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2 “九姑娘”
又是牡丹花。
杜七一听到方之南的话就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知道海棠名字的姑娘,脑回路和秋屏一模一样。
她有些好奇的问道:“那牡丹花用起来真的有那么舒服?你们都那么喜欢。”
方之南点头:“不是舒服,算是舒心吧,淮沁的姑娘用的最多的就是红牡丹,我这儿还有一些。”
她说着,稍稍起身在杜七身边一嗅,感觉到了一股清香,便说道:“七姑娘还是淋了一些雪,要不在我这儿洗一洗?”
方之南不说还好,她一说杜七就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大舒服。
也是很奇怪,以往时候她可以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不沐浴,现在有时候一天要洗上好几次,还不一定是和同一个姑娘。
“一起?”杜七说道。
方之南一愣,心道这倒是个不见外的姑娘……若是平日里,她便拒绝了,因为与其陪着姑娘沐浴,不如做一些点心给杜七洗浴之后品尝,可今儿杜七说是水质不妥,所以点心可以先停几天,就不吃了。
杜七这么干净的姑娘都不嫌弃她,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就一起,我去备水。”方之南说着,牵住杜七的手。
……
……
一个时辰后,方之南的闺房,火盆温暖,两个姑娘沐浴后围着浴巾坐在榻上,若两朵出水芙蓉,肤色晶莹,柔美如玉,仔细去看,隐隐有热气自姑娘身上透出。
方之南挽起长发,询问一旁的杜七:“七姑娘觉得牡丹花瓣用起来如何?”
杜七嗅了嗅自己的手臂,说道:“很香。”
方之南很满意,随后看了一眼杜七,经过方才在浴室的闲聊熟络,她和杜七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姑娘们就是这样,一同沐浴本就是十分亲密的事情。
“我的衣裳七姑娘穿着稍微宽一些,不过也是能穿的。”方之南说道。
“嗯。”杜七应声,一会穿着方之南的里衣回去本就是洗浴时候商量好的事情。
方之南还要说什么就看到杜七看着她的闺房目不转睛,顺着瞧了一眼,说道:“七姑娘喜欢画?”
“算是喜欢吧,这画上的竹子很好看,和姐姐送给画舫中的那一幅都是一个人画的?”杜七问。
方之南点头。
杜七问道:“画师的名字姐姐知道吗?”
方之南目露怀念,旋即摇摇头:“那位姐姐带着孩子在淮沁住过几年,至于她的名字……我不知晓,只是知道旁人叫她九姑娘……”
说着,方之南话一怔,抬头看向那画卷,便知道杜七为什么对画感兴趣了,因为杜七本来就喜欢海棠花,而此时墙上的画卷正巧提了一首诗词。
九心海棠。
“九姑娘?”杜七微微一怔,托着自己的脸看着画上的字,心道这名字难道不是自己的?
是她记错了还是海棠乱用……该是后者,因为方之南说那位九姑娘带着孩子,想来就是白景天了。
杜七问道:“那九姑娘是怎么样的人?”
姑娘家沐浴之后的闲聊本就是想到哪说到哪,对于方之南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她便说道:“是很漂亮的人,我从未见过那般有气质的姑娘……那时候我才十多岁,九姑娘初来乍到,她准备的三座庭院尚未修的完全,便借住在我的小院。”
方之南说着,露出了浓郁的怀念之色。
那姑娘在淮沁一晃住了许多年,而后忽的要离开,便将其中一座小院赠予了她,同时还有这一房间的画卷。
“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姐姐。”方之南说道。
杜七就明白了,海棠带着白景天在这儿住过一些时日,可旁人并不知道她是谁,难怪明明用着海棠院子的方之南却不知道海棠的名字……看来白景天也是一样了。
“那个九姑娘……喜欢去听戏?难道她喜欢的是女人?”杜七好奇的问。
方之南虽然察觉杜七的问题有些多,却也不意外,只当是杜七真的喜欢画,说道:“她是喜欢去听契若金兰的戏,不过和咱们……不是,和我这种姑娘不一样,九姑娘有一个她很爱的夫君,闹了什么不愉快,才带着孩子跑了出来,之后走的时候……该是已经和好了。”
杜七觉得可能就是这样,至于海棠为什么喜欢听契若金兰的戏码,杜七忽然发现那孩子该不是她记忆力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了。
兴许……那丫头对自己不是一丁点想法都没有。
杜七认为自己这个想法很奇怪,便将其丢了出去,问道:“那姑娘带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提到这件事,方之南笑着说道:“是个男孩,可我是到了第三年才知道那是男孩……因为九姑娘一直给她的儿子扮女相,那孩子也是和我家的小蝶差不多大时才知道自己是男孩,中间闹了许多笑话,所以我说九姑娘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人。”
杜七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怪异之色。
这说的是白景天吧。
海棠把儿子当女儿养……
杜七不意外,她说过海棠本就是兔子,是活泼甚至刁蛮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是那个小姑娘、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她大概能想到白景天童年被海棠折腾成什么模样。
春风城的人都说练红公子不喜欢女人……不知道和他娘亲带给他的阴影有没有一定的关系。
杜七盯着那画上逐渐圆润成熟的笔风,轻轻一笑。
【烟抹霜林秋欲褪。吹破胭脂,犹觉西风嫩。翠袖怯寒愁一寸,谁传庭院黄昏信。
明月羞容生远恨。旋摘余娇,簪满宫人鬓。醉倚小阑花影近,不应先有春风分。
————九心海棠】
她很欣慰。
因为海棠即便离开了那片竹林,过的依旧是有滋有味的生活。
虽然词中有些许忧愁,可却有明月,那是天上皎月纤阿,是海棠的友人。
最后那句不应春风分……也不知说的是秦淮还是白龙,或是二者都有。
至于九这个字,海棠也不是唯一一个用这个姓的人,就和她随十娘的姓氏一样。
仔细想想,海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有一些时日,这个世上与她有关的人都说自己姓九。
放在现在,那就全都要改姓杜的。
杜七好奇的是海棠的一些过去,现在清楚了一些,放松了许多。
她的视线在画卷提词上“宫人”二字上一掠而过。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
她所认识的宫人该是只有李青莲一个,恰好那有名纤阿的女车夫提到过东玄两个字。
东玄有卧松云和李青莲都说过的道宫。
海棠去过道宫?
还是说是哪里的天家?
0373 形势
方之南对海棠的了解并不多,所以杜七便没有一直问她。
事实上方之南也没有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与杜七说,和那九姑娘的一些事情对她来说是十分珍贵的记忆,不足为外人道。
就好像她之所以收养两个孩子,便是觉得一个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整个人都会闪闪发光。
以及……九姑娘孩子是一个半妖的事情。
那九姑娘是神秘的人,她有许多细节都没有告诉杜七。
杜七其实想知道,可若是方之南不愿意说她也不强求,如她所言,她每一个故人在离了她身边之后都会有自己的人生、会有不同的朋友、遭遇不一样的事情。
她早就习惯了。
之所以对海棠如此的上心,无非是因为那孩子是她亲手点化,又是她的侍女。
杜七虽然猜测到海棠该是去过那什么东玄,不过东玄离得太过于遥远,想来她也没有什么时间去。
她也不知道方之南和海棠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思来想去,认为辈分各论各的,只要不是白景天那种直系的孩子,规矩也不是那么重要。
杜七取下腰间荷包,掂量掂量,随后说道:“南姐姐,这画能卖给我一张吗?我知道姐姐不缺银子,可我真的很喜欢她的画。”
她还记得十娘百宝箱,知道十娘保存过许多对她来说重要的物件。
杜七也想要珍贵的东西,只是她想不起来旁人送给她的东西都放在哪儿了……所以见到了海棠的画,想着若是能带回家挂起来,便也算是自己的一样珍宝。
“七姑娘倒是真的很喜欢。”方之南沉思片刻,说道:“好。”
“真的?”杜七一怔,似是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方之南轻轻摇头:“一幅画而已,没姑娘想的那么重要。”
事实上,她的书房中有许多那姑娘留下的画卷,甚至还有那半妖男孩的涂鸦,杜七那发自内心的喜欢和清澈的眼神……那么可爱。
“九姑娘很喜欢可爱的女孩子,若是她见到了姑娘……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大概吧。”杜七心道她是不可能再见到海棠了,海棠的女儿倒是还可以。
方之南说着指着墙上那一副提了诗词的小竹图:“那便这么定下了,这幅画过些时日我装裱后送给姑娘,至于说银子……还是不要了,好好的画怎么能沾了铜臭。”
杜七眨眨眼,收起了钱袋,觉得海棠认识的孩子果然都很好。
直到此时,杜七来见方之南所有的目的全部完成。
知晓了海棠的些许过去。
要到了一幅海棠的画用以收藏,作为她“百宝箱”中的第一件宝物。
还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姑娘。
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南姐姐,你说那九姑娘的孩子……”杜七说着一怔。
虽说知晓这里的九姑娘不是她而是海棠,可她联想白景天叫她的那一声“娘”。
怪怪的。
“那孩子怎么了?”方之南问。
“他……”杜七卡壳了。
很明显,方之南并不知晓她觉得有趣的男孩现在已经是春风城的练红公子……
方之南知晓杜七是嘴笨的姑娘,便随意说道:“我带过他一些时日,是乖巧的孩子。”
“乖巧…”杜七轻轻点头,准备回去问问白景天。
她又与方之南聊了许多女儿家的话题,二人的感情不断的升温,之后天色已晚,方之南送杜七上了马车,两个姑娘脑袋磕在一起,做了些许一起赏玩的约定。
之后几天便是回归了平静的日常。
杜七被杜十娘抓着参与了姑娘们的茶会,成了杜十娘面对一众姑娘炫耀的“资本”,这也算是一种强制见客。
杜七不知并非十娘亲手所制的茶有什么好喝,可见到杜十娘乐此不疲的模样,也就陪着她一起闹了……毕竟,杜七猜测若是她见到一些许久不见的朋友,也会和十娘一样高兴。
……
……
淮沁的生活平静而安定,那因为悟道竹出世而复杂的形势在一道天雷下泯灭的干净,前些时日几乎所有的势力都退出了淮沁竹林,可最近因为一些消息的缓缓散开,众人对于悟道竹的渴求重新燃起。
淮沁画舫,有两个姑娘家包下了一艘小船,游湖泛舟。
一叶小船,一张棋桌,可棋桌不用来下棋,反而当做酒桌使用。
规矩又不规矩就是姑娘们的行事准则。
“行舟,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身着浅绿罗裙的女人疑惑的看着面前的黄衣少女。
“师父,偶尔歇息一些时日也没有什么不好。”鱼行舟说道。
“小虎呢?怎么没有粘着你。”吕少君问。
鱼行舟理所当然的道:“我与师父两个人出来游赏,带着她做什么?”
吕少君摇摇头:“小虎只怕要闹了。”
“她闹便让她闹就是了。”鱼行舟说着,直言问道:“师父,书苑有消息,夫子在天劫下受了伤,现已返回书院修养。”
吕少君在自家姑娘面前,稍稍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没死,可是伤及了本源,没有个几十年……只怕之后的北方书院只有六个夫子入世了。”
“书院已经退去,那咱们呢?还要掺和这一次吗?”鱼行舟认真的问。
她是未来八方客栈的掌柜的,所以没有什么事情是鱼行舟不能问的。
吕少君知晓自家姑娘很少询问这些事情,这次只怕是在担心她。
听说那男人没死的消息……她的确是松了一口气。
吕少君将酒杯推至一旁,真气化作黑白棋子,啪啪啪在棋盘上落了五子,三黑两白。
鱼行舟看过去,不解。
吕少君说道:“南荒之物,有资格追逐的是咱们和绝云宗。”
鱼行舟看着那三颗黑子,若有所思说道:“南荒之外东西北三域,比咱们两宗强的不计其数,可只来了三位……也是规矩?”
吕少君点头,这世上能打破自古以来规矩的只有佛门和道宫,至于四方书院,明面上东玄第一仙门,可事实上与道宫是依靠在一处的。
吕少君问道:“观这次的劫雷,说不得真是仙品悟道竹,你说咱们该不该放弃?”
“我知道了。”鱼行舟将两个白色棋子捏起来丢进了水里,又取出一颗黑色棋子说道:“书院迫于道宫形式才出手,现在夫子受了伤,书院便理所当然的退下;禅宗佛印不在掌控,那世上能吃的下仙品悟道竹的……只有道宫,咱们和云宗主从最开始就是来做苦工的。”
吕少君看了一眼春风城的方向,说道:“禅宗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包括那禅子也是。”
0374 仙人无法下凡也是规矩
鱼行舟在此时是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天赋绝艳……甚至被一众圣地之首认为是将来可以用来窥仙路的同道。
她的天赋已经高到了只要是到了一定境界都会想要自然去保护她的层次。
天赋高要能成长起来才能是天赋,可现如今无论是道宫还是书院都对她抱有希望……她又是九华剑主之一,是这世上潜力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所以无论什么事情,吕少君都不会去隐瞒这个孩子,毕竟她作为客栈的掌柜的,事实上也没有教过她太多。
鱼行舟一身真气功法皆是自己练心所得或是在九华山奇遇所获。
吕少君靠近鱼行舟坐下了一些,说道:“行舟,天君一死,这天就不是道宫的天了,天劫之下,现在唯一依旧不明踪迹的是那魏观主,她是这一次的阵眼,般若禅师肉身毁了九成,书院那老东西也身受重伤,修为退到了乾坤境,这般劫雷之下,直面天劫的观主若是真的不幸陨落,对于道宫的打击是无可附加的。”
鱼行舟拿起酒杯小酌一口,蹙眉道:“道宫之底蕴,即便是失去了一位观主,也不是佛门能比拟的。”
吕少君与她碰杯,一饮而尽,旋即说道:“道门本就是一盘散沙,天君若在,那便是天下第一、天上也第一,可天君不在,道宫能调用的又有几人?那魏观主本身实力远高于我,却被那长公主从元君的位子上挤了下来……只是她性子中平,依旧听道宫调遣……可像她那样的人又有几个?”
鱼行舟说道:“即便是这样,佛门依旧弱于道宫。”
不是她看不起和尚,而是这就是事实。
吕少君问她:“行舟,你觉得客栈怎么样?”
鱼行舟不语。
吕少君说道:“我这个掌柜的做的不好,因为我本就不在意,可恰巧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野心,南荒又贫瘠,所以这诺大的宗门才持续至今,行舟,你好好想一想,绝云宗呢?剑道没落,莫过于冢中枯骨……却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是什么。”
鱼行舟想了想,说道:“是绝云仙人的一抹剑意。”
“东玄有十国,静月国在长公主并未成为东华元君之前,国立衰弱却并未被吞噬,靠的也是居士仙力。”吕少君抿嘴一笑,轻轻点头,旋即意有所指:“道人成仙,散漫逍遥……你可听过道宗有道印的说法?”
鱼行舟一怔,旋即说道:“没有,可禅宗有佛印……”
她忽然抬头看着那清澈天空。
“就是这样了。”吕少君伸了一个懒腰,曼妙身材一览无余,她在一叶小舟上躺下,喃喃说道:“这世道……拼的就是一个底蕴。”
道宫有记载的飞升之人最多,可留下传承的寥寥无几,若不是出了那道天君整合了道门,只怕……他们不比绝云宗强多少。
相反,禅宗看似不声不响,可几乎每一位能叫的出名的仙佛菩萨都有其传承。
此消彼长之下……却也难分高下。
因为现在的道宫实力是强,至少在三代弟子之内还是当之无愧的仙门魁首,更不要说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叫做九华山。
吕少君说着,合上眼睛。
鱼行舟说道:“那这次的事情咱们便不掺和了,什么仙品悟道竹,我也不需要……师父,咱们便在这淮沁歇息一些时日如何?”
吕少君感受着清风拂面,闭着眼睛说道:“你是想多见见那杜十娘?”
鱼行舟一怔,说道:“师父果然是师父。”
吕少君睁开眼:“她是李孟阳的心上人,可落书院的面子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宗里的事情……你看着管吧。”
她有些乏了。
她本就不是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好好的宗门管成那个群魔乱舞的样子。
兴许找以往的老友喝喝茶,去看看那绝云宗的女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听云浅说……她的女儿也有了心上人。
“对了,这淮沁有什么有趣的去处?咱们也去玩玩。”吕少君说道。
“我去打听。”鱼行舟说道。
……
……
傍晚浴室,杜七呆呆的看着窗外隐隐的星月,心道这才刚安静了两天,他们又来了。
这些修士就像是虫子,怎么都赶不走。
不过好的是,相比于以往,这次来的人只有和尚和道士,翠儿姐说出家人性情稳定,该是不会像以往那般闹出什么大的动静。
那卧松云说李青莲这次会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见到,想来有前些时日的打雷下雨,该是不会来了,毕竟姑娘家多数都是害怕雷声的。
说着,她看向杜十娘。
此时杜十娘正慵懒的靠在汤池中,满面的红晕。
自从来了淮沁,兴许是远离了春风城一些,杜十娘的气色异常好,心情也很好,之前扭到的脚也在她每日的针灸下痊愈了。
杜十娘发觉杜七在看她,嗔道:“傻看什么,还不抓紧洗,今晚早些睡,明个不是要出去玩?”
杜七点点头。
她答应了要和秋屏一起去赏玩,十娘知道之后非要先与她两个人去一次,至于时间就挑的是明天。
“十娘,蜜饯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杜十娘也罕见的露出一抹兴奋,要知道她上一次和姑娘家在淮沁赏玩泛舟……那还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杜十娘这些时日喝茶已经喝够了,心道再与秋屏去玩一次就开始做正事。
至于说她的正事,就是教杜七练琴。
其实早就该教的,因为知晓杜七想要入店所以才一直在犹豫,毕竟杜七不会这些东西入店的可能性还低一些。
只是这些时日和姐妹们说了很多,杜十娘觉得她们说的对,杜七若是喜欢还是让她学的好。
她已经开始定制杜七的学琴计划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发觉杜七在淮沁整日不做正事,除了吃就是玩,看着就碍眼。
“丫头,你又胖了。”杜十娘说道。
“真的?”杜七一怔,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杜十娘嗤笑:“平日里在春风城还出个诊,现在带个针卷整日跑去吃包子,能不胖吗?”
尤其是前些天,居然穿着方之南的内衣回来了……也不知道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0375 泛湖行舟
今天的天气不错,清爽宜人,不见雪雨,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姑娘要出门游玩,杜十娘又喜欢好天气。
清早,杜十娘洗漱之后换上一身黑衣,佩戴好面纱后才进屋就见到杜七盯着她们的包裹发呆。
“你这妮子,看什么呢?蜜饯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杜十娘说道。
杜七转过头看着她:“十娘,我这些时日是散漫了,不然……这些蜜饯便不要了。”
杜十娘噗嗤一笑,走过去杵了杜七一下,嗔道:“大早上就逗我开心?”
“十娘,是你说我胖了的。”杜七盯着她。
“女儿家本就到了发育的时候,照你长身体的速度……”杜十娘说着一愣,这才发现自家姑娘长得是有些快,还记得这丫头刚来到她的小院需要踮脚才能亲到她的脸,现在却篡了一窜,近乎能与她平视了。
杜十娘视线下移,旋即轻轻叹息,说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一直不来天癸,相对的……该长肉的地方倒是差了一筹。”
杜七歪头,不明所以。
杜十娘将包裹收好,示意杜七坐下之后,娴熟的为杜七扎了头发,这次和以往简单的马尾不同,她罕见的帮杜七在脑后挽了两个髻花,看起来又多了几分乖巧。
杜七稍稍晃了晃,起身。
“走吧,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杜十娘说着,带着杜七来到淮沁河岸,那儿有着她早就准备的一叶扁舟。
木船不大,上有顶棚,正巧够两个姑娘乘坐,中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船家备好的些许物件。
杜七站在岸边看了一眼脚下的水,一个青裙少女映在水面上,接着被波纹打散。
“走吧,我让秋屏在船上准备了不少点心,够你吃的。”杜十娘说着,率先走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船。
杜七小心翼翼上船,随后坐下。
杜十娘放下包裹,说道:“会划船吗?”
杜七看着桌子对面的杜十娘,脑袋上飘起来一个问号。
杜十娘轻轻叹息,她就不该问杜七这个问题,可要她在二人一同泛舟的时候雇佣一个外人船夫那是不可能的。
“把船棹递给我。”杜十娘说道。
“十娘,船棹是什么?”
“就是你屁股后面那跟木棍。”杜十娘瞪了她一眼。
杜七不喜欢挨打,便将长长船棹递给杜十娘,杜十娘走出船舱,探棹入水,轻轻一撑,那小船便荡了出去,往湖心而去。
“十娘,咱们是要去哪儿?”
杜七回头看着努力撑船的杜十娘,问道。
杜十娘带着斗笠,说道:“顺着沁河第四条支流走,我记得有个地方种了不少梅花,一同去瞧瞧……你若是饿了,就吃一些包裹里的点心和你秋屏姐准备的零嘴。”
杜七轻轻点头。
取了几个蜜饯放在兜里,出了船舱便在杜十娘身边坐下。
“去。”杜十娘轻轻踢了她一下:“别在我这碍事,去船头坐着。”
杜七抬头。
“还不走小心我一脚踹你下去。”杜十娘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也就是检验过杜七的水性,不然她还真不敢带杜七泛舟,看来这丫头当初练习憋气虽然蠢了一些,可还是有用的。
“哦。”杜七站起来,又于船头坐下,含着一个蜜饯,感受着甜甜的气息,回头看了一眼杜十娘,瞧了瞧眼前仿若天空的翠水,忽的起了一股子懒劲。
在船上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淡淡的疏离的薄烟笼罩在的上空,淮沁河岸白墙黑瓦的精致楼房,多是三层小楼,婷婷窈窕立在河畔。
淡墨色的天空与一座座的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
不远处还有三三两两的乌篷船。
杜七觉得很舒服。
这应该就是她所向往的生活。
木棹入水,小船平静的飘在水面上,顺着平静水波,姑娘的小船荡到了湖中心,在一处静水停下。
杜十娘收了船桨,在篷内坐下,也取了一个蜜饯放入口中。
此时正坐在船头吹风的杜七回过头,疑惑的问道:“十娘,咱么怎么不走了?”
“不歇一会,你要累死我?”杜十娘白了她一眼,说道:“这湖心的景色也很好,咱们在这儿玩一会再走。”
杜七点点头,望着不远处几个同样正在游玩的小船,眨了眨眼。
忽的,她看见平静湖面起了波澜,随后一条鲤鱼从水中一跃而起,带着水渍冲着她而来。
杜七接住了小鱼,感受着掌心的滑腻,回头好奇的说道:“十娘,这鱼儿跳咱们船上来了。”
“你是想吃烤鱼了吧。”杜十娘一眼就看透了杜七的心思,说道:“俗话说鲤鱼跳龙门,它也是倒霉,跳得高了却落在你的手里,行了,丢了它吧。”
“嗯。”杜七听了杜十娘的话,将鲤鱼轻轻抛进水里。
午后的阳光穿过溅起的水花,折射出耀眼的光,就如同一座七彩的桥。
杜七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弯腰在船头盯着湖面,仔细去看,里面有很多鱼儿围着她们的船游动,她的腰肢又压下了一些,伸出手在冰凉湖水中微微搅动,感受着那些鱼儿围着她的手转悠,露出一抹浅笑。
篷内,杜十娘跪坐于桌前,在桌下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小炉,带上手套后露出些许为难。
是煮茶还是煮酒。
若是平日里,姑娘在她便喝茶了,可此时景色是在太好,而且……杜十娘这些时日开茶会,短时间内是真的不想再喝茶了。
她觉得小饮一杯也无伤大雅,于是开始熟络的煮酒。
酒香气逐渐弥漫开来,杜十娘还未饮酒脸上就起了些许红晕,大抵是景色醉人。
她趴在小桌上,抬眼瞧着杜七一个人玩的开心,心道小鱼儿们也傻乎乎的,以她对杜七的了解,这丫头可不是觉得鱼儿可爱,而是认为它们会很好吃。
鱼……鱼……
杜十娘也是喜欢鱼儿的,至于什么原因也说不上,反正从一开始就喜欢,不然也不会第一次带杜七去金风楼就吃烤鱼。
她心想做鱼儿可真的惨,明灯最喜欢吃鱼,青姨没事儿也喜欢捡小石子打鱼玩,还要被杜七这妮子惦记。
……
不远处的乌篷船上,鱼行舟莫名的打了个哆嗦,接着就看到懒散躺在船头的吕少君忽的睁开眼睛,看向外头并说道:“好香的酒气。”
0376 杜十娘的天赋就是捡人
这些时日鱼行舟和吕少君在淮沁也歇息了许久,二人经常租条小船在湖面泛舟,一呆就是一天。
听到吕少君的话,鱼行舟也嗅了嗅,说道:“师父,我也备了酒,这就煮一些。”
吕少君睁开眼,望着不远处那在船头戏水的姑娘,说道:“不要,我要喝那边姑娘煮好的。”
鱼行舟无奈,却听吕少君说道:“酒这个东西,始终是别人的最香……以及,你这妮子来了淮沁就变得迟钝了,说是要看杜十娘,她出现在你的眼前,反倒是不认得了?”
鱼行舟一怔,顺着绿少君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从船篷内走出来,把那正在船头玩水的丫头拽进船篷。
她稍稍有些疑惑,不明白明明十娘都离她那么近了,她却才感知到。
因为杜七在,所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吕少君伸了一个懒腰,随后说道:“去讨些酒水来尝尝,记得戴上面纱,这淮沁的姑娘眼力贼的很,若是被认出了……啧。”
鱼行舟无奈改了面容,又戴上了面纱,旋即拾起船棹划向杜十娘的小舟而去,她低头看了一眼师父,心道师父在客栈里并不是这个样子。
以往的师父,对客栈内的一帮老骨头无奈,放任自流,基本不管宗里的事情,所以给人的感觉多是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
可离了宗门的师父,便和她想的、一直所认识的有所不同。
她觉得这样的师父是配得上书院夫子的。
想着,鱼行舟靠近了杜十娘和杜七的船,伸出木棹在杜十娘船尾轻轻敲了三下。
这不是无礼,而是春风城的姑娘们一般都是这么交流的,只有十分熟悉的才会撤开嗓子去喊。
杜十娘听到了敲击声响,暂时停下了对眼前玩水弄湿了裙子的姑娘的说教,起身出了船篷,看着前方那身着鹅黄小裙的姑娘,说道:“这位妹妹,有什么事儿?”
在她眼里,尽管鱼行舟戴着面纱,可从身材、气质上看都是比她要小的姑娘。
“醇香四溢,想向姑娘讨壶热酒。”鱼行舟轻声说道,取下腰间钱袋。
杜十娘听到鱼行舟的声音整个人轻轻一颤,仔细看了一眼那眼前的女人,轻轻摇头,转身回到船舱,取了一小壶热酒交给她,随后说道:“一点浊酒,还要什么银子?妹妹喜欢便拿去喝吧……只是这泛酒性烈,妹妹年龄还小,记得少喝一些。”
鱼行舟点点头,屈身行了一礼,返回船舱,旋即两艘船逐渐分离。
杜十娘回到船舱,轻轻拍了拍自己因为饮酒而发红的脸颊,心道她也是喝醉了,最近总是觉得见到了小鱼姐。
她轻轻踹了杜七一脚,嗔道:“都是你,和那鱼儿乱玩,才让我乱想。”
杜七:“……”
……
……
另一处船舱,鱼行舟摘了面纱,将热酒放在吕少君面前,轻轻叹息。
“怎么,被妹妹叫了妹妹,心里怪怪的?”吕少君笑着说道。
“也不是。”鱼行舟斟酒小酌一口,随后被辣的微微张口,许久后才说道:“这丫头以往最厌恶酒水了。”
吕少君斟酒一饮而尽,说道:“这些又与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鱼行舟沉默片刻,说道:“师父说的是,是与我无关,只是我喜欢听戏,去春风城听听石闲的戏吧。”
“我说过都听你的。”吕少君说着,指着杜十娘喝的烈酒,说道:“这酒不错,我也有些喜欢她了。”
……
……
杜十娘撑船自汇湖走入沁河支流,她喝了些许酒水,又在兴头上,不免有些醉了,两侧有点点雪梅于岸,仿若驶入仙境。
“好漂亮的地方。”杜七惊讶道。
“是吧,还是流萤告诉我的地儿。”杜十娘收起船棹,在杜七身边坐下,取出准备好的食物。
她所谓和杜七的赏玩便是这样任由小船漂流在梅花、冬水之侧,赏景、赏姑娘。
杜十娘又要倒酒,杜七抓住她的手,说道:“十娘,你别喝了,若是喝多了,我不会划船。”
“呸呸呸。”杜十娘不满说道:“先不说我会不会喝醉,臭丫头,在你眼里我只是个船夫?”
“十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杜七还要说什么,杜十娘将蜜饯袋丢给她,让她去船头坐着。
杜七就这么被“流放”到船头。闲着无聊又开始抄水玩。
周围安静下来,杜十娘确认了杜七不会嗅到太重的酒气,这才加热了酒水。
就在此时,杜七忽的起身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样奇特的物件,说道:“十娘十娘,我在水里捡到了一个马尾巴。”
马尾巴?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接过杜七手中的“马尾巴”随手丢在船舱中,说道:“这不是尾巴,是拂尘,若是让你翠儿姐知道又要数落你了,说的尽是让人发笑的话。”
“拂尘是什么?”杜七不懂就问。
杜十娘说道:“该是道长崇尚玄谈,口吐珠玑以示清雅闲逸所用的物件,你也是,捡这个破东西上来做什么……”
杜七捡起来的这个拂尘极其破旧,通体都有着被火烧过的痕迹,若不是杜十娘还见过几次,只怕会将其当做是烧火棍。
“破东西?那咱们丢掉吧。”杜七说道。
杜十娘摇摇头:“这淮沁船商来来往往,也不知是什么人随意在河中丢杂物……带回淮沁再扔。”
“嗯。”杜七看了一眼被杜十娘随意丢在脚边的拂尘,旋即继续会船头赏花。
杜十娘心道自己终于安静下来喝酒了。
她倒了热酒,面上微醺,心底起了些许醉意。
显然不只是杜七,杜十娘也十分享受这赏玩的轻松气氛。
就在她意识朦胧间,杜七又一次走过来,只不过这一次相比于前一次,杜七面上多了一抹古怪之色,她说道:“十娘,我看到了一个人。
“人?什么人?”杜十娘放下酒杯。
“有个没穿衣服的人睡在岸边。”杜七如实说道。
杜十娘一愣,立刻便酒醒了。
0377 又一个没有名字的姑娘
听到自家姑娘的话,杜十娘那些许的醉意被凉风一吹便消散的干净,她问道:“人在哪呢。”
“十娘你随我来。”杜七牵住杜十娘的手走出船舱,随后指着梅花林一角说道:“喏,就在那里。”
杜十娘看过去,却只见得一林的鲜艳梅花,只是她虽然看不大清楚,却并不怀疑自家姑娘的眼力,于是杜十娘拿起船棹,划向杜七所说的小岸。
杜七跪坐在船头,看着杜十娘,心想不过一个人,十娘有什么好急的?
春风城的姑娘不是讲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凝视着杜十娘,又觉得若是牵扯到了人,这儿的姑娘都会管一管闲事。
十娘对明灯是这样,安宁对石婴也是,还有那方之南对会算命的儒生。
不久后,杜十娘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影睡在那满地的梅花中,半个身子没在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杜十娘急忙将小船停在最近的岸边,上岸朝着那人影而去……她并未想太多,只是认为应该这么做就去做了。
这南荒动乱后,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出现,杜十娘虽然因为尊上的缘故在春风城过了几年安定的生活,却并未忘记这世道并非是那般平和。
她和杜七走到岸边,看向那水中的人影。
“十娘,是个女人。”杜七正说着,杜十娘推了她一下。
“妮子,你医术好,去瞧瞧人还行不行……过去的时候小心些,岸边泥泞,别摔了。”
杜七点点头,走过去,试了试她的脉搏,旋即略带惊讶的说道:“十娘,她还活着。”
杜十娘闻言松了一口气,先不说这丫头遭了什么难,总之活着就好。
“可有受什么伤?若是不方便咱们就回淮沁叫人。”杜十娘知晓不能随意挪动伤者的规矩。
杜七摇摇头:“没看到有什么伤,脉象有力,该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她说着,眨眨眼。
很有趣的是,杜七发现这个不穿衣赏、枕着梅花半个身子沐在沁河中的女人身上有一丝丝黑白之色的真气逸散而出,源源不断,属性中正平和,只是那真气并未走太远就被这一片梅林吸收的干净。
杜七便明白了,原来前些时日污染了沁河水源,导致方之南家里两个丫头肚子疼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嘛。
杜七知道她昏过去了,加上那真元温和,又滋养了这一方梅花让其更鲜艳,助了杜十娘的兴致,所以她也不生气,只是回头说道:“十娘,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人活着当然是要带回淮沁。”杜十娘在杜七确认了一切后这才走到岸边,看向那女人。
那人长发散落着,虽然面上沾了些许泥灰,不过杜十娘一眼就感觉到了一抹惊艳。
看年龄该是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兴许比杜七大几岁,比她则要小一些。
是很漂亮的人,虽然闭着眼睛,身上也脏兮兮的,可杜十娘依旧可以感受到一股恬静的气息。
她的头发乌黑一直倾泻至腰腹处,皮肤白皙足以与她身下凋落的雪梅相媲美,单单说这个姿色,放在淮沁也是能进的了前十的姑娘。
因为她很好看,所以杜十娘对她的遭遇就更不抱有疑心了,心想这样的姑娘怎么沦落至此。
还好她们今儿出来游玩了,听自家姑娘的意思,她应该遭难没有太久。
杜十娘不免有些心怜,因为她想起了当初同样从海岸上爬起来的杜七,便对着杜七说道:“妮子,过来搭把手,把她抬到船上。”
杜七点点头,帮着杜十娘将那昏着的姑娘一起搬上了船,之后才说道:“十娘,她好轻。”
虽然这个姑娘没有穿衣裳,可在场的都是女儿家,倒也没有什么。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杜十娘脱下外衣给那姑娘盖上,旋即对着杜七问道:“我让你带着的针卷还在?”
杜七提起裙子,稍稍翻转后露出一排的银针。
杜十娘满意的说道:“这丫头就交给你了。”
杜七应声,蹲在少女身边检查,杜十娘则是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也蹲下身子,不久后起身,心道虽然没穿衣裳,可眉头紧蹙,不是她想的那般被欺辱过。
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久之后,杜七说道:“十娘,我仔细看过了,她没有什么大事,不知什么时候会醒,咱们是要把她带到淮沁吗?”
“先带回去看看吧。”杜十娘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只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在杜七口中这人各方面还好,可方才那半个身子没在冰水中,她们若是再来的晚一些,这人哪里还能有命在?
杜十娘有些怀疑这个姑娘莫非是想要自尽?毕竟浑身上下都没有伤处,硬要说的话,只有那小腹和肩头有些许烫伤的痕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杜七忽的说道:“十娘,她醒了。”
……
地上那二十左右的姑娘睁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几分浑浊,随后她见到了一身青色绒裙的姑娘,那浊气瞬间便消散的干净。
那好看的青色在姑娘眼里虽然美丽,她觉得自己仿若见到了一汪青天,却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眸子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惧色。
杜十娘将一切收入眼底,只当是她冷了,白了杜七一眼:“傻站着做什么,把你的外衣给丫头披上。”
杜七点点头,将自己的外衣也给眼前的少女,旋即乖巧站在杜十娘身后。
……
杜十娘在少女醒过来之后更能感受到那一股恬淡静雅的气质,心道这姑娘绝非普通人,最低最低也是世家的大小姐,毕竟那眼神不经意间的气质绝非普通人家或是书香门第能培养出来的。
小船在水中摇晃,杜十娘扶她坐起后问道:“姑娘还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披着两个外衣,轻轻摇头,她看着眼前的杜十娘和杜七,以及这一叶小舟,整个人的状态是懵的。
杜十娘蓦得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询问道:“姑娘,你的名字是?”
少女歪了歪头,略带泥灰的长发垂至脸侧,檀口微张,声线平静像是一抹秋风。
这声音即使是整日泡在女人堆里的杜十娘都觉得悦耳。
可她说的话却让杜十娘心下一抽,转头看向杜七,叹息说道:“跟你一样,又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姑娘。”
杜七眨眨眼,看了一眼那满脸茫然的少女。
少女感受到什么,迅速低下头避开杜七的视线,身子下意识便朝着杜十娘那儿挪了挪。
“十娘,她怕我。”杜七疑惑。
“行了,你安静些,姑娘也坐稳,咱们这就回淮沁。”杜十娘说着,拾起木棹,返回淮沁画舫。
这种捡到姑娘的事情,想来淮沁也遇到许多次了,自然有个地儿给她去。
0378 熙熙攘攘也是道
清早的淮沁两岸长青树结成一排,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自树上传来。
树荫下,杜十娘和秋屏并排走在岸边,手上拿着刚从方之南哪里买来的早点。
“十娘,你捡来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秋屏好奇的问。
杜十娘叹息一声,说道:“还能怎么样?在家里和杜七那妮子一起等着早饭呢。”
她说着,很是不解的看向秋屏,说道:“我说秋屏,淮沁最不缺的就是姑娘们的去处,为什么非要她住在我那儿?”
秋屏露出一抹浅笑,说道:“知道你不想旁人打扰你和妮子的二人世界,只是……那么好看的姑娘,放在眼皮底下也养眼不是。”
杜十娘点点头,说道:“她是长的很好看,即使是穿着那艳色衣裳,也不似店里的姑娘,相比杜七那妮子还要少几分烟火气。”
“先不说那姑娘是遭了什么难,只是既然被你捡到了那便算是缘分。”秋屏认真说道:“那姑娘一看就知道来头与咱们不同,青姨也说了那姑娘还是个雏儿,不准她入淮沁。”
“那就赖在我那不走了?”杜十娘白了她一眼。
秋屏牵住杜十娘的手说道:“现在十娘你虽然还住在春风城,可已经不是望海店人,让她跟着你这样的干净人也正好,你前些时日茶会之时不是说明灯一个不够还想给七姑娘找个丫鬟?这送上门一个那么好的,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话不是这么说。”杜十娘叹息。
“你不喜欢她?”秋屏问:“也住了两天了,该是能知晓一些性子才是。”
“倒不是不喜欢。”杜十娘说道:“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话是听话,就是有些呆呆的,不够机灵。”
“什么都不记得,会这样也是很正常的,要我说,你就是怕带回十楼之后,翠儿又念叨你往回捡人。”秋屏说道。
杜十娘哼了一声:“你少激我,家里还轮不到那个丫头说了算,至于那姑娘,淮沁若是不要,我带她回春风城再找下家。”
“那么好看的姑娘,你真舍得把人家往火坑里推?”
“呸,谁还不是个好看的姑娘了?”杜十娘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出了几丈,又回头说道:“若是杜七喜欢她,留下也就留下了,不缺一张吃饭的嘴。”
秋屏抿嘴一笑,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说道:“十娘,你这是什么运气,总是捡到这么好的姑娘。”
“我最近的运气是很好。”杜十娘说道。
“那姑娘还没有想起她的名字?你也差不多该给取个名字了,也不能总是喂喂的叫人家。”秋屏说道。
杜十娘看着秋屏那闪闪发光的眸子,说道:“又想给人起名字了?你就像个算命先生。”
秋屏被猜中了心思,也不觉得羞人,反而理所当然的说道:“银烛秋光冷面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流萤的名字不就是我取的?哪个知道了不夸上两句。”
杜十娘心说这倒也是实话。
……
……
不系舟上,杜七坐在窗前读书,一会儿之后有些乏了,便抬起头看向坐在她对面,望着远处竹林发呆的姑娘。
从她和杜十娘把这个姑娘从河里捡回来已经过了四天了,知道的消息是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柳青萝和几个女人都来见过,纷纷认为这么干净的姑娘的不该入望海店,便想着让杜十娘这个已经离开了春风城、知根知底的人收下她。
杜十娘尚未决定,她又是杜十娘捡回来的人,所以一直和她们一起住在不系舟上。
杜七觉得这个姑娘长得是很好看,干干净净,小手白白嫩嫩的让人想捏上两下。
此时,捡回来的姑娘穿着一身浅色罗裙,及臀长发扎起,只是坐在那儿便洋溢出一股子清新淡然、仿若梅花的气息。
这般静若处子的姑娘哪有人不喜欢的?
杜七瞧了一会,发觉这个姑娘比她还要闲得慌,从一开始就对着那竹林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十娘让她与这人好好相处,所以杜七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杜七的声音,白裙姑娘身子一颤,那淡雅的气质一秒破的干净,身子稍稍往后靠了一些,说道:“七姑娘,没想什么。”
“你饿了吗?”杜七说道:“十娘去买早饭了,该是快回来了。”
白裙姑娘摇摇头:“我……不饿。”
她说“我”的时候有些僵硬,似是不经常这般自称,可住在不系舟上,杜十娘教她这么说,她便将其记在了心里。
“你怕我吗?”杜七很疑惑。
白裙姑娘一顿,视线落在窗外那青色天空上,本能的便起了一股深入灵魂的痛楚,说道:“我不知道。”
尽管身子后退了,可她的气质仍旧是那般平静似水。
照杜十娘所说的,她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被捡回来了,所以她对杜十娘和杜七是信任的,可不知怎么得一看见杜七便心头发麻。
“你真是个怪人。”杜七说着,觉得她能察觉到什么,倒是真的有几分道行了。
这样的姑娘虽然比不上明灯,可若是能留在身边做侍女也是不错的。
“你有名字吗?”杜七饶有兴趣的问道。
白裙姑娘说道:“应该有,只是我想不起了。”
“那就是没有。”杜七说道:“得让十娘给你取个名字才行,不然叫你来也不方便。”
白裙姑娘嗯了一声。
她这些时日待在不系舟上,随着杜十娘见了许多人,知晓杜十娘的名字、杜七的名字,可只有她记不起名字,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受。
至于旁的姑娘提议给杜七做侍女的事情都没有背着她,她了解侍女要做的事情之后,认为没有什么不好,她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要跟着最信任的人。
杜十娘和杜七自然是她所信任的人,因为她也不记得其他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打开,杜七和白裙姑娘同时看过去,动作出奇的同步。
门被推开,杜十娘和秋屏一前一后走进来。
杜十娘将早点放在桌上,旋即去屋里换衣裳,秋屏则是顺势两个姑娘身旁坐下,对着那白裙姑娘说道说道:“又见面了。”
“嗯。”白裙姑娘轻轻点头。
杜七说道:“秋屏姐,咱们先吃饭吧,要说什么等吃完了再说也可以,”
“急什么。”秋屏摆摆手,“等十娘过来,咱们先商量商量这姑娘的名字。”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那白裙姑娘:“名字还记得?”
白裙姑娘看了一眼杜七,随后摇头,学着杜七说道:“回秋屏姐,都想不起了。”
秋屏闻言,一直盯着眼前的姑娘上下打量着,似乎在想怎么样的名字才能符合她的气质。
杜七则是有些饿了,望着桌上那散发着香气的早餐发呆。
不久之后,杜十娘换了一身衣裳从屋里出来,自然的在杜七身边坐下:“吃啊,都在这看着什么?”
“不是说要先取个名儿?”秋屏说道。
杜十娘拿了一个小点心塞进杜七的嘴里,这才对着秋屏说道:“不是说好了交给你?我不会取名字,杜七的名字都是她自己起的,就因为这件事……我可没少被七姨埋怨。”
“十娘,我的名字是很好听的。”杜七咽下点心,说道。
“我知道你喜欢,吃你的早饭。”杜十娘轻拍杜七的大腿,看着那望着桌面上点心发呆的白裙姑娘,说道:“让秋屏姐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白裙姑娘眨眨眼,接着说道:“都听姑娘的。”
杜十娘摊手:“这妮子和杜七当初一个模样。”
秋屏如愿以偿得到了给姑娘取名的权利,说道:“按照你的姓来就姓杜……至于说名……”
“停。”杜十娘打断了她,说道:“姓杜这件事放一放,若是住我那儿,该是要有一个花名,似是翠儿、明灯差不多,你仔细想想。”
她还没有想过是不是真的要收留这个姑娘,所以并未想过让她随自己的姓。
要知道除了杜七,哪怕是明灯,杜十娘去给她登记户籍也是明灯住下之后许久的事情了。
秋屏了解杜十娘的心思,说道:“那你让我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咱们有的是时间。”杜十娘说着,看着那从始至终一直呆呆坐着的白裙姑娘,心下叹息。
她就说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机灵,杜七都吃上了,她还在那看着等着自己发话呢。
“吃吧,一会要凉了。”杜十娘温和的说道。
白裙姑娘嗯了一声,拿起一块点心小小的咬了一口,经过了连续几天的一日三餐,她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进食变得有些习惯了。
秋屏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杜七吃着点心。
杜十娘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姑娘,想着若是在十楼,身边该是还会有明灯和翠儿……若是休息,该是还会有石闲和婵儿。
她不讨厌热闹。
有时候,熙熙攘攘也没有什么不好。
“味道怎么样?”杜十娘问。
“我觉得……”
“没问你。”
杜七刚要说话便被杜十娘噎了回去:“你这丫头吃什么东西都一样的香。”
杜七:“……”
“回姑娘,味道很好。”白裙姑娘望着杜七和杜十娘,心想还是十姑娘厉害一些。
“吃得惯就好。”杜十娘点点头,旋即觉得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不行,将心比心,若是她当年能早些遇到七姨,说不得就不会遭遇后面的不幸了。
更不要说她一直都在想着给杜七找一个合适的玩伴和丫鬟,明灯虽然也不错,不过还是一个孩子,年龄有些太小了。
她又看向杜七,心道若是杜七喜欢她那就留下,若是杜七不喜欢,等回到春风城和石闲、红吟商量商量,或者直接交给平娘,让她去处理。
这也是杜十娘让秋屏先给她取个青楼花名的缘故。
……
方之南的手艺出奇的好,所以无论是杜七还是那白裙姑娘都吃的习惯。
凉风吹着窗棂,饭后的杜七如往日看书,杜十娘端来了火盆,与那新捡回来的姑娘说着悄悄话。
许久之后,秋屏回了神。
杜十娘松开牵着白裙姑娘的手,说道:“她说可以让你给她取名字,想的怎么样了,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想好了没?点心都冷了……喊你吃也不理人。”
秋屏认真说道:“我想好了。”
听到她的话,白裙姑娘看向她,杜七也放下书本,饶有兴趣的竖起耳朵。
“说来听听。”杜十娘翘起一只脚,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秋屏说道:“秋水,这该是个好名字。”
“……”杜十娘愣了一下,嗔道:“你憋了那么久,就取了一个和秋水楼一般的名?这算什么。”
春风城有秋水楼,祝平娘是那里的小班主,红吟、绿绮等人都是秋水楼的姑娘,包括她杜十娘以往也是那儿的人。
“这有什么。”秋屏说道:“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杜七也跟着微微颔首。
这名字虽然有些俗气了,可怎么想都比白景天给寸心取得名字要好听,这至少像是个姑娘家会用的名字。
“不让随我的姓,反倒随你的姓了?”杜十娘说道。
秋屏摇头:“我这样的姑娘可没有姓氏,只是巧了,再说了,就算随我姓秋不也好听?”
杜十娘还是感觉和春风城的小苑撞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道:“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取。”
“你们是在汇湖见到,那便是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
“别说了。”杜十娘听着这些经典文章便觉得头大:“我相信你是仔细想过的了,咱们听听丫头的意见。”
她转头看着白裙姑娘,却发她怔怔的看着秋屏,面上有明显的意动。
秋屏笑着说道:“看来她很喜欢,我这秋水两个字取自《秋水》,说不得姑娘在来淮沁之前,也是个熟读道藏的秒人。”
“我读的书少,不知道什么秋水,难道不是望穿秋水的秋水?行了……你也别向我解释,她若是喜欢那就这么定了。”杜十娘说着看向白裙姑娘,说道:“喜欢吗?”
“嗯。”白裙姑娘点头。
对她来说,这会是个好名字。
0379 师承的桃花
因为杜七这些时日没有机会与杜十娘再去淮沁竹林,所以那悟道竹迟迟没有出世,一众仙门的眼线以淮沁竹林为中心向外扩散,做着至宝出世准备的同时寻找那随着天劫而消失的道宫观主。
淮沁因为属于春风城,算是和绝云宗有关系,加上这一次许多人都欠了倚石仙子的人情,所以并未出现仙门弟子在淮沁惹是生非的情况,反倒有不少女修在淮沁游玩放松,与许多姑娘结了因缘。
其中,八方客栈的掌门吕少君和鱼行舟算是给女修们打了个样。
鱼行舟作为九华剑主,本身一举一动便备受瞩目,而这半个月的时间,她与吕少君没有任何遮掩的在淮沁赏玩,自然起到了带头作用,不少南荒的女修出现在淮沁。
小雪天。
一艘小船之上,吕少君侧卧,喝着杜十娘的同款烈酒,面色绯红。
鱼行舟跪坐在吕少君身侧,面前放着成堆的玉简。
“行舟,来陪我睡一会。”吕少君略带醉意的说道。
鱼行舟说道:“师父,我还要处理宗里的事务。”
“那些东西……你管它做什么?”吕少君认真说道。
鱼行舟叹息。
她觉得师父到了淮沁就做了真正意义上的甩手掌柜,不仅彻底不再理会宗内的事务,对修仙界发生的各种大事也不再关心,整日就是喝酒游玩,甚至……她为了喝醉,特意用真气去催化那酒气,强行进入微醺的状态。
“师父,一会儿我批完了二堂口的玉简就陪你歇息一会。”鱼行舟说道。
“二堂口?”吕少君微微翻了个身,看着自己身旁的少女,嗤笑一声:“那老家伙教出来的徒弟祸害了多少姑娘家?他自己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仙器消息亲手差点将同为宗内长老的兄长一家灭门,还要对最后的遗孤下手,呵…男人。”
鱼行舟一怔,抬起头说道:“师父不喜欢他?”
“你说呢。”吕少君说道:“若不是他早年奇遇,手里攒了不少的仙源,我早就弄死他了。”
说着,她又补充道:“关键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将丹药灵石都收在哪里,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鱼行舟叹息。
惦记自家长老的家底,甚至想着杀人越货……这居然是一派掌门能说的出的话,可她竟然不觉得奇怪,放下玉简说道:“师父,石婴师妹就是那个遗孤?”
“你不是都知道?”吕少君随意说道:“老家伙杀了石丫头的父母和胞妹,在要杀她的时候我救下了她,留着她牵制那老东西,他看着石丫头一天天长大便急了,取出了一半丹药和灵石交给我……”
她说着说着停下,可鱼行舟却明白了。
师父救下石婴多半不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是看上了二长老的灵石丹药,随着石婴的修为逐渐提高便开始对他有了威胁,二长老不得已只能牺牲一部分家底换取师父的袖手旁观。
以师父对宗门的态度,只怕她救下石婴只是随意埋下的一条线。
“师父,我不喜欢这样。”鱼行舟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与你说。”吕少君睁开眼睛,面上醉意去了一些,她说道:“我也不喜换这些事,但是我喜欢灵丹,你以为你前些时日当做糖豆吃的一袋洞宫丹是哪里来的?”
鱼行舟一怔。
原来……那些丹药是以石婴师妹的命作为筹码换取来的?
她沉默了。
吕少君摸了摸鱼行舟的手说道:“就结果来看,石婴没死,还莫名搭上了松云子和禅子,现在反倒轮到我们被动了,该说是造化弄人?”
她自嘲一笑:“果然坏事还是做不得。”
“师父。”鱼行舟还要说什么,却听吕少君说道:“你师父我向来便不是好人,到现在,哪怕是北方书院的人对我也是一口一个妖女,你该能明白。”
鱼行舟不语,心想师父的话向来只能听个三分。
事实上,先不论是什么目的,当初师父若不救石师妹,她也活不到今天。
她叹息,说道:“师父,我不想要懂这些。”
“我知道。”吕少君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道:“让我再歇息一些时日便回归从前,你只管好好修炼就行。”
她说着,嗤笑一声说道:“也是咱们宗里的尽是一些废物,若是有人能有那师承在丹道上一半的造诣,我这荷包也不至于紧成这样。”
“师父,你对师长老的态度怎么……”鱼行舟很疑惑,因为以往时候虽然绝云和八方客栈互相不对付,可师父对于师承这个青云峰最年轻的长老向来是赞不绝口的。
无论是剑道修为还是丹道造诣,甚至是教出了白龙这个学生而护得一方安稳都是十分的值得赞叹。
现在的口气却忽的带上了几分怨气。
吕少君哼了一声,说道:“一个能让自己女儿沦落勾栏的男人会是什么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你小师妹是怎么长的眼睛,还有那天枢阁的少阁主……啧。”
鱼行舟露出一抹疑惑,她的小师妹?
旋即一愣。
难道师父说的是她那个同在青云峰的小师妹?
“师父,你的意思是,小师妹她喜欢师……”
“别说,我听着就难受。”吕少君打断了鱼行舟。
她此时不复方才的淡定。
哪个当母亲的知道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做过“负心汉”的男人,都不可能再对那男人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哪怕那个人是师承也是一样。
鱼行舟见吕少君实在是郁闷,便借机问一些正事:“师父,道宫让咱们帮着寻那观主……咱们该做到哪一步?”
“观主?她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吕少君说道:“可看道宫这般急切的样子,他们说不得有什么手段可以知道观主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她的位置……这可是个卖道宫人情的好时机,吩咐让所有人留意吧,道宫既然准备撒网,只怕是也不清楚观主此时的具体情况,我估计不是太好,直面天劫,若是没死最少也是几个月动不了修为,不会比般若禅师强多少,禅师肉身损毁,观主虽强……可谁知道呢。”
“嗯。”鱼行舟拿起那刻着黑白印记的玉简在船上打开。
一抹立体光影出现在她眼前,不是旁人正是那观主的模样。
0380 世上不缺天之骄女
鱼行舟看着投影上那三十岁左右的稳重女人,感叹说道:“师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魏观主的样貌……”
“我也许久没见了,她以往可是道宫的紫虚元君,哪里是那么好见的?现在退了下来,该是更强了。”吕少君望着那道姑的模样,心道岁月无痕。
“师父,我从很久之前就知晓紫虚元君的名声,能与我细说一些?”鱼行舟有些好奇的问。
她可是听到了许多关于那个女子的传说,心下仰慕许久,在九华山也远远的见过一次。
女冠二两拂尘在手,凌渡三生河,那场面至今还在深深的印在她心里。
她憧憬着这样的女人,现在也依旧没有变过。
正是因为这样,她知晓魏观主在道宫单论修为是前三而不是第一的时候,一想到最少还有两位能与她并驾齐驱,便对禅宗佛门不抱有什么期望。
“观主?”吕少君点点头:“是了,你们这样的姑娘是会喜欢她,那我便与你说说,我对她不是太了解,不过基本的知道一些,毕竟,无论是你师父我还是绝云宗的那个女人……咱们这些同时代的姑娘再怎么努力都难以望其项背,魏云笈真是最适合修道的女人。”
即使是已经走到了个人能力尽头的倚石仙子云浅,一直以来都活在魏云笈的阴影中,虽然二人的修为可能看起来差别不大,事实上若是真的生死相搏,吕少君觉得她加上云浅都不一定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那可是已经窥过仙路的女人。
“魏云笈?”鱼行舟一怔,她还是第一次知晓观主的名字。
“呵呵,从她当上了紫虚元君,这个名字便没有几个人知晓了。”吕少君想了想,说道:“咱们出身南荒的姑娘虽然与她生在一个时代,可当初对她也算是憧憬的。”
“出身南荒?师父,我没听你说过。”鱼行舟很感兴趣。
“我算一个,云浅那妮子算一个,还有一个你猜猜是谁?”
“这我怎么猜。”
“梅花庵。”
“隐仙祝桐君?”鱼行舟脱口而出。
“就是她了。”吕少君摊手。
鱼行舟看着师父的表情,心道她们三个姑娘之间一定有难忘的过往和因缘。
吕少君说道:“现在,只有桐君在琴道上的地位能和她比一比了。”
鱼行舟点头。
世人皆知隐仙不出世则已,一出世必然会轰动一时,祝桐君就是隐仙中的佼佼者。
天闻阁琴,客洗流水的名头不会没有人没听过,甚至单单说名声……天闻琴的名头可比紫虚元君要高上太多。
毕竟,传闻听祝桐君一曲比得上悟道百年。
连道天君都忍不住将她“请”到道宫,要知道天君是能与仙争锋的古道强者……祝桐君的本事自当是人尽皆知。
“师父,听闻天君薨后……祝前辈就失去了踪影。”鱼行舟说道。
“嗯,我猜她在南荒哪个勾栏窝着。”吕少君对老友了解的很,见到自家徒弟呆滞的表情,又说道:“她喜欢呆在那儿……以及,最近不是有了消息,云浅该是知道她在哪,有空我替你求一曲。”
鱼行舟眼睑轻轻跳动,却听吕少君喃喃自语说道:“以桐君的性子,知晓我陪你在这儿待了那么久,说不定会来瞧瞧。”
“……”
鱼行舟心道这种关系就好像师父和那倚石仙子一样,看起来针锋相对,可实际上……说不得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比起师父,自己真的是差得远。
鱼行舟换了一个姿势坐着,说道:“师父,咱们在说魏观主呢。”
她觉得师父可能是醉了,隐仙现在的踪迹毕竟还是个秘密,她也不想知道太多。
吕少君眨眨眼,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云浅知道桐君的位置,基本上东玄的大小门派都知道了,她卖友很有一手的。”
“师父,你别说了。”鱼行舟甚至想捂住耳朵。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吕少君似是打开了话匣子,说道:“那说说魏观主吧,可我对她不甚了解,连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兜儿都不知道。”
鱼行舟身子一颤,心想难道倚石仙子和隐仙祝桐君的她就知道了?
“师父,普通一些就行。”
“哦。”吕少君坐正身子,斟了一杯酒后说道。
“魏云笈,字贤安,青州世家次女,幼时便博览百家,通儒学五经,好老、庄之道学。”
鱼行舟松了一口气,附和说道:“女儿家却喜欢道学,可真奇怪,我小时候就喜欢拿着木棍抽油菜花玩。”
吕少君白了她一眼,旋即说道:“二十四岁那年,世家联姻,要将其嫁给青州俊杰……”
“然后呢?”鱼行舟紧张起来。
“然后?然后她就逃婚了。”吕少君说道:“找了一家天师观出家做了女冠,持斋修道。”
鱼行舟吊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却疑惑说道:“她一开始不是道宫的弟子……只是一个普通道姑?”
“就是这样,所以云浅每次提起她,都说她是个怪物。”吕少君说道:“之后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有时候有天赋的人真的不一样。”
“什么意思?”
吕少君叹息一声,说道:“魏云笈冥心斋静,累感真灵,三十七岁时,有道门老祖下降,授以道学。”
鱼行舟顿时呆住了,喃喃说道:“仙人……传承?”
吕少君点头,说道:“魏云笈是道宫有记载,唯一得过道祖传承的道人,至于东华夫人的青莲剑……与道宫无关。”
以道门仙人那种飞升了就再也没出现过的性子,魏云笈作为道祖传人,重要性不比佛门的禅子佛印差。
鱼行舟眼睛闪闪发光,吕少君并不陌生这种眼神,她说道:“过分的还在后面……道祖赐魏《太上宝文》《八素隐书》《大洞真经》《灵书紫文八道》等仙文共七七四十九卷,而后魏云笈将其尽数领悟,七十年之后孤身硬闯九华山,取走道经《上清经》、《黄庭经》,之后创立上清黄庭观,潜心清修,再出世……便已经是窥得二分仙路了。”
说着,她望着投影中魏云笈的面容,很难想象这个凤目疏眉的道姑就是她记忆中的女人。
这种当年是个女修都仰慕的存在,吕少君可忘不了。
实话说道宫动用这个女人,就是想着没有一丝意外的将仙品悟道竹收入囊中。
现在她却在天劫下没了影子。
道宫能不急吗?
……
同一时间,不系舟上的浴室中,一个身姿曼妙的姑娘泡的浑身发红,迷迷糊糊走进玄关,站在铜镜处,于脸上抹着什么。
却听杜七无奈道:“秋水姐,那是发膏,不是口脂,别往嘴上涂!”
0381 秋水的确是一个好名字
浴室间,姑娘怔怔的看着那铜镜中映出来的少女,下意识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眸中多了几丝疑惑。
她原来是这么好看的姑娘吗?
大抵是许久没见过自己出浴的模样,所以秋水的视线在那镜中停留了许久。
杜七无奈的走出来,说道:“秋水姐,那是发膏,不是口脂,别往嘴上涂。”
杜七比秋水稍稍要矮一些,站在她身边有些像是一个妹妹。
“发膏?是方才七姑娘帮我抹的那个?”秋水疑惑转头问道。
“嗯。”杜七点头,牵住秋水的手,说道:“咱们再回去洗洗……今儿十娘陪着青姨去喝茶了,让我们去淮沁找几本书回来看。”
杜十娘是嫌弃杜七整日不做正事,所以给她找个事情做。
至于说秋水……她被杜十娘捡回来,又被秋屏取了个“秋”字辈的名字,虽然在不系舟住下,可杜十娘还没确认是否要留下她,便让姑娘们先处处看。
所以最近这些时日,杜十娘有意无意给杜七和秋水营造单独相处的机会,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毕竟,虽然秋水性子平和,也足够乖巧……可杜七是一个性格奇怪的姑娘,想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与她处的来。
……
浴室中,杜七清洗着秋水不小心沾到脸上的发膏,旋即想起了什么,心道最近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消息往秋水身边钻,可那姐姐空有一身的真气却忘了怎么使用,所以她收不到那些讯息,反倒是自己听的清楚。
杜七觉得心烦,吵吵闹闹的让人不大舒服,她说道:“秋水姐,你还记得魏云笈吗?”
秋水眨眨眼,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摇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那咱们就不理那些人。”杜七说着,伸手在秋水前方轻轻一挥,隔断了秋水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随后说道:“终于安静了。”
“七姑娘在说什么呢?”秋水眨眨眼。
“没什么。”杜七笑着说道:“一会儿咱们先去买一些蜜饯再去淮沁的书坊。”
秋水什么都忘了,可还认得字,所以杜十娘才让她们找书看。
“十姑娘说还是要少吃一些糖。”秋水认真的说道。
杜七说道:“姐姐倒是比我还要听十娘的话。”
秋水理所当然的说道:“这难道不是应该的?”
杜七看着她,点点头:“这就是应该的。”
她很喜欢这个懂规矩的姐姐。
……
小船上,鱼行舟看着画上手持拂尘的道姑,说道:“师父,魏观主硬闯九华山,取走道经《上清经》、《黄庭经》,以九华山和道宫的关系……她该是被道宫敌视才对,怎么就成了道宫里的人。”
吕少君无奈说道:“天下道门皆一家,再说天君是何等人物?他亲自上门找到了魏云笈,邀她入住道宫,封紫虚元君,魏云笈一心只有修道,对于当今的道门领袖自然是信服的……轻而易举便入了道宫。”
吕少君觉得魏云笈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死心眼……或者叫除了修道旁的什么都不在意。
所以哪怕是后来天君不在了,她也依旧在道宫内清修,也不抗拒道宫之内的命令,身居高位,却从不掺和内部的权利争斗。
其实说是权利斗争,可实际上道天君消失之后,整个道宫的凝聚力大大下降,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愿意管事,各种事物反倒落到了那个小姑娘身上。
哦,现在不能叫小姑娘了,至少她们见了都要恭敬的叫上一声“夫人”或者是“元君”。
道士向来懒散,也就是这一次仙品悟道竹过于贵重,不然魏云笈只怕也不会出自己的道观一步。
对于她来说,在道宫修炼和在山野洞府似乎没有太大的分别。
鱼行舟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父之前说……魏观主的元君之号被收回去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元君本意是指女仙,而在现在的道宫,元君是女性最高身份的象征,同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位元君存在……以往的元君是魏云笈这个紫虚宫上清观的观主,可后来那东华夫人李青莲入住东华宫,封号东华元君,那紫虚元君的的道号自然降成了魏观主。”吕少君说着,耸肩说道:“即使是这样,魏云笈也丝毫不在意……甚至那元君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实力强还没有野心姑娘当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师父,咱们该怎么找她?”鱼行舟问道。
吕少君白了她一眼,嗔道:“道宫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问我?说不得走着走着就遇到了呢。”
鱼行舟也是一愣,随后惊诧一笑:“我以为师父什么都知道。”
“看你那个傻兮兮的样子,你若是活的久了,也会知道的。”吕少君缓缓起身,拾起船棹划向岸边。
“师父,咱们要去哪儿?”鱼行舟问。
“去买一些蜜饯,听说这儿的蜜饯味道很好。”吕少君说着看向鱼行舟的荷包:“有银子没?”
“够师父你吃的。”
“那就好。”
两个姑娘戴着面纱上了岸,走在岸边那热闹的小坊处,拐了几处后鱼行舟说道:“姑娘们说这儿的蜜饯味道很好……”
她说道:“师父,看……是杜七。”
“嗯。”吕少君点点头,视线落在杜七身侧,眉间闪过了一丝惊艳,惊叹道:“好漂亮的人。”
杜七身侧有一个穿着白色裘袄的少女,那一头长发与杜七一样扎了个低马尾,杜七用着白色缎带,她则用着红色缎带。
并排走着,倒是真像是姐妹。
也难怪,杜七本就是自来熟的姑娘,秋水又什么都不记得,与杜七整日生活在一起,若是关系不好那反而才奇怪。
两个姑娘手牵着手,一人怀里抱着一个蜜饯袋,正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任由吕少君再厉害,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没有丝毫修为、眉宇间带着浓郁少女憨气的姑娘便是那手持拂尘天下之大皆可去的的女人。
毕竟一个是杜七身边的倌人少女,一个是中年死板的道姑,差距很大。
别说吕少君了,哪怕是道天君死而复生也不可能认出她来。
“七姑娘,这蜜饯好酸。”秋水蹙眉说道。
“酸着酸着就甜了。”杜七笑着,与秋水一同前往淮沁书坊。
她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吕少君的方向,心道既然是祝姐姐的朋友,那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
“这望海店可真有意思,尽是姿色绝佳的姑娘。”吕少君看着鱼行舟,她的行舟居然被勾栏的姑娘比下去了……
不说旁人,就是那杜十娘的气质样貌和性子,也难怪李孟阳忘不了她。
“春风城的姑娘都是这般好看的,师父你去了就知道了。”鱼行舟说道:“石闲也很好看,她小时候就比十娘要可爱,现在……更漂亮了。”
“别夸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吕少君无奈。
她与鱼行舟去买了蜜饯,接着正要离开,突然看向角落,那巷子的阴影中,一个穿着与淮沁姑娘无异,打扮老成艳俗、面上点着柔妆、眼带媚气的女人靠在墙边,对着她挥了挥手,说道:“少君,好久不见,你在淮沁逛什么呢。”
鱼行舟视线落在吕少君和那勾栏女子身上,第一反应是惊愕。
师父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女人?
那在巷子中对着自己师父招手的女人从上而下,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像极了一生混迹勾栏青楼的女人……这样的人居然亲密的唤她师父少君?
忽的,鱼行舟怔怔的看着那巷子中的女人,脑海中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不会……吧。
巷子中,吕少君面色冷淡:“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祝平娘摊手,轻声道:“少君你还是那么不通人性,夫子又没死,我看什么笑话?只是阿浅说你在淮沁玩,我就来瞧瞧,咱们也许久没见了?去喝一杯?”
“你不能换个样子?”吕少君蹙眉,面上有些许不满。
祝平娘无视了吕少君那嫌弃的目光,放在鱼行舟身上:“这就是鱼行舟?倒是个俊丫头,若是入了我的秋水楼,也会有不少人喜欢。”
“讨不讨人嫌。”吕少君抽了抽嘴角。
也就是她知道祝平娘的性子,若是换了云浅说这种话,她定要与她没完。
“说什么明灯不会与她差,我是不知道阿浅哪里来的信心。”祝平娘呵呵一笑,指着不远处的酒馆说道:“喝一杯去,我晚上约了青萝吃茶,没什么时间陪你。”
吕少君点点头:“你带了琴没?”
鱼行舟闻言眉头一挑,视线在祝平娘胸前的残念掠过。
祝平娘也不在意,说道:“没带,你想听琴?可我今儿只想吃酒。”
“那就听你的。”吕少君说着,问道:“你去了绝云的青云峰了,她……怎么样。”
“挺好的。”祝平娘说道:“只是那白云峰的姑娘明明喜欢她,她却视而不见……和你一样,不知道好坏。”
吕少君也不与她吵,转头对着鱼行舟说道:“行舟,你先回房,我随着她去吃酒。”
鱼行舟应了一声,带着那翻涌的情绪离开。
等到鱼行舟离开,吕少君瞪着祝平娘,说道:“桐君,这怎么这幅打扮就来了?真不拿我家孩子的憧憬当回事了?”
祝平娘无所谓的说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
“谁和你是自家人。”吕少君啐了一口,又问道:“云浅也接了道宫的讯息要找那魏云笈吧。”
“你说呢?”祝平娘反问,随后叹息说道:“以她的本事竟然也抵不过一抹天罚。”
“能挡得住的都飞升了。”
“也是。”
……
……
杜七走在一排排的书籍中,嗅着那墨香气,心道能挡住天劫的也不一定能飞升,相对的,能飞升的也不一定挡得住天劫。
打雷是挺吵闹的一件事。
寸心就是死在劫雷下的。
她笑了笑,将听到的抛之脑后,旋即继续挑选要看的书。
淮沁的书坊不大,都是一些姑娘们收集来的书册集中在一起,不是用来卖,而是供姑娘们借回去看,算是淮沁姑娘自己的私人书阁。
因为是收集而来的,所以自然不会像沁河医馆那样连许多失传的医书都有,这儿的书大多专业性不强,多是一些小说传记,给姑娘们做饭后消遣。
除了娱乐书籍,最多的是道家书籍和佛经。
因为无论是道观还是庙宇都不介意姑娘们抄录经典,所以淮沁书房有不少普通的经书。
世上多数的经典都是一般人看不懂的生涩文字,也是难为了众多抄书的姑娘。
杜七在书坊转了好一会才勉强找到和经络相关的书籍,她捧着书走到秋水面前,说道:“姐姐可选好了?”
秋水如实说道:“这些书我看不大懂。”
杜七看着秋水怀里的两本书的名字,意外说道:“一本佛经一本道经……姐姐也看的进去?”
她反正是从来都看不懂不说人话的书。
“我也不知道……”秋水拿着手中的经书,说道:“感觉会很有趣,而且七姑娘你来瞧瞧这本书的名字。”
杜七凑过去,一字一字的读道:“《庄子·秋水篇》……原来秋屏姐也看过这书,难怪给姐姐起名字叫秋水。”
是了,秋屏和翠儿一样都是喜欢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当初杜十娘刚扭到脚的时候她和杜十娘去秋屏的家拜过小佛像的。
该说是很巧吗?
杜七觉得秋屏这算是歪打正着。
“秋屏姐懂得可真多。”杜七说着,接过秋水手中姑娘们抄录的道藏和佛经,说道:“那就先借这些吧。”
秋水轻轻点头。
她方才挑选书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些道经,旋即便被那与自己名字相同的书籍所吸引,心道也许是很有趣的东西。
……
傍晚。
当杜十娘回来,见到的是两个映着烛火正读书的姑娘,她满意的轻笑,随后走过去。
却见杜七正在看一本佛经,兴许是看不大明白,所以眉头紧蹙在一起,连她回来了都没有听到。
杜十娘啐了一口,夺下杜七手中的佛经,嗔道:“你要出家做尼姑不成!”
0382 修仙的本质是追求大道(二合一)
凉风吟吟,拂动杜十娘的面纱,露出那一颗精致仿若泪珠垂落的黑痣。兴许是罕见的在淮沁与姑娘们厮混在一起,杜十娘气质的最表面又浮现出了一层浅浅的风尘气息,即使是现在横着眼眉,却依旧显现出几分媚色。
她打眼斜视着面前的两个姑娘。
气氛稍显凝固。
杜十娘本以为自家姑娘是在认真读诗词或是医书,哪想到她居然在看佛经,杜十娘虽然总说她希望让杜七入仙门,可她说的是普通仙门,出家人自然是不算在里面的。
杜十娘本就害怕杜七进入仙门就“不要”她了……现在若是那仙门还是道士尼姑之类的出家人,那无论杜七怎么想,她们应该都不会再有联系。
说起来可能不那么为自家姑娘考虑,可杜十娘对这一点的抗拒还要甚于杜七入望海店。
毕竟哪怕是入了望海店,以她们现在的本事,杜七最差也是做一个清馆人。
清馆人不丢人,因为尊上的女儿也是个清馆人。
自家姑娘不去做出家人是她的底线。
杜十娘漆黑眼珠映着她的动摇,她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翠儿信佛或是这几次拜佛的缘故让杜七对佛经感兴趣了,心想回去一定要和翠儿那妮子好好算上一笔。
“十娘,你怎么了。”杜七被夺下佛经,意外的看向杜十娘,心道十娘就算是在不高兴的时候也这么好看。
正通读道藏的秋水也放下书,抬头看着,一言不发。
“谁让你看佛经的?”杜十娘面上轻颤,看得出脸色很差,她打开手中姑娘们抄录的佛经看了一眼,又是一愣:“法华经?是秋屏姐抄的?”
杜七点点头:“十娘,因为是秋屏姐抄的,所以我们借回来瞧瞧……只是我看不大明白。”
杜十娘稍稍松了一口气。
若是因为秋屏的署名心里好奇而借阅那也还好,为了以防万一她问道:“还借了什么?”
杜七指着一旁秋水手中正在的看的道藏,说道:“这本道藏因为名字里有秋水两个字所以拿回来瞧瞧……然后就是我的经络注解,十娘,这儿的医书都是我看过的,还有许多错的地儿……没有沁河医馆的好。”
“废话,怎么能和城内供公子修习的藏书相比?”杜十娘说着,手放在杜七脖子上,掐了一下之后问道:“妮子你对道藏和佛经很感兴趣?”
“十娘,你说什么呢。”杜七摇摇头,抓住杜十娘的手攥在手心,稍稍暖一下那因为寒风而冰凉的手,搓了搓后说道:“我一看到这些不说人话的书,脑袋就嗡嗡的响,才不喜欢……还有十娘今儿的这身打扮可真好看,我许久没有见到十娘你化妆了。”
杜十娘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轻轻抓弄杜七的手背,嗔道:“是青姨让我点些妆,说是我若不同意她就要亲自摘了我的面纱、不对,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我就知道你那个小脑瓜看不进去这些典笈,行了,你们歇着,我去准备晚饭。”
说着,杜十娘转身离开。
因为心急,所以她全程只和杜七说了话,没有在意秋水。
对于正在看道藏的秋水,她本就没有那么关心,因为杜七也说了,是那书上有秋水两个字,姑娘们好奇才拿回来看,不算什么。
对于新来的姑娘会冷落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杜十娘没有敞开心扉接受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
当初明灯初入十楼,杜十娘虽然没少观察她,可在明灯眼里便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所以明灯才那么怕她。
……
……
手握“生杀大权”还冷漠的姑娘总会是让人紧张,哪怕是秋水也是一样。
等待杜十娘离开,秋水那僵硬的身子才软和一些,她轻轻放下手中道藏,小心翼翼的问道:“七姑娘,十姑娘她……很不喜欢这些经文?”
杜七点点头:“算是吧,十娘不信道士和尚,不敬仙神,以前我去金刚寺找安宁给她求过一个木牌,十娘放在床前挂了两天便嫌弃晃荡,现在已经不知丢哪去了……前些时日捡到的拂尘,十娘也说是破玩意,进了淮沁就扔掉了,她既然不信,应该也是不大喜欢和尚、道士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秋水合上手中的那本道经《庄子·秋水》,心道她这本书看了一半,觉得心里暖暖的,仿若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若是再看下去,一定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可她现在不想看了。
因为那当家的姑娘不喜欢,她又为什么要给那么好的姑娘添堵?
“七姑娘,这经文咱们明个还回去吧……对了,十故娘喜欢什么?我去找几本来看。”秋水认真说道。
“十娘……我喜欢的十娘都不喜欢,蜜饯也只是偶尔拿来香香嘴,诗词……也很久没有见她读过。”杜七想着,说道:“秋水姐,十娘喜欢听戏、做饭,最近还喜欢弹琴和喝茶。”
“我知道了。”秋水心想她兴许可以学学这些。
总之这个姑娘虽然心中对道藏略有不舍,可为了能在这个家里留下来,她觉得还是聪明一些的好。
秋水不记得自己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只朦胧中感觉到现在的日子很轻松。
杜七定睛瞧了她一会,便笑了,那晶莹的眸子迷成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七姑娘,你笑什么?我又哪儿错了?”秋水很疑惑。
“没什么,姐姐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杜七说着,起身牵住秋水的手说道:“我知道看什么书能让十娘高兴,那就是医书……正巧我借的是基础经络,姐姐拿去看吧。”
“嗯。”秋水点点头,接过杜七手中的医书。
“有什么不懂的唤我。”杜七说着,带上今天买的蜜饯,去找杜十娘聊天了。
……
世上有姑娘天生就适合修道,无论身处怎么样的逆境,只要读起藏书就可以开五识,通八脉。哪怕她一身真气散的干净回到那刚刚逃婚到道观出家的时候、什么都忘了……甚至哪怕她身边没有灵气,只要有几本道经,她潜心修炼之下便可以重回今日的境界。
这是被道祖眷顾的人。
可世界上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有人曾望而不得的夙愿,换一条路走反倒唾手可得。
……
屋内,杜十娘一脸审问的看着杜七,却被杜七塞了一颗蜜饯到嘴里……严肃的视线无奈的转化为宠溺。
屋外的窗前,夕阳下,名为秋水的姑娘手捧医书,记着那些对她来说很是熟络的穴位经脉。
修仙的本质是什么?
秋水此时弃了万里坦途,走了一条只有十多丈长的小路。有趣的是,这十多丈的小路和那万里大路能到的地方是同一处,而能有资格走这条小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
伴着一声娇斥,杜七被杜十娘从庖厨赶了出来,她迈着轻步回到房间,坐在秋水对面,趁着夕阳,托着着小脸看着面前这个正用心读书的姑娘,心想自己有了名字之后果然很不一样。
入世会带来许多不好的东西,可她很开心,这就是最重要的。
杜七多少也明白自己现在之所以能觉得开心是因为她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东西,因为不记得,所以才能用心感受。
秋水应该也是,杜七认为有时候忘记一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
秋水发觉杜七在看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后才问道:“七姑娘,这医书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虽然景天和明灯总是叫着不明白,可实际上只要看就能看懂。”杜七说道:“秋水姐以往认得经络,所以看得简单。”
“兴许是七姑娘说的这样。”秋水点点头,她这些时日也想过自己以往是干嘛的,可总是想不起,唯一的印象似乎是她逃离了什么地方,到了一处荒山小观,不知是不是在杜七和杜十娘捡到她小河附近。
杜七说道:“等回了春风城,我带姐姐去沁河医馆看书,那儿的医书多。”
秋水应了一声。
不久之后,杜十娘烧了一锅粥,炒了一荤一素。
这儿的锅炉使的不甚习惯,所以粥糊了底,肉略微发焦,不算好吃,相比石闲的厨艺,大抵在能吃的边界线。
可面前两个姑娘都吃的很香。
杜七就罢了,杜十娘知道她就算给她吃生的她都会说好吃。
秋水就很奇怪,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竟然也吃的一脸满足,若不是杜十娘尝过味道,还以为自己做的菜真的有那么香,关键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几日……秋水随着杜七一起她弄什么就吃什么,问就说味道很好。
她难道没吃过好东西吗?
杜十娘带着疑惑,却没有询问太多。
饭后,姑娘们坐在一起消食。
杜七伸手摸向蜜饯,旋即发现杜十娘在看她,便将手收了回来,抢在杜十娘发话前说道:“十娘,你不喜欢出家人吗?”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速度将那蜜饯收起来扎好放在柜子里,这才说道:“也不是不喜欢,三姑六婆虽然地位不那么高,却也不是我这般红倌人能看不起的,只是对于姑娘家而言,尼姑也好、道姑也好,都不能嫁人。”
“不能嫁人?我本来就不能嫁人。”杜七眨眨眼。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杜十娘认真的说道。
她们二人随意聊着天,秋水却是起了些许异色。
嫁人还是出家。
这个选择她莫名的在意。
等到杜七和杜十娘说话的空隙秋水才问道:“十姑娘,嫁人很重要吗?”
“对一般人家来说是人生头等重要的事情,对咱们来说是最不好的、破坏规矩的事,最好连一丁点念头都不要有。”杜十娘说道。
“十姑娘是说不要嫁人,可姑娘又不喜欢出家人,不能嫁娶又不能出家,怎么会这样。”秋水十分的不解。
杜十娘却奇怪的看着她,道:“怎么除了出家就是嫁人?姑娘家就不能有别的活法了?”
杜十娘的声音似是一只手忽的抓住了秋水的心脏,让她整个人忽的僵在了那里,她自己也不明白,却问了:“原来世上还有别的活法?“
“自然是有的。”杜十娘点点头,心想这个孩子比当初杜七还要奇怪……
她都猜测这是不是哪个仙门子弟了。
兴许是已经有了杜七,虱子多了不怕痒……所以杜十娘完全不在意秋水的过去,只要她和杜七能玩到一处,其他的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好了,你们一会也出去走走,我去找一趟秋屏。”杜十娘拿起今天杜七带回来的道藏和佛经,起身说道。
“十娘记得带伞。”杜七说道。
“恩。”杜十娘离开,去找秋屏算账去了。
……
秋水还沉浸在杜十娘的话中,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却不知怎么去形容,下意识的就看向杜七。
“我能体会姐姐的感受。”杜七忽的说道。
秋水看着她。
杜七伸手在茶杯中轻轻一蘸,旋即在木桌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水痕,她说道:“世上不是只有睡觉这一个活法,这是十娘教我的。”
“睡觉?”秋水更迷糊了。
杜七心道真是个傻姑娘,她也懒得解释,起身拿起伞说道:“以后会懂的,现在……吃完晚饭需要出去消食也是一种活法,姐姐随我一起吧,咱们顺势去听听戏。”
“都听七姑娘的。”秋水起身说道。
她觉得杜七说的对,想不明白又问不清楚的东西,纠结也只是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她看向窗外那通往绚烂灯火的画舫的一条小路,心想这可真好看。
……
秋水兴许不会想到,她此时走的这一条捷径,正是授予她启蒙仙经之人望而不得的东西。
是尚未称宗做祖时,那个喜欢做茶与算命的懒人……此生最大的夙愿。
……
秋屏的房间,杜十娘将法华经丢到她的身上,说道:“你看看你都抄的是什么玩意。”
0383 有安宁难入法华,有秋水沿溪入海
秋屏取下杜十娘丢过来的经文,打开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跑我这儿来,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你看看你都抄的是什么玩意。”杜十娘没好气的说道。
“这不是法华经的第一卷?哪里是什么破玩意。”秋屏指着自己房间角落灯火下的一尊镀金小佛像,说道:“当着菩萨的面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若是真的是信众,还能把佛像放犄角旮旯里?”杜十娘说道。
秋屏说道:“这倒也是,咱们这样的姑娘也不信果报。”
杜十娘觉得倒不如说她们这种地位的姑娘家里请了一尊佛像才是对佛的大不敬。
“十娘,因为是心怀敬意,所以才请佛在角落的。”秋屏忽的说道。
杜十娘一愣,旋即多看了一眼秋屏,走过去杵了她一下:“我可不这么认为。”
“所以才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秋屏摇头。
因为她们这样的姑娘住的地方不干净,所以才要把佛像放在角落里。
至于说信不信佛……正如杜十娘所说的不信,可还是敬的。
秋屏招呼着杜十娘坐下,这才说道:“说吧,我又是哪儿惹你了。”
“你抄便抄了,还留了名,杜七把它带回去看了,我还以为那丫头想做尼姑。”杜十娘说道。
秋屏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当时什么事……十娘,杜七的头发那么好看,若是出家做尼姑,剃头的人可是会遭天谴的。”
“我给她修了那么多次头发,也没见遭雷劈。”杜十娘在秋屏身边坐下,翻开那本法华经,瞧着上头那娟秀的字体,说道:“你怎么想起抄录这些东西?”
“实话就是稍稍的有些兴趣。”秋屏说道:“十娘你拿的只是其中一卷,其实我还抄了一些旁的佛经,可只留下了这套法华经,其他的都丢了,十娘你知道是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是想要感兴趣的姑娘借去看了,认清楚自己。”秋屏说着,用类似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像十娘就是认不清自己的女人。”
“又来了……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差不多成了姑姑们教训丫头的例子,可你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说?”杜十娘叹息,翻开那《法华经》,瞧了两眼就被那生涩的文字绕得脑袋嗡嗡作响,心道她和自家姑娘一样,都看不进去不说人话的玩意。
“其实也没有什么。”秋屏熟练的翻开一页,放在杜十娘面前,说道:“这本《法华经》与《妙莲法华经》有些许出入,多是讲的女人修佛。”
“女人?”杜十娘一怔,然后看向秋屏给她指的地方,一字一句缓缓读道:“那舍利佛就过来跟龙女说:女身垢秽,非是法器,云何能得无上佛果?”
读完后,杜十娘说道:“翠儿说过女子身恶,故不可成佛,原来是真的有籍可寻。”
秋屏轻笑:“这《法华经》上的姑娘最后都升仙了,十娘你可知道为什么?”
“包括方才被佛刁难的龙女?”杜十娘问。
“在他们眼里算不得刁难,该说是考验。”秋屏说道。
杜十娘撇撇嘴,想了想,说道:“若是女子不可成佛,所以她们都变成了男人?”
“十娘真是聪颖的姑娘。”秋屏点头,说道:“我听七姑娘说她求过南望菩萨的信物,那菩萨金身为女相,便是这《法华经》之上的其中一位。”
“呸。”杜十娘啐一口,嗔道:“你把这种东西留在书坊,安的是什么心?”
“只是觉得有趣。”秋屏呵呵一笑,又说道:“至于那本道藏《秋水》,纯粹是我喜欢里头的一句话。”
“什么话?”
“天下之大,莫过于海。”
“谁说的?”
“书上言说是道祖说的。”
“说的是天望海?”杜十娘看向远方。
秋屏摇摇头,说道:“望海店也是海。”
杜十娘一愣,心想哪怕是秋屏心里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柔和的说道:“姐姐若是在淮沁待得腻了,不妨退下来歇息歇息,淮沁若是待不下了,来春风城陪着七姨也是好的……还有,我觉得你和翠儿定能聊到一起,那也是个信过佛又不信的丫头。”
“那岂不是提前养老了?”秋屏说道:“我也没有要离店的想法,店里还有那么多姑娘需要我照顾,害……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有过退下的想法却也不是现在。
“十娘,南丫头带着两个丫头从沁河上游搬来淮沁四街了,要不要随我去瞧瞧?”秋屏说道:“她家的两个丫头没什么出息,就喜欢咱们这样的姑娘,正巧让她瞧瞧那不守规矩的杜十娘是长什么样子。”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却还是随她去了。
至于那本法华经,便留着由秋屏送回书坊。
……
……
淮沁湖面上张灯结彩,满湖氤氲,虽是夜晚却依旧热闹。
杜七牵着秋水的手穿梭在岸边的人潮中,看着各种有趣的小玩意,最后等到她们想去的那一画舫停靠,这才上船听戏。
湖面偏僻小船上,水波荡漾,映着三个姑娘的影子。
祝平娘接过柳青萝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回头问道:“七姑娘身边那个孩子是谁?长的还挺面善。”
“平娘,你又想把人拽去你的秋水楼了?那好好的姑娘干净的很…可别祸害人家。”柳青萝说道。
“……”祝平娘干咳一声:“有人在呢,给我留些面子。”
柳青萝看了一眼祝平娘对面的吕少君,歉意一笑,说道:“是十娘新带回来的丫头,取了个名字作“秋水”,准备带回去做丫鬟使。”
“秋水?她取的?”祝平娘说道:“看来十娘那妮子还算有点良心,不枉我照顾她那么久。”
柳青萝虽然想呲她两句,可毕竟如她所言有朋友在,便安静的站在祝平娘身后。
她是不知道吕少君是什么来头,可作为平娘的好友,想来也是仙门中人。
她叮嘱了祝平娘不要喝酒后,走到船头坐着,将空间留给祝平娘和吕少君二人。
吕少君说道:“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祝平娘点头:“你说的是青萝还是十娘?还是那秋水丫头。”
“都有。”吕少君说道:“桐君你通晓天下杂学,能猜到魏观主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我哪里知道,现在除了她没死,旁的……就是道宫也一头雾水呢。”祝平娘呵呵一笑,轻酌热茶,抬头说道:“魏云笈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正常过?读三千日的道藏就能直入上清境,说她借着悟道竹的天劫飞升了我都不意外。”
“飞升过分了。”
“在天君还在的时候能闯入九华,夺走经书并全身而退的女人……还是无门无派,她过分的事情是一件两件?”祝平娘说道:“再说了……我与她又不熟,她是飞升也好,是死了也罢,与我有什么干系?真要说……我对杜七那个新找的丫鬟更感兴趣,是个看起来水嫩水嫩的丫头,比魏云笈那个女道姑不知道养眼多少。”
吕少君闻言,心想桐君什么都好,就是不常有正经的时候。
她说道:“前些时日东华元君不是去春风城了?你没见到?”
“我还真没见到。”
提到这件事,祝平娘也一脸的惊诧:“那时候我封着修为,没见到青莲那妮子……道宫也是有意思,能放着她这样身份的人待在青楼……嘛,没见到她,稍稍的有些可惜。”
“一口一个妮子,也只有你能这么叫了。”吕少君说道。
“我教了她女子六艺,算是半个先生,亲近一些也是可以的。”祝平娘说着,感叹道:“她入主东华宫,倒是真的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了梅花庵那些孩子。”
“你这个梅花庵的庵主,也算是做了件人事。”
“呸,你这个掌柜的店里全是烂摊子有脸说我?”
“咱们半斤八两。”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祝平娘又说道:“我挺喜欢春风城,只是消息不灵通,少君,这南荒要乱了?”
“你说的是什么。”
“佛门的秃驴。”
“……嘴下留情。”吕少君拿起酒杯,说道:“禅宗想要以悟道竹之事逼迫禅子归位,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乱不至于,现在能让南荒乱起来的……除了大圣没有其他的人了。”
“所以我不喜欢那些和尚。”祝平娘说道:“好好的姑娘家,非要逼着人家做什么男人,入什么破法华经,真就还不如道宫。”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有些怪。”
“我不喜欢的是天君那个一把年纪还觊觎青莲的老不死,道宫……倒也还好。”祝平娘看着不远处画舫的甲板,那里可以看见杜七正带着秋水在玩闹。
至少道宫的人没有《法华经》这种女人一见了便浑身不适的东西。
吕少君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桐君,你说既然佛门说女子身恶,不可成佛……为什么偏偏那代表佛祖的佛印在一个丫头身上?难道那佛祖男女不辩?”
她倒是觉得那法华经也许不像是姑娘们想的那样对女子不公,安宁的存在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或许,这儿的女子指的不是她们这些女人,而是劫难,就好像那《菩提》经文中,佛祖以一位女子比做执念心魔。
她也算是懂一些佛经的人,即使不懂佛经,却也知道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将其比作执念。
“这一点我也奇怪,兴许佛祖也和天君差不多,喜欢小……”祝平娘说道。
“桐君,祸从口出。”吕少君严肃说道。
“我就是个妓女。”祝平娘也提醒她。
吕少君无话可说。
祝桐君向来是个任性的女人,她也习惯了。
吕少君顺着祝平娘的视线看到了杜七和秋水玩闹的画舫,在上面见到了一个身穿鹅黄小裙的姑娘,面上闪过一丝细腻的笑容,随后说道:“若是在道宫挑一个人和禅子对应,除了东华元君,你觉得是谁?”
“不用把那妮子除去,她就是个孀妇,怎么和禅子对应?”祝平娘说着,说道:“自然是魏云笈了。”
“那就有意思了,她们都是女人。”吕少君说道。
“……”祝平娘认为这个想法很有趣,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趣,便对船头嚷道:“青萝,我能不能少喝一点酒?”
“别醉了。”
祝平娘如愿以偿的喝了酒。
吕少君看着面前这个被管的严严实实的女人,叹息一声说道:“听说云浅看上杜七了?要收入绝云?”
“杜七?阿浅说那算是收明灯时候送的丫头。”
……
……
船上,杜七心想自己原来是送的那一个。
买丫鬟送小姐,按照十娘说的,这可是赔本生意。
这些也不重要,她对一件事很感兴趣,便是那一句“天下之大,莫过于海”。
杜七记得有人用这句话形容过自己,那时候她不甚理解,只是觉得不好听,现在懂得多了,就认为更不好听了。
杜七与秋水进了船舱,指着戏台上的姑娘说道:“秋水姐,你说这儿的姐姐怎么样?”
“都很好看。”秋水说道。
杜七微微一滞,心想她有些明白十娘每次问她相似问题时候的感受了。
秋水也是除了“好看”不知道说什么的姑娘。
可即使是这样,听起来也要舒服一些。
“哪有人把姑娘比作大海的。”杜七不满说道。
“?”秋水轻轻歪头,不大明白杜七在说什么。
“行了,咱们去听戏。”杜七说着,牵住秋水的手走到一张小桌面前,对着那桌前唯一的身穿鹅黄色小裙的少女说道:“姐姐,我们能坐这儿吗?”
鱼行舟稍稍一怔,说道:“嗯。”
倒是没想到自己听个戏会撞上杜七……
她的视线在秋水面上停留片刻,只觉得惊艳,白天远远看过一眼,可近距离才能感受到秋水究竟有多么漂亮。
那是越看越深陷的样貌,略带娇憨的少女感更添了几分娴静。
这样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联想到那画像上的女冠。
得了允许,杜七与秋水和鱼行舟在同一张桌子前坐下,之后杜七的视线放在鱼行舟面前的果酒之上,目不转睛。
鱼行舟眨眨眼,说道:“妹妹……要不要尝尝?”
0384 散功是会变年轻的
杜七因为海棠和杜十娘的缘故,逐渐开始对吃的感兴趣,虽然她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贪嘴的姑娘,可在不久之前,她从不觉得这些东西的味道有多好。
能让她入腹的东西少之又少,多是故人给她,她才会吃。
像是少年拿火盆煮的肉,又像是卵生湿生的小家伙赠予的果子、以及某人自己种的茶。
可有一点例外,那就是酒,只有酒水她是会主动去吃的。
因为记得这一点,所以杜七对酒水一直都有兴趣,可十娘总不让她喝,甚至一起去买酒都不行。
她记得这该是个能够消磨时间的好东西。
杜七心想自己对酒不说有多爱,至少比茶水要喜欢许多。
她这些时日在秋水身上感知到的些许熟悉的气息,思来想去,只想起了那个在她面前念叨“乾道”、“坤道”,不仅喜欢算命还喜欢泡茶的人。
那人很无聊,杜七觉得他以前如果不是总是请她喝什么红茶,而是请她吃酒……想来她应该会更高兴才是。
想到这儿,杜七轻轻叹息一声。
自打入了春风城,与姑娘们整天腻在一起,见惯了姑娘们的套路,她才知道自己以往的那些故人一个个有多么没用,丝毫不会讨姑娘家欢心,也难怪她一直都没有喜欢的人。
一旁的鱼行舟见到杜七盯着酒水发呆,以为没有听到她的话,唤了一声:“妹妹。”
虽然按照辈分来说,她该是杜七的姨娘,可她也没有要与杜十娘相认的意思,才以阿姊自居。
再一次听到鱼行舟的话,杜七收起杂乱的思绪,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歪着脑袋问道:“姐姐,可有事?”
鱼行舟微微一愣,心想杜七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她指着自己面前的酒壶说道:“若是好奇,要不要尝尝?这是果酒,没有什么后劲。”
“……果酒?”杜七略有意动。
她喜欢吃果子,对酒水也好奇,所以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就在这时,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秋水开口了:“十姑娘说了,在舫上不能吃酒,七姑娘该是没忘才是。”
杜七转过头。
只见秋水一副严肃的模样。
她倒是真的很严苛的执行杜十娘定下的规矩。
杜七就喜欢这样的姑娘,所以她摇摇头:“还是不喝了,十娘知道又要骂我了……”
酒是消磨时间的东西,可她现在有十娘在身边,时间只有不够用哪里有可以浪费的?
鱼行舟轻轻点头。
她只是喜欢这个姑娘所以才随口一提。
之后,唱戏的姑娘纷纷登台,一时间仓内热闹无比。
杜七听的认真,秋水感觉新鲜,也仔细的看着台上姑娘们的妆容。
只有鱼行舟心神不定,先不说身旁的杜七,现在她的师父可是和那隐仙祝桐君在一处吃酒……
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会聊些什么,以及那祝桐君居然真的是一副风尘女子的模样,单单说那股子媚气,即便是她这个女人见了都面上发烫。
梅花庵女修的冰清玉洁那可是世人皆知的。
说她是梅花庵的前任庵主……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鱼行舟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手伸入荷包,握住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锦盒。
这里面是一粒来自天枢阁的三品元游丹,是她珍藏了有些时日的宝贵丹药,更在那四品洞宫丹之上。
石婴吃了破障丹的事情她一直放在心里。
鱼行舟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其交给杜七,思来想去认为自己没有理由这么做,便将其重新放好。
她已经和师父说过要去春风城一趟,那时候……她再想办法把这丹药交给石师妹。
……
……
随着场内清戏告一段落,姑娘们下台歇息,杜七也松了一口气,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转头说道:“秋水姐,这场戏你觉得怎么样?”
秋水听的认真,说道:“很好听。”
台上的一个个少女年龄都不大,可表演娓娓动人,声音珠圆玉润,若飞泉鸣玉,琅琅上口的词陪搭配着姑娘们娇柔的顿挫声,似是小手在她心上抓挠着,新鲜而有趣。
“好听是好听,可今天的这场戏不是那么好看。”杜七说道。
鱼行舟放下酒杯,说道:“妹妹这是何意?这一场牡丹记是我听过味道最正的戏,怎么会不好听。”
“好听是好听,可故事很奇怪。”杜七说道:“世上哪有人死了还能活过来的?”
鱼行舟看着杜七认真的模样,一时失笑。
《牡丹记》写了官家千金对梦中书生倾心相爱,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之后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正是姑娘们喜欢的戏码,可偏偏到杜七这里失效了。
“这位妹妹……倒是在奇怪的地方认真。”鱼行舟笑着说道。
杜七眨眨眼,她只是认为起死回生完全不可能,所以才真正意义上的出了戏,觉得不是那么好看。
“妹妹慢慢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鱼行舟起身。
“嗯。”杜七点点头。
二人只是萍水相逢,自然没有那么多话。
鱼行舟离开后,秋水向杜七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七姑娘不觉得方才那人有些奇怪?”
“奇怪?大冬天穿着短裙是很怪。”杜七说道。
秋水摇摇头,说道:“她……和这儿的姑娘不一样,有些扎眼。”
杜七想了想,明白了秋水是说鱼行舟身上有剑气,看过去一时间有些刺人。
她抓住秋水的手,说道:“姐姐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底子还在,比寸心那个傻丫头要强太多了。”
“七姑娘?”秋水眼里有疑惑,显然是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
杜七也没有打算解释,她觉得旁人认不出现在的秋水是对的。
因为散功是会变年轻的,而在秋水身上又不只是年轻,整个人都变了许多。
杜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不比祝平娘强多少的身材,又看了一眼秋水婀娜多姿的女韵,轻轻叹气。
杜十娘总是惦记着这一点,杜七就是不在意也该在意了。
再过几年,再过几年……她定能让十娘满意的。
……
时间逐渐流逝,杜七和秋水又看了几场戏,接下来都是姑娘家之间的情感戏码,所以杜七和秋水都很满意,尤其是秋水,像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休息时间还捏着嗓子想要试一试能不能唱出来姑娘们口中那细腻婉转的腔调。
她没学过唱戏,也没有什么天赋,只能悻悻了事。
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是杜七都是,更不要说是她这个没做过几天正常女人的人了。
反倒是秋水的表现引起了戏台上姑娘们的注意。
事实上从杜七到来之后,满厅的注意力就在她们的身上,毕竟杜七已经足够好看了,现在还多了一个并不逊色于她的人。
歇台后,有姑娘们围上来,叽叽喳喳像黄鹂鸟围在杜七和秋水身边。
“七姑娘,这就是秋屏姐说的秋水妹妹?可真好看。”
“能不能摸摸……”
“呀,皮肤好好。”
一阵拥挤间,秋水脸色发白,她兴许没见过这种场面,便下意识躲在杜七身后。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到有许多只手在她身上掠过,让人十分的不自在。
杜七经历过披罗居姑娘的“蹂躏”,对于这种小场面早就是见怪不怪了,她任由一众姑娘亲密的动作,如常的与她们相处,又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姐姐们,方才那牡丹记……最后那牡丹真的是起死回生了?”
“你们瞧七姑娘这个认真的模样。”那先前演牡丹的姑娘笑着轻轻捏着杜七的脸,说道:“只是一出戏,七姑娘想她活着就活着,想她死了就死了……真要我说,要什么男人,死了投胎找一个姐妹也很好,所以说戏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一旁的姑娘们听到她的话,呸了一声。
杜七听到那演牡丹的姑娘说的话,便明白原来是假的。
想来也是,她可不记得世上有起死回生的人。
别说什么《牡丹记》,就是改成《海棠记》都不行。
就在杜七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感觉有人轻轻拉扯了她的衣角,看过去便是一怔。
只见秋水看着她,似是在请求她的帮助。
不说乱糟糟的衣裳,连头上那红色的缎带都散开了,此时的秋水一副软踏踏的模样,哪里有先前阻止她吃酒时候的半点硬气。
杜七眨眨眼。
是了,春风城和淮沁的姑娘们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她们觉得可爱的,什么人都撸给你看。
她和安宁以及石婴、李青莲都经历过的,现在换秋水了。
“七姑娘,咱们……回去吧。”秋水慌慌张张的说道。
杜七想了想。
秋水才入淮沁,万事都需要一个过程来适应,她点点头,说道:“姐姐们,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好,七姑娘记得早些睡,这位妹妹也是。”唱戏的姑娘们听到杜七的话,纷纷让开身子,那先前对着秋水“动手动脚”的姑娘们也轻手轻脚的替她整理好了衣裳,连缎带都重新给她系上。
秋水松了一口气,主动牵住杜七的手往外走去。
此时船舫靠岸,杜七与秋水一同下了船,直到绣鞋踩到地上,秋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喘息几声才站稳身子。
杜七看着那逐渐远去的画舫上,姑娘们正对她们挥手告别。
杜七转身对秋水说道:“姐姐们都是好人,就是有时候热情的过了些,别往心里去。”
秋水嗯了一声,似是还有些许阴影。
她若是还记得以往的东西,便知道她从出了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这般落跑过。
二人上了岸准备回不系舟,还未走几步,就又听见姑娘们的吵闹声。
“这不是春风城的小巡吗?怎么跑咱们淮沁了。”
“小弟弟,我在城南和你一起吃过午食,你还记得姐姐吗?”
“是了,就是他……他也帮过我。”
“若是不嫌弃,一起去听曲子如何?”
姑娘们热情的声音不绝于耳。
秋水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要远离前方的是非之地,却不想杜七停下了脚步,好奇的瞧着那被一众女人围住的疤脸少年。
是他?
他也来春风城了啊。
这样留着疤痕的人是容易被人记住,更不要说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孩子。
杜七记得这孩子是被卧松云抓着的,跟着她和十娘整整一路,只是到了淮沁之后就没见过人,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秋水虽然想早些回去,可还是问道:“七姑娘认得他?”
杜七嗯了一声:“他帮过我几次,嗯,我也帮他结果茶水的账。”
她也没想走过去与他说话,正要离开,就听见那疤脸少年忽的喊道:“七姑娘!”
杜七停下脚步,隔着人群看着他那涨红的脸。
本来还围着的女人们看着那疤脸少年紧张的模样,纷纷意识到了什么,掩面一笑,结伴散去,不再在这儿纠缠。
“多谢姑娘解围。”疤脸少年松了一口气。
“我没想帮你,是你叫我的。”杜七如实说道。
“……”疤脸少年语气一滞,旋即尴尬一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秋水静静站在杜七身后不说话,杜七则问那疤脸少年:“这儿的姐姐好像挺喜欢你?”
他没有承认,只是指着自己的那毁坏的脸说道:“是容易让姑娘们记住。”
“你在这儿做什么?也是来找姑娘玩乐的?”杜七心想五陵子她见的也不少。
听到杜七的话,疤脸少年汗便下来了。
“姑、姑娘,我……我不是……”
“好了,你冷静些,我只是随口一问。”杜七问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回姑娘,算是吧。”疤脸少年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前水润。
“算是?”杜七瞧着他,耳朵微动。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
十娘不让她与男人过多接触,所以需要少说一些。
“有什么事,快些说,我要回去了。”杜七提醒他。
疤脸少年紧张的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说道:“师父说……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
“师父?你师父是谁?”杜七疑惑的问。
0385 书中曾有颜如玉
提起这件事,疤脸少年语气中出现了些许无奈。
他本不想拜卧松云为师,可那人非说自己的父亲与他出自一派,在自己拒绝之后甚至亲自抓他回了一趟春风城,直接将他从尊上那里要了过来。
他的命是尊上救的,尊上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做什么……所以,就这么成了给卧松云端茶倒水跑腿、偶尔客串钱袋子的徒弟。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师父虽然“好吃懒做”,走到哪里都一副懒散道士的模样,可真的有几分本事,至少他的修为在师父随意的提点中进步神速,相信现在的他若是还能回到春风城做一个小巡,一定可以在考校中取得不错的成绩。
“回七姑娘,他的道号是松云子。”疤脸少年说道。
“松云子?”杜七记起了什么,说道:“啊,你说卧松云?”
“正是,他老人家又不知去哪儿快活了,叫我来给姑娘送这个小盒。”疤脸少年说道。
“这里头是什么?”杜七指着那巴掌大的,长而扁的盒子,疑惑不已。
“我也不甚清楚。”疤脸少年摇头,说道:“师父只是叮嘱要亲手交到七姑娘手里……好像是什么丹药。”
“丹药?”杜七更奇怪了。
她不是那么喜欢丹药,因为成品的丹药都没有什么味道,相反……倒是师先生给石闲那些药渣她更感兴趣。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好的丹药在她看来都是一个模样,所以味道反倒成了区分好坏的重要指标。
疤脸少年也不知怎么解释,毕竟卧松云也没有与他说太多。
这是卧松云搜罗过来的三品丹药,交给杜七是要帮石婴治好破障丹带来的内伤,可卧松云没有与杜七说过这件事,她忽然收到这般“礼物”,自然是懵的。
杜七说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疤脸少年闻言一怔,握着那锦盒,说道:“可师父说……”
“他说?”杜七说道:“他什么都没有与你说,我收下这东西算什么?”
杜七心想她和那卧松云一点都不熟,根本就算不得朋友,自然不能随意收下旁人的东西。
更不要讲还是收下男人的礼物。
这一点是十娘再三叮嘱的,除了白景天,别的男人若是送她东西,回家都要好好与她说清楚,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她便不要了。
“七姑娘……”疤脸少年见杜七的确没有收下的意思,轻轻叹息。
他也觉得自家师父想当然了。
“那我回去让他亲自来与姑娘说。”疤脸少年认真说道。
从师父的话里,这丹药对杜七来说似乎还算是重要,所以说他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让他来做这件事。
若是那个不大正经的男人,兴许会听到就是让他来被拒绝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疤脸少年注意到了周边越来越多的视线和窃窃私语声,后退一步,行了一礼说道:“打扰姑娘了,我这就走。”
“嗯。”杜七点点头,旋即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叫什么?遇了许多次,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
提起这件事,少年罕见的收起了眼里的一丝羞涩,认真的说道:“段千川。”
在一旁听了完全的秋水此时微微抬头,绣鞋在泥土地上轻轻摩擦,她的视线落在疤脸少年面上,还未说话就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方才所有心思全部放在杜七身上的段千川忽的看到秋水的容貌,整个人一颤,深深看了一眼,漆黑瞳孔微微颤动,之后似是怕被误会,便将视线移开。
“这是秋水姐。”杜七适时道。
“见过姑娘。”段千川恭声道。
“你姓段?”秋水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想问就问了。
“回姑娘,是。”段千川点头,虽然师父不止一次告诉他,他的姓氏是段干,单名一个川,可他从小就一直用的名字,也没有改的习惯。
秋水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杜七的侧面,示意她该回去了。
杜七与段千川道别,回到了不系舟上。
才入家门。
此时杜十娘还和秋屏一起在方之南的新家吃茶,家里只有她们二人,时候不早了,两人一起走入浴室玄关。
镜子前,杜七替秋水系上浴巾,问道:“姐姐可是想起了什么?”
秋水一愣,看着杜七,随后嗯了一声,说道:“那个脸上带疤的孩子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我不讨厌,还有就是……段干这个姓,我有些许印象,可具体的,想不起了。”
也就是说,除了灵光一闪觉得熟悉,其他的什么多不记得。
杜七眨眨眼,说道:“他说自己叫段千川,不是段干川。”
“七姑娘就不要与我较真了,我又什么都没记起来。”秋水叹息着将杜七推进浴室,随后声音带了几分好奇:“七姑娘,我对唱戏……有些兴趣。”
“真的?”
“嗯。”
……
……
段千川面色恍惚的回到了房间,此时卧松云不知去哪儿了,并未回来。
少年坐下,面上是匪夷所思。
他已经想了一路,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并非是好女色的人。
可为什么在看到那秋水姑娘的时候心下一颤,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这般言语对一个姑娘说与骚扰无异,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仔细去想,却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因为若是姿色不下于杜七的姑娘,只要见过便不可能忘掉。
“小子,你想什么呢?”
就在此时,卧松云一身利落道袍从外面走进来。
“师父。”段千川起身行礼。
“见到我这幅乾道打扮也不用拘礼,对了,我让你给杜七的丹药可送去了?”卧松云问。
“师父,她说不要,让你自己送过去。”段千川说道。
卧松云闻言抽了抽嘴角,无奈道:“给她丹药,反倒是不识货了……罢了,有空我亲自走一趟。”
他让段千川坐好,之后道:“我让人回了一趟青州的段干观,弄清楚你的来历,你可是被父亲一个人带大的?”
疤脸少年是段干观其中一位道士的养子,这是一查就可以查的到的。
段千川一愣,旋即点点头,说道:“是……”
“那就没错了,他在青州妖乱时不幸遇难。”卧松云叹息一声:“咱们道宫的人,倒是让绝云的人带了回来,我真要好好谢谢那个本家。”
东玄也有过妖族动乱,青州的一位深山大妖想要顺势夺青州龙脉,段千川父亲正是葬身在那场争斗中。
段千川不语,他倒是没想到只凭一些微末的细节,师父真的能查到他的过去,可事实上,父亲死时他依旧年幼,所以父亲的形象在他心里十分淡薄。
卧松云明白少年的想法,说道:“你的父亲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是他连同段干观所有修士拖住了那大妖才避免青州龙脉遭遇劫难,他守住了青州千万百姓……”
卧松云言止于此。
青州属于三晋之地,也是他的家乡。
他并不是会煽情的人,于是点到为止。
青州的可怕妖祸在上清黄庭观的人出手后轻而易举的被平定,那祸乱龙脉的深山妖圣被紫虚元君魏云笈一招打成濒死,逃至南荒不知所踪。
尽管最终平定妖祸的是魏云笈,却也不能否定段干观的人为她赢得了重要的时间,否则龙脉已毁,什么都晚了。
想到这,卧松云有些唏嘘。
即使是一招定龙脉的女人,现在都在天劫之下不知所踪。
“师父说的这些我都不清楚。”段千川摇头,当初妖祸动乱,父亲再没回来过,他差点死在妖物爪下,所幸被尊上救下。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埋头在道藏中,对他的教导也很少。
除了阅读道藏,就是挚爱丹青,读完道藏后,父亲喜欢坐下来画画,有时候一画就是几天,废寝忘食。
丹青……
段千川忽的一怔。
他终于知道今天见到的那个名字叫秋水的姑娘为什么那么眼熟了。
她十分像是父亲画中的姑娘,几乎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漂亮,一样的眉眼冷漠。
他又觉得不是,只是碰巧长得相似。
事情过了那么多年,怎么也不可能没有变化的。
至于那画上的人,他也有问过父亲,得到的是一声苦笑。
大抵说若是那画中姑娘若是没有逃婚,会是他的娘亲……甚至父亲之所以出家不是因为喜欢道学,而是想知道这道经究竟有什么魅力。
雄者,该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而他的父亲……那样的男人,段千川很难想象他会是师父口中的英烈。
心中的敬意倒是要大于伤悲,可即便没有这般激励,他的理想仍旧是驱赶天下妖族……现在只是多了一份个人仇怨。
毕竟是他的父亲。
少年说道:“师父,我修炼又遇了瓶颈,求师父解惑。”
卧松云见到段千川在得知了他父亲的消息后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对这份心性稍稍满意,随后说道:“不急,你先记得一点,以后你也是道宫的人了,也与为师来自一个地方,介绍自己的时候不要忘记报上自己的来历。”
“春风城,城南,四坊段千川。”段千川说道。
卧松云瞪着眼睛看着他。
“?”段千川疑惑:“我就是春风城的人啊。”
他在春风城待得时间比在青州还长,自然对这里更有归属感。
卧松云摇头:“不行,听着还以为你也是这儿的角儿呢,为师的脸往哪儿搁?换一个……这样,我来教你,以后你就说自己是表里山河,三晋人士。”
有那样一个父亲,又是玄门正宗,跟脚天赋都是上佳,甚至连性子卧松云都喜欢。
他已经准备将其当做传人培养,自然要好好教导才行。
“……师父,我说不来。”段千川说道。
他觉得自己就是春风城的人。
做人,不忘本是很重要的。
……
……
不系舟上,秋水和杜七长发湿润,一同走入杜十娘的书房。
“你们俩不早些睡,过来做什么?”杜十娘放下正练字的笔,抬头看过去。
只见秋水乖巧的站在杜七身后,文文静静的十分养眼。
再看自家姑娘,邋邋遢遢,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模样。
“十娘,我能学琴了吗?秋屏姐说你都准备好了。”杜七说道。
“你就惦记着我这点本事了。”杜十娘没好气的看着她,随后说道:“教,明个开始,不过你得做好准备,呵呵。”
自家姑娘和安宁不一样,她教起来自然会严厉许多。
戒尺都准备好了,学不会就打。
“太好了。”杜七很是高兴,她终于可以学琴了。
“还有一件事,秋水姐说……”
杜七正要说,忽的被秋水打断:“七姑娘,咱们别打扰十姑娘了。”
杜七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杜十娘想了想,对着秋水说道:“我今儿向流萤借了一张琴,你可要一起学?”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日后她不带秋水走,凭借着她的姿色,若是再会一手尚可的琴艺……身子干干净净又是个雏儿,在淮沁姑娘们的照顾下,做一个清馆人绰绰有余。
“都听十姑娘的。”秋水轻轻点头。
“那你们就一起学。”杜十娘也想知道杜七和这个与她一样干净的姑娘哪个比较聪明一些。
从表现上来看,她虽然对杜七很有信心,却更看好秋水。
学琴,靠的是天赋。
……
……
屋外,杜七奇怪的说道:“秋水姐不是想要学唱戏?怎么不让我与十娘说。”
秋水面上露出一抹绯红,她小声说道:“再等等……也不急,听十姑娘安排就好。”
“姐姐可真奇怪,我向来不与十娘客气的。”杜七说道。
“我不是这么想的……是因为……”秋水在杜七耳边说了一句。
杜七明白了,道:“姐姐是怕自己没有天赋?那咱么多去听几次戏,让姐姐们教教你。”
秋水应声。
她觉得能在台上唱戏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因为今晚姑娘们站在台上时,都是发着光的。
0386 事情都有进展
几日后。
风雪漫天,淮沁的雪几乎一夜之间便倾盆而下,将方圆数十里路盖成了一片雪色。
淮沁也属于春风城,尊上和仙人无异,所以淮沁交汇之湖不会结冰也不奇怪,只是那般的风雪,倒是没有多少画舫还在水上游船,于是姑娘们搬到了石头做的假船“不系舟”之上,在那里继续做活。
清早,杜七在床上坐起,呼气带着白雾,虽然她看不到窗外是怎么样的景色,却已经隐隐察觉到天气的变化。
这才是南荒冬日该有的天气,像之前那种小雪小雨天才是奇怪的。
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卷,画上竹影绰绰,提着九心海棠的名字。
杜七很珍惜这幅海棠的画卷,准备带回去给白景天看看。
不远处有火盆灼灼燃烧,带来几分温暖。
杜七知道这是秋水放在这儿的,经过了十娘的调教,她做起侍女的活来愈发熟练了,毕竟本身就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姑娘。
“七姑娘醒了?”秋水听到屋内的动静,端着热水毛巾走进来,熟络的坐在床头,要伺候杜七洗漱。
秋水穿着一身浅红色绣花小袄,头上扎着杜七同款的缎带,只不过比起杜七的纯白,她使的是大红色,那低马尾直至腰臀处,少女感满满的同时也不乏几分温柔的女性之美,一双剪水秋瞳干干净净。
现在的秋水不是道藏《秋水》的女冠,而是望穿秋水的温和。
杜七接过秋水递过来的热手巾,说道:“我自己来。”
简单洗漱之后,杜七坐在床头,面上红扑扑一片,她问道:“秋水姐,十娘呢?这么冷的天她又去哪儿了?”
尽管与秋水一起住在不系舟之上,可杜七和杜十娘依旧睡在一张床上,秋水单独收拾了一个屋子睡着。
“十姑娘卯时三刻便走了,说是找青姨有什么事。”秋水说道。
“这么冷的天……什么事情能让十娘出门?”杜七略微有几分惊讶,她以为现在的天气,杜十娘说什么都不会出门的。
“我也问了,姑娘说是问青姨要几张琴谱。”秋水提醒道:“想来……该是为了七姑娘备的。”
“因为我……”杜七心道若是因为自己,那十娘是一点都不怕冷。
杜七面上略带微笑,视线放在房间中那保养干干净净的古琴上。
这几日,杜十娘如约定的那般教她们两个练琴,从最初的五音六律,基础乐理到轻柔指法教了个遍。
杜七和秋水都没有让她失望,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看一遍就会了,都不要杜十娘教第二遍,所以进度一下子快的过分,杜七和秋水将杜十娘准备一个月里要教的东西几天就学的干净。
虽说以杜十娘的琴艺不至于措手不及到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可她的确心里犯嘀咕。
有些害怕进度过快而根基不稳。
无奈之下,杜十娘只能去找柳青萝这个培养了许许多多姑娘的“鸨母”请求经验。
“没想到秋水姐你在琴道上的天赋那么好,安宁知道了一定会很羡慕。”杜七说道。
“只是一些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多练习也就好了。”秋水看着自己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又说道:“也是十姑娘教的仔细。”
“我就喜欢你说十娘的好。”杜七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隙,搭配上那红扑扑的脸颊,让秋水忍不住也是噗嗤一笑。
“七姑娘真是的,大早上就逗我开心。”秋水轻声说道。
两个姑娘同吃同住,又一同学琴,还都不是见外的性子,关系真的是飞速提升。
杜七牵住她的手,心想秋水比刚来的时候多了许多人味……
是受到淮沁姑娘们的影响,毕竟整天去看戏,两人听戏曲也不下几十场了,也算是少少的见过人间百态。
当然,杜七认为最重要的是画舫的姑娘们都很热情,“动手动脚”之下也在改变秋水的性子。
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用十娘的话来说,即使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雏儿,可平日里若总是死气沉沉的……也没有什么人会喜欢。
“饭呢?”杜七想起了什么,忽的问道。
十娘这么早就走了,谁管饭?
秋水说道:“只能出去吃了,包子店铺太远,咱们……去画舫上吃吧。”
“画舫?”杜七眨眨眼。
秋水面色绯红,避开杜七玩味的视线。
“姐姐只是想去听戏吧。”杜七说道。
“七姑娘总是要拆穿我。”秋水轻轻叹息一声,旋即指着房间中的古琴,说道:“可要先练琴?”
“我饿了。”杜七翻身下床。
秋水也不强求,在铜镜前帮助杜七穿上衣裳,她看着铜镜里的杜七,赞叹道:“七姑娘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姐姐也很好看。”杜七说道,心想女人的变化原来可以那么大,想来让现在这个让人心生好感的姑娘变成那凤眉疏目模样的……果然就是出家成为女冠。
难怪十娘那么不喜欢出家人。
“秋水姐,我没有答应那懒道士和卧松云成为女冠道姑果然是最正确的事情。”杜七说道。
“懒道士?卧松云?”秋水习惯了杜七忽然的话语,只是表示疑惑,却没问。
“若是我成了女冠,十娘一定不会喜欢。”
“是吗?”秋水手掠过杜七衣角那丝滑的雪兔毛,爱不释手,过了一会抬头说道:“我觉得姑娘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十姑娘都会一样的喜欢。”
“那是十娘好。”杜七每日例行夸赞她的十娘,旋即穿上绣鞋,揣了几颗蜜饯在兜里后说道:“咱们去听戏。”
秋水点头,与杜七撑着伞走入风雪小路中。
雪大风大,两个姑娘相互搀扶,顶着风雪前行,耳边是大风烈烈,杜七还是鼓着腮,口含蜜饯。
忽的,风突然小了,路变得好走起来。
杜七看了一眼某个角落,摇摇头,与秋水趁着风停上了听戏的石船。
身后,青年模样的师承收了术法。
从那炼丹之后他晾了杜七那么久,没少被自家女儿念叨。现在南荒悟道竹和绝云宗几乎没有了关系,他也回到了先前那种自由的状态,照理说可以出面……问题是,现在真的不方便。
因为这儿是淮沁。
吕少君,八方客栈的掌柜的现在就在淮沁。
掌门先前让他避开吕少君,不要与她打上对面,不然后果自负。
他反正是不知自己是哪儿惹上了吕少君,若是说他平日里斩妖除魔吧……以吕宗主的性子,即使是客栈的妖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有一丁点波动。
他也不是笨人,思绪很快就转换到了自己身上。
“师姐……”师承叹息。
不用问了,他的师姐是那吕少君的亲生女儿,问题出在这儿跑不了了。
他不大会处理女儿家的心思,所以准备静观其变,什么都不做。
他这次过来是为了特意看了一眼杜七和杜十娘,这就走。
至于说为什么要特意过来看一眼……那自然不是因为想念。
杜十娘和杜七在淮沁滞留那么久,七姨说不担心是假的。
师承还指望借着报平安的时候再刷一些她的好感呢,要知道在杜十娘没有收养杜七的时候,他花了一年在七姨那都没有一丁点的进展,而现在因为杜七的出现,她不仅态度缓和许多,甚至还收下了他给的丹药。
虽说还没吃,也没答应随他上绝云,可师承觉得这些都不远了。
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杜十娘,按照辈分来说,杜十娘那可是他的孙女,还是要关心一些的。
至于说杜七身边的秋水,他只当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没有发现一丁点的修为,也不会放在心上。
师承转身离开,回春风城了。
至于说掌门还特意叮嘱过……说天枢阁少阁主可能会来的事情,他只当做没听见。
在他心里,二人虽然有教学之情,可当真算不上亲密,硬要说……那少阁主和杜七一样,只是他的一个学生。
他心里只有自己的女儿。
……
……
窗外大雪漫天,房间内,杜十娘看着脚下的火盆,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白。
柳青萝提着一壶热酒走过来,斟了一杯后递过去,同时没好气的说道:“这么冷的天,受不了就老老实实窝在床上,来我这儿做什么?”
杜十娘喝下热酒,面上总算是起了一丝血色,她颤声说道:“有事。”
“我猜也是,你们这些丫头没事也想不起我来。”柳青萝呵呵一笑,望着杜十娘面上拂动的面纱。
听说是伤了脸,现在看来消息不大准确,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一杯热酒下肚,杜十娘逐渐放开,她疑惑问道:“青姨,你一个人也会吃酒了?不是不习惯?”
柳青萝面色一滞,心道这是祝平娘非要喝的,却没有解释,道:“说正事。”
杜十娘只是随口一问,也不甚在意,便将杜七学得进度过快的事情说了。
柳青萝闻言,眉间凝成一条线,她翘起一只脚,身子后仰盯着杜十娘。
她真的想把眼前这个整天瞎想的姑娘打一顿。
若不是师柒知道了定会与她没完,她可忍不了。
“死丫头,学得快也不好?杜七若是真的没天赋,你就高兴了?”
杜十娘稍稍有些心虚,小声说道:“青姨,你别生气……可能是我上一个教的是安宁那个笨丫头,一时间有些不大适应。”
“呸,你还有脸说别的姑娘。”柳青萝瞪着杜十娘:“要我说,打根基这种事情也是分人的,杜七每日的时间有限,再快又能快到哪去?她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人家没怯学,你这个做娘亲的先怯了,当真是没用。”
“青姨,我不是……”
“你若是说她不是你闺女,就是被小七骂,我也要抽你屁股。”
杜十娘身子一颤,无奈看了一眼从一开始就安静乖巧坐在角落的流萤,说道:“姨,给我留点面子罢。”
“黄毛丫头,还要什么脸。”柳青萝冷哼一声,对着角落里的流萤说道:“你怎么看?”
“……”
柳青萝打开钱袋,取出一颗鹅卵石丢过去。
“咚。”
那石头落在流萤脑袋上,发出些许闷响,姑娘吃痛,惊呼一声才回了神。
“啊?”
流萤才从杜十娘吃酒时的一闪而过的容貌中脱离出来,磕磕巴巴的道:“十娘说的都对。”
柳青萝:“……”
杜十娘扶额。
柳青萝又捏住一颗石头要去打流萤,便被杜十娘按住了手腕。
“青姨,孩子本就不聪明,再打傻了。”杜十娘说道。
柳青萝看了一眼那满脸迷茫的流萤,觉得杜十娘说的有道理,放过了流萤,对杜十娘说道:“琴我通而不精,你不该回去问平娘?怎么……知道她是仙门就放不开了?”
杜十娘摇摇头。
仙门又怎么了。
石婴还是客栈的娘娘呢。
白景天还是春风城的练红公子呢。
“我没有脸面去见平娘。”杜十娘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黄毛丫头在我们眼里本就没有什么脸面。”柳青萝平静道:“琴,杜七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你也别问理由,就听我的。”
她知道这是对付杜十娘这种女人,强硬一些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杜十娘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那我今晚就教她更难一些的指法。”
“也行,只是还是要多练才行。”柳青萝说道。
杜十娘嗯了一声。
柳青萝见杜十娘信了,心底发笑。
杜十娘也没比流萤强多少。
“对了。”柳青萝问出自己感兴趣的话:“十娘,杜七和那秋水……这些时日可是没少去听戏。”
“嗯,她们喜欢。”
“我怎么听丫头们说那秋水对梨园事感兴趣?”
柳青萝自己也是青旦、刀马旦出身,所以对这件事很有兴趣。
她最近正巧想要收一个徒弟。
“是吗?”杜十娘摇头:“我不清楚这件事……青姨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秋水那丫头清早是在庭院中哼了几句,还算不上吊嗓子。”
“你……罢了。”
柳青萝无话可说。
在秋水和杜七的事情上,杜十娘真是偏心的可以,一个连一点小事都能纠结半天,另一个提起来就一脸的茫然。
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