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2 杜七想出去走走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于是云层极厚极重,没有半点星光,可寒冷并不会影响姑娘们的兴致,街道依旧喧哗热闹。
春风城的姑娘们十分喜欢那雪白之物,这几日初雪明显可以感觉到满城洋溢的兴致,就连祝平娘那慵懒的性子,也随着楼里的孩子一起趁夜玩闹。
月光下。
高层微风,黑衣女人于窗前喝着小酒,视线扫过城内的灯火通明,回头看着那正对着七弦琴的少女,问道:“安宁,你不喜欢雪吗?”
安宁说道:“雪?不算讨厌,姐姐怎么这么问。”
常管事晃了晃手里酒盅,说道:“没什么,只是我见这雪已经积起了……安宁,你整天呆在楼里不会想出去走走?”
楼下,那些和安宁差不多大的丫头们闹得正欢,她便想着安宁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出去走走?”安宁抬起头,她想到了之前出去时候遇到那个道宫的女人,便是摇头。
“在屋里呆着练琴挺好的。”安宁认真说道。
常管事无奈,问道:“十娘给你的书记住多少了?”
“全记住了。”安宁说道。
常管事也不意外,又问道:“律曲呢?”
安宁勾起琴弦,小声说道:“还是找不准五律音。”
常管事翘起嘴角,没有说话,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她不讨厌安宁这般傻兮兮的样子,到不说她有时候觉得这丫头太过成熟了,偶尔苦恼一些倒是更孩子气。
黑衣女人走过去,抄起安宁腿弯,托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抱起来。
青丝如瀑垂下。
“常姐姐?”安宁疑惑的看着她。
“时候不早,该洗洗睡了。”常管事说着,便带着安宁去了浴室。
安宁点头,将手中书册丢到床上,揽住女人的玉颈以防自己掉下来。
她已经习惯被人这么养着。
步入玄关,常管事将安宁放下来,嗔道:“平日里教你多吃一些,女孩子太瘦也不好看的。”
安宁说道:“已经吃了不少了。”
至于说长不胖的问题,她再怎么说也是佛印加身的姑娘,虽然也有在吃东西,可又怎么会真的被五谷杂粮影响身材。
“我也就是说说。”常管事望着眼前的少女,心道即便和安宁相处了这么久,仍然会被她的样貌气质所惊艳。
镜中,十五少女亭亭玉立,身材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一对剪水秋瞳泛着微光。
安宁当真是干净的不可思议,又十分的安静,不比她见过的七姑娘要差多少。
灯光之下,常管事抱着安宁,在她脸颊轻轻一吻,随后开始换衣裳,常管事脱下外衣,安宁接过她的衣裙顺手挂在衣架之上,又解开连衣裙的系带。
安宁已经习惯了与常管事的亲密,因为她平日里见翠儿和明灯都是这般,便以为在春风城这是很正常的表达亲密的方式。
等浴室水热的差不多了,安宁正要换衣裳,却忽的蹙起柳眉,旋即轻轻垫脚。
“叮叮叮——”
清脆响声,天上下了一阵金色花瓣雨。
三寸玉足下起了一朵金莲,微光以落脚之处扩散为道道涟漪,周身有佛音吟唱,金光所到之处,时间仿若完全静止,那黑衣女人保持着换衣裳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有雪缓缓落下。
安宁披上衣裳,走出玄关,看着七弦琴前面站着老和尚。
“你怎么来了?”安宁问。
往生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他没有睁开眼睛,便见不到禅子失礼模样。
可结界中那不再庄重的少女佛音止不住的往他耳中钻,见惯了禅子的庄严宝象,这般光景甚至动摇了他的佛心。
安宁心想大和尚虽然是莲宗的人,可对自己真是极好的,上一次与他说自己要进青楼他便已经犯了嗔戒,安宁不希望看到她这个名义上的师傅再因为她而毁了修行。
“大和尚,你走吧,东玄不来人就别来见我了。”安宁柔声说道。
“……”往生和尚闻言,忽的安定下来,仿若安宁说的真是安宁之音。
他递过去一个玉简。
安宁接过玉简,打开之后一怔。
“悟道竹的气息?大和尚,东玄来人了?”安宁问。
往生和尚摇头。
安宁更惊讶了:“那可是悟道竹,又不是在东玄,你一个人吃得下?”
绝云宗和八方客栈的人又不是废物。
往生和尚指着淮沁的方向,安宁眯起眼睛,便在远方见到了一缕佛光。
宝物还未出世,所以尚可遮掩。
“你要我出手?”安宁明白了,东玄和尚还没赶到这南荒,提前走了消息会很麻烦,若是她能出手帮着掩盖气息,至少能等到人来了,虽说不一定吃得下,可总归能分一杯羹。
“大和尚,若是悟道竹,它出世会伴随劫雷,并非人力可掩盖。”安宁提醒道,她不觉得佛门有能耐在南荒吃下悟道竹,即便有自己的佛印帮助。
仙品悟道竹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至宝,世上最后半根仙品悟道竹便存放在道宫,传言道天君便是凭着仙品悟道竹突破至入道境,所以哪怕是凡品,其珍贵之处也是世人皆知。
安宁得知了悟道竹的消息却不惊讶纯粹是因为她不在意。
她现在只在意那个郁郁葱葱,如青竹般名叫翠儿的姑娘。
往生和尚忽的开口了。
“……”
“……”
不久之后,满屋佛光随清风融入雪中。
常管事围上浴巾,与安宁一同进入浴室。
雾气氤氲。
“安宁?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还想着七弦琴呢。”常管事问。
安宁点点头,雾气之下,隐隐可见一对金瞳。
那是过度运功所留下的。
她还是答应了往生和尚的请求,用佛印暂时镇住淮沁中心之处。
她想起了自己被赶出净土莲宗那天的情境,埋头入浴池,有气泡咕嘟咕嘟上升。
半晌后,安宁钻出水面,面上挂着诱人的水珠。
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那些和尚明明杀了她的心都有,现在又能倾尽整个佛门之力来为她求那不知是不是仙品的宝物来恢复修为。
不是因为她是安宁姑娘,而是因为她是安生和尚。
“佛印……就那么重要?”
安宁心想经文《菩提》中所言最重要的便是放下二字。
大和尚们一个个整日做苦禅、吃斋念佛,可本质上与她这个叛逆之人没有什么分别,修炼远远还不到家。
常管事看着安宁面上的神情,心想她更有人味,更可爱了。
……
……
世上真正能做到放下执念的人总归是少数,毕竟能轻易放下的便远远称不上执念。
浴室满屋热气,杜七往炉火中添了些许木炭,随后跃入水中溅起水花。
“你这妮子,不会轻些?”杜十娘吐出溅入口中的洗澡水,瞪着杜七。
“十娘,我给你擦擦。”杜七拿着锦缎擦拭着杜十娘湿润的脸。
杜十娘只有和杜七两人相处的时候才不会带面纱,杜七也习惯了,擦干净水珠在杜十娘身边坐下,抱住她的手臂。
“妮子,那李丫头走了?”杜十娘说道:“我看明灯今儿心不在焉的。”
“嗯,刚走。”杜七说道。
杜十娘说道:“你不是说听挺喜欢她?怎么我一点也没瞧出来你伤心呢?”
“伤心?”杜七眨眨眼,摇头说道:“又不是见不到了。”
事实上,即便是真的见不到了,杜七觉得自己也不会伤心。
“是吗。”杜十娘轻轻拍打水面,望着汤池中的阵阵涟漪,说道:“累了吧。”
“嗯。”杜七轻轻抓住杜十娘的手,依靠在她身上。
这些时日似是忙碌的有些过了,有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要不要歇息一段时间?”杜十娘说道。
“不好吧。”杜七说道,她现在每日要出诊赚银两,还想着早点将小丫头从白景天那里赎出来呢。
“十娘,师先生去哪里了?”杜七问。
从先生出关,她还一次没见到。
杜十娘闻言叹息:“七姨说他回仙门去了,要去送什么东西,算着时日也该回来了。”
她也差不多习惯师承四处不见踪影,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妮子,我接下来一些时日都闲着。”杜十娘突然说道。
杜七问道:“十娘不是要点妆?还有那安宁……”
“安宁那儿她先学着,短时间用不到我,至于说点妆……”杜十娘想起了自己的积蓄,说道:“偶尔也要好好休息。”
她说休息时候,在看着杜七。
“十娘是怕冷?”杜七说道。
“就你机灵。”杜十娘脸一红,捏着杜七腰间软肉轻轻一转。
这孩子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她留。
“其实也不甚想早起,冬日春风城的公子也少,之后又是天家招待它国权贵的日子,外来的男人更少。”杜十娘说道:“临近大年,咋们也该歇息歇息了。”
杜七心道十娘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身体心灵上都是。
“药房还忙?”杜十娘问。
“接的单子多了就忙。”杜七想了想,说道:“这几日下雪,有不少姑娘染了风寒,来做针灸的也不少。”
“忙完这段日子就歇几天罢,我还没带你在春风城好好转转呢。”杜十娘说道。
杜七有些惊讶。
十娘要带自己出去玩?
平日里十娘忙的见不到人,她很少从十娘口中听到这般言语。
“城南怎么样?”杜十娘有些想要知道现在城南的冬日是什么模样,虽然知晓不会是自己以往经历过的残酷,却还是好奇的。
城南也有冬日的花,摘几朵打蜡也算是不错的念想。
“城南?我都行啊。”杜七能陪着十娘出游自然是开心的。
“说什么都行……”杜十娘叹息,兴致满满时从姑娘口中听到这般无所谓的话语自是有些煞风景。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杜十娘说道:“想去金风楼也可以,自己挑。”
“我……”杜七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十娘,那淮沁离春风城远吗?”
杜十娘一愣。
淮沁?
她说的是在春风城,又不是外头。
“远倒是不远……三日多一些的路程。”杜十娘说道:“就在东边,那淮沁水上常年画舫林立,有一些也算是望海店的地儿。”
因为和春风城有关,所以并不荒凉,沿途也没有妖族,算得上安稳。
杜七听到是烟花之地便点头,白景天说海棠喜欢光顾的青楼勾栏,指的便是那儿了。
“十娘……”杜七正要说话,便被杜十娘打断。
“你想去淮沁玩?因为什么?那十里竹林?”杜十娘说道。
“十娘,你怎么知道。”杜七眨眼,心想她正是要去瞧瞧自己与海棠住过的地方,因为似乎有人看上了那儿的东西。杜七是念旧的人,想趁着还没被弄乱去转一转,走一走。
“淮沁那十里竹林都算是南荒的招牌了,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杜十娘哼了一声。
杜七喜欢竹子的事情,以她对杜七的留意程度,怎么可能不知道?
“去淮水画舫用不了几天,可要是说竹林……还是有些远。”杜十娘思考着。
毕竟所谓淮沁不是指方圆几十里,而是从交汇到分开,足足有近百里,纠缠拉扯了三分之一个淮水。
“城南不是也有一片竹林,还不够你看的?”杜十娘冷哼道。
“不一样。”杜七摇头。
杜十娘心想也是,毕竟那是十里连绵,第一次见的确很诱人。
可是南荒落雪,她不是很想出远门。
虽说身为红倌人淮沁画舫她也没少去,可要她带着杜七离开春风城,总是有些忧心,生怕遇到什么危险。
“你先把手头活忙完,我再考虑考虑。”杜十娘说道。
杜七应声。
十娘若是愿意带自己去最好,若是不愿也没什么,想来她与海棠的住处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
……
几日后,杜七按照杜十娘所说,没有再接新的单子,于是越来越闲,每日除了在店里做一些针灸基本就没有什么活,相对的,银两也少了许多。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秦淮会一个人来她这玩,杜七也常带着明灯去秦淮的住所蹭饭吃。
……
晌午的院落,七姨看着杜十娘拎着点心走进来。
“七姨,四闲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0313 姐姐还是亲的好
“七姨,四闲说你找我。”杜十娘问。
“等会说。”
“哦。”
在七姨的房间,杜十娘放下点心,将屋里的火盆拿的近些,又自然的转身在柜子中取出七姨的茶具,冲了一壶热茶。
杜十娘喝茶不讲究,只是为了暖身子,她站在桌前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却听见七姨对着她说道:“坐下说话。”
“?”
杜十娘疑惑的看了一眼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奇怪的说道:“七姨你让我坐?今儿怎么那么客气……发财了?”
“你这妮子贫什么贫,找打呢?”七姨抬手,杜十娘缩了缩脖子,坐在七姨对面捧着茶杯看着她。
“你呀……”老人叹息,随后说道:“我是有事与你讲。”
杜十娘点头:“我知道,还特意让四闲来叫我,怎么?七姨你想好把这院子送给我了?”
“你这丫头整天就惦记着我兜里那点银子。”七姨无奈。
杜十娘笑着搬着凳子做到七姨身边,抱着她的手臂说道:“那是因为是七姨,就四闲……她想给我还不要呢。”
七姨闻言心想也不知道石闲是哪里喜欢杜十娘这个傻丫头。
“好了,七姨你就别和我拐弯抹角,有话直说。”杜十娘道。
七姨说:“那老东西回来了。”
“师先生?”杜十娘一怔,说道:“按照七姨你说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怎么,先生又有什么事要离开?若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作为仙门中人,总归不会一直有时间照顾她们这些姑娘。
“不全是。”七姨摇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冒着热气的茶水,将其推到杜十娘面前。
“那老东西说之后可能会很忙。”
“我就知道。”
杜十娘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当初先生可是做过刚答应要教杜七学医随后便消失几个月的事情。
“这次不一样。”七姨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杜十娘捧起茶水,呡了一口。
“十娘你想去那仙门吗?”七姨问。
杜十娘眼角轻轻一抽,放下茶水,看着面前那枯树一般的老人,镇定道:“七姨,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你对仙门有没有兴趣。”
“没有。”杜十娘平静道。
“也是。”七姨又说道:“那杜七呢?明灯呢?”
杜十娘想都没想便说道:“是好事。”
七姨不说话了,她对自己这个“女儿”是了解的。
杜十娘想起了石闲叫她来时候那怪异的眼神,总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七姨,四闲怎么说?”
“……”七姨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杜十娘,略带怒气的道:“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两个不会享福的蠢东西……真是要气死我。”
杜十娘笑着。
“别生气了,我们两个……您还不知道吗,没出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人望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面纱。
在杜十娘没有恢复被毁面容之后,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如今的情况。
“七姨,你呢?会随着师先生去仙门?”杜十娘反问。
“不去。”七姨抬眼说道:“你们都不去,我去做什么?”
“七姨就别把这事往我与四闲身上推了,我还不知道您?”杜十娘轻声道。
“……”
沉默许久,七姨看着杜十娘的眼睛,叹息说道:“我已经五十了。”
“五十怎么了?”杜十娘不解道:“这就活够了?若是我,活个五百、五千岁也觉得短……再说了,杜七那妮子也说五十还年轻,她可是很喜欢七姨你的。”
这是实话。
杜七很喜欢七姨那于红尘中打磨出的温润柔软,在她眼中是难得的荧光。
“你哪天能将心比心,我就是死了也能笑出声了。”七姨说道。
“呸呸呸,可不能说这种话,我还指望七姨你到时候帮着她们抱孙子呢。”杜十娘道。
“你这妮子……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别扭……讨打呢。”七姨使劲捏着杜十娘的耳朵。
“我是说杜七……和翠儿……”杜十娘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七姨松开手,看向窗外,许久后说道:“七姑娘自不必提,翠儿……有你这个前车之鉴在,她还能嫁的出去?”
“有什么不能的,店里的丫鬟总归是比我们这些做主子的干净。”杜十娘摆摆手:“七姨你不知道,那丫头思春厉害着呢。”
她对翠儿的心思多少也有了解,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姑娘。
“真的?”七姨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询问,忽的一愣,抬手对着杜十娘的脑袋便是一下,嗔道:“我和你说正事呢,扯哪去了。”
“那说正事。”杜十娘认真说道:“七姨你去那仙门罢。”
七姨将杜十娘的手从自己的兜里拿出来,看着那一双贼手,说道:“然后我走了,你们这帮死丫头把我的银子分个干净?”
杜十娘点点头:“就是这样。”
七姨抬手指着大门,吐出一个字:“滚。”
杜十娘起身,行至门前,回身道:“先生还有多长时间可用?”
“说是开春左右,现在有事出去一阵子,年前回来。”
“嗯。”
“趁着大年,好好想清楚。”
“知道了。”
杜十娘旋即滚出了院子。
七姨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心也不喝就这么看着。
她气恼杜十娘与石闲没出息,却也不是不能明白。
七姨心想那两个丫头与自己真的很像。
就这件事来看,尤其是石闲与她年轻时候当真是一模一样。
那丫头拒绝起来干净利落。
倒是十娘,反倒是有些口不对心了。
老人想着,将茶水喝下。
“是因为……杜七?”
自然是舍不得杜七,所以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相反因为石闲只在意杜十娘,所以是真的无所谓。
七姨明白这种感觉,她也是这般,因为舍不得杜十娘这些丫头,便开始认为活着真是很好的事儿。
正如杜七所言,也许她真的还年轻。
七姨伸手入口袋,取出方才杜十娘差点就触碰到的东西。
小小的方盒。
她打开方盒,看着其中的一粒金纹紫丹,旋即重新合上。
想来,也还没到吃的时候。
……
……
四苑。
“砰。”
一声闷响,站着依靠大门的婵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袭黑衣,便喃喃道:“十……十姑娘?”
“死丫头,这还下着雪呢,你也是能睡得着?身子好也不是这么作践的。”杜十娘使劲捏着婵儿的脸,将她拎进屋。
“十姑娘,疼。”
“少废话,你这妮子就是不长记性。”杜十娘松开手,问道:“四闲呢?”
“小姐在楼上……”
杜十娘上楼一推开门,正要开口,便见得那一袭红裳正褪下衣裳。
“十娘,你也是会挑时候。”石闲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旁若无人的褪下衣裳换上浴巾,指着浴室玄关的方向道:“一起?”
“也好,正巧我有些事情与你说。”杜十娘说着解开腰带。
石闲闻言一怔,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旋即惊呼一声。
不是在做梦?
……
……
街头闹市,结界之后的庭院被染成雪色,只有溪流不改清澈模样。
秦淮的闺房,杜七与明灯瞧着那满屋的画卷,赞许道:“画的很好看。”
海棠不会画画,这一点倒是不一样。
“七姑娘喜欢看上随便拿。”秦淮笑着。
杜七看向那画卷,心想有一袭红衣出现的频率十分的高。
明灯看着那一幅幅画卷,有冬梅、有竹影、有烟雨……可总是少不了一身红衣,心道秦姐姐可真是喜欢四闲姐。
小丫头懂得不多,却也觉得二人十分相配。
秦淮收起笔墨,合上画卷后转头道:“七姑娘,你这些时日闲着的时日好像特别多?”
“嗯。”杜七说道:“十娘不让我接新的活。”
“七姑娘也该歇息歇息了。”秦淮说道。
“秦淮,那淮沁的事儿你知道多少?”杜七问。
秦淮闻言眨眨眼。
淮水和沁水她可是太熟了。
她这一身女子六艺便是在淮水沁河画舫之上与那些姑娘们学的……因为那儿是她娘亲最喜欢的地方。
“七姑娘怎么想起来问淮沁了。”秦淮问道。
“我想去看看那竹林。”杜七如实道。
“原来是这样。”秦淮一点也不意外,淮沁的竹林总归是南荒的特色,姑娘想去瞧瞧也是最正常的事情。
这春风城,像她这般的姑娘十个中有九个都去竹林间游玩过。
秦淮也不觉得下雪有什么不好,不如说对于姑娘家反倒更有意境了。
“七姑娘若是要去淮沁,可一定要去淮水画舫上玩玩,那里的姐姐都是很好的人,点心的味道也与春风城不大一样。”秦淮说道。
“嗯。”杜七点头,随后问:“竹林里有人住吗?”
秦淮正要回答,忽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便改了心思,笑着道:“我对那儿了解的不多,七姑娘若是想要知道淮沁的事,最好去问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白景天?”杜七思考。
明灯听到这个名字,轻轻一颤。
她的姐姐就与这个叫做白景天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只不过因为是秦姐姐亲人、又是小姐的学生,所以她并不担忧对方是坏人。
秦淮解释道:“练红有没有与七姑娘说过他以往不住在春风城?”
“说过。”
“他来春风城之前便是随着娘亲四处奔波,在淮沁住过不短的时间,七姑娘去问他保证一问一个准。”秦淮说着,起身道:“要我说今儿时候还早,七姑娘不如现在就去沁河医馆,我听说这些时日练红又弄出了不少点心,七姑娘去的话,别忘了帮我要一些带过来。”
“……”杜七想了想,说道:“好。”
明灯眨眨眼,视线落在秦淮和杜七身上。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而且……她很快便不在意这些事情。
因为她要去见姐姐了。
……
……
眼看着杜七离开往沁河医馆的方向而去,秦淮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弟弟,她这个做姐姐的嘴上总是数落他,真的要说疼爱……还是要看亲姐姐的。
那小子该是许久没有见过七姑娘了吧,自己便给他一个机会,算是以往捉弄他的补偿。
秦淮收拾一番出门,准备去找石闲说说话。
……
……
街上,杜七忽的停下脚步,低头问道:“怎么了?”
明灯踮着脚尖,略显不安。
“小姐,我们……是要去沁河医馆?”
“嗯,之前也说过,闲下来带你去见你姐姐。”杜七说着,想起了那个采莲藕的小姑娘,心情很好。
对她来说,只要是故人,能见到便都是高兴的。
杜七又觉得明灯有些奇怪,问道:“你不想去?若是这样你先回家,翠儿姐今儿在家呢。”
“不、不是……”明灯连连摆手。
她怎么可能不想见姐姐,倒不如说从前些时日药房闲下来她几次就想与小姐说这件事……
“小姐,我现在……”明灯抬头。
杜七看着她。
小丫头相比最开始见面身子匀称了许多,面上也不再消瘦,一看身子就好的很。
浅黄色花袄,绒帽更是平添了几分可人。
“挺好看的。”杜七说道。
明灯被夸赞了,便稍稍安心。
她就是在担忧这个。
若知晓要去见姐姐,她今早就好好洗干净了……她想要将最好的一面给姐姐看。
“……”
想到这,明灯又十分不安。
她想起了姐姐离开的那一天。
她违背了姐姐的话,心中内疚又害怕。
“走吧,早晚要见的。”杜七说着,牵住明灯的手。
“是,小姐。”明灯用力点头,感受着杜七掌心的温度,逐渐安心。
……
沁河医馆之前,有人见杜七带着小姑娘出现,便是擦了擦眼睛。
“那是……杜先生?”
“真是杜先生。”
几个侍卫赶忙从暗中走出来,行礼道:“先生来了,我这就禀告尊上解除结界……请先生稍等片刻。”
杜七摇摇头,牵着明灯的手推开沁河医馆的红门。
待她走进去,侍卫们才回过神来,面色怪异的道:“先生不愧是先生?”
一人道:“先生来了,公子该高兴了吧。”
“那是自然。”
几人相视一笑。
他们距离白景天最近,自然知晓现在这世上谁的话对白景天来说最有分量。
0314 总是久别重逢
红衣小姑娘踏进楼阁,远处一缕香悠悠升起,檀香混合着纸墨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书架林立,一眼看过去尽是书册,精致漆木一侧挂面晶莹火石,让这寒冷冬日中的书阁依旧温暖如春。
红衣小姑娘关上书阁的门,歪头说道:“花瞳,先下来。”
一阵嘶嘶声后,花瞳青蛇沿着她的玉颈缠上了她的手臂,竖起半边身子在她的耳侧吐着信子。
这孩子很喜欢她,总是腻在她身上,她也习惯了。
“要出去吃点东西也行,我给你留一扇窗。”红衣小姑娘说着打开书阁的门,花瞳便顺势钻入雪地,游如草间消失不见。
小姑娘关上门,褪下自己那温暖的花袄,看着外面那一片雪白,好一会才拿起手巾打扫书阁。
动作娴熟,看得出来她一直有在整理这里。
许久后,小姑娘取出手帕擦拭着额上些许汗渍,在木桌前坐下。
外面是难熬的冬日,她却可以穿着薄薄衣裳在这儿四处是书香的地方待着,代价仅仅是每日打理书阁这种轻松的活。
她很感激公子,本来那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在这段时间公子每日亲手所做的一日三餐中而逐渐消退。
时间还早。
小姑娘想了想,如往常那般取出一本基础医理打开放在一边,随后翻开那厚厚的生字古韵一点点对照着学习。
幸运的是,在来到春风城之前,她也有上过不到一年学,基本韵律懂一些,便不耽误查阅生字。
公子也说过这书阁中的书随她看,所以就开始看医书了。
之所以这么做是真的没有事情干。
也可能是公子每日医书不离手的缘故。
也可能……是第一次遇到那青衣姑娘时候所发生的事儿还一直记在心里。
青衣姑娘将那些不能吃的花儿从她的竹筐里仔细挑出去的温和动作、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叫她安心时的样子……像极了只有梦里才会发生的事儿。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世上感受到妹妹之外的温柔,相比之下,一日莲池中所见的玄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小姑娘笑了笑,大眼睛闪烁着柔润的水色。
千金点活的莲花后来被她摘了去,置于床边当做装点,她觉得莲花好看,妹妹也很喜欢。
该是回不去了。
小姑娘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纸,打开看了一眼。
那上面有一个名字。
这名字不算好听。
可总归是有名字了,她便不再是乞儿,是公子买回来的丫鬟,是要守规矩的人。
想着,她打开医书,沉浸在医理中。
……
……
二层内屋,白景天坐在窗前,认真练着字,面前是墨香飘逸。
罕见的,即使是一个人待着他还是扎起了一头散乱长发,将其简单束起,面上的稚色褪去大半,相比于最初的少年成熟了许多,红色的眸子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温和。
很难想象白景天之前有过将“小爷”挂在嘴上时候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子,白景天觉得自己还是要做好表率,不能带坏了孩子。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说实话……他对那孩子很是喜欢。
不只是因为她是先生看上的姑娘。
白景天不是守规矩的人,可他不讨厌守规矩的人。
她最近也开始看医书了,从进度上来看,是一个很有学医天赋的孩子。
白景天有时候觉得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不讨花瞳喜欢,也只有他在学医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先生那么聪颖也就算了,怎么就连她看上的孩子也那么有天赋。
想到这,白景天放下笔,望着窗外缓缓落下的白雪轻轻叹息。
先生在春风城出诊、忙碌是好事,他应该高兴才是。
“景天,有热水吗?”杜七推开门问。
“……”白景天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袭纱裙,外套玫红色锦缎小袄的姑娘。
“有热水没?我洗个手。”杜七说着,瞪了一眼正化作镯子盘在她手上的花瞳,后者嘶嘶吐着信子。
“先、先生?”白景天这才知晓那并不是幻觉。
“嗯?你看不到我?”杜七心道白景天很奇怪,她出入这儿从来也不用通告,毕竟她还是沁河医馆的主位先生呢。
“先生怎么来了。”白景天起身,下意识将腰间南望菩萨的木牌藏起。
“我不能来?”杜七眨眨眼说道:“有热水?没有我自己去烧一些了,花瞳方才一身泥就往我手上蹭……脏兮兮的。”
白景天冷静说道:“有,我这就去取。”
“你动作快些。”
随着白景天离开,杜七看着这间屋子。
与她离开的时候布置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房间中多了一盆海棠花,以及隐隐可以嗅到残留空气中淡淡的桂兰香气。
杜七摇摇头,看着花瞳说道:“所以我才说,海棠真的给他留下了许多东西。”
青蛇不明白,只是蹭了蹭杜七手,在上面又留下了一道泥土印记。
杜七蹙眉,就要将她丢出去。
好在白景天及时取了一盆温水放在屋内,说道:“先生也别怪花瞳,它是太久没见到先生才……”
“我知晓。”杜七将花瞳从丢进那温水中,随后清洗自己的双手。
白景天便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先生,眼神一刻也不离开,他想起了自己也做过因为见到先生激动而从窗子一跃而下的幼稚举动。
现在的他实际上也没有变化太多,若是方才先生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先被他在院子里看到……他还是会跳下去。
不久后,杜七洗干净了手,擦干净花瞳之后让其缠在手上,这才回身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呢。”
“练字。”白景天如实道。
杜七自然的在白景天桌前坐下,看着他面前纸张之上的墨字,说道:“进步了不少,有形体了。”
“总是要有长进的。”白景天点头。
杜七歪了歪头:“你有些奇怪,我是说……各方面。”
白景天镇定说道:“错觉。”
“是吗?”
“是。”
白景天自然不会与杜七说他因为想念她,所以现在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都是故作平静。
杜七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这次来……”
“先生。”白景天打断了杜七,说道:“先生急着走?”
“不是。”
“那我去给先生弄一些点心,咱们吃着慢慢说。”白景天提议。
他当然知道杜七没有事情不会来找他,可许久不见面,他便想着留她的时间久一些。
“嗯,就听你的。”杜七点头,心想有些时日没有吃到白景天做的点心,也怪想念的。
“对了,那孩子呢?”杜七问。
白景天知道杜七在说谁,于是指着书阁的方向:“她该是在那儿看书。”
“我这就带明灯去找她。”杜七说着起身。
“明灯也来了?”白景天想起在药房见到那个聪慧的孩子。
不愧是姐妹,都是那般可人。
“来了,想她姐姐想的不得了呢,我让她在楼下先等着了。”杜七说道:“你去弄吃的,我先下去了,对了,我想喝一些梨汁,甜一些的,能做吗?”
白景天轻笑:“先生以为我是谁,只要你说想吃……”
“想吃。”杜七认真说道。
白景天一愣,无奈道:“先生还是这个样子,一丁点都没有变过。”
“是吗?可十娘说我变了许多。”杜七看着白景天说道。
“那自是十姑娘说了算。”白景天看向杜七,片刻后移开视线。
也许是变了一些。
样貌、穿着上更好看了。
这些话白景天自然不会说出口,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先生是尊敬的。
使劲摇摇头,与杜七道别,起身去厨房忙活了。
杜七也下了楼,拍了拍正发呆的明灯。
明灯一激灵,转身道:“小姐见到白公子了?”
“嗯,还是老样子。”杜七说道:“走,我带你去见你姐姐。”
……
满园落雪,难掩青色,流水潺潺引于一处。
书阁前。
“她就在里面。”杜七指着那精致木门。
“小姐,我有点害怕。”明灯拧着脚尖,在雪中留下清晰印记。
“害怕什么,她不是你姐姐?”
“我也说不上来。”
“小丫头就是麻烦。”杜七用杜十娘拿来教训她的话教训明灯,随后道:“你自己进去,我就不随你一起了。”
“小姐?”明灯一怔,抓住杜七的袖子。
“就这样,聊完了就去方才的地方找我。”杜七说着,打开木门拎着明灯将她丢了进去,旋即关上门,拍拍手转身离开。
小姐妹见面定是有说不完的话,自己……不是煞风景的人?
也不对。
杜七可不会想那么多,她此时只是更加在意白景天做的吃食,秦淮可是说了这些时日他弄出了许多好吃的。
“花瞳。”杜七抬手。
青蛇昂首。
“那孩子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
杜七点头,心道果然是这样。
想来也是,寸心那是一个养长虫的能手,花瞳连角都没有,寸心对付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与我说说她的这些时日的事情。”杜七说道。
花瞳青蛇在杜七手腕缓缓转动,有些许不满的情绪传来,似乎是因为杜七总是询问旁人,也不问问它。
杜七不明白,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花瞳青蛇吐着信子,一点一点与杜七诉说这些时日发生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也不能怪花瞳不喜欢白景天,毕竟这满院子只有他听不懂她说话。
“对了,你也变了一些呢,方才都是泥我没有看的清楚。”杜七指着花瞳那愈发圆润的脑袋说道。
花瞳青蛇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围着杜七手指绕弄。
那脑袋上隐隐有两个凸起,不甚明显,就像是两片异色蛇鳞。
杜七知晓这并非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那个红衣小姑娘,因为她散发的气息连花瞳都受到了影响。
……
……
书阁。
红衣小姑娘听到异样响声,合上医书后起身,说道:“公子,有什么……”
话说了一半,便停在了那儿。
只见有一个身穿鹅黄颜色小花袄的丫头摔在地上,帽子滴溜溜滚至一旁,露出一对令她朝思暮想的耳朵。
“明…明灯!”小姑娘冲上去,将她扶起,焦急的问道:“没事吧……哪儿疼……”
说着,便要将明灯抱起。
明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抓住面前人的手,说道:“姐,我的病已经好了。”
“……”红衣小姑娘一愣,这才明白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
“你怎么来了。”她问。
“小姐带我来的。”
“小姐?”红衣小姑娘看着那紧闭的门,想起她说的小姐是谁。
是救了明灯命,收她做侍女,顺便还让公子把自己从春市中买出来的姑娘。
她打开门,只看到了一片雪地,没有人影。
“千金呢?”
“小姐去找白公子了。”
红衣小姑娘正要转身,忽的被明灯抓住了手。
“姐,你这些日子……”
“我先问。”小姑娘抓着明灯来到桌前,旋即盯着她,伸手脱下明灯花袄,将其放在椅子上后掀开她的衣裳。
“姐……”明灯一怔。
“别说话,书阁有火石,不冷。”小姑娘认真道。
“……嗯。”明灯乖巧的一动不动。
红衣小姑娘将小脸贴在明灯胸口。
瞳孔紧缩,身子有些许僵硬。
她听见的不再是微弱、随时可能断绝的心跳,而是有力逐渐加速的声响,那铿锵每一下都像是一柄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真的好了……”小姑娘喃喃道。
明灯放下衣裳,努力让自己同以往那样笑出来:“小姐是很厉害的人。”
“不会再疼了吧。”小姑娘抓紧了明灯的手,问道。
“不疼了。”明灯点头。
姐妹第一次见面,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兴许是因为二人都是懂事的人。
只有明灯微微红了眼眶。
“出息。”红衣小姑娘取出贴身手帕擦了擦明灯的眼角。
明灯的病好了。
穿的料子摸上去也极其舒适,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灯看着面前那一张她一直崇拜的面容,犹豫许久,终于问出那让自己害怕的东西。
“姐,你在春市……没有……被人欺负……吧。”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红衣小姑娘却是一愣,她可从未与妹妹说过自己要去春市卖身的事情。
“明灯,你……一直都知道?”
0315 尚未成熟的果实泛着涩味
姐妹之间不该有秘密,即便是她不想让明灯知道的事情,可明灯总归是聪明的丫头。
红衣小姑娘本来很震惊,可仔细去想,又不值得惊讶。
好在她没出春市便被公子买了出来,所以可以回上一句自己没有被人欺负。
真的是很幸运。
认真回应了明灯的问题,红衣小姑娘盯着明灯。
明灯绒耳轻轻颤着,她从姐姐那儿得到了最好了消息,害怕于恐惧的源头被一刀切断,剩下的就只有庆幸与久别重逢的兴奋。
“姐,你看我……做什么。”明灯心口一阵温热。
“明灯。”
“嗯。”
红衣小姑娘说道:“走两步给我瞧瞧。”
“?”明灯疑惑的抬起头。
“走两步。”红衣小姑娘执意道。
明灯这才想起在姐姐眼里自己还是一个久病卧榻的丫头,是那个连路都走不利索,每日连擦拭身子都要姐姐帮助的无能之人。
明灯起身,走路的姿势稍稍有些奇怪。
不是因为不会,而是紧张。
看着妹妹很普通的走着,小姑娘嘴角颤着,像极了明灯方才的模样。
“姐,我不止能走路,小姐也说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平日里也能伺候小姐的……”明灯说着,补充道:“只是……小姐不常使唤我。”
小姑娘闻言觉得这才正常,毕竟明灯还那么小。
虽然早就知道那个救了明灯的姑娘定然是一个好人,可真的从明灯口中听到些许温和的细节还是教人心中温暖。
“姐,我听小姐说,公子他……”
红衣小姑娘轻轻咳了一声。
“我先问。”
明灯便乖巧的闭上了嘴,瞪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瞧着自己的姐姐。
在这般景遇下,姐妹重逢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可话总有个头,便是互道平安。
不久后。
“姐,白公子他……”明灯正要说什么。
“公子是个好人。”红衣小姑娘没有犹豫的说道。
能每日下厨给丫鬟的,除了滥好人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白景天定然没有想过有一双红瞳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斩钉截铁的贴上好人的标签。
明灯看着姐姐的模样,立刻跟着道:“小姐也是。”
“你这语气,怎么像是与我比什么呢。”
“没有,我是说……小姐真的很好。”
小姑娘无奈。
她当然知道那收留了明灯的千金是一个好人,就连公子也是她的人,可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明灯,我从公子那儿听到你的消息,用的就是明灯这两个字。”
“姐,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红衣小姑娘问:“我是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不就是明灯?
“那是我起的。”红衣小姑娘认真说道。
明灯怔怔的看着自己姐姐。
姐姐给的名字是她很重要的宝物,却没有想到从姐姐口中听到这般言语。
姐姐是不许她使这个名字?
“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灯使劲的摇头,像是拨浪鼓成了精。
红衣小姑娘叹息,心道妹妹纵然是病好了,可还是傻兮兮的。
她自怀中取出公子清早交给她的黄纸,打开放在明灯面前,说道:“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明灯垂下脑袋看向黄纸,旋即又看着自己姐姐。
“姐,我不识字。”
……
……
楼阁,杜七关上门将风雪阻在外头,看着书阁的位置笑了笑。
她知晓会是这么个情况,这才没有跟进去,让她们聊的也自由些。
想着,脚步一转,朝着白景天所在的厨房而去。
“景天……”
她说着推开门,可还未看清楚里头的情况,便忽的被一道身影推了出来抵在墙上。
杜七眨眨眼,看着白景天那按着她双肩的手,做了一个挣扎的动作。
同时,花瞳青蛇自杜七手上升起半个身子,狠狠的盯着白景天。
白景天一愣,立刻缩回手,背在身后,他此时围着围裙的样子很是怪异。
做为修炼者,明明不需要这种东西,却还是穿着……自然是受到母亲的影响。
“先生,我不是有意……我……”
“你慌什么。”杜七整理衣裳,自己又没说怪他,旋即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问道:“屋里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
她在白景天身上隐隐可以嗅到糖霜的气息。
“先生,庖厨油烟大,对身子不好。”白景天认真说道。
“就这个?”
“就这个。”
在白景天心里,他的先生是最干净的人,所以在听到先生声音的那一刹,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推出去,足以见得杜七在他心里的地位。
“你怎么和翠儿姐一样。”杜七轻轻叹息,因为翠儿也不让她入厨房,说油烟大,对皮肤不好。
“先生还是离这些地方远些的好。”白景天说着,疑惑的看着杜七:“先生,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还是他在做饭的时候杜七第一次过来,往些时候都是耐心等着的。
难道是……许久没有吃过自己做的点心,迫不及待了?
白景天看着面前清澈的姑娘,认为自己想多了。
可事实上,杜七就是这么想的。
“先生,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白景天说着,整理好自己的围裙,看着杜七说道。
“对了。”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你这儿有一个侍卫是姓姜……”
白景天咳了一声,提醒道:“先生,有什么事儿等会再说,我锅里还热着油呢。”
“哦。”杜七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白景天关上门,想着杜七方才那说了一半的话,轻轻叹息。
他是万万没料到,久别重逢之后自己从先生口中得到第一个话题是关于一个男人。
姓姜的侍卫,稍稍思考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春风城的事物也都是要过他的眼睛。
对于自己先生周围的姑娘,他了解的很多。
先生对周围的姑娘还真是上心。
可若不是这样,便不是他先生了。
白景天想着,走动几步,握住锋锐匕首继续处理点心。
那是一柄浅绿色的匕首。
这是母亲遗物,也是他做点心的工具,说是将来用这匕首做吃的给自己在意的人享用。
白景天不知晓娘亲口中在意的人是什么意思,可总归是先生没错了。
腰间,一枚刻着女相佛陀的木牌轻轻摇晃。
……
……
杜七回到房间,坐在桌前,轻轻活动手腕,花瞳青蛇便游下来,立在桌面看着她。
“花瞳,我方才说错了什么吗?怎么他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杜七问。
“……”青蛇吐着信子,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毒牙,旋即就这么飞了起来。
就在她要冲出去的时候被杜七抓住了身子按在桌面上。
“好了,我又没让你去咬他。”杜七心道花瞳变了许多,若是让她一口咬实了……白景天定要吃苦头。
杜七说道:“十娘讲过我不通人性,遇到这种时候那定然是我做错了什么。”
听到杜七说起杜十娘,花瞳青蛇就萎了下来。
她也就只能欺负欺负白景天,对于杜十娘那可是不敢有半分不敬。
杜七便不去想自己方才究竟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视线落在桌子的医书与笔记之上,翻开看了几眼,随后眨眼道:“呀,我把他的事儿给忘了。”
青蛇的身子弯弯,垂首看着杜七,像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杜七心道白景天上次给她的医书,她这些时日虽然闲着,可倒是完全忘的干净。
想到白景天正在厨房忙碌,又想到十娘平日的唠叨,杜七只得拿起笔,砚墨后在翻开白景天的册子,找了一页空白就这么开始书写。
当白景天推着小车走进屋,见到的是杜七认真书写的模样。
他怔怔的看了一会杜七的侧脸。
少女浅黛双弯,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正握着青笔,书写动作流畅而优雅,梳理恰到好处的低发髻美好而又齐正,低马尾平添了几分柔和。
先生……
白景天发现他这次见到杜七之后,心中总是不能平静。
那是一种奇怪而矛盾的感觉,是以往时候从不会起的心思。
白景天不明白,以往时候杜七也是这般模样,可他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动摇。
其实也很简单。
以往的杜七不似人间中人,任谁看了都只会自惭形秽。
可现在她像极了春风城的姑娘,那眸子像落雪,也如同星辰一般明亮,对多数人都十分致命。
由高不可攀到身边的姑娘,其中的变化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的。
容易激起些许不该有的心思。
白景天敬重先生,所以很快便将多余的心思甩出脑海。
“点心准备好了,我做了先生喜欢的甜虾……”白景天说道。
杜七头也没有抬的说道:“稍等一下,这就好。”
“……”白景天一愣。
方才他就奇怪,先生那么馋嘴的人,居然见到自己做的点心还无动于衷?
那是他的笔,也是他的书册,所以他更好奇了。
“好了,就先写这么多,够你用了。”杜七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舒展属于少女的身姿,旋即放下笔:“我开动了……景天?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景天深呼吸,使自己忘记方才看到的东西,这才问道:“先生,你写什么呢。”
“自己看。”杜七说着取了一盘点心,打开之后眼睛放光。
真是她喜欢的点心。
还有着些许海棠的气息。
杜七心道白景天真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
白景天看着桌面,先生的字还是那般充满了女子气息的婉转,可当他看清楚杜七所写下的一切,愣在了那儿。
尽是他所不明的医理。
先生这是把他的疑惑都记下来了?
“以你的记性,这些应该够你背一段时日了……”杜七咽下口中食物:“很好吃,景天,你的手艺和你姐说的一样,真的精致了许多。”
白景天嗯了一声:“先生喜欢就好。”
说着,他看向那仍旧湿润的墨迹,笑了笑。
先生便是先生,若是逾越,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白景天想清楚,也就不再纠结,取出自己那泛着荧光的匕首,打开新的盘子后说道:“先生,这是天望海的清锦鱼,肉质最是鲜美,我给先生削一些。”
杜七看了一眼那绿色匕首,点头。
“麻烦了。”
“与我还客气什么。”白景天说着,匕首在手掌之上灵活跃动,便将那鱼切成了薄薄的一片。
杜七说道:“你恢复正常了?”
白景天收起匕首,说道:“先生这话就好像我方才不正常一样。”
“是不大正常。”杜七说道。
白景天苦笑。
这般读不懂气氛是先生的特点,他差不多也习惯了。
窗外小雪缓缓落下,在溪水中化作一股冰凉气息,绕着庭院而行。
许久后。
杜七心满意足的坐在那儿歇息,肚子鼓鼓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的这般舒适了……果然,自己这被海棠养出来的口味还得要与海棠一脉相承的厨艺才能满足。
“先生还满意?”白景天问。
“嗯,我很喜欢。”杜七如实道,脸颊微红。
吃得多是她第一件会感到羞耻的事情,至今也还是。
她挺长时间没有在人前放开了去吃了,好在白景天也不算外人,在能接受的范围。
白景天望着杜七那略带红晕的面容,又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旋即对自己的定力很是失望。
他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白景天坐下,说道:“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杜七觉得那些问题都比不得刚刚吃的这一顿美味。
“姓姜的侍卫?”
“嗯。”
“是因为那红吟姑娘?”白景天问。
“原来你知道。”杜七看着他,也不惊讶。
白景天别过头去,说道:“怎么说也是我手下的人。”
假话。
是因为红吟与杜七走得近才知晓,而不是因为什么部下。
杜七看得出他口不对心,也不点破,说道:“你怎么看?”
白景天坐正身子。
那人怎么说也是自己家一支卫队的统领,深得父亲信赖的那种,不然也不能让他去保护先生的安全。
他能看上那叫做红吟的红倌人,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说不好听的,是那姑娘的幸运。
他心想这种话不能与先生说。
“先生怎么看?”白景天反问。
“我?”杜七撩起垂下的一缕长发,望着白景天说道:“我不懂感情上的事情。”
白景天点头。
“也是。”
0316 白景天上当了
杜七发现白景天一直看着自己,奇怪的问道:“感情上的事儿我不明白,难道你就懂了?”
“我也不懂。”白景天把玩着手中翠绿匕首,旋即抬头道:“先生,要我说那红吟姑娘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先生就不要管了。”
“我本来也没想管。”杜七说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姜大哥是不是好人。”
“先生,世上的人不是用好坏可以区分开的。”白景天摇头道。
杜七认真道:“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听着杜七的话,反倒是白景天有些不明白了。
在先生眼里,这是个黑白的世界?
“先生,我觉得世道是灰暗的。”白景天说着,眸子闪着些许不详的红光。
因为是半妖,所以看得清楚,对立场之事更为敏感。
“不是什么模样都有?”杜七看着白景天的眸子。
这孩子不仅不太聪明,怎么连眼睛也不太好使了,海棠当初可不是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景天无奈,断绝了与杜七解释的心思,说道:“先生问的那人在我看来是好人,至少不会给红吟姑娘添麻烦,先生大可不必忧心。”
“嗯。”杜七轻轻点头。
这就够了。
在她的世界中,立场也是十分重要的……至少现在是这样,站在十娘的立场之上,好人与坏人的分界线十分的简单。
白景天看着杜七的平静,忽的有些好奇,便问了。
“既然先生有自己的标准……那在先生眼里谁是恶人?”
李甲、李孟阳吗?
有可能,毕竟那人把十姑娘的心伤成那般模样,以先生对十姑娘的重视程度,只怕他是先生最不喜欢的那一个。
“我想一想。”杜七心道真要让她说,好像也说不出几个。
在遇到十娘之前她对于人只有认识与不认识,还从未有过好坏之别。
最早对“坏姑娘”的定义还是来源于连韵抱怨的柳依依,更不靠谱。
“先生,李甲你应该知道吧。”白景天仔细思考后,还是说了。他虽然与杜七相处的时间不短,可对于杜七的想法却始终是摸不清楚。
作为生活在灰色地带的半妖,白景天是真的有些好奇先生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李孟阳的事儿在春风城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道。”杜七点头。
关于那李公子,十娘在第一次见面就与她说了。
“他可是恶人?”
“李甲?”
“嗯,天家赐一个甲,东方之第一气,天干之第一位。”白景天记起了那天见过的紫衣公子。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虽然那天的李孟阳没有佩戴庭玉,可白景天依旧很佩服他,相比于朱儒释那个南离太子,在白景天看来李孟阳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娘亲教过他如何去读人心、如何驭下,便能看明白一些。
常规意义上,白景天认为李孟阳不是恶人,可站在十姑娘那边,他便是十恶不赦的。
“他……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杜七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能下一个结论。
白景天闻言十分惊讶。
他以为以先生对十姑娘的依赖,提起那李孟阳该是咬牙切齿才对,却不想看到几丝迷惑。
“先生……不觉得他是恶人?”
“不是我不觉得,是十娘不觉得。”杜七摇摇头:“你若要问我,我也说不清楚的。”
她至今也弄不明白十娘的想法。
杜七轻轻拽着自己衣角的兔毛。
关于紫色衣裳的事情她有问过十娘,那时候十娘告诉她并不是不喜欢紫色了,而是有了更喜欢的。
一个更字,便足以表明许多东西。
“景天,提起李甲,我想到了一个坏人。”杜七道。
“谁。”
“罢了,石姐姐说他已经死了。”杜七心想一个死人也没有提起的必要。
白景天以为杜七说的是石闲,没有再追问。
他差不多也看出来了,自己想要在先生的三观上寻求帮助压根就是找错了人。
杜七也没有办法,她入世不久,别说让她找一个觉得是恶人的存在,哪怕是不喜欢的也没有。
因为都死了,所以不存在。
“你那么在意我的想法做什么。”杜七疑惑抬头。
“先生,毛拽掉了。”白景天指着杜七手上些许白色绒毛,打了个冷颤。
“哦。”杜七将兔毛丢掉,这可不能让十娘知道,不然定要骂她爪子轻贱。
“先生,这兔毛……”
杜七问:“不好看吗?”
白景天只得道:“好看。”
“回答我的问题。”杜七抬头。
白景天知晓自家先生提起的话头不用美食是引不开的,偏偏他刚刚投食不久,认命的道:“先生也知道我是半妖,在人族是妖孽,在妖族那边也是恶人,有时候多少会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杜七说着,抬手摸了摸白景天的脸,平静的说道:“在我这儿,你是个乖孩子。”
“……”白景天微微沉默,片刻嘴角多了一丝苦涩,“先生,你还是说我是个好人罢。”
白景天虽然早就从姐姐口中知道在先生眼里自己根本算不得男人,可真的听到又是另一番感想。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杜七收回手,逗弄着桌面上的花瞳。
白景天无奈道:“我的错。”
“你就那么在意半妖的身份?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杜七说道。
白景天闻言沉默。
若是说这话的是其他人,他定会离她远远的,没有经历过半妖遭遇的人说这种话,总会有一种站在高处之感。
可因为是杜七,所以白景天听的进去。
他说道:“先生是先生,其实若是这世上都是先生这般的人,反倒是会乱的。”
白景天看着杜七又笑道:“其实从遇到先生后我有时候会有一种半妖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毕竟先生不怕我也就算了,连那个丫头也不怕我。先生可能不晓得,那丫头是第一个与我同桌用餐食还吃的下去的孩子。”
要知道,就连秦淮小时候都对他心存芥蒂,不常与他说话。
像连韵、柳依依那般对半妖的态度才是最正常的。
“你说的是……明灯的姐姐?”杜七问。
“嗯,就是她。”白景天点点头。
杜七觉得能每天都吃到白景天做的饭菜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
白景天补充道:“当然,我估计和明灯是半妖有关吧……若是她真的害怕半妖我倒是真的不知该怎么与她相处了。”
话题忽的便引到了红衣小姑娘身上。
这也正常。
杜七从花瞳那儿知道一些白景天和寸心相处的日常,问道:“她还乖?”
白景天说道:“很懂事,学东西也快,是个聪颖的孩子……书阁这些时日都是她在打理。”
杜七看着花瞳脑袋那两片不大一样颜色的蛇鳞,心道照这么看寸心保留了一些能力,那般聪颖自然是应该的。
“先生差不多该把那丫头接走了吧,她在我这也住了有一段时日,我倒不是嫌弃她……只是我一个人过惯了,用不来丫鬟。”白景天说着,面露尴尬。
红衣小姑娘总归是春市中买回来的孩子,一直住在他这儿,换旁人该怎么想?
连常叔都误会他有豆蔻之好,更不要说其他人,也就是先生不把他当成个男人看,丝毫不怀疑他。
“我与十娘讲过这件事,她说听我的。”杜七心想故人留在身边肯定是好的,她取出钱袋,问道:“那丫头你花了多少银子?”
她这些时日之所以拼命出诊,除了连韵的蜜饯,便是为了这一天。
杜七对自己的财力还是有一些自信的。
“一……”白景天伸出手掌。
“说实话。”杜七蹙眉。
白景天右眼微微一跳,解释道:“先生,我与掌管春市的常管事有些许过节。”
那是常叔的女儿,曾经被推到沁河医馆来与他相亲,只不过被他给“退”了回去,从那时候起对方多少有些不待见他这个公子,又赶上今年春市压台姑娘都没脱手……账目上十分的难看。
“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问你多少银子。”杜七看着他。
白景天叹息:“因为这件事,她知晓我要带丫头走时,从我这要敲去了不少的银子,这应该算在我与她的过节头上,与丫头无关,先生给一点点就好。”
杜七说道:“是我托你做的事情,自然该算在我头上,你就说多少罢,这是规矩,我要听实话。”
白景天一见杜七认真,便没有办法了,伸出手指,在空中比了一个“五”字。
杜七准备往大了猜,先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钱袋,旋即道:“五十两?若是五十两……我还要攒一些时日。”
白景天摇摇头。
杜七一愣。
“五两?”
白景天又摇摇头,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杜七看过去,旋即拽下了一小撮兔毛,瞧的白景天头上一凉。
“……”
窗外漫天雪花忽的停滞一瞬,旋即缓缓落下,融入雪地消散不见。
杜七看着白景天,终于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也许需要一个丫鬟。”杜七说道。
“先生……”
看着立刻改口的杜七,白景天扶额。
“你看我值那么多银子吗?”杜七问。
“先生自然是无价的。”
“少来……你怎么花了那么多银子?”杜七很是不解。
“这就是我说的过节了。”白景天也没办法,他对钱又没有概念,当初只想着抓紧办好先生给的任务,哪里会在意那么多。
杜七纠结了好一会,用力搓着衣角,终于说道:“那丫头你先留着吧,我……可能要再过几年才能把她赎回来了。”
“先生,我说了给五两银子,是个意思就行。”白景天道。
杜七摇摇头,问:“那些银子是不是用来买她的?”
“嗯,可是……”
“别说那么多,我听不明白。”杜七打断他,等价交易对她来说是最长时间没有打破的规矩,她不能因为些许银子而坏了规矩。
“先生,那我高价买,低价卖,总可以了吧。”白景天说道。
“不行。”杜七掰着手指,随后认真说道:“人是我托你买的,算起来人是我的,银子是你的,所以是我欠你银子。”
白景天无奈说道:“先生也说了只是欠我银子,那你倒是把人接回去,银钱可以慢慢还的。”
“唉?还可以这样吗?”杜七微微一怔。
翠儿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先生听我的罢。”白景天道。
杜七犹豫了一会,还是摇头:“我慢慢攒银子就是了。”
白景天深呼吸。
先生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一牵扯到银子就傻兮兮的?
“先生,你就……”
“停。”杜七蹙眉。
她做出这个决定,其实也和现在的寸心的有关。
很明显,她喜欢看书,那么沁河医馆比自己家要强上许多……而且,白景天也喜欢她。
至于说明灯……自己的丫鬟,杜七自然可以做主。
杜七道:“你不喜欢她?怎么一直往外推。”
“喜欢。”白景天摇摇头,那般乖巧懂事还不对半妖报以偏见的孩子他顺眼的不得了,怎么会不喜欢。
可毕竟是先生看上的姑娘,他一直留在身边像什么话。
“喜欢就先交给你了。”杜七说道。
“先生,你是准备靠着出诊慢慢存银子?”白景天问。
杜七点头。
白景天拂袖。
先生就没想过等她凑够了银子,那丫头都到了生孩子的年龄了吗。
“这件事就这样,你再说我要生气了。”杜七道。
白景天说道:“先生这份不讲理也与十姑娘愈发相像了。”
“有吗?”杜七有些高兴。
白景天视线落在那留有杜七笔迹的书册之上,轻轻摇头。
罢了。
也没什么不好,如他所言,若是那孩子就这么离开,他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杜七问道:“对了,那丫头现在叫什么名字,明灯说她叫小月,当然我还是觉得寸心好听一些。”
“名字?”白景天惊讶:“原来她有名字?”
“世上哪有没有名字的人。”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0317 姑娘有过野心,后溶于淮沁
不知从何时开始,杜七认为人都应该有名字。
这是她最近学到第二重要的规矩。
杜七口中的人自然不是专门指人族,而是所有的个体。
就像杜七正在逗弄的那条花瞳青蛇。
“哪有人没有名字的。”杜七说着,看向白景天:“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无论是小月还是寸心,使用哪一个应该都是可以的。
也不是。
寸心这个名字已经是过去式了,杜七心道自己不应该再这么称呼那个孩子。
白景天承认道:“先生,我是有问过她,不过她说自己没有名字……”
“是吗。”杜七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寸心初见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是个谨慎的姑娘,她说自己没有名字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那怎么办,人总得要有个名字才是。”杜七认真说道。
“……”白景天忽的露出一抹怪异的脸色,他仿若有些坐立不安。
“你怎么了?”杜七蹙眉看向白景天的凳子,没有在那儿发现有钉子的痕迹。
白景天起身说道:“先生,你最早也没有与我说她的名字是小月啊。”
听着像极了丫鬟的名字。
杜七解释道:“是明灯说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叫那孩子月姐。”
“原来是这样。”白景天兴许是最近对月这个字过于敏感,又补充道:“先生,小月……也不像是一个名字。”
杜七摇头,长发轻轻甩出一个弧度,旋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要有姓?”白景天说道。
祖先崇拜之下,这是必然的结果,就好像他可以叫白练红,也可以叫白景天,可总归是要有个姓的。
“姓……是这样没错。”杜七点点头,她对自己的姓氏是十分喜爱的,可是杜七记起一些人,知道没有姓的人也有许多。
她曾经问过翠儿姐的姓是什么,换来的是一句玩笑般的嗔怒。
这春风城的姑娘,除了一些少数无法忘怀过去的姑娘,其他的早就丢下了过去的姓氏,用更重要的名来装点自己。
翠儿说过,十楼的主人姓什么,她便姓什么。
然而除了杜十娘,其他的姑娘也少有正统的姓氏。
杜七觉得白景天不了解这些。
“春风城的姑娘,没有姓也正常吧。”杜七眨眨眼,犹豫片刻后说道:“不对,不止春风城的姑娘,我知晓的许多人都没有书上所记载的那些姓氏……”
白景天见状,无奈。
他当然不是不了解。
实际上,大多情况下,有姓氏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地位的人。
石闲那是第四苑的清馆人,杜十娘虽然是红倌人,却也是三十二楼的姑娘。
除去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剩下的姑娘别说姓氏,甚至连保留本名的都是极少数的。
比如红吟,便是一个与自己过去彻底告别的姑娘,世上还会称呼她为“阿寻”的人有且只有杜十娘一人。
当然,保留姓氏便是身份高人一等也不是绝对的,也有秦淮那种就喜欢花名的人。
杜七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故人,发觉所有她记得清楚的人多没有姓氏,甚至包括一些记不太清楚的人也没有姓。
也许是因为妖族传承的文化与人族不大一样?
杜七觉得可能是这样,旋即得到了一个结论。
杜七说道:“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有姓的。”
白景天闻言,叹气,说道:“先生,你憋了那么久就是在想这个?”
“嗯。”杜七点头。
杜七这个名字对她十分的重要,所以她想要弄清楚其中的意义,仔细想来,姓氏虽然重要,可也只是表明她与十娘亲密的关系,即便没有这个姓,也不代表她与十娘就是疏远的。
“先生,本就不是所有人都有姓的,比如……”
杜七视线掠过白景天手中绿色匕首,置于屋内那娇艳的海棠花之上,嗅到了一股默然心沁的香气,说道:“比如海棠?”
“?”白景天一愣。
“先生说什么?”
“海棠,就是你娘亲。”
“……”白景天说道:“我与先生说过娘亲的事儿?”
“我记不清楚了。”杜七说道。
“那就是我姐了。”白景天叹息。
杜七数道:“你有些奇怪,怎么就知道是秦淮,就不能是你父亲?我与他也是见过许多面的。”
“先生怎么看白龙。”白景天问。
“长得挺好看的男人。”杜七如实道。
白景天心中一紧,蓦得想起杜七平日那长辈的模样,心肝轻轻颤着。
他一时间倒是没有感觉从杜七口中听见她直呼“海棠”二字有什么不妥。
因为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先生,你倒是说错了,娘亲她也不是没有姓氏的。”白景天认真说道。
“是吗?”杜七有些惊讶。
原来海棠有姓?
姓海?
她又不是天望海的水产,自然不是。
“姓白?”杜七问。
银兔,白兔,姓白便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先生可是猜错了,那个人还不配。”白景天心道娘亲可不是那种嫁人便改夫姓的软弱女人。
“我不清楚。”杜七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白海棠听起来怪怪的……罢了,我真不知道,你说你娘有姓氏,是什么?”
白景天想起了淮沁之上的画舫,想着娘亲最喜欢坐在船头听曲子,想起了许多过去发生过的事儿。
“先生可知道九心海棠?”白景天问。
杜七摇摇头。
白景天沉默后,说道:“娘留下的画卷之上,署名便是九心海棠,娘说那是她的姓氏。”
杜七便明白了。
她这才明白姓氏对于她们这些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牵挂,是在意的人,是链接她们的纽带。
“九心海棠……倒是一个好名字。”杜七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改口道:“其实七星海棠也不错,医书上记载过的。”
她现在不是九姑娘,而是七姑娘,所以海棠的名字应该改一改?
杜七心想该是这样,因为海棠不认得十娘。
白景天不明白杜七的思维跳跃,却习惯了她的脱线,继续说道:“先生,我有查过各方典籍,世上真是有九这个姓氏的。”
杜七因为气氛有些闷,伸手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漫天的飞雪与那一抹飞云之上的青天,回首道:“你的方向错了。”
“先生?”
杜七摆摆手:“你继续说。”
白景天继续道:“现如今虽然文统断代的严重,可对于姓氏的记载算是最多的,九姓……最早可能是出自某一位上古帝王人皇,具体信息不可考究,书上也只是提了只言片语,我后来翻阅了五龙纪、摄提纪、合雒纪、连通纪、叙命纪五书,发觉有这一姓氏的多出自渭水支线,也就是……淮沁下游之处。”
“……”杜七听的迷糊。
白景天继续说道:“先生,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这南荒三百里淮水所有人都知晓可能是人族亘古基石的那位存在所开……我有想过,书上关于九姓的记载有没有可能便是那位。”
若是娘亲笑着说自己姓九是真的,说不得……
“你说的是谁?”
“始皇。”
“始皇?我只从李姐姐和石姐姐嘴里听到过。”杜七摇头。
这个人她不知道。
可若是说淮水的开创者,她记得一些。
那人差不多……便是白景天这般年龄。
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截然不同,被那孩子害怕着。
可能也不是害怕,记忆混乱,一些细节早就记不清了。
杜七看着白景天的眼神便更加奇怪了。
就好像他理解杜七对海棠“白”姓的猜测一般,虽然南辕北辙,可结果却相同。
“你猜错了。”杜七说道。
“先生?”白景天一怔。
“定是不对的,他不姓九,至于说书上为什么这么写,该是写错了。”杜七斩钉截铁的道。
“先生说的是,我也就是随便查查。”白景天苦笑:“再怎么说,娘亲她也是妖族……怎可能牵扯人族,教先生笑话了。”
“这与妖族有什么关系。”杜七问。
白景天不语。
只是娘亲对于淮水是那般有着执念,加之自己所调查的东西,少年心性有着这般天马行空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白景天忽然说道:“先生,我娘她……一定不是一般的妖族。”
他是有城府的孩子。
可在杜七面前,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一般的妖族?那是几般的。”杜七问。
白景天说道:“我说不清楚,我以前还小,许多事情想不明白,可一些细节现在想起来便觉得娘亲真的是很神秘的人,先生,我不是因为她是我娘亲才……罢了,先生……景天失礼了。”
他也不知道话头怎么就变得这般奇怪。
“好了,都过去了。”杜七抬手摸了摸白景天的头以示安慰,随后在白景天微怔的表情中,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喝着。
杜七看向杯中一片淡红色茶叶,抬头:“要我说,还是海棠两个字最好听。”
“先生……”白景天叹息,释然了。
先生总是先生,他永远摸不透先生的心思。
他没有再继续说自己这般在意娘亲姓氏的缘故。
实际上,白景天一直对娘亲的死耿耿于怀,娘亲不是普通妖族这件事他几乎可以肯定,甚至他有直接问过父亲,结论是父亲对母亲的了解……除了确认她真的是兔妖外,其他的东西一无所知。
白景天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娘亲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些东西与先生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是像他将先生变成了自己的情绪宣泄口。
是对先生的不敬。
白景天想着,也斟了一杯茶,对着杜七行了一礼,旋即喝下。
“你做什么呢。”杜七问。
“没什么,让先生听我发牢骚了。”
“你说的挺有意思的。”杜七说道,其实她对白景天口中那个始皇蛮有兴趣,应该也不是太久之前的人,说不得再知道一些细节便可以梦到了。
“先生就别安慰了,即便是我,也知道女孩子不喜欢什么话头的。”白景天叹息,心道先生就是温柔。
杜七心想这也没错,若是说漂亮衣裳的话题,她的确是更感兴趣。
楼里真的有些闷,杜七捋起鬓角侧发,手做蒲扇轻轻扇动,问:“在说起你娘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白景天面色尴尬。
“先生,我错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又多绕了好大一圈。
这真的不是他想和先生多相处一段时间才故意转移话题的。
绝对不是。
杜七取出手绢擦拭额前些许水润,问道:“好了,你方才要说寸心……不是,小月她什么事情?”
白景天嗅到了些许好闻的香气,似是连呼吸都不敢了,起身逃一样的离开,打开柜子将一张黄纸放在杜七面前,然后躲到窗前,感受着窗外的清凉,终于松了一口气。
杜七看向黄纸,有些意外。
她见过这个东西。
她也有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黄纸在十娘那儿。
当初,那毁了十娘脸的登徒子便是想要这个。
“这是?”杜七拿起黄纸问。
“那丫头在春市的契。”白景天说道。
“哦。”杜七默默的将黄纸放下。
这么值钱的纸,若是她弄坏了便真的是赔不起的。
“景天,这上面……”
“先生,入城是要有户籍的。”
“我不太懂,十娘当初好像给明灯也弄过。”杜七说道。
白景天猜到了,继续道:“我让常叔给那丫头弄的户籍,她说自己没有名字,常叔的女儿便提了一个建议,就这么定下了。”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有名字了?”杜七点头,若是白景天弄得,也算是符合规矩。
杜七想着,低头仔细去看那黄纸,随后看到了一个明显是出自女人之手的字迹。
别问,问就是没有十娘的字好看。
杜七发现姓氏那一栏写着一个白字。
“姓白?”杜七抬头。
白景天立马解释道:“先生,这真不是我喜欢小姑娘,只是因为她是我买回来的,我没有……”
“你紧张什么。”杜七轻轻摇头,低头继续看,然后便是一愣,惊讶道。
“白玉盘?”
“……”白景天扶额,他就说那个女人与自己有过节的。
杜七点嗅着白景天身上些许桂兰香气,更奇怪了。
明灯叫她月姐。
白景天总是歪打正着的人,这也是挺厉害。
“还挺好听的。”杜七点头说道。
“……好听?”白景天依窗身子后仰。
哪里好听了。
他认为先生作为一个少女,果真是不合格的。
0318 白首寸心
白景天虽然是男人,但打小随着娘亲四处奔波,见惯了烟花寒塘,接触过最多的就是各色各样的姑娘,这么一来,不可避免的审美会偏向姑娘家。
熟不熟悉是一回事,会不会相处又是一回事,不冲突。
在遇到杜七之前,他喜欢白练红这个名字要大于白景天。
也就是父亲因为师先生非要给他弄成景天这般药材的名字,结果最后还被先生截了下来。
练红过些年便作为字使用。
白景天觉得一个女孩子若是有“白玉盘”这般的名字,在春风城总归是不太好听的。
杜七却觉得很好听。
因为是新的名字。
“她喜欢这个名字吗?”杜七问。
白景天看着杜七那闪闪发光的眼睛,轻轻叹息,说道:“先生,我今早才告诉她这件事……至于说喜不喜欢……那孩子的性子你该是知道的,别说白玉盘,只怕叫什么她都不会有意见。”
那是个逆来顺受的丫头。
“你说的也是。”杜七多看了一眼白景天,心想若是随白景天的姓氏也正常,毕竟自己是没有能力养一个那么贵的孩子的。
“我去瞧瞧她。”杜七说着起身。
“先生……”白景天忽的开口。
“说。”
白景天看着外头愈发明亮的天色,说道:“先生留下来吃午食吧,我这就去准备。”
也就是杜七了。
换一个姑娘,他怎么也不可能在对方刚吃了许多点心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午饭?好啊。”杜七点点头。
她说过,吃白景天做的饭菜是一种享受,又怎么会拒绝。
“明灯喜欢吃鱼,你弄一些鱼吧。”杜七说完,抓起花瞳下楼。
先生走了。
白景天没有急着去庖厨,而是坐在窗前,眼前是逐渐干涸的墨字,他便顺着窗子看下去。
有一袭青衣踏雪,顺着溪流而行。
“先生……”
他仿若可以嗅到些许先生的香气。
白景天知道自己很珍惜与先生在一起的时间。
回头看了一眼那盆娇艳的海棠花。
白景天又是长长叹息一声。
有时他是真的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就好像方才的时候,他看着先生总是会想起娘亲。
至于说那个现在有了名字的丫头,有她在身边是一件好事。
至少,先生该是会经常来看她,自己也能沾些许福气。
常见到先生,便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请教医理。
白景天觉得自己是这么想的。
……
杜七走到书阁前,微微停顿片刻。
侧耳倾听,只听见些许沙沙的声响,没有人说话。
她还以为丫头们久别重逢会有说不完的话呢。
杜七踏过门槛,关上门后轻车熟路的走向自己以往看书的地方,转了一个弯便见到了两个姑娘。
火石散发着光亮与热度,让整个书阁的环境保持在一个相对较高的温度上。
方桌前,红裙的小姑娘正认真看着书,在她一旁的明灯脱下了自己的鹅黄花袄,穿着轻便衣裳乖巧的坐在姐姐面前,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她。
杜七心道这就是值那么多银两的孩子了。
随着杜七出现,两道视线几乎同时落在她身上。
“小姐……”明灯耳朵轻轻一颤,起身走过去。
红衣小姑娘眼前被一道青芒充斥,那明亮的青色、淡淡的清新香气……以及只要看一眼便不可能忘记的面容。
是她。
那个她教自己识别草药的千金。
那个点活了一许白莲的姑娘。
那个……在公子脚下救了自己的人上人。
红衣小姑娘下意识站起身,心下动摇。
原来,明灯说的小姐正是这个三番五次帮助她的姑娘。
她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明灯在提起“小姐”时候眼中是那般的炙热。
“小姐,你怎么来了。”明灯走过去,抓住杜七的衣角,小声道。
“我?我来看看。”杜七说着多看了一眼明灯。
小丫头似乎有些紧张,不过明灯没说她便没问,走到方桌前,看着那漂亮的孩子。
杜七心道她不是那么适合红色,只是看得出来白景天对她很好,这姑娘相比最开始见到的瘦弱要健康许多。
白皙,充满了女孩子的灵气。
杜七现在明白为什么之前她一见到这孩子便觉得熟悉和喜欢。
虽然小了好几号,但是那劫雷之下的姑娘自己该是很难忘掉的。
杜七俯身将红衣小姑娘额前一丝凌乱的发丝拨至一旁,笑着说。
“好久不见。”
此时,还未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姑娘,怔怔的看着那撩过眼前青色。
明灯望着眼前的一幕,小嘴张开一条缝,露出些许牙尖。
小姐……好温柔。
她可是第一次见到小姐对一个人那么温柔,即便是她,也没见过小姐这么好看的表情。
明灯眼中多了几分痴迷。
她倒是听小姐说过她认得姐姐,所以并不会太过惊讶。
红衣小姑娘听着杜七口中的一句好久不见,忽的便愣住了,本来准备好的言语全都卡在了心头。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
像以往那般,向千金问好。
可当她看着杜七嘴角的一抹浅笑,所有的思绪全部融化在她的那一句“好久不见”之上。
这是红衣小姑娘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复杂的情感。
她只是看着姑娘,所有的委屈便压制不住的涌上鼻尖,似乎有无数的委屈要与姑娘诉说。
她不明白。
只是因为姑娘帮了她许多次吗?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起了这些时日偶尔会做的与“花瞳”玩耍的梦,那时候,也有一个姑娘在身侧用这般眼神看着她。
那温暖,像是母亲一样。
“姐……你……”明灯发现了什么,面上的震惊好像看到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红衣小姑娘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反倒是杜七轻轻叹息,将本想说的那句“别来无恙”咽了下去。
总归是有恙。
杜七取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小姑娘面上的水润,说道:“以前你可是不会掉眼泪的。”
红衣小姑娘一怔,随后看着手绢上的水润,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这才发觉不知怎得,她已是泪流满面。
在饿肚子时候没有软弱。
在被欺辱时也已经麻木。
收养了妹妹,看着城南温暖时也没有一丝难过。
即便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软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可现在,姑娘一句话化作千言万语,激起了她所有的情绪。
“姑娘……”红衣小姑娘不敢大声说话,她害怕听到自己那哽咽的声音。
“好了,歇息歇息吧。”杜七牵住小姑娘的手,在她身旁坐下。
明灯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乖巧的坐在杜七的对面,睁着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两人。
红衣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坐下,随后发觉自己正牵着千金的手,下意识便要挣脱,可杜七使劲的抓着她,便没有做到。
杜七心道那个问自己世上有没有来生的姑娘也变成了这般相似的花。
她很喜欢。
因为相比于其他人,她还残留了许多属于寸心的东西,这是自己的幸运。
“可好些了?”杜七看着红衣小姑娘发红的眼眶,问道。
小姑娘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姑娘在身边,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仿若现在的书阁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千金,小的失礼了。”红衣小姑娘起身便要行礼,只是被杜七拦住。
她看了一眼明灯,摇头道:“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这句话是与师承学的,杜七随手取来用了。
因为无论从明灯还是寸心甚至是白景天那边,她们都是一家人。
“我想想……你便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七姑娘好了。”杜七说道。
“是,九……七姑娘。”
明灯在一旁看着,好奇自己姐姐和小姐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会让姐姐那么紧张……紧张到连称呼都能叫错。
杜七自是不在意的,她依旧带着那般欢喜的神情问道:“我听景天说,你现在的名字是……白玉盘?”
“回七姑娘,正是。”红衣小姑娘道。
一旁的明灯欲言又止。
她还是喜欢月那个名字,因为她们是姐妹,因为她是明灯,因为……赋月为灯。
杜七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对明灯说道:“白玉盘,多数时候便代指月亮,李姐姐也说过的,你又不用心听了。”
明灯一怔。
她不怀疑小姐的话,同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现在是景天的丫鬟,随着他姓是规矩。”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明灯看向姐姐,发现对方也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不说话了。
“玉儿,我这么叫你可以吧。”杜七看向白玉盘。
玉儿、月儿,听起来极其相似,白玉盘有些恍惚,旋即立刻回了神。
“都听姑娘的。”白玉盘虽然清早才从公子那儿得到新名字,却早就做好了这般准备。
以后,只要公子不改动,白玉盘便是她的名字了。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杜七问。
白玉盘想起了公子,点点头。
杜七心道果然是这样。
白玉盘嗅着自己身旁姑娘的气息,心想若是这位千金,却也难怪公子提起她时是那般神情。
千金身旁,果然尽是好人。
她现在已经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杜七表现的十分尊敬,这时候,杜七松开了她的手,她便要俯身。
“礼节差不多就可以了。”杜七心想她居然变成了一个动不动便要下跪的孩子。
“……是。”白玉盘重新回到位子上。
“感谢的话也不用说了。”杜七仿若看透了小姑娘的想法,指着明灯说道:“当初要救她,也是十娘的意思。”
明灯眨眨眼,这件事她听翠儿姐说过的。
杜七也没有撒谎,明灯是因为杜十娘那一句“小丫头,怪可怜的”而活下来的。
“至于说玉儿你……”杜七平静说道:“反倒是我的错,采花那日不小心害你跌下来,伤了腿……”
“……姑娘还记得……”白玉盘喃喃,旋即低下头。
明灯眨眨眼。
小姐和姐姐认识那么久了吗?
她怎么不知道。
明灯笑了。
她最喜欢的姐姐和最崇拜的小姐原来是这么亲近的关系,便觉得当真是幸福。
“你傻笑什么。”杜七问。
白玉盘也看过来。
明灯羞的低下头。
“对了,我一时间拿不出银子,这些时日,你便继续做景天的侍女,等我再攒一些银子。”杜七说道。
白玉盘没明白。
什么叫继续做公子的侍女。
……
难道……
自己也有可能给这般干净的姑娘做丫鬟?
明灯却急了,她起身道:“小姐,咱们这些时日赚了那么多银子,还不够赎月姐出来吗?”
望海店姑娘的价格她在翠儿姐那了解过,不该是这样。
“不够。”杜七点头。
不如说远远不够。
“公子要多少?”明灯问。
杜七转头看了一眼同样好奇的白玉盘,轻轻叹息对着明灯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总之……咱们继续赚钱就是了。”
“……嗯。”明灯只能应声。
白玉盘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心中有许多怪异。
原来……姑娘会被银子所难到?
她感觉十分不可思议,惊讶到呼吸都有些许紊乱,却不知道为何会这般。
兴许是因为她觉得姑娘作为公子的先生,该是不缺银子才是。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一向谨慎的她现在已经自然的融入了杜七和明灯这个小圈子。
不久之后,气氛缓和了许多。
“玉儿,你喜欢看医书?”杜七看着桌面上的素问,道。
“回姑娘,是。”白玉盘垂下眼帘。
“有什么不懂的?我教你。”杜七说着,往小姑娘身边靠近一些。
“姑娘……”
“不懂就问,有什么好犹豫的。”杜七盯着她。
白云盘一颤,旋即说道:“着至教论篇……有不明白的地方。”
“这儿?”杜七笑着道:“你果然比景天要聪明。”
白玉盘自然是不敢接话的。
“……”
明灯看着二人和谐的一幕,捂着心口。
小姐和月姐亲近她自然是高兴的,可又不那么高兴……
若是石闲和杜十娘在这,一定可以嗅到些许不甚明显的酸味。
明灯虽然年龄小,却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她究竟是在吃谁的醋,倒也说不清楚。
0319 养在深闺人未识
明灯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瞧着眼前和谐的一幕。
姐姐喜欢看医书,所以小姐在指点她……明灯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微微打了个哈欠。
明明每一个字她都听的清楚,可连在一起便不明白了,只有偶尔几个药草的名字从姐姐口中蹦出来时候她眉头一挑。
明灯侧过头去看着那本厚厚的生字古韵。
轻轻叹息,小丫头咬唇不语。
她不是学习的料子。
姐姐这般聪颖的人才更适合在小姐的药房帮助她……至于说自己……只要负责照顾小姐的日常起居便好,也用不着学那么多文化。
她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因为小姐便是女子,只是……她没有那么大的愿望,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孩子。
明灯歪着头,看着杜七和白玉盘。
若是自己能一直侍奉小姐起居,月姐也在自己身边帮助小姐行医……那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明灯脑海中闪过一个绿衣姑娘。
是了。
也不能少了翠儿姐。
原来不知不觉的,她有了那么多重要的人。
书阁,火石温暖,屋内多了一股奇特的香气,明灯对于这气息早就最熟悉不过,她起身走到杜七面前,取出手绢轻轻擦拭着杜七的鬓角,也不说话,直到杜七与白玉盘讲完一段,才小声说道:“小姐,屋里热,把衣裳脱了吧。”
杜七站起来,明灯便顺势帮着杜七解开花袄,将其抱在怀里。
白玉盘看着妹妹那熟悉的动作,眼里是些许欣慰。
她有想过在杜七身边的侍女会是怎样的幸福,却没想到这份幸福落在了妹妹身上……那便是等同于落在了自己身上。
杜七褪下了花袄,身上就剩下了女儿家的贴身衣物,好在她还穿着一件白色内衬,有些像是望海店的舞女,不算失礼。
明灯抱着杜七的衣裳,忍住了埋头上去猛吸的欲望。
褪了衣裳,杜七手腕处的花瞳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花瞳……”白云盘惊讶的看着青蛇那缠在杜七身上,仿若喝醉的样子,心想花瞳说喜欢的人原来是七姑娘……怪不得。
“花瞳还真是喜欢七姑娘。”白云盘说道。
“还是你照顾要好一些。”杜七说道。
白玉盘不明白杜七的意思,却还是点点头。
此时,明灯胸前的莲花隐隐闪着微光,在火石下不是那么明显。
明灯眨眨眼。
她以为是因为血脉觉醒的缘故所以可以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东西。
现在就很奇怪。
小姐身旁没有什么特殊,是最普通的模样,反倒是她姐姐……明灯可以看到些许朦胧的烟息自姐姐身上散发出来,其中一缕不断融入青蛇体内。
有些奇怪,却也不知该怎么问。
“玉儿。”杜七道。
白玉盘过了一会,才反映过来杜七在叫她。
总归是新名字。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杜七问。
“公子所赐,何来喜不喜欢的说法。”白云盘摇头。
杜七看着她,觉得这孩子相比于明灯,要成熟太多,就像一个小大人……她不讨厌,却更喜欢明灯那傻兮兮的样子。
杜七认真说道:“若是不喜欢,我教景天改。”
白云盘心中叹息,平静说道:“回姑娘,我喜欢。”
杜七知晓她的心思,也没打算逼她,这般口不对心的孩子她见得多了。
“我们换个话题。”杜七面上起了几分兴趣。
若是早熟的孩子……十三,也到了能入望海店的年龄,说不得……能给她些许的乐子。
“七姑娘请说。”白玉盘恭敬道。
杜七咳了一声,问道:“你喜欢景天吗?”
明灯看向姐姐。
“喜欢。”白玉盘丝毫没有犹豫。
明灯震惊、着急,杜七却轻轻叹息。
这般利落,自然不会是她认为的那种喜欢了。
“公子是个好人。”白玉盘认真道。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海棠的孩子,在我看来无论什么样子都是好人。”杜七说着,看向白玉盘,说道:“比起我们这一世的几次见面,你变了许多。”
这一世?
自己该是听错了……姑娘方才是想说什么?
她也不好反复询问,说道:“公子是很温柔的人。”
杜七不置可否。
她不觉得白景天温柔,只觉得他傻兮兮的,毕竟,白景天从那个满口小爷的乖戾混子变成这般模样可以说都是杜七一手调教出来的。
每个人眼中的人皆是不一样的,就好像此刻杜十娘眼中的杜七和其他人眼中的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杜七对白景天的看法不同不代表她不理解白玉盘的感受。
从一个处处谨慎、低微自卑的孩子变得愿意接受旁人的善意,是白景天的功劳。
一个半妖每日亲手做饭,处处替着她着想……任谁也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改变。
尤其在白玉盘深知自己毫无价值的情况下。
现在更是得到了公子赐“姓。
“有名字是很让人高兴的事儿,对吧。”杜七眨眨眼,使了一个略显俏皮的眼色。
白玉盘微微一颤,用力点头。
火光映照下,明灯欲言又止,看着怀里杜七的衣裳,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有些许脚步声传来,杜七和白玉盘同时看过去。
转角,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先生,午饭快……快……”白景天说着,忽的卡壳,一时间要说什么东西便都忘的一干二净。
白玉盘起身做婢女礼,恭敬唤了一声:“公子。”
“……”
杜七有些奇怪的挥挥手,白景天这才反应过来,扭过头去,急着道:“先生,午饭大概还有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你和丫头们差不多可以收拾一下来楼里了。”
“我知道…了?”
杜七话还没说完,白景天便逃似的离开,弄得她很是奇怪。
“他怎么了?”杜七转头问。
白玉盘疑惑的摇头。
以往她见到的公子是温和、自信,偶尔目露精光的那种,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子这般失态的样子……
杜七倒是经常见。
所以,她和白玉盘对白景天的印象才是两个极端。
明灯视线落在杜七那薄薄的内衬之上,记起了翠儿姐与她说的话,便在心里给这位白公子打了一个“五陵子”的标签,心道小姐的学生也没有她所想的那般高尚。
又觉得也正常,毕竟那可是自己小姐,若是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奇怪了。
“他来催了,那我们也准备一些吧。”
杜七将桌面上医书放回原处,在明灯的服侍下重新穿好衣裳,系上腰带并将一头长发轻轻扯出衣裳之外。
“走吧,明灯还没吃过景天做的东西吧,那孩子傻是傻了些,手艺还是很好的。”杜七说道。
白玉盘深以为然。
明灯应了一声,却依旧是心不在焉。
白玉盘微微沉默,看着杜七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三人出了书阁,踏着一条小路往前走。
楼阁前,杜七停下脚步,对着白玉盘说道:“你先进去。”
白玉盘松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待门关上,杜七低头看着那拽着自己衣角的小姑娘,问道:“你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坐立不安的……是见到玉儿所以……”
“小姐。”明灯小手紧紧攥着杜七的裙角。
是,见到月姐是让她很紧张,可在得知二人过的都很好就已经放下了。
她在想的是之前的事情。
是姐姐取出那张黄纸时候给她看的东西。
“要说什么,说就是了。”杜七道。
明灯微微沉默,旋即抬头,鼓起勇气的道:“月姐有了新的名字,叫白玉盘……小姐,我的名字是什么。”
“不是叫明灯?”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发觉她没有起烧。
“小姐,月姐说……这是她给我起的名字……与她的不一样。”明灯不安的道。
杜七不明白这些不安的来源。
可她一向是有耐心的人,思考了一番,说道:“我是真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你的名字……十娘那儿有你的契,上头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契?是黄纸吗?”明灯抬头。
“你见到玉儿那张了?”杜七问。
明灯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明白契的作用,还是姐姐告诉她有这样东西存在的,现在小姐说她也有……在十姑娘的手里。
“小姐,我的契上写着什么。”
“就是你的名字。”
“……”明灯抓着杜七衣角的手缓缓松开。
杜七补充道:“十娘的契都收在书房,我见到过,字都是十娘亲自写的,杜明灯三个字写的可好看了。”
明灯一愣,问道:“小姐说什么?”
杜七眨眨眼:“十娘的字好看?”
“不是!”明灯使劲的摇头,用期盼的目光盯着盯着杜七的脸,面上是肉眼可见焦急。
杜七仔细想了想,说道:“杜明灯?”
明灯那蓉黄色耳朵像是触电般竖起,些许绒毛是那般柔软,像极了杜七衣角的兔毛。
“小姐,我没事了。”明灯笑着露出小虎牙。
“你这孩子……真是奇怪。”杜七叹息,难怪李青莲总是说小孩子的脸像春风城的天气说变就变……当真是反复无常。
明灯此时一改之前的紧张,抱紧了杜七的手臂,十分的幸福。
二人走进门,白玉盘看着明灯那般粘着杜七的样子,心跳慢了半拍。
妹妹以往可只会粘着她一人……
罢了。
她高兴就好。
“七姑娘稍候,我去厨房帮衬公子。”白玉盘说道。
杜七问:“他让你进厨房?”
“?”白玉盘不明白杜七为什么这么问,说道:“七姑娘,虽然我年龄还小,也是做了多年饭的,偶尔会给公子打下手。”
正是在厨房见到白景天那炉火纯青的厨艺她才会改变的那么快。
君子远庖厨,她也知道一些。
会做饭在这个时代的姑娘眼里便是温和的象征。
杜七哼了一声,挥手。
白玉盘退下,上楼去了。
明灯小心翼翼的说道:“月姐是惹小姐不高兴了?若是这样……小姐就惩罚我吧……”
杜七抬手。
明灯缩了缩脖子。
杜七揉捏她的耳朵,说道:“景天独不许我进厨房,是为什么。”
“翠儿姐说油烟大。”明灯老实道。
“那怎么你姐姐能进?”杜七问。
明灯心道姐姐怎么可能与小姐比金贵……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杜七说道:“定是他不想让我看到他做饭的过程……当年的海棠就是这样,现在他也是。”
明灯一言不发,许久后试探性的说道:“小姐,咱们只要有饭吃就好了吧……还能省下一顿呢。”
杜七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绣花荷包,点头。
“你说的是,这么一来……又能早一些将你姐姐赎出来了。”
“小姐,究竟是多少银子。”明灯忍不住问。
杜七不说话了,许久后问道:“明灯,你会凫水吗?”
“小姐,我是狸花。”明灯说道。
“那就是不会了。”
“……嗯。”明灯心道当初她可是怕水的,甚至畏惧洗澡,都是翠儿硬逼着她才克服对水的恐惧。
从这也能看出来,小姐说莲花狸花都是花……是不正确的。
杜七脑海闪过了这几日在秦淮那儿看到的大汤池,轻声道。
“我想十娘的银子了。”
“小姐,十姑娘听到会生气的。”明灯说道。
其实她害怕杜十娘更甚于翠儿。
“十娘才不会。”杜七心道明灯一点都不懂十娘。
不知从什么开始,杜七对花杜十娘的银子开始没有了压力,兴许是因为十娘总是说挣钱就是为了养她的缘故。
许久之后,白景天带着午饭而来。
四人一起用了一顿安静的午餐。
一人带着一个侍女,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因为杜七有家规,白景天紧张,倒是吃的安静。
饭后,白玉盘行了一礼,收拾碗筷去洗盘子,明灯自告奋勇随了上去。
“景天,明灯很喜欢你做的鱼。”杜七笑着道。
“今儿火候小了些,没有做到最好的味道。”白景天说道。
“是吗,我吃不出来分别。”杜七说着,忽的问道:“你学会凫水了吗?”
白景天一愣,怔怔道:“先生,你还记得呢……”
0320 血脉也有各种不重要的规矩
白景天很惊讶,那时候先生问他想要什么,他告诉先生自己想要学凫水,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平日里连先生的面都见不到,便早就将这件事儿忘了……
“先生你还记得呢。”白景天道。
杜七说道:“我不该记得?又不是多久之前的事。”
白景天也习惯了杜七的逻辑,回答她的问题:“先生,我还不会呢。”
杜七眨眨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在想他是怎么理所当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的。
不愧是海棠的孩子。
杜七轻轻点头,旋即道:“一点进展都没有?”
白景天回答道:“没有,先生,我每日除了学医,还要修炼,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
“练个憋气能要多久?”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先生,我是兔子。”白景天认真道。
“你是一半的兔子。”杜七也认真道。
白景天理所当然道:“先生,兔子都是怕水的。”
杜七微微抬头:“就和你不讨花瞳喜欢一样?”
白景天想起了花瞳那愈发猛烈的毒性,打了个哆嗦,说道:“算是吧。”
兔子怕蛇,某种意义上比畏水还要更严重一些。
杜七见白景天忌惮的看着她的手臂,将袖子捋上去,露出白皙精致的手腕:“花瞳交给玉儿了。”
白景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向杜七:“玉儿?”
先生这就和那孩子变得如此亲密了?
“不是你给起的,叫白玉盘?小丫头可不是那么喜欢这个名字。”杜七平静说道。
白景天苦笑:“都是常平怜那个女人……罢了,定下来的也的确是我。”
“没事,她用一用也就习惯了,你平日里多叫一叫她的名字。”杜七说道,她觉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像她一般完美的名字的。
白景天说道:“先生,怎得问起这种小事了。”
“小事?我答应过要教你,就不是小事。”杜七说道。
白景天挠挠头,不置可否。
“你还不如明灯呢,她是狸花,都不畏水了。”杜七说道。
白景天摊手:“先生,你也说了,她是半只狸花。”
“瞧你那点出息。”杜七叹息,若是海棠还在,看到她儿子这般模样,定是会生气的。
白景天听着杜七的嗔怒,心下一颤。
先生……和十姑娘当真是愈来愈相似了。
以往先生可没有这般灵动。
白景天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落雪上,侧着脸说道:“先生既然提起,我从今儿开始继续练就是了。”
“嗯。”杜七点头,说道:“正巧我去了你姐姐那儿……这几日便让柳姐姐教我凫水的事儿。”
“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你都忘记几个月了,怎么忽的又想起了?”白景天问。
杜七没有回应,一言不发的看着白景天。
明明她一个字都没说,白景天却感觉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幽怨,吞了口口水,尴尬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让先生不高兴了,可出现这种问题,总归是他的错没跑了。
杜七自然是在埋怨,白玉盘居然那么贵的事情。
“行了,我还有一件事问你。”杜七说道。
白景天正襟危坐,等待着杜七开口。
“景天,淮沁的竹林里住人吗?”杜七问。
白景天一怔,回过神来说道:“先生,淮沁那十里竹林的位置多数背阳,不是居住好去处,即便有人……也都是去游玩的姑娘,那一段碧翠附近的姑娘都是住在淮水边的。”
“我知道了。”杜七解决了疑惑。
“先生……”
“你又要问我为什么要问了?”杜七看着他。
白景天一怔。
“我想去那竹林看一看。”杜七说道。
“原来是这样。”白景天并不意外。
“秦淮让我来问你的,说你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先生,我随着娘亲多住在画舫,在林中住了不过半个月,娘亲就觉得烦了。”白景天说道。
杜七心道海棠该不是那般没耐心的孩子。
兴许是带着一个拖油瓶的缘故。
白景天望着杜七的沉默,先生提起淮水,他便想到了竹林另一侧的沁河。
他学习凫水,多少有回去征服那一条沁河的想法。
小时候,他因为畏水而在沁河之上吃了许多的苦头,没少被娘亲取笑。
“景天,你娘亲在那林中住了多久?”杜七忽的问。
白景天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屋内的海棠花。
既然是先生问,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先生,我也不知……娘亲在遇到白龙之前就在林中住了许久了,我去过娘亲的故居,是很漂亮的地方,就是蚊虫多了一些。”白景天说完,微微沉默。
娘亲故居他没有住过几天,回忆起来,却会有很多信息。
比如娘亲说在遇到父亲之前,她总是一个人住。
可故居的竹林中却有两把竹椅。
就和先生家里的那一张翠绿一模一样。
白景天心道比起父亲,娘亲还有更牵挂的人……
这几乎是确定的事儿。
现在想来,每逢烟雨天,一向好动的娘亲便会慵懒的半躺在竹椅上,那般宁静的模样,就像是在等着什么。
娘在等谁呢?
白景天其实有问过她是不是在等父亲,得到是一个轻笑。
白景天听母亲说过是她是爱父亲的,可那一声嗤笑却也印在了脑海,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了。
那故居他一直有派人守护着,因为母亲不喜欢让人打扰。
“先生,若是有空我也想往淮沁走一趟……不,还是算了。”白景天摇头,在没有能力征服沁河那汹涌暗流之前,他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回到淮沁的他一定要是脱胎换骨的,他答应过娘亲这件事。
这里指的不仅仅是那小小的沁河,还有更多意识层面的东西……比如医书,比如他在意的人。
和秦淮为了娘亲喜欢而努力做好清馆人一样,白景天也努力在往娘亲期盼的路上走。
白景天握紧了腰间翠绿匕首。
“你这是要拔匕首捅我吗?”杜七问。
白景天抽出匕首指着杜七:“先生,你说什么呢……这就是用来切菜的。”
“你可真会使东西。”杜七绣鞋在原地拧了拧。
这匕首她以往便觉得眼熟,后来记起了来历,所以觉得白景天拿它来切菜也不浪费……因为他的厨艺虽然好,却还是远远比不上海棠,有这把匕首,饭菜带了些许海棠的气息,她很喜欢。
“先生……你这是在夸我?”白景天一时间不知道杜七是不是在讽刺他。
“夸你呢。”杜七说道。
白景天眨眼,他又被先生看不起了。
叹息。
……真是困难,什么时候先生能正眼看他就好了。
这难度只怕要比征服那沁河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之后,杜七又询问了一些关于淮沁那片竹林的事情,随着时间流逝,窗外天色逐渐阴暗。
“去拿一些点心来,秦淮要的。”杜七说。
“先生稍候。”白景天起身。
他以往时候也不会太给秦淮面子,可今日不一样,秦淮将先生忽悠到自己这儿来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罕见的感觉到了属于姐姐的温暖。
关键时候,还是姐姐了解他的心思。
白景天下了楼,看着那正在雪地中玩闹的两个姑娘,朗声道:“雪要下大了,玉儿,回来吧,别着凉了。”
白玉盘一怔,看着那叫着自己名字的少年,应声道:“是,公子。”
白景天去另一处取点心去了,这般关心对他来说已经是日常,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白玉盘这才抬头,表情复杂,花瞳青蛇直起身子,盯着白景天的背影,张开嘴巴露出锋锐的毒牙。
“你别对公子那么凶。”白玉盘伸手抓住了花瞳的七寸。
“姐,你怎么了?”明灯问。
“没事。”白玉盘轻轻抚去明灯衣裳上的积雪,一只手拿起扫帚说道:“我们进去吧。”
“嗯。”明灯用力点头。
能和姐姐一起玩雪在以前是不敢想的事情,可现在她做到了,便无比的幸福。
明灯想要抱住姐姐的手臂,却在那儿发现了盘着的青蛇,撇撇嘴。
一条蛇还与自己争地方。
明灯心道若不是小姐和姐姐都喜欢它……
反正她不知怎么的,对于长虫这种生物一点也不害怕。
反倒是花瞳青蛇很人性化的打了个“哆嗦”,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看的白玉盘很是奇怪。
花瞳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她带着明灯回到楼里,行了一礼后说道:“七姑娘。”
她已经从妹妹那儿知道了一些她是杜七买回来的事情。
“回来了。”杜七敷衍道,心不在焉的看着外面。
白玉盘因为礼节,便站在杜七身侧一动不动,花瞳在杜七面前也十分乖巧,立在桌面上吐着信子。
只有明灯最自然。
最喜欢的姐姐和小姐都在,她从未如此的放松过。
明灯看着那竖起半个身子的青蛇,忽的伸出手作敲它脑袋的样子。
明灯出手迅速,那小手在空气中只停留了一个残影便突兀的出现在花瞳面前,下的它下意识张开嘴就要咬。
明灯却在将要被咬到的时候,迅速收回了手,旋即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花瞳,笑得很高兴,仿若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花瞳也终于看清楚了方才对她玩闹的是谁,眼中吐露出人性的无奈和些许嗔意。
“明灯,你……”
白玉盘欣慰不已,从这些细节上能看出来妹妹的身子真的已经彻底痊愈了。
“先生说我可能是血脉觉醒了。”明灯说着,指着花瞳那绿幽幽的脑袋道:“姐姐,它……好好玩。”
说着又伸出手。
花瞳似乎被人说好玩,有些生气了,便又要咬她。
可很明显的,无论从种族到实力上,花瞳全面被碾压,无论她使用多少力气,甚至动用妖力,却依旧每次都差一点能够触碰到明灯的小手。
很快,花瞳就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差距,趴在桌上,任由明灯勾引她也一动不动。
白玉盘看着眼前奇怪的一幕,想起了平日里公子对花瞳忌惮的样子。
无奈一笑。
这便是半妖血脉不同所造成的?
公子是兔子,所以怕花瞳。
明灯是狸花,所以一点都不怕,甚至还可以逗的花瞳没有一点脾气。
“姐,它怎么不动了。”明灯刚找到了一个玩伴,便失望的拽着白玉盘的衣角。
“好了,你消停点。”白玉盘使了一个眼色。
“姐姐,你眼睛不舒服?”
“……”白玉盘点了点明灯的脑袋,看向杜七。
从方才开始,七姑娘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明灯就没有注意吗?还有空在那儿吵闹。
明灯顺着姐姐的视线看过去。
小姐这幅样子她见得多了。
明灯起身,走到杜七面前,拽住她的衣裳扯了扯。
白玉盘没来及的出手阻止,叹气。
“小姐。”明灯说道。
“嗯?”杜七回了神。
“小姐,你想什么呢。”明灯问。
白玉盘:“……”
她这个妹妹果然有问题,因为以往只接触自己,所以并不会察言观色……这种时候显然看气氛是不好直接问的,也就是七姑娘惯着她了,换任何一个主子,都不会喜欢这种丫鬟。
明灯若是知道,定然会不理解白玉盘的想法,因为小姐是她很亲近的人。
“小姐?”明灯疑惑的看着杜七。
“啊,我没事。”杜七指着窗外的落雪,说道:“秦淮不是说让我替她取一些点心回去……我……”
“小姐是在想公子会不会给咱们也带一些?”明灯问道。
“……”
杜七眨眨眼,轻轻推了一把明灯,说道:“回去坐好。”
“哦。”明灯点点头,心道自己难道猜错了?
白玉盘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有空一定要好好说说明灯才行。
……
不久之后,白景天取了两袋点心,将其中一小袋放在一侧:“先生,这是给我姐的。”
然后指着另一个大包袱,说道:“这是给先生的,里面有我这些时日试着做的各式糕点,先生你注意轻拿轻放,罢了,我教人驱车送先生回去吧,路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容易糟蹋了……”
白景天正说着,忽的发觉屋里的三个姑娘都在看他,尤其是明灯,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爱是可爱,却让白景天很疑惑。
“你们看什么呢。”
“没什么,你继续说。”杜七说着,面带微笑。
0321 潜移默化
姑娘手牵手,绣鞋一路留下清晰脚印。
门前,有车马已备好。
“杜先生请。”
杜七看着那车前的汉子,说道:“姜大哥?”
汉子一怔,屈身行礼。
他可当不起先生一句“大哥”,他对杜先生无比的敬重。
他们这些粗人没有什么用,却可以保护有用的人,而杜七在他眼里便是有用的人。
“小姐,你吓到他了。”明灯小声道。
“是吗?我长得那么吓人?”杜七眨眨眼,旋即不去想,抬腿爬上车,明灯也抱着白景天给的点心,一个小跳跃了上去,身姿灵活,如若雪间精灵。
“你慢些,要是压碎了,回去翠儿姐不知要怎么收拾你。”杜七看着明灯的不稳重,说道。
“……”明灯心想明明就是小姐自己喜欢,还说什么翠儿姐。
汉子见状,回首看了一眼沁河医馆旁的少年。
白景天点头。
汉子一跃至马,挥鞭,车子稳重前行。
杜七拉开帘子,对着白景天说道:“好好照顾玉儿,我过些时日再来。”
“是,先生。”白景天弯下身子,听到耳边车轮逐渐远去,许久后才起身。
院中,白玉盘俏生生的站在那儿,似是在等着公子的吩咐。
“玉儿……我以后便这么叫你了。”白景天走过去。
“玉儿都听公子的。”白玉盘平静道。
白景天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忽的嗅到一股青蛇的腥气,默默的将手背在身后,后退一步,说道:“衣裳还合身?我找人来给你做几身厚实的衣裳吧。”
也是看到明灯和杜七换了冬衣他才记起这一茬。
白玉盘摇头:“公子,书阁中很暖和。”
“还是做几件。”白景天看着白玉盘那白皙、沾着些许雪花的小脸,说道:“女孩子,偶尔要出去走走,你不像我,在这院子里也待得住。”
“……”白玉盘正要说什么,却听白景天道:“公子我被禁足在家,也需要你帮我跑腿……嗯……”
白景天看着小姑娘眉宇间的些许疲惫,补充道:“今儿晚食推迟一个时辰,回去睡一会,晚上我叫你。”
“公子……这不符合规矩。”白玉盘认真道。
她是丫鬟,是侍女。
白景天甩了甩脑袋,那发箍落下,披发散开。
“先生不在这儿,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回去睡着。”
“是。”白玉盘后退,行礼后转身离开。
白景天弯腰捡起发箍。
甩的时候挺潇洒,回去却还是要自己清洗的。
……
……
马车之上,姜姓汉子听着身后银铃般的笑声,因为随时要听候先生的命令不能塞住耳朵……从先生口中听到了许多公子的糗事。
他想起了公子的手段,轻轻叹息,只怕自己是要倒霉了。
其实方才公子专门找到他让他来驾车……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姜姓汉子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他这些时日是哪儿惹公子不高兴了……汉子当然不可能知道,白景天之所以给他穿小鞋、找理由整他是因为这次见面杜七第一个谈的是他的事情。
不说吃醋,总归是不大高兴的。
……
马车内。
明灯抱着点心靠在杜七身上,回忆方才白景天在她面前表现出的一切,说道:“小姐,公子真是个好人。”
“行了,别夸他了。”杜七问道:“这么离开你姐姐,不想的慌?”
明灯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看到月姐,我就感觉这儿,静下来了……”
明灯想起以往时候偶尔看见的,姐姐望着南镇方向那憧憬的眼神,抓紧杜七的手。
遇到小姐真的是最幸运的事情。
“在做丫鬟这件事情的决心上,你可比你姐姐差远了。”杜七说道:“翠儿姐与十娘说过十楼理想的侍女,就是你姐姐那种身家清白、懂规矩的孩子。”
“……小姐,我会努力的。”明灯认真道。
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愿意输给姐姐。
“努力?要不过些时日你也去医馆看医书,之后学医理来帮我。”杜七平静说道。
明灯低下头,糯糯的说道:“小姐,这个我真不行。”
让她捣药还是可以,看书……她真的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我给小姐端茶倒水,伺候小姐一辈子……旁的……就让月姐来吧,她都开始看医书了。”明灯说道。
一辈子。
杜七心想这可真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词。
她笑了笑,说道:“那也要等我们能赎的起才行。”
明灯不说话了。
其实即便是她也看得出来,那公子对她小姐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小姐一句话……
罢了。
小姐就是小姐,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明灯对此坚信不疑。
……
马车停下,汉子说道:“先生,小竹巷到了。”
“嗯。”杜七拎起秦淮的那一份点心下车,随后道:“明灯你在车上等我,我这就回来。”
明灯应声。
杜七拎着点心离开。
明灯一个人坐在车上,透过帘子偷偷去看外头的那个男人。
他很壮,充满着视觉之上的力量感。
明灯看着汉子那锦衣之下充满力量的手臂轮廓,又低头比划着自己的大腿,泄气了。
她两条腿并起来也没有人家手臂粗,长大之后也该是这般模样。
明灯心道难道要保护小姐,需要长成那个样子才行?
若是这是必要的,她会努力吃饭的。
明灯正想着,忽的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耳朵竖起。
“姜大哥?”
“红……红姑娘……”
明灯的视角中,那本来威武壮硕的汉子扭捏起来。
这一幕很眼熟,好像刚刚才见过。
明灯想了想,发觉像是白景天对她小姐的模样。
小丫头懂得不多,所以有些疑惑。
那姜大哥觉得红姐姐是需要敬重的人吗。
……
……
庭院,秦淮一身翠绿长裙坐在石凳,翘着玉足,偶尔落入溪流中,感受冰凉掠过足间,露出舒适的神情。
“秦淮,你要的点心。”杜七走过来,将点心放在桌上。
秦淮没有急着打开点心,而是笑吟吟的看着杜七。
“七姑娘,这一趟吃的还开心?”
杜七摸了摸小肚子,露出满意的神情。
秦淮就没问了,这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因为白景天的窝囊而生气,随后她取出钥匙推到杜七面前。
“七姑娘,我这儿的钥匙你拿去,过些时日我有花月楼的演出,接下来要做一些准备,许久不练舞生疏了。”秦淮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姑娘若是想找个清静的地儿就来我这儿。”
杜七也不客气,收起钥匙后说道:“十娘说你是这春风城最好的姑娘,还要去练舞?”
秦淮盯着杜七看,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杜七即将开口,她才认真说道:“我不觉得我是最好的,不能懈怠。”
“你在和谁比呢?”杜七问。
“反正不和七姑娘比。”秦淮轻轻叹息,即便是她,在杜七面前也不免的自惭形秽,假想敌果然还是应该换一个。
“不和我比……也是。”杜七说道:“十娘总说我不好看。”
秦淮踩水,抬头说道:“有时候,十娘的话姑娘要反过来听。”
“反过来?”杜七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疑惑道:“吃饭要多吃一些?”
“……姑娘你当我什么都没说罢。”
“?”
秦淮翘起脚丫置于石桌,整个人以微妙的姿势后仰,些许水珠自那玉足之上滴落。
秦淮看着杜七。
有时候,秦淮真的觉得杜七白瞎那美好的容貌。
又觉得,兴许是因为这般性子,所以七姑娘才那么招人喜欢。
“冬天,水凉,你别冻着了。”杜七说道。
“七姑娘,我虽然不是仙门众人,却也是修士。”秦淮道。
“修士也是会着凉的。”杜七认真说道。
秦淮摇头:“那该是多没用的修士。”
“……”
某一处。
安宁忽的打了个喷嚏,旋即揉了揉发红的鼻子。
她在屋里穿的十分厚实,像是一个白色的粽子。
说起来,从之前淋雨那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真的很差,她的护体灵力在这春风城完全没有作用,该是天雷留下的暗伤还未痊愈。
……
……
杜七没有与秦淮聊太久,转身离开。
马车之前,杜七奇怪的看了一眼那姜姓汉子面上的神情,上了车。
“小姐,我看到红姐姐了。”明灯说道:“我没敢打招呼……”
“那有什么不敢的……啊,我说呢。”杜七露出感兴趣的眼神:“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脸红了。”
“小姐?”明灯疑惑。
“我是说……”杜七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外面的汉子,作口型:“我不是与你说过,他喜欢红吟姐?”
明灯眨眨眼。
喜欢?
像自己喜欢小姐那样吗?
明灯不明白,她看着杜七眼中的兴奋,想着平日里小姐的点点滴滴,深刻的明白一件事。
小姐对男女方面的东西真的十分的感兴趣。
明灯心道既然是小姐感兴趣的,那她要放在心上才是……明灯抱住杜七手臂。
春风城做的最多的就是男女之事吧。
明灯不知道男女之事具体是什么,却知道男人喜欢女人是理所当然的。
杜家的家规第一条是什么?
一切以十姑娘为首。
第二条便是不许过于接近男人。
明灯心道自己也姓杜,所以男人什么的……还是算了。
她该是帮不到小姐的。
“……”明灯笑了。
杜七奇怪的看着明灯,说道:“你这孩子,没来由的傻笑什么。”
“没什么。”明灯埋头在杜七怀中,嗅着那安心的气味。
十分的幸福——对于她姓杜,需要守规矩这件事。
……
……
夜晚,风雪亭中,灯笼高高挂,远处的楼阁灯火通明。
姑娘们不在屋里暖和,反而在亭子中坐下,周围点着火盆。
翠儿与杜十娘对坐,亭中响起翠儿清脆磕瓜子的声音。
她们二人聊天的时候,多数时候会背着自家姑娘。
翠儿吐出瓜子壳,说道:“景天公子对七姑娘是不是太好了。”
“那孩子,我也说不上来。”杜十娘抓了一把葵瓜子,说道:“这炒出来的瓜子儿火候正好,比金风楼的还要香口。”
翠儿想起了与白景天用午餐那一次,点头道:“这倒是真的,那公子与一般五陵子不大一样,还会下厨。”
“他手艺可比我好多了。”杜十娘如实道。
翠儿轻轻一笑。
十姑娘的手艺,也就只有七姑娘那个除了辣不忌口的姑娘吃的下。
“姑娘不担心?”翠儿问。
杜十娘捏开瓜子壳,将瓜子仁放在手绢上,反问:“担心什么?”
“景天公子虽然与五陵子不同,可那是七姑娘……”翠儿点到为止。
杜七的样貌摆在那里,翠儿心道那是女人都挡不住的外貌,更不要说男人了。
杜十娘恰巧遇到一个手指拨不开的瓜子,用贝齿将其咬开,把仁放在手绢上后说道:“不担心。”
“因为什么?”
“七姨,或是师先生?”杜十娘道。
“也是。”翠儿叹气,说道:“十姑娘还真是个现实的人。”
“有你这么说自己主子的?”杜十娘瞪了她一眼,旋即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天上小雪缓缓落下,在火盆上方便被融化的无影无踪。
一轮明月高悬。
“我来帮姑娘。”翠儿抓起葵花子,也要去剥……却被杜十娘拦住,拒绝道:“你吃你的。”
“姑娘可真小气。”翠儿哼了一声。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你这个四闲的细作,今儿是不想好好睡了?院里的杂草可是窜了一窜。”
“……主子为了不让丫鬟干活,拿干活威胁丫鬟……十姑娘不奇怪?”翠儿说着。
“嗯?”
“我自己吃就是了。姑娘放过我罢。”翠儿取了一旁的热茶,小酌一口润喉,夸赞道:“景天公子这个果干也香甜可口,不知是怎么晒出来的,下次定要让七姑娘去问一问。”
……
……
书房,杜七洗净身子,围着浴巾坐在那儿日常欣赏十娘的字画。
杜十娘走了进来。
“还不睡?”
“时间还早。”杜七说道。
“正巧,我有事儿找你。”杜十娘道。
“我也有事情要与十娘说。”杜七道。
“去把衣裳穿上,像什么样子。”
杜七穿衣裳去了,杜十娘打开手绢,将其摊开在书桌之上,等着杜七回来。
0322 七姨的工作
书房灯火灼灼,光影映照在墙壁上的字画处,人影与墨笔交融。
画下是两张舒适的皮椅,杜十娘坐在那儿,手中拿着一朵小白花怔怔看着,时不时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她这时候与杜七有三分相像。
这是她一次与杜七出门时候摘回来的葱莲。
“十娘。”
杜七推门走进来,洗浴后穿着绒绒睡衣,一头长发包在浴巾中,泛着些许皂角的香气。
杜十娘见状,将小白花放入锦盒,旋即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杜七如往日依着杜十娘坐下。
“瓜子?”杜七看着手绢上的粒粒分明的瓜子仁,看向杜十娘。
“不嫌睡前再洗漱麻烦的话,要吃就吃。”杜十娘说道。
“不麻烦……”杜七捏起一粒果仁放入口中,露出满足的神情。
有十娘的味道,当真是极好的。
“十娘,你要与我说什么?”杜七问。
杜十娘摇摇头,捋起杜七脸侧的湿润长发,平静道:“你不是也有话要与我讲?你先说吧。”
杜七闻言,咽下果仁,说道:“十娘,我想要继续去药房行医。”
“怎么,在家呆了两天就受不住了?你这可真不是享福的命。”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
“明灯的姐姐比我预料的要……”杜七解释道。
杜十娘一怔,随后一笑。
“我明白了,我就说你这懒丫头怎么忽的要去药房,原来是缺银子了。”
杜十娘也不问那孩子要多少银子,她知晓杜七在靠着自己的努力将她赎回来。
“十娘同意了?”杜七欣喜之余还不忘记抓了一把果仁放入口中,感受那大量的满足感。
“你不知道,阿寻和四闲可是找我几次了,都惦记你着你那双巧手呢。”杜十娘叹息。
杜十娘平日里和翠儿也经常享受杜七的艾灸,她这般近水楼台自然是无法与红吟做到将心比心的。
杜十娘虽然不会打击自家姑娘的积极性,只是却补充道:“不许像以往那般拼命了……这样吧,你的药房每日只开半日,到了午时便关了,也能轻松些。”
“半日?”杜七轻轻点头。
少一些总比一点都拿不到的好。
杜七想着,却见杜十娘忽的起身出门,半晌后带着一碗茶回来。
“十娘,你怎么知道我渴了。”杜七接过热茶,小口喝着,咂咂嘴。
“废话,吃那么多能不渴?”杜十娘指着那手绢上寥寥无几的瓜子仁,嗔道:“我去壳去了半个时辰,你半炷香功夫就吃的干净了?”
“……十娘辛苦了。”杜七笑着道。
“少来。”杜十娘坐下,手顺势落在杜七白皙的腿上,拍了拍。
“对了十娘,若是午时之后闲着,我去找依依了。”杜七说道。
“柳依依?那丫头一天也是只有清早时候忙……去找她玩也不用特意征求我的意见,我还能不让你去?”杜十娘道。
“秦淮的院子有大汤池,我想让依依教我我凫水。”杜七说道。
“游水?你还惦记着呢。”杜十娘抬手指着杜七,半晌后露出无奈神色。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回来发现这丫头将脸埋在水中练习憋气的蠢样子……
“十娘,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杜十娘想了想,不说天望海,春风城自己都有穿城河……会游水至少发生意外时候不至于太过惊慌。
“随意,只是柳丫头她平日里不是都和连丫头腻在一起?那蜜饯店忙得很,可没空随你胡闹。”
“我去问问就知道了。”杜七说道。
“行吧,记得把明灯带上。”杜十娘说着又叮嘱了一些细节,旋即也就不在意了。
与姑娘家在一起、还是柳依依这种安全又懂事的姑娘,无论是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杜七达成了愿望,捏起果仁小心翼翼用牙齿咬成两半,享受着那唇齿留香的味道。
杜十娘也不说话,顺势拿起一旁的诗书,打开看着。
时间还早。
杜七陪着杜十娘待了好一会,到了休息的时她才舒展身子,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已是干了九成。
“十娘,我们去睡吧。”杜七拉住杜十娘的手。
“嗯。”杜十娘收拾了桌面,跟着起身。
二人简单洗漱之后,一同入榻,温暖被褥之下,杜七转过身正对着杜十娘,眼睛闪闪发亮。
“看我做什么,还不休息?明儿不是要去药房?”杜十娘没好气的道。
“十娘,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杜七问,她可没有忘记杜十娘一开始说有事情找她。
“哦,现在没事了。”杜十娘闭上眼睛。
“?”杜七眨眼。
“别问了,睡觉。”杜十娘说着,背对杜七。
她与石闲商议的结果是可以带杜七去淮沁赏玩一些时日,只是她手上还有不少点妆的生意没有做完,所以要等上一些时日,本是要与丫头说……可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急。
以免她临时改了主意,教杜七空欢喜一场。
……
……
次日清晨。
杜十娘一早就去了店里忙碌,杜七询问翠儿十娘怎么又开始忙了,翠儿却只是笑而不语,显然她是知道什么的。杜七看到了翠儿眼里有些许期待,却不大清楚她在期待什么。
杜七开始一天的行医,如往常那般,明灯看店,她做一趟艾灸,出一次诊。一上午忙下来,除了出诊了两个姑娘,剩下竟然都是在做针灸按摩的活。
冬日的午阳温暖。
祝平娘穿上衣裳,心满意足的挥手:“七姑娘,明儿见……绿绮,我们走。”
“七姑娘,明儿见。”那名叫绿绮的少女红着脸与杜七告别。
明灯熟练敲打着算盘,收起银子后说道:“小姐,她们说明儿还要来呢。”
“祝姐姐很喜欢来做针灸。”杜七点头。
“不光自己喜欢,她还会带人来。”明灯似是气鼓鼓的。
像是今日,来的就是一个生面孔。
杜七知晓是秋水楼的绿绮姑娘,对她施弄的还算认真。
杜七挂上歇业牌后关上医馆的门,回身道:“带人来不好吗?还能多赚些银子呢。”
“小姐……”明灯很是心疼自家小姐。
她不想让小姐太累。
那一针一针找穴位的精细在明灯看来定是一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情,相比于做针灸,她更希望可以随着小姐出诊。
“也没有太累。”杜七伸了一个懒腰,换上一身常服,将绣花荷包丢给明灯,朗声道:“走,吃饭去。”
明灯接过杜七的荷包,疑惑道:“小姐,咱们不回家吃吗?”
又不是下午还有活,完全可以回去和翠儿姐一起用餐的。
“今儿不回去了。”杜七说着,给了明灯一个神秘的笑容。
明灯一怔,随后什么也不说,带上帽子乖巧的跟在杜七身后。
不久之后。
杜七带着明灯绕开了人潮,七拐八拐入了一条漆黑的巷子,远离了人群,空气泛着冰凉,风一吹便是一阵带着雪花的凉意。
虽说是不常走的小路,可地上却有着一排一排的脚印,也正是这些脚印才驱除了明灯的不安。
这般偏僻之处总归是让人缺少安全感。
“小姐,我们要去哪儿啊……”
“不是说了吃饭?”杜七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说道:“带你吃好东西。”
这是十娘与她说过的话,杜七笑得更开心了。
明灯不问了,她觉得小姐那么好看,自己光是看小姐就能饱了,根本就不需要吃东西。
又绕了一阵子,杜七在树下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说道:“到了。”
明灯看过去,只见巷子中有棚子。
相比街道之上的嘈杂,这儿十分的安静,木桌木凳简朴干净。
因为是午饭时间,所以这里恰巧坐着一个正在用餐的姑娘,看到杜七之后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姑娘家吃饭时遵守食不言的规矩。
杜七牵着明灯的手走到一处棚子下,对眼前精神矍铄的老人说道:“七姨,我要两碗面。”
七姨回头,很是惊讶:“七姑娘怎么来了。”
“十娘与我说七姨的店开了,我寻思带着明灯来尝尝,她还没有在这儿吃过七姨的面呢。”
“七姨好。”明灯乖巧的道。
“你们……在家吃不也是一样的?罢了,找个位置坐下,我这就给你们弄。”七姨说着,看向明灯,问道:“大碗和小碗?”
“我大碗。”杜七说道。
明灯想起了方才那个男人壮硕的身材,犹豫之后说道:“我也……大碗。”
“你吃得下?”七姨眨眼,杜七也就算了,明灯……
算了,就听小姑娘的。
七姨说道:“明灯是随着翠儿住?”
“是。”
“可能吃辣?”
“能。”明灯点头。
“不错,这一点上比七姑娘要强一些呢。”七姨笑着,去切菜了。
杜七与明灯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明灯这才小声道:“小姐,七姨怎么会在这儿……”
“你不是都看到了?弄饭给咱们吃。”杜七回道。
明灯说道:“七姨的家……有那么大……为什么还……”
“这与院子大小有什么关系。”杜七不明白小姑娘的想法,说道:“喜欢七姨面的姑娘可是很多的。”
明灯不再问了。
七姨做的面是很好吃,她在七姨家里吃过几次……那温暖的面条暖胃更暖心。
明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满面红晕、吃面吃的满足的姑娘。
正巧,那姑娘吃饱了,端着碗走到七姨面前,蹲下自己将碗筷洗的干净才说道:“姨,我今儿没带银子,明个给你。”
正切肉的七姨抬头,缓缓说道:“你明个把欢丫头欠我的银子一并带过来,告诉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姑娘闻言掩面一笑,转身朝着杜七走过来。
明灯立马低下头。
“七姑娘,来吃面?”
“嗯。”
“你慢用,我先回店里了。”
“姐姐慢走。”
听着脚步逐渐远去,明灯抬头看向远处,那姑娘正走到树下,绣鞋轻浮,雀跃的心情隔着几丈远却依旧扑面而来。
明灯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姐喜欢这个地方了。
二人又等了一会,七姨端着面走过来。
“吃吧。”
“谢谢七姨。”杜七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入口,发出小兽一般可爱的声响。
老人无奈,随后对明灯说道:“这是我自己晒的辣子,你看着加一些罢。”
“是。”明灯拿起勺子,手一抖,便将一勺满满的辣子倒在碗里,一时间,那红油融化,鲜肉混合着辣椒的香气如涟漪般散开。
老人一怔,说道:“你这丫头紧张什么,罢了,我去给你换一碗。”
明灯却摇摇头:“翠儿姐说天冷,可以多吃一些暖的。”
然后她又放了一勺辣子,很快,一碗清汤彻底变成红油。
“咕嘟。”
明灯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显然是喜欢的。
杜七咽下口中软面,瞧着明灯那“血红”的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挪动屁股离明灯远了许多。
七姨笑着道:“还真是翠儿教出来的丫头,不错……不错……”
虽然她在笑,可嘴角却在轻轻抽动。
“七姨,给我一碗面。”有黄衣女人远远的嚷道。
又来客人了。
“来了来了。”七姨说着转身。
杜七与明灯吃的开心,另一边,七姨一边切肉一边看着眼前的黄衣女人,嘀咕道:“我说,你们天池泽的姑娘怎么都那么能吃辣?翠儿是,你也是,现在连翠而教出来的丫头也是……”
女人笑着:“习惯吧,无辣不欢嘛……再说了,是七姨你晒得辣子好,我最喜欢了。”
“也不怕肚子疼。”七姨说着,拿起菜刀。
“我来帮你。”黄衣女人捋起袖子,随口说道:“七姨说翠儿教的姑娘?说的是谁?”
“喏,就在那儿。”七姨努嘴。
黄衣女人回头,正巧明灯也吃的满头汗,抬起头取出手绢擦脸。
女人的视线落在明灯的脸和的绒帽上。
明灯对上她的视线,身子一颤,立马低下头,抓住杜七的衣角。
“你怎么了?辣着了?我就说你不能吃就不要逞能,可有你好受的。”杜七嗔道。
“小姐,是她……”明灯不安的说道。
“是谁?”
“是桥上……的……桥上的……那天……”明灯磕磕巴巴的说不清楚。
杜七回头看一眼,总算是明白了。
是她带着明灯第一次出门时候碰见的人。
那个发现明灯是半妖的姑娘。
0323 女人容易多想,这是不分年龄的
小雪连绵不绝,每一片皆是晶莹剔透,光线穿过结晶发出不大一样的光彩。
如往日那般,无根水汽凝结,自云端、云端之上而来,落在杜七所处的地界。
白雪顺着冷风洒在棚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小姑娘坐在那儿,侧发盖住小脸两侧。
明灯紧了紧衣裳,帽子下的猫耳软踏踏的,她不安的低下头,桌上那碗热腾腾的红油面忽然就不香了。
那天是她第一次随着小姐出门,是小姐第一次给她丫鬟的身份……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姐姐、连韵姐……
所以,许多细节都记得清楚。
可如果要说什么对于明灯来说是晚上做梦都会梦到的,除了她小姐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女人换了一身冬衣,可她的面容依旧清楚的刻印在明灯心头,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前一刻还温柔的扶起她的姑娘在看到她那一对耳朵之后,那憎恨的眼神仿若钢刀刮过明灯的身子。
当时的明灯像是一个乞儿,女人扶起她时都没有丝毫的在意,可后来却像是触摸到了十分肮脏的物件,用力搓着衣裳。
想起此事,明灯大口呼吸着,胸口似是压了一块巨石,每次呼吸都牵扯一阵剧痛。
自己为什么是半妖。
她不明白。
明灯从没说过,她其实一直怨恨着那个将自己生下来的女人——这兴许是纯洁如雪花的孩子唯一的阴暗面。
“明灯。”杜七筷子敲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灯眼神空洞的抬头。
杜七放下筷子看着她,认真说道:“再不吃,面要稠了。”
“……”
杜七对着那一碗红油翘起嘴唇,怨道:“吃不完还点大碗?要是平日我也能吃你剩下的,可这么多辣子……”
辣椒天克杜七,她是普通少女的身子,可经不起那种疼痛的摧残。
明灯回了神,拿起筷子。
为了不让小姐心疼银子,自然是要吃的。
一缕面嘬入口,仿若生嚼油灯融蜡一般,除了苦涩吃不出一丝一毫的味道。
杜七心想这么好吃的面就这么糟蹋了也太可惜了,她问道:“丫头,你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明灯不说话。
她还是一个孩子,若是真的能做到那般静如莲台反倒是奇怪的。
杜七看着不远处七姨与黄衣女人说着什么的场景,抿嘴一笑。
“明灯,这里是春风城。”
“小姐,我知道这儿是春风城。”
“能来七姨这儿吃面的都是十娘的姐妹。”
“十姑娘……”
明灯打了一个哆嗦,不知是被谁吓的,大概率是因为杜十娘。
……
……
“明灯怎么那么怕你。”七姨问。
黄衣女人手起刀落将生姜剁成两半,说道:“原来她就是明灯,我说呢……”
“怎么?”
女人平静道:“七姨,明灯是半妖的事儿被压了下来,这件事你知道吗?”
“从十娘那里听说了。”七姨知晓是怎么回事。
这事还是她让师承去查的,知晓是景天公子遏制住了这个消息。
“其实我听到七姑娘多了一个丫鬟就猜到是她了……十娘还是那般的与众不同。”女人抬头说道。
“那翠儿呢?那丫头不也厌恶半妖。”七姨麻利的将面盛好,放在女人的面前。
“所以说……嗯?七姨你这辣子什么时候晒的,味道那么香。”女人说着顺势放了三勺辣椒,拿起筷子后道:“七姨也别这么看着我,我还能欺负她不成。”
七姨轻笑不语。
红丫头也是这样,婵儿也是。
她们不是不怕半妖,而是因为那是自家的姑娘。
明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身子僵成一块。
脚步愈发靠近,直至明灯的余光中出现一碗热腾腾,漂浮着辣油的热汤面。
“薛姐姐。”杜七咽下口中食物,说道。
黄衣女人看着明灯说道:“你这孩子倒是能吃辣,翠儿也是……非要把你也带成这样,一开始吃了不少苦头吧。”
言语并非想象中那那么锋利,反而充满了无奈的柔和。
明灯抬头,确认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吃吧,我脸上有面?”女人盯着明灯说道:“你再不吃,油便要凝了。”
明灯下意识的拿起筷子。
女人摇摇头,端着自己的碗走到邻桌,背对着明灯坐下,不一会传来斯文的声响。
明灯眨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一勺热汤浇入她的碗中。
丫头抬头,看到是七姨那似笑非笑的面容。
“吃吧,别再冷了。”七姨叮嘱道。
“嗯。”明灯用力的点头,旋即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
七姨发觉她只吃不见少,会心一笑,转身离开。
杜七心想若是薛姐姐,便该是这样。
半妖固然许多人不喜,可总归还是要看人的,明灯那么乖巧,谁会不喜欢呢。
……
不久之后,黄衣女人心满意足的擦嘴,走到七姨面前将碗洗了,随后道:“我走了。”
七姨说道:“你今儿倒是吃的快,平日里那个磨蹭的劲去哪里了?”
“一小碗面,能吃多久?”黄衣女人叹息:“我在这,也影响旁人的胃口。”
“是你的错。”七姨说道。
“是吗。”
“顶嘴?”
“我哪敢啊。”黄衣女人丢下些许碎银子,说道:“剩下的不用找了,欢丫头欠的面钱算我头上了。”
七姨收起银子,掂量了一下后说道:“不够。”
“……切,小不点赚不到银子,吃倒是坊里排第一。”女人啧了一声,打量着七姨说道:“姨,你这面的价格都比得上酒楼了,不考虑降点?”
“你没钱了再来说这话。”七姨满意的收下银子,摆摆手:“我就不送你了。”
“我走了。”黄衣女人转身离开。
在经过杜七的时候,停了下来。
杜七和明灯还没吃完,尤其是明灯,剩了一多半,小腹也出现了明显的凸起。
“薛姐姐,走了?”杜七说道。
“嗯。”黄衣女人对着明灯说道:“丫头不能吃就少点一些。”
“我……”明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姐姐我就那么吓人?”女人捏了捏明灯的脸,旋即转身离开,只留下明灯呆呆的摸着自己的脸。
“行了,你别吃了。”杜七将明灯那碗还剩下一半的面拉到自己面前。
“小姐?”明灯说着,打了一个嗝,面色忽的难看,小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红色充斥。
她呛着了。
“撑坏了吧。”杜七斟了一杯茶,旋即端起碗起身。
“小、小姐,我也来帮忙……”
“好好消食。”杜七将明灯按下,带着二人的碗筷走到七姨面前蹲下。
明灯捧着茶水,看着小姐与七姨聊着什么,回头又看着姑娘们离开时留下的那条脚印,摸摸自己的脸。
这就是婵儿姐说的她不喜欢半妖,却喜欢自己吗。
真是奇怪的姐姐。
明灯想不明白,却觉得身子暖暖的,兴许是因为辣子的缘故。
……
……
“七姨,薛姐姐和十娘关系怎么样?”杜七问。
“十八坊的清馆人,和十娘平日里没什么来往。”七姨说道。
“那就是和四闲姐认识了。”
“关系一般,算不得四闲的朋友。”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七姨坐在小板凳上近距离看着蹲着洗碗的杜七,说道:“我说,你平日里照顾明灯,忙的过来?”
“明灯很让人省心的。”杜七说着,补充了一句:“在不牵扯到半妖的时候。”
在这一点上,和白景天简直是如出一辙。
七姨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杜七,说道:“小姑娘嘛,也正常。”
“翠儿姐也这么说。”杜七点头。
“明灯这孩子有时候和十娘小时候挺像的……有些许矫气。”七姨目露怀念。
“十娘?”杜七脑补了一下杜十娘的少女模样,嘴角不自觉的流溢出丝丝笑意。
七姨看破也不说破。
实际上她家里有十娘和石闲小时候的画像,有空可以拿给杜七瞧瞧,她一定喜欢。
洗干净了碗,杜七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下与七姨聊了一会家常,等明灯稍稍舒服了一些,这才随着她离开。
巷子中,二人走在雪径上,脚下发出踩雪声。
“明灯。”杜七忽的道。
“小姐。”
明灯声音很小,因为知道自己给小姐添了麻烦。
“你今儿吃那么多做什么。”杜七疑惑的问。
“小姐在意的是这个?”
“不然呢。”
在杜七眼里,小丫头偶尔的矫情还挺可爱的,也不算什么事情,她见得多了。
“小姐,翠儿姐说吃的多能长身体。”明灯认真说道。
她早些长大就能够帮助小姐做更多的事情。
杜七闻言,伸手捏了捏自己那因为吃了一大碗面而微微鼓起的肚子,叹息道:“没用的,吃的多只能长肉。”
“啊?”明灯一怔。
“你信我还是信翠儿姐?”杜七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至少对于明灯来说是这样。
“小姐,我……”
“十娘对发胖这件事十分的在意。”杜七提醒道。
明灯立即说道:“那我……不吃那么多了。”
杜七心想还是十娘的话最好使,这丫头果然讨她的喜欢。
不久之后,明灯注意到她们现在去的地方不是自己家,问道:“小姐,我们是要去哪儿?”
“去找柳姐姐。”杜七说道。
“柳姐姐?”明灯脑海中第一个闪出的便是连韵那张文静的面容,说道:“小姐,咱们刚吃了午食,再去吃蜜饯是不是不太好……十姑娘知道会生气的。”
“你就知道吃。”杜七嗔道。
明灯:“……”
“找柳姐姐是有别的事。”杜七说道。
明灯点点头,心道原来小姐不是为了吃,真的是很让人意外,按照小姐的饭量来说……那一大碗面定是没有吃饱的。
二人顺着一条小路,穿梭转了个弯来到了柳依依的家门前,漆木上贴着一副大红对联用以迎冬雪,上书的墨字似是小家碧玉,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柳依依之手。
冬日,有树木枝梢自青瓦上探出头来,给这门面添了一股奇特的美感。
因为是午时,所以杜七尝试着敲门。
不久之后,柳依依的声音传来:“谁啊……”
大门打开,杜七挥手道:“柳姐姐。”
柳依依看着门前的一大一小,擦了擦眼睛,随后惊到:“阿七?明灯?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快进来。”
柳依依邀请杜七过了门槛。
“阿七,你可是许久没有来找我了。”柳依依说道。
“药房很忙。”
“我也没怪你,走,进屋。”柳依依对于杜七忽然的到访十分的开心。
院子不大,红砖小路通往柳依依的房间,那小路两侧种着冬日依旧盛开的花儿,传来一阵阵清香。
明灯觉得柳姐姐的家可真好看,就是门前的树光秃秃的,有些怪异。
柳依依发现明灯呆呆的看着那果树,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解释道:“丫头,来年开春有了白花就好看了,不光如此,照今年这个势头,入秋后的果子味道也不会差。”
“果子?”杜七眨眨眼。
柳依依笑着:“结果了我可不会忘了你。”
杜七应声。
“柳姐姐,这是什么果树。”明灯随口问了一句。
柳依依闻言,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杏树。”
“杏树……”明灯望着那探出墙外的树枝,似懂非懂。
三人进屋。
杜七看到了一桌子好菜与一碗吃了一半的米饭。
“柳姐姐,一个人在家还做那么多吃的?”
“连韵那丫头本说要来的……结果店里忙,就在店里吃了。”柳依依冷哼:“不提她,正好,阿七你陪着我一起吃罢。”
“我刚……”杜七正要说,却听柳依依道。
“还吃得下吗?”
“吃的下。”杜七点头。
柳依依便给杜七盛了一碗米,视线掠过杜七的胸口,“七姑娘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些对女儿家有好处。”
“……”
“明灯呢?”柳依依问。
“我?我吃不下。”明灯使劲的摇头,她再吃会吐的。
“果然是吃过了。”柳依依也不意外,提醒明灯:“今儿这事十姑娘若是不问,你可别告诉她。”
“知道了。”明灯在一旁坐下。
“阿七,尝尝我的手艺。”柳依依笑着说道。
和谐的氛围中,明灯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在吃了一大碗面后,又吃下了一碗米饭,筷子仍旧没有停歇。
明灯忽的有些害怕。
小姐吃那么多,不会长成那般壮硕的模样吧……
0324 杜七是花心的姑娘,所以不幸。
柳依依收拾了碗筷,走过来坐在杜七身旁,问道:“阿七,我的手艺怎么样?”
“味道很好。”杜七如实道。
柳依依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比十姑娘呢?”
“十娘?”杜七眨眼。
明灯闻言低下头。
平日里吃着翠儿做饭的明灯对这件事还是有些许发言权的。
十姑娘做饭她也是吃过的,怎么说呢……
“十娘做的饭能吃。”杜七认真说道。
明灯贝齿轻咬嘴唇。
对,就是这个。
还是小姐厉害。
只是……这么说十姑娘真的好吗?
明灯吓得不敢说话,柳依依则一脸疑惑。
“能吃?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不能吃的饭?”
“有。”杜七想起了同为海棠女儿的秦淮,点头道:“十娘的饭菜我很喜欢。”
柳依依说道:“阿七你总是这样,你倒是说说十姑娘什么地方你不喜欢?”
杜七摇摇头。
“是吧。”柳依依美目中多了几分艳羡。
她很羡慕杜十娘。
若是连韵也能像杜七对杜十娘一样对她该是多好。
柳依依吐出一口浊气,小声叹息。
“柳姐姐,你和连韵姐不一样呢。”杜七说道。
“什么意思?”柳依依问。
“若是连韵姐……已经开始抱怨了。”杜七点到为止。
柳依依当然听的明白。
连韵和杜七聊得最多的就是柳依依,杜七差不多从连韵那儿把柳依依的“毛病”听了个遍,想来近些年是不可能忘得掉的。
“那丫头都说我什么?”柳依依问。
“柳姐姐真要知道?一时半会可说不完。”
“罢了,我差不多也能猜到。”柳依依心道哪怕她们是很好的闺蜜,有些事情还是不做的好。
杜七意外说道:“你一点都不好奇?”
柳依依一笑,温和的说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有的是时间问她。”
杜七疑惑,明灯则是轻轻一颤。
果然如翠儿姐说的一样,越是温柔的人就越是可怕……
“不提那丫头了。”柳依依站起身,说道:“咱们出去走走吧……吃了那么多东西,若是一直坐着可是会发福的。”
杜七看着柳依依纤细的腰肢,又看了看自己的,说道:“柳姐姐你一点都不胖,倒是我……最近又重了一些。”
“你那是匀称,是我有些偏瘦了。”柳依依微微推开一些自己的衣裳,说道:“瘦的都是骨头也不大好看。”
她平日里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和面,也不贪嘴,自然会苗条许多。
“连韵姐就很好看。”杜七说道。
“她整天吃糖,脸都圆成什么样子了,还好看。”柳依依哼了一声,将杜七从椅子上拽起来:“你若是在我这吃胖了,还不知道多少张嘴要数落我。”
杜七虽然吃饱了懒散的不想动,可最后还是被柳依依硬拉着出了门。
雪花很小却也依旧是水,三把小伞顺着小路而走。
寒风拂面,杜七因为填饱肚子而萎靡的精神振作了一些。
柳依依回头看了一眼明灯,加快脚步,同时说道:“阿七,你这些时日生意还好?”
在她眼里,杜七的行医是生意。
杜七也是这么想的。
“银子赚了不少,不过多数都是先生的。”杜七说道。
师先生……
那是银子能衡量的吗?
柳依依却也习惯了杜七这幅模样,牵住她的手说道:“阿七,你说仙门里是什么样子?”
“仙门?我不知道,柳姐姐喜欢仙门?”
“哪有姑娘不喜欢的。”柳依依说道:“那可是驻颜、长生呢……”
“这是很好的事儿?”杜七认真的问,似是真的不理解。
柳依依理所当然的说道:“自是极好的,能用最好的面容跟在喜欢的人身旁百年、千年……该是最幸福的事儿,你这么想,若是十姑娘能一直陪着你,总归是好的吧。”
“一直?”杜七点头:“若是这样,那真的是很好,可仙门能做到长生?”
“说书的是这么讲的,估计就是延年益寿吧。”柳依依轻笑。
杜七摇头,不是永生便没有意义。
“你怎么还较真上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柳依依心道杜七永远是那么不识逗,伸手在她手心点了点。
“仙门,从南荒来看也不是那么平静的,该是一个更残酷的地儿。”柳依依说道。
“姐姐倒是看得清。”杜七舒展了一个懒腰,觉得这春风城就挺好。
正想着,迎面走过来两个小厮打扮的男人,二人多看了一眼杜七的身子,其中一人驻足,盯着杜七看。
那是男人的目光,杜七已经习惯了。
另一人咳了一声提醒伙伴,之后两人紧接着往城里去了。
柳依依抓着杜七与明灯的手加快脚步,过了一条街这才停下来,微微喘息。
“柳姐姐,咱们跑什么。”杜七很奇怪。
“是不认识的男人。”柳依依回忆起男人看杜七时候那最正常不过的眼神,叹息道:“阿七,要不你以后出门都带着面纱罢。”
“闷得慌。”杜七回头看了一眼。
柳姐姐说对仙门感兴趣,可见到了仙门的人就那般忌惮,杜七不甚明白,却也没有要问的意思。
柳依依蹲下身子,看着小脸煞白的明灯,歉意道:“明灯,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走急了……”
明灯身子一颤,想起方才嗅到那血腥的气息,浑身不适,不安的看着自家小姐。
“没事的。”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脸,说道:“石姐姐不也是这样?”
明灯听到杜七的安稳,那份不安瞬间消散,主动牵住柳依依的手,说道:“姐姐,我没事了。”
“那咱么走吧。”
因为方才在小路撞上男人的事情让柳依依长了一个心眼,之后是哪里人多往哪里走。
随着耳边姑娘们的欢笑声愈发响亮,之前的阴郁缓缓消散,柳依依问道:“阿七,你说的石姐姐是石闲姐?”
“不是,是石婴姐,她应该也去柳姐姐店里买过包子的。”杜七说着,微微解释了一下石婴的来历。
“车夫?女孩子?咱们春风城有这样的姑娘吗?”柳依依很疑惑。
她和连韵来的很早,这些非望海店倌人而定居春风城的不多,符合年龄的就更少了,她一时间记不起符合杜七描述的姑娘。
“在这儿住了有多久了?去过店里没?”柳依依问。
“是最近才来的。”杜七说道。
“那该是见过管事了……”柳依依嘀咕着。
“柳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杜七问。
“没什么,入住春风城的姑娘都是要去店里登记的……不然各方面不方便,也不安全。”柳依依说道:“听阿七你说的,应该是都弄好了。”
明灯在一旁看着,心道柳姐姐还真是一个爱操心的姑娘。
杜七却习惯了,她就喜欢柳依依这一点,若不是这样,柳依依也不会成为她在望海店所认识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包子铺那个总是对她充满的关怀的姑娘,是她除了杜十娘之外最早感受到的温暖,在这一点上哪怕是翠儿都要往后靠一些。
所以她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想起的除了杜十娘就是柳依依。
“柳姐姐。”杜七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我有件事找你帮忙。”
“我?我能帮到你吗?”柳依依说道:“若是要蜜饯,你尽管提,她若是敢不给,看我怎么收拾她。”
“不是蜜饯。”
“不是蜜饯?”
“有那么让人惊讶吗?”
“对不起,对不起……”柳依依红着脸,问道:“阿七你说。”
“姐姐你会凫水吗?”
此时正巧走到一座石桥上,柳依依听着耳边河水声音,说道:“会,春风城的姑娘没有不会的罢。南荒本就是渭水、淮水、沁水各处纵横,不会凫水会很危险的。”
“请姐姐教我。”
“我?我当是什么事儿……”柳依依看向一旁同样迷糊的明灯,疑惑说道:“我倒是有时间,不过阿七你不是要行医,而且这个时节,也没有好的去处……”
“这些都不是问题。”杜七将自己只出诊半日,还可以出入秦淮院子的事情与柳依依说了。
“秦公子的院子?”柳依依一怔。
“差不多也可以别公子公子的叫了。”杜七说道。
“也是。”柳依依心想在药房也见过她女儿家的身子了,只是平日里一直来她这里吃包子的秦淮总是男人模样,所以一时间转不过思路来。
“秦姑娘可是每日都会来我这儿吃早点的,一日都不会落下。”柳依依意外的说道:“你倒是比我还要早知道秦姑娘的住处。”
“姐姐不高兴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
在柳依依心里,秦淮和石闲认识,又不是九苑的姑娘,估计又是哪儿的王公贵族,所以对于秦淮在春风城有院子这件事情一丁点也不意外。
反倒是意外对方那么喜欢吃自己做的包子……
柳依依想着,收起那一分小骄傲,说道:“若是秦姑娘没意见,我都听阿七的。”
“明灯。”杜七回头。
明灯听话的打开荷包,取出那一把钥匙。
“这是?”
“这是秦淮院子的钥匙。”
柳依依:“……”
许久后,柳依依盯着杜七,一副追究到底的模样:“阿七,你什么时候和那秦公、姑娘关系那么好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难道是因为石闲姐姐?也是……她们说是朋友……”
“柳姐姐,咱们先去汤池瞧瞧?”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柳依依点头:“我倒是闲着,去看看也好……”
“凫水有许多好处,连韵那丫头小时候可是胖乎乎的,就是在水里扑腾才瘦下来。”
“是吗?”杜七眼睛一亮。
“二娘说游水可以塑正身子,更加的好看。”
“那我们走快些。”
杜七急切的领着柳依依穿过巷子,取出钥匙打开门,熟练进楼阁。
柳依依还没有时间惊讶这闹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院子,便被庭院的布置所惊讶。
那秦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柳依依的震惊只持续了一小会就结束了。
阿七可是能和师先生搭上线,同时还和练红公子……的姑娘。
她觉得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惊讶了。
“柳姐姐,明灯,随我来,这儿的汤池全天都热着……泡一会,去去寒。”杜七说着。
柳依依虽然觉得在别人家这么做很失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被杜七拽进玄关,褪了衣裳后进入浴室。
“这……”柳依依身披浴巾,瞪大了眼睛。
雾气缭绕之下是庭院大小的汤池,似是纯天然的清澈,单单是那股热气就有一股子舒服亲切之感,池中的右侧有六个白色的搪瓷床,床上翻动着水泡,像似龙王的白玉床。
“这是……热山泉?”
“不是,就是一个汤池。”
“我知道。”柳依依叹气,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是自己是来到了哪个山上呢……
“这个地方能放开教我吗?”杜七问。
“足够了,不如说……一定很舒服。”柳依依眼中多了几分茫然,走到池边,怔怔的看着下方的那散发着淡淡硫磺气味的热水,吞了口口水。
女儿家很难拒绝的就是在水中放松,尤其是在南荒极为少见的温泉,在这一点上即便是成熟的柳依依也很难抵挡住诱惑。
杜七眨眨眼,然后在明灯惊讶的眼神中,对着柳依依的后背轻轻一推。
“呀!”
“扑通!”
水花溅起,柳依依直接落入水中,半晌后站起,身子已经完全湿透,她捋起长发,嗔道:“阿七,你做什么呢。”
“没什么。”杜七说着,看向穿戴整齐的明灯,问道:“你怎么不脱衣裳?”
“小姐,我也要?”
“当然。”杜七点点头:“你也跟着一起学罢。”
“……”明灯服从命令,出去换衣裳了。
杜七顺着水中阶梯走下去,旋即在热水中坐下,热气升腾之下,两个姑娘的脸像是泛着诱人的红晕。
“……秦姑娘可真会享受……”柳依依有气无力的说道。
“是很舒服。”杜七望着身边少女软踏踏的样子,问道:“柳姐姐,你……还能教我吗?”
“让我泡一会……之后的事情……再说……”
柳依依有气无力的说着,靠在杜七身上,些许汗珠自面上落下,闭上眼睛一副慵懒至极的样子。
杜七心道自己漏算了这一点。
不过她还没有见过柳依依这幅模样。
真好看。
……
“小姐。”明灯褪下衣裳,裹着小浴巾走进来。
“进来吧。”杜七问。
明灯看着那一阵阵涟漪,最后服从命令的心态大于对水的恐惧,入水在杜七一侧坐下。
不一会,明灯就忘记了水是不好的东西,罕见的透出一股子懒劲。
“……对…了,阿七,我……”
柳依依睁开眼,正要说话却忽的一怔。
她看到了一对湿漉漉的绒耳。
此时明灯也睁开眼,发现柳依依盯着她看,有些疑惑。
0325 柳依依也是合格的工具人
清凉水滴自屋檐穿过雾气落在汤池中,溅起细微涟漪。
柳依依盯着明灯那一对绒耳看。
明灯很疑惑,下意识抓住杜七的手。
杜七稍稍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初她第一次带明灯去见连韵,二人一起讨论“梨花”的事情,结果被明灯听成了“狸花”……所以这丫头一直以为连韵和柳依依知道她的身份,可实际上,柳依依并不知晓明灯原来是一个半妖。
春风城的姑娘对半妖的态度都十分恶劣,最早给予杜七这种感观的不是旁人,正是柳依依。
那还是和白景天有关的时候。
明灯是脆弱的丫头,杜七觉得她作为小姐必须要做些什么,这么想着,她自汤池中站起来。
“柳姐姐,与我出来一下。”
“滴答。”
一滴冰凉落在柳依依肩头,凉丝丝的水花让她瞬间回了神。
柳依依眨眨眼,说道:“阿七,我可不想离开这池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事。”杜七坐了回去。
“小姐……”明灯察觉到了什么,心跳加速。
“明灯,过来让姐姐好好瞧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耳朵。”柳依依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温和的道。
明灯一怔,旋即回头看着杜七。
杜七点头,明灯便走到柳依依面前。
“原来是狸花。”柳依依站起来,近距离上下打量着明灯的身子,伸手捏了捏。
“好软……真好看。”
明灯身子微微颤动。
好看?
柳姐姐说好看?
“明灯,让我看看你的脸,果然没有耳朵?也是……都长在头上了。”柳依依笑着,抓住明灯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前。
“让我好好看看,你不介意吧。”柳依依问道。
明灯感受到柳依依双手轻柔的抚摸,怯生生的道:“不、不介意。”
原来柳姐姐只是好奇,她还以为……
明灯松了一口气。
柳依依将明灯拥入怀,下巴磕在明灯肩头,小丫头都可以嗅到柳依依身上那淡淡的皂角香气,少女芬芳混合着汤池中的硫磺气味,说不出的好闻。
柳姐姐……真是温柔的人。
见明灯安心的眯起眼睛,柳依依隐秘的松了一口气,一转过头发现杜七正盯着她看。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杜七指了指明灯。
柳依依轻轻摇头。
杜七平日里是怎么看她的?
自己是谨慎、小气了些,可也不至于害怕自己身边的丫头……更不要说明灯是那般乖巧的女孩子。
倒不如说,知晓明灯是半妖后,随着最初惊讶过去,涌上来是一股心怜。
这般小的孩子,还是半妖,生活之不易她从第一次见明灯时那瘦弱的身子便可以想象的出。
“明灯,你喜欢吃什么蜜饯?我叫你连姐姐给你弄。”柳依依说着,轻轻掐了掐明灯的耳朵。
“我……小姐喜欢的我就喜欢。”明灯红着脸道。
“我大概知道了。”柳依依轻笑,旋即道:“这么可爱的耳朵,以后若是没有外人,这帽子还是摘了好,你连姐姐可是最喜欢小家伙了,狸花、长虫她都喜欢。”
“柳姐姐,连韵姐说她以前养过小宠?好像叫什么小花。”杜七问。
“小花?你怎么知道,这都是来春风城之前的事情了。”柳依依道。
杜七认真道:“连韵姐说我的头发摸起来比小花的手感要好。”
“……”柳依依叹气,伸手拍了拍杜七的香肩,随后说道:“我回去会好好收拾她的,居然把你和那种钻窟窿的玩意相比……真是挨打挨少了。”
杜七心道果然是老鼠吗。
说起来,翠儿姐平日里数落明灯的话里就有作为一只狸花却不会抓老鼠这一句。
她看向那被柳依依抱着,小脸通红仿若随时可能昏过去的明灯,说道:“柳姐姐,这孩子要不行了。”
“嗯?”柳依依低头,这才看到明灯那晕晕乎乎朦胧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手托着明灯的腿弯便将她整个抱起来。
“阿七,教她去那白玉床上歇息一会?”
杜七点头。
柳依依抱着明灯出了汤池,来到那温热白玉床前将她放下,说道:“躺一会,别乱动。”
“是,柳姐姐。”明灯乖巧的道,随后看着柳依依苗条的背影,转过身捂着心口……脸上红的仿若要出血一般。
……
……
杜七见柳依依回来坐下,问道:“她怎么样?”
“小孩子泡久了是会这样,休息一阵子就好了。”柳依依说道。
杜七看了一眼在白玉床上蠕动的明灯,转过来说道:“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
“好了,不就是狸花?我挺喜欢的。”柳依依认真说道:“你不觉得明灯那耳朵很可爱?”
“是好看。”
二人相视一笑。
杜七心想她果然喜欢柳依依。
柳依依心想杜七其实才是最好看的那个。
热水不断翻滚,柳依依将玉足探入温水,露出满意神色。
“你的身材可真好,我似你这般年龄的时候,也就比明灯强一点点。”
“是吗?十娘一直说你很匀称,让我与你学着点。”杜七道。
“我还是那个意思,十姑娘的话你听一半就好了。”柳依依心道她要的就是这个话题。
“让我瞧瞧。”
说着,便伸出手摸向杜七。
杜七要后退,可在水中活动不方便,哪里比得上精通水性的柳依依,很快便被箍了起来。
柳依依一只手抓住杜七的长发,一边蹭着她的手臂,感叹道:“不愧是大家都喜欢的七姑娘……”
杜七反抗无果,只能默默承受。
柳依依这般模样她见得多了,比如披罗居里的姑娘都是这样,见到她的身子就走不动路。
“连韵还没有与阿七这般亲近过,让我抢先了。”柳依依爱不释手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好看,我这个女人都有些把持不住了,也不知以后会便宜哪个男人……”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杜七不明白,她就一定要嫁人?
“因为可惜。”柳依依微微抬头:“要我说,若是你生在我家,整天什么都不要做,让我抱着睡觉就好……嗯,就是这样。”
“怎么,连韵姐抱着不舒服?”杜七问。
“舒服是舒服……呸,阿七你学坏了。”柳依依嗔笑中带着一丝惊讶。
杜七忽的抓住柳依依那调皮的手,说道:“柳姐姐,教我凫水……”
“现在?”柳依依问。
她还想与杜七好好亲近呢,平日里像是这般坦诚相见的机会可没有那么好找。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她选择柳依依教自己除开她喜欢这个原因,还有就是柳依依最为稳重,该是一个好老师……却没想到与自己一同沐浴后连柳依依也开始没个正形。
也不是不喜欢这般亲近,只是这样的柳依依总是让她回忆起在披罗居做人偶时候的身不由己……感受不是那么好。
柳依依靠近杜七坐下,指着舒适的温水说道:“这儿有硫磺的气味,不太合适,若是要练……我知道西苑有……”
“不用。”杜七指着侧面:“那边有清水池,我和秦淮一起洗过。”
“……这就是人上人……真是让人羡慕的条件。”柳依依无奈,起身:“我们走吧,以阿七你的聪颖,最多三天就能学会,快一些……今天就可以。”
“凫水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杜七问。
“简单。”
“那景天怎么一直学不会。”
“……这你去问公子,我怎么可能知道。”柳依依捏了捏杜七的脸,二人一起上岸,走到明灯身旁,发现小丫头竟然睡着了。
“叫醒她吗?不是说要一起?”柳依依看杜七。
杜七数道:“让她睡一会吧,这床也暖和,不会着凉的。”
“你是小姐,自然是听你的。”
柳依依取了毯子盖在明灯身上,随后与杜七来到干净的水域。
“对了,柳姐姐,我要不要唤你先生?”杜七道。
“少来,我听着别扭。”柳依依使劲摇头,接着问道:“我问你,学游水的第一步是什么?”
杜七说道:“喝水。”
“?”
柳依依愣了好一会,这才继续说道:“阿七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天望海的水不好喝,太咸了。”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好,我知道了。”柳依依扶额,随后说道:“把喝水忘了。”
“哦。”杜七继续认真听柳依依说话。
“凫水,最开始什么都不要学。”柳依依指着脚下那足以没至胸口的清澈,说道:“原地一头扎下去,尽量憋着不要呼吸,这样反复几次,有了足够的底气应付意外,给自己心里一个底……”
“这是为了克服对水的恐惧,等适应了水下,再开始学凫水就很简单了。”
“还有……”
杜七听着柳依依的滔滔不绝,发觉自己找她帮忙真的最合适不过。
听着柳依依的话,杜七差不多明白为什么白景天一直学不会凫水了。
该是因为他害怕水。
兔子的缘故?
应该不是。
“试着沉下去。”柳依依道。
“嗯。”杜七点头,在池中捏着鼻子蹲下,一瞬间,些许水泡涌起。
柳依依惊呼,一把将杜七拽起来。
“噗……”
杜七吐出几口水,脸色发白。
“阿七,你没事吧。”柳依依担心的问。
“没事。”杜七大口喘着气:“原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她从未尝试着做这种事,所以不太适应。
“没事,慢慢来,我陪着你一起。”柳依依安抚杜七。
接着,开始最正常不过的教学。
……
……
时间流逝,天色渐晚。
琴楼。
“石丫头,你今儿不要去接七姑娘?”女人询问正在喝花酒的少女,心道走了一个李青莲,又来了石婴。
也不知道这些丫头怎么都那么喜欢男人的装扮。
石婴摇头:“她只出诊半日。”
“难怪你赖着不走。”女人笑着,取出一颗蜜饯塞入石婴口中。
“我又不是没给银子,王姐姐,要不这几日我就住在你这儿罢……那马车睡着硌得慌。”石婴吃着蜜饯,抬手道。
女人指着桌子一旁的七八个姑娘,说道:“这儿都是红倌人,你给了钱,想睡谁都可以。”
“呸。”
“我可不陪石丫头,她瘦不拉几的,抱着一定不舒服。”
“就是。”
一时间,女儿家的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都不喜欢我?”石婴叹息。
“好了,开个玩笑,店里安排的住处下来之前,你就睡我这吧。”女人宠溺的说道。
她们自然不会真的让石婴睡马车。
而且,在了解石婴从外面来还不缺钱之后,她强行带着石婴去店里办了相关的手续,交了不少银子弄了一个住处。
石婴认为她们就是瞎操心,不过还是去了……反正些许银子对她而言也就是个数字。
“王姐姐,我想听曲子,来一首。”石婴说道。
“嗯。”女人起身,迈着步子正要去取琴,却忽的被石婴抓住手。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出去一趟。”石婴一拍脑袋,像是真的想起了什么。
“去吧,早些回来。”女人也没觉得奇怪。
石婴取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与琴楼的姑娘告别,随后走出琴楼。
关上门的一瞬,石婴面色沉了下来,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便是在春风城一处巷口。
有结界张开将她禁锢其中。
她看着那一前一后将自己夹住的男人,语气平缓:“道宫的人才刚走,二叔就忍不住了?使用天网来抓我这么一只雀儿,若是掌柜的知道,定是会骂他。”
男人抽出匕首,说道:“春风城形式复杂,这也是为了让各方知晓是客栈自家的事儿,少惹麻烦。”
另一个轻浮的男人看了一眼石婴玲珑有致的身材,说道:“小师妹,你要么随我们走,要么……”
“要么什么?”石婴问。
“没什么。”为首的男人叹息道:“师妹,掌柜的让你来这春风城,是什么意思……你也应该清楚。”
“嗯?”轻浮男人一愣,问道:“师兄,春风城灵力饱满,不是个美差?”
石婴轻笑:“废物就是废物。”
0326 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被石婴嘲讽,轻浮男人也不生气,轻轻整理那一身白袍,看向石婴说道:“小师妹,我该是教过你,一味占口头上的便宜是会吃亏的,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石婴很安静。
一旁被称作师兄的稳重男人不语。
客栈虽是仙门,可在人族妖族和平时期,无论是绝云宗、佛门还是道宫,都有着理由“除魔卫道”。
即便是绝云真的犯了毛病要打杀了他们,也没处说理。
不过今日带了客栈内的天网结界,无论是佛门还是绝云宗都会给面子,所以他们才大摇大摆走入这春风城。
从石婴被客栈命令来这春风城的那一刻起,她在掌柜的心中就已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轻浮男人视线在石婴娇躯之上游走,笑着道:“春风城就算不安定,可有那么多姑娘,对我来说可不就是个美差?”
石婴抬头看着那结界,似是在考虑应该如何逃离。
轻浮男人掰着手指,忽的说道:“师妹,方才那琴楼的姑娘姿色上佳,看的师兄我心中向往。”
石婴身子轻轻一颤,抬头道:“出了这结界,你敢动她们一根头发?”
“你说什么呢。”轻浮男人取出钱袋掂量着:“小师妹,这儿是春风城,对付红倌人还需要动手?我可不是不解风情的人……”
石婴呸的一声吐出口中蜜饯的果核,手中突兀的出现两柄银色匕首。
“少废话,动手吧。”
稳重男人似是不想与石婴动手,劝阻道:“小师妹,你听师兄一句劝,别与长老拧了……实话告诉你,掌柜的带着鱼师姐已经闭关了。”
轻浮男人笑着:“为了这件事,长老只怕是大出血,也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天赋也还可以,总会着急的,要我说小师妹还是不会藏拙,倘若你笨一些,他也不会那般忌惮。”
“呵。”石婴嗤笑,若是她真的藏拙,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至于说掌柜的态度,她早就猜到了。
要掌柜的在她和客栈元老中做一个抉择,换她来也不会犹豫,更不要说那人还付出了代价。
石婴问道:“我不与他作对,他便会放过我?师兄也该清楚,我若是离了客栈,只怕活不过一日。”
男人沉默许久,叹息道:“这便是小师妹你的家事了,师兄会尽力帮助……”
蓦然,一道翠绿光芒闪过,石婴轻轻歪头,银针擦着她的耳朵插入青石地面,很快那坚硬石板像是雪花一样被融了个干净。
一击未中,稳重男人叹息:“师妹还是那般谨慎。”
石婴摊手,指着那轻浮男人:“不小心一些,十年前我就与被他玩弄的女人一样做了花肥了。”
“师妹可不能污蔑我,若是教鱼妹妹听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轻浮男人转头说道:“师兄,我就说直接动手,你非要搞什么偷袭,这丫头滑溜的很,现在丢了面子,我若是她……定要死之前好好羞你一把。”
“你给我闭嘴。”稳重男人怒道:“鱼行舟现在是客栈的大师姐,你嘴巴放干净些。”
“好了好了,明明心里嫉妒的要死,说什么漂亮话。”轻浮男人呵呵一笑。
“……”稳重男人安静下来,盯着自己的伙伴。
轻浮男人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闭嘴、我闭嘴。”
随后转过头对着石婴说道:“小师妹,像以前一样,方才师兄我这次依旧给了你四次机会,怎么样,可找到逃离这天网的办法?”
石婴摇摇头:“不愧是掌柜的亲手打造的法器。”
“想来也是。”轻浮男人取出腰间长剑:“那你可以去死了,你若是不死,长老可是一日不得安生,他那恨得你牙痒痒又不敢亲自动手的模样有趣的很,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肯拿出三粒洞宫丹……”
他指着一旁的稳重男人说道:“有了这洞宫丹,师兄神游三日,步入太虚大成之境指日可待,到时候鱼行舟那九华剑主的位子,咱们也能尝尝滋味。”
“原来是这样。”石婴点头,随后指着那稳重男人说道:“你是来嘲笑我,还是嘲笑他的。”
轻浮男人无奈耸肩:“洞宫丹香不香?”
石婴说道:“香。”
“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请师妹去死吧。”
“你可以试试看。”
石婴话音落下,一道银光闪过,割掉她裙角一截布料,腐蚀毒弥漫。
轻浮男人叹息:“总是这样,能死的体面些不要,非要死的难看,不过正好……我也能放心动手了。”
他之所以与石婴说那么多可不仅仅是为了闲聊,而是确认佛门与绝云宗的态度。
未有人来警告,便是说放任客栈处理自己内部的矛盾。
他是谨慎的人。
若是得不到允许,可不敢在这春风城行凶,哪怕对象是自己的师妹。
石婴知晓他的想法,却也没有办法。
在客栈内,她早就做好了这般准备,无非是早晚而已,要怨,只能怨她的天赋还不够,没办法进一步让宗主保下她。
若是她也有大师姐那般的天赋……
石婴轻轻叹息,取出一粒提升功力的丹药吞下,暴涨药力冲破奇经八脉,石婴白皙的皮肤转化成一股莹绿色。
“师妹,这破障丹一吃,你一身修为可就废了。”稳重男人见状叹息,修炼不易……看着着实是心疼。
一旁的男人说道:“师兄,她也知道她没机会了。”
“也是。”
既然掌柜的做出了抉择,那么石婴便死定了,哪怕他们今日无功而返,之后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妖女若是没有了宗门的保护,便只剩下了一个死字。
“她想换你的命,小心些。”稳重男人提醒道。
“我知晓,新仇旧恨嘛……”轻浮男人第一次露出暴戾的神情:“来,让我看看这些年过去,你长进了多少。”
“……”石婴不语,呼吸间带着真元流转。
血战当前,她忽的冷静下来。
因为她想起了七姑娘。
她与七姑娘说过,石婴是石头的石,死婴的婴,便是如此了。
也不知道自己若是真的死了,那姑娘会不会觉得伤心?
她觉得也许不会。
明灯那丫头兴许会伤心个几天?
“你还敢分心!”
剑气冲天,毒气划过石婴玉颈,留下一道血痕,不过因为她服用了破障丹的缘故,暂时抵御侵入的剧毒。
石婴躲过剑气,握住匕首,身形一闪,消失在空气中。
报不了杀母杀妹之仇,至少也要让这恶心的男人留下些什么。
……
……
春风城内,小雪缓缓落下,今儿的天气异常的好。
因为琴楼的姑娘下了许多单,所以连韵忙着做糖霜。
杜十娘正与红吟聊天,祝平娘躲在门外偷听着。
石闲陪着秦淮练舞,欢声笑语不断。
白龙得了禀报,可要他去管八方客栈的闲事……无疑是在异想天开。
安宁看了一眼结界的方向,一边练琴一边继续偷看翠儿打理庭院中的杂草。
不过是死个人,算不得什么。
等等。
安宁忽的想起了什么。
……
……
秦淮的院子,两个姑娘坐在桌子前歇息,面前放着些许蜜饯。
“阿七,这么吃秦姑娘的点心……不太好吧。”
“这是我买了放这里的。”杜七说道。
“我说这味道怎么那么熟悉。”柳依依说道:“阿七,你不怕水,也能浮起身子,方才我也教会你换气……接下来,只要多练练就可以了。”
“我这就算学会了?”杜七含着蜜饯,模糊不清的说道。
“嗯。”柳依依点头:“我就说以阿七你的本事,学习个凫水还不是手到擒来?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所以说景天他果然不太聪明。”杜七道。
柳依依无奈,那可是练红公子,在她口中却一无是处。
“阿七,时间差不多了,这个时辰……我该去店里帮忙了。”柳依依说道。
“姐姐先走吧。”杜七说道:“明灯还睡着,我再等她一会儿。”
“嗯。”
“对了柳姐姐,接下来几日,你若是闲着……晌午之后我就去找你,凫水的事儿还是巩固几天的好。”杜七说道。
“……我…”柳依依想要拒绝,可想起那舒适的汤池,犹豫道:“我带着你连姐姐一起,可以吗?”
“秦姐姐说可以。”杜七说道。
秦淮给她钥匙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打扰了。”柳依依说道:“明日我见到秦姑娘,会与她说清楚的。”
“明个见。”柳依依想着,走出了门。
雪花落在面上,清凉让柳依依精神一阵,她心道连韵一定会喜欢那汤池,旋即转身离开。
出了巷子,她见到了一袭花裙子的少女正在那儿买糖人。
“好漂亮的丫头。”
柳依依多看了两眼。
……
……
屋内,杜七含着蜜饯走到床前,发现明灯还睡得正香,给她盖好被子,顺着窗户看向院子门前的巷口。
她不会生气,但是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
天网之内,轻浮男人一身被鲜血彻底染红,黏稠的血液自衣角缓缓滴落。
这血有的来自石婴,有的来自他胸口那道伤口。
反观石婴,靠墙站着,衣裳多数化为碎片,皮肤已经从莹绿色变回了本来的白皙,身上凝结着暗红色血痂,鲜血自小腹顺着大腿落在脚下。
这是一道致命伤。
石婴脸色惨白,大口呼吸,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
轻浮男人吃下丹药,狠厉道:“再偏一些,我还真就栽在你这丫头手上了,可惜了,师兄,你今晚得请我喝酒才是。”
一旁的稳重男人点头。
因为石婴与另一人有仇,所以他受伤不多,尽是些皮外伤。
现在胜负已分,他也不墨迹,走到石婴面前。
石婴此时身受多处重创,又被破障丹反噬,已经是到了濒死的边缘……无力再做出改变。
她呆呆的看着地上那自她身上流淌而出的鲜红。
“师妹,对不起了。”男人抬起手中巨剑,劈头落下。
劲风当头,石婴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蓦得,有雪花落在巨剑之上,伴着金玉交鸣之声,巨剑停了下来。
一只手握住那力逝万钧的剑刃,仿若抓着一只小鸡一般。
石婴只听得一声清脆,旋即便站着失去了意识。
稳重男人收回巨剑,后退两步行礼,问道:“前辈,晚辈失礼了。”
他身子在发抖。
吓得。
他与轻浮男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眸中的恐惧。
这忽然出现救下石婴的白衣人……深不可测。
石婴何时认得这般人物?
轻浮男人身子僵硬,冷汗混合着鲜血刺痛他的神经。
白衣人一声叹息,随后看向面前的两个男人,说道:“你们走吧。”
这石婴虽然不是元君吩咐要照看的人,可他想起元君对石婴的态度,便准备留她一命。
“遵命。”稳重男人松了一口气。
半路杀出个陌生人,看样子也不是和石婴有旧……也是,她一向孤身一人,在宗门里也只是与孤儿来往,哪里可能认得这般靠山。
前辈若是不愿在春风城见到人命……他们可不会自讨苦吃。
反正石婴已经废了,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二人对视一眼,准备离开。
忽的,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拿着糖人的少女闯入结界,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我让你们走了吗?”
她这么说。
白衣人见状,又是一声叹息。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视而不见。
“……”轻浮男人看着面前的少女,目露狠辣。
那白衣人是前辈也就算了,这一个开源境的小毛丫头也敢阻拦他?若不是前辈在,他定将其抓回去调教。
他受伤了精神不佳,可那稳重男人瞧得清楚,虽然与画像上的人气质南辕北辙,可绝对是同一人无误。
“见过……”
“闭嘴。”安宁厌恶的看了一眼两个男人。
稳重男人面色惨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现在知晓为什么长老不亲自动手了,原来石婴是有靠山的……
该死。
此刻他恨极了那石婴口中的“二叔。”
轻浮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粗重呼吸着。
安宁也不急,只是转过头对白衣人道:“我在这看了半天了,有你们道宫什么事儿?”
她因为想起石婴是翠儿姑娘聘请的车夫,是花了银子的,又因为翠儿姑娘是很节俭的人,若是那石婴死了,她又要多花银子去请车夫。
所以才过来瞧瞧。
道宫……
管什么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