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大造化丹的试药与收治新病患
炼药房里头,阿容又配好了药材,又请了药童来看顾炉火,然后升炉投药,按照黄药师说的先后次序,把先投药放入炉里。
等到转文火的时候再下一些药,还有一些药材是虚实火时才放的,封炉前下后下药,然后再撤火封炉。但是阿容还是没能在封炉前看到什么异样,啥也没瞧着。
这让阿容坚定地相信,这绝对会被炼成一炉毒药,过几个里时辰后阿容先去吃了晚饭再来取丹药。取出来的丹药竟然没有任何异味儿,阿容嗅了好久也没嗅出什么异样来,反而带着一股清淡的药香。
“怎么会这样,应该是会有毒的,可现在看起来很正常,确实和药书里对大造化丹的形容一模一样,性状味都没在差错。”想了许久阿容都没能想通,决定先去给药猴试了药,然后再做打算。
没想到这一出炼药房就正好看到了野毛子,阿容就掏了一颗给野毛子,反正这猴儿是吃什么都不怕了。因为吃过太多药,有毒没毒,大补大损的堆下药来,野毛子早已经百毒不侵了,一般有人给丹药它就吃糖豆似的“嘎嘣”着吃下去。
但是今天野毛子没来接,而是揉了揉肚子摇头,这通常是野毛子表示自己吃饱了不想吃的模样,于是阿容瞪了野毛子一眼把药收了回来。
到了驯养药猴的地方,阿容把丹药交给了负责驯养的药童,那药童问了一句说:“请问盛药女,今天试的是什么药谁炼制的,我好记档。”
“大造化丹,是我炼的。”
交待过后,阿容就被请到了内院里,隔着栅栏看药童招了只猴子来喂药。这些药猴早被养得老实了,有人来喂药应接过来,三口两口咬下去。
丹药在药猴身上发挥得更快一些,毕竟这都是些打小喂药的药猴,身体里药性通畅,更有助于药效发散。约是半个时辰后,那药猴就开始上下蹿跳了,却没什么异样,那药童在一边说:“盛药侍,如果药效起作用后一柱香没有异样就说明药成了。”
“嗯,那我再等一柱香的时间,它现在这样算是正常的吗?”阿容见这药猴没个消停,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那是不碍的,如大造化丹一类的丹药本就是补益的,精神大好了没处使,这才上蹿下跳的。只要不恹恹的就好,要是那样儿了,就说明无补有损,那丹药就自然不成的。”药童大约也是没什么事儿,就在阿容身边解释了起来。
一柱香过去后,那药猴消停了下来,药童去看过后没有异样才冲阿容点了点头,又在档上记了个红色的“益”字。可以的药记个红色的益字,不可以的药则是黑色的损字,这是试药房的规矩。
阿容见这状况,就出了试药房,一路上又是疑惑又是不解:“这样不按常理施药投药就可以练成大造化丹,那要是像至融丹一类的方子不按常理,还不得炼出九转仙丹来。”
一边走一边摇头,阿容总是觉得这样不正常,就算成了她也不理解:“人都说不见黄河心不死,我是见了黄河也还是不死心。”
因为她相信,一切都应该有规矩,当不合规矩的时候,也要合理,要不然要规矩要理做什么,人人都来瞎炼一通,然后总有一个把仙丹炼出来的。还学什么宜与忌,还学什么怎样有损怎样有益。
这时候天已经老晚了,正在她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迎面转角处就撞上一个人:“姚东家,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阿容姑娘,我是陪祖母来看病的,别跟炸了似的,那事儿难道真要我见你一回道一回歉不成。悔过我也悔了,你就当我是个好胡掰乱诌的,就跟一逗乐的段子似的忘了就成。”姚承邺也想不到迎面撞过来的是阿容,见她这炸开了的模样不由得想笑,这姑娘多久不见,还是个即傻又炸的脾性。
听得姚承邺说是来陪他祖母看病来了,阿容这才把那炸毛的表情收了回来,然后顺便地问了句:“是什么病症,要紧吗?”
见她表情正常了,姚承邺才笑道:“旧疾缠身,老人家了总容易不适,开春时阴复晴雨又多,染了些湿寒之气。她老人家又不信旁的药师,只瞅准了黄药师大人,我也只好送她老人家来了。”
正在这时候,来了一名药女来找阿容,见面就说:“盛药侍,黄药师大人说,如果你从炼药房出来了,就去西侧院那边看看下午来的姚太夫人。眼下黄药师大人正在那边,还请盛药侍加紧些过去。”
“好,我这就去,劳烦你了。”说罢就又回转身朝另一头走。
她正走着,就听得姚承邺就在后边喊了一句说:“慢些,我这也要过去,一道走吧,我又吃不了你。”
这话说得阿容看了姚承邺一眼,心说:“你要是敢吃,我就让你这一嘴的牙全蹦了。”
两人不大和谐地到了西侧院,黄药师在屋里一看阿容来了就招手说:“阿容,赶紧过来,我跟你说说太夫人的病症,姑娘家的总好处理一些。”
姚太夫人的病症其实也就是普通的老人病,诸疾久在身上,现在只能调养着,从前就是黄药师下了方子,由药女负责侍候。现在好了,自家有了个女徒弟,交托起来不就更顺手了。
“师父,这是刚炼好的大造化丹,你抽个时间看看。”阿容把大造化丹递给了黄药师,然后就在一边等着黄药师交待姚太夫人的病症。
“行,走,我先带你去见见太夫人。”黄药师领阿容过去,主要是姚太夫人这人吧,脾气大了点,喜欢的人呐,那是做什么都看着顺眼,要是见了不喜欢的人,那就真是做什么都看着烦了。
进屋的时候,太夫人正在屋里喝着药草茶,见黄药师领着个低眉顺眼的姑娘来了,就知道这是那叫盛雨容的姑娘。太夫人年岁大了,眼神不是太好,所以看不太清容貌。
“太夫人,我领着这不成器的徒弟来看你来了,阿容,赶紧上前去给太夫人见个礼。”黄药师把阿容推到了太夫人前头。
这时姚承邺上前一步,心想着:这好歹是咱救命恩人,总得让自家奶奶有个好的印象。于是姚承邺走到了太夫人身边,冲太夫人说:“奶奶,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从前救过我的阿容姑娘。那时候我不是说过嘛,她跟小姑姑是像了七分的。”
“噢,像未然啊,来来来,赶紧上前来我瞧瞧。”姚未然在家是小女儿,之所以都叫着姚大姑,无非是因为姚未然是姚家上一代正经嫡出的姑娘而已。
姚未然的母亲就正是太夫人。太夫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打小那是捧在手心里疼得不行,姚未然性子又好,才貌俱全却惯是个喜欢在太夫人跟前撒娇承欢的。姚未然过后,太夫人那是心疼到如今,眼下听着有姑娘像自家闺女,当然就想好好看看。
见状阿容上前几步,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老听人说起她像姚未然,可这世上像似的人多了。现代时谁没少见什么明星脸的,所以阿容也没多想,再说她已经多想过很多了,所以现在总试着让息少胡思乱想,别把自己整到歪道上去。
“见过太夫人,太夫人安好。”
这时候太夫人睁大了眼睛,看着缓缓抬起来的那张脸,一瞬间就以为是自家那小乖女儿回来了。那张脸是极相似的,只那眉眼不像,太夫人不由得起身拉住了阿容的手:“这真真是缘份,可不是像未然嘛。润安那,以后就她给我看症吗?”
见姚太夫人明显顶顶亲近阿容,黄药师那心也安了下来:“是啊,太夫人,以后就让阿容来,不知太夫人意下如何?”
“那当然是好的,看着这姑娘我就觉着亲近,要不是小二子订了亲,我还真稀罕这姑娘。”太夫人看着心里高兴,于是嘴里就多应了一句。
却把黄药师给弄愣了,心说:我徒弟果然抢手,那头一个惦记上了,这又添个惦记的。幸好姚家也就姚承邺没成婚,所以这亲是肯定结不上了。
“那我就把阿容留下,阿容,你给太夫人诊诊脉,你处置好方子后再拿来我看了再施药。”黄药师也算是有意交手,各深宅大府的女眷们惯爱到他这里来养病,他之所以当初一眼就看上阿容这个女弟子,也多是为了这个着想。
“是,师父。”阿容应了一声,待黄药师走以后,才坐下来给太夫人诊脉。
太夫人一边伸着手,一边看着阿容,表情神色都显得极是亲切。阿容诊过脉后抬起眼来一看,差点被这热情劲吓着了,这老太太看人真是恨不得贴着鼻尖看:“太夫人,您往日里都惯吃些什么,惯用些什么果点。”
老人家不好太过用药,还是食疗为主的好,而且大户人家饮食上总是偏荤一些,也过于精细了,所以阿容才问了这么一句。
“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总是时令鲜蔬,鸡鸭鱼肉,我不好吃那些个山珍海味的东西,近年来也多吃斋。只有一样略略吃得多一些,我喜欢吃粘米做的点心,一天总要吃上些,这么多年也就剩下这点爱好了。”
所谓的粘米就是现代的糯米,肠胃弱的人不宜吃,老人小孩也不宜吃,吃也必需适量。而眼前的太夫人肠胃弱不说,又年岁长了消化更是不行,所以首先要戒的就是粘米点心。
不过,老人家是向来难得说服的,阿容想了想决定先把点心给这位姚太夫人换了,至于做什么阿容也已经想好了!
98.荡气回肠的消息与对话
“药之美者,花茸、芸芰、苍藓也。”
这所谓的美,不是指长得好看,而是味道美,也美在温平中正,多一分则过,减一分则损。而花茸就完全可以替代江米,糯而且粘,但花茸“久嚼即化,咽之生津”,所以吃了不用担心像粘米一样伤害脾胃。
花茸的味道好,对老人来说养生的效果也好,天生甘香不用糖蜜一类,更不会加重身体的负担,所以对于姚太夫人来说,如果非爱吃又粘又糯的食物,花茸是眼下最合适的替代。
但是阿容又担心一下子改了姚太夫人会不习惯,又跟厨房说了:“四分花茸粉,五分粘米粉,再加一分椈叶粉。不要加糖,油也少放,用了黑麻子做馅,六分黑麻子,两分芸芰粉,两分椈叶粉。”
这天厨房准备的点心是冷团子,和好的粉先蒸熟了,放凉后再和制好的馅掐剂子揉成团子。厨房事先还担心按照阿容说的去做,到时候姚太夫人会不满意。
但是厨房的人也难做啊,一边是顶着连云山大师姐名头的阿容,另一边是素来挑剔的姚太夫人,最后厨房在阿容的眼皮子底下只能按她说的做,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嘛。
当做好的冷团子呈到姚太夫人那儿去的时候,姚太夫人一看就眉开眼笑:“还是阿容姑娘会事儿,那些个药师,怎么都不让我吃这东西,就连黄药师也一样。其实这就偶尔吃几颗,有什么关系不是,到底还是姑娘家贴心啊!”
“太夫人您尝尝看,今天我加了些东西,你尝尝味道是不是更好一些。”阿容特意具有暗示性地这么说了一句,这算是属于心理范畴了,用带有暗示性的话引导,希望姚太夫人只觉得更加美味,而不是想到别的地方去。
且说姚太夫人吧,只要是粘粘糯糯的就喜欢,一听阿容的话就挟了颗冷团子进嘴里。咬了两口姚太夫人就皱眉了,看着筷子上剩下的半颗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阿容以为姚太夫人不喜欢的时候,姚太夫人看着阿容说道:“这加了什么,尝起来就觉得甘爽,不像别的冷团子,要么甜过头,要么淡得没味儿。这个好,不腻也不淡,还有股子花香气。”
“老夫人喜欢就好,这是芸芰粉做的馅,没有加糖,加的是带甜味的椈叶粉。太夫人尝出来的花香气,就是芸芰的香味儿,椈叶粉也带着香,又甜得利落清爽,又不掩了黑麻子本身的香气,捏成馅最合适不过了。”阿容解释完后心说,看来这位姚太夫人没尝出皮儿上的变化来,那么就可以把粘米粉慢慢减了,减到最后全用花茸。
这时候姚太夫人又咂了咂嘴,然后又说道:“今天的粘米也不一样,也是加了椈叶粉吧,感觉清爽得很,咽下去也不堵这儿。没想到阿容姑娘不但是个好药侍,还是个能做好点心的姑娘。可惜我那些孙子就没一个合适的了,要不然就该把你领回家去,天天给我做点心才好。”
领回家去天天做点心……阿容撇了撇嘴心说还是别:“太夫人抬爱了,您要是喜欢以后都这么做。”
把点心改了就应该给太夫人再细细地问一道诊,问以前用过什么药,平时都服些什么丹药,然后才能确定药方,并且施针诊治。
“调五脏和五行,清养为宜……”阿容最近看了不少上古丹方,这时候跳到脑子里的就是三份上古丹方。一份名为“长安丹”,一份名为“五行和生丸”,最后一份为“齐阳丹”。
只是三味丹药有长有短,各有损益,阿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决定下来。上古丹方她不敢擅改,毕竟那些药效的正与反,都是增减一分都不同的,在病患身上试药,她还没胆大到这份上。
“阿容,你怎么在书房里,找什么呐?”黄药师一进书房,就看到自家徒弟在那蹲着,看起来像是有很大的苦恼一样。
一看是黄药师,阿容忽然有种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的美妙感觉,连忙上书案上拿了三张药方,递到黄药师眼前说:“师父,你帮我看看,到底用那份丹药才好,我总觉得各有长短,互有损益,不好下这个决定。太夫人身体底子不是太好了,用得要分外小心,还请师父给我支个招儿。”
听阿容这么说,黄药师就伸手把三张方子捞了过来,然后一张一张看了个名儿:“长安,五行和生,齐阳,这三份丹药都不好炼。我说阿容,你别老想着那些上古丹方,这些炼不炼得成倒在其次,关键是药能不能配得齐。”
“师父,除了齐阳丹缺一味药之外,长安和五行和生都是不缺药材的,这两味丹药用的都是好寻常见的药材。”齐阳丹缺的那味药材,也可以寻出替代的法子,只是替代后的效果会略有差异,所以这个方子算是阿容第一个放弃的。
这时黄药师又看了看方子,然后想了想说:“长安吧,大道长安,这是最堂堂正正的益正气和五行的丹药。像齐阳丹和五行和生对于姚太夫人来说还是过了些,药这东西向来是你压得住它,它就温和顺从,但是如果你压不住药,就会被药欺负。”
也是,药是最欺负人的东西,所以才需要药师来因症施方,因患施药:“那我就去炼长安丹,对了,师父,我炼的大造化丹怎么样了,你已经试过了吗?”
说到大造化丹,黄药师就坐了下来,又顺手指了指座说:“阿容,你也坐下,大造化丹这事儿,我还有话想问问你。”
“师父,怎么了?”阿容并不认为是丹药出了问题,毕竟那性状味都和药书上写得近似,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你那天在药房里是说过,大造化丹会出现毒性对不对,你再跟我细说说,把每一条都列清楚来。这几天我寻思了药方,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再一想起你说的话,就总琢磨着这事。索性咱们不急着炼丹,反正也是明天才能出丹,先说说大造化丹的事。”黄药师这几天为大造化丹,可谓是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一听黄药师说这个,阿容从袖袋里找了找,翻出那天辩证药性时写好的药材列表,然后起身坐到黄药师边上,没半点不自在的凑近了说:“师父,你看……这几味药,先投不对劲吧,这几味药后投更不对劲吧,到这儿该焙火的不焙火,该姜制的不姜制,这样都会有小毒,积在一块儿怎么反倒成了大造化丹。师父,细想想,您觉得这可能吗,我怎么都觉得是一个玩笑。”
阿容的话让黄药师久久没有出声,而是看着阿容纸上的那些药材名和后头括号里的药性药效,与其他药材的宜与忌,每一项都列得十分仔细。黄药师这时候看下去,也深深觉得这样不可能炼出来的是大造化丹这样的丹药,而且应该是毒药。
“但是大造化丹已经沿用多年,且是当朝几大家共同进献的方子。说起来当初也有过和你一样的疑问,舅舅甚至一直不肯炼这药,最后还是哪家府里有位擅炼药的夫人试了这丹药,最后这丹药才盛行起来。”黄药师这么一说就更觉得这丹药有问题,这丹药成丹以后,就多供奉于宫里和各王候府邸,这要是真有毒,将来毒死的可不是一个半个人。
这么一想,黄药师就浑身一哆嗦,这要真是有毒的,这上上下下得牵连多少人啊!
“那看来不是我一个人怀疑了,是大家都跟我有过一样的想法,我还以为我这脑子和别人不一样,原来师公都不肯炼这丹药的。不过,让一味可能有毒的丹药被捧到了大造化丹这样的地步,真可谓是上了神坛了,师父,这样不好吧!”阿容也就这么一说,真让她把这事儿捅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随便一想想都想得到,这事儿要捅出去,准得破个大天,阿容捏了捏自己的小胳膊,心说:咱还是别螳臂当车了,不过这事要让她默默地咽回去,她又有点过意不去。
叹了口气,阿容决定先把这事儿放心里,且留留。这捅天的活计儿,还是应该留给谢大公子这样的人,她还是省省事儿少惹祸的好。
“这件事且放在一边,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往外捅,眼下先把姚太夫人照管好。”黄药师也算是久在各府里转,这一味丹药里会有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阿容一听,连忙点了点头说明白了,心里也是想着,这样正好,让她管她也管不上,这可是个危及性命的。但真要让她沉默,这却也不是她惯来的作风,即不能往外捅又沉默无能,阿容还是打着让谢长青“领悟”真相的主意。
正在阿容构思着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那就是——郭药师回来了!这消息是多么的荡气回肠、余音绕梁啊!
99.郭药师的黑锅与真相大白
得到郭药师回来的消息时,阿容正蹲在炼药房里看着药,心里还倍高兴,因为药炉里的长安丹成丹的过程,与药书上记录的没有什么偏差。
所以她还在那边特欢喜的跟药童说着话,一会儿说种药植药,一会儿说山外的事,一会儿又跟药童打听卫朝上下的各家,要么又打听连云山里各个药师们擅长炼什么药。
可是欢喜的场面并没有维持多久,不一会儿就有药女过来喊阿容:“盛药侍,你在炼药房里吗,师房那边有人过来请你,如果你得空还请你现在就过去。”
什么得不得空啊,师房要请,不论得不得空都得去。阿容看了眼炉里的药,正到了快要撤火的时候,于是就跟药童说了撤火的时辰和撤火后要下的药。
然后就挑了帘子从炼药房里走了出去,炼药房外站着个穿绿甲子的药女,却不是无涯山的:“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个时候来找?”
那药女连忙低头回了一句说:“回盛药侍,是郭药师大人回来了,眼下正在师房被众位药师大人们围着问话,不知怎么的就提起找盛药侍来了。这不,我就正好从那儿过,就被逮着来通传了。”
郭药师……阿容瞬间崩溃,特不相信地问了一句:“是九子山的郭药师回来了,还是连云山上还有一位郭药师?”
只见那药女捂着嘴直笑,说道:“盛药侍,这天下就一位郭药师,正是九子山的郭药师大人,你说还能有谁。”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阿容就站在原地不愿意走了,她得先数数郭药师替她背了多少黑锅,比如组方加减,比如……不用比如了,就组方加减就够她吃一壶了,不用说别的。
“能不能不去,我这还忙着呢!”默默地画圈圈,其实她也知道不能,可就是见了棺材怕掉眼泪,所以不愿意去见。
“当然不行了,药师大人们都在等着你呢,我从师房出来的时候,恰碰着几位药令大人也到师房去了,今天师房可热闹了。盛药侍就是去看看热闹也好呀,我们这些小药女是看不到了,但盛药侍可是大师姐,就替我们看这个热闹呗。”那药女是拉了又拉,拽了又拽,把满心不愿意前行的阿容给拽到了师房的院门外头才罢休。
站在师房院门前,阿容看着那青碧的瓦和微微呈草木青灰之色的墙,以及上好的能照得出模样来的地砖。从前老觉得这场景很恢宏很古韵,但是今天她只觉得即深又大,那门都像是张了一张大嘴巴一样,眼看着进去了就会连骨头架子都走不出来。
“我不进去好了……”
“都到这了盛药侍才说不进去,你这可让我没法交待了。”那药女心说都到这来了,还说不进去,不觉得太迟了吗,早到哪儿去了。其实阿容一路就说不来的,可不是这药女拽着嘛。
进了师房的院门,阿容看了眼雪白的白叶树,然后长叹一声,带着几分壮士断腕一样的悲壮心情,沉沉地上了台阶,然后推开了师房的主房大门……
只见里边齐刷刷地眼神看过来,整整齐齐地落在了她身上,然后郭药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激动地拽着阿容说:“盛药侍,你总算是来了,赶紧来把事情说清楚喽!”
然后阿容就被激动中的郭药师拽进了人堆里,药师和药令们都停了停声音,这会儿堂里真是安静的可以用“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声响”来形容。这样一来,阿容的小心肝儿就更乱蹦跳了,这阵仗看着就怪渗人的。
“诸位药师大人好。”阿容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人群中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群狼环伺了的小绵羊,那感觉真是非一般啊!
“不好,你这连云山大师姐做得可真是谦虚低调到姥姥家了,真可称得上是典范,这天下还有比你更谦虚的人嘛!”说话的是杨药师,这位可是亲眼看着阿容鼓捣出头份组方加减的丹药来的主儿,所以也是当中怨气最大的。
见状,阿容“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所以只能赶紧把老久没摆的傻笑模样给摆了出来。希望这傻模样还能哄得住眼前这些人,让她好把眼巴前的这场子给过了,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接着杨药师说话的是钟药师,这位怨念也大,和阿容在一块老久了,却愣是没看出来“大家伙儿可别被她这傻模样给骗了,我可没少被她哄过去,别说我了,只怕黄药师现在也还蒙在鼓里呐。啧,得赶紧找人把黄药师给喊来才好,让他好好敲打敲打他主徒弟。”
“不用喊了,我已经来了。”门外黄药师应了一声举步进来,先是和郭药师以及诸位药师打了招呼,然后找了个合适的座儿。坐稳了之后,才冲阿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几步。
其实阿容这会儿恨不得找个坑儿把自己埋了才踏实,哪里还愿意近前去,可是师命难违啊!尤其是这会儿眼看着前前后后被围结实了,不上前去又能跑哪儿去。
于是阿容绞了绞手指,然后凑到了黄药师跟前:“师父……”
这会儿阿容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来,那意思是:你是咱师父,你得救咱于苦海之中,于多事之秋!
只是黄药师这会儿都懒得看她的眼神,只伸手狠狠地敲了把她的脑门:“早就跟你说过,有什么别藏着掖着,愣是把什么都往郭药师身上推。你现在倒是推啊,我还到今天才知道,你这配药的手法也不知道哪学来的,我说我都没教过你,你也别跟我说是天生的。你从前到底跟谁学的,难道真是程渝川?”
“当然不是的,是一位老先生,他自称来自海外,并没有留下名讳。那位老先生只在杨子洲待了半年多就走了,以后再去找就找不到人了。我真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姓名和去处,至于推到郭药师那儿,其实那真不是我说的……”完全是你们推测出来的,阿容后半句留在了心里头,主要还是她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说过类似的话,所以还是默默地留一点余地让别人自行想象比较好。
药师们一听,大家伙也下意识的往回想想,也早忘了阿容有没有这么说过,这都有年头的事了。而这些人都是一群钻到药里的人,对其他的事情哪记得那么清楚,于是也只好认了阿容的这句话。
“好,那以前的事就不说了,现在你总该好好的说说组方加减的事了。还有你前些时候弄出来的秤也好好说说,另外还有同株异效,份量加减的事。这些都很重要,是你自己证明这些都是事实的,那么你总得把这些事实好好跟我们这些不明白事实的人说透了,免得我们以后还懵懂着。”
这话赢得了药师们一致的赞同,于是众药师、药令们又开始盯着阿容看。阿容环视了四周一眼,泪奔当场,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那个,咱们能不能一样一样慢慢来,这都不是一天二天能说得明白的事,能不能容我想想怎么说才好。当初我只是听,没想过有一天要说的,总得给我点时间整理整理才行。”阿容只好先拖点时间,现在她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说合适,万一说出些后现代理论来,她非自己抽死自己不可。
她的话药师大人们还是认可的,不过还是有人不肯放她轻易过去:“别的倒是不好说,就单说说秤吧,这东西我们现在还不是太明白。你就先说说为什么要细分到五百分,一斤分五百份不嫌太麻烦了吗?”
一说到药材的事儿上了,阿容就不由得慎重,想了想说道:“金木香只差一小片木屑,最后的成丹也会有差异,还有很多药材都需要用量精确了再精确。虽然药师、药令大人们的手感也可以做得了准,但毕竟还是不如实打实地过过秤来得有更明了。”
“关于这个,阿容倒是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挺过有道理。那话是这么说的,药效之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而我们施药制药之人,便当追求分毫不差,一丝不苟。”黄药师到底舍不得自家徒弟,终于还是开口解围了。
这话让药师、药令们各自琢磨了一番,最后黄药师领着快猫断了腰的阿容出了师房,结论是:“以后逢三倍之日时,让阿容到师房来,好让大家伙问话。”
“现在知道什么事都不好藏着了吧,有些东西你越藏,将来只会招来更多眼,今儿这事该让你明白了这个理儿吧!”黄药师难免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看着自家徒弟那悲苦的脸,黄药师总觉得心情愉快。
而阿容这会儿还能怎么样,点头呗,以后……以后咋办啊!现在她就觉得天已经塌下来了,但是阿容更塌的还在后面……
100.一炉丹药的变化与又被逮着了
回了无涯山后,黄药师让阿容自个儿先歇整着,他倒不急着从阿容嘴里把话给榨出来,反正是自家徒弟,天长日久的总会有机会。倒是眼下的别吓着她,让她也做好准备。从前黄药师就觉得自家徒弟不一般,眼巴前就开始有种认知,那就是他这徒弟会带来的惊喜只怕越来越多。
而阿容这会儿回了自个儿屋里,正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一天折腾下来,就连睡觉都不怎么踏实。第二天早起了,还得去丹房里看长安丹,侧院里那姚太夫人还等着她去施药,天塌下来了也得先把病患顾好。
到了炼药炉里一看,药童正在那儿里倍奇怪地看着丹炉,见阿容来了连忙退到一边说道:“盛药侍,你赶紧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药炉里的丹药会变成这样?”
“怎么了?”阿容心里一惊,别是没炼成,没炼成也没什么,关键还是昨儿程序都走得对,得想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待阿容走到药炉前后,药童才指了炉里又说道:“盛药侍你看,长安丹成丹是有朱光呈玄色,可炉里的丹药是青色的,而且从药气里闻着也不像是你拿来的丹方上形容的气味。”
照着药童说的一看,确实是呈青色的丹药,药气也和长安丹的中正和平有异,反倒是带着一股子湿润暖融之意,似能感觉到药炉里散发出来的草木芳香:“怎么会这样,没有药香气,反而是草木之气。麻烦你替我拿了丹药去试药房,我去问问师父怎么回事。”
青绿的丹药,草木之气,阿容捧着丹药一路走一路就琢磨着这这几个字,脑子里像是有些什么,可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好不容易到了黄药师那儿,却闻得药童说到主山有事去了,午后才能回来。
但是阿容一得了问题,就忍不住想要尽快得到答案,那真是一时一刻也等不得。她仔细一想,这些上古丹方都是从上古药书里来的,在总房的藏书室里应该会有药方的原方:“是了,我还有去总房看藏书的牌子。”
一念叨完阿容就赶紧回房拿了牌子,然后又骑上快马去总房,总房的管事老远见了她,还以为她是来看灵乌的:“盛药侍,又来看灵乌来了,眼看着快能取第二茬儿了,你说这也奇怪,成熟得比地里种快些。培育的其他珍贵药材也都能存活,只是有些好有些不好。”
见总房还在水培的事上烦扰,阿容把马缰交给上前来的小厮后说:“有些是适合水培的,有些不适合,一样样适,不适合的万万不要水培,只会降低效用。”
“对了,就是这么个说道。”
这时候阿容把藏书室的通行牌给了管事,说道:“管事大人,我现在想去藏书室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管事接了通行牌,然后说:“方便方便,哪有什么不方便的。说到藏书室,盛药侍,你这块通行牌我就收回了。黄药师大人已经报了给你张正经的借阅牌,已经给你备好了,正好逢着你来,一并给了你。盛药侍先去藏书室里看书,我待会儿把借阅牌给你送过来。”
一听现在都有借阅牌了,阿容高兴得很,又一想既然是借阅牌,那就应该可以借书出去,于是就多问了一句:“管事大人,我这回就可以借书出去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一回只能借一本,贪多嚼不烂,这是藏书室的规矩。”
一本就够了,阿容向来也是个看一本书都要老久的,所以这个限额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只不过今天带着目的来翻书的,到了藏书室后阿容先问了藏书室的当值,找到了长安丹药方所在的药书后,才拿了在藏书室一边的桌椅上看了起来。
记载长安丹药方的药书名为《浩生书》,长安丹是《浩生书》的第十八张方子,记载上这么写道:“长安丹为至中至和之药,养久病可至和,养五行可至融,宜老宜久病,而不宜于少壮幼童。”
“长安丹若丹成见光有赤色,无光则玄,发之香气犹似益生丹,却较之更和顺安平。”这些都是阿容早就知道的,但她还是看得仔细,生怕遗漏,接下来阿容就看到了她想看的内容。
原来长安丹有四季之分,春季炼药因为水火炉都有不同,天地之间的气机也有所不同,所以春天炼制的长安丹,也可以称作长生丹,益寿延年润枯生元气,药性至正至纯,却又不失其温润本质。
如果说长安丹可以起到病去如抽丝的效果,长生丹就可以把这丝抽得稍大把一点,稍快一点。只有少少的药性上的区别,但药的本质并没有改变,所以姚太夫人还是可以用的。
从这本药书上得到的东西,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门,让阿容猛然间看到了很多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东西。一炉丹药竟然也可以蕴天地生气于内,也可以因四季而有差异。
“春生秋杀,则至秋深时,切不可炼制生发养润之丹药,轻则损药效,重则丹败炉毁。”把这句念了一遍,阿容就没有再看下去,这本书上看得来的一切,真的让她有些难以理解。
卫朝没有神没有仙,也不是什么神话传说中的世界,有生老病死,没有成仙成神的通天大路。这个是不用怀疑的,至少上古的药书里也没有这样的记载,而最多是以丹养生,多延些寿命而已。
在看《浩生书》期间,总房的管事把借阅牌给送了来,有了借阅牌,阿容决定把这本书拿回去细细看。
无涯山这时候正热闹着,当她回去的时候,黄药师正在看着她摆在桌上的丹药,还有另外几名工药师也在,大家伙看着丹药啧啧称奇:“有生气,要是久病,这药材是最好的,导邪还正,这是上古药道啊!”
噗……阿容听了这话就在门口喷了,喷完后就犹豫,她要不还是别进去了吧。虽说她现在接受了自己这“宝”被摆在人前围观的事实,可让她主动出去被围观,她还是不乐意。
不过这也不是她不乐意就成的,正在她要往回撤的时候,外头走来了郭药师,一见阿容这溜门想走的模样就捎带手地把她给逮住了:“阿容姑娘,你这是想去哪儿啊,正在找你呢。”
回转身皱脸看着郭药师,阿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候道:“郭药师大人好。”
“阿容姑娘,有些事越躲越麻烦,你还不如痛快点儿,至少正大光明不是。”郭药师也不知道这姑娘哪来的小心谨慎,这天大的事也能藏心里头老久,这小姑娘哪来的心思,真是让人费解。
“我也知道,可是我这不是上不了大场面嘛,只好躲了。”阿容这下不用装痴憨了,这脸苦得就跟吃了黄莲的傻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又傻憨得很。
见她这副模样,郭药师就琢磨,要不要也去哪儿弄个好扮痴傻的徒弟来,这折腾起来多有意思,天天就光看她这苦脸也够本了:“还没让你去总房群座论药呐,要到那时候你怎么办,走吧,进去吧。”
说完郭药师就拽了阿容一把,领着阿容进了里屋,众药师们一看正主来了,都冲阿容招手,其中一名药师说道:“盛药侍,赶紧来,你这是炼的什么丹药,黄药师说是长安丹的方子,怎么一到你手里炼出来的药就不一样了。”
一听是这个,阿容就庆幸自己把书带了来,于是当即就把书摊开,指着书上的内容说:“药师大人们请看,这下头可不是有行小字儿嘛,写的就是,四时有异,春炼最宜秋则忌。春有生气,加上长安丹也是滋养生机的丹药,所以成丹就是长生丹,而不叫长安丹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不对,长安丹不是《温丹》里的方子吗,什么时候到《浩生书》里面去了。咦,难道同一个药方,不同的人用还会有这么大差异。”这是某位药师大人恍然大悟的声音,阿容听了不由自主地点头。
每一个有经验的老中医,用方都应该会略有差异,成方不是拿来就用的,而是要依据病患的情况进行加减。这时候阿容才想通了一件事,不管是长安丹还是长生丹,都不能完全适合姚太夫人,如果想要适合姚太夫人,就必需对方子进行加减。
这么一想阿容在心里不由得“啐”了自己一口,这是早就知道的道理,怎么一时忙乱起来反而给忘了。你说她这脑子最近都想了些什么,怎么反而是越想越歪了。
不行啊不行,得正回来!
“随方加减,随症加减,随病患加减,阿容,这以前不就是你说的吗,原来你从前就看过这些书了!”郭药师如是说道。
而阿容这时候只能看着郭药师默默泪流,郭药师啊,您完全可以再捧咱一点,这时候已经够招眼了,你这不是让咱更招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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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了,我喜欢一百这个数字,在我眼里一百代表一个圆满。就像小时候总想得100分,但我一直是个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孩子,小学就从来没有得过双百分,好作孽……在这祝大家,生活100分,学习100分,事业100分,健康100分,幸福100分,最重要的是不管什么考试都要拿满分!而我所希望的就是这个还青嫩着的故事,在你们的心里已经及格了!)
101.药师论坛的雏形与明心思
出名要趁早,当阿容想起这句话时,特想跑回现代去问问为嘛,但是她回不去,就只好把这话放心里了。眼看着药师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低着头叹了口气,然后很淡定地请侍候着的药女帮她沏杯润喉扬声的药茶,估摸着今天这一圈儿讲下了,肯定得口干喉咙冒烟。
“提问吧,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来,我能回答的就尽量回答,不能回答的也正好和药师大人们讨教讨教,听听药师大人们的见解。”恍然间,阿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现代的学堂里,她面对的不再是一群已经功成名就的药师,而是一群尚带着青春气息的学生。
众药师们一看这架势,忽然有一瞬间地反应不过来,想各位药师在自家药山时就经常摆类似的架势,那倒不是说一副为人师的姿态。只是那副“有什么一一说来,咱有答案给答案,没答案就讨论出答案来”的态度,让药师大人们有点不太习惯。
但那不习惯并没有持续多久,反而只是很短的一会儿,就有药师率先站起来开了口:“为什么要组方加减,这有事实依据吗,有前证吗?”
其实当一听到问题后,阿容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表现出来的那种热衷劲儿让药师们看了就不由得侧目,然后在心底默默地开始羡慕黄药师,这么一个好徒弟,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这件事要说来也简单,至于事实依据,春试那时的祛湿丹就是最好的依据,而前证药书上也已经有了。主要还是说说为什么要组方加减吧,这个还是拿春试时的那例病症来说吧,当时用的主方还是袪湿丹。但是那名病患多年积疾在身,用过的袪湿丹已经很多了,相对来说袪湿丹对他的药效就会弱很多……”阿容说到兴奋处时,压根没想到自己又抛出了一个新的理论,这比她之前抛出来的都要具有启发性和独创性。
这时候有一位药师打断了阿容的话,说道:“为什么袪湿丹对这位老病患的效果会弱很多,药是同样的药,既然这样为什么会弱?”
看了那位药师一眼,阿容的脑子里很自然的想起了一个词,那就是——耐药性,但是她险险地收住了嘴。这三个字不能直接说出来,说出来也未必懂,得换个说法,找个比喻的方式,想了想阿容回答道:“这就好比是一个人,天天啃甘来果,啃得多了,甘来果的药效已经在身体里积了很多,再用甘来果炼成丹药给他服用,药师大人觉得还会对这人有什么效用吗?”
“这是不是像喝酒,喝得多了,酒量就大了。药也是一样,经常服用一味药,服得多了就要加大药量,或者易方炼丹?”某位药师很受启发,一看就是个爱酒如命的,要阿容来想,肯定想不得这么深刻,这位是一出嘴就深刻到了姥姥家。
听了这么对味的一句话,阿容猛地一拍桌子,那感觉就跟荒无人烟的地方遇上个人,这人还带着水一样的激动:“对了,就是这么个说道,所以才有了这句随症、随方、随患。”
“随方?随症和随患我都能理解,但为什么随方也有加减?”
“其实这随方更准确定的来说,是随时易方,在用药过后随时可以查看到病患的不同变化,根据这些变化也需要改变方子。所以在药书上才有了三天一周期的说法,每一个周期内的方子也许都可以进行微小的调整。这么说吧……”还容讲到药方就忍不住收不住嘴,越讲话越多,话一多了起来问题也就接踵而来。
问和答本来就是一个活性的循环,根据答又可以衍生出更多的问题来,这样一来这场原本的问答会,到最后变成了讨论会,经常是一个问题都可以讨论上许久,每位药师一句话,这个问题就会变成更多的问题。
所以当有人进来掌灯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天已经黑透了,仅剩下天边的一点余晖还在脉脉悠悠地停在几朵云彩上。雨后的天分外蓝,雨后的斜阳也分外昏黄动人,药师们互相看了一眼久久无言。
其实阿容只不过充当了一个启发的角色,引导出问题,并回答一部分问题,然后更多的是药师间的交流和讨论。人与人之间总是交流得越多,相互之间得到的和学到的就更加多,疑惑少了领悟多了。药师们都觉得这样的讨论真是不错,不但解了惑,还彼此交流到了不少东西,这样的讨论会对于他们而言是陌生的,但效果也是非常直观的。
“这么晚了,干脆今晚就不走了,我也懒得回药山去。黄药师,那我就自去找间屋子歇了,你可别嫌弃我。”钟药师自来就常到无涯山来,要不然阿容也不会坚定地认为这俩位之间有JQ。
有了钟药师开口打头,其他的几名药师也纷纷点头相和,郭药师本来就是外山的,在连云山时不是住总房就是在无涯山,所以大家留得很自然。
既然留下就干脆不急了,大家一块吃个饭再说,在等饭期间,有位药师说道:“看来以后咱们要一块多坐坐,还真是通了不少事,往先一个人想,找书看手札,即费时间又老钻进去出不来。”
这位药师一说完,另一位药师就附和道:“是啊,受益良多,感触颇深啊!”
“对,盛药侍让咱们又多了一种方式释疑解惑,这样很好。我看不如以后定个时间,大家约个地方好好谈谈。”
这话也得到了几名药师一致的赞同,这时钟药师说道:“人不可太多,多了只怕咱们一个事儿都能说出几个月去,你看今天咱们才说了什么,就只随方、随症、随患就说了这么久没说完,这要是多些个人,咱们以后就什么都不用干,光谈论事儿都没消停。”
“嗯,是这么个说法儿,好在山上的药师不多,咱们先定着药师们一块谈论吧,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不过倒是可以寻个人来做个记录,以后也好整理出来,让其他人看看,也算是惠及众人了。”郭药师最后做了这个结论,于是后来被人称作“药师论坛”的讨论会在春末的无涯山上初见雏形。
而阿容,则成了“药师论坛”里唯一一个药侍,被永远的定格了,其后有资格进入“药师论坛”的便只有拿到了药师牌的药师。“药师论坛”逢双月初一会面讨论,而且一年中有一次向所有人开放,不过其他人只能旁听罢了。
这时的阿容,乃至于所有的药师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眼下定下的“一块坐坐”到后来会演变成那样的场面,甚至可以说是盛况。
“吃饭了……”不吃道是哪位药师喊了一声,然后大家就闻着味儿,于是众人像是瞬间感觉到了饥饿一样,坐定了吃饭然后各自散去歇息安置。
可是阿容没这么轻快,她还得炼药,长安丹炼成了长生丹,她杯具,这药不行。思及姚太夫人的病情,长安丹进行加减之后还是可行的,于是加减之后再炼药,成丹就不再是青碧之色,而是带着些微红色,浅浅的一抹如同朱砂。
当呈到姚太夫人那儿去的时候,姚太夫人又是拉着她好一通说起姚未然的往事:“唉,她嫁到凤西家去后,我只当这女儿是进了福窝里,凤西家疼她,她又是姚家的嫡女,谁还能把她怎么着。没想到最后出了这样的事,至今想起来也是心里难受啊!”
凤西家,阿容老是听到嫁去凤西家的这位姚大姑的事,不由得对这位大姑也亲切了几分,尤其是听姚太夫人说着,只觉得那姚大姑是个即有意思又彪悍的姑娘,仅此而已。
“太夫人,您服完药后不妨出去走走,山里地气儿好,山色也美,人总要多走出去瞧瞧看看,心胸舒畅了,自然哪哪儿都舒坦。”阿容临走前这么劝了一句,见姚太夫人点头应下,这才去办自己的事。
只是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就碰上姚承邺领着一位姑娘过来,两人一打照面就见姚承邺把人领了过来说:“阿容姑娘,来来来,我跟你介绍介绍,这是家妹姚静微。静微,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盛药侍,盛雨容。”
“盛药侍好。”
“姚姑娘好。”
这一趟见面,阿容只以为姚静微是来看自家奶奶的,却不曾想,没多会儿就听得姚静微其实是来——相亲的!
相的自然不会是别人,而是连云山上那位爷——谢长青!
听到消息之后,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听到八卦之后,阿容撇了撇嘴,莫明的有些泛酸泡泡。她爱过,付出过,甚至爱得极浓烈与决绝,所以她知道这些酸泡泡是什么。
虽然不愿意承认,一如谢长青那的温和的春风,久而久之不用言语,是自可吹彻人心的。只是阿容摇了摇头,她不够格,所以就此掐住不要再想下去。
她这辈子,踏踏实实研究药材和丹药,做个出色的药女就好了……呃,是药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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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感觉,这是好大一步,阿容都自个儿承认那春风吹进了她心里,穿越女不易啊!不过,阿容真是没出息,那志向也就升了那么一点点儿!)
102.被雷劈中的阿容与贵公子的心思
八卦之所以是八卦,多半是见小风起大浪,或者干脆就是无风起浪。阿容听到的这八卦也多半是这样的,现在那位姚姑娘就在姚太夫人屋里站着,正在那儿小泪抹着,小眼圈儿红着,看起来是极委屈的。
“我不嫁,奶奶,我不嫁……”
“为什么,他哪一点不好,你为什么偏是不喜欢?”
“他哪里都好,可是我不喜欢,有再多的好有什么用?”
“唉……你们啊,我知道你还惦记着长青,可长青这孩子对你不上心,咱们家透的话大公主问过长青后就回绝了。你也知道,长青连凤西家的都不怎么上心,奶奶也不是说你比不过凤西家的姑娘。只是大公主和凤西家还有着婚约,就这样长青都拒了,你还待怎么去办。咱们老姚家的姑娘得有出息,别哭三抹四的,像什么话!”姚太夫人长叹一声,凭心而论,谢长青在她眼里是个云上的,但姚太夫人的眼神可不止是眼里这么点。
在她看来,谢长青不是自家的孙女儿能把持得住的,即把持不住那位云上的又不上心,那到头来吃亏受罪的还不是自家这孙女儿。
这时候一边的姚承邺也出声劝,谢长青对自家妹子啥感觉,他两头看怎么会不清楚:“静微,长青心里已另有人了,你处处比她好,只差了一样儿,你在乎的和长青在乎的不一样。而且当年,在那件事儿里,你也有过错。长青不记恨你,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你,当年的人现在个个都水里火里倍受煎熬,你已经占了天大的脸面了。”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而且我认过错了。”姚静微到底是个被宠惯了的小姑娘,哪知道这世上很多事不是认过错就可以抵消的。
也就是姚静微这话儿,让姚太夫人和姚承邺互看了一眼,然后各自叹气摇头。自家的这姑娘到底是被宠坏了,谢长青了样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怎么可能还会上心。
末了,话又绕了回来,绕到了刚才说的那句“心里已另有人”上头,姚静微不依不挠地打听是哪个人,姚承邺识趣地没有说话。姚静微见在自家兄长这里得不到答案,也只好死心,让她大摇大摆去问别人,姚静微也干不出来。
其实姚静微也不过是好奇而已,年少时懵懂的情感还剩下多少,她自己也未必清楚,坚定地想要嫁给谢长青,或是因为害怕嫁给生人,又或是觉得当年有所亏欠,那便谁也不知道了。
说起来,也不只是姚静微好奇,连带着姚太夫人都特地问了姚承邺:“小二子,长青到底看上哪家姑娘了?”
“奶奶,您怎么也问起这个来了。”姚承邺说到这时不由得心里长叹一声,心说,还能看上谁,看上他也看上了的那姑娘了呗。
“我不就是想知道,哪家姑娘能把这谢家小神仙给从云上撂下来了,这得多广大的神通才能办到这事儿啊,我得见见。”姚太夫人总想着,肯定是京城里哪家的姑娘,要不然这肯定不能成。
说到见见,姚承邺一乐,说道:“奶奶,您最近几天不是老见她嘛,可不就是药王的徒孙,黄药师的大弟子,连云山如今的大师姐。这一串身份压下来,还真是颇有几分气势的。”
听说是阿容,姚太夫人沉默了良久,然后忽然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看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孩子多像未然啊,要是声声能长大,估摸着这就是这模样。这看着可不就像是又完成了那婚约嘛,唉,我的声声啊,多可怜的孩子!”
这“声声”指的当然不会是别人,正是凤西当家和姚未然的女儿,姚太夫人便称一句声声。
第二天当阿容送药来的时候,姚太夫人分外殷切,让阿容颇有几分不习惯,然后阿容就多嘴问了一句:“太夫人,怎么了,您今天怎么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倒像是有什么好事儿似的。”
“可不就是好事嘛,听说阿容姑娘好事近了,我也替你高兴。看着你总让我想起未然来,看着你过得好,就像是看着未然过得好一样。”姚太夫人眼下的话就不再纯粹是拿阿容当姚未然看了,更多的利益与干系却是阿容目前还没想到这上头去的。
毕竟现在阿容不过是施药看诊而已,哪里会想这么多想这么远:“好事近了?什么好事啊,我都不明白太夫人在说什么。”
侧着脑袋想了想,阿容心说该升也升过了,该拜师也拜师了,风头也出过了,而且这三件事不算纯粹的好事,有利有弊看怎么个想法而已。所以她认为要么是姚太夫人想岔了,要么是自己又招什么事儿了。
似乎是看着阿容不好意思说似的,于是姚太夫人就笑着说道:“小姑娘家家的果然都容易害羞,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和长青两个都一样好扑在药上,这以后成婚了,那还不是正好。你提携我,我指点你,俩相互学习,咱卫朝又多俩泽被苍生的大药师。”
噗……不行,噗一个不够,阿容心说让我先多喷几声再说。
这个她实在接受无能,怎么会这样,什么叫好事近了,什么叫以后成婚了,什么叫正好!一点也不正好,非常的不正好,大大的不正好。
一乱起来阿容脑子又崩溃了,她是左想不对劲儿,右想还不对颈:“太夫人,您是不是听错了,真没这回事儿,我都没听说过呐!”
“啧,连这也要瞒着我这老婆子不成,我可是问过黄药师了,大公主那边有这意思,黄药师也觉得不错。你父母不在了,那就师父做主,这不就算是成了吗。难道非得礼到了聘成了才算是成了好事儿?”姚太夫人以为是没礼,所以阿容不好承认,所招人笑话。
可姚太夫人哪里知道,阿容真是两眼一抹黑,彻底不清楚,这会儿听着她自个儿还泪奔呐。等安置好了姚太夫人,阿容就赶紧去找黄药师,想要把事儿问清楚,结果黄药师又找不着人,说是和几名药师去了哪座药山炼药去了。
这时除了黄药师,阿容能想到的就是谢长青,也是脑子里乱的时候,阿容头一蒙就跑到长青园里去了,可是临到进了园子,人都快到后堂的时候才打了退堂鼓。她这人乱的时候就真是乱得一团麻了,尤其是在这事儿上更容易乱。
后堂里头,谢长青正在捧着本药书看着,见有人领着阿容来了,遂放下药书冲阿容一笑:“阿容,过来坐。正好想让人过去请你,这里有几个药方我看着新鲜,正想找你来商量一番,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
这时的阿容只觉得,谢长青那春风一样的笑脸里,褐色的眼睛灿灿然而来,有几分眩目,甚至有短暂的喜悦,可更多的却是惊恐与不安。在这个时代里,她没有安全感,甚至什么都不能给安全感,只有在专注于药材上时,她才能暂时忘记这样的恐惧。
“谢长青……”阿容话里有几分怒意,这时候也真是乱了,这不又叫上谢长青了。
“嗯。”猛得听着阿容略带着几分薄怒地这么叫他,谢长青眸子里有一些淡淡浅浅地东西飘过,似是笑意,又似是容宠。
但要是有人仔细看一眼,就能发现那不过是眯了睛眼,浅浅一笑略有些思索而已,甚至眼神还多半瞟在小几的药书上。阿容皱眉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她不明白谢长青这个人到底怎么搞的。
明明未必见得有多深的情,却偏偏乍一看去,却让人只认为是深情到了骨子里,非斯人才可白首同老似的:“既然情不深,何必骗自己,骗自己哄人玩,有意思吗?要玩你自己玩去,我陪不起,我这人是傻但应该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所以这趟浑水我不愿沾染。”
“阿容,情深必伤,伤自己也伤旁人,情浅得只一分就够了,这一分我有,难道你没有吗?”谢长青反问了一句,这时却没有了神仙模样,反而是再凡俗不过。
一分,情浅……阿容摇了摇头:“公子,我出身低微,不敢高攀。”
这时谢长青笑了,说道:“如果仅仅是为出身,你大可安心,你的师父、师公面子已经够大了,不用再有什么出身。父母亲都不曾置疑,自然也就不会有出身问题。你拒绝姚二,是姚二薄待了你,但是阿容,我以一世相许,唯一相许,正室相许,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阿容猛地一哆嗦,觉得这不像是在问你愿意不愿意与我共渡一生,倒像是在问,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你可以先得到这个这个和这个。
未知是个可怕一个词,一直都是……
“我能回答不愿意吗?”阿容弱弱地问了一句。
“可以,阿容,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考虑,不用急着回答。”谢长青宽和的一笑,点头应了这句话。
阿容却觉得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看了眼谢长青,阿容觉得自己应该承认这砧板奢华非常。末了她叹了口气,心说这事儿太乱,还是赶紧转移话题换换脑子才好,于是她就想起了大造化丹的事情来……
103.同病相怜的公子与说破
且说阿容为了转移视线,说起了大造化丹的事情,她自然说得非常含蓄,一字不说药有毒,也不说大造化丹有问题,只露一点半点地说这药方不合理。
凭着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药方有问题”的模样,她掩盖了自己知道药有毒的事实。不过谢长青还是听出来了,沉吟了一会儿后,谢长青看着阿容道:“阿容,这样的话不要再跟任何人说,既然药师已经知道了,你也不要再提起,只当这件事你已经忘记了,懂吗?”
“明白,既然公子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先告退了。”说来说去,扯多少都是为了这一句——“风紧,咱扯乎了。”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用午饭,总听人说你饭点都赶不上,总在炼药房里吃一些煨食。火煨易燥,你少吃些,施药之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谢长青心说,既然点破了,那咱们就干脆做破来。说破了就干脆别跑了,咱们正大光明地摆出样子来。
你要绕我陪你绕,但是绕到儿都得回到这事儿上来。谢长青最近老也被宫里那几位催着,姚静微的到来更让谢长青觉得,这事儿也该提到日程上来了。恰巧了,这姑娘又自己蒙头蒙脑地撞了来,那就正好,咱打开天窗说说亮话儿吧!
铺陈了那么就,阿容为的不就是溜得远远的么,结果呐,没溜成反而被公子给逮了个正着。阿容眼珠子四处里转了转,特想找个空当就赶紧跑人:“那啥,公子……”
“眼珠子别四处溜,走吧!”说罢,谢长青走近了阿容,似乎是知道这姑娘生出了想跑的念头来似的,衣袖如云般一动,那衣袖之中如玉一般光洁的手就拉住了阿容,并把她带着往饭厅里走去。
就是这个举动让阿容愣住了,回过神来就抽回了手站在原地,恍然间记起,曾经有个人就是这样拉着她的手,说要走到此生最后一刻的,却在转瞬之间就撒开了。
想到从前,又看着眼前,阿容眼里莫明起了泪花,站在那就有一阵风吹来,虽是春已深夏初至,穿堂的风却仍然是凉的。衣裳飘舞与发丝扬起之间,阿容再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从前的事,但谢长青这个人一站到她肯前时,她就忍不住想起从前来。准确的说,到如今身份已经不是什么距离了,只是她忘不了从前。有些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其实还记在骨子里,没有忘掉一分。
泪流下来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食指轻轻一抹就擦去了她眼角的泪:“不要哭,阿容,这世上的事就是你一旦哭了,就只能视线模糊任人宰割了。我不知道你从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谁都有从前,但把困在从前的坟墓里不如把从前葬送在坟墓里。人活着总要笑着往前看,哭是哭不出安平的日子来的。”
这时候的阿容早已经乱了,伸手就揪着谢长青的衣襟说:“你懂什么,你告诉我你懂什么,沧海桑田、浮云壁垒、人世古今,可有一样是你懂的。你的从前不就是背叛吗,被全心信任的人背叛,可你已经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我呢,却真是人世古今了,天地之广且不说何处安心,连这微薄身躯且不知安不安,今朝过了还不知道明朝在哪儿。”
“其实你就是个无病呻吟的人,当然,我多半时候也和你一样,但是谢长青,我记得一句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我们都见过沧海和巫山了,一路看来疲惫不堪,两个满身疲惫的人怎么能活出一个圆来。”说完放开了揪着谢长青衣襟的手,阿容转身就要离去。
但是谢长青却捞了她一把,又把她重新安回了自己面前,定定地看着她说道:“天地之广我也不知何处去安心,这身家安与不安我自保得,也愿保你,只问你愿意不愿意罢了。至于你说的活出一个圆来,阿容,就像你说的,沧海、巫山之后一步都走不动了,你难道还要千山万水去找那个能跟你一块儿活出一个圆来的人吗?”
话说到这儿时,谢长青顿了顿声,然后长叹一声说道:“又或者说,你是个连从前都走不出来的人!”
这是一剂重药,谢长青明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是他总是对阿容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所以不自觉地想点醒她。只是他不清楚,这姑娘是不是愿意醒过来而已,就像他从前也不愿意醒过来一样。
“对,我就是一个连从前都走不出来的人,所以我比不上你这么超凡脱俗,能说放就放,说忘就忘。收拾起背叛者来毫不手软,你的从前还真收放自如呢。”被戳中了的阿容就跟炸了毛似的,也专挑人软处刺。
但谢长青岂是这一刺就跟阿容一样炸了的,这时谢长青又温软了下来,伸手扶了扶阿容的脑袋,让她和自己对视,然后说道:“你不放不忘,就能回去吗?”
……
久久无语,谢长青的这句话,在阿容脑子里回荡了好久仍旧余音袅袅,绕耳不绝。不放不忘,也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其实一直在她的心里,都存着总有一天又可以莫明回去的念头,只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而已。今天忽然被谢长青这么一说,真叫一个荡气回肠,幡然省悟。
周毅山,我回不去了……
“谢长青,你是个混蛋。”阿容泪流着骂出一句来。
听得她骂他,谢长青反而闷声笑了:“嗯,我不是好人。”
“我要吃鸡腿……”哭完后没力气,阿容决定吃完再说。
这一句话,就让谢长青的闷声笑变成了一串爽朗如春风一般的笑声,浅浅地在春末仿如最灿烂的那一枝,瞬间开了,便告诉旁人春尚在犹是好:“好,吃鸡腿,炸的、酱的、焖的、炖的,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我想吃人,也给吃吗?”抹了泪,阿容侧着脸问了一句。
谢长青倒也反应快,伸出胳膊来看着阿容,然后眼神灿灿然地说:“刚才我惹你哭了,看来你记上仇了,这就想生吃了我。好吧,你咬吧。”
“噗……”
看着谢长青这副模样,她没法不笑,却是又悲又喜,眼角是泪嘴角是笑,这下也闹不清自个儿心里到底还难不难受了。谢长青这人,原来还有这么巧言善辩的一面,真是崩坏极了。
神仙不在云上了,小孤女也不再尘埃里打滚了,其实不正好么,只是阿容还无法正视而已。
眼前谢长青的手还伸着,阿容瞄了他一眼说:“那我真咬了,你不会记仇吧!”
“试试看?”谢长青记得炼药时阿容老喜欢说这么句话,于是当即就说了出来。
“神仙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吧,说不定还是味好药材,咬一块下来炼药好了。”说罢,抓起谢长青的手臂,上嘴就要咬。她满以为谢长青会抽手,却没想到谢长青只看着她,眉不动眼不动,连笑容都没变。
她叹了一口气,又放开了谢长青的手臂,说:“别这么看着我笑。”
“嗯,听你的。”谢长青这话多么暧昧,就像是说以后都听你的一样。
阿容听着直侧目,然后率先进了饭厅里,也不再理会谢长青脸上敛了笑,却还是如春风一样的表情。桌上竟然还真摆了不少鸡腿,各式各样的做法摆了满桌,又配了几样鲜蔬和小菜,看得阿容直叹气。
吃过了饭,谢长青也没再说什么,只安排了人送她回无涯山,不过送阿容时,那满面的融融春意,真真是让旁人看了都觉得春天怎么又回来了。
“阿容姑娘,看来什么时候我该叫您一声夫人了!”徐少南在外头驾着马车这么说道,心想,要是旁人来哪会是他送,这才多远。
在车里的阿容听了直想捶马车,然后挑了门帘子冲徐少南说:“别吓唬我。”
“哈哈哈……阿容姑娘,原来这就是吓唬啊。我从前就知道你见了爷就躲,没想到爷还有这作用。”
画圈圈啊画圈圈,这都能人尽皆知,阿容莫明悲催了,正在她悲催着的时候,车帘外看到了黄药师,阿容连忙喊了声:“停车。”
然后蹦下车,特不满意地迎着黄药师前去,远远地就喊了声:“师父。”
“这怎么了,满脸被欺负了的模样,谁欺负你了,还有眼没眼了,咱徒弟都敢欺负。”黄药师见她那悲催的小苦脸,觉得特顺眼,至于是谁欺负,不碍,按十倍欺负回来就行了。
“师父,你卖徒求荣。”阿容愤愤地指责道。
“我怎么卖徒求荣了?”黄药师愕然,就这么一个徒弟,自家都欺负不够了,还能卖给谁欺负去。
“谢长青!”瞧阿容是多么的咬牙切齿。
卖给谢长青,原来是指这个,黄药师想了想,决定好好忽悠忽悠自家徒弟,卖谁不是卖,好歹卖给谢长青还没出连云山不是!
104.大师姐的师房开讲与“见面会”
山风时来,吹得落花满地滚滚而来,竟如飞绵一般。这样的景色多美啊,合着微微的阳光,一片灿灿然,本来该让人心旷神怡,并心向往之的。
可是阿容现在哪有工夫心向往之,她现在正被黄药师忽悠着呐:“长青这人不好吗?”
“他好与不好,不是我能评论的,我这人看人不准的。”要是准的话从前就不能出那样的事儿,打那儿以后,阿容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神了。
摇了摇头,黄药师心说:徒弟,你没治了!就你这么傻的,将来还不是被长青这混小子抡圆了哄着玩:“那你相信师父,师父总不能不为你着想。长青吧,我看着他从小到大,从前就是一个至善至朴的,只是经过事儿了就把自己藏了起来。俗话说:三岁看老,长青三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呃,这个得想想,黄药师想了想没能想起来,于是愣了愣神,这时候后头有人说话了:“三岁的时候,爷在宫里把珍禽坊里的鸟全放了,就为这个被大公主整整罚站了一天一夜。”
“是啊,你看,打小就心善。自来就是这么个人,现在也还是,只是藏得深了点而已。”黄药师接着忽悠道。
而徐少南在后头撇嘴啊,心说:黄药师大人,您老人家真能胡诌,那时候爷明明是在玩藤球,结果球掉进去了,他把院门一开就进去找球去了,等球找着了,鸟也全跑了。
“师父,要不我来劝劝你,你赶紧找个时间儿,好好谈谈跟钟药师大人的亲事。我说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呢?”阿容心说,您别说我,您自个儿的事且是一团乱麻,还来哄我玩。
结果忽悠人的反而被绕进,黄药师这人一直是个感情处理无能的,要不然也不会和钟药师拖上这么多年。一提起这个,黄药师就烦恼,所以就被阿容这么溜了过去。
回了自个儿屋里,阿容安静下来一想,不对劲儿啊,今天怎么好像自个儿被谢长青给忽悠着了。所以啊忽悠人的人,总要被人忽悠的,阿容从前就老想着把事儿忽悠过去,现在总算被那惯来如神似仙的给忽悠着了吧!
那真就一个字儿了——该!
“阿容啊,你的药可真是好,这才用几天,就感觉身上不同了,老感觉浑身像是还了春似的,一身上下都像是慢慢地活了一样。也说不出哪里好转了,虽说药劲不如从前你师父配的丹药,但总感觉跟抽丝儿剥茧一样,慢慢地就感觉好了些。”姚太夫人其实也有些不放心,虽然说这姑娘来头大,可毕竟年轻,没想到药还真有效。
慢养生快疗疾,这点姚太夫人还是明白的,这几天总感觉身体松泛舒服了,夜里睡得好,白天精神也比从前略好些,没那么瞌睡连天了。自个儿身体自个儿明白,好与不好哪能没感觉啊!
“太夫人的脉相今天却是更平缓一些了,明儿又该开炉,再给您改改药方,慢慢地养着,总能稍好一些的。要说养得返老还童,我是没这本事,但把您养得血气元气都合宜,动起来比您来时步健身轻那还是可以的。”阿容也没把话说满,只说比来时好,却没敢承诺什么。不看到最后的效果,她可不敢夸海口,虽然药书上写得好,久病可还春,年老可益生,岁岁长安康。
但这在阿容眼里,就好比广告词儿,写得漂亮不一定真有这么漂亮。所以凡是药,她都从稳中来,每回用药都非得先辩证一番不可。
姚太夫人听了嘴都合不拢,谁不乐意多活些日子,且健健康康地活着,听了哪能不高兴,这下对阿容就更是亲热了几分,那是恨不得立马就认下阿容当干女儿。吓得阿容连连挥手,干女儿,这辈份可太乱糟了。
正在阿容要退出去的时候,却不料意外碰上了姚静微,那姑娘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撇了撇嘴,说道:“他们说,你会成为谢大哥的夫人。”
那说话的语气倒并不骄纵,反而显出几分期期艾艾来,似乎是小女儿家的心事,说破了之后却不中,于是露出几分欲语还休来。
这样一来,阿容就不由得叹了口气,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难不成还要她还安慰这位不成。想着又叹了口气,这才冲着姚静微道:“姚姑娘,得珠者想要玉,得玉者又羡珠,这世上没有周全的事。你如果是问我,我只能说以后的事儿,谁说了也不准,只有到了时候才会有定论。”
“你不喜欢谢大哥。”姚静微说得坚定。
阿容笑了笑说:“那你的那位谢大哥又喜欢谁吗?”
这话说得姚静微直皱眉,阿容也不想跟她多牵扯,施了一礼就走了。走远了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这真是累,比辩方炼药施治要累得多。如果可以,真愿意一辈子就扎在药材里,管这些事做什么。
嗯,药方,说到药方阿容就想起件事来了,明天似乎到了该去师房报道的日子,前几天师房通过差事房给她下了差事书,说让她以后到日子了就去师房给药女们讲讲炼药和对药方的见解。
她本来觉得这事儿多么麻烦,现在一比较,师房的事儿真是比这些事简单得多了。次日先炼了丹药全姚太夫人服用,才骑上马到了主山,师房的院里正坐了不少药女,三五成群地坐在那儿说着话,似乎是在等着师房开课的样子。
药女们见阿容来了,有知道阿容是谁的就连忙起身唤了师:“大师姐。”
不过大部分药女是不认识阿容的,阿容笑了笑赶紧进了师房里,师房里几位药令正在等着她,阿容一看心说:得,又是数堂会审。好在她现在被会审惯了,也皮实了,再多些她也不悚了。
当即大大方方地施了礼,一一问候过了才道:“七八二一盛雨容领了差事书来报道,有什么还请诸位药令大人吩咐。”
“不用这么多礼,先坐下来,这才出师房多久,难道就生疏了吗?”说话的是李药令,这位和阿容可是老熟了,从前不是想要阿容做徒弟么,现在一看到阿容就感慨,为什么手这么慢,要不然多好一徒弟!
接着李药令说话的是肖药令,只听得他说:“是啊,以后还得常来常往的,你要天天这么客气有礼,我们可都受不了。话说我们等你来也有时日了,还真是下了差事书才来,我们都在想,盛药侍要么是忘了这茬儿,要么是怕见我们。”
这话说得,阿容下意识地就回一句:“为什么要怕见药令大人?”
“怕我们问你话呗,从前你见人问话,就跟见了疫症似的,那脸真叫一个苦得能掐出汁来。”
……
默默地,阿容听着这些似调侃,似亲热的话,当李药令一锤定音地说了一句话后,阿容又开始在心里画着圈圈,因为师房又派了个新任务给她。那任务的内容就是,师房内考定题,阿容这人吧,考试了一辈子,就没出过题,一下子就傻了眼。
出了堂里,有药女领着她到师房的教学室,里头约是四十来名药女,阿容倒是不悚,只是临时来的没什么准备,于是就说:“第一回来,我也没什么准备,看大家也是有话想说的样儿,不如你们有话说话,有问提问,咱们第一回见就只当是相互认识认识。”
话音儿才刚落下就有一姑娘伸了手起来,说道:“大师姐,听说你种出灵乌来了,还是用从前没有过的方法种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法子呀?”
原来……这个也传遍了连云山吗,阿容一直在药山里待着做自己的研究,最近是连岳红、小鱼她们都见得少,哪有工夫去听自己的八卦。
“其实要说到灵乌的种植,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恰巧有们故人,跟我提过一句,灵乌有植株在野外的溪水里存活,而且存活得不错,只是略小一些,所以后来才选用了水培来种植。所以大家只要平时多看多听多记,也会有这样的机缘,我不过是恰逢其会了。”这是阿容惯来的推词儿,从扬子洲认药开始,她就一直在用机缘巧合之类的话来推脱。
“听说大师姐炼丹药很厉害,可不可以给我们讲讲炼丹药的事情啊,我们都还不知道炼丹药是怎么一回事呢。听说大师姐药女试训的时候,就炼出了让药效药师大人们都意外的丹药,大师姐,以后我们也要春试的,可不可以跟我们好好说说。”这话引起了很多药女的同意,春试炼药现在不是抽了,而固定项目,每家药师都盯着,希望还能找出一个阿容这样的人来。
然后,然后自然是收归门下,可见阿容当初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有多深,只是阿容自个儿不自觉而已。
“试训啊,那年炼的好像是袪湿丹……”阿容做托腮回忆状,故意地把话停在了袪湿丹这,希望的就是下头的药女们赶紧把这话题打住。这是来讲授的,又不是来开见面会的,问的尽是这些。
托腮的时候阿容看到了小寒,于是冲她使眼色,意思是:大姐,你好歹给我解个难啊。
小寒没看懂,向来这位就是没啥眼色的,所以阿容啊,你还是继续吧,围观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的!
105.师房里的询药与听墙根
当阿容在里边开见面会的时候,另一边的屋里,药令们在摇头叹气:“没一个有眼力见的,这时候怎么都问不到点上,一个一个的尽打听八卦,没出息的。”
“你担心什么,已经安排好了,待会儿再问,总不能太明显不是。这盛药侍啊,向来是个好卖傻的,要是直接问她,她准得一脸傻模样。想问她什么,就得在一大堆话里夹上一两句,保准她答得又漂亮又干脆。”这么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药令,这李药令啊已经琢磨过阿容很久了,当然了,这还是从前琢磨着想收徒弟的时候琢磨的。
药令们齐齐地冲李药令投去“您老真英明”的眼神,李药令只笑了笑,然后侧耳听着隔壁的动响。这时候那边教学室里又有一名药女举手起来了,问道:“大师姐,家父是药令,我自小也跟着父亲炼药的,所以我想问大师姐一句,如果想提升回元丹的药效,该怎么处置。”
“回元丹的基本药效按方子是对的,但如果想要得到更好的药效,就应该因症施药。比如体弱者,姜生花应该少放十五克,反加十克白米芥,再加五克皮橾子。比如胃寒者,芳木藤性寒味平归胃经,芳木藤在这里就不能用了……”阿容在众多八卦中听到了一个中听的问题,那自然是讲起来滔滔不绝,恨不得一讲就讲到吃午饭去,省得其他药女再问她八卦。
这边答得是兴致极高,那边的药令们也听得仔细:“这样加减,药性还会相融吗?”
“怎么不相融,你仔细想想,新加的药,或者添了药量的,会和什么相克,只要上下一比对,就知道能不能相融了。你也是,这话也问得出来,炼药多年,药方能不能成,一过耳就分晓了。”肖药令惯来说话就这么冲,尤其是当地位打断他听那边说话的时候。
好在那药令也在听着,并不介意肖药令说了什么。其实他不赖人有疑问,实在是看一个刚出师房没多久的小姑娘,在那儿口沫横飞地讲着加减药方,而且处置得又大胆又合宜,药令们多少还是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念头来的。
在阿容说到回元丹实在没话可以再说下去时,一轮八卦又来到,让她都想找个地挖个坑儿,然后把自个儿埋瓷实了才好。
好在那头是安排好了的,过没多久,阿容又听得有药女举手问道:“大师姐,那天肖药令大人炼汇生丹,我在一旁看,肖药令大人把炉子都炼毁了,好可怕,怎么会这样,还冒黑烟了呢。”
汇生丹,阿容听了一皱眉,炼这玩艺儿炼过火了会产生出类似炸药一样的东西来,不过远比不上,所谓的毁炉子,应该是炉子焦了不能再用了。
这位药令也真是人才,炼药能炼出炸药来,得亏这成分和炸药天差地别,要不然真得炉毁人亡了:“肖药令大人炼汇生丹,是不是用的木炭,炼汇生丹其实用石炭最好,石炭不如木炭火劲儿大。要用来炼别的药肯定不成,要是用来炼汇生丹,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汇生丹用木炭炼容易过火,稍不注意就毁了药,石炭的火即稳又绵柔,以后再碰上,不妨跟肖药令大人说说这事儿。”
那边说:“用石炭火,石炭不是火劲儿不够,只能烧育苗房使吗,再说这石炭也不好着啊!”
另一头也有药女问了这句话,看来是真和那边的药令们心有灵犀:“可是石炭不好着啊,要多久才能把药炼出来啊?”
“其实石炭很好着啊,只要去育苗房里铲了烧好的,往里头一填,再塞没烧着的石炭,正好一点点升炉温,这样也养炉的。一次填足,一炉药下来连炭都不用再加了。”阿容到底是烧过炭的,所以对石炭的特性再清楚不过,这玩艺是即好着,又难着。特点是比木炭更持久,但火力不如木炭猛。
接着又是八卦,好在这回八卦短点儿,眼看着快到点了,这最后的一个问题让阿容也有些犯难,人问的是:“炼丹药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阿容心说这多了,药书上不都明标着,哪还有什么秘密不成。她可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就一浑身上下都是秘术的,哪一样拎出来都能把人给震三震。关键是问她什么她都能答得上来,似乎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似的。
实际上她却就是一擅于看书,擅于记忆的,看教科书挑关键点,这是现代人大抵有的习惯。关键点一提溜出来记下了,再加上她前后两世都这专业,哪能不了然于胸。
沉吟一会儿,阿容才说道:“人、药、水、火、时、序。人自不消说了,且先说药,药有药材的性状味以及药量之分,这需要平时多摸索,多看多用。其实种药材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大家把药材的性状味以及习性记明白,以后炼丹药时用起药来就事半功倍。至于药量,这需要经验,大家多在药令、药师大人们身边看着学着,看得多了也算是一种经验。”
“那水呢?”
“水分很多种,江河湖海,泉溪池涧,有石中水、无根水、琉璜水,还有露水、雪水、霜水,以及炼丹时滴出来的化露水。每一种水都有不同的作用,《静斋药记》上面有一句,若气燥舌赤,取三升雪水浸一升曼罗,雪化后滤之则饮,至九日可安。而《秋山说》里则有关于露水的记载……”
在这头的阿容说得浑身是劲儿,因为她觉得自个儿像是在归纳自己这几年来学到读到的东西,这感觉像是自己把很多事情都又精炼了一遍似的。
那头的药令们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皆是面面相觑:“水还有这么多说道,老肖,你平时好像都用的是后山的泉水吧,我也是汲泉水。这炼药不都是用泉水吗,哪来那么多事儿。”
“但是她说的很有道理,而且她说的话都有出处,本本都是上古药书,这些是连咱们都没见过的。得,咱们以后就捱这听吧!黄药师的徒弟果然面子大,只怕早把上古药书都看遍了,看来咱们得赶紧的,升到药师才能看得到啊……”李药令叹了一口气,药令与药师一字之别,可一个可谓宗师级,一个无非药匠而已。
这时的阿容兴奋地说到了最后一个“序”,序一说过了,时间正好到,阿容一咂巴嘴儿,心说这也不错,就当复习了,还这么多人陪着咱复习,那敢情好。
其实这时候台下听得懂的如疾如醉,听不懂的昏昏欲睡,虽然阿容讲得浅白,可这些姑娘们都还在种药的门槛上,哪里懂得这么多。也不是谁都跟阿容似的,从种药草的时候起,就有了开炉炼药的念头。
在连云山,不成药侍放出去的,也算个好出身,那十里八乡哪家不是踏破门槛来求亲。所以有部分姑娘,那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自然也不会太过上心。
出了教学室里,阿容一看时间,心说快吃饭了,干脆去主山食堂里吃,吃过了饭差事房里又给了一趟去外设药馆坐堂两日的差事。这正好在师房授课的间歇,所以阿容不得不感叹一句:“果然是资本家啊,这点时间都不放过。”
她可不知道,这是黄药师的意思,老觉得自家徒弟天天窝屋里头,没日没夜的炼药,那有什么用,药最终是给病患服用的,还是得多看病患,多接触各种各样的疾病,所以这才有了见缝插针似的外山任务。
外设的医馆就在连云山附近的村子,这附近的村民,大多是在连云山做药农的人家,连云山向来对他们较为关照,定时定点的就是药师过去施药。阿容领的差事书去的,就是不远处的李村,李村当然大部分是姓李了。
当阿容到李村的时候,村里的百姓老早就排队等着了,每月初五、二十都会有药侍或药令过来,要是有什么病症也正好就近问诊,不必跑得太远。
“今儿到的是盛药侍,黄药师大人的弟子,大家有什么不妥的,还请一个一个上前来。”陪同来的是差事房的人,专门负责接送和安排,对这里也比较熟,有了他在一切都更好开展些。
这领事儿来的姓方,人称方执事,也是个牢稳的,要不然黄药师怎么放心把自个儿徒弟交托得来。瞧这一说话,就先点明身份,免得有不开眼的要来生什么事儿,光就黄药师的名头就够镇得住场面了。
“大家好,我叫盛雨容,明、后天都会在这里坐诊,还请大家伙儿多照顾了。”阿容笑眯眯地说着话,脸上自有是半是娇半是憨的笑,小姑娘总有天生的优势,能削弱人天生的排斥感,尤其是当这小姑娘笑得温淳又娇憨的时候。
村里多是老人和妇人,壮年的大都在外谋活计,要么住外头,要么傍晚了才回。又说了几句话后,阿容进了药馆里坐诊,倒是一个一个排来俨然有序的。
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俨然有序,总会有意外发生,要不怎么会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呐!
106.被算计了的阿容与一箭双雕
这世上不开眼的人多了,偶尔碰是一个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当时阿空正在诊着一名患有头风症的患者,这位是产后才患上的,按卫朝的药理来说,那就是月里没养好,脑袋吹了风,所以才出现了产后头风的症状。
这会演变成久病,阿容想了想给开了“温舒丹”,这妇人从前一直在用“苦含丹”,那药倒是止疼去灶的,只不过在妇人家,养经调血、温宫舒气的“温舒丹”要更加合适。开了药,药馆里也存有常备药,温舒丹就是其中之一。
方执事取了给那妇人,然后阿容就喊了声:“下一位。”
下面排着的本来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听起来是久咳,阿容正想着要给他仔细看看的时候,面前一屁股就坐下个壮年汉子来,嘴一扯开就说:“我难受,开药。”
哟,阿容心说,前后两辈子,都和医啊药啊扯着干系,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病患:“这位大哥,问诊请排队,这边还有这么多老人家和小孩在排队,您总不能和老人家咬这先吧。”
这话是说得客气的,阿容想着,你要是听了,咱们就这么揭过,只当你是难受得忍不了了。但你要是不听,那方执事常年接送出山的药侍、药令,自然是有工夫在身的,到时候就让方执事给你用拳头讲讲道理。
那壮年汉子当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一拍桌子就说:“我难受,他们又不难受,先给我开药。”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请你去后面排除。”阿容见这位是中气十足,也不见行动有什么不便,面色也正常,不像是有什么急症的样子,所以她不准备理会。
世上的事,既然立了规矩,就得讲规矩,要不然立了规矩干什么,不如不立干脆得多。这壮年汉子要是开了先头,后头的人还能秩序俨然嘛,所以这口不能开。
“盛药侍,你不如先给他开药吧,我不急的。”那拄着拐杖,本来已经走到阿容面关来的老人家,这会儿又退了回去,并且冲阿容这么说了一句。
见这状况阿容就明了了,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村霸”了,从前听罗大嫂说过,某某村有一村霸,极其不讲道理。谁要是不顺他的意,他就让你一家人不得安宁。
“请你去排队。”这回说话的就不是阿容了,而是方执事,这中气十足,又气场强大的一声,阿容还是很赞同的。
“方执事,脾气见涨了哈,多时不见,您这架子可越拿越大了。不就是差事房里一侍候人的,嚣张个什么劲儿,我舅舅可是关药令,你嚣张回头有你嚣张的。”原来这村霸不是别人,正是关药令的外甥,人称“霸六”的郑六山。
一听这人说关药令,阿容就想起点事儿来了,她和这位关药令,可是实实在在的老熟人了。那年春试的时候,不正是这位关药令差点让她出了连云山么,要不是有谢长青这不稳定因素在,只怕她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回春试以后,她是黄药师大弟子的名声就传出去了,这样那位关药令才没再闹出什么来,要不然就算是那关过了,后来也免不得要使绊子。那位关药令在连云山里,可是出了名的护短,那位姓卢的药女因为她被逐出了连云山,只怕那关药令现在提起还一样儿咬牙切齿。
“原来是关药令的外甥,倒失敬得很。”阿容笑眯眯地露出点类似于谄媚的神色来,然后又瞬间变脸,拉下张脸来指着外头说:“就算是谢大家的外甥,也请你去排队,连云山没有不守规矩的人,就算是关药令来了,我也照样是这么个态度。”
说起来,阿容是个挺记仇的人,那次的事现在她想起来都颇有些不大好受,所以对这位是更加没好脸色了。
但是地痞流氓哪里是几句话能吓退的,只见那郑六山往阿容面前一坐,起也不起了,张嘴就大声嚷道:“不给我开药,那我看谁敢接你开的药。”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那就是谁敢上前来要阿容开的药,谁就别想好好待着了,以后有的是事儿。村民们都是老弱妇孺,哪个不是听了以后就噤声不言语,哪里会有人上前来当被打的出头鸟。
一看这样儿,阿容不由得叹气,这样的赖子,在村里来往的谁敢惹。压了压心里的那点憋着的劲儿,阿容心说要么给他点太平药打发走算了,省得这人挡着碍事儿,后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别为这一个赖子耽误了其他病患。
“你哪里不舒服。”阿容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因为她几乎能确定,这位压根没病没痛。
“这就对了嘛,你和我舅舅都是连云山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留一线好见面。那就随便的开点药吧,养浩丹、益元丹、延熙丹各来几瓶,我的病就需要这几样药来养着,你赶紧开给我。”郑六山其实压根没什么病痛,这点谁不清楚,他就是个不事生产的,平日里的生活全靠着拿了连云山的药去换钱。
从前来的药侍、药令,要么给关药令面子,要么就是烦这人。这郑六山也不是头回遇上阿容这样硬气的,所以一套下来麻溜得很。
听着郑六山报出来的丹药,阿容不由得冷笑,养浩丹、益元丹和延熙丹都是温补温养类的丹药,太平方子,谁吃都能补着点,所以这类药最好销,而且价钱也不便宜。养浩丹一两一瓶,益元丹一两二钱,延熙丹则要二两一,一样来几瓶,这位只怕一个月只要来霸两回平日就够活了。
没想到连云山还要养这样的人,阿容正待要说什么的时候,方执事连忙上前来打断,他知道让这两位再说下去,只怕迟早会生出大事儿来:“郑六山,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这是盛药侍,黄药师大人的大弟子,药王的徒孙,可不是你能轻慢的。黄药师大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自在法子可以让这里的人不安宁,但黄药师也有法子让你那舅舅再也没安宁,这事儿你自个儿掂量着看。”
这就不得不说说黄药师其人了,他是阀门里出来的,自小就是个脾气横,性子强硬的,当时的京城里少有人招惹得起他。却正是因为他舅舅是药王,所以没人会愿意去惹着这位小爷,这世上两种人不能惹,一是救人的,二是杀人的。
那郑六山大概还是有些畏惧的,所以愣了愣神,但很快又硬气起来:“黄药师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你倒给我说个清楚明白!”黄药师不放心自家弟子啊,头回独自外出诊治,他就尾随了来,好支应着徒弟,没想到还能遇上这事儿。
见着这事儿,可让黄药师心里直琢磨,心说自个儿是老久不做赖子头了,这些人就忘了自个儿当年多赖了么。这可不成,爷就算多年不做赖子,你们这些小辈也不能忘了爷是赖子头的事实。
说起来黄药师也是个憋着坏的,那坏不是一星半点,只见他进来后看了阿容一眼,然后直叹气:“阿容啊,我可没到,你堂堂一连云山未来的当家奶奶,竟然这么镇不住场子,还把为师抬出来压阵。”
噗……阿容看着黄药师,心说:“您老人家就不能不提这茬儿,我已经在努力忘记这事儿了!”
这一句话带来的效果非常劲爆,只见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齐齐看着阿容,这下阿容就是以后想不承认,只怕人也只能说一声:“您真谦虚。”
所以黄药师这是一箭双雕,一在那郑六山,一是把自家徒弟卖实在了。
于是阿容,其实你早被算计了,从你接到这份差事书起,你就被算计了,至于是谁算计的,这多明了呀。因此啊,打今儿起,你那未来当家奶奶的身份就传遍了,想躲?没门儿!
因而两天后,当阿容回山的时候,刷刷投过来的眼神要么热烈,要么难以分明情绪,要么十分复杂,总之阿容想,自个儿以后还是别乱跑比较安全。
“师父,我恨你!”阿容窝在马车里头也不敢乱探,只得在嘴里闷哼出一声来。
回了无涯山后,阿容终于问出一句老早就想问的话:“师父,为什么要逼我?”
“阿容,这个身份够大,够安全,这样你以后才不用藏着掖着,好好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有顾忌。这天下,能护住你一辈子无虞的人,最终只有那个陪你一辈子的人。”黄药师是没看明白,这事儿还是姚太夫人指点的。
黄药师那是觉得真叫一个一语中的啊,于是才有了这样一番话,才有了这样一桩事儿。
“师父,我知道了。”长叹一声,阿容觉得自个儿真是矫情,随他去吧,反正时日还长着。从前的事儿告诉她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到盖棺定论时,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非要一个谁,谢长青正好,阿容心里这么想着!
107.新病患之专家会诊与崩溃的阿容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如阿容想象中的诸多烦扰,反而轻省了下来。姚太夫人不日前回了京城,姚承邺也在看了她一声长叹之后回了京里。阿容还记得那一声长叹有些空旷,凉凉幽幽地,浑不似姚承邺惯来的眼神和气场。
从前谢长青到的地方,药令以下退避,眼下她也受到了这待遇,只除了去师房的时候还能和药女们坐一块儿之外。
这样的日子,阿容也说不出好与不好来,不过她倒是抽出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来。除去到外山药馆巡诊,以及去师房授课的事儿,基本上她就没什么别的可做了。
不过有一样阿容是能肯定的,那就是她空出大把的时间来,可以看那些上古药书,可以没日没夜的炼丹药,就算是偶尔忘了去师房,师房也不会来催。
“这样会堕落的!”阿容这会儿正在炼药房里,一边看着炉火一边想着这些日子来的林林总总,老觉得跟场梦似的。
忽然一股子焦掉的药味儿跑到阿容鼻子里来了,她定晴一看,不是自己炉里的药,再往身后头一看:“师父,你的药焦掉了。”
然后就见黄药师手忙脚乱地跑进来,揭开炉就是一阵惊呼声:“阿容,你就不能帮我撤个火,我说你不能成了当家奶奶就不管师父的药炉了。”
“师父……”阿容愤愤地叫了一声,略带着些无奈。
“得得得,我不说了,你赶紧把你那炉药炼出来,外山来了个病患送过来,也不知道是哪儿捡到的,只剩下半口气在了,你待会儿过去看一眼。我得赶紧把这炉丹药炼出来,总不能徒弟炼成了,师父还在这半知不解的。”黄药师整个就一推脱事儿的,哪里有半点当阿容是当家奶奶的态度,话说他对谢长青也没有当家爷的态度,所以这也很正常。
听黄药师说外山又有病患送来了,阿容就上了心,等撤了火后就到西侧的一进院子里去。那正守着一名药女在那边,一看是阿容来了,连忙低下头叫了声:“大师姐。”
“病患怎么样了,有什么状况没有?”阿容一边问着,一边接过药女递过来的病症书。
“回大师姐,一切安好,送来后那名病患就没睁过眼,昏昏沉沉的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句。”药女挑了帘子引着阿容进去。
进去了一看,那外山来的病患正在床榻上躺着,一看身形是名男子,只是略过消瘦了些。看了一眼阿容这才打开病症书,书上头第一页就写着病症的论诊结果:“久治不愈,心脉焦损,积气于胸。论方则处以养心丹、解郁汤。”
倒是都对症,应该早好起来了才是,阿容看过病症书后,就伸手搭在了病患的腕上,脉相也确实和病症书上无异。
“大师姐,你看,这病患的眼珠子动了。”那名随侍着的药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收回切脉的手,阿容也看了一眼那病患的脸,确实是动了眼珠子,那就是要醒来的迹象,望闻问切还少一样,阿容一想就抽了针出来,过了几针穴。约是一盏茶的时间,那病患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杨公子,你醒了?”
那杨公子却是弱神弱气的,压根没法回句话,只是嗯嗯啊啊了几音节就没力气说话了。阿容心说这位大概是底子败了,按说在外山也调养得精心,怎么会久治不愈呢。
“这样吧,我问话,是你就眨眨眼,不是你就别动。”阿容决定用这个比较古老的办法,古老但是有效,这样就足够了。
最后问得的和病症书上大抵相似,但却有微小的出入:“病患曾经有过心脉紊乱的病症,而且家里有人患过同样的病症,大约是从祖辈传过来的。”
遗传病,现代医学且头疼着的病症,阿容没想到自个儿还能在这时代遇上。这时候再看施药的药方就觉得不对症了:“养心丹虽然看似对症,但丹药里有过江、龙须子,要是心脉不稳,最容易导致气血变化,气血时厚时薄怎么会不心脉焦损。”
“可以加减药方,但是对病症只有缓解,没有改善的效果。”阿容这时有点头疼,先天遗传的心脉不齐,有很多药是不好用的,想了想去是越想越头疼,末了阿容不由得叹了一句:“这真是一人计短啊!”
一人计短?阿容忽然眼一睁圆了,心说:“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啊。眼看着明天就是六月初一了,正好有药师们会过来无涯山,倒是可以把这例病患拿来说一说。”
然后阿容又像是“叮”的一声想明白了点事儿一样,嘴里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一句话来:“这可不就是专家会诊吗?”
一想到专家会诊,阿容又想到了自个儿最近实在没什么可跟药女们说的了,要不然给她们来个临床学习。这样一节课来得快也去得快,而且有话可说,省得那药女们看着自个儿就咽想透了这茬儿,阿容就瞬间感觉轻松了。
次日的药师会面上,阿容就把这个家里有心脉不齐病史的病患拿出来提问,本来正说得起劲的药师们一听,纷纷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些药不能用,有什么问题吗,不都是强心脉的药?”
……
默默地想想了,阿容还是决定说出来,虽然被围观的感觉实在不是太好:“如养心丹里,过江与龙须子,易导致气血不稳,气血不稳最终还是会影响心脉,所以养心丹在这里就是头一个不能用的。再比如大济世丹……”
一通口沫横飞之下,药师们全傻了眼,最后还是特地赶过来的郭药师先回过神来,问了一句:“要是这些强心养心的丹药都不能用了,到底得用什么丹药才行?”
这答案让阿容直接一摊手,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现有的丹药不行。这类的病患我接触得不多,所以很多药也是一样不敢用,在没有成方的情况下,我不敢随意施药,这位病患已经很虚弱了。加上是祖上传来来的病根,从小这病症就压在身上,病患的底子也早就掏空了。太猛的药用不得,太缓的药又怕留不住……”
于是药师们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脑袋的问号,心里大概在想着:你这脑子里一脑子新鲜念头的人都没法子了,问我们也只能给稳妥的办法。
“阿容,你不能一开始就奔把病人除根去灶去治,先缓解了症状,养好了身子,再徐徐图之也无妨。”还是黄药师压得住场面,要不然又得冷场了,阿容在药师会面上就是冷场王与热场王的结合体,通常她一说话,要么是沉默很久要么是热烈很久。
听得黄药师这么说,阿容自然点头,她确实是总想着赶紧除根去灶,让病人早一天康复。却需知,这不是现代医药,就算是中医院里也会有西医的治疗手法,所以比起这里来自然是更直接更快一些。
这时杨药师说道:“要是养身子,倒可以用还元汤,药效比补元丹更温润一些,入经入脉最是养人。”
“我倒建议用百味汤,大道正元,最中正平和。”
于是药师们就缓解症状和养身子展开讨论,不时地还反驳别的药师两句,阿容一边听足了意见后,在轮到她发表意见时,她想了想说:“在补元益心上,药不如食,是药总有三分毒,药虽是救命治人的,但积长日久服下去,总没好处。比如乔山红就养心脉,胡元果生元气,木茯干开郁舒心……”
于是阿容又冷场了,虽然从前阿容说过“药食同源”的话,但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把话说得这么透亮。所以自然有些冷场,药师们在心里在琢磨,这事儿以前没听说过啊,哪本药书上说过?
他们见阿容引经据典的已经习惯了,所以下意识地就去想是不是哪位上古药仙曾经提过类似的,于是就自发自动地往那里边去想。尤其是那句“是药三分毒”,虽然是句大俗话,也是句大实话,用药的人谁不明白药能成毒,毒也可以是药这个道理。
“这是哪本药书上说的。”终于还是有药师问了这句话。
闻方,阿容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嗯呃”了几声,糊里糊涂地带过一句:“不太记得了,要是哪位药师大人看过,还请知会一声,我找那本书好久了!”
噗,阿容不由得在心里喷了自己一脸,真是越来越敢胡说了!
难为的是那位药师,还特认真地点了点头,决定回头去总房翻翻看。阿容见状真想敲自己脑袋一把,这样下去可不行,总有一天会露馅。眼下是可以赖到药书上,要是万一碰上谢长青那样的人,她真是赖都没法赖去。
“那就食养兼药补吧,两头齐进,总会更显效些。”黄药师最后一锤定音,等药师们都散去后,黄药师冲阿容招了招手:“明天大公主会过来,你记得早起了,好好收拾收拾,别灰头土脸的就跑过去了。”
大公主……过来,收拾收拾……这几个词加一起,阿容不由得崩溃。
崩溃着吧,以后有你崩溃的……
108.有杀气的谢神仙与炮灰容
次日里再睁开眼来时,天刚亮着,阿容是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扫一眼面前阿容顿时间醒过神来,这可不是上回打扮她那几位么,这回竟然又跑来了。这回可不成,再也不能让她们把自个儿打扮成移动首饰架了。
上回糊里糊涂的自个儿也没瞧着,所幸最后谁也没提起,她也就当没这回事,可这几个人她记得清楚,再也不上这当了:“我自己来,我保证会整整齐齐地。”
“不成,大师姐,这是黄药师大的吩咐的,我们可不敢有违,您就行行好,让我们来吧。对了,大师姐,黄药师大人还有话交待我告诉你来着,说是今天凤西家的两位姑娘也会来,并着凤西的当家奶奶一道都在,让你小心着些应付。黄药师大人还说了,要是应付不过来,就不说话让爷来。”那姑娘噼哩叭啦地一通话下来,阿容彻底歇菜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大公主还好,毕竟见过多回了,倒是个好相处的。不过凤西家那几位姑娘,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烦得招惹,却偏偏……
唉,这事儿招得,谢长青那人八成是抗拒政治婚姻,所以破罐子破摔,干脆选个了她这个谁都不得罪的来送死当炮灰。
打扮停当了阿容一看,倒还成,没跟上回似的大珠子、大簪子,倒是清清爽爽的。铜镜里只能勉强看个模糊,阿容也不甚上心,就这么出了门,长青园那头竟然早已经安排了马车过来接,接她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徐少南。
说起来,阿容也闹不清楚自己心里啥滋味。其实如果大公主不来,她还能当这仅仅是场闹剧,因为最近谢长青一直不在连云山,一碰不上二见不着,她自个儿又能不出山就不出山,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大公主这一来吧,这事儿就显得真实了起来。
“公子。”阿容喊了声,她没想到挑了帘子,车上赫然是谢长青在那儿坐着。
“上车吧,正好路上跟你说些话。”谢长青已经忙了好些日子了,自从那日和阿容一块用过饭后,他就回了京城里。至于办了什么,那就是天知地知,谢长青自个儿知了。
矫情,阿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明明需要这身份带来的安全感,但是一看着谢长青她却还是想打退堂鼓。公子在云上,她前后两辈子都是只麻雀,还愣是那扑棱着要飞旧枝头的麻雀。
上车后,待马车行驶了起来,谢长青才递给阿容一张纸,阿容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一看就抬头不解地看着谢长青说:“大造化丹的药方,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你上次说大造化丹有毒,阿容,我交个事儿给你做,验证它,找出实实在在地证据来证明它是有毒有害的。”阿容实在没想到,从谢长青嘴里说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她有准备肯定会听到一些比较挑动人的话,可没想到这回谢春风一点儿也不春风,反而带着几分寒风凛凛的肃杀之气。
实实在在地证据,阿容却为这个犯了难,这要是随便就能证明的就轮不到她来说这事儿了,这个时代角针验毒,药猴试药,炼药者试药性,一环环下来都没有验出大造化丹的毒性,那她要拿什么来证明?
于是阿容想到了小白鼠,有些药令就不爱用药猴试药,喜欢用玉耗子,一来好养,二来药猴总是通人性的,也总有那不忍心的。这玉耗子就是白鼠,这也比较好接受!
想到了拿证据的方法,阿容却忽然皱眉:“你想要做什么,我记得师傅说过,这牵扯很大,这件事不管我能不能办,我都不能沾手。公子,这件事你或许扛得了,但是我不能,身薄躯微实在沾惹不起。”
不曾想,这会儿谢长青又淡淡地看着她一笑,说道:“阿容,你平时该少装点傻愣。也好,这事儿你办总会给你惹上麻烦,也是我想得不周到,只觉得你能放心交托而已。连云山上别看个个都端着谢家的碗,可毕竟也有人心外向的,平日里瞧不出来,节骨眼上却能捅出大事来。”
这就是家大业大的苦啊,阿容心说:“这些事您老人家跟我说做什么,我撑您这把伞可不就是为了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嘛,您这纯粹是在给我找麻烦事儿。”
“公子,您想拿这份丹方去证明什么,公子,你不要忘了,连云山规矩里打头的第一条就是,施药者不可有害人之心。”在阿容看来,谢长青所求的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利益二字而已。这就像那个笑话,有个人升上了天,发现天上是金碧辉煌的,于是便感慨了一句“原来菩萨也爱金子”。
眼前这位就是十成十的例子,阿容叹了口气,终于承认这位可也不是什么神仙,不过神似而已。
听她这么问,谢长青也坦荡:“利益之争罢了,但是阿容,这世上你不争反而容易被人惦记上。。”
“其实有些事我不太懂,但是公子,非得这样吗?”
“留个底儿在手里,总比到时候手里什么也没有要强。”谢长青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这话题了,再说下去他都不知道这话得歪到哪里去,于是说完后又接着说了一句:“快到长青园了,母亲正在那儿等你。至于凤西家的那几位,我来挡着就是了。”
“公子,我觉得你这是不稀罕凤西家的姑娘,结果把我当挡箭牌使,现在我可是水里火里了。”阿容末了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完了长叹一声,摇头看着马车驶入了长青园。
到长青内谢长青率先下了车,便在车边挑了帘了示意她下车来,看着挑着帘了的谢长青,阿容忽然说了一句:“不用试药,要是有人长年服食大造化丹,过世后骨头会呈黑色,要是新近去世,数月之后,指甲会泛黑,嘴唇也一样。”
里头有几味药,相互作用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阿容看过的某本药师手札上就有类似毒药的记录。据说是无色无味,针试不出人试不出,只是死后数月再开棺的话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本手札,阿容现在已经烧掉了,她实在觉得那是本惹事儿的,不过那上头的东西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闻言谢长青又是一笑,又趁手扶了阿容下车,只是这一扶便不肯撒手了。阿容侧着脸瞪了他一眼,他却不说话,只是往常惯是春风的笑里多少有点儿无赖。阿容气结,长青园里今天人来人往,她还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拉拉扯扯的脸皮。
“阿容!”
“嗯。”
“想回扬子洲看看吗?”
猛地提起扬子洲,阿容一愣,那是她来卫朝的第一站,不说有乡情吧,却也有着这样那样的念想。她想着点了点头,答道:“要是顺路,倒是想回去看看,我还记得春华馆有不少好药材。”
见她是三句话不离药材,谢长青不由得摇头:“春华馆的药材,确实有几样长得好的,过些天我要去扬子洲收一批药材,需要个人一块去查验,正好和药师借了你。”
……这意思是,邀请她一块去扬子洲,阿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她没想明白的。
说话间就到了堂里,大公主正在喝茶,一见阿容来了就满心眼里的欢喜,这欢喜么有几分是做出给人看的,自也有几分是真的:“瞧瞧,阿容啊,这正说着你你就来了,来来来,赶紧过来,我领你认认人。这位是凤西家大太太,我自做主张,你就叫一声伯母,四如啊,你看这可使得。”
这位凤西家的大太太是安埠陈家庶出的二小姐,闺名叫四如,也是随着夫君水涨船高,要不然哪有今天的体面。说起来这陈四如也是见过姚未然的,一见之下当场就不由得一抖,整个人就愣在了那儿,以至于大公主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在耳里,反而是问了一句:“这……这是未然的姑娘吗,大公主竟然找到了她吗?”
“哪儿呀,这姑娘姓盛,是杨子洲一名教书先生的女儿,只是父母过身得早,机缘巧合之下才到了连云山。这不我也意外着呐,这可真是缘份,你瞧着也像是吧,当初我瞧着还直以为是未然回来了。”大公主这话是说得爽快利落,眼里却有了几分沉思,这陈四如猛地一抖,大公主就拉着她的手,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抖就抖吧,冒什么冷汗,大公主忽的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真未然死得不明不白,连带着她未来的媳妇儿都跟着丢得不明不白。这场会面本就是大公主安排的,一是给自己的儿子把那当年的婚约给说明白,二是看看反应,果然就让她给看着了!
阿容当然不知道上头那两位心里头有什么,老老实实地一一见过了礼,待见到那两位凤西家的姑娘时,阿容自然是被小针眼儿给扎成了筛子。不自觉地看了眼谢长青,阿容心说:您老人家倒是上啊,您不是说您来挡的嘛!
109.不想接的任务与**
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阿容一直十分坚定地拥戴这句话。这一轮下来,她倒真没干什么,就是陪吃陪喝陪坐陪笑脸儿,然后时不时地嗯啊两声,当一个称职的布景板。
凤西家的大姑娘说:“阿容姑娘真不容易,幼年就失去了父母,自幼在教养院长大,真是艰辛啊。”
在卫朝,没有父母的姑娘意味着福薄,有讲究这个的也有不讲究这个的,大公主不讲究,可谢家上头还有老辈儿在,老辈儿得讲究。这位大姑娘说话可是真不地道,但大姑娘的话却三言两语地就被驳了。
那会儿阿容正在吃着点心,对这位大姑娘的话没半点感觉,倒是谢长青看了她这没心没肺不甚在意的模样一眼后,开口说道:“好在她也是个有傻福的,如今有师父有师公,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这样的父亲和祖父,也算是大福分了。”
谁敢说不是,药王那人灌了迷汤给皇帝的,不,应该说灌了迷汤给少少王公贵族,谁不信他捧他就差捧到神坛上去了。当然了,药王本身出身也是世家阀贵,李家的人战场上死死生生,彪炳当朝的功绩,谁又敢拂了。
俗话说得好,信药王者得长寿!
过了会儿阿容改喝茶了,那凤西家二姑娘又说:“阿容姑娘在外头施药布方,风风雨雨的受了不少苦吧。前些时候水患时,我们身虽是闺阁之流不能做什么,但心里总是记挂的,只是苦于无计可施罢了。倒是阿容姑娘可是救了不少人呢,真让人感敬,看来我朝又要添一位女药师了。”
长辈们不喜之二,抛头露面,不是养在深闺里的,至于药师,女药师有几个是天天细讲究着德容言工的,扑在药上还来不及呢。可大家里讲究的就是这德容言工,于是这二姑娘也不是个很地道的。
这二姑娘的话阿容有反应了,放下茶盏一笑,说:“二姑娘过奖了,女药师可不敢当,眼下我还只是个药侍,事总得一步一步来,就像饭要一口一口吃一样,吃不下的就别老想着塞一点也是好的,那样很容易积食的。”
猛地这一句让那二姑娘跟被什么噎着了似的,长公主见了只是暗暗生笑,心说:得,这姑娘也不傻吗,这话可真是能把人噎死。
暗地里谢长青则冲阿容投去一个赞赏的笑脸,阿容一低头装没看见,然后再抬起头来又是一张傻脸,就像是在说:“你们在说什么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刚才可什么也没说!”
装傻充愣果然好用,大公主看了谢长青一眼,那意思是:“看来这姑娘不傻,非但不傻,还是个憋着坏的,跟你一样。”
而自始至终的,那阅历最足的陈四如却一句话没有说,凤西家两位姑娘还顶顶的好奇,像这样的事儿长辈要好开口得多,她们要说得多了难免要在大公主面前落个好口舌的名声。将来要是真成了一家人,那她们在大公主这儿的印象可就不好了。
这一场闹剧,因为陈四如的制度而显得单薄与一面倒起来,最后大公主端茶送客时,那陈四如又看了阿容一眼,然后话也不多说一句地领着两姑娘走了。两姑娘犹是愤愤然啊,到嘴的肉被人吃了去,谁能不愤愤然。
看着那两姑娘的眼神儿,阿容心想这事儿要搁自己也照样得愤愤然,抢到嘴的肉是最不地道的事儿!
“很好,举止言行都有度,倒还真不像是小地方出来的,能见得了大场面。从前我还担心你将来镇不得场子,会被人欺负,现在看来你是傻了点,可不好欺负。”大公主心想,可不是么,越是傻人越不好欺负。
听着大公主的话阿容默然,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回才好,倒是谢长青接过了话去:“母亲,这样倒可以免了她回府去学礼,她也是书香传家的底子,怎么会没规矩。眼下山里事忙,也省得她两头奔忙,母亲看如何?”
学礼……顿时间阿容开始感激谢长青,要真去学什么礼,又得受一回苦。想起从前自幼在爷爷跟前学规矩礼仪,她就能出一身冷汗,小时候就为礼仪规矩还没少打手心儿,那疼得现在想起来她都能飙泪花儿。
“瞧瞧,这就开始心疼了,你真和你爹一个模样,操心的命,以后你就一辈子替她慢慢操着心吧。”大公主也不坚持,主要是看着阿容该有的都有,场面也接应得来。顿了顿声儿,大公主又说道:“阿容啊,那过些日子我去和黄药师商量商量,好定个章程出来,你有什么也尽可提。长青也不小了,要是你们俩不介意,就年内把婚事办了。”
噗……婚事,阿容感觉自己就像是旁观的,从头到尾压根就没什么参与感,猛地跟她说“你是主角儿”,于是她不适应了,她梦幻了!
“母亲,近日来京里多有不稳,怕不是合适的时候,还是先缓一缓。”谢长青见阿容这模样,连忙开口。
这时大公主一叹气,说:“是啊,眼下京里不安稳,时局也多有变,你们缓一缓也是好的,免得摊上些不愉快的事儿。阿容啊,我倒是愿意你早早嫁进门来,只是眼下不合适,你可别想到歪处去。”
看来京城里又出了什么乱子,这京城啊就没有一天不乱的,自打她第一回去京城起,谢长青就说京城不安稳,眼下京城又不安稳了。果然是天子脚下,王都气象,变幻万千啊!
“回大公主,不碍事的。”阿容这时才有了机会开口,也有精神开口,前头都让谢长青给抢在了先头。不过谢长青这人还真是没话说的,真是什么都挡下了,阿容这么一想不由得看了谢长青一眼,又发现谢长青正在看着她,面皮上猛地一红,脸就侧开了。
大公主在一边看着心里高兴,心想自家儿子也总算是开春儿了,要不我这孙子上哪儿抱去。
别过了大公主,谢长青说要送阿容回无涯山,却没让徐少南驾车,而是两人一人一匹马,打着马就向连云山深处去。无涯山在连云山尽处,再往里就是药王山了,眼看着到了无涯山,谢长青却没有停下来,反而是示意她跟上来。
右转到了一座药山,药山脚下的药师碑写着长安两个字,过了药师碑后谢长青才说道:“这是药师从前的药山,后来才迁到无涯山去的。”
“但是公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阿容倒是听说过黄药师以前在长安药山,后来因为这边地方小了,才转到了无涯山。
“药师说,把这里转手给你,这里也是药师经营多年的地方,自然是个好地儿,这本来就是预备留给徒弟的。另外我在长安药山里把天下所有的药材都备了一份在药房里,各类药书也复抄了一份在这里。你平时还是多在无涯山,但是以后想要辩药看书,就省得再去总房。”谢长青说完把长安药山的药山牌递给了阿容,接着又翻身下马,便有小厮来牵马。
接过药山牌的阿容一愣,然后也跟着下了马,这时才说道:“药侍就有药山,这不合规矩。”
谢长青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是不合规矩,但师父要给徒弟,这却没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连云山里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你也别太在意了。阿容,大造化丹的事你不愿意沾染,那我现在给你另一个任务。”
“什么?”
“配制大造化丹的解药。”说罢,谢长青带着她往里头走,打头前的第二间就是药房,推开门一片阳光灿灿地铺了满地,四周药柜林立。
卫朝有记载的药材共八千六百一十四味,另有冷僻药材一千零七味,合一起便是九千六百二十一味药材。这九千六百二十一味药材,一味不少地全在这间药房里,就算药王的药山也没这么齐备,因为有些药材压根就很少用上。
之所以谢长青给她备得这么齐,主要是谢长青冥冥中觉得,阿容会需要这样,要不然她不至于经常到总房的药库里看药材的样本。
或许是被眼前偌大的药柜和正中间桌上放的那本厚厚的药材索引给震惊住了,阿容久久无语,回过神来后就一句话:“这有困难。”
别以为备齐了药材给她,她就昏头,这世上新药方难得,老药方难解,这可是个大大的难题。
“你有时间,慢慢来,不要着急。外头的药田里种了不少珍稀药材,你要是方便,可以经常去看看。”谢长青现在是越来越明白这姑娘的死穴在哪里了,一听到药材就两眼放光,一看到药方就废寝忘食,一炼起药来就可以没日没夜。
莫明的谢长青还挺喜欢这样的阿容,也许因为他骨子里也是一个彻底的用药之人,所以才倍加欣赏阿容身上这种专著执着的态度。
看着药柜,阿容叹了口气,谢长青简直就是在赤果果地诱惑她,好吧,她被收诱惑了:“好,那你别催我,这是个麻烦的事儿。”
说罢,欢快地奔向药材索引,心里欢呼着:药啊丹啊,我来了!
110.长安山下的遇险与共患难
“阿容……”
“嗯。”
在下长安山的路上,谢长青忽然叫了阿容一声,阿容自然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句。然后莫明地看着谢长青,只见这时穿林而过的风拂在了谢长青身上,那衣裳飘袂的样子自然是如同谪仙人一般。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画面,阿容现在也不稀奇了,也免疫着些了,于是便只好奇谢长青这言犹未尽的言是要说些什么。
“小心……”谢长青喊了这一声,就伸手拽了阿容一把,这一下阿容就扑到了他怀里。不待阿容明白是什么事,谢长青又是挟着她一侧身,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这时又听得“嗖嗖”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似的,又听得“咚咚”两声入木,这应该是铁器,阿容猛地抬头看着谢长青,不解地问:“是什么人?”
“不知道,看这飞镖倒不像是京里哪路的人。”谢长青拈了飞镖给阿容看,上头有一些奇特的纹路,像是兽纹。
只见阿容看了几眼镖上的纹路,然后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但是很快她就一伸手打掉了在放长青手里的飞镖:“镖上淬了毒,你没事儿吧?”
谢长青遂抬起手闻了闻,然后朝阿容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是七子星,没事,伤不到我。”
当即两人不再说话,那边扔飞镖的人也不再见有什么动静,两人这时也不敢随便动,毕竟是敌在明我在暗。回来还得说说两人眼下的情况,这俩现在正搂得紧得不能再紧了,阿容的手也很自然地抱在了谢长青腰背上。
而谢长青呢,抱得紧紧地,生怕阿容这会儿乱动,然后还得不时地四下里听听动静,也没工夫察觉到现在自己的动作:“我带着你往那边走,那边有个巡山点。”
听着谢长青这么说,阿容点了点头,还做好了跑的准备,却不料谢长青抱起她就运功,然后迅速地在山林里跳跃了起来。阿容第一个念头是,这是轻功,可也没见走高飞低的。第二个念头是,她被谢长青抱得结结实实的了。
不过她也没挣扎,这时候不是挣扎的时候,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不知道对方在哪里,所以赶快到巡山点去才最安全。
巡山点确实近,后头的飞镖也没有再来,不过谢长青皱眉说了句:“有人跟了过来,像是有十来个人的样子。”
到巡山点那儿有几间屋子,谢长青抱着阿容进了中间那间,一进屋里放下阿容,两人一看巡山点的屋子里,东西齐全人没有一个,看来是出去巡山去了。
“看来这些人在这里潜伏了很久了,竟然摸清了巡山的规律,知道这时候没人才敢跟上来。阿容,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谢长青说话就要开门出去。
但阿容却拉了他一把:“不要出去,他们人太多了,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谢长青,你看这边有药材,玉满江、怜苦草、望生腾……这些磨粉可以制出十里安魂香来。”
“少一味江东月,刚才来的路边上有一株,离屋子不远,你待着我去采。”谢长青这回不待阿容说什么,一开门就迅速闪身出去,那株江东月约在七八米开外,谢长青抱着阿容且奔得飞快,一个人更是腾转挪移迅速至极。
屋里的阿容趴在里头从门缝里看过去,见没出现什么异常才安下心来,这时阿容想的是十里安魂香是不分敌我的,一点燃了不说十里,至少几十米外有烟就能倒人。
这时谢长青已经采了江东月回来,江东月指的是江东树上的果子,入药一般取种子部分。两人极默契地各自研粉,好在各个巡山点经常都有采药的药侍、药令们过来,初浅一些的工具还是备着的。
两人磨完粉后开始混合,这时阿容说道:“得制解药,要不然我们也会倒的。”
然而谢长青却掏出一颗丹药给阿容说:“醒神丹,服下去后我帮你催化药性,就不用担心被十里安魂香放倒了。”
既然有醒神丹阿容就不担心了,这时阿容看到墙角堆放着一些常用来驱蚊驱虫的线香,于是计上心来,去取了一把线香过来:“谢长青,三根香串一颗安魂香药丸,把燃着的头子包在里头,这样他们不易发现。你就和石子一块扔出去,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咱们扔了安魂香。”
安魂香里有两味药材有助燃的成份,但因为江东月的种子有些湿,所以一下燃不了,但三根香串一起,肯定能点燃了,而且能延缓一些时间。就这事儿,让谢长青不由得多看了阿容几眼,然后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姑娘哪来的点子,这都能想得到。
安魂香制好以后,阿容就在一边点线香,然后两人迅速地把线香燃丰的那头插进了揉好的药丸里,又把外头的折断了。一切都办停当以后,谢长青就透过窗户向外扔石头,扔了好一会儿石头,才渐渐地夹杂着扔安魂香出去。
等把安魂香扔完了谢长青看了眼外头的情况,说道:“没动静,应该没发现,你赶紧服醒神丹,我赶紧给你催化药性。”
催化好药性后,烟也就开始一缕缕地飘了起来,因为夜色渐起四处有些微山岚之气起了,倒是没人发现安魂香。这时谢长青也服了醒神丹,运功催化了药性后,开始捱着门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而阿容这会儿则坐在长条凳上,屋里这时没有点灯烛,就着渐渐昏沉的暮色,阿容看了眼在门后听着动静的谢长青。只见他在那儿专注地听着,另一只手上捏了把石子,阿容还记得刚才点线香的时候,看到谢长青的手上有几处划伤,大概是望江月树上的刺挂的。
莫明的阿容忽然觉得很安心,谢长青就那样站在门后面,似乎不管谁想冲进来,只要他还在就不会得逞似的。暗暗的室内,阿容忽然笑了笑,安心……这两个字多久没记起来了,是周毅山夜不归宿起,还是来到卫朝起她就没安心过?
真的很久了,阿容揉了揉自己的脸,确定自己在笑,然后笑容就更大了点。这样也好,有这一刻的安心,真要有个将来是和谢长青走到一块儿,也能踏实。至少,这个人不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吧,他也被别人捅过,所以他不会这么干。
在阿容这么想过后,谢长青回了头说:“阿容,安魂香生效了,我先出去看看,要是没事了我们再走,你待在屋里不要动。”
又是一句不要动,阿容敛眉笑了笑,今天这句话谢长青已经说了很多回了:“好,你小心点。”
“嗯。”谢长青应了一声就出门了,并没有发现阿容的声音里有什么变化。这时候他全心都在外头,谢长青其实非常震惊,竟然有人不声不息地潜入了连云山,而且潜了很久了,要是一个人两个人倒是能理解,但这是十几个人,谢长青就没法儿理解了。
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林间穿梭,没有人比谢长青更了解连云山的一草一木,他打小就是在这里边长大的,别人或许会觉得连云山很大。但是在谢长青眼里连云山很小,小的他对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所以他在林里是有优势的。
确认了外头的十几个人都已经迷晕了之后,谢长青又掏出药一人喂了一颗,他得让这些人睡得够久,好让他有时间找人来把这些人带走。
折返回屋子里后,谢长青叫了阿容出来,两人又小心翼翼地先回了长安山,山里有侍卫,比他们俩在路上奔波更安全。
长安山里的侍卫经谢长青还震惊:“爷是说山里有外人潜伏,而且人还不少?”
“嗯,你们赶紧派人去把人绑了,就在九十三号点的屋外,趁着人还没醒赶紧过去。另外派人去主山通知一声,让主山加大巡山的力度,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谢长青真叫一个心有余悸,幸而是他和阿容在一块,要是单独的哪个药女,手无缚鸡之力,这不就彻底要坏事儿嘛!
侍卫领命离去,犹自对这件事震惊不已,但这侍卫更加庆幸一件事,那就是谢长青和阿容没出事,要是这两位出了什么事儿,不知道连云山得乱成什么样子。
“手。”这时阿容拿了药箱过来,坐在谢长青旁边预备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江东月的刺有小毒,不处理会溃烂。
一听这声儿,谢长青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然后就手上一凉,阿容倒了些药水在他的手上,药水凉凉地冲过手指,谢长青不由得低头看着正埋着脑袋处理伤口的阿容。
她正取着一片药棉在那儿擦拭着伤口,原本应该感觉以有些刺痛的,但是谢长青却只觉得伤口有些痒痒的。他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阿容就喊了一句:“别动!”
谢长青闻言便是一笑,看她处理作品处理地细致又妥帖,心里便道:她总是这么专注而认真啊……
111.长安山中的爱与恨
有句话说得好,看一个人是否养尊处优就得看双手,惯来阿容总以为谢长青的手是如玉般的,只是擦药时却看到了十指上的茧子。十指骨节分明,干净温润,只是到底不像惯来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处理好了伤口后,阿容打了个呵欠,实在忍不住觉得困顿,自打来这儿起,她就很少像最近一样,没白天没黑夜地忙着。今儿一惊又一奔波,还真是累了,这一打呵欠那就真是停不下来了。
见她这样,谢长青说:“阿容,你去歇着吧,我把事儿处理了再回主山去。”
“我想听着结果,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我心里没底,公子,到底是哪路人呢?”阿容小心肝儿抖啊抖,她老觉得这件事可能会非常非常之麻烦。
这世上的事多半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阿容要守着听答案,谢长青也就由着她在那儿呵欠连天,只是招了人给她拿了件外袍来。正在阿容昏昏欲睡,谢长青也几欲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地声响,接着便见了山房的管事进来了。
那山房的管事是个精瘦精瘦的中年人,一看就是一身的好工夫在身的样子,走起路来如步松风,近到前来时一弯身行了个礼:“爷,盛药侍,两位可还安好?”
“无碍,九十三号点外的人怎么样了,可查明了身份?”谢长青张嘴就把阿容要问的先问了,他瞧着这姑娘是上眼皮儿和下眼皮儿打架去了,先问明了好让她去睡觉。
“回爷,已经查证过了,这兽形镖是淮国人惯用的,镖上是九翼青羽兽,传闻中为金羽神光兽的第一子。这九翼青羽兽镖正是淮国大王子惯用的,爷,这淮国大王子的下属却不知为何会在连云山伤人,咱们连云山历来在淮国救危扶困。朝里和淮国这些年亦是和平无事,因而这事儿还需查问,只是那几人眼下还没醒过来,所以眼下回不了事儿,还请爷恕罪。”那管事说罢就退在一旁。
而阿容这时哪里还有半点睡意,抱着袍子睁大眼睛,这淮国大王子别人或许会陌生,她可是半点也不陌生。她是历来的记性好,虽然那位是年前有一面之缘,可那一面实在太过记忆深刻,虽然也只是谢长青提过一回那位淮国大王子,她却是记了个结实。
“那位大王子会不会也在其中?”阿容双手合十,心说就一块被逮着吧,别惹事儿了。
“因为朝里一些事,前些时候大王子被朝里下了通缉,近来朝中事了,大王子的通缉又撤了。所以对大王子我们还是有印象的,大王子倒不在其中,只是这些人却都是大王子的下属。那位大王子历来以仁义为名,这队人落到了咱们手里,大王子是肯定要派人来赎的。”管事虽不明白这其中还有什么事,但他把话说清楚了,让上头那两位自己去琢磨去。
这么一说,阿容就看向谢长青,谢长青就冲她一笑说:“放心吧,这件事我来处理,总有办法让他不再记挂着旧事。”
人世间,万物都可以改变,只有永恒的利益是不会变的。连云山如果想要护一个人周全,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阿容以后是要做连云山当家奶奶的,便看在这上头,那位大王子也该掂量掂量了。
从谢长青嘴里说了来的话,总是轻易地让人信服,阿容一想歇了吧,老老实实睡觉去,不睡觉也解释不了问题。
次日里醒来时,只觉得晨光中尽是浓浓的雾气,往窗外抬眼一看,处处都是浓得划不开的雾,厚厚郁郁的,倒像是固态一般。梳洗了起床一开门,浓浓地雾便涌了进来,这时的院前一片白,十步之外便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见这状况,阿容心说:“这时候那位大王子如果想来报个仇怨的话,随便往哪儿一站我这人生就剩下交党费这一件事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好的不灵坏的灵啊!正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一剑飞来横梗在喉,阿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退,幸好那剑似乎本来也不打算抹她的脖子似的,打她眼前远远就过去了。末了阿容摸了把自己的脖子,心下颤抖,心说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咱说不定就要穿回去了。
这时耳边又响起点微弱地声响,阿容反手一拉门,正把来的挡在了门后,说时迟那时快,她见机后退了两步又推着门往里,不管是什么,先扔屋里去再说。把门一关了她接着就往后跑,院子里到底都是花木,再加上浓雾,这时最好躲了。
但是阿容没有想到呼吸,不过好在人总得有三分运气在,不能大清早的就挂在了自个儿屋前面。阿容往前头跑了还没多久,迎面就撞上个人,来人身上气味很熟悉:“谢长青……”
“怎么了,你怎么抖成这样,出什么事了?”谢长青担心的就是这事,守卫们正在四处巡着,但姑娘家的院子里总不好随意来,于是他一想自个儿还是得来看看,要不然不安心,没想到还正让他赶上了。
“剑……”阿容这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把事儿说明白了,只得吐出一个剑字来。
好在谢长青听明白了,手一伸一带,一只手搂过她的腰身,轻手轻脚地就带着她出了院里。院外不远处正在侍卫在,谢长青示意他们都不要作声,敛了气机都趴在那儿。至于阿容,那倒不用了,正好用她的呼吸把那里头的人引出来。
既然有剑,就得有人,所以谢长青在这等着。刚才虽然说了话,但没透太多,那边应该还会追出来。
谢长青果然是猜中了,不久后一阵轻微地声响过后,众侍卫埋伏着的包围圈儿里出现了一个人,身着白衣四下里都蒙了白,看起来真和雾气融作一团了。
这时侍卫们“刺拉”地一声,手中的刀剑齐齐指向场中间那位,然而那位也不是那么好逮的,只见身形微微下低,这就要使轻身工夫跃出去,这时阿容只听得身边的谢长青喊了一句:“网!”
就见某处地侍卫张开网来,那人就被困在了网中:“连云山的伏骨藤抽丝浸油织的网,劝这位还是别挣扎,上头有刺莫伤着了您自个儿。”
那头的侍卫或是担心这位是那位大王子,所以才多说了这句。
这逮着的还真就是那位大王子,当大王子被客客气气地请上堂来时,眼睛一扫就看着阿容,然后又迅速地撤回眼神看着谢长青:“谢当家,多年不见,向来可好?”
“倒是过得去,只不是知道大王子好是不好?”
向来阿容就肯定一件事儿,别跟谢神仙打太极,那是个能让人吐血而亡再诈尸活回来的事儿。所以谢长青这么一说话,阿容坚定地相信,可能这事儿还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在下的事儿,谢当家不是应该挺清楚的吗,京城的事在这儿就谢过谢当家了。”那大王子倒是不客气,自个儿就坐下了,还坐得跟自家屋里一样。
闻言,谢长青笑了笑,倒半点不灿烂也不春风,反而带着几分戏谑之意:“大王子的谢意之深,谢某铭感五内,只是昨夜差些就不慎丢了性命在自家屋里头,差点就没法儿亲自向大王子表示感激了。”
听了谢长青的话,那大王子却笑得分外坦荡:“我只是让手下人请盛药侍过去一叙,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差错,真是抱歉得很。幸而两位都安平着,倒也算是一桩幸事。”
这话让阿容有理由相信,大王子的话得反着听,看来她好好活着,是这大王子心头的一桩极堵心的事。
“大王子可知令尊最恨什么?”谢长青不应反而没头没脑的这么来了一句。
只见那大王子一笑说:“一恨卫朝占我十三洲,二恨家妹枉死,三恨儿女情长……”
说到这儿那大王子自个儿就停住了,猛然间看向谢长青皱眉道:“是父王?”
“还能有谁呢,您那位弟弟不至于出息到这地步,他也没这份能量。所以气息奄奄地您能活得安危无虞,反而养好了病,联系上了您的下属,而您那位……”谢长青适时地停顿了,余半句咽下去更显得余味长长。
这下阿容听明白了,淮国国王亲手送了自家儿媳妇的命,但是为什么又要借谢长青的口来告诉大王子。别问她为什么这么想,这些人的弯弯绕心思,她不能全明白,但总能想清楚一点儿。
其实淮国国王的心思,少有人能明白,谢长青就是其中一个,只是他却不点破了而已,总要留些让当事人去想象。
“父王说,我不够狠!”
“是,您心肠太软。”
“父王说,慈不掌兵善不掌权。”
“是,您过于慈善。”
“这些不好?”
“很好。”
这时阿容莫明地想笑,那大王子猛然间看了阿容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有些事明明早就知道,却偏偏当做不存在,于是不去信、不去看、不去想,于是垫了别人的脚,成全了别人的伟岸与雄姿。”阿容说完就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渐斩褪去的雾气,有些出神。
周毅山,我爱过,也恨过,就到这儿吧。
谢长青,我爱过,也恨过,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