子,挺可爱的,十娘说过还算喜欢。”杜七盯着他。
“……我的错。”卧松云认错。
杜七移开视线,说道:“明灯能帮我,所以我也不怕。”
“哈哈……”卧松云朗声大笑。
明灯便是杜七的丫鬟,平日里帮着她做杂活,他当然是知道的。
“你笑什么?”杜七问。
“若是旁人,我可不会笑,只会觉得可笑。”卧松云拂袖。
他觉得有时候,无知可真是可爱。
也就是杜七那么认真的说这种话,配上她的样貌气质会给人这般乖巧的感受,换一个人,那就是真的可笑。
杜七撩起头发,轻声说道:“你可真奇怪,明灯吃了那朵花,消化的干净,有什么可笑的。”
她说着,挥舞着自己那软绵绵的白皙拳头。
“明灯与我不一样,她若是打你,也是很疼的。”
卧松云嘴角噙着笑意,连连说道:“姑娘说的是,我知道姑娘的侍女也喜欢吃糖渍蜜饯、花瓣之类的。”
“……”杜七认为这个男人很笨,和白景天差不多。
她明明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可他一点都听不明白。
“你不要说话了,我问你再说。”杜七说道。
“……”卧松云点点头。
他在元君面前恭恭敬敬,可本身的性子就是这般,不然也不会与道宫的孩子打成一片,更加不会让李青莲留下来“照顾”杜七。
“翠儿姐也说过那客栈是很可怕的地方,不过也会做好事……我不明白,客栈难道不是累了歇脚的地方?石姐姐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住店没有给银子所以才被人追着打?”
“七姑娘的话可真有意思。”卧松云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随后认真解释,也不管杜七听不听得明白:“八方客栈也是仙门,只是处在南荒,与东玄的仙门不大一样,至于说那石婴……姑娘说对了,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子,所以沦落至此。”
因为是客栈,所以“银子”很重要,石婴“银子”不够,所以才会被放弃,像那鱼行舟,作为最年轻的九华剑主就是客栈最“有钱”的姑娘。
“果然是这样。”杜七取出自己腰间的绣花荷包,打开后看了一眼说道:“若是石姐姐的银子不够,我可以替她出一些。”
卧松云挥挥手:“七姑娘,那银子我与禅子已经替她出过了。”
杜七这才明白,原来银子指的得是他和安宁让那客栈师兄带回去的几句话,自己误会了。
不能让这人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然他又要笑了。
杜七不动声色的将绣花荷包收起,换了一个问题:“你们说石姐姐废了,怎么能治好她?我学的医书上没有教这些。”
“医书上若是教了才奇怪。”卧松云说道:“我说了,七姑娘也是听不明白的。”
“那你先说。”
卧松云伸出手指,如实道:“破障丹这种七品丹药引起的地脉漏元,只用五品的汇元丹就可以根治,最简单便是天枢阁的下五品培元丹,只用三粒,一个月一粒,不出三个月便可以痊愈,相似的丹药太多,我便不一一举例了。”
都是一些看不上眼的玩意。
“还是你知道的多。”杜七将其记下了。
可记下后又觉得没用,因为她依旧得不到那些丹药。
杜七又问:“除了丹药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东玄有三千洞天福地、无数灵脉,随意找一处修炼地脉自解。”卧松云随口道。
“……”杜七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卧松云转过头。
虽然觉得杜七的表情有趣,可作为前辈自然是不能承认的,他也知道自己这幅模样若是让旁人知道,只怕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对着杜七便会不自觉的做这般逗弄之事。
“我知道你懂得多,说些近的。”杜七提醒道。
“近的……”卧松云道:“我身上有一颗上清丹,可明心见性,化百劫,通万障。”
“你会给石姐姐吃吗?”
“不会。”
上清丹可是使用仙品悟道竹气息开炉的至宝,下五品丹药能解决的事情,去使用仙丹,他看起来是那么蠢的人?
若是杜七请求他,他也不介意让人找几粒三品的送给杜七,当做是自己今日逗弄她的补偿。
他正要与杜七说这件事,可杜七已经迈开脚步。
“我回去了。”杜七说道。
她问了那么多,能用的结论还是只有一个。
竹子。
杜七看透了,所以不再浪费时间,转身离开。
卧松云站在槐树下,看着杜七登上马车向城内而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笑得这般爽朗了。
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姑娘。
卧松云心道不就是几粒丹药,包在他身上了。
0330 不是角儿便不能成为公子的面子
天色渐晚,十楼的院子被翠儿清理的干净,庭院角落的梅花也开了,似是一颗明珠点缀在庭院中,平滑小枝处盛开着艳丽的粉红,在夕阳下平添了几分魅惑气息。
亭子中,翠儿与杜十娘面对面坐着,身侧放着火盆。
“姑娘,前些时日移来的梅花开了,可真好看。”翠儿说道。
“是好看。”杜十娘说道:“我就说院子空空的,日后再种些什么吧。”
“姑娘怎么不挑那白色的梅花,我觉得白色要好看一些。”翠儿说道。
梅花是高洁的,现在的家里是可以栽上那白梅,没有必要那般的艳美。
杜十娘解释道:“在花园没见到合适的,不是我不想种,你也知道咱们店里种梅花的姑娘可没几个,就这一株红梅还是我花了不少银子才从红吟那儿弄来的,至于白梅……九苑应该有不少,可那儿的姑娘我不熟。”
“也是。”翠儿说道:“姑娘若是想好好打扮这儿,我日后多留意就是了。”
杜十娘轻轻点头。
随后,二人相视无言,皆可以见到对方面上的无奈。
“杜七那妮子呢?”杜十娘问。
翠儿说道:“明灯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反正我到地方时候就没见到姑娘的影子……姑娘,有一件事得与你说一下,七姑娘让我去接人的地儿,看门的是城中侍卫。”
秦淮的房间有结界,所以为了让翠儿进去,便有不少人给她帮衬。
“在那秦姑娘的宅子?”杜十娘想起了什么。
“嗯。”
“我知道了。”杜十娘挥手。
“十姑娘怎得不奇怪……”翠儿疑惑。
“你忘了?妮子口中的秦淮是谁?”杜十娘摇头。
她早就询问过石闲了,那秦淮就是淮竹姑娘,若是她……只是调动一部分城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是谁……啊,我说呢。”翠儿一拍大腿:“说是淮竹姑娘,景天公子的姐姐?若是她……那倒真是我大惊小怪了。”
上一次杜七挨打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只是平日接触不到,便将这件事儿给忘了。
杜十娘看着红阳道:“杜七那妮子也是,淮竹姑娘与她客气一下,她倒好……还真的把人家园子当自己后花园了?”
“若是七姑娘,可不是客气一下。”翠儿提醒道:“再说了,淮竹姑娘和石姐姐的关系姑娘可不要忘了。”
杜十娘没好气的瞪了翠儿一眼:“石姐姐石姐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唤我就是姑娘,到四闲就成了姐姐了?”
翠儿抿嘴一笑:“姑娘莫要生气,我这不是要区分十姑娘和她的称呼吗。”
“少来。”杜十娘哼了一声,指着那屋里道:“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石姑娘?”
“她看年龄,可当不得我的姐姐,好区分的很。”翠儿说道。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随后轻轻叹息,说道:“明灯呢。”
翠儿柳眉轻挑,说道:“在屋里看着她那石婴姑娘。”
“是你先前与我说的那个姑娘?”杜十娘问。
翠儿点头,目露不忍:“这石丫头是我给七姑娘找的车夫,怎得被人伤成这样。”
“很严重?”
“我没见到伤处,可见到了血衣,而且她都被七姑娘包成那个样子了……轻不了。”
杜十娘和翠儿都十分的平静,因为她们见过的死人也不少,对于石婴也不是那般熟悉。
“妮子与她关系很好?”杜十娘看向里屋的方向。
“姑娘会不知道?”翠儿反问。
杜七平日里什么都与杜十娘说了吧。
“我问你呢。”
“应该挺好的,没看到明灯那丫头眼泪汪汪的?”翠儿平静说道。
“收起你那满脸的酸味,那石婴都那个模样了,若是让明灯看到,你小心落个妒妇的名头。”杜十娘提醒道。
翠儿嘁了一声,也没有反驳,只是说道:“躺上个把月应该就没事了,也就是看着骇人。”
“那也还好。”杜十娘说道。
“姑娘,重点不是这个吧。”翠儿起身,认真说道:“她在城里被伤成那样,那巷子我也见到了……墙和刀切的豆腐似得……七姑娘就这么把她带回家,也不怕惹了麻烦?”
杜十娘眨眨眼,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旋即道:“人不是你接回来的?”
翠儿一噎,盯着杜十娘看。
杜十娘心道也不能太过分,便说道:“好了,一点小事,妮子既然让你去接人,定是想清楚了。”
杜七什么时候给她惹过麻烦?
杜十娘相信这一点,所以才说道:“就先照顾她吧,那石婴也怪可怜的,一个人在这春风城生活,除了咱们也没有认识的人了吧。”
“姑娘……”翠儿欲言又止。
她不是冷血的人,可若是为家里人考虑,她觉得总归是不妥的。
翠儿组织语言后道:“姑娘若是心疼,将她送去店里的医馆不也是一样?”
“这样也可以。”杜十娘点点头,随后说道:“那也得等妮子回来,你再与她说,我反正无所谓。”
“……”
翠儿心道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结果当家的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真是气人。
“你轻松些,我明日去教安宁练琴的时候问一下管事就是了。”杜十娘说道:“照你说的,只怕和仙门有关,常管事应该知晓一些。”
翠儿问道:“石婴是仙门?仙门拿二两银子做车夫?”
“这我就不知道了。”杜十娘也觉得奇怪。
只是那淮竹姑娘都能做妓,世上有离奇的事情杜十娘都能接受。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传来。
“去开门。”杜十娘说道。
翠儿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闩,见到的是一张清秀的小脸,是一个年龄与杜七相仿的孩子。
“素素,你怎么来了?”
那叫素素的侍女偷偷看了一眼院子中的杜十娘的背影,小声道:“翠儿姐,管事差我来传话,说是在金风楼雅间等十姑娘,亥时之前都在……若是十姑娘没有吃晚食就一起……”
嘀嘀咕咕后,那名叫素素的孩子弯下腰朝着杜十娘的方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翠儿走过来。
杜十娘说道:“素素还是那么乖巧可爱。”
“姑娘倒是听的清楚。”
杜十娘说道:“兴许是离了店,耳朵眼睛都比之前好使一些。”
杜十娘起身说道:“晚食你与明灯一起吧,等杜七那妮子回来,我带她去见常管事。”
“管事找姑娘什么事……能猜到吗?”
“嗯……”杜十娘沉思后道:“不是安宁就是……屋里那石婴?后者可能性高一些。”
“石婴?”
“嗯,你不觉得时间太巧了?”杜十娘喝干净茶水,说道:“我就说不会是什么麻烦,杜七那妮子一直还是让我省心的。”
翠儿撇嘴,心道十姑娘就嘴上说的话漂亮,明明也担心的很。
只是她看破不说破。
照顾病患她也是得心应手了。
像是之前照顾明灯那般,今晚便喂那石婴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正巧家里还有不少小米、红枣。
翠儿转身去做饭了。
……
杜十娘想着,走进小屋,嗅着那满屋的药草气味,微微蹙眉。
“十姑娘。”明灯听见声响,怯生生的自床边站起来。
“嗯。”
杜十娘看向塌上,只见得一个姑娘身上多缠绕着药布,泛着些许血红,面上伤口较少隐隐可以看见些许白皙肌肤。
这般深度,只怕是很难好了。
杜十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面上的面纱,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女儿家,总是这般不易。
“十姑娘,小姐让把石姐姐带回来……是不是惹麻烦了……”明灯怯生生的问。
“没事。”杜十娘摸了摸她的耳朵,安慰道。
若是以前她那谨慎的性子,只怕早就把这石婴转移到店里的医馆中了,绝非能像现在这般忍耐。
所以杜十娘觉得自己的变化不比杜七要小多少。
……
……
夕阳缓缓落下,庭院中冷了许多,庭院一侧,翠儿的厨房冒出炊烟,饭菜的香气流溢而出,围着院子缓缓旋转。
杜十娘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起身,看向大门口。
“十娘,我回来了。”杜七背着自己的药箱走进来。
“怎么回来的那么晚?”杜十娘问:“你捡回来一个麻烦,结果自己倒是不见了,全丢给翠儿和明灯?”
杜七说道:“我回了一躺药房,拿了一些草药。”
“我说呢。”杜十娘指着那药箱,提醒道:“那是师先生的药房,别忘了留银子。”
杜七点头,旋即说道:“这些银子日后得让石姐姐还给我才是。”
“人都那样了,你还想着银子。”杜十娘接过杜七的药箱,放在一侧的小屋中,随后说道:“正巧,你这就随我走吧。”
“走?”杜七一愣,嗅着空气中饭菜的味道,说道:“十娘,我饿了……”
“带你去吃饭。”
杜七便没有意见了。
才进门,这就随着杜十娘出来。
小路上,杜七忍不住问道:“十娘,我们是要去哪儿?”
杜十娘加固了脸上的面纱,停下脚步盯着杜七,说道:“那石婴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成那个样子。”
“好像是来了仇家。”杜七想了想,说道。
“好像?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带回来了?”杜十娘撕扯着杜七的脸。
“十娘……疼。”杜七吃痛。
“给我一个解释。”杜十娘松开手。
“都解决了的,石姐姐欠的银子那卧松云都还清了。”杜七如实说道:“所以不麻烦,石姐姐伤好了就没事了。”
“卧松云?那是谁。”
“李姐姐留在春风城的人,我也是今天才认识。”
“李青莲?师先生的那个学生?”杜十娘理了一会,才说道:“你说石婴欠了银子被找上门,然后现在还清了……”
杜七点头。
“可怎么会是仙门替她还银子?”
“十娘,你说什么呢。”
“笨丫头,你说的卧松云是你那李姐姐留下的人,还能不是仙门?”
“……”杜七疑惑。
杜十娘骂了她一句,她知晓杜七说话有时候就是这般让人迷糊,越问就越是听不懂,索性也就不问了。
事关师先生,既然说解决了,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等等。
杜十娘想到了什么,看向自己身侧的姑娘。
杜七脑袋上飘起一个问号。
杜十娘叹息。
她有了一个猜测。
石婴是车夫,若不是仙门,那能引来和师先生有关的修炼者的人……就只可能是杜七了。
毕竟,杜七也是师先生的学生,而石婴又是她的车夫。
杜十娘越想越觉得可能。
石婴又不是春风城登记过的姑娘,有人寻仇春风城也不会管的。
“十娘,你看我做什么……”杜七问。
杜七的模样落在杜十娘眼中。
这姑娘忙了一天,有些糙了。
“因为你好看。”杜十娘嗔道:“那什么石婴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给我站直了!”
杜七听话。
杜十娘伸手,小心翼翼整理了杜七略微凌乱的长发,抚平她衣裳上的褶皱,随后自怀里取出自己的小盒。
杜七认得那是十娘平日里补妆所用。
“啊……”
杜十娘取出口脂,在杜七唇上点缀,之后施弄了一些淡妆。
不久后,杜十娘满意的看着自己眼前那淡雅的姑娘。
“十娘?”杜七瞧着杜十娘,眉毛微轩,红唇翘起一些。
“真好看,你这妮子虽然不点妆也很好,只是这般装点也合适。”杜十娘感叹着,搂住杜七的腰肢。
有这么一个姑娘,什么石婴都不是事情,根本就不能算是什么烦心事,她心情大好。
“我今儿带你是给我撑场子的。”杜十娘说道。
杜七似懂非懂,问:“咱们要去哪儿?”
“金风楼。”
“……”
杜七虽然没有说话,可她娇躯一颤杜十娘可是感应的清楚。
杜十娘提醒道:“今晚有外人,当着她的面你少吃一些,真要饿我回家再给你做夜宵,要是给我丢人了,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杜七认真点头。
她会少吃一些的,做好十娘的面子。
0331 女儿
金风楼,高楼当此夜,明月倾泻银光一片,风纤纤,雪潇潇。
雅间。
有侍女姿态优美,轻轻在桌前洒下香料之后离去,火焰之上的烤肉滋滋作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小姐,不一起吗?”常平怜问道。
秦淮笑着摇摇头:“你带着丫头赏玩,我可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
常平怜叹息,看着自己身侧那一袭白衣、盯着烤肉发呆的安宁,转身说道:“不愿见到十娘?要不我帮你说说她……”
“不了不了。”秦淮连连摆手,“怜姐可别给我添麻烦,我就是过来问问那石婴的事儿,既然都解决了,我就回去了,正巧趁着这个时候去见见四闲……”
“嗯。”常平怜点头。
秦淮多看了一眼安宁,在心中将其与杜七做了一番比对,莞尔一笑后出门。
“常姐姐,她笑什么?”安宁问。
“小姐的事儿你也敢管?”常平怜敲了敲安宁的脸,拿起刀子割了一块烤肉放在她的盘子中,说道:“吃吧,十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安宁琼鼻微动,眼睛盯着那滋滋往外冒的油水,闭上眼。
默数三声后睁开,说道:“姐姐,我想吃些素斋。”
常平怜柳眉一横,嗔道:“平日里我就惯着你整天素斋,女儿家总是吃素怎么行?你看看你的身子,一点没有女儿家的线条……就这样,出了台哪有人会买你的账?”
安宁小声道:“可是……只有素斋……我……”
常平怜一拍桌面,平日里当管事的气势便自然上身:“素斋素斋,你这丫头就知道素斋,你是哪儿的尼姑?不能沾荤腥?”
“……”安宁说道:“和尚也是不能吃荤的。”
“呸。”常平怜啐了一口,随后盯着安宁看。
她也知道安宁平日里都很乖,可安宁不过十四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吃素斋定然是不好的,所以她要纠正一下安宁的口味。
这件事谁来说都不好使,小姐都不行。
“吃吧,你若是不愿吃肉,我就送你去那金刚寺上当尼姑。”常平怜威胁道。
安宁眨眨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一头秀发,说道:“常姐姐,金刚寺不收弟子吧。”
常平怜就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安宁对金刚寺也了解,心道也不知道是从那个死丫头嘴里听说的,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嗔道:“我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话?讨打是不是。”
“……”安宁薄唇一抿。
罢了。
一个要接客的姑娘,她也没有什么破不得的戒。
只是……常姐姐有时候和那杜十娘挺像的,又像是那翠儿姑娘口中说的那般。
不讲理。
安宁也不生气,因为常姐姐不是和尚,不是尼姑,不是佛门,所以她不是常姐姐的道理,也就没有道理可讲了。
在常平怜满意的视线中,安宁夹起烤肉放入口中。
她觉得,女孩子是拒绝不了肉的味道的。
事实也是如此。
……
……
秦淮出了雅间感应到一股子奇怪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却见一个房间半掩的门后,有男人对着她招了招手。
秦淮忽的不能控制自己,抬腿走过去。
那大门便这么关上。
白衣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旋即道:“在下卧松云,见过白姑娘。”
秦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平坦的胸部与一身男装,哼了一声:“原来你就是父亲说的松云道长,见面不如闻名,原来是一个登徒子。”
事实上对于卧松云的身份白龙也不知晓,只是从师承那里听说是道宫的人,具体并不了解。
孤男寡女,卧松云也是一怔,随后说道:“白姑娘这就误会在下了……”
“你有什么事儿?”秦淮问。
卧松云问道:“听白城主说姑娘对道教典籍有兴趣,有差人寻找道教神君名号,可有此事。”
“有。”秦淮点点头,说的是杜七对元君感兴趣的时候的事情。
“我观白姑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且慢。”秦淮打断卧松云的话,问道:“松云道长原来是一个相师?”
卧松云摇头:“非也,相师算的是七七面数,在下算的是九九命数……我观白姑娘有慧智灵心,根骨上器。曾有幸于东玄九华山瞻仰过太阴圣后的石刻,圣后之颜与白姑娘有八分相似,想来……白姑娘该是与我道宫有缘。”
“我以为有缘两个字只有和尚会说,原来道士也会。”秦淮冷笑:“让松云道长失望了,秦淮的面容是娘亲给的,与你说的命数无关,再说了……秦淮一介女妓,也做不得那坤道之行。”
卧松云心道秦淮果然对道士有所了解,他没有选错人。
秦淮后退一步,行礼说道:“秦淮告退。”
说着,转身离开。
卧松云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得罪了这个姑娘,至于收秦淮入道宫那也是再三思虑之后的选择。
这般精致的面容与太阴元君相似,本就是有缘,加之那还不错的天赋,他都做好了亲自与绝云宗沟通的准备,却不想就这么被拒绝了。
这春风城的姑娘,怎么一个个都那么排斥仙门?
卧松云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也强求不来。
这些时日他发现春风城有许多好苗子,所以也不差秦淮这一个……
这春风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除开那明灯、杜七、秦淮,还有许许多多天赋异禀的姑娘,这些在东玄宗门靠着天赋都能受宠的姑娘在这春风城竟然随处可见……做着红倌人的勾当,他很难理解。
只当是发现了一个宝地,趁着绝云宗还未动手,能收几个算几个。
卧松云喝下酒水后,消失在原地。
……
……
小巷上,秦淮面色阴沉的走在路上。
她很生气。
受制于人,这是其一。
她不喜欢旁人叫她白姑娘,这是其二。
最重要的是……这张面容是娘亲给予的,并非是什么圣后,因为一座雕像而来找自己,这是其三。
秦淮自然没有想过娘亲与东玄道教有什么关系。
至于那太阴圣后,她觉得有一些耳熟……可一时又记不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卧松云给了她登徒子的印象,男人用样貌眼熟来做蹩脚的理由,她见得多了。
……
“十娘。”杜七停下脚步,指着路旁。
“怎么了?糖葫芦?要吃的话回去给你买。”杜十娘说道。
“不是,秦淮。”杜七指着那大步流星走过去的男人。
“淮竹姑娘?你说那个男人?”杜十娘问。
杜七应声。
她觉得秦淮生气了。
她大抵是护短的人,便想去问问。
杜十娘摇摇头:“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可这时候,秦淮也看见了她们,稍稍一怔后收起怒火,朝着这儿走过来。
杜十娘见状,站直了身体。
“十姑娘。”秦淮小声道。
声音婉转轻柔,像是一阵风吹过杜十娘的面纱。
杜十娘心道这般点妆的手段,比她要强上许多。
“淮竹……姑娘?”杜十娘犹豫后小声道。
“是我。”秦淮四处看着,发现没有人看过来,说道:“这儿不宜说话,我长话短说,那石婴的事儿店里已经解决了,姑娘放心,当然……若是麻烦送她去医馆也行,全凭姑娘喜好。”
杜十娘愣了好一会才道:“姑娘上心了。”
“小事,本来怜姐也是要与你说这个,我想着早一刻让十姑娘安心也好。”秦淮说完看向杜七,笑着道:“七姑娘今儿点了淡妆?那可真是太好了……果然,比起那安宁还是七姑娘更好看一些。”
杜七问道:“你不高兴?”
“遇到个登徒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秦淮对杜十娘道:“我去找四闲喝一杯。”
杜十娘点点头。
秦淮大步离去。
杜十娘目送秦淮离开,这才怪异的说道:“她这幅模样,遇到登徒子?怪了,好龙阳的公子来春风城……是不是找错了地儿。”
“十娘,她身上有烤肉的味道,是金风楼的。”杜七说着,心想那登徒子是在金风楼?
杜十娘瞪着她:“你这个狗鼻子,还能闻出来金风楼的烤肉?”
“先生给我买过。”杜七如实道。
杜十娘平静道:“师先生对你还真是好,怎么,他都给你买过,我却没有带你吃过,是不是觉得我不如先生?”
杜七说道:“十娘,你又来了。”
“哼。”杜十娘整理自己的面纱,看向前方的繁华,说道:“淮竹姑娘提起安宁,那我猜的没错……她果然带了安宁。”
她说着,看向杜七。
“十娘?”杜七歪头。
“呸,你也就长得好看了。”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直奔金风楼而去。
……
薄雾清寒上层楼,有金风如柳。
小雪似柳絮飞扬,铺满了金风楼,也多了几分宁静。
两姑娘坐于金风楼单间,窗外是春风城的内湖,上有画舫数十,流光溢彩。
“常姐姐,来了。”侍女推开门,说道。
“带十娘上来。”常平怜说着,夺下安宁手上的筷子,取出手绢擦干净她嘴角的油脂,嗔道:“别吃了,你这妮子,要吃素斋的是你,吃的那么难看的也是你……等会十娘来了,你把我与你说的记好了。”
安宁轻舔嘴唇。
常平怜叹息,确认安宁回归了那般乖巧的形象,这才让人准备上菜。
随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杜十娘与杜七进入雅间那充满香气的屋子。
“姐姐。”杜十娘屈身行礼。
“十娘,坐。”常平怜说道。
“谢姐姐。”杜十娘松开杜七的手。
“七姑娘,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常平怜笑着道:“女先生的名号,也算是如雷贯耳了,我替丫头们谢谢七姑娘。”
杜七疑惑道:“我行医是收了钱的。”
杜十娘见状轻轻拍了拍杜七的大腿,对着常平怜说道:“好了,姐姐你就别往这妮子脸上贴金了,我还不知道她?见到银子就走不动路。”
常平怜转头去看安宁,说道:“那也比安宁这妮子好吧,一个清弦五音,到现在也没个头绪。”
杜十娘道:“再过些时日会好一些的。”
“但愿吧。”常平怜叹息,旋即道:“十娘还没吃?我教人上菜了……方才是安宁贪嘴,我先要了烤肉。”
杜十娘闻言,瞥了一眼杜七,发现杜七的视线并未放在诱人的烤肉上,满意道:“全凭姐姐做主。”
“那最好。”常平怜心想七姑娘真是好看……果然比安宁这妮子要强不少,从样貌到身材上都是。
不过她早就知晓这一点了,也不失落。
随着菜肴缓缓上来,一场安静的晚宴正式开始。
这儿都是望海店的姑娘,有一个还是管事,所以那食不言的规矩被应用到了极限。
杜七和安宁十分斯文,只是仔细去看……她们两个几乎都是在吃肉,并且虽然看起来斯文,可在量上却一点都不少。
反观常平怜与杜十娘吃的很少,前者无心,后者带面纱总归不方便。
不过美色可餐就是这个意思了。
常平怜看着杜七小口吃饭的样子,心痒痒的。
杜十娘视线落在安宁身上,心道这孩子虽然比杜七还要小只一些,可更加的乖巧,也比傻乎乎的明灯要可爱,正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侍女人选。
……
窗外的雪又大了一些,沙沙打在窗棂。
时间过去许多,一桌子菜少了一半。
杜十娘掐了一下杜七的大腿,杜七心领神会,放下筷子,乖巧的坐在那儿。
安宁见状,也跟着放下筷子。
“七姑娘这就是吃饱了?”常平怜问。
杜七点头,她虽然没有吃饱,可是吃了不少贵的菜,自然是高兴的。
各怀心思的一顿晚食,以所有人皆满意落下帷幕。
安宁可能不太满意,因为没有见到翠儿姑娘,可能与杜七这个翠儿的小姐这么接近已经很幸运了。
常平怜让人来收拾了屋子,随后带着杜十娘去了另一个干净的房间坐下,要说一些正事。
杜七这个带来的丫头自然与安宁被安排在隔间,以免打扰了大人的对话。
小屋里,烛火灼灼燃烧。
杜七和安宁两人独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杜七看向安宁发亮的嘴唇,眨了眨眼。
安宁想着与杜七接近一些,便主动开口道:“七姑娘,可吃饱了?”
“嗯。”杜七点点头。
“……”
一阵沉默。
安宁忽的发现自己并不会与女儿家聊天,虽然她也不是第一次与杜七见面,可因为石婴见面的那一次,她们也没有说上话。
“我能问吗?你的事。”杜七道。
“姑娘说就是了。”安宁欣喜,心道正巧不知应该与普通少女聊什么呢。
杜七疑惑问道:“我记得和尚是不吃肉的……是我记错了?”
“……”
安宁挽起自己一头秀发,映着烛火,平静看着面前的杜七。
这倒是意外了。
0332 安宁的新朋友
窗外,那内湖之上画舫的炫光在这金风楼看的十分清楚,当真是很美的景色。
明光之下,常平怜与杜十娘说了许多。
有关于安宁的,有关于那石婴的,也有回忆一切杜十娘小时候的事情。
气氛很温暖,像是那火盆上空略为扭曲的热气。
“十娘,你说两个丫头在聊什么呢?”常平怜问。
杜十娘摇摇头:“杜七那妮子不似普通的丫头,死气沉沉……不是个好玩伴。”
常平怜轻笑:“你以为安宁就好了?那丫头以前的事情也记不清楚了,和七姑娘一样……”
“是吗。”杜十娘微微一怔,随后捧起茶杯小酌一口,放下杯子后说道:“两个丫头年龄相仿,可以常来往。”
“十娘不觉得安宁是店里的丫头……不干净?”常平怜问。
“姐姐说笑了。”杜十娘回忆着常平怜看安宁的眼神,微笑。
“你这丫头,还是这般眼尖。”常平怜承认道:“我是没有让安宁入店的想法……十娘,我年龄也不小了。”
杜十娘看着面前的黑衣女人。
娇躯玲珑,那美丽的面上少有岁月痕迹,硬要说……是有着不弱于店里任何一个姑娘的女韵。
她与自己站在一起,像极了姐妹。
可杜十娘知晓,自己过了年才二十,而常姐姐……过了年应该就二十八了。
“姐姐还年轻。”杜十娘说道。
“……算是吧,到现在也没有人要。”常平怜一想起自己老爹把自己推给白景天那个比她小了一轮的孩子便心中别扭,随后说道:“我这见多了五陵子,对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可十娘你也明白,年纪大了总归是想要个丫头陪在身边……知冷知热……”
杜十娘点点头。
常平怜身子微微后仰,去看那斜着的星空,缓缓道:“安宁乖巧可人,又与大多数姑娘不一样……我可舍不得让她被那些男人糟蹋了。”
旋即起身,盯着杜十娘看:“十娘能明白?”
“姐姐说呢。”杜十娘指了指杜七和安宁所在的里屋,目露无奈。
“哈哈哈……”常平怜笑得很开心,二人相视一笑。
她们是很像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
常平怜忽的不笑了,目不转睛的看着杜十娘……
房间安静许多,只剩下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姐姐,你这是……”杜十娘摸了摸自己的面纱,发现戴的好好的。
“十娘。”常平怜认真说道:“我一直挺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杜十娘一愣。
随后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店里受到的照顾,下意识躲开视线。
她做了红倌人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姐姐无关,她从未怨过这个姐姐。
“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高兴,我觉得安宁已经很好了,可七姑娘比安宁更好。”常平怜眉眼弯弯,说道:“终于轮到你这丫头幸运一次了。”
杜十娘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月光自窗外照在常平怜身上,带着一股醉人的芬芳。
杜十娘沉默许久,说道:“姐姐……说的是。”
她敬重的长辈,有七姨,有平娘,还有这个姓名中同样带平字的姑娘。
平娘总是念叨着古今皆平。
她们也是很有缘的。
许久之后,杜十娘才叹息道:“姐姐以往可不是这样的。”
常平怜伸了个懒腰,平静道:“以往你是店里的姑娘,现在你不是了,相处的规矩自然是要变一变。”
“也是。”杜十娘点头,拿起茶杯正要喝茶,却被常平怜挡住。
“别喝了,十娘喜欢喝这儿的玉露酒,我让人烫了一些。”常平怜道。
“姐姐……”
“陪我喝一杯。”常平怜认真道。
“那就少喝一点。”杜十娘只得道。
她莫名想起了那淮竹姑娘说要去找石闲喝一杯的事情。
常平怜见杜十娘答应了,说道:“放心,不会让你躺着回去的。”
杜十娘舒展了身子,眸子明亮:“姐姐,咱们谁酒量大还不一定呢。”
常平怜嗔道:“你这丫头……罢了,你若是喝醉了,我便差人送你回十楼,姐姐今儿给你一个教训,别以为离了店我就治不了你。”
杜十娘勾起嘴角,接着道:“丫头们在屋里也不能干坐着,上些点心吧,算在我账上。”
“与我一起,轮得到你花银子?”常平怜白了杜十娘一眼,挥手,让人去准备甜点。
窗外,一轮明月静于空,银光洒下,搭配着这满城的柳白,常平怜侧过头嗅到了杜十娘身上那淡淡的麝香气息,不由的看入了迷。
十娘也是很漂亮的姑娘,与她养的那个姑娘一样。
常平怜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十娘以往有这么好看吗?
或者说……这些时日,店里的姑娘好像都滋润了许多。
该是尊上说的灵力所致。
不一会,那玉露酒如期而至,随着清脆的碰杯声,姑娘们的心思纠缠在一起。
……
杜十娘和常平怜是旧识,气氛火热。
杜七和安宁也算是旧识,可空气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里屋的氛围没有外头那么和谐。
“姑娘……”侍女推着点心进来,看着屋内那压抑的气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杜七见状,起身说道:“谢谢姐姐了。”
伴随着杜七开口,侍女的压力消散,逃似的离开。
杜七高兴的拿起一小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露出幸福的表情。
安宁挽起自己一头秀发,映着烛火,平静看着面前的杜七。
杜七咽下糕点,对着她说道:“你已经看了我好一会了,累了吗?累了就来尝尝,这点心味道很不错。”
安宁一怔,随后接过杜七丢过来的点心。
“尝尝看。”杜七道。
安宁看看点心,又看看点心,眼中疑惑几乎凝成实质。
杜七心道自己也许不该提起那金刚寺的事情,这下倒好……
十娘让她与安宁好好相处,可不能坏了十娘的面子。
杜七取出糕点走过去,想着平日里翠儿对付明灯的招数,对着安宁樱唇轻启:“啊……”
安宁望着自己嘴边的点心,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候,门忽的被推开,杜十娘和常平怜同时走进来道,后者道:“不许吵……呃……那没事了。”
她被杜十娘拽出去,声响自门外传来。
“姐姐,我就说丫头们处的好好的,怎么可能吵闹……”
“不是,我看送点心的丫头怪怪的,还以为……”
“罚酒。”
……
……
声音逐渐远去,杜七放下手中糕点,看向门外,鼻子动了动,说道:“十娘又喝酒了。”
安宁望着杜七那平静的样子,轻轻叹息。
她看了杜七那么久,确认了她就是最普通的姑娘,连明灯都有开源境的修为。
可为什么……
“七姑娘认得我?”安宁问。
杜七指着那点心,说道:“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安宁吃下糕点,吞咽入腹。
“味道怎么样?”杜七问。
安宁指着杜七,说道:“七姑娘先回答我的问题。”
杜七说道:“认得。”
安宁说道:“味道有些太甜了。”
二人对视一眼,各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杜七说道:“我见你喜欢吃肉,还以为你也喜欢吃甜的……是我错了。”
安宁熟练扎起自己那散开的长发,说道:“七姑娘,和尚不能吃肉。”
杜七说道:“我知道这是和尚的规矩,你是和尚,怎么吃的高兴?若是叫你师父见到,定会打你的手心,我记得一个小光头……”
安宁打断杜七的话,说道:“我不是和尚。”
“不是?”杜七眨眼。
“哪有女人做和尚的?”安宁问。
杜七被问住了,过了一会才说道:“那是你们的规矩,我不懂。”
“七姑娘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安宁很不解。
杜七咬了一口点心,抬头说道:“你这个问题挺有意思。”
“我不觉得有意思。”安宁摇头。
杜七取出手绢,擦掉嘴角的糖渍,这才说道:“我认得你是那么不应该的事情?你紧张了有一刻钟了。”
“我觉的不应该。”安宁承认了自己就是金刚寺上和尚的事实。
“所以我说你很奇怪,也难怪十娘总是说你笨。”杜七说道:“你比起在金刚寺之上的时候只是长出了头发,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认不出来?”
“……”安宁一怔,喃喃道:“就是……这样?”
“那不然呢。”杜七心道这孩子果然不大聪明。
不过比起那时候的戾气,现在要强上许多,也没有了那时候的坏心思。
也幸好她没有,不然杜七……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要顾及十娘的面子。
安宁抓了抓自己那乌黑秀发,说道:“我是佛印,姑娘不该认得我。”
“这是哪儿的规矩?”杜七问。
“佛门的。”安宁回答。
“我不是和尚,管不到我。”杜七说道。
“是吗……”安宁心下一动,难道是因为自己一身修为尽失,所以才会出现这般情况。
倒是有可能。
因为七姑娘虽然好看,可并不是修炼者,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七姑娘不愧是翠儿姑娘的小姐,就是与普通人不一样。”安宁叹息道。
“这和翠儿姐有什么关系。”杜七说道:“不只是我,翠儿姐也见过你,她一定也能认出你来。”
安宁认真说道:“若是翠儿姑娘认得我,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是能过空门的人,是我的有缘人。”
“我是比不得翠儿姐。”杜七也这么说。
“是吧,可你是她的小姐。”安宁说着,指着外面说道:“七姑娘认得我也不打紧,我现在已经不是和尚了,只是这春风城的一份子,是安宁。”
杜七道:“我知道,你留头发还挺好看的,裙子也正合适。”
被杜七夸赞,安宁忽的心底涌起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高兴。
杜七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下山,只是夸赞她的扮相。
她是一个少女,可像是杜七这般夸赞还是听得少……尤其是心理年龄接近的情况下,那感觉是新奇的。
安宁看着杜七,自己与这翠儿姑娘的小姐也许意外的合得来。
安宁沉默了一会,忽的说道:“七姑娘,我喜欢翠儿姑娘。”
杜七眨眨眼,露出感兴趣的眼神,点心也不吃了,坐正身子看着她:“我就猜是这样,只是你为什么喜欢翠儿姐?是因为拜佛那次的接触?算是……一见钟情?”
安宁被杜七的热情惊讶,微微后退一些,这才说道:“她是很温柔、认真的姑娘,我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她便觉得安心,这是喜欢吗?”
杜七说道:“你问我我也不清楚,我没有喜欢的人。”
安宁惊讶:“我以为七姑娘喜欢杜先生。”
“十娘?那不是一种喜欢。”杜七摆摆手,随后道:“你喜欢翠儿姐,与我说做什么?”
“翠儿姑娘不认得我。”
“翠儿姐见过你一面,说你长得可爱。”
安宁欣喜,旋即说道:“请七姑娘帮我。”
“我又没有经验,帮不到你。”
“是吗……”安宁黯然,旋即道:“七姑娘帮我带给那杜明灯一句话,翠儿姑娘我不会让给她的。”
“你自己去与明灯说,我不掺和。”杜七摇摇头。
安宁看着杜七吃着点心的样子,说道:“七姑娘就知道吃。”
“说我,你晚上不也没吃饱?”杜七轻哼。
安宁指着外面:“我是要给常姐姐面子。”
“一样。”杜七颔首。
“七姑娘,我在金刚寺的事情,能不能别告诉旁人。”安宁弯腰请求。
“可以,十娘也不会感兴趣。”杜七接过安宁递过来的果汁,心道这孩子变了好多。
若是以前,她不会请求,而是会像是在那弥陀殿中一样直接动手。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春风城真是一个好地方。
安宁见状,笑了笑。
七姑娘就是七姑娘,也不觉得奇怪,也不问为什么。
“七姑娘,作为替我保守秘密的报酬……这样吧,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安宁说道:“七姑娘想要的,我都能弄到。”
“真的?”杜七眼睛一亮。
安宁点头。
0333 因为不知道,所以也不算是不自量力
小屋里,火光灼灼,姑娘们正面相对,桌上放着那铜刻香籇,香粉一侧又有淡黄色香柱。
安宁看着静静思考的杜七,心道即使是杜七这般玄奇的姑娘,许起愿来也很认真。
她忽的有些好奇杜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便耐心的等着。
香燃了一半,青烟顺着窗子闯入小雪间消散不见。
一柱清香透苍穹,万道祥光照大千。
杜七望着那一缕青烟,认真的思考。
她想要的其实不多。
虽然杜十娘总是数落她,可杜七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心的姑娘,因为她早就过了贪心的年龄,真要说想要什么……想再见一次海棠、听她唤自己一声小姐,想与梦境的故人相遇再说一句别来无恙,想要十娘一直在。
杜七听着安宁那轻微的呼吸,知晓这孩子做不到,于是将这些愿望收了起来。
杜七手指掠过衣角的雪兔绒毛。
她不该想那些不符合规矩的。
那便想近一些的吧。
仙品悟道竹?
杜七看向安宁。
二人对视。
杜七摇摇头。
“?”安宁歪头。
杜七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安宁眼中的光暗淡了许多,该是因为那晚老和尚找她帮忙的缘故,从这就能看出来那什么悟道竹并不是如此好拿到手的东西。
至少对于安宁来说是这样。
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安宁见杜七回了神,问道:“七姑娘,想好了吗?”
按照杜七的性子,该是会想要一些银钱。
“算是想好了吧。”杜七也没有什么愿望,那就从眼前开始。
“说来听听?”安宁问。
杜七指着那门外,认真说道:“十娘说金风楼的玉露酒后劲很大,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你帮我去看看,劝她们不要喝了……翠儿姐也说过这些时日还是不要喝醉的好。”
安宁闻言稍稍一怔,提醒道:“七姑娘,我说的是心愿?”
许愿是求神明护佑自己,使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本质上是弱者对强者的诉求。
她觉得杜七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可杜七很理解,并且再三权衡找了一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求安宁去做。
“这就是我想要的啊。”杜七叹息,说道:“今儿十娘吩咐不许我掺和她的事情,所以我才让你去瞧瞧。”
“……”安宁说道:“七姑娘不想要银子?”
“银子?”杜七眨眨眼,心道一个望海店的丫头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再说了……
“银子那是之后的事情,眼下十娘不要喝醉才是最重要的……她若是醉了,翠儿姐又会开始唠叨了。”
杜七很认真。
所以安宁不理解。
她说道:“这件事我做了,七姑娘可还有旁的想要的?”
杜七摇头。
安宁提建议:“姑娘的丫鬟也到开源境了,不然我取一些佛门……就是仙门的功法如何?七姑娘也可以自己修炼。”
“不用。”杜七说道:“明灯由师先生去教,而我不是修炼的料子。”
安宁还要说什么,却见杜七推了她一把,说道:“快出去瞧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七姑娘果真是个怪人。”安宁站起身子,出门去了。
一段时间后,安宁推门走进来,唇上多了几丝晶莹。
“怎么样?”杜七问。
“晚了。”安宁说道:“先生已经醉了,常姐姐说一会儿派车送先生和七姑娘回去。”
杜七闻言俯身趴在桌上,嗔道:“我就说让你早些去,十娘酒量不好的。”
安宁道:“也不是先生酒量差,常姐姐怎么说也是有修为傍身,先生哪可能喝的过她?更别说常姐姐也有些醉了。”
“罢了,醉了就醉了。”杜七打起精神。
安宁心想七姑娘唯一让她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好,她没想过会遇到这般事情。
杜七却一丁点都不在意,取出自己的手帕交给安宁。
“七姑娘?”
杜七指了指她唇上的晶莹,嗅到了一股微弱的酒香气。
安宁明白了,接过杜七的手绢擦拭去嘴唇上水渍,随后说道:“姑娘还真是喜欢先生。”
“嗯。”杜七点头,旋即看了一眼时辰,时间还早,与安宁聊些什么吧。
“安宁,披罗居你去过没?我听说这些时日又进了一些新的料子,准备过几日去看看。”
“料子?披罗居?”安宁不解。
“喏,就是你身上这种细丝料,摸起来很舒服。”杜七白皙手指揉捏安宁的裙角。
“我……我没去过,这是常姐姐给我挑的。”安宁如实道。
“披罗居的姐姐们也是好人,就是太过热情了。”杜七想起了什么,身子轻轻一颤。
“……”
安宁心道原来这就是普通女孩子会聊的东西。
那她和七姑娘就算是认识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她说衣裳、布料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可恰恰是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让她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奇怪而温暖。
……
……
晚上,月隐在云后。
杜七扶着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的杜十娘上了马车,回身道:“常姐姐,安宁,我回去了。”
“七姑娘慢走。”常平怜面色绯红,浑身上下充满了酒气。
安宁踮起脚尖,行了一个春风城妹妹会给姐姐做的礼节。
杜七轻笑,将幕帘放下,马车朝着三十二楼去了。
车轮声清脆,杜七坐下,让杜十娘的身子靠在她肩头。
杜七心想十娘虽然喝醉了,可今儿是高兴的,被翠儿姐骂也值了。
她转过头看着杜十娘面上凌乱、已经沾染了酒渍的面纱。
那常姐姐虽然灌了十娘喝酒,可是并没有趁着十娘喝醉和扯下她的面纱,还算有规矩。
杜七摘下杜十娘面上的遮挡,自怀里取了一张新的给她戴上。
月光下偶尔可见红晕的脸色和一颗诱人的泪痣。
“十娘真好看。”
杜七笑着。
……
车轮声逐渐远去。
此时,雪愈发的密集,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
屋檐下,常平怜醉醺醺的搂住安宁,小声问道:“与七姑娘聊的如何?”
“七姑娘……是很好看的人,我很喜欢。”安宁说道。
“废话,店里还没有不喜欢她的,你得多学着点。”常平怜打了个酒嗝,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安宁身上。
安宁自然是纹丝不动。
常平怜断断续续的道:“你……和杜七打好关系,与她为友……我也放心。”
“嗯。”安宁感应到店里的气息在向这里靠近,做出一副支撑困难的模样,说道:“常姐姐,你喝醉了。”
“你才喝醉了呢。”常平怜弯下腰抱着安宁的脸啪叽亲了一口,随后说道:“看到十娘了吗?这就是挑衅我的下场。”
“……”安宁叹息。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穿黑衣的侍女出现在她们的身旁,问安宁:“姑娘,姐姐这是怎么了。”
“和杜先生吃酒,醉了。”安宁如实道。
侍女叹息:“我说以姐姐的修为怎得醉了,原来是十娘那妮子。”
说着,她要去扶常平怜,却没想被直接甩开。
“我自己走,把伞给我。”常平怜命令道。
“……”
“还要我说第二遍?我还有地方要去,你们别跟着我。”常平怜脸色红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醉的。
“……是,姐姐。”侍女取出油纸伞打开交给常平怜,给安宁使了一个眼色。
安宁小声道:“我看着她。”
常平怜拉住安宁的手走入雪地中:“我们走。”
侍女在原地看着,许久之后才无奈跺脚,先回家了。
雪地中,常平怜牵着安宁的手在巷子中穿梭,四处不见灯火,伸手不见五指。
“常姐姐,咱们要去哪儿?”安宁问,此地深巷风雪大,一把伞并起不到遮挡风雪的作用,所以安宁冻得鼻子发红。
“我……我也不知道。”常平怜迷迷糊糊的看着四周,随后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随后脚步变快,然后便遇到了一队黑衣人挡在巷子口,那些人见到醉醺醺的常平怜,皆是一怔,仿若见了鬼。
“常管事……”一个黑衣男人走过来,正要说什么就被常平怜瞪了一眼。
“挡着路做什么,都给我滚!”常平怜怒道。
“……”侍卫们对视一眼,纷纷退下。
安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常姐姐这般失态的模样。
“嘁,臭男人。”常平怜牵着安宁的手走入那巷子。
一阵拐弯之后,安宁忽的停下脚步,看向死胡同,眼睛也不眨一下。
“安宁?你看什么……嗝…呢。”常平怜问。
“有人在那边种了好多海棠花。”安宁如实道。
常平怜盯着那死胡同看了一会,随后笑着道:“你这丫头,我就灌了你一口酒,怎么就醉了……”
安宁没有回应,指着另一侧说道:“姐姐,你是要来这儿?沁河医馆……我知道这里,这不是七姑娘学医的地方吗。”
她整天偷窥翠儿,对于杜十娘家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十之八九还是知晓的。
“去敲门。”常平怜说道。
安宁走过去,握住门环砸了两下,转过头,便看到常平怜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
不久之后,那门开了,出现在安宁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花袄的孩子。
“你是……”白玉盘看着安宁很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敲门。
安宁视线放在白玉盘身上,眼中多了几丝疑惑,随后在发现她肩头的青蛇之后,明白了妖气的来源,也就不在意了。
“是你这个丫头。”常平怜走过来,看着她身上合身的衣物,哼了一声:“他买你回去,照顾的还算用心。”
“啊,常管事……您怎么来了……”白玉盘一愣,随后赶忙行礼。
“让你家公子出来见我。”常平怜说道。
白玉盘嗅到了酒气,犹豫后说道:“管事,您是不是喝……”
“叫他来,我在这儿等着。”常平怜认真道。
白玉盘只得点头,转身离开。
安宁觉得常姐姐奇怪,却也不是掺和的人,站在屋檐下躲雪,同时好奇的看着白玉盘的背影。
这孩子的气息有些奇怪,明明不是修炼者,却香喷喷的。
……
楼阁二层,灯火通明。
“公子。”白玉盘敲门。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传来,白景天道:“玉儿,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公子,常管事找你。”
“常平怜?那个女人找我有什么事?”白景天推开门,很是疑惑。
白玉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管事就在门前等着,公子不去看看吗?”
“……在我门前?”白景天更奇怪了。
那女人在白玉盘的问题上狠狠敲了他一次,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我去瞧瞧。”白景天说着走出来。
“公子。”白玉盘指着他散开的长发,走过去将其扎上,然后弯腰行礼。
白景天干咳一声,下楼去了。
白玉盘这才直起身子走进屋,见到的是如以往那般凌乱,一地的废纸,桌上是墨笔与画架。
“公子又在这儿画七姑娘了。”
可是似乎怎么都画不好,也是……公子写字都不好看的。
白玉盘弯腰拾起废弃画稿,做好侍女的本分。
……
白景天下了楼发觉白玉盘没有跟过来,脸色一变,想要回去,可叹息一声,也就不在意了。
反正玉儿也不是没见过他在做什么,只要先生不知道就没关系。
白景天整理衣冠,行至门前,刚要打招呼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蹙眉道:“你喝了多少酒?常叔知道吗?”
“你少和我提那老不羞。”常平怜瞪了他一眼,随后啐了一口,抓住安宁的手:“安宁,咱们走。”
安宁?
白景天看向一旁的少女,心道这就是常叔说的安宁?果然很有灵气。
只是……
和先生比起来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白景天在看安宁的时候安宁也在看他。
和她知晓的一样,是半妖。
可是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气息,有些像那李青莲。
不过不是道宫的人。
安宁隐约闻到一丝丝桂花的香气。
“安宁,她这是怎么了?”白景天问。
“回公子,与杜先生吃酒,醉了。”安宁说道。
“杜……先生?”白景天问:“哪个杜先生?”
0334 一夜冬雪
春风城姓杜的姑娘很多,只是现如今多是花名,所以能叫的出名字的很少。
安宁口中的杜先生容不得白景天不联想到那个对他来说道不明心思的姑娘。
安宁见白景天询问,很快补充道:“回公子,安宁说的先生是十姑娘。”
“原来是这样。”白景天看着面前醉醺醺女人,这才想起常平怜和杜十娘的关系,心道她再怎么作弄自己,那也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毕竟,十姑娘该是很听她的话。
“安宁,你理他作甚?”常平怜撕扯着安宁的裙角,表现的很不满。
“姐姐,是咱们找上门来的。”安宁认真说道。
“你这妮子,一点不向着自家人,看我回去……”常平怜说着,忽的身子僵住,捂住嘴,扶着墙,面色十分难看。
“……”白景天叹息。
她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醉了还要来骂自己?
也是,他本身就不是可爱的人,更不要说他以往那般的落她的面子。
白景天思考片刻,并没有用修为给常平怜解酒的意思,首先……他因为入城较晚,修炼的天赋也一般,所以就修为来说并比不上秦淮和常平怜,所以既然她喝醉了,那自然是故意的。
其次……
他也不是傻子,这个情况下,若是常平怜清醒过来……事情定然会更麻烦的。
白景天一个闪身出现在常平怜身后。
“你……”
常平怜正要开口,就身子一软,倒在白景天怀里,白景天顺势抚平了她胃中不适。
白景天将常平怜打晕,安宁歪着头瞧着他,问道。
“你要对常姐姐做什么?”
“我哪敢,她不对我做什么就谢天谢地了。”白景天哼了一声。
常平怜是常叔的女儿,虽然表面上是家臣,可实际上与秦淮情同姐妹,又是他父亲看着长大的姑娘……可不是什么下人。
白景天可以肯定,若是他与常平怜起了冲突,整个春风城从上到下,除了常叔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
所以他才说女人当真是麻烦。
为什么天底下的姑娘不能都是自己先生那个模样?
这般想着,白景天看了一眼安宁那瘦小的身子,托起常平怜的腰肢便将她整个抱起来。
“安宁,跟着我。”
“……是。”安宁轻轻点头。
白景天抱着姑娘走入那漆黑巷子,安宁缓缓跟在他身后。
安宁认为春风城的人都很奇怪,白景天她也不是没有偷偷看过,可几个月之前的白景天和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以往的白景天眼中戾气虽然藏得深,可是并瞒不过她的眼睛……因为她们可能是一类人。
可现在的白景天和以往完全不同,戾气尽散不说,那一双红色的眸子干净而清澈,用来形容一个少年可能不大合适,可安宁觉得他就样貌上来说真的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
赤瞳若干净透明的灵石,让安宁忍不住想要将它摘下来在掌心把玩。
除了身高、样貌气质上的变化,最大的是气息上的改变。
有一股说不出的,类似桂花的味道。
也就是安宁身具佛印,换一个人定然是察觉不到白景天的改变的。
安宁抬起头看着那天上的一轮明月,又看了看白景天。
那股气息虽然和道宫相似且一样的让她不适,可安宁并不讨厌白景天,因为他是七姑娘的学生,而七姑娘是她今天交到的朋友,又是翠儿的小姐。
“……”
安宁和白景天的脚步落在雪中,发出软踏踏的声响。
安宁心想和翠儿姑娘有关的人都很奇怪,七姑娘是,杜十娘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难道奇怪的不是杜七她们,而是翠儿姑娘?
……
白景天出了巷子,瞪了一旁的侍卫一眼,招来了马车将常平怜放上去,于车夫耳边叮嘱几句,这才看向安宁。
“愣着做什么?上车。”
“……”安宁爬上马车,看向车外道:“公子和常姐姐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硬要说……”白景天如实道:“算是姐弟吧。”
安宁不语。
“对了,若是她问起来……”白景天想起了什么。
“我就实话实说。”安宁说道。
白景天:“……”
他发现安宁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可爱。
“公子觉得有不妥?”安宁问。
“随意。”白景天说着,示意车夫离开,自己转身回了院子。
安宁瞧着他的背影,放下幕帘,随后让常平怜靠在自己的肩头,嗅着那近在咫尺的酒气,不知在想什么。
常姐姐是怎么看这小公子的?
安宁不懂这些感情上的东西。
希望常姐姐明儿清醒后不要害羞。
……
楼阁,白玉盘已经收拾好了他的房间,正在楼下煮茶,见到白景天回来,恭敬道:“公子。”
白景天在丫头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顺势散开头发坐下,翘起一只二郎腿,说道:“茶。”
白玉盘熟练的斟茶奉到白景天面前。
白景天很满意。
白玉盘琼鼻微动,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酒气。
“怎么?你这丫头想说什么就说,在我面前还有不能说的话?”白景天知道自己那点小毛病都被白玉盘看干净了,哪还有形象可言。
“公子身上有酒气。”白玉盘道。
“送她上马车染上的。”白景天叹息。
“这个时间……管事找公子是有要事?”白玉盘问。
“就因为没事所以才奇怪,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白景天心道自己是落了她的面子一次,可一直记恨至今,该说女人果然容易记仇?
白玉盘看着自家公子,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
她觉得不是这样。
可她的身份还没到与公子说这些的时候,便恭敬的做好属于侍女的本分。
剩下的夜不长不短,刚刚好。
不够杜七与翠儿畅聊,却足以让翠儿对着她发泄了今儿所有的不满。
翠儿与杜七一起伺候杜十娘擦了身子,将她送上床,这才叹息道:“我可真是命苦,你们捡回来的石婴要我看着,自己却跑出去喝花酒……回来还要我收拾……果然,家里还是需要能做事的丫鬟。”
杜七换了睡衣,回身道:“不是有明灯?”
翠儿撇嘴:“这都什么时辰了?那丫头早就睡下了,她就是个孩子……倒是姑娘你这些时日闲着,歇息时辰推到了现在也不困。”
杜七说道:“翠儿姐辛苦了。”
翠儿脸一红,嘴上却不饶人,说道:“我不辛苦,丫鬟该做的……好了,姑娘早些休息,我下去喂石婴喝些水也该睡下了,明个还要早起。”
杜七点头。
翠儿离开。
……
一夜过后,日上三杆。
杜十娘睁开眼,头痛欲裂,身子像是散了架,口中干燥。
“姑娘醒了?”
杜十娘这才注意到翠儿正坐在她床边。
“翠儿……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也亏姑娘今儿没有活。”翠儿将杜十娘自床上扶起,转身出门取了一碗热茶交给杜十娘:“七姑娘清早备的醒酒汤,喝了吧。”
杜十娘喝下汤药,面色缓和了许多,将碗放到一边,问道:“妮子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在药房呢。”翠儿问道:“怎得喝成这样……”
杜十娘叹息:“常姐姐一杯一杯的硬灌,我……招架不住。”
“姑娘也是,惹她做什么。”翠儿摇头。
“我怎么回来的?”杜十娘问。
“店里的车马。”翠儿道。
杜十娘明白了,翻身下床,脚步虚浮,不过很快就稳住身子。
“姑娘这还不好生歇着?”翠儿道。
“去浴室……”杜十娘一顿,道:“昨儿醉了……去找常姐姐补个礼,然后教安宁练琴。”
翠儿表示知晓。
杜十娘怎么也是红倌人出身,这般宿醉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所以她一丁点也不担心。
“姑娘与常管事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翠儿说道。
杜十娘口中的“常姐姐”三个字以往也说过,可并未有这般顺畅。
杜十娘回首笑着说道:“她说我不算店里的人,要换个规矩。”
翠儿一怔,随后替杜十娘高兴。
“对了,那石婴怎么样了?”杜十娘说道:“常姐姐与我说她身上的麻烦店里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翠儿说道:“没醒,不过七姑娘昨儿看了一下,说是恢复的很快,也就这两天醒,皮肉伤,不碍事。”
“嗯,挺好的姑娘,仔细照看着。”杜十娘认真说道。
“姑娘是不是对她有些上心了。”翠儿疑惑。
杜十娘指着自己脸上的面纱,道:“我与你说过的,那天是她帮衬着妮子带我去的医馆。”
翠儿想起了:“那倒要谢谢她了。”
杜十吩咐了几句,入浴室玄关。
……
……
午时之后,望海店中心,杜十娘如约而至。
今儿是教安宁练琴的日子。
杜十娘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跪坐在地上的安宁和脸色发青的常平怜。
即便是见到杜十娘,常平怜却依旧黑着脸:“十娘,你来了?”
“常姐姐,安宁这是犯了什么错?”杜十娘看着安宁那受气小媳妇的样子,询问道。
“……”
一阵沉默后,常平怜嘴角抽动,吐出三个字:“没什么。”
杜十娘闻言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常平怜行礼,为昨日的失态而表歉意。
“行了,说起失态……我还不如直接喝成你那样呢。”常平怜满面悔意。
发生这种事她自然是不能对着杜十娘发脾气,所以安宁就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明明安宁跟着她却没有拦住她,让她做出那般丢脸的事情……这是丫头的失职。
安宁拧不过常平怜,只得乖乖受训。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常平怜对着安宁说道:“好好随着十娘学琴,别对不起我花的银子。”
“知道了。”安宁点点头。
常平怜红着脸下楼。
“让先生笑话了。”安宁无奈道。
“小大人。”杜十娘轻轻点了一下安宁的脑袋,说道:“把我上次教你的曲子弹一遍。”
安宁开始展示自己那惨不忍睹的琴艺。
……
……
杜七想学琴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随着柳依依学习游泳。
不过两日过去,杜七却已经完全掌握了所有的技巧。
清澈温水中,杜七匀称的身材在水中若隐若现,似是一只鱼儿在水中翻动,然后忽然又一下子沉入水底,柳依依只是看着她的姿态就觉得心旷神怡。
柳依依已经完全习惯了秦淮这豪华的浴室,在这儿待着也心安理得。
她清早在秦淮吃早点的时候与她说了,得到了结果自然是秦淮一百个愿意。
当然,柳依依也不白蹭人家汤池,至少以后秦淮再出门吃包子不用带钱袋了……这就省了许多事情。
反正秦淮带银子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柳依依,现在对她来说十分方便。
柳依依也可以尽情享受那温润的体验。
不久之后,杜七浮在水面处,长发贴着面颊,微微喘息。
“阿七,你这个水性说是打小在水边长大都不会有人质疑的,都快赶上我了。”柳依依笑着道。
“姐姐……教的好。”杜七断断续续的说道。
柳依依无奈,语重心长的道:“就是你这身子骨……还是要多出来走走才行,没几丈远就开始大喘气,若是下了水还是很危险的。”
“我身子弱,需要时间调理。”杜七说着,浴巾围上贴身衣物,拉住柳依依的手上岸,旋即坐下歇息。
柳依依使劲揉着她的肩,嗔道:“要不,以后我出门活动腿脚的时候把你也叫着?”
“……”
“好了,不吓你了。”柳依依指着另一侧正与连韵在一起玩闹的明灯:“阿七你还不如明灯那个丫头。”
“我哪能和她比。”杜七摇头,接着道:“明灯和连韵姐亲近的真快,我以为……”
柳依依哼了一声:“以为什么?我来之前就告诉她明灯是半妖,她若是敢甩脸子,看我回去不扒了她的皮。”
杜七望着柳依依煞有其事的样子,心道比起柳姐姐,十娘对她已经是很温柔了。
有对比才有差距。
“我去叫她们过来。”柳依依说道。
0335 杜七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连韵走过来,明灯跟在她身后。
杜七看着明灯手上的红绳,问道:“这是?”
“哦,我教明灯翻花绳呢……依依觉得没意思,从不陪我。”连韵说着,转身摸了摸明灯那对略微潮湿的耳朵。
明灯红着脸将抓着绳子的手背在身后。
柳依依嗔道:“你就知道玩,除了凫水也不教丫头些有用的。”
“我什么都不会,教她什么?”连韵理直气壮。
柳依依扶额,说不出话来。
连韵一把抱住杜七,笑着道:“阿七,你叫我做什么?”
“没什么……凫水我已经会了,明灯和你学的怎么样了?”杜七问。
连韵负责明灯,柳依依负责她,现在是这个分配。
“明灯是狸花,天性畏水……”连韵一本正经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丫头聪明,早就学会了,明灯,给你家小姐展示一下咱们的成果。”
明灯点点头,一跃入清池,直接没入水下消失不见,那稍深一些的池中只能瞧见明灯灵动的影子。
柳依依很满意,心道连韵教明灯还算用心,感叹道:“这孩子也不知是狸花还是鱼儿……真是机灵。”
“不看是谁教的。”连韵抱着杜七的手臂,说道:“丫头精力过绝常人,她怎得不觉得累?阿七,明灯真的是你说的那样,一直是个病秧子?”
杜七说道:“明灯刚下床时候,走路先迈哪只脚都不清楚,头几天基本上天天都要摔上三次。”
“真是奇了。”连韵发出啧啧声,道:“她气息够长的……我都憋不了那么久。”
“叫她上来,刚学会,再呛着。”柳依依担忧道。
连韵摆摆手,走到汤池边,喊道:“好了,上来罢!”
明灯身子减速,缓缓靠岸,拉住连韵的手被她拽上来,随后围上浴巾站到杜七身旁,大气不喘一口,气息依旧沉稳绵长。
柳依依惊讶道:“我现在知道阿七你为什么说师先生认为她是个好苗子了。”
杜七望着明灯那软踏踏的耳朵,发觉以往硬楞楞的耳朵整个贴在头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小姐……”明灯红着脸。
连韵却已经习以为常,摊手道:“丫头说是耳朵进水会痒。”
“原来是这样。”杜七表示知晓了。
连韵目不转睛的看着主仆互动,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明灯的出现几乎颠覆了她对于半妖的认知,这是她第一次发觉半妖原来是那般可爱的。
当然连韵也知道不是半妖可爱,而是明灯可爱。
……
明灯甩甩头,水花飞溅,旋即抬头看着自家小姐。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自己也跟着学凫水,不过小姐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也不问,只需要听话就好。
杜七心想原来明灯这么厉害,这么一来,有她帮助希望该是会大许多。
或者说,明灯才是主力。
杜七心道若是事情做成了,不说全让十娘出,可至少拿出一点来用还是可以的,不然自己真把寸心……对了,不能再叫寸心了,现在应该是叫白玉盘,玉儿。
等她靠着自己将玉儿赎出来,只怕明灯都长大了。
对于她来说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可明灯定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做足准备。
“柳姐姐,我接下来几日有几个姑娘的病症要看,她们约了午后,接下来几日没有空闲的时间,我与秦姐姐说过了,你们若是来这歇息就把明灯带上,再练练她。”杜七说道。
“我们?”连韵眨眨眼:“我倒是无所谓。”
明灯急着道:“小姐……”
“出诊,你帮不到我,练好水性,多熟悉熟悉。”杜七说道。
明灯沉默片刻,只得认下。
她不知晓原来自己学好游水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小姐不用她看着药房也要她与连韵练习……
“怎么,你不想与我一起?”连韵故作不快。
明灯连连摆手,小脸涨得通红。
“你别欺负她。”柳依依敲了连韵的脑袋,回身对杜七说道:“若是药房不忙,带她一起也没什么,就当是玩了。”
“嗯。”杜七牵住柳依依的手。
她就说有事情找柳依依就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来杜七一个人出诊时,连韵和柳依依有空就来药房带明灯去秦淮的院子玩,顺便锻炼水性。
……
晚上。
书房,一缕青烟顺着铜刻香籇飘落至雪暗天。
杜七拎着一壶茶走进来,放到桌面上后在杜十娘身旁坐下。
杜十娘正擦拭着膝上古琴,头也不抬,问道:“石婴怎么样了?”
“刚换了药。”杜七说道。
杜十娘手指小心翼翼的掠过琴头,顺势说道:“什么时候能清醒?不是该醒了?”
“按医书上的是该醒了,只是伤石姐姐的不是普通人,可能还要过些时日。”杜七解释道。
杜十娘叹息,抬头说道:“你就知道给你翠儿姐找麻烦,这几日对她好些。”
“嗯。”杜七点点头,随后望着杜十娘怀里的七弦琴,问道:“十娘,这张琴是叫归桑对吧,十娘取琴出来难道是要……”
“很晚了,你想多了。”杜十娘起身,将古琴置入琴盒后说道:“这张琴用的最多,磨损虽说不严重,可偶尔还是要取出来瞧瞧,不能置闲太久。”
“以前怎么没见过十娘施弄它。”杜七问。
杜十娘倒了一杯热茶,呡了一口后说道:“总不能事事都依赖你翠儿姐,再说了……这琴以后是要给你用的,自是要多用些心思。”
“给我……用?”杜七一怔。
“不是说日后要随我学琴?”杜十娘问。
“要学。”杜七说道。
杜十娘放下茶杯,说道:“你可别看不上我这三张木琴,城里姑娘都惦记着呢,就算归桑因为我的缘故摔损了一些,可给你做传家宝还是绰绰有余的。”
“传家宝……”杜七眨眨眼。
杜十娘也不是在开玩笑。
若是她真的遇到了什么困境,这三张木琴能换到的银子也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在这乱世,数字再多也始终是数字。
说着,杜十娘摇摇头:“桐木作面,梓木为底,青木制琴轸,轻金点琴徽……材质、手法全都上佳,这样的琴岂是花银子能买得到的?现在想来,我可真是占了平娘便宜,那么点银子就换来了三张琴。”
“祝姐姐说她喜欢十娘。”杜七说道。
“我知晓,只是我没脸见她。”杜十娘叹息:“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见到以往的物件容易被触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尤其是在她已经丢失大部分寄托着情丝的物件之后,能够睹物思情的物件就更少了。
杜十娘想着,打开书房的抽屉,望着那朵小白花怔怔的出神。
杜七看着杜十娘沉默的样子,知晓她在想什么。
十娘是念旧的人。
所以她当初才被杜十娘的指尖萤火吸引至今。
即使是一朵葱莲十娘都这般用心的保养,时不时拿出来瞧瞧……那么十娘其他的“宝物”呢?
石闲与杜七说过一些她和杜十娘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杜十娘教她刺绣,做出了许多小玩意。
石闲的遗憾和后怕杜七看在眼里,所以自然是明白的。
这些小物件都在十娘的百宝箱里,随着那些珠宝银钱沉入了天望海底,不知被卷到了何方。
这才是她想要找回十娘百宝箱、练习凫水的真正原因。
杜七觉得那天望海并不大,找起来不会太麻烦。
她抬头望着杜十娘脸上映着烛光的面纱。
她也不允许麻烦,因为那是十娘重要的东西,明灯那么厉害,等明灯精通水性之后……她就想个法子说服十娘,让十娘允许自己去寻找。
“十娘,四闲姐说你喜欢去天望山看海,怎么不去了。”杜七问。
杜十娘瞪了杜七一眼,说道:“会不会说话?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崖边风大,若是掉下去了怎么得了。”
“那十娘以往还总去看。”
“现在可不一样,我惜命的很。”杜十娘看着抽屉中的小百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后抬头说道:“我方才修琴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我现在不是有三张琴吗。”
“归桑、过南风……还有一张我不知道。”杜七数着。
“你倒是记得清楚。”杜十娘轻笑。
归桑是她幼小时思家之琴。
南风知我意曾是少女情丝之琴,现在情丝也随着浴室玄关衣柜中的那一块庭玉而消散,所以名称变成了过南风。
至于说第三张琴是新琴。
本来是嫁了良人再用,现在也没机会了。
将来这张琴还是杜七的,取名字的事情还是交给杜七好了。
“第三张你不知道就对了,我还没起名字呢。”杜十娘说道。
杜七想起了什么,说道:“红吟姐说她认为这张琴应该有名字。”
“阿寻说什么?”杜十娘有些好奇。
杜七看起来疑惑的说道:“十七,红吟姐说按照规矩该这么叫……十娘,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依照的什么规矩?”
“十七?”杜十娘心道那女人整天与杜七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对?那是七十?”杜七问。
“七十,呸,我还古稀呢。”杜十娘啐了一口,说道:“我说没有名字就没有,也没有什么规矩,我若喜欢,叫它翠儿都行。”
杜七闻言,想起了红吟说过的,问道:“十娘,你喜欢翠儿姐?”
“死丫头,我当你真什么都不知道呢,合着在这吊我的话。”杜十娘气的捏住杜七的脸:“阿寻也是,什么都与你说,我明天就去找她算账。”
杜十娘意外这张琴命名的规矩被杜七知道了,可是却不觉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以良人为名,本就是红倌人最想要的东西。
似杜七这般带着干净的身子跑过来姓杜的傻姑娘可是很少见的。
“十娘,十七其实挺好听的,就是我不是红吟姐说的什么良人。”杜七说道。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杜十娘说着,心里慌慌的。
需要换个话题,杜十娘顺势说道:“琴房那张过南风你没事可以去瞧瞧,从现在起,过南风那张琴就是你的了,这张归桑我用的最多,还舍不得给你。
“现在就给我?十娘,我还没学琴呢。”杜七意外道。
“给你你就拿着。”杜十娘拉住杜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才说道:“我也就是说说,你的不就是我的?”
杜七心想这可不符合规矩,便回头说道:“十娘,我的东西是我的,十娘若是要才是十娘的。”
“你的东西,我向你要你给是不给。”杜十娘认真。
杜七仔细思考了一会,轻轻点头。
“臭丫头!”
杜十娘一把推开杜七,冷着脸道:“居然还需要仔细去想……”
“……”杜七后退几步,叹息一声。
十娘又闹脾气了。
“十娘,我都给你就是了。”杜七又说道。
那自然是晚了的。
杜十娘看起来真的生气了。
“离开我的书房,我现在看着你就来气。”杜十娘冷笑。
“时候不早,我先去洗了。”杜七说道。
杜十娘的冷笑才笑了一半,听到杜七要去洗澡,立刻叮嘱道:“热水才烧不久,你用之前试试水温,别冻着了,还有好好洗洗,给石婴上药弄得一股子味道。”
“嗯。”杜七应声,歪头问:“十娘不生气了?”
“我数三声,给我滚。”杜十娘指着那书房的大门。
“一。”
“二。”
听着杜十娘开始数数,杜七带着几分无奈转身离开。
十娘总是这样,和四闲姐愈发接近了,明明就没生气……
浴室中。
杜七试了水温,褪了衣裳,打开玄关衣柜瞧了一眼。
有庭玉闪闪发光。
这是十娘故人送给十娘的东西。
杜七心想自己有那么多的故人,收到的东西应该不计其数,可是都放在哪儿了?
她身上没有,又和十娘一样是念旧的人自然不可能丢掉,所以该是像十娘放在百宝箱中一样,也存在了一处……只是暂时也想不起来。
不知都是些什么物件。
她方才的思考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0336 世有神明
午后,冬日少见的太阳照的人暖洋洋的,一处豪华院落中,杜七带着面纱,拎着药箱看着那庭院中熟练耍着长枪的女人,心道这是个学过武的姐姐。
她前些时日接了下午的诊,有一个便是眼前的女人。
花了几天给她调养,今天总算是痊愈了。
“嗤!”
枪尖刮过青石地面,掀起一块地砖,发出响亮声音。
女人手持一杆亮银枪舞地虎虎生威,势沉力疾,小麦色皮肤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利落长发扎了一个马尾,伴随着声声娇喝,算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因为与春风城多数软软姑娘不同,所以杜七多看了一眼。
她提醒道:“姐姐的身子还需要调理,多歇息比什么都好。”
“真的?我还以为我已经好了呢。”小麦色肌肤的女人将长枪插在地上,走到杜七身边:“南离人称妹妹为先生,阿也这么说没错吧。”
“回姐姐,没错。”杜七心道这个姐姐自称为阿也,自己也差不多该习惯了。
“先生治好了阿也的病症,只给银子可不行,按照元山的规矩该请先生一起饮元山之水,可在这南离也没有……”女人想着,说道:“先生就留下来吃一顿饭吧。”
“打扰了。”杜七也不拒绝,望着女人说道:“姐姐随我进屋。”
屋里,点着灯火,却还是有着丝丝凉意。
杜七看着面前穿着清凉,身子大半肌肤都裸露在外的女人,叮嘱道:“姐姐大病初愈,要注意保暖才是。”
“先生……”小麦色肌肤女人说着改口道:“这规矩真麻烦,还是妹妹叫的顺口,妹妹的意思是阿也该多穿一些?”
“也不是。”杜七说道:“姐姐是燥火之症,多休息就可以了,少三天,多半个月即可痊愈。”
“那妹妹让阿也穿衣服做什么?”女人问。
“姐姐不冷?这么大的雪。”杜七问。
女人爽朗一笑,指着杜七的红色花袄说道:“阿也和妹妹这般南离的女人不一样,身子好的很,得元山大神庇护,饮元山之水……一生也不会有灾病,更不要说我们那常年冰雪覆盖,早就习惯了。”
说着,女人望着桌子上的空荡荡的葫芦,无奈道:“只是来到南离,离了庇护,这才染上病症。”
杜七听的似懂非懂,不过大概明白眼前的女人并非南荒人……或者说她是南荒人,只是和南离这比较靠近东玄的不一样,她们所处的地界要更南一些,也不怕冷。
杜七看着她那小麦色滚圆紧致的大腿,摇头。
这般打扮,即便是在春风城也算是伤风败俗了吧……
不过对于非南离国的族群来说也不能要求太多,记载风土人情的书上有写,她也了解一些,没有随意评价。
“还不知道妹妹的名字。”女人问。
杜七认真说道:“杜七。”
女人也说道:“徐阿也,杜妹妹……那咱们就算是朋友了。”
杜七经过这几日,差不多也习惯了徐阿也的自来熟,轻轻点头。
“妹妹医术很好,若是在元山,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医师。”徐阿也赞叹:“阿也以为元山之外的女人皆是那般软弱,没想到也有妹妹这般的姑娘。”
“软弱说不上,身子软倒是真的。”杜七说着,看向徐阿也那秀丽的面容,说道:“姐姐也很漂亮。”
“阿也是元山之花。”徐阿也一丁点也不害羞,骄傲的说道。
杜七的性子看似和这个类似蛮族的女人不合,可实际相处起来,二人都不是见外的人,聊的还算尽兴。
杜七与她说了一些春风城的规矩,徐阿也与杜七说了许多边荒趣事。
“意思是说姐姐这次出来是要见南荒周边的男人?”杜七问。
徐阿也承认,随后失望道:“我以为南离的男人是温雅的君子,却不想这些时日见到的都是……罢了,我们的汉子虽然多是粗人,看着却要更舒服一些。”
“姐姐来春风城找好男人,是不是错了?”杜七心道她可真奇怪。
这和去妓院勾栏找专情的男人有什么分别?
“错了?哪里错了?”徐阿也茫然。
杜七叹息,与她解释了春风城的概念,而徐阿也听了后直接站起来,不可思议的说道:“妹妹是说,阿也这些时日见到那些比阿也还要好看的姑娘……都是娼妓?”
“不全是,不过多数是这样。”杜七说道。
徐阿也喃喃道:“阿也平日里不出门,三弟也没有说过春风城的事情……是了,他也是男人。”
徐阿也抬头道:“南离不愧是南离,男人先不说,女人大多比元山好看。”
她忽的问道:“妹妹是春风城的医师,难不成也是望海店人?”
“现在还不是。”杜七摇摇头,又说道:“日后会是。”
徐阿也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拉住杜七的手说道:“妹妹有这般医术何必要做那妓女,随阿也回元山罢。”
“没什么不好。”杜七心道十娘是红倌人,四闲姐是淸馆人。
她可不觉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杜七也习惯了旁人这般惊诧的目光,因为连柳依依知道她的想法都是那般无法接受。
“还不知道妹妹的样子。”徐阿也看着杜七面上的面纱说道。
她这些时日见过太多好看到不可思议的姑娘,自然会好奇杜七这个让她心生好感的姑娘的模样。
“姐姐要看?”杜七一只手放在面纱之上。
一会吃饭是要摘下来的,所以她也无所谓。
徐阿也点头。
就在这时,门忽的被推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嚷道:“阿姐,天师带神水回来了……你的病……”
说着,青年看着屋里正面而坐的两个姑娘。
杜七带着面纱,看着眼前的青年,心道这个人他见过。
那天晚上随十娘去买酒,这个青年来找她说话。
搭讪失败就走了,也没有纠缠她。
“你还知道回来?”徐阿也起身接过青年手里的葫芦,随后将他撵了出去。
青年出去之前,疑惑的看了一眼杜七,有些眼熟,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只道是医师。
“这神水来晚了,已经用不到了。”徐阿也打开葫芦嗅了嗅,露出笑容。
杜七摘下面纱,问道:“方才那人是?”
徐阿也怔怔的看着杜七的脸。
“姐姐?”杜七挥手。
“……”
半晌后,徐阿也露出挫败神情,叹息道:“妹妹可真好看……三弟说的是,元山比之南离已是小山沟,更不要说外面还有比整个南荒都要大的多的地方。”
她没想过,作为元山之花的她在这南离,随意一个娼妓容貌都在她之上就罢了,还有杜七这等……神女之容。
不过很快徐阿也就振作起来。
容貌也不是那般重要。
“姐姐也不差。”杜七说道。
“妹妹问刚才的人,是阿也的三弟。”徐阿也说道。
杜七记起了秦淮与她说南离太子过些时日要来的事情,问道:“姐姐也是天家?”
“天家?”徐阿也微微一怔,说道:“这是南离的说法,阿也是元山部族长的大女儿。”
“原来是公主。”杜七心道那她没有猜错,徐阿也和方才那个男人就是秦淮口中所说与南离商议国事的其中一支。
“公主?一点也不好听。”徐阿也不满,望着手中的葫芦,眼睛一亮:“妹妹穿的那么厚,是怕冷的人?”
“嗯。”杜七点点头。
“这元山之水妹妹带回去吧。”徐阿也将那一葫芦清水放在杜七面前,做一个奇怪的礼节,食指点在杜七眉心划了一个符号,随后说道:“妹妹虽然不是我元山众,但是阿也的朋友,可饮神水。”
“神……水?”杜七眨眨眼。
徐阿也骄傲道:“元南之山有神明,得大神庇佑,儿郎战无不胜,所向之敌,不堪一击……包括妹妹所在的南离国,也只能在我元山部的枪下喘息。”
神明?
杜七笑了笑。
只是对于徐阿也的话她却相信。
从修为来看,徐阿也和方才那个青年在仙门之外都很厉害,可比师先生就要差许多了。
徐阿也见杜七微微发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抱歉,阿也不是故意说南离不好的。”
杜七说道:“姐姐,我是春风城人,不是南离人。”
“春风城不就在是南离国里?”徐阿也不解。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不是。”杜七道。
徐阿也笑了:“阿也听不明白,妹妹不气就好,这元山之水妹妹拿回去罢,病好了,它也就没有作用了。”
“可以吗?”杜七问。
“这是阿也和妹妹的信物。”徐阿也将葫芦推到杜七面前,又说道:“常年服用神水可百毒不侵、力大无穷,开源明心知天命,妹妹少喝一些也能强身健体……不怕冷的,也不用穿的那般臃肿……像阿也一样该有多好看。”
杜七看着徐阿也身上的几道布料,说道:“我若是这么穿,十娘会打死我的。”
“美丽而不能展示,你们可真奇怪。”徐阿也摇头。
杜七接过葫芦晃了晃。
水中灵气有许多,确实不是凡物。
难道那元山神明是真的?
杜七很好奇,问道:“难道世上真的有神明?”
徐阿也露出狂热的表情,说道:“妹妹若是两年前问阿也不知,可现在……元山大神是真的存在的,我元山部信奉百年没有错,自两年前就不断有神迹降临,神水效用大增,不是大神庇佑还能是什么?”
“是不是仙门?”杜七问道。
徐阿也闻言,露出不屑的眼神:“妹妹说的是修士吧,即便是修为再高,又怎么能和仙神相提并论?”
杜七心道原来姐姐知道修炼者,那就真的有些意思。
她想要见见这人口中说的神明,不过杜七知道也是想想,她可没有那个时间。
不过两年前开始显灵,还是南荒最南边的部落。
很有趣。
若是她猜的对,那她和大神还是不要相见的好,因为大神若是来春风城,只怕会引起十娘的恐慌。
当然也可能她想错了,就是传闻中的神明也说不定。
“神明,应该很厉害。”杜七说道。
“那是。”徐阿也出门一趟,带着一盘子水果回来。
“妹妹尝尝,这是天师回元山带回来的果子,元山之上果树多,用神水灌溉,香甜可口。”
“桃子?”杜七拿起咬了一口,道:“很好吃。”
“要不要带一些回去?”徐阿也热情的道。
“姐姐对我是不是太好了?”杜七奇怪。
“救命之恩,还不够。”徐阿也摇头。
杜七心道不过一点燥火之症,也算得上救命之恩?
有吃的,她也高兴,便觉得无所谓。
……
……
同一时间,青年与一位老者对弈,面前是一盘黑白棋子。
“天师,大姐的诅咒就这么被南离的医师给结了,这南离果然玄奇。”青年说道。
老人也惊诧道:“我观那姑娘只是开了一些普通的药材,却能解了神水才能解除的诅咒,我元山的确是小看了南离诸国。”
“大姐病好了,我就安心了,终于能好好歇息几天了。”青年笑着,期待的看着面前的老人:“天师来去神速,一路上……有没有给我……带一些……你懂得。”
老人将几本小说丢在了少年身上,无奈道:“也就是你喜欢看这些玩意。”
“谢天师。”青年棋也不下了,喜滋滋的离开。
路过徐阿也的院子,青年听着屋里热闹的娇声笑语,心道大姐和那女先生聊的可真高兴。
那女先生不知长什么样子。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见到在路边等待心上人的姑娘,轻轻叹息。
那姑娘的样貌,该是完美符合他看过的所有书中的女子。
可惜有了心上人。
……
……
傍晚,杜七刚带着葫芦、拎着袋子回到十楼,明灯就一路小跑过来,接过杜七的袋子,说道:“小姐,你回来啦。”
“嗯。”杜七说道:“今儿练的怎么样了?”
“还好。”明灯说着,问道:“小姐,你拿的是什么?”
“认识的姐姐非要给我的东西。”杜七指着那袋子说道:“这里头的桃子你取几个洗干净,晚上大家一起吃,挺甜的……然后这一葫芦水烧开了,给十娘泡茶。”
0337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明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杜七从病人那里带谢礼回来,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听杜七的吩咐准备去忙碌。
“小姐,这桃子洗一部分,剩下的还和以前给四闲姐送过去吗?”明灯说道:“若是这样,趁着十姑娘和翠儿姐还没回来……我先去找婵姐姐一趟。”
“也好。”杜七点点头。
明灯了解,取了一部分桃子装起,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临走前说道:“小姐,我不在的时间,石姐姐麻烦你看着了,药我已经弄好了,在壶里温着。”
杜七嗯了一声,随后看着明灯熟练的动作,心道这个怕人的孩子也可以自由在春风城内活动了。
眼见明灯离了家,杜七脱鞋上楼,走入浴室玄关打开衣柜,目光掠过杜十娘的庭玉。
“十娘说过,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他给十娘这块玉,只怕是因为自己日子也不好过了。”
杜七说着,想起了那一个紫衣男人。
世上不止有好与坏,黑与白,经历了这么多的杜七多少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原来那孟阳就是十娘与他说的故事中没眼力劲的男人。
杜七又觉得他喜欢十娘是有眼光的,只是遇到了困难。
十娘收到这块玉没有丢掉而是好好保管在每日换衣都看得到的地方……是为什么?
杜七没有去想着后面的东西,而是伸手打开另一个隔间。
经过了今日结识的徐姐姐提醒,杜七才意识到故人所遗之物,她也是有的。
有青衫堆叠整齐的躺在柜中。
杜七心道她现在的身材已经穿不上那般瘦巴巴的衣裳了,视线转移到另外一处。
微有异香。
那儿有个拳头大小的红桃,一如既往泛着诱人的水光。
杜七静静的看着。
衣裳是她遇到十娘时候穿的,桃子也是身上的,不知是谁给的。
这桃子过去了那么久还是那般新鲜,好像永远都不会坏。
今天徐阿也给了她一些蟠桃,她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样东西的存在。
杜七知道自己在遇到十娘之前并不是贪嘴的姑娘,所以大概率也是旁人送她的玩意。
是谁送的?
她开始仔细回应梦里出现过的人和物。
有白衣如云,化为石碑拓印上的先生二字。
有青莲对月沾酒,在远处的竹林中静静的看着她。
海棠站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
寸心也陨落在天劫之下,变成了服侍公子的丫鬟。
该是近一些的故人。
近一些,再近一些的。
杜七实在是想不起来,轻轻叹息……
梦里她倒是有抱过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只是具体是什么东西她也记不起了。
隐隐有头痛,她便不去想了,关上衣柜,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十娘会没有注意到这一只没有腐烂的果桃?
十娘定是注意到了。
她为什么没有问自己?虽然十娘问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可十娘该会问才对。
十娘就一点不好奇自己的来历?
这桃子和那一身青衫可是唯二可能找出她来历的物件。
杜七知晓十娘不是不想问,而是问不出口,她对仙门是那般的排斥。
鼻尖萦绕的香甜气息丝毫没有干扰到她的心绪,直到许久之后,杜七才回过神来,看着那来历不明的果子。
她看得见里面有灵力,却不知晓若是吃了会怎么样。
十娘该是不会吃的,所以有什么作用也都不重要,杜七虽然想尝尝味道,可十娘一直不允也没办法。
今天那蛮族姐姐给了不少的蟠桃,足够她解馋。
杜七关上衣柜,换了一身在家里穿的衣裳,下楼去了。
有些事情一直想也没有用,早晚会清楚的,况且她答应了明灯要去看着石婴,一直在这儿发呆可不行。
……
……
屋里,曾经是明灯躺着的地方躺着一个少女。
杜七在石婴身旁坐下。
如十娘所言,她吩咐把石婴捡了回来,结果一直是翠儿和明灯在负责照顾……即便是石婴真的给了银子,也该是翠儿拿大头,明灯拿小头,至于说她这个小姐跟着蹭一顿饭就够了。
榻上,石婴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身上伤口多处结痂,气血凝实,脸上的绷带也拆了下来,以往清秀的面容上多了一道纵横的疤痕,除此之外与正常人没有多大的分别。
杜七试了石婴的脉象。
已经无碍。
除了修为尽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之外,其他的伤都不是什么大事。
……
杜七觉得石婴该醒了。
所以石婴睁开了眼,视线昏暗的落在陌生的天花板之上。
杜七起身倒了滤了一碗汤药,将石婴扶起来,这才说道:“石姐姐,回神了。”
“七……七姑娘?”石婴浑浊眸子逐渐清澈,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七。
“我这是……我不是……”石婴的声音沙哑难听,丝毫没有以往那般灵气,杜七说道:“好了,少说话,把这药喝了,到时辰了。”
石婴想要抬手,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她面色如常,却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哦,我忘了姐姐还受着伤,那我喂你吧。”杜七四处看,没有发现有勺子之类的东西,很是奇怪。
明灯和翠儿平日里都是怎么喂石婴喝药的?
“七姑娘,我这是怎么了。”石婴脸色苍白。
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真气的存在。
“受了伤,不过快好了。”杜七说着,小心翼翼让石婴靠在床头,“石姐姐,我去取勺子,你稍等一下。”
“姑……”
石婴刚想要说话,杜七就起身离开。
她怔怔的望着杜七的背影,愣了许久。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即将被杀的前一刻。
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没死?
是谁救了她。
七姑娘吗?
应该不是。
石婴知道凭着明灯那开源境的修为是不可能在那两个恶人手下救下自己的……可她此时好好的活着,被杜七照顾却也是事实。
石婴低下头,望着自己露出被褥的小腹。
从伤口上来看,只怕从她昏迷之后已经过去了许久了。
难道是……
石婴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
不久后,杜七揣了一个勺子回来,端着火盆进屋,双手不便所以用绣鞋轻轻踢了一下门,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泥印,随后说道:“那徐姐姐给的神水还没烧开,不然就给石姐姐尝尝,说不得能好一些。”
“七姑娘……”
“姐姐,先喝药。”杜七认真道。
“……”
“啊——”杜七拿起勺子。
石婴呆呆的看着杜七那哄小孩子的表情。
“石姐姐,听话。”杜七说道。
石婴张开嘴,杜七将药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去,之后取出手绢擦了擦石婴嘴角药渍,总算是满意的点头。
这下她也是照顾过石姐姐的人了。
“谢谢。”石婴说道。
“小事。”杜七摆摆手。
“好了,我知道石姐姐你有很多疑惑,想问什么就问吧。”
石婴沉默片刻,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是七姑娘在照顾我?”
“哎呀。”杜七掩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照顾石姐姐她就醒了,自然会造成这般误会……
杜七解释道:“我只是让明灯把石姐姐带回来,这些时日都是翠儿姐和明灯在照顾石姐姐。”
“翠儿姑娘?明灯?”石婴说道:“七姑娘都看到了?”
“姐姐指的是什么?”
“巷子里。”
“都看到了。”
石婴说道:“难道是……师先生救了我?”
这是她的猜测。
她身为八方客栈的妖女,一直孤身一人,现如今唯一能说两句话的也就杜七,若是有人救了她……怎么想都只可能和杜七有关。
七姑娘是师承的学生,很有可能。
她等着杜七承认,却见杜七摇摇头,不满的说道:“别提师先生,闭关炼丹之后就没见过人呢,救下石姐姐的是卧松云。”
石婴闻言一怔:“卧松云?那是谁?七姑娘不是随便编了一个名字诓我?”
“我骗你做什么,他自己说自己是叫卧松云。”杜七眨了眨眼,说道:“对了,他说他来自道宫。”
“道宫?”石婴此时脑子彻底乱了。
她昏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罢了。
若是道宫前辈相救,该是不愿意见到死人……只有这一个可能。
这些都不重要了。
“七姑娘,过去几日了?”石婴问。
“小一旬了。”杜七说道。
石婴面色一变,挣扎着要起身,她身子虚弱,所以一动,那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纱布。
杜七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姐姐要去哪?你还伤着,还是躺着吧。”
石婴没想到自己变成废人之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被杜七压着竟然一动也不能动,只得说道:“七姑娘该是知晓我的身份了。”
“嗯。”杜七道。
“七姑娘不怕我?不怕魔门的人?”石婴问。
杜七奇怪道:“石姐姐那么好看,怎么会可怕。”
石婴叹息。
她还是弄不明白杜七在想什么。
“石婴谢姑娘救命之恩,可我现在已经废了,客栈定然不会放过我……留在这儿只会连累姑娘。”石婴认真说道。
她知晓杜七的性子,并不是意气用事的姑娘。
也知晓与杜七说话,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事情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与杜七说清楚,杜七该是能明白利弊。
“你说客栈?欠的银子都还清了,石姐姐安心便是。”杜七说道。
“欠的银子?”石婴又是一怔,急着道:“我在客栈的仇家一日不见我死就不可能罢休,还是……”
杜七打断她,问道:“要石姐姐死?凭什么?这些时日姐姐不在,我换了几个车夫,都是男人,一路上闷得很,皆不如石姐姐。”
“七姑娘……”石婴对杜七的任性很是无奈。
杜七在床边坐下,说道:“姐姐在以往的家有仇人?”
“算不得家。”石婴轻轻说道:“仇人倒是有,我想杀他,他想杀我,只是现在看来死的人会是我。”
吃了破障丹她也不后悔。
能死前再见一次七姑娘,倒也是不亏了。
石婴此时因为担忧自己的存在会连累到杜七一家,连感谢救命之恩的心情都没了,只想要抓紧离开。
至于离开之后的事情……那再说。
杜七明白了一些,说道:“原来是他要杀你,你要杀他的事情,只是石姐姐你一直要走,是认为自己死定了?”
石婴不愿意承认,却也只能点头。
杜七看向窗外,说道:“可我不觉得是这样,因为我这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谁要杀石婴,要先过她这关才行。
经过了几日的孤单,杜七才知晓她还是很喜欢在驾车时有人说话的。
明灯喜欢石婴。
石婴也帮过她和十娘,这才是最重要的,十娘说过要好好照顾她。
“若说七姑娘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就罢了,旁的……”石婴恳求道:“七姑娘,让我走吧。”
“现在的石姐姐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我还是喜欢叼着青草的、吃着蜜饯的姐姐。”杜七说道。
石婴一愣,随后沉默,面上所有强装出来的表情全数消失,只剩下生死之后的默然。
“姑娘,听我的,让我离开,对我们都好。”
“对我不好,对姐姐也不好。”杜七说道:“明灯和翠儿姐若是知晓我让你走了,我又要被唠叨了,哦我明白了,姐姐是怕那客栈,可银子真的还清了……姐姐怎么才能信我?”
石婴不语。
杜七一口一个还清了银子,让她怎么信的起来。
杜七说道:“对了,我让那卧松云……哦,我撵他走了,不过当日还有旁人在。”
在石婴惊讶的目光中,杜七冲着窗子说道:“安宁,别看了,过来说话。”
金光散尽,白衣少女出现在房间中,奇怪说道:“七姑娘怎得知道我在看你?”
“我还想问你不去看翠儿姐看我做什么呢。”杜七哼了一声,随后说道:“你来与石姐姐说清楚,她不听我说话。”
安宁带着疑惑,却只能说道:“石婴是吧,你安心住着就好。”
石婴:“……”
清风徐来,掠过石婴干裂的嘴唇,她身子微微颤动。
她没认错吧。
这是禅子?
0338 是运气重要还是努力重要?对每个人都不一样。
安宁瞧着石婴呆滞的模样,转头对杜七说道:“七姑娘,这丫头怎么傻兮兮的?”
杜七摇摇头:“石姐姐刚清醒,你别这么说她。”
安宁颔首,接着指着石婴说道:“七姑娘说的你就听着,至于八方客栈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们掌柜的我也见过,还没傻到与东华宫对着干。”
“……东华……宫?”石婴咽了口唾沫。
安宁心道石婴这幅模样也正常,她说道:“你是翠儿姑娘聘请的车夫,好好养伤,别浪费了姑娘的银子。”
石婴下意识的点头。
是了。
禅子来找过她一次,与她聊的就是那翠儿姑娘。
翠儿……是杜十娘的丫鬟吧。
石婴脑袋嗡嗡的响,想不明白怎得会变成这个样子。
“七姑娘,我按你讲的都说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的?就因为姑娘知晓我是仙门?”安宁十分疑惑。
她只是瞧见杜七带回来了一些充满灵气的物品,所以才打眼瞧瞧,没料到被杜七揪了出来。
她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知道就是知道,你要我怎么解释。”杜七眨眨眼,旋即对着石婴说道:“石姐姐,现在相信了吧,我这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杜七说着,认真补充道:“哪怕世有神明也是一样的。”
石婴看了看那与杜七亲密的禅子,心中有一万个疑惑。
安宁回身说道:“世上最安全说不上,不过七姑娘这儿有我与东华宫的人看着……的确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即使有麻烦,那也是禅宗的大和尚给我找不自在。”
安宁勾起嘴角。
杜七见状,轻轻捏了捏安宁的脸,说道:“好了,你有什么要问的?”
“七姑娘今儿带回来那一葫芦水什么来历?”安宁问,毕竟是要给翠儿吃的玩意,总是用心的。
“认识的一个姐姐给的,她说来自南离国的南方,一个叫元山的地方,这是她们那儿的水。”
“元山?”安宁思考。
“你知道?”
安宁若有所思:“若是这样,有灵脉倒也正常……只是没想到妖部走了百年,反倒是有人住下了。”
“元山是什么山?”杜七问。
“不是山,不过有山,多是天望山。”安宁解释道。
杜七明白了。
天望山,只要靠天望海的山就都是天望山,就像春风城外的一样,天望海无边,所以世上有着数不尽的天望山。
杜七记起了与十娘上山的一夜,海上明月般的熟悉景色,便说道:“天望山很多,只是咱们这儿的不一样。”
“这都不重要,七姑娘说是就是。”安宁知晓了来历,不再去在意,眼睛盯着杜七看,似乎想要弄明白杜七身上的秘密。
她作为禅宗未来的主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李青莲虽然一开始让她疑惑,可她回去仔细思考,还是认出了她东华宫之主的身份。
反观杜七,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可处处透着迷糊。
安宁抱住杜七的手臂,埋头在她颈间狠狠吸了一口。
“你做什么呢,痒。”杜七嗔道。
“七姑娘身上有一股皂角味,不好闻。”安宁认真道。
“你这丫头原来也不正经。”杜七无奈,她这是今儿歇了一天,不然出汗不是更难闻?
“十娘调的皂角,能洗干净,放了一些海棠花,海棠花没有味道,所以不香。”杜七解释道。
安宁歪头:“七姑娘真怪,和那白景天一样。”
是了。
白景天她也看不透,所以安宁觉得春风城是不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她不知晓,可这儿真的是世上最奇怪的地儿。
“白景天?你提他做什么?”杜七疑惑。
安宁知道杜七听不明白,所以直接说道:“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桂兰味道。”
“桂兰?这你也闻得见?”杜七更疑惑了,小声说道:“是吃了桂花蜜了吧……安宁……你……”
杜七欲言又止。
安宁问:“七姑娘想说什么?”
杜七明眸闪光:“你去嗅他的味道……是不是喜欢他?若是这样,我是他的先生,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安宁一怔。
一旁听了许久的石婴眼角微微抽动,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七。
那可是禅子。
禅子啊。
与她说这种话对于杜七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
“七姑娘,我只喜欢翠儿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安宁认真说道。
“唉?是吗。”杜七说道:“也是,那是我误会了。”
石婴又开始停止思考。
禅子说自己喜欢翠儿姑娘,那翠儿姑娘……不就是雇自己干活,这些时日照顾她的人?
禅子喜欢她?
是哪种喜欢。
石婴看向安宁,恰巧安宁也看着她,安宁说道:“这些天翠儿姑娘照顾你可是很累的,你若是走了,又会给她添麻烦。”
“不走了,不走了,我都听十姑娘的。”石婴立刻说道。
她虽然是八方客栈的女人,却也明白禅子意味着什么,可正因为明白其中的意义,所以眼前的一幕才愈发诡异。
“七姑娘,常姐姐要回来了,我得回去了。”安宁忽的说道。
“嗯,谢谢你了。”杜七看向石婴:“石姐姐没有要问的吗?”
“我?”石婴看向安宁。
安宁说道:“既然七姑娘说了,那就一个问题。”
石婴沉吟片刻,问道:“禅子……”
“叫我安宁。”安宁说道。
石婴:“……”
“快些,常姐姐已经上楼了。”安宁说道。
石婴只得道:“东华宫是什么意思?七姑娘说救了我的卧松云……是谁?为什么禅……安宁姑娘说客栈会和东华宫对上?”
“你问了这么多,不过也算是一个问题。”安宁平静说道:“你连卧松云都不知晓,不过也难怪……卧松云是东华宫的人,你现在是东华宫的要保的人,当然,这也和我有些关系。”
石婴听的一愣一愣的。
东华宫在道宫的地位她当然听说过,可她怎么就成为了道宫和禅宗要保的人?
是因为她是翠儿姑娘聘请的车夫?
石婴心中五味杂陈。
“至于卧松云,松云子你若是没有听过,四方书院的白夫子你总知晓吧,高山安可仰,白首卧松云,就是他了。”安宁解释着,却看到石婴一脸的茫然,她便叹息:“就你们还和四方书院对着干呢……连书院的夫子都记不得……”
安宁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我和她没有话好说,我先回去了。”
杜七点头。
安宁化作一缕金光消失不见。
石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七姑娘,什么白首卧松云,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客栈也算不得是亲传弟子。”
“安宁也没怪姐姐。”杜七在床边坐下,说道:“姐姐,现在可相信我说的话了?”
“信了。”石婴说道:“可更……罢了。”
她本来只是一个边缘人物,忽的成了道宫和禅宗要保的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那般不可思议,若不是她可以嗅到杜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她就要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方才只是在做梦。
死人也不会做梦?
谁知道呢。
……
“七姑娘,我拼命的修炼就是为了要提高在掌柜的眼里的价值。”石婴喃喃说道:“可天赋不佳,失去了机会……现在修为尽失,那些危险反倒离我而去了。”
石婴问道:“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怪异的事情?”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杜七摇头:“姐姐这些时日就安心养伤,至于经脉问题,我会想办法的。”
“七姑娘说什么?”
“经脉,姐姐不是吃了什么破障丹?”
“姑娘怎么知晓破障丹的。”
“卧松云说的。”
“他还说了什么,七姑娘能不能都与我说说?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
……
……
时间缓缓流逝,石婴总算是知晓了当日的一些细节。
她被道宫的人和安宁相继救了。
“那人……就这么死了?”石婴身子僵硬。
“卧松云一挥手他就没了,说是看着安宁的眼神很不礼貌。”杜七小手比划了一道直线。
“……罢了,我和他的仇也没什么好说的。”石婴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七姑娘,我可真是幸运的人。”
“十娘也这么说。”杜七点头。
压在心底的石头忽的被一道天雷击碎的干净,石婴变得轻松,同时那不切实际的空虚充斥了她的身子,可她总是高兴的。
没人想要去死,哪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石婴。
杜七看着石婴的表情和面上的一道伤疤,忆起了烫伤了脸之后的十娘。
这种如释重负似曾相识。
杜七一笑,心道自己果然和喜欢石姐姐。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知道,七姑娘你和安宁姑娘……是什么关系?”石婴问。
“安宁?十娘在教她练琴,我与她认识不久,用常姐姐的话说算是闺中蜜友。”
“我一点也不意外。”石婴轻轻叹息。
她就说没有人会讨厌七姑娘,哪怕那个人是疯了一般的禅子。
杜七望着石婴面上的疲惫,叮嘱道:“石姐姐睡下歇息一会儿吧,睡着了才好恢复。”
“我……”
“姐姐听我的,我是医师。”杜七认真道。
“好。”
杜七小心翼翼的将石婴扶下,盖好褥子。
“姐姐醒了,明灯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就要回来了。”杜七说道:“我先去忙一会,姐姐好生歇息着。”
说完,杜七熄了灯转身离开。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盆中火星生灭。
石婴躺着。
人吧,有时候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一丁点的运气。
这也是规矩。
她忽的好奇客栈中现在是怎么对待的自己的。
她真正的仇人还在客栈做他的长老呢。
石婴不怨掌柜的和旁人,她对宗门说不上有多么忠诚,可也不厌恶,因为那里有她仰慕的大师姐,也有许许多多的小师妹。
宗里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人有半妖……那都是需要资源的。
尤其是除了鱼行舟这个怪物,既然是怪物,修炼资源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掌柜的抉择她也能理解。
她的仇人有且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可自己是个废人,也无法报仇。
石婴没有傻到认为道宫和禅宗真的会为了她做什么,让她活着只是随口一句话……人要看得清自己。
她废了,那仇人的目的某种意义上也算完成了……最多几十年的时间,修士等得起,吃了破障丹的她可等不起。
只是这些和七姑娘没有关系,石婴便不再去想。
她嘴角微笑。
吃了破障丹,修为散尽,寿元也缩短到了几年的时间,这时候反倒没有什么负担。
像普通人那般活着应该是很美好的。
自己收了翠儿姑娘的银子,就该做好车夫的角色。
对了,她麻烦了杜十娘一家这么久,按照普通人的规矩,那自然是要给银子的,好在她灵石没有几块,但是银子有的是。
七姑娘爱财,该是会很高兴才是。
对了。
七姑娘说有办法能治好她……
不知道……
这种心情应该是期待。
自己也是贪得无厌的姑娘。
石婴想着,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不一会就睡着了。
……
……
白云染红,岁月入碗。
杜七练了字,吃了蜜饯。
下楼,看到了和往常相似的一幕。
明灯又挨训了。
“你这妮子,让你看着家,又去哪儿疯了?”翠儿骂道。
“姐姐,我……我去给婵儿姐……送水果了……”明灯怯生生的道。
“婵儿?你老是往她那儿跑,我还能不知道你这妮子在想什么?”翠儿捏着明灯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道:“就一只狸花,把你迷成这个样子……你瞧瞧你,又弄了一身猫毛……到最后还要我洗……”
“翠儿姐,你别生气,我自己洗就好了……”明灯吃痛,眼泪汪汪的说道。
“呸,你那小手要是冻伤了,筷子都拿不住不是还要我来?”翠儿说着,轻轻踢了明灯一脚,生气的道:“门上的泥印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多少次了,门是用手开的,不是用脚……死丫头,那可是糸南木的门!你姐姐我是十楼的专属侍女,这门要是坏了,是要拿我抵的!”
“姐姐,这真不是我。”明灯急着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石姐姐还能起床了不成?”翠儿胸前起伏。
明灯没办法,只能低头。
杜七站在屋檐下,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脚下沾着些许泥渍的绣花红鞋。
0339 一物降一物
杜七垫脚,随后走过去。
翠儿见状,放弃了训斥明灯,柔声道:“姑娘出来做什么,外面冷,看天色,一会儿还要下雨呢……我去做饭,好了再叫姑娘。”
“……”
杜七沉默片刻,小声道:“翠儿姐,你别骂明灯了,门是我踢的……方才我腾不出手来。”
翠儿闻言看了看明灯。
明灯也眨眨眼,盯着杜七。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杜七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什么糸楠木……没有坏掉吧。”
“啊,没有,七姑娘不用在意,也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若是坏了再换一扇就是了。”翠儿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杜七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我还以为和沁河医馆书阁里的木头一样值钱呢。”
“姑娘可别往心里去,都怪明灯这丫头跑去婵儿那儿逗狸花玩。”翠儿拽了拽明灯的衣角,明灯扁了扁嘴巴。
“你这丫头还委屈,你有什么好委屈的。”翠儿说道:“我告诉你炭石先用灶前的,你答应的轻快,一用起来全忘了,炭还潮着你也往屋里放,若不是我回来的早,你那石姐姐还没醒就先憋死在屋里了……是不是整天和连韵练凫水憋气憋傻了?”
“火盆?”明灯委屈道:“翠儿姐,我没有。”
“……”
杜七脚尖拧了一圈,说道:“翠儿姐。”
“姑娘?”
杜七说道:“我方才见屋子冷,就点了一盆进屋。”
她因为端着火盆不方便,所以用脚关的门。
“小姐,你……”明灯欲言又止。
翠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杜七平日里不干活,不甚熟练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教训明灯的话却都打在了杜七的脸上,这算什么事。
自己也太准了,平日里和店里的姑娘赌零嘴时候怎么没有这般运气?
翠儿走到杜七身边牵住她的手,说道:“好了好了,姑娘别想了,我就是找个理由教训明灯那个丫头,你知道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明灯:“……”
翠儿走过去踢了明灯屁股一下,嗔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把炭火换了,我方才没有来得及弄干净。”
“哦。”明灯拍去衣裳上的灰尘,去石婴的屋里干活了。
杜七看着石婴的房间,回身说道:“翠儿姐,你别老是欺负她,怪疼人的。”
“七姑娘,我逗她玩呢。”翠儿轻笑:“就许她去找狸花玩?”
“……”杜七无言以对,心道翠儿姐不愧是十娘的丫鬟,果然都是一个模样。
不过明灯甘之如饴就是了。
小丫头高兴着呢。
“对了翠儿姐,我教明灯洗了几个桃子,你切一切,晚上一起吃,然后今儿有姐姐给了一葫芦泉水,给十娘泡茶吧。”杜七说道。
翠儿点头:“已经热上,明灯都与我说了,那水我尝了尝,甜甜的,像是山泉水。”
“就是山泉水。”
翠儿说道:“从姑娘在城里行医,咱们这而总是能收到这般小物件,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杜七摇摇头:“我收了银子的,可她们还是要给。”
“这是人情,也不算坏了规矩。”翠儿说道。
“嗯。”杜七应了一声,指着石婴的房间:“石姐姐醒了,翠儿姐也能轻松一些了,对了,既然她已经醒了,那按照医书说的,可以不用吃流食了,适当吃些肉也好。”
翠儿疑惑:“谁醒了?”
在她这里只有一个石姐姐,那就是石闲。
作为石闲的小细作,翠儿自然是忠心无比。
“石婴姐姐。”杜七眨眼。
翠儿一怔,立刻明白了,说道:“哦,你说石婴啊,她醒了?明灯那丫头怎么没说呢……我去瞧瞧。”
翠儿早就做好了石婴随时会清醒的准备,所以一丁点也不惊讶。
翠儿推门进屋,发觉明灯正蹲在炉子边烧水。
杜七跨过门槛,回头看了一眼木门,发觉脚印已经擦得干净,松了一口气。
翠儿冲着明灯说道:“别瞎忙活了,姑娘说石婴醒了。”
“啊?”明灯立刻冲到床边看向床上的少女,在她耳边唤了几声。
石婴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明灯抬头。
翠儿也看向杜七。
杜七走过去诊脉,无奈说道:“石姐姐睡着了。”
平日里可以不用睡觉,现在修为尽失,加上放下心上的重担才造成了这般叫不醒的状况。
杜七是喜欢睡觉的人,所以她知晓现在的石婴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来打起精神。
“今晚就别叫石姐姐了,让她好好歇息一下吧,药我也喂她喝过了。”杜七叮嘱道。
明灯和翠儿自然不会怀疑杜七的医术,小心翼翼熄了灯,三人一起回到院子中。
庭院,积雪如云,适逢天上起了一层阴雨朦胧,冷风一吹杜七便打了个哆嗦。
明灯兴奋的说道:“石姐姐总算是醒了。”
“醒了也好,我可算是受够了。”翠儿将外衣披在杜七身上,顺势说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去准备晚食。”
杜七紧了紧衣裳,转身回屋。
明灯要跟着走,却被翠儿抓住衣领,捏着脖子说道:“都说了是皮肉伤,作为丫鬟,小姐才是你应该时时刻刻挂念的人……没规矩。”
“翠儿姐,我错了。”明灯立马道。
她已经养成了不管懂不懂,只要翠儿生气就立马道歉的本事。
翠儿被她逗笑了,嗔道:“出息,行了,回屋吧。”
“姐,我给你帮忙吧。”明灯说道。
翠儿推了她一把:“你还没有灶台高,一边玩去。”
……
……
饭后,杜十娘咬了一口桃子,称赞道:“味道还不错,给四闲送去了吗?”
明灯说道:“回姑娘,婵儿姐吃了一个,说很好吃。”
杜七将果核丢掉,随后看向吃着水果的众人,取出手绢擦着嘴角。
这灵果蕴含神奇的灵力,普通人甚至修士吃了都会有许多玄奇的作用……受用匪浅。
可在姑娘们口中就是一个甘甜多汁的水果,吃不出特殊之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与杜七一起生活久了都会是这样,区区灵果早就起不到一丁点的作用了。
杜七看着翠儿拿着咬了一口的蟠桃,问道:“翠儿姐怎么不吃?”
“……”翠儿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算了一下时日,无奈看向翠儿,说道:“你这妮子,自己能不能吃凉的都不知道?非要咬一口才想起来?”
翠儿叹息:“这不是忙忘了……我就说这几日腰酸乏力,还以为是累的。”
“行了,也有关系。”杜十娘说道:“你这些时日是累着了,不过那石婴既然醒了,也不会太麻烦才是。”
翠儿舔了舔嘴角的甜味。
杜十娘摇头,心道哪怕是翠儿也是贪嘴的。
可她作为姐姐,只能夺下翠儿手中桃子交给杜七:“你吃吧,可惜了这个蟠桃,你翠儿姐是无福消受,便宜你了。”
杜七听的明白,顺着翠儿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小口咀嚼着。
明灯在一旁听的迷糊,却也没有她说话的份。
可话题忽的就转到了明灯身上。
“对了,明灯今年多大了?”杜十娘问。
翠儿说道:“丫头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说她月姐十三了,丫头估摸着也差不多。”
杜十娘给了翠儿一个眼神,翠儿了然。
“姑娘,这些小事就交给我好了。”翠儿点头。
杜十娘无奈道:“也就杜七这妮子和旁人不一样,将来也要不了孩子。”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翠儿轻轻笑着。
“十娘,提我做什么。”杜七抬头。
她又没有喜欢的人。
再说了,她也不能生孩子。
生孩子首先要嫁人,她即使想嫁人,那也要有人敢娶才行。
“吃你的去。”杜十娘踢了杜七一脚,继续与翠儿聊天。
明灯悄悄往杜七身边挪了挪,靠着自己小姐低头吃果子,像是一只小老鼠。
明灯看了一眼杜十娘那黑色的鞋子和衣角,心想翠儿姐喜欢踢人的毛病原来是和十姑娘学的。
就在这时,杜七忽的说道:“明灯。”
“啊……”明灯吓了一跳,立刻捂住嘴巴。
杜十娘和翠儿往这边看了一眼,不以为意。
“小姐,怎么了。”明灯小心翼翼开口。
“没什么。”杜七知晓明灯害怕杜十娘,所以也不觉得丫头的想法有什么失礼的,因为本来就是这样。
十娘可不是讲理的人,翠儿姐也不是。
她带着明灯下楼去洗漱,准备休息。
……
烛光下。
杜十娘斟了一杯红茶,小酌一口,随后眼睛一亮,说道:“好喝,还有吗?有的话,给七姨也尝尝。”
“还有一杯的量,说是给石婴留的。”翠儿说道。
杜十娘说道:“那算了,我不甚懂茶,七姨也不喜欢吃甜的。”
翠儿说道:“我以为我老家已经很偏了,七姑娘说的那位蛮族姑娘还要南一些……那地儿的果子、山水是与咱们这儿的不太一样。”
“是吧。”杜十娘道:“也不知妮子是碰了哪个部的千金,运气可真好,对了翠儿……这两天你也收拾收拾,把店里的事情都处理一下。”
翠儿一愣:“姑娘?”
“我不是说要去淮沁,你也许久没去淮沁了吧。”杜十娘笑着道:“你这些时日辛苦了,咱们一起去玩玩。”
“……”
烛焰跳动,翠儿说道:“罢了,我还是不去了,石婴才醒过来需要人看着,十姑娘和七姑娘去玩就好,淮沁咱们也熟,不用带丫鬟。”
杜十娘和杜七罕见的二人世界,她可不是看不懂气氛的人。
杜十娘看着翠儿笃定的眼神,要说什么,却看见翠儿使劲摇头,说道:“姑娘可别拿主子的份子压我。”
“你这丫头……”杜十娘无奈。
翠儿忽的笑了:“再说了,姑娘们不在,我也好带着明灯四处转转,没人压着,我们还轻松呢。”
“呸。”杜十娘杵了翠儿一下,不再强求,转而道:“对了,你说明灯的姐姐,那丫头现在怎么样?”
“姑娘说的是白玉盘?”
“对,就是她……”杜十娘无奈道:“那景天公子也是怪,给一个姑娘家起这么一个名字。”
“七姑娘说挺好的,景天公子很会照顾人。”翠儿说着,瞧了一眼打开的木门,走过去关上,回身说道:“十姑娘,那白玉盘总不会无缘无故姓白吧。”
杜十娘平静说道:“因为景天公子也姓白,和明灯叫杜明灯一样。”
“……他还是半妖。”翠儿说着身子一颤。
“怕什么,他就是真的是公子,还能吃了你不成?”杜十娘抓住翠儿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好,嗔道:“看你那点出息。”
翠儿无奈,嘀咕道:“十姑娘要是放以前还不如我呢,也就是碰上师先生才有底气……”
“你再说?”杜十娘瞪着她。
翠儿闭嘴,许久后才感慨道:“没想到咱也能碰到这种事,七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景天公子就是……”
“我估摸着是。”杜十娘点头。
“十姑娘不知道?”翠儿不解。
杜十娘说道:“我没问。”
“姑娘为什么不问?”翠儿问道。
杜十娘看着桌上的桃子,看了一眼浴室玄关的方向,认真说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问的,有时候我也不想弄得那么清楚,翠儿,七姨常说人生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我觉得很有道理。”
石闲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唯一一次质问她轻生的事情时,喝了个烂醉。
“十姑娘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翠儿松开杜十娘的手,起身说道:“反正翠儿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见过那景天公子一次,不认得什么公子,也不认得半妖,翠儿不是难得糊涂,是真的不明白。”
杜十娘勾起嘴角,看着她不说话。
翠儿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面色怪异。
“十姑娘,白玉盘十三了,她随着那景天公子两个人一起住,若是来了天癸,该怎么处理?”
杜十娘说道:“也不是就十三……不过那公子看起来可不是懂这些事情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想那么多,还不快去休息?”
“哦。”翠儿听话的准备下去洗漱。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像是杜十娘,不还是有一个七姨管着。
……
……
沁河医馆,白玉盘如往常那般收拾了公子的房间,回到床上躺着,翻身望着窗外蒙蒙细雨,胸口轻轻起伏。
青蛇盘在她枕边,蹭了蹭她的脑袋,发出嘶嘶的声响,似是在说话。
白玉盘小声回道:“恩,可能是累了,腰背酸乏,还有点晕,在公子面前出丑了。”
她说不出的疲乏。
便有些想自己妹妹了。
0340 翠儿也有感激的人
清晨,当石婴睁开眼,见到的是正在忙碌的绿衣姑娘。
“石婴,你醒了?”翠儿放下手中的忙活,走过去道:“这一觉睡得还舒服?”
石婴稍稍一愣才明白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境遇,歉意的说道:“这些时日麻烦翠儿姑娘了……”
“行了,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是春风城之外的仇家来了?”
石婴嗯了一声。
翠儿叹息。
石婴是她选中的车夫,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关系没有那么好罢了。
不过明灯和杜七都喜欢她,所以在翠儿心里她也算是半个自家人。
她斟了一杯茶水,回身说道:“你这丫头也是,外头有仇家,入了城还不知早些去市门登记……不算作春风城的人,哪有人管你。”
翠儿碎碎念着,扶着石婴坐起来,说道:“来,把这茶水喝了,看我做什么,这是十姑娘亲手制的红茶,水是荒地的水,一般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石婴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还不能自己端碗,不过也不需要旁人一点点去喂了。
她喝了水,翠儿摇摇头:“好好的茶水,到你这成了喝药一样……”
石婴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眼前这个姑娘十分自然,自然到让石婴觉得不那么自然。
翠儿哪里管那么多?她就是一个侍女,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
她以前不喜欢明灯那个半妖,明灯不还是留下了?
丫鬟有丫鬟要做的事情。
况且……石婴比起当初的明灯可要好得多,毕竟是自己选中做车夫的姑娘。
……
其实石婴更多的是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个被禅子倾心爱慕的姑娘。
“歇一会,我去弄早饭来。”翠儿将石婴放平。
“翠儿姑娘……”石婴忽的叫住了她。
“怎么?”翠儿回身道:“七姑娘和明灯去药房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想说什么就与我说吧。”
“谢谢。”石婴认真道。
翠儿闻言一笑:“行了行了,还客气上了,你记得给银子就成。”
说着,翠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去准备石婴的早饭。
石婴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身子暖暖的,不只是因为腹中茶水还是方才那个姑娘。
兴许都有。
石婴本以为会是略微凝重的氛围,却不想十分的轻松……翠儿姑娘当真是暖人。
长得又好看。
石婴想着,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好。
当然,翠儿姑娘提的银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她修为尽失不假,储物袋也在与师兄的死斗中被毁坏,可本来也没有什么珍贵的玩意,所以不心疼。
银子倒是有不少,平日里也没少从春风城买零嘴玩物回客栈给那些丫头,不过这一次出来时候带的不多,剩下的都放在琴楼了。
提起琴楼,石婴不知道她消失了这么多天,那里的姑娘会不会担心。
应该会。
又觉得那些女人没良心的很,也说不定。
她勾起嘴角,合上眼睛。
……
……
高空楼阁,安宁撑着脸看向远方的一道冲天佛光。
净土莲宗的人已经率先到了南荒,空门展开了一半,似乎在做开天门的准备,之后应该还会有其他禅宗的人前来。
之所以没有来见她自然是因为那悟道竹……随着天气逐渐寒冷,那灵气也愈发凝实,现在想来绝云宗那个精明的女人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安宁没想过他们真的在南荒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只是这无疑是最稳妥的,道门失去了天君,即便是这一次出世的是仙品悟道竹,如此充足的准备下,多少能分一杯羹。
可是在南荒,总归是不占着理。
“嗯。”
安宁轻轻点头。
禅宗佛门什么时候讲过理?他们有自己的佛法信仰,那是要大过天理的。
安宁想着,打了个哈欠。
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
只要别来春风城打扰自己就比什么都好。
爱怎么闹怎么闹,她每天就吃吃喝喝睡睡,练练琴,有机会找七姑娘这个新认识的朋友聊一聊女孩子才会聊的话题比什么都好。
反正安宁认为与杜七在一起说话时候的好心情远远大于修炼进阶的快感。
甚至她一丁点的戾气都生不出来。
一阵冷风吹过,安宁虽然没有觉得冷,不过有人取了一道披肩将她围起来。
“常姐姐,你回来了。”安宁回头说道。
“降温了,你趴这儿看什么,也不怕冻着?”常平怜嗔道,顺着安宁的目光朝下看。
姑娘们在街道上玩闹,娇笑远远传着,只是听到都能感受到那高兴的心情。
常平怜很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她真的很敬重尊上,收下了春风城,给了姑娘们一个安生之地。
安宁视线落在楼下街道,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粉红衣裳,拿着一个桃子啃着的少女,摇头。
这是翠儿姑娘的姐妹,傻兮兮的,没翠儿姑娘那般有味道。
常平怜也一眼就看到了,无奈说道:“婵儿这丫头真是能作践自己的身子,这么冷的天直接就吃上了果子了……这要是放那些体寒的姑娘……”
常平怜一个哆嗦,起了后怕的神情,随后略微嫉妒的说道:“婵儿那丫头傻兮兮的,不过身子是真的好,该是以前没吃过苦,羡慕不来。”
安宁闻言多看了一眼婵儿。
没有感知到什么不一样的灵气,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姑娘。
不过她认为跟着翠儿姑娘的人就没有普通的。
而且,与婵儿打好关系也在她的计划之上。
“姐姐。”安宁回头说道:“我与七姑娘做了朋友,可是她平日里要忙药房的事情。”
“七姑娘的优秀你也看在眼里,把练红治的服服帖帖的。”常平怜说着,忽的一怔,看向安宁道:“等等,你的意思是想找人陪你?”
安宁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姐姐整日不沾家,我一个人……”
安宁这幅可爱的模样可是很少见的,常平怜自然很快便沦陷。
“给你找个玩伴自然没问题,只是咱们店里和你年龄相仿或是不大太多的丫头一个个整日忙碌,哪有歇息的时间……”
安宁不说话,瞧着楼下。
常平怜又是一愣:“是了,石闲那儿不一样,家里的活都让石闲一个人做了,恩,你等几天,这两天忙完了我去与石闲说说看,咱们先吃点东西,我给你带了点心,是南离东面的小国的特产。”
安宁回到桌前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学着杜七的缘故,她这些时日也有些贪嘴了。
安宁吃着别国的点心,口中嚼动,顺势看了一眼十楼的方向。
此时,翠儿姑娘正喂着那石婴喝粥。
“这点心味道怎么样?”常平怜问。
“我没吃出来。”安宁回过神来,说道。
真要说什么味道,可能是一股酸味。
……
十楼。
石婴小口喝着翠儿做的粥,小脸通红。
她从未被人这般近距离、全面温和的对待过……心底起了一股子十分奇怪的感觉,也能嗅到一股子清淡的麝香气息。
翠儿只感觉这个姑娘很内向,旁的也没有再想。
至于说对石婴的感官。
就那样吧。
说不出好还是坏,虽然石婴帮过杜十娘和杜七,可是只不过是帮着杜七把杜十娘抬下车,也不算什么。
这般好姑娘春风城有的是。
所以她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可石婴却不那么想。
喝了粥,她看着翠儿离开收拾,面上绯红消散,化为一抹坚定。
等翠儿回来,见到的是认真的石婴。
“翠儿姑娘,我有事情与你说。”
“什么事?若是要给银子,等十姑娘回来罢。”
“银子的事情……先放放。”
翠儿笑着:“那可不能先放放,我这些时日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你若是说算了,信不信我丢你出去。”
石婴身子一僵。
翠儿就收起了笑容,嗔道:“怎得一点都不识逗,好了,你要说什么。”
石婴叹息,心道她和普通姑娘的相处果然还是需要磨合。
“翠儿姑娘,这事情我已经与七姑娘说过了。”石婴提前说道。
“姑娘已经知道了?那你还与我说做什么,我就是个丫鬟。”翠儿很奇怪。
石婴平静说道:“姑娘不好奇我是怎么受伤的?”
“有一点吧。”翠儿点头:“虽说你不是春风城的人,可街上的侍卫该不会只是看着才是,看你的伤那些人是要杀了你……你惹上了什么人?”
“在翠儿姑娘的认知中,应该是魔门。”石婴认真说道。
“哦,魔门……”翠儿眨眨眼,旋即撩起自己耳旁头发将其固定,起身,又坐下,终于又问道:“你说的是魔门?哪个魔门?”
“八方客栈,南荒最大的魔门,翠儿姑娘该是听说过。”石婴说道。
“……哪有人不知道的。”翠儿呼吸已经乱了,她冷静思考之后,问道:“魔门的人杀你做什么?”
“我也是客栈的人,姑娘就当我是叛徒好了。”石婴说道。
翠儿蓦的听到这般惊人的消息,虽然心神震动,可并未完全相信,故作镇定的说道:“你是魔门的人……被魔门追杀来春风城做车夫藏起来,只是被发现了?”
“不全是,不过可以这么理解。”石婴道。
翠儿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
她就说这般麻烦的人不能随意救回来,现在好了,惹了麻烦。
翠儿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等等,店里不是说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石婴承认道:“我已经不算是客栈的人了,他们也不会再找我麻烦,所以这一点上姑娘可以不用担心。”
翠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看着石婴身上狰狞伤疤,说道:“七姑娘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了?”
“嗯。”
“店里是不是也知道。”
“你说白城主?他算是绝云宗的人,自然知晓。”
“那行吧。”翠儿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是一个丫鬟,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石婴认真说道:“石婴承姑娘照顾,不敢隐瞒。”
“行了,我缓缓。”翠儿轻轻喘着气。
气氛安静。
翠儿便想清楚了,说道:“若是平日里,我就催姑娘送你去医馆住着了,不过现在……也就那样吧,你先住着,具体的还是要十姑娘来定。”
你说害怕吧……好像也不是那么怕。
毕竟她们现在也算是有后台的姑娘了,石婴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事情,店里自然都解决了。
翠儿只是惊讶自己居然找了一个魔门的人做车夫,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客栈,也是仙门吧,没想到我翠儿也能这么近的接触仙门的人。”翠儿看着石婴身上的伤口,心道这下对上了,她就说普通人挨了这么多刀怎么可能不死。
“姑娘不怕我?”石婴很奇怪。
在她的视角里,明明翠儿都紧张的出了汗,可一点也没有将她赶出去的意思。
春风城的姑娘怎么都傻兮兮的。
“怕你?怕你做什么。”翠儿摇摇头:“我老家在天池泽,也不是没有见过客栈的娘娘,并非是那般无恶不作,只是行事作风奇怪……在春风城,奇怪的姑娘多了。”
她不懂打打杀杀的事情,可她觉得石婴先不说是不是好人,单是能让明灯和杜七喜欢,站在她的立场上一定不是坏人。
七姑娘可聪明着呢。
况且,石婴主动与她坦白也足以表明一些东西了。
石婴怔怔的看着翠儿,认为这是个大心脏的姑娘。
不过也是,能让禅子喜欢的人,总归是不大一样的。
翠儿想起了什么。说道:“其实这些时日下来,我对客栈的娘娘不说害怕,甚至还挺喜欢的。”
“喜欢?翠儿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石婴提醒道。
“别打断我。”翠儿嗔了一句,随后说道:“十姑娘被那李二公子欺辱,伤了脸,其实十姑娘虽然受了伤,可明眼人都知道那李二公子不会善罢甘休,姑娘苦的还在后面呢,更别说他还看上了七姑娘……”
翠儿想起了旧事,仍旧面露忧色,不过很快便消散的干净,少女明眸闪光,说道:“可后来……那恶事做尽的李二公子就被客栈的娘娘给抓去了,姑娘们才得以安定下来,所以……我很感激客栈的娘娘。”
翠儿说着,看向石婴,问道:“你既然曾经也是客栈的人,可知晓那帮了我们的是哪位娘娘?翠儿会时刻挂念着她的。”
石婴沉默一会,说道:“我不认得,不过魔门妖女杀人无数,当不起翠儿姑娘的感激,当初抓那李公子走也只是因为他牵扯到了一桩怪事。”
翠儿闻言,意识到了什么。
“石婴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春风城。”
0341 翠儿的座上宾
“石婴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春风城。”翠儿问。
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对石婴的称呼忽的就变成了姐姐。
“我……”石婴微微沉默。
翠儿认真看着她,看着这个满身伤痕的姑娘。
事实上,翠儿知晓的还要多一些。
那娘娘离开之前虽然有在春风城闹了一番却没有伤到一个姑娘,并且有姐妹在混乱中靠近了那娘娘,听到那娘娘说了李太乙欺辱姑娘家,所以该死。
当天正好是十姑娘伤了脸时候,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即便真的如同石婴所说是因为正巧碰上了,可帮助了十姑娘这件事是切实存在的,翠儿很感激她。
石婴被翠儿死死盯着,二人一言不发。
终于,石婴叹息:“我就是姑娘说的妖女。”
翠儿欣喜,随后认真道。
“是娘娘,不是妖女。”
石婴看着翠儿忽然转变的态度,有些不自在。
“石婴姐姐,与我仔细说说当天的事情吧。”翠儿抓住石婴的手。
石婴无奈,只好将那夜的事情和盘托出。
……
同一时间。
因为昨儿下了雨,天气清凉,地面的雪花也融化了少许结成片冰,反射着暖阳,天气反倒回温了少许。
庭院,杜七一袭青色绒裙,长发干练的束起,挎着自己的药箱随着一位老人入院。
“杜先生,请。”
“嗯。”杜七点点头,走到院子里。
此时,院中石桌,有一青年正坐在桌旁津津有味的看着书。
杜七认得他,是那徐阿也的弟弟,没想到也是那么喜欢看书的人,让她想起了白景天。
杜七轻轻一笑,顺着小路去见徐阿也。
期间,青年一直沉浸在小说中描述的盛世繁华而不可自拔,直到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才下意识抬头………
便见得一位姑娘与他擦肩而过。
青年看着杜七的背影愣了许久。
忽的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青年身子一颤,转过头。
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怎么,你看什么呢?”
青年无奈:“天师就别取笑我了。”
说着,他微微摇头,感叹道:“春风城的姑娘艳名远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朱儒释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这般姑娘,也难怪他看不上咱元山的姑娘。”
老人哈哈大笑,心想公子也到了这个年龄了,倒是不意外,又说道:“这儿是春风城。”
“天师的意思是?”
“是先生,也可能是角儿。”老人指着杜七走进的屋里。
青年一时间没有明白,可看着老人那暗示的眼神,总算是明白过来,他呸了一声,红着脸说道:“天师可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求的是书中那般徐图远山的感情,而不是一时的私欲。”
“你情我愿也是勾栏春风的规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老人说道。
同时,他觉得公子常年被南离甚至东玄的文化所洗礼,一丁点都不像是元山部未来的王……
现在的三公子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儒生。
甚至拿区区南离小国的储君来与他自己相比。
也是,三公子并不知晓元山的真正实力,有些事情,还是要公子和姑娘们彻底成长起来才能教他们知晓……现在,他乐意看小说就看一看,也没有什么。
公子常年待在山上,也的确需要开开眼界,这才是他们做出一副与南离国交锋场面的理由,算是无聊中的玩闹。
就好像徐阿也出了元山是来看男人的一样,三公子也差不多,只是来勾栏找男人和找女人……就是两个概念了。
老人虽然没有见到那杜先生的脸,可就那一双面纱之后的眼睛来说,也是一个绝色。
就是身材差了些。
那先生算是大姑娘的朋友,有她在一旁对三公子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老人给青年留下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青年不明白天师的意思,下意识看了一眼大姐的房间,随后轻轻翻开小说。
可不知怎得,本来期待的书中情节,再读起来便如同嚼蜡,没有一丁点的味道。
……
……
房间内,一杆亮银枪插在地面之上,小麦色皮肤的女人站在一旁,马尾辫垂直腰臀,英姿飒爽。
徐阿也依旧是那般“清凉”的装扮,见杜七进来,便冲上去抱住她。
“姐姐。”杜七尝试挣脱,不过徐阿也是修炼者,她哪里挣的开,便只能被抱着。
徐阿也许久之后才松开杜七,兴奋的说道:“我感觉已经好了……多谢妹妹了。”
杜七打开药箱取出最后的一副药,接着问道:“姐姐不是都自称阿也吗?怎么也开始说我了?”
徐阿也挠挠头,说道:“三弟说自己叫自己名字在外面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阿也不是小孩子自然不能这么说……啊,我又忘了。”
徐阿也默念了几声“我”。
杜七勾起嘴角。
这个姐姐可真可爱。
“徐姐姐,你弟弟说的虽然对,不过姑娘家偶尔也会说自己名字的。”杜七说道。
翠儿姐就整天翠儿翠儿的,她也听习惯了。
“阿也还是要改一改,至少在元山之外是这样。”徐阿也牵住杜七的手,与她聊了一些女儿家的话题。
几天过去,杜七和徐阿也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说的闺中蜜友,至少她们二人都不是有心机的人,所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妹妹,那神水你喝了没?”徐阿也问。
杜七说道:“甜甜的,十娘也说和很好喝。”
“还怕冷吗?”
杜七想起杜十娘清早穿的厚实衣裳,点点头。
徐阿也说道:“那就是量不够了,正巧我明天要回一趟元山,下次来的时候再给妹妹带一些果子和神水。”
“谢谢姐姐。”杜七笑了。
神水先不说,那蟠桃味道真的很好,她们家从石闲到明灯,自杜十娘到婵儿都觉得好吃。
“妹妹喜欢就好。”徐阿也说着,罕见的露出一丝柔软情绪,小声说道:“也是二妹知道我染了诅……病症,非要来看我,可她在元山身份高贵,不能随意离开,所以我才赶回去让她瞧瞧。”
听着徐阿也蹩脚的话语,杜七勾起嘴角,她稍稍坐正身体,说道:“真好。”
“妹妹说什么?”
“有姐妹真好。”杜七露出艳羡的神色。
徐阿也说道:“也不是都好,有个不听话的弟弟也麻烦的很。”
杜七想起了买酒那一夜上来找自己说话的青年,心想他与白景天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像,便说道:“那公子不是坏人。”
徐阿也闻言看着杜七,眼睛一亮,抓住杜七的手说道:“妹妹,你看阿也那三弟怎么样?长得还算能看……妹妹若是有兴趣就与阿也说……”
“姐姐。”杜七摇摇头。
有人拉她做木偶玩物、有人拉她入宗门这也就算了。
怎么还有人想让她嫁人的。
徐阿也见杜七拒绝的果断,依旧笑呵呵的,她本来也就没抱希望,更谈不上失望。
反正若她不是他的胞姐,也不会想要嫁给那样一个书呆子,一点不像个男人。
“姐姐这趟回家,有没有买什么物件回去?春风城的好玩意还是不少的。”杜七说道。
徐阿也说道:“买是买了很多,只是……花钱买的……没有太大的意义。”
“是吗。”杜七想起了徐阿也送她的礼物,大概知晓了对于边缘族群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姐姐,我出来的急,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药箱……”杜七小声道:“这东西给姐姐,姐姐拿了也没用啊。”
徐阿也心道这姑娘真可爱,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她居然当真了。
不过对于元山来说,友人赠物的确很重要。
当然,她是在要。
杜七也乐意,当做是回礼。
“阿也要你的药箱做什么?这样吧……”徐阿也指着杜七的马尾上的仿若兔耳的白色缎带:“妹妹,这头绳挺好看的,就它吧。”
“啊?”杜七眨眨眼,说道:“这不是什么好玩意。”
一条缎带和徐阿也送她的果子灵水相比……就像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挺好看。”徐阿也甩了甩辫子:“正巧用得到,回去给二妹也看看,她若是知道我交到了朋友,一定会很高兴。”
“姐姐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我还有好多一样的,我回去给姐姐取一条。”杜七道。
“不,我就要妹妹使的这一条。”徐阿也说道。
礼物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她主要是不想要杜七再多跑一趟。
“这……我用过的。”杜七指着缎带说道。
“书上说,这就是南离表示友好的礼节。”徐阿也笑着道。
“好吧,姐姐你记得洗一洗再用。”杜七说着解开自己的马尾,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她握着白色缎带递过去。
徐阿也没有接过缎带,反而看着杜七眼睛也不眨一下。
杜七平日里一直扎着马尾,忽的放了下来,少了几分干练,多了几分柔软。
“妹妹可真好看。”徐阿也说着,接过杜七递过来的白缎带,说道:“我这次多给你带些果子。”
“嗯。”杜七嗯了一声。
二人又聊了一些,临近中午,杜七背上药箱。
徐阿也在门前对着杜七挥手,她辫子上白色缎带醒目。
这就是女儿家交心的物件。
杜七长发垂下,面上戴着面纱,挎着药箱离开,在路过庭院时候注意到了什么视线,便对着那青年行了一礼,起身离开。
青年嗅着方才一闪而过的皂角香气,一动也不动。
徐阿也走过来,问道:“看够了吗?”
“……”青年拿起自己的小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徐阿也头上的缎带,便知道为什么那姑娘是披发离开的。
阿姐与那姑娘的关系还真好。
“别急着走,拿点银子,妹妹说这儿有一家味道很好的蜜饯店,阿也去给二妹买一些。”徐阿也说道。
青年取出钱袋扔过去,随后说道:“阿姊,你穿多一点再出门。”
徐阿也哼了一声:“你怎么和妹妹说一样的话。”
青年一怔,问道:“她是望海店的角儿吗?”
“妹妹?她说现在还不是,不过以后会是。”徐阿也随口说道。
她是来找好男人的,结果男人没碰到,反倒遇到了符合胃口的姐妹,也挺好。
徐阿也回房间换衣裳。
青年心道阿姊戴着白缎带没有那先生好看。
……
……
杜七路过药房,发现明灯不在,便知道她正和柳依依在一起,关上了药房的门,回到家。
没见到翠儿姐的人,听到石婴房间有声响,推门走进去。
见到的是翠儿一脸兴奋的模样与石婴无奈的神情。
“七姑娘,你回来了?”翠儿起身说道:“七姑娘,石婴姐姐就是抓走李太乙的娘娘。”
“恩。”杜七心想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所以她一直挺喜欢石姐姐的。
那李二公子不仅被抓了,还被炼化了呢。
杜七也不在意,走过去给石婴诊脉,确认她恢复的不错,便打了个哈欠。
“乏了?去睡会?”翠儿道。
杜七点头。
“姑娘的发带呢?”
“送给徐姐姐了。”
杜七摆摆手,转身上楼休息去了。
翠儿眼看着杜七离开,这才继续和石婴说道:“姑娘总是这般,不知道什么事情才能让她惊讶。”
“不这样也就不是七姑娘了。”石婴说道:“翠儿姑娘……石婴已经不是客栈的人了,修为也散的干净,以后姑娘当我是七姑娘的车夫就好。”
“那怎么行。”翠儿使劲摇头,无视了石婴说的修为尽失几个字。
她现在对石婴的感官到了一个峰值,毕竟石婴其实可以抓了李太乙直接走的,可她偏偏闹了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八方客栈的人做的才离开。
目的不是因为骄纵,而是怕最后一个见到李太乙的杜十娘受到牵连。
翠儿知晓了一切,对石婴的好感到了一个空前的地步,甚至脑补出了石婴被赶出客栈是因为她是一个“好人”这般奇怪的结论。
石婴很无奈,却只能顺着翠儿的情绪。
“姐姐就在这儿住着,十姑娘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等姐姐的伤好了咱们再说以后的事情。”翠儿说着,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给姐姐准备吃的,姐姐想吃什么,尽管说。”
“……”
石婴轻轻叹息,翠儿的眼神她见过,因为她看着鱼师姐的目光也是这样。
她从未想过,自己妖女的身份也有姑娘这般喜爱。
问题是,翠儿可是禅子喜欢的姑娘。
石婴觉得脊背发寒,可看着翠儿的眼神却不能拒绝。
“那就吃面吧。”
“姐姐能吃辣?”
“嗯。”
翠儿就更喜欢石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