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别无选择
大伙互相瞅瞅,如果换做是自己,该怎么办?答案并不复杂。到了辽东缴不上粮会被砍头,回了家也会被砍头,甚至连累家人。
李三娃低头嘀咕了一句,“怕是无路可走。”
萧正摇摇头,“还有一条路,也是最后一条路,就是落草甚至造反!”
众人大吃一惊,这么多人落草或者造反的话岂不是遍地烽火?那不是天下大乱了吗?哦对,小正先前就说过了。这,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沉默中,自古以来的一句俗话不由萦绕在众人心头:官逼民反!
“我为什么让你们在此地扎根,还打算把老柳村都转移过来呢?”萧正看了看大伙儿,道:“如果烽烟四起,朝廷征募民壮剿匪,你们去不去?去了就是炮灰,那些当官的是什么德行你们都清楚,即便以前不清楚,这次东莱造船也该看的明白,还想去任人宰割吗?”
众人摇头。
尤其李三娃等人,提起这事儿就一脸愤恨。
萧正继续说道:“不去的话就等于和官府站在了对立面,老柳村周围历城、卢县、郓城等地都有鹰扬府,他们拿土匪没辙,就会把气撒到咱们头上,咱们怎么办,打不过逃不掉,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别看程咬金那些地主或者财主都养着上百甚至几百的家丁护院,可你们别忘了,咱们只是平头百姓,到时候有了事谁给咱们撑腰?衙门派咱们护卫队去剿匪,去不去?不去,就服徭役,去,就是送死,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张南沉思中点了点头,“小正,你说让他们几个去咱周边的山头不行吗,离家还近,干嘛跑这么远呢!”
李三娃眼睛一亮,道:“对啊,那个什么老鸹岭什么的,咱去那吧。”
“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争’字,大人物们争的是名是利,甚至是天下。我们老百姓争的是吃是穿!”萧正环视众人,“现在,我们争的是命,是活下去的机会,是生存的权力!”
“可是要生存就需要有实力,这世界就是这样现实和残酷,没有足够的实力,活着都是一种奢望!我们是生存在最底层的草根,靠不了天靠不了地,我们,只能靠自己!”萧正伸出手,攥紧了拳头。
众人热切的看着萧正,那只拳头并不粗壮,甚至有些瘦小,却仿若给了他们一种力量,一种希望!
“可我们老柳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不要说官军,就是大一点的绺子都能随手将咱们拍成碎渣,所以,未来我们也要扩充队伍壮大力量!但是,东阿一地正处在北上、南下、东出、西进的要道,哪股力量都不会允许咱们在那里做大,稍稍冒点儿头就会被围剿!”
“所以,当初我派张大哥和狗子出去,不光是为了探听土匪的消息,更想为咱们老柳村寻一个出路,一个合适的落脚之地。”
张南和李狗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萧正那么在乎地理方面的信息,哪有山哪有河,哪有沟哪有岭每次都问的格外细致,重视程度远远超过那些匪患的信息,原来如此!
大伙儿彻底服气了,自己现在还懵懵懂懂,可萧正一年前就开始安排了,这个差距可是太大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萧正是个穿越客,只觉得有了这样一个智慧卓绝的领头人是大伙儿的福气,对未来也不再那么彷徨,安心了不少。
望着深邃的夜空,点点繁星。
萧正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们生活的世界可以称之为人类社会,而维护人类社会正常秩序不外乎两条规则,一条是律法,一条是道德。”
“正是有这两条的约束,我们的社会才会有正常的秩序,你们想想,一旦越来越多的人无视律法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的掌控力越来越弱,社会秩序在逐渐崩塌,那也就预示着乱世来临,而乱世的话,律法失去应有的效力,道德的力量,也就变得微不足道。”
“太平世界,道德可以杀死人,乱世里,道德就是个屁!人类,便会暴露出野蛮的本性,失去了律法和道德的约束,维护秩序就只能靠一样:拳头!”萧正叹了口气,“那将是何样的场景啊!”
李三娃挠了挠头,“小正,你说的,我...我们听不懂。”
“哦?”萧正转过头,笑了笑,“是我走神儿了。”
张北咧嘴一笑,“三娃子,不是你让小正叨咕的吗,听不懂吧,嘿嘿,愣充大瓣儿蒜!”
李三娃摇摇头,“也不是都不懂,就是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纱似的。”
“没关系,现在不懂不要紧,慢慢的,见的多了想的多了,就懂了。”萧正拍了拍李三娃。
“张南大哥,你要负责探路,从老柳村到这一带的大路小路尽可能的探听清楚,到时候咱们从家里给他们运送物资也好,以后村民的转移也好,得寻个稳妥的路径才是。”
张南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任务可不轻,事关全村老少爷们儿的生死,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格外沉重,可自己只能前进不能退缩。
“狗子,你要做好他们的耳朵和眼睛。”萧正拍拍狗子的肩膀。
“哥你放心吧,我会做好的!”
萧正回头道:“三娃哥,你们要谨记,身子落了草,但咱的良心不能也落了草,身子落了草,咱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可是如果良心都没了,你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你们切记,不可淫辱妇女,不可弱肉强食,如果谁连老人孩子都抢,连吃不上饭的老百姓都抢,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只有一个结果!”
萧正举起一根手指,犀利的眼神环视着众人:“杀无赦!”
萧正可不想和一群没底线的亡命之徒绑在一起,那样的话还不如跟着老程混呢!
众人面色就是一紧,萧正性格随和,平时对任何人都不摆读书人的架子,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开口‘麻烦’,闭口‘多谢’。但是,大伙儿都知道,萧正眼里不揉沙子,尤其看不惯那些欺男霸女的恶行。
“在我萧正的队伍里,决不允许有这样的败类出现,如果有哪位受不了这样的约束,你提出来,咱兄弟一场,也曾并肩和土匪干过,现在好说好散,你拿上盘缠走人我萧某绝不拦着!”
为了确保队伍的纯洁性,萧正在这方面的要求是‘零容忍’,对众人说道:“你们要明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日昭昭,最后谁都跑不了!”
李三娃面带严肃,道:“小正你放心,咱护卫队没那样的败类!”
“三娃哥,在村子里大家都是良人,哪怕后加入的那些土匪,也会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当成村中的一份子,但这里不一样,环境一变,也就失去了这种无形的束缚,我怕有人放任自己,你们要严格要求,时刻谨记,别失了自己的本心!”
“我知道,大伙无奈落草心里都有些憋闷,甚至需要找个地方宣泄,出了胸中恶气,那就把这口恶气出到那些为富不仁的恶霸身上,咱们即便当了土匪,也要当个义匪,劫富济贫除暴安良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哪怕是死,咱也要挺直腰板,干干净净的去见祖宗!”
古人最在意的就是给祖宗丢了脸,死后入不了祖坟变成孤魂野鬼,所以听到萧正这么说,不由都面带郑重,保证自己不会犯错。
“当然,人和人不一样,有的禁不起诱惑,有的破罐子破摔,不知不觉的就走了下道。遇到这样的事儿,我不会留情,因为一旦开了口子就会如瘟疫一般蔓延,都跟着有样学样,队伍也就散了,所以,我希望你们都牢牢记住,不要到时候自己人的刀子架到自己人的脖子上!”
“如果遇到想入伙的,要谨慎些,宁缺毋滥,而且不要一下子拉进太多人,一旦进了咱的队伍,就得守咱的规矩,否则不如不要!”
大伙点了点头,见萧正不再言语,便都简单对付了几口干粮,纷纷和衣而卧。
夜深人静,满腹的心事抵不上一身的疲惫,鼾声渐渐响起。
萧正闭上眼睛驱赶着蚊虫,不知道自己经历的这些是不是一场梦,醒来后又回到久违的后世。
清晨的小鸟叽叽喳喳的欢叫着。
萧正睁开眼,知道自己还是身在大隋朝。
众人纷纷起身,手上、脖子上被蚊子叮咬的到处是包,奇痒难耐。
衣服也被露水打湿,贴在身上凉凉的,伤势还没彻底痊愈的几个队员脸色微红,神情有些萎靡。
腹中空空,饥肠辘辘,收拾行囊才发现,干粮也所剩无几。
大伙从破筐里取了些瓜充饥。
萧正起身查看了几个队员的伤势,见没有反复也没有新伤,只是身体虚弱有些受了凉,不过依然大意不得。
“你们什么时候回家?”李三娃问道。
萧正看了看众人眼中丝丝的企盼,笑道:“暂时不走,留下来陪你们几天。”
二十几人听罢不禁欢呼起来,小正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有他在心里才觉得有底!
第四十六章 情绪低落
见众人情绪有些低落,萧正皱了皱眉,这样可不行,人情绪低落就爱想不开,越想不开就越容易干糊涂事,只要干了一件糊涂事,那就很容易破罐子破摔,那可就坏菜了!
想了想,萧正说道:“我教大家一支歌吧!”
“唱歌?”
萧正点了点头,迎着阳光张开双臂,扯开嗓子吼道: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
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
......
古朴的曲调,热血的歌词,众人听的心潮澎湃,晨光中的萧正仿若释放着无穷的力量,将大家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纷纷上前问道:“这叫啥歌?真好听!”
“男儿当自强!”
众人齐声吼道:“男儿当自强......”
张北露出爽朗的笑容,“小正,和你在一块儿,活的真痛快,死了都值!”
“不要提死,我们都要活着,好好活着!”萧正认真的说道。
可是活着就要吃饭,这是人生存的第一要义。
调动了众人的情绪,萧正安排大家砍了些枯树,又拿了些铜钱交给李狗子和罗士信,让他俩扮作打柴的,到临朐摸摸风声,再买些治疗风寒的草药和吃食。
两人扛着柴禾领命而去。
“我去摸摸那座山!”张南指了指远处。
萧正点了点头,“别一个人去了,大家都去!”
张南和李三娃等人拦住萧正,不让他去。
这里毕竟离官道不算太远,相对来说要安全些,在他们看来萧正的命可金贵,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就没了依靠,老柳村都会跟着遭殃,其他队员也都纷纷相劝,萧正只好应了众人好意。
李三娃等人三个一组,五个一伙儿扇子面形向外信步而去,熟悉地形。
李狗子和罗士信扛着柴禾满身大汗,三十多里路,一个多时辰便远远看见临朐的城门。
“狗子哥,你说咱能进去城吗?”
“没事儿,看情况吧,要不你装哑巴?”李狗子坏笑,“嘿嘿,有守城的兵丁拦住,你就‘啊’、‘啊’!”
“你才哑巴呢!”
“那我问你,有人问你打哪来你怎么说?”
罗士信不屑的撇撇嘴,“当我缺心眼儿啊,张大哥都说了,嵇家村!”
“哪个嵇?”
“呃...”罗士信有点儿卡壳。
李狗子猥琐的看了看罗士信裤裆。
还没等李狗子说出口,罗士信勃然大怒,“你他娘少蒙人,哪有叫那个的,哪个会像你这么问!”
李狗子对罗士信的愤怒不以为意,嘻嘻直笑。
走出几步,李狗子又郑重的对罗士信说道:“守城门的一般不会挨个搜查,都是马马虎虎做做样子,尤其现在这个时辰,天气热,进城的人也多,他们更不会严查,你别紧张就行。”
“哦...明白了!“罗士信说道,“狗子哥,你咋懂这么多?”
“正哥教的呗,每次我回来他都掐着耳朵叮嘱我这该怎么做,那该怎么说,让我要多听多看,凡事少说多琢磨。”李狗子有些得意。
罗士信若有所思,觉得自己也得进步。
二人吭哧吭哧的扛着柴禾来到城门,李狗子随着人流入了城,守城的兵丁窝在阴凉处眼皮都没抬。
罗士信长出一口气,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看看浑不在意的李狗子,觉得自己真丢人。
进城没多远,路边有人喊道:“卖柴的,我这里要!”
李狗子脚步都没停,“不是卖的,给城西张家送的。”
罗士信上前问道:“狗子哥,咋不卖呢?”
“嘘,瞎问啥!”
二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来到个僻静的小胡同。
李狗子放下柴禾,解开草绳,从柴禾里面拿出个钱袋。
“怪不得你不卖柴呢,狗子哥,你啥时候把钱放这里了?”
“你去路边撒尿的时候!”李狗子将钱揣进怀里,“走,柴禾不要了。”
罗士信紧随其后,“可惜了,能卖不少钱呢!”
李狗子停住脚步,低声说道:“你知道这城里柴禾是什么行情?咱打柴的山叫啥名?嵇家村附近有哪个大镇子?咱怎没去镇子卖?”
罗士信被李狗子问的一愣一愣的。
“正哥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细节决定成败,你知道刚才那人是不是个话痨,咱们含含糊糊说不清道不明,他万一起了疑心怎么办?一不小心惊动巡逻的怎么办?”
李狗子左右看了看,继续说道:“城门口没贴布告,没人盘查,说明昨天的事情没有败露,咱俩的任务就算完成一个,一会儿买了草药和吃食就完成了第二个任务,然后迅速出城,早点儿回去才是正理。”
“那,那你怎么说给城西张家送柴禾?”罗士信呐呐的问道。
“瞎蒙呗,天底下姓张的最多,一抓一大把,他知道谁是谁,你要来一句姓‘苟’的,保证引人注目!”
罗士信点点头,“和你一个姓的少!”
“滚,我姓李!”
“狗子哥,你不怕守城的搜查柴禾啊?”罗士信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
“唉,要是连柴禾都搜,那就出事儿了,咱就该撒丫子了,还进什么城啊!”
李狗子挺胸叠肚,“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小子,多学着点儿吧!”
“中间还有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后才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罗士信纠正道。
李狗子脸一红,“柴先生就是这么教的,你记错了!”
罗士信撇撇嘴,知道李狗子嘴硬。
俩人说说闹闹来到大街。
临朐毕竟是个县城,自是热闹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不断,街道上店铺林立,一派盛世景象。
寻了家药铺,李狗子和罗士信走了进去。
李狗子说家中兄长砍柴被刀割伤了,坐堂大夫开了方子,狗子交钱抓了三副药,走到门口又拍拍脑袋,回身和大夫说,老娘感了风寒,大夫问了问症状,再次提笔开了药方,狗子再次交钱抓药,随后便领着罗士信出了药铺。
到杂货铺买了个花篓和一些油纸,李狗子将药仔细包好放到花篓里,让罗士信背着。
“咱再换一家药铺,不能可一家买太多!”
罗士信点点头。
二人转转悠悠,换了三家药铺,李狗子如法炮制,将药都包好放到花篓里。
临近午时,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又买了不少胡饼。
李狗子领着罗士信到菜市场买了些生姜,估计这段时间大伙儿都要风餐露宿,这东西预防风寒最好。
让罗士信恶心的是,李狗子居然捡了不少羊下水放到花篓里,滴滴答答的脏水,一股股腥臭熏的他直想吐。
“咱们买的药和吃食有些多,用这东西遮掩下,免得城门的兵丁怀疑!”李狗子一边往里扔,一边对罗士信解释,“有人问,你就说回去喂狗!”
“喂你!”
嘴上占了便宜,但罗士信心里对李狗子越来越佩服,这一趟下来,李狗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罗士信意识到两人已经有了差距,他是个要强的人,暗下决心,自己得争气,凡事也得学会用脑子,不能再莽撞。
午时左右,除了张南和狗子他们,其他人陆续回到原地。
有的遥遥见到了远处的村落,有的找到了水源,但都没敢走的太远,只在周边小心翼翼的转悠,嘴上不说却都有些做贼心虚。
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萧正真怕有人借机开溜,如果有人开了头就会像传染病一样迅速蔓延,从第一个到第二个第三个......队伍也就散了。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为了保证队伍的凝聚力,萧正都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
李三娃领着人去饮马,剩下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没多久,李狗子和罗士信二人也返回树林。
萧正起身迎了上去,“狗子,药买了吗?”
“买了。”李狗子从罗士信后背卸下花篓。
“什么味儿?”萧正吸了吸鼻子。
“恶心味儿!”罗士信忿忿说道,“他捡了好多羊下水,自己不背让我背,没义气!”
李狗子嘻嘻一笑,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萧正把大伙儿叫过来都听听,然后说道:“狗子做的很好,你们也都记住,要把谨慎养成一种习惯,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对咱们来说,如果疏忽变成一种习惯,早晚吃大亏,甚至累及性命!”
众人都拍拍李狗子的肩膀表示赞赏,有的还竖起大拇指。
李狗子洋洋得意。
“这是生姜?”萧正看着花篓里面除了胡饼和草药,还有一大包生姜,不由万分讶异。
“我估么着咱还得风餐露宿一段儿,晚上没事儿熬点姜汤给大伙儿预防风寒!”
这下连萧正都震惊莫名,这小子现在还真是心细如发考虑周祥。
“别骄傲,继续保持!”
李狗子一个立正:“是!”
众人哄笑。
大家边吃边生火烧水,萧正亲自清理了张北身上新的鞭伤,敷药包扎,自是一番小小的忙碌。
第四十七章 互道珍重
没多久,张南终于返回树林。
一身尘土,满脸汗水。
裤子上挂满了不知名的草刺。
见筐里还有一些香瓜,拿了一个在衣服上象征性的擦了几下,“咔嚓”就是一口。
回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撩起衣衫擦了擦脸。
萧正问道:“张大哥,情况怎么样?”
张南擦了擦嘴,说道:“从咱这儿出去,大约半个时辰就出了林子,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路,向西二十多里有个村子叫东窝棚,向东十几里是苇塘村。过了小路继续向南,就是一大片丘陵,高高低低延伸出好远,估么着得有个百八十里,怕是一直到前面儿山脚。”
“张大哥,那山叫什么?”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张南站起来指着远处道:“西南方向那叫鲁山,然后一直向东,连着的那叫东泰山,以前咱都听过,就是没来过。”
“反正咱面对的方向,半个圈儿都是山,大大小小的山头太多,数不过来,这还真是个好地方,别说二十几个人,就是几万人撒进去都见不着影儿。”张南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颇为满意。
萧正抬头看了看天,道:“好,今晚大家好好歇歇,明儿咱就进山。”
除了用过草药的,其他人喝了些姜汤,点了些蒿草驱赶蚊虫,便都和衣而卧。
第二天清晨,众人收拾妥当。
李三娃迈步来到萧正面前,一脸严肃的说道:“小正,你们回去吧!”
萧正一愣。
“我昨晚寻思过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是依靠你,不能总是让你扶着走,狗子比我们年龄还小,可却比我们都有出息。”
“我耳朵里一直响着你昨天的歌儿,男儿当自强!我们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家里的亲人还都在盼着团聚,你就放心的回去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坎儿,我们一定能迈过去!”
另外二十一个人纷纷站到李三娃身后,“队长,你们回去吧,不能走一步让你领一步,我们自己能行!”
萧正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一群汉子,不禁有些动容,“好,我相信你们,也请你们相信我,你们在老柳村的亲人就是我萧正的亲人,我会照顾好他们!”
李三娃点了点头,道:“小正,你千里奔波将我们从船厂那个鬼地方救出来,一路上端汤熬药,尽心尽力,咱们被抓了,又杀官砸囚车将咱们捞出来,我不知道前路如何,这份恩情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
说罢,李三娃转回身单膝着地,双手抱拳,“谢兄弟!”
后面齐刷刷跪倒一片,“谢兄弟!”
萧正急忙上前将他们扶起来,“起来起来,都是自家兄弟,咱不兴这个!”
张南、李狗子、罗士信还有那是十个护卫队员都围了上来,萧正心中很有些激动,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战乱年代,却收获了可贵的亲情,还有这些淳朴的兄弟,自己还要奢求什么呢?
萧正环顾众人,道:“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互相扶持着患难与共,不管什么情况都不抛弃也不放弃,一辈子!”
众人不由高呼:“好兄弟,不抛弃不放弃!”
“大家坐!”萧正招呼道,“三娃哥,我们走了之后,你们要牢记几点,第一,护卫队的规矩不能丢,尤其是训练,更不能有丝毫懈怠,这是保命的根本,一旦有了落脚之处,训练必须恢复。”
“第二,拦路做买卖要把握好尺度,要留有余地,能不杀人尽量不杀人,财货也不要一扫而光,只取一半即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给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
“第三,这个树林以后不要再回来,周围的村子也不要露面,那个长孙师孝很快就会知道你们没被押送到涿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派人搜寻。”
“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那他会不会派人去老柳村抓你们?”
萧正摇摇头,“不好预料,不过不用担心,从东莱到涿郡千里之遥,搜寻起来哪那么容易,而且他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没准儿怀疑元弘嗣呢,只要你们别让他摸着踪迹,我们一时半会儿就没事,再说,即便真去了老柳村,在咱们的地头,就由不得他们了。”
大伙儿这才稍稍放心。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你们二十二人以李三娃为主,由张北负责刑罚。”
“兄弟们,每个人或许都有私心,包括我在内,谁都一样。但是,对自己的兄弟要宽容大度,不要斤斤计较,多想想自己付出的,再想想自己得到的。”
“你们现在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更要互相扶助才能生存下去,有了意见,可以心平气和的商议,但不能拆台,更不能勾心斗角,懂吗?”
说实话,不少人心里听了不仅仅受感动,更有些惭愧,萧正才多大?这些话当是自己长辈对自己的唠叨才是,现在,却要这个比自己小好多的半大孩子来叮嘱,再要犯浑,可真就不算男人了!
二十几人齐齐点头,“记住了!”
萧正起身,从行囊里拿出五贯铜钱交给李三娃,“三娃哥,这些钱你带好,我把狗子留在这里帮你们,实在需要买的东西就让他出面,他这方面比你们有经验。”
也不知道是不是萧正现在犯了疑心病,还是因为后世小说电视剧看多了,连交给李三娃钱,他都想着是不是背着其他人,以防有人犯了贪念。
可又一想,哪怕真有人那么做了,至多也就偷了钱跑掉罢了,还不至于害了李三娃。
事情总归是瞒不住的,那么再笨再傻的人也知道,是在跟他藏心眼,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时间萧正很有些惭愧,也有些自责,自己怎么变得阴暗了呢?
李三娃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吧,早些回去,家里估么都盼着你们呢。”
“从官兵手中夺的兵器你们就先用着,但千万不要遗落了,那上面都有标记,官兵的五匹马也留给你们,在山里实在找不到吃的就宰了吃肉,别舍不得,人命总比畜生金贵!”
李三娃道:“放心吧,都记住了!”
“兄弟们,保重!”
“保重!”
萧正不再多言,牵马向树林外走去,罗士信和其他十名队员冲李三娃等人抱了抱拳,转身跟上萧正。
走出没多远,身后响起一阵歌声: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萧正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伸出胳膊向后摇了摇。
李三娃等人也收拾东西,向远处的大山走去。
第四十八章 干脆利落
萧正和罗士信一行人很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行程。
走临朐过益都,出淄川走亭山,眼前来到历城。
时下天色不早,众人便下马入城。
街上依然熙熙攘攘一派盛世繁华,只是不知道这繁华还能维系多久,乱世来临之时,又有几人能得以安宁。
找了家客栈,萧正等人洗漱用餐,罗士信吃着吃着,放下筷子问道:“哥,你去看嫂子吗?”
萧正一愣,斥道:“别胡说八道!”
“嘿嘿,我看的出来,那赵家小娘子对你是真心实意,只要对你好我就认,哥,你去看看吧,反正咱也没啥事儿。”
萧正不自主的摸了摸胸口的贴身平安扣,这还是过年的时候赵婉亲手给他戴上的,当时小丫头一再叮嘱,要贴身戴好,不要轻易摘下来,这是她到寺庙里请高僧开过光的,能保佑人健康平安,当时小丫头絮絮叨叨的小模样,让萧正现在想起来还心中暖暖的。
可是自己以什么理由登门呢?即便登了门,赵敬贤会让赵婉出来见自己吗?萧正有些郁闷,这个时代谈恋爱太不方便了。思索了一下,萧正还是站起身准备去赵家,哪怕见不到赵婉,也要让她知道自己来过,自己没有把她忘记。
赵敬贤对萧正的拜访很有些惊讶,毕竟两人只见过两次,而且第一次还不是很愉快,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小子八成是奔自己闺女来的,心中便有些不悦,很想将其拒之门外,后来想想家中眼下的局面,又改了主意。
见面之后,萧正看出赵敬贤脸色不是很好,只好没话找话的打破尴尬,寻问对方近期的生意状况。
赵敬贤脸色顿时有些愁苦和纠结,萧正见状很诚恳的说道:“赵东家,有什么事但讲无妨,有用到萧某的地方,在下绝不推辞,即便帮不上忙,也能多个思路不是。”
见萧正眼光清澈,面有忧色,赵敬贤心中的不悦顿时消散了不少,不管怎么说,这小子对自己女儿确实一片真情,想到这,赵敬贤挥了挥手让仆从丫鬟退下。
待其他人下去后,赵敬贤才慢慢说道:“年初的时候,圣上下旨东征,因为水师船只缺乏,便命人在东莱打造战船三百余艘,而造船所用的木料,大部分都是我们木器商人所出,名为东征捐,价值五百余贯的木料,朝廷只给作价五十贯,还要我等承担运送任务。”
赵敬贤看着萧正,脸上满是无奈,“赵某乃一介商贾,自知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破财免灾。”
萧正点了点头,理解赵敬贤的选择,现在大隋朝上上下下都在为战争运转,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掣肘,据说有不同意征讨高句丽的大臣都被杨广申斥甚至治罪,更何况下面这些小鱼小虾。
“可是赵某刚安排好运送木料的一切事宜,朝廷再次加派捐饷,圣上在涿郡为大批官员建造府邸,所用木料再次摊到我等身上,而且这次......唉!“说到此,赵敬贤长叹一声,“我赵记木匠坊价值千余贯的木料,只作价百贯,而且还只给打白条,让我等到涿郡去领钱。”
“如果真要把这些木料捐了,我赵家便会元气大伤,恰在此时,历城内魏家木器坊的东主魏德恒来访,虽然是同行,但我俩一直关系不错,他告诉我说有办法减少损失,此时我才得知他和清河崔氏有些关系,对他的话便深信不疑。”
“清河崔氏?”萧正有些惊讶,那可是了不得的豪门望族。
“嗯,具体情况我打听了,高唐县有崔家的一房远支,家主叫崔信,就在咱们历城县衙当主簿,魏德恒的一个堂兄本来在这家做仆役,许是一直没什么地位,所以一直也没对外人讲过,可谁知新近走了狗屎运,当了崔府中二管事的!”
萧正拍拍额头,道:“赵东家,这关系有点儿远了吧,崔家的一支远房的二管事的,也就是家仆,对吧?”
赵敬贤点了点头,“不要小瞧这些管事的,虽然也是家仆,但都是家主的心腹,而且还是崔家的,一般的官员都得给几分面子。”
“好吧,您接着说。”
赵敬贤摇了摇头,道:“魏德恒能够帮忙,赵某自然大喜,谁知他打的是婉儿的主意!”
“什么?”萧正嚯的下一下站了起来。
赵敬贤见了萧正的反应,心里挺满意,脸色更加和缓,道:“稍安勿躁!”
萧正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不过也没在意,虽然事情有些狗血,但,如果有人打婉儿的主意,那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魏德恒有个败家儿子,三十多了还不务正业,整日里不是赌场就是青楼,而且他已经有了妻妾四五个,居然恬不知耻的想纳婉儿为妾!”
“什么?你答应了?”萧正还真失了往日的沉稳,瞪着眼睛问赵敬贤。
赵敬贤一拍桌子,“放屁,别说千贯,就是万贯,我赵敬贤也不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
“哦,好,没答应就好!”萧正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坐下。
赵敬贤瞪了萧正一眼,“合着在你眼里,我赵某人就是守财奴?我还就告诉你了,就算我倾家荡产也不会卖了自己闺女!”
萧正赔笑道,“萧某一时心急,还请见谅!”
赵敬贤顿时有些气结,“哼”了一声,我闺女,轮得着你心急吗?
瞪了一眼萧正,赵敬贤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子,只婉儿这一个丫头,眼见后继无人,估么那魏家打的便是我这家产的主意,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自是不会应允。”
“被我一口回绝后,魏德恒不肯干休,居然请动了他那个在崔府的堂哥魏德申亲自来说亲,我自然不肯答应,后来双方便不欢而散。”
“没过几天麻烦上门,衙门要修缮兵营、要为灾民搭建窝棚,从我这里赊欠了许多木料,我知道是姓魏的在从中捣鬼,便请了昔日不少朋友想从中说和,可是这些昔日好友没人愿意帮忙,相反还劝我应下婚事,由此也能和崔家沾上些关系,唉!”
赵敬贤叹了口气,“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虽然心中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说到这,赵敬贤压低了声音,有些期许的说道:“我听说你和当世大儒刘炫关系不错,能不能请他帮个忙,从中斡旋一二,不指望能拿回已经上交的,但,最好事情能到此为止,否则的话,我还真有倾家荡产的危险!”
涉及到婉儿,萧正责无旁贷,干脆利落的应下此事,赵敬贤一脸感激,口中连连道谢。
“令嫒可知此事?”萧正没敢叫婉儿。
“没告诉她,这些事她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
萧正点点头,看来这赵敬贤确实把闺女当做掌上明珠,疼爱的很。
知道轻易见不到赵婉,所以接下来两人闲谈几句,萧正便告辞离去。
第四十九章 落脚之地
第二天众人起身返程,出了历城没多远,路上的情景让萧正等人吃惊不小,朝廷征发的鹿车夫们正沿着官道向北运送粮食,路途遥远,很多鹿车都已损坏,只好肩挑背扛,所有人都一身尘土,满脸菜色,在这炎炎烈日下咬牙坚持着。
还有相当多的鹿车夫们目光呆滞的坐在路旁,显然运送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不知如何交差,或许在他们的念头里,眼前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偶然还能见到几波人在互相厮打着,有的为了几把野菜,有的因为自己的粮食不够,开始抢掠别人,已经是这世上最为弱势的一群人,却向比自己更弱势的人举起了并不强大的拳头,文明的人类在这一刻终于体现出了动物的本性,我比你强比你狠,所以,你的东西应该属于我!
眼前的情景似乎验证了萧正以前的判断,李曾等一干护卫队员心中有些忐忑,未来的路,好像真是难见光明。
终于回到老柳村,众人从心里往外的感觉舒坦,一身的疲惫也似乎随之消失了,家,永远是你可以完全放松身心的港湾。
妞妞一边流泪一边气呼呼的看着萧正,明显在责怪哥哥离家这么久,在她看来,姐姐的怀里总是不如哥哥的舒服,一到晚上自己困倦的时候,还是在哥哥的怀里才感到踏实。
萧正急忙把小丫头抱在怀里,一边道歉一边为妞妞擦去泪水,大丫和二丫一左一右的牵着哥哥的衣角,小手攥的紧紧的,仿佛一松开,哥哥又会不见了,哥哥不在的这段时间,吃不香睡不好,连玩儿都没了兴致,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人感到开心,她们知道哥哥不会离她们而去,不会撇下她们不管,可就是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萧正俯下身,将三个妹妹拢到怀里,亲亲这个,抱抱那个,好一会儿才把三个小丫头哄好。
老柳村的状况一切正常,偶有土匪来犯,也被护卫队员赶跑,问及李三娃等人在东莱的状况,萧正哪敢实话相告,只含糊其辞,告诉大伙儿一切安好。
老程亲自送来请柬,程父三年之丧已过,孙家娘子也过了及笄,县令孙陆儿身体不好,只待女儿女婿完婚便欲辞官还乡。
萧正没少受到程咬金帮助,准备厚礼参加了婚宴。
老天像掐算好了时间一样,甫一过立秋,便暴雨连连,秋汛,气势汹汹的横扫山东、河南,漂没三十余郡,依然习惯沿河而居的人们在洪水中失去了家园,甚至亲人。
东阿县背靠黄河,东临大野泽,乃是灾区中的灾区,几乎一半以上的人口惨遭洪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老柳村的状况还好,当初萧正选择搬迁到地势较高的地方也算歪打正着,不过仍有十几间屋子在暴风雨中倒塌,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萧正将受灾村民安置到兵营,又带领护卫队员巡视了村中所有宅院,将一些危房中的村民也转移到护卫队的兵营,好在护卫队陆陆续续又盖了不少土房,现在也够安置这些村民。
张南冒雨回到老柳村,向萧正禀报了李三娃等人在山中的情况,得知众人已经有了落脚之处,萧正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本来准备好的一些补给暂时也没法运送,只能等雨过天晴,路况好转再做打算。
各地官府面对失去家园的百姓没有太多的举动,都在等待朝廷的命令,只有齐郡郡丞张须陀当机立断,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消息传出,附近郡县灾民蜂拥赶往历城,泥泞的道路上人流日夜不断,艰难的跋涉只为一口稀粥。
老柳村紧锁大门,倒是难得的一处安宁,萧正向村民讲解卫生条例,派出护卫队员清理村中垃圾污水,尤其一些小动物的尸体都被挖坑深埋,村民们也深知大灾之后一旦爆发大疫的可怕,因此都很配合。
路况稍稍好转,萧正带领上次同去东莱的十名队员赶往临朐,之所以亲自前往,还是处于对李三娃等人不太放心,因为张南还没探出其它合适的路径,众人只能走官道,所以随行携带的物资也仅仅是些普通的行李、吃食,还有几张劣质弓箭。
各地郡县基本都不允许流民进城,因此盘查的额外严格,不过萧正等人倒还顺利,十几匹高头大马在这个年代算是相当阔绰,没人敢小瞧,而且对一些守城兵丁,萧正也不吝啬,十文二十文的小串铜钱递上去,省了很多麻烦。
到临朐后,在县城买了二十几石的粮食和一些羊肉蔬菜,在张南带领下向南行进。
萧正对李三娃等人选择的落脚之地相当满意,甚至有些惊喜,此处叫黑松山,位于临朐正南方向八十里左右,距离东北方向的营丘县二百余里,而且要过巨洋水和白狼水两条河,正东方向过了巨洋水后是一片大山,穿过大山后便是高密郡的地界。向南百余里是琅琊郡的东安县,向西走过一百五十多里山路,是齐郡淄川管辖。
掰着手指头一算,这居然是个齐郡、北海、琅琊、高密四郡交界之处,而过了齐郡的淄川又是鲁郡的嬴县,距离此处也不过一百二十多里,五郡交界之地,实在是个落草的好地方。
李三娃等人选在了黑松山的北坡,坡下是一片方圆十余里地的丘陵,期间杂草灌木齐腰,沟岭纵横,距离丘陵五六里地是个叫林家沟的村子,据张南介绍比老柳村还小,五六十户人家二百余口人。
上山也没什么正经的路,在林中牵着马七拐八拐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目的地,进去之后才发现李三娃等人选择建造山寨的地方是个葫芦形,肚大口小,进了山口之后拐两个弯便是一块很大的平地,建造屋舍足够不说,甚至还能有练兵的小操场。
这还不算,平地后面是个向下的陡坡,延伸出七八里远,陡坡下面是个峡谷,过了峡谷又是一座山峰,一旦强敌来犯便可撤进大山。
而且平地西侧下方还有一条溪流蜿蜒而过,为日常取水提供了便捷的水源,不得不说,李三娃等人选的地方还是比较有眼光。
因为暴雨的原因,盖的土坯房只有两间,其中一间还让给了马匹,其余的都是树枝杂草搭建的窝棚,现在天气转好,二十几人正热火朝天的和泥脱坯,准备继续盖房建屋。
见到萧正亲至,李三娃等人喜出望外,虽然衣衫褴褛有些狼狈,好在都身体无恙。
问起这两个多月的情况,李三娃等人脸上讪讪有些尴尬,萧正已经听张南说过,这些人还有些不好意思去做劫掠的营生,毕竟一直都是朴实的农民,坑蒙拐骗都没沾过,更何况拦路抢劫呢?下了多次的决心,到头来还是觉得抹不开面子。
鼓起勇气出去了两次,第一次埋伏在一条崎岖的山路,等了一天也没见到几个行人,偶有几个路过的还都是穷困的村民。另外一次倒是选在了比较宽阔的官道,可没等下手便被暴雨浇了回来,估计正和心意。
张北对李三娃的做派非常不满,都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面子值几个钱,吃的喝的用的也不能一直让狗子出去买吧?早晚还不是要迈出那一步?
李三娃担心管不住张北,所以两次都留他看家,张北就更加不满,经常嘟嘟囔囔,只不过记得萧正的叮嘱,没和李三娃吵嘴。
李三娃想想,觉得张北说的也在理,终于下定决心出去做一波买卖,可还没等出去就暴雨连连,大伙儿也就一直猫在山上。
萧正没怪他们,凡事都需要一个过程,不是谁都神经粗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心理有负担很正常,说白了,犯罪也需要勇气。
但是对于他们想回斑鸠店抢胡宝善,萧正毫不客气的一顿批,这不开玩笑吗?一来路途遥远,来往不便,二来,胡宝山虽然吝啬了些,可人家还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抢人家干吗?不是所有地主都是坏人,也不是所有穷人都是好人。
李三娃尴尬的笑了笑,“小正,我们就是瞎琢磨,就那么一说,咋可能跑回去呢,万一露馅儿了,不是给家里添麻烦吗。”
萧正道:“这样吧,让狗子去淄川或者嬴县的地面看看,挑那为富不仁名声极臭的地主富商下手吧,我亲自领你们去。”
“啊?这...”众人大吃一惊。
李三娃慌道:“别,别,小正,用不着你去,我们能行。”
“没事儿,放心吧,早晚都是这一步!”萧正道,“朝廷又加了战争捐,老百姓手里没多少余粮了,咱老柳村估么能挺到年关就不错了,这一场洪水,来年夏收就别指望了,到时候都得挨饿,早抢晚抢都是抢,没法子啦!”
众人默然,这次的洪灾相当严重,是近年来少见的,朝廷又加了捐,老百姓日子越发艰难,多少人家已经食不果腹开始四处乞讨,甚至卖儿鬻女。
眼下他们在此落草,难道还指望家里拿钱买粮吗?家里还有余粮吗?能挺过即将来临的寒冬吗?
李三娃等人有的面带严肃,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咬着牙,还有的不住的哀叹着。
“哥,我出去转悠的时候,还真摸个消息,打这儿往西七十多里,有个大镇子叫三岔镇,镇上有个叫张广利的财主,人送外号张扒皮,听说挺不是东西!”李狗子兴冲冲道,“哥,咱就收拾他吧!”
萧正点点头,能有这个外号应该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具体说说。”
“我也是听说,张广利仗着有个本家侄子在县城当捕头,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狗子挠了挠头道。
萧正问道:“三岔镇属于哪个县?”
“我想想啊,哦,归淄川管,而且从淄川去三岔镇还得过条河,叫淄水。”
“哦?那倒不错,狗子,你明儿去走走,尽可能打探到张广利做过啥坏事儿,只要坐实了,咱就来个惩恶扬善,替天行道!”
李狗子喜笑颜开,“中,我明儿就去!”
“出去可多加谨慎。”
“放心吧哥,我小心着呢。”
众人看萧正决心已定,便不再犹豫,有了带头的,似乎就不觉得有多难了。
第五十章 寻机下手
数日后,狗子垂头丧气的回到黑松山。
“哥,白扯,咱根本打不下来!”
“怎么了?”萧正有些疑惑。
李狗子蹲在地上,拿了根树枝边画边说:“哥,张扒皮庄院在三岔镇东头,占地足有好几亩,和咱老柳村建的差不多,周围一丈多高的土墙,四角都有箭楼,只有前面一个门可供人出入。”
“而且周围便是开阔的农田,在土墙上可以看的很远,只要有人接近庄子,都躲不开庄子里的眼睛,咱这几十号人,根本拿不下来!”
狗子扔下树枝道,“我在那附近看了,不少流民打那经过,张扒皮家里的弓手站在箭楼上,离着老远就开弓放箭不让人接近。”
“原来如此!”萧正也犯了难,按照李狗子所说,张扒皮家里不但守卫森严,而且还颇为机警,诈门恐怕都行不通。
“还有,哥,我听人说了,那张扒皮和三岔镇西面长寿山(注1)的土匪有瓜葛,好像每年都交平安费。”
张南说道:“长寿山?我也听过,是股大绺子,据说有三四百人呢,可不好惹!”
众人一听更加泄气。
萧正也没了辙,指望这三十多人打攻坚战根本不可能,看来只能换个目标。
“哥,那张扒皮把庄院交给了管家负责,他平时都是猫在县城,你说咱去把他绑出来能成不?”狗子想了一会儿,对萧正说道。
萧正摇了摇头,“这波买卖咱做不了,既然涉及到了别的绺子,咱只能放弃了。”
张北不愿意,“小正,怕啥,来了咱就干呗,干不过咱就钻到大山里去,累死他们也找不着咱!”
“咱们可以一走了之,我担心的是连累了山下的村子,一旦长寿山的土匪顺堂摸瓜找到这里,寻不着咱们,保不齐就会拿下面的村民撒气,老百姓的日子够苦了,咱不能可着自己痛快,不顾别人死活啊!”萧正说道。
“小正,你想多了!”张南道,“下面的村子穷的叮当响,土匪过来两次都不再来了,忒穷,啥都抢不着,这次水灾更是雪上加霜,上次我去的时候,不少人家都没了隔夜粮,打算出去逃荒,咱要做了这波买卖,没准儿还能帮他们一把,长寿山的绺子真来的话,咱就带着村民一块儿钻山呗!”
“哦?”萧正听完若有所思,随后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咱就干了,不过一旦有绺子来犯的话,咱得先转移老百姓,不能把他们撇下替咱们顶缸儿!”
“那是自然!”众人纷纷附和。
第二天,萧正让李三娃等人留在山上等候消息,自己领着罗士信、张南张北还有李狗子赶往淄川。
此处距离淄川一百五十余里,所以众人中间便到三岔镇打尖,萧正特意看了看张扒皮的庄院,确如李狗子所言,易守难攻,不好下手,而且张扒皮将庄前原本的道路都封死了,来往行人只能绕道而过,足见此人不但飞扬跋扈,而且绝对是个难对付的主儿。
果然,众人到淄川踅摸了三四天也无从下手,中间张扒皮倒是出府一次,不过前呼后拥十多个人,想打闷棍根本没机会。
萧正不由有些郁闷,当土匪这么难吗?评书里说的挺容易的啊,怎么轮到自己就出师不利了呢?
张南劝道:“咱和别的土匪不一样,他们都是挑老百姓欺负,这有钱人不好下嘴很正常。”
“我还就不信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狗子,张扒皮家里都有啥人?”萧正问道。
“家里?听说有俩闺女都嫁出去了,嫁到哪不知道,还有一个儿子,不过才十来岁,平时极少出府,即便出来一次,带的护卫比他爹都多!”狗子摇摇头。
萧正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咱就不从张扒皮这儿下手,直接把他的靠山干倒!”
张南一惊,“靠山?你是说那个张捕头?”
“对,就他!”
“那,那可是官府的人呐!”
张南发现,萧正年龄不大胆子真的很大,心里非常佩服。
当初他和张北实在走投无路,去打劫还是罗士信鼓动的,却没想到因此和萧正结识。当时就觉得这个半大孩子不简单,现在看远远不止!
因为张南觉得,在萧正眼里,土匪也好,官府也好,他压根儿就不在乎,甚至是当今圣上,也不见他有丝毫的敬畏,就没见他怕过谁!
这在他看来,倘若萧正是个二愣子,那还罢了,可他不是啊,比谁都聪明,这就让张南觉得,这人绝非常人!
张南估计,其他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张北倒是一撇嘴,“官府多个毛,咱又不是没干过!”
众人简单商议后,把目标锁定为张捕头。
李狗子跟了两天,发现这个张捕头也很谨慎,每天早晨都是手下四五个人去他家里接他,然后一整天身边都十几个弟兄,晚上回家这些兄弟再把他送回去。
不过李狗子也扫听到张捕头经常会到城西一户刘姓人家过夜,那姓刘的前两年因为逃避徭役选择了福足(注2),因此都叫他刘瘸子,家里一儿一女,儿子五六岁,闺女十五六岁,据说长的挺水灵,被张捕头霸占一年多,不过张捕头挺谨慎,每次去的时候都带两个弟兄。
“就他了,咱也算为民除害!”萧正拍了板儿。
大伙儿对这种败类也憎恨不已,都在最底层挣扎求活,对刘家的遭遇很是感同身受。
因为夜盲症的缘故,这个时候的人都不大习惯晚上活动,而且动手后也出不去城,因此萧正选择在清晨行动,一切准备就绪众人便早早歇息。
第二天寅时左右,天似亮非亮大伙儿便来到城西一个偏僻的小巷子,萧正在外面看守马匹和事先买好的马车。
张北举着李狗子趴在墙头儿向院里看了看,随后,李狗子一飘身落到院中,打开大门,张南等人鱼贯而入。
这是一座普通的三间宅子,李狗子捅破窗纸,张捕头在东屋搂着个女子睡的正香,随行的俩护卫在西屋休息,刘瘸子抱着儿子倚在中间厨房的灶台边儿打盹儿,这厮混的是真够惨,闺女被人糟蹋,自己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
张南简单做了分派,李狗子比较灵活,进屋控制住刘瘸子,罗士信和张北解决西屋的俩随从,张南负责东屋的张捕头。
李狗子、罗士信和张北都挺顺利,没费什么周折,刘瘸子瞪着眼睛已经吓傻了,西屋的二位在梦中就身归那世去了。
唯独张南负责的张捕头出了些差头,他进屋后举起匕首就刺,可刺到一半儿的时候猛然想起这人暂时还不能死,得留活口,这么一犹豫,张捕头在梦中惊醒,和张南厮打到一处,刘瘸子的女儿尖叫一声,随后捂住嘴巴,哆嗦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李狗子听见动静顺手拿起擀面杖,进屋就是一下子将张捕头敲晕。
罗士信出了院子,和萧正把马匹车辆牵到院中。
张南把捆好的张捕头塞住嘴扔到车上的棺材里,张北和李狗子把另外两具尸体也抬到棺材里。
“小...兄弟,这家人怎么办?”张南没敢叫萧正的名字。
刘瘸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好汉饶命啊,小的绝不往外说半个字!”
“起来吧,没打算拿你怎么着!”萧正摆摆手,回头对张南说道:“我和士信先留下,你们仨先走,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张南点头刚要走,那个姓刘的小姑娘怯怯的问道:“你们,会杀了他吗?”
萧正这才注意到,一个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脸上已没有了惊恐,倒是有着些许的期待。
“会的,他会死,只是暂时还有用,但他至多还有三五天的时间。”
“真的?”小姑娘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希冀。
萧正点点头,“真的!”
小姑娘扑通跪在地上,抬起头惨然一笑,“奴谢过郎君,大恩大德容奴来生再报!”
没等萧正做出反应,小姑娘又转头对刘瘸子磕了个头,“爹,以后照顾好小弟,女儿先走一步!”
萧正心知不妙,急忙上前拉住小姑娘手腕,夺下刺向胸口的剪刀。
小姑娘一愣,随后歪着脑袋对萧正露出绝望的笑容,“你也要奴的身子?”
萧正面对这样的笑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俯下身子,伸手将小姑娘凌乱的头发缕到耳后,“丫头,不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好好活着,你还有大把的时间!”
“你...你在救我?”小姑娘满脸惊愕。
萧正点点头,“丫头,以前的事就当做一场噩梦吧,从现在起好好活着,别做傻事!”
刘瘸子终于反应过来,抱着儿子扑到小姑娘身前涕泪横流,“闺女啊,我可怜的闺女,是爹对不起你,你可不能往绝路上走啊!”
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从刘瘸子怀里挣扎下来,抱住小姑娘道:“姐,我怕。”
小姑娘抱住弟弟,抬头说道:“那个魔鬼一直拿我爹爹和弟弟威胁我,现在我只想寻个解脱,奴活够了,真的活够了,活的好累好累,求求你们,让我去吧,我只想好好歇歇!”
眼见天光大亮,萧正有些焦急,道:“丫头,我现在没时间多说,咱先出城好不?一旦有人发现这里,你爹和你弟都跟着遭殃!”
小姑娘闻言立刻站起来,“啊,那,那咱快走吧!”
“狗子,你带这俩孩子扮作乞丐出城,刘瘸子太显眼,收拾一下骑狗子的马和我一起出城,张南张北两位哥哥赶车先走。”
众人急忙应声而去。
注1:长寿山,今淄博二郎山。
注2:福足,隋朝时百姓为逃避徭役自断手脚,称为福足福手。
第五十一章 惩恶扬善
从刘家小院出来后,众人陆续从北门出城,走出五六里地又顺着小路向东拐了个弯儿,再转向南到淄水渡口,雇了船只过河而去。
罗士信和李狗子骑马带着刘家三人先回山里安置,同时知会李三娃等人到三岔镇汇合。
当晚萧正等人在三岔镇附近找了个树林休息,第二天中午李三娃等人赶到,众人押着已经醒过来的张捕头前往张扒皮的庄院。
张捕头心知没有活路,宁死不愿配合,不过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一顿的拳打脚踢,张捕头凄惨哀嚎被押着往张扒皮的庄院赶去。
到了张扒皮庄院后,管家吓的不敢开门,萧正轻轻挥了下手,张北将腰刀压在张扒皮一只手上。
萧正说道:“我们向来讲规矩,进了院子只求财,你若不开门,我就砍他一只手!”
管家还是犹豫。
萧正继续说道,“好,那我就砍他两只手,再把他放了,管家,你觉得他会不会报复你?”
管家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土匪好歹毒的心思,若真是那样的话,别说自己,怕是自己一家子都会被张捕头收拾了!
反正这土匪不会杀自己这个老头子,管家一咬牙点了点头,“我开,马上开!”
剩余的家丁群龙无首,被李三娃等人赶到厢房,锁上房门。
萧正约束手下不得非礼女眷,让李狗子将丫鬟婆子一干人等赶到另一间屋子。
金银细软和铜钱没有多少,估计大部分都被张扒皮转移到了县城,萧正打开仓库,见里面足有几百石的粮食,自己这边儿没有马车,只能用马驮,算了一下,加上在张扒皮家马棚里的几匹马,一共三十多匹,这粮食怎么也运不完。
萧正索性打开院门,将剩下的粮食分给流民,流民们见状大喜,有的用衣服兜,有的用破褡裢,还有的干脆脱了裤子,将裤腿系个疙瘩......附近看热闹的村民本来有些害怕,后来见萧正这些人比较和善,纷纷上前领取粮食。
有十几个流民领完粮食后,又凑到萧正等人面前,犹豫着说道:“敢问众位好汉,可是从山上下来的?”
萧正笑道:“怎么,想入伙?”
其中一个方脸汉子咬牙道:“想,看众位都是行侠仗义的好汉,我想跟你们混!”
“我也愿意!”
“算我一个!”
“反正吃了这顿没下顿,我也干!”
......
其他人纷纷附和,萧正见这些人外表相貌都不似奸猾狡诈之辈,便道:“想入伙不是不可以,不过,山上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好过,你们可想好了。”
“能吃上饭吗?”方脸汉子问道。
“管够!”
方脸汉子兴奋的搓了搓手,“那就中!”
萧正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十几人,收起笑容,一脸严肃的说道:“想入伙可以,但有两条规矩我得说在前头,能遵守的,我萧某人欢迎,不能遵守的,你该哪去哪去。”
“第一,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包括日常训练,任何人不得违背命令。第二,不得恃强凌弱欺压百姓,尤其凌辱妇女者,在我这儿——是死罪!”
萧正刚说完,没等这十几条汉子回答,旁边看热闹的村民纷纷叫好,认为这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不是那造孽的土匪,这是好人啊,一定会有好报的!
十几个流民都有些激动,觉得这样的绺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纷纷请求萧正答应他们入伙。
萧正看收拾的差不多,自己这些人也该撤了,便吩咐人把张捕头押出来,对这十几个流民说道:“看到没,这个家伙是县城的捕头,没少干坏事儿,你们谁想入伙,上去捅一刀,然后就随我上山,下不去手或者不敢下手的,就别来吃这碗饭了!”
方脸汉子这些人显然没想到,入伙还需要一份投名状,都愣在了那里。
“怎么,都不敢了?”萧正冷笑,“那就给我滚一边儿去!”
方脸汉子咬咬牙,伸手接过腰刀,来到张捕头面前,眼一闭,用力一伸,“噗”的一声,刀尖儿从张捕头肩胛刺入。
张捕头疼的大叫一声,眼里满是怨恨,兄弟,你有点准头给咱来个痛快不行吗?
方脸汉子吓的一哆嗦,松开手。
萧正上前拍拍方脸汉子,“别怕,他捆着呢!”
方脸汉子脸一红,“没,没怕,就是有点儿紧张。”
后面十几个人见状也都挨个上前刺了张捕头一刀,其中有那胆子小的,这会儿也随大流壮起了胆子,最后张捕头死在谁的手里都无从知晓。
萧正命人将张捕头的尸体挂在院门,撕了块破布,沾了沾血迹在墙上写了‘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八个大字,随后便带人扬长而去。
众村民看的直咋舌,土匪就是土匪,前一刻面带笑容,后一刻就杀人不眨眼,真够狠的,不过这张捕头横死倒让众人出了一口恶气,纷纷在心里叫好。
辗转回到黑松山,新加入的十六个人多少有些失望,甭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连住的地儿都没有,合着也是流民啊!不过有一点让他们很满意,吃的饱!而且不论大当家的萧正还是那个被称为队长的李三娃,和大伙吃的都一样,没有丝毫特殊,特别是在开饭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的排队,这种平等的氛围让大伙儿心里格外的舒坦。
劳动训练的过程中,新加入的这些人互相聊起出身和以往的经历,萧正没有丝毫的隐瞒,“既然做了兄弟,咱就有啥说啥,倘若真遇到小人,就算瞎眼倒了霉!”这种被信任的感觉让十几个人心里热乎乎的,关系自然也亲近了不少。
待听说了从东莱到此的一番经历,这些人听的瞠目结舌,同时也对萧正等人的兄弟之情感到羡慕,觉得自己能加入到这样的绺子也是一种运气。
二十多天后,山寨也渐渐有了模样,土房、马棚、寨门等等都逐渐完善。和山下的林家村也有了比较融洽的沟通,张南和李狗子不时的下山悄悄的往那揭不开锅的人家扔几斗米,甚至留几个铜钱,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点帮助,便可让很多家免受卖儿鬻女的厄运。
或许他们心里知道是山上的好汉所为,既感激又害怕,不过彼此倒有几分默契,始终也没正面往来。
新加入的十六人也逐渐融入到队伍中,生疏在一点点消除,不论是日常的训练还是一些条例规定也能很好的遵守,毕竟原来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那么多弯弯绕,能有个安身之地,有口饱饭已经心满意足,甚至有几人想回老家把老婆孩子接过来,萧正没有任何的怀疑,不但准许了请求,还送些盘缠,如此仁义的大当家让众人热泪盈眶,指天发誓绝不会对不起兄弟们。
刘瘸子是这些人中心情最好,也是最勤快的,每天里里外外忙碌的劲头十足,噩梦一般的张捕头终于恶有恶报,对刘瘸子来说,搬开了压在心里的石头,仿佛获得了新生,尤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过去的一切都重新翻篇,刘瘸子决定活出个样子,不再窝窝囊囊的,要挺直了腰杆做人!
秋风渐起,秋雨渐凉。
被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的李狗子终于回到山中,萧正也告别众人返回老柳村,临走时带上了刘家小姐弟,刘瘸子千恩万谢,跪在地上给萧正磕头。
第五十二章 胆战心惊
返程的时候,萧正特意到历城拜见赵敬贤。
赵敬贤听到萧正前来,心里猛的跳了一下。当初请萧正帮忙走刘炫的关系是抱着很大希望的,毕竟刘炫当世大儒,名声显赫,而且为官多年,门生故旧不少,如果真能尽力,自己也就不会再受魏家的欺压。
可谁知萧正回去后一直没有下文,赵敬贤心里失望至极,也断了再和萧正来往的心思。
不料前些日子陡然传出消息,魏德恒的儿子魏奇良被鸡山一带的土匪绑走了,要价黄金百两,而且不许报官,否则后果自负!
魏德恒惊慌失措去找堂兄商议,魏德申也没办法,现在土匪遍地,朝廷都没辙,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家奴?不过也不能眼瞅着不管,只好请家主崔信安排一些捕快暗中查访。
魏德恒则开始四下筹钱,毕竟百两黄金不是小数,可没几天,魏奇良的脑袋被挂在魏家大门,居然被土匪撕票了,而且土匪留下的书信上写的很清楚,这就是报官的下场!
魏德恒家里顿时鸡飞狗跳,夫妻俩痛失爱子,双双染病卧床,魏德恒后悔自己不该报官,更痛恨土匪的心狠手辣!
冷静之余魏德恒也想过是不是有人在假借土匪的名头报复自己,想来想去,这些年磕磕绊绊和自己结怨的人不多也不少,但似乎都没什么深仇大恨。
新近和赵家倒是闹的不大愉快,可魏德恒觉得不会是赵敬贤所为,两人知根知底,赵敬贤什么样的人自己再清楚不过,也从未听说他和土匪有什么勾连,另外据捕快查访的消息称,确实有六七个来历不明的人跟踪城内几个富家子弟,但最后却只挑了刚从赌场出来的魏奇良下手。
魏德恒心痛之余,埋怨儿子三十好几一直不务正业,到了把自己坑了,进出赌场的哪有好人,说不准其中哪个输红眼的起了歹意......总之,魏德恒卧病在床整日里胡思乱想,甚至一度有些精神恍惚。
自家人知自家事儿,魏德恒那里传出消息后,赵敬贤就心惊肉跳,怀疑是萧正所为,于是暗中关注事情的发展,还曾前去探望过魏家。
后来魏奇良血淋淋的人头被挂在魏家大门,赵敬贤听说后连续几晚噩梦不断,一会儿担心官府找到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萧正的事儿如实禀报?禀报后自己会不会遭到报复?一会儿又担心魏德恒来和自己拼命,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女儿和萧正双双被押赴刑场......几天下来,赵敬贤有种快被逼疯的感觉。
现在萧正前来拜访,赵敬贤心里好生犹豫,见面?会不会被魏家怀疑?不见?又想问问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唉!”赵敬贤长叹一声,“快把他叫进来吧,别在门口多耽搁!”
萧正一见赵敬贤吓了一跳,“赵东家,你...怎么这幅模样?”
只见赵敬贤双眼浮肿,脸色灰黄,一副病态,萧正吃惊不已。
赵敬贤瞪了萧正一眼,心说还不是你害的!
“嗯,没事!”说完,赵敬贤来到萧正面前,压低声音道,“魏奇良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干的!”萧正一脸平静。
“你...”赵敬贤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手指着萧正,嘴唇直哆嗦,“你...你...”
“这是什么大事儿吗?”萧正笑笑。
赵敬贤小心翼翼的到门外左右看了看,又返回身压低声音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说杀人就杀人,一旦被官府知晓如何是好,连我都跑不了,你为婉儿考虑过吗,连累了她怎么办?”
萧正面不改色,道:“怕了?”
“废话,那是一条人命啊,何况魏家后面还有崔家呢!”赵敬贤满面怒容。
“嘿嘿。”萧正一笑,站起身,眯了眯双眼,也压低声音道,“这世上没谁敢打婉儿的主意,除非婉儿自己愿意,否则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她,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你...”赵敬贤睁大双眼,惊恐的看着萧正。
萧正上前走近赵敬贤说道:“哪怕当今圣上想娶婉儿,也要看婉儿乐不乐意,婉儿不乐意的话,他也不能强来,不然的话,我就造他的反!”
赵敬贤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趔趄着后退两步,愕然的看着萧正,已经被吓傻了!
萧正重新坐下,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碗,悠悠然喝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赵敬贤。
这是个疯子!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疯子!赵敬贤心砰砰直跳,绝不能让婉儿嫁给这种人,以后也不能和这种人再有任何牵扯!对,必须离这疯子远点儿。
“你...对不起,赵家......”
“赵家怎么?”萧正一笑。
赵敬贤一咬牙,“赵家不欢迎你,你走吧,此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往外说,日后你好自为之!”
“好吧,那萧某就告辞了,不过,你记住,任何人都不能为难婉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罢,萧正施施然离开赵府。
赵敬贤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恐惧,有担忧,有佩服......
萧正没太在意赵敬贤的反应,上次听了魏家的事儿之后他就考虑过,请刘炫出面倒不难,老人家不会拒绝自己,但是那太过麻烦,而且也不一定管用,毕竟刘炫无权无势,只有名声而没有让人忌惮的实力,全靠面子的话,萧正觉得不靠谱,崔家未必买账。
另外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即便魏家表面退却,也不知暗中会打什么主意,还不如利索点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而且在萧正看来,老婆...哦现在至多只能算作女朋友,女朋友被人惦记还没点儿反应还叫男人吗?忍一时风平浪静?去他奶奶个腿儿吧,先干了再说!
办这种事儿当然需要狗子出面,不过当时狗子还在黑松山,所以一直等到前些日子见面,萧正才把事情交代下去,狗子听有人打未来嫂子的主意,气的直哼哼,姥姥,我弄死他!
于是这小子撒丫子回了老柳村,叫上曾一同在历城当乞丐的几个同伴随他一起去办事,这些人在历城混迹多年,人头地面都熟,没费什么力气,三五天的时间就干脆利落解决了魏奇良,狗子留几个伙伴在历城留意后续动静,自己回黑松山向萧正汇报。
至于赵敬贤的胆战心惊,萧正笑笑也没放在心上。
大业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刚进入十月份,天上便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就在这个时候,从营丘来了二十几个县兵,领头的是个叫孙达的捕头,到东阿县城找到法曹何辉,说明了来意。
东阿是个不起眼下县,连县尉都没有,平日的守卫缉盗便是法曹负责,何辉今年快四十了,担任此职多年,年轻时奋发向上大展抱负的梦想早已烟消云散,现在上无望下无忧混着小日子挺惬意的。
见同僚顶风冒雪来办案,心里有些不喜,这年月用得着这么多事儿吗?再说,东阿的事儿也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孙捕头,我东阿地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尤其在县令孙大人的治理下更是少见的太平光景,哪来的大案要犯?”
孙达一咧嘴,心里知道这是个不讨喜的差事。
满面赔笑道:“大人严重了,只是事关重大,在下奉命而为,也是不得不如此,还请多包涵。”
接着孙达把事情做了简单的介绍,何辉心里暗自吃惊,杀官劫囚车,这还真是了不得的大案呐!那个萧正平时一副书生模样,真这么大胆子?
何辉心里犯了嘀咕,自己该如何应对?略一思索,便有了决断。自己犯不着得罪人,虽然来往不多,但萧正的礼数从来不缺,而且出手大方,自己可没少得好处,现在翻脸不认人可不划算,另外还有程咬金那层关系,虽然县令孙大人要辞官养老,可谁敢惹那个混不吝的大老程?谁敢不给他面子?
尤其何辉想到,既然那萧正敢下手,就不会在这时候束手就擒,他手下二三百号人,土匪都奈何不得,指望这二十几个县兵把萧正拿下?笑话,何辉心里冷笑,甭说这二十多人,你就二百人也甭想攻破老柳村!
“孙捕头,本官有个疑问,既然是役丁私逃,总管元大人怎么没发海捕公文?”
“这...”孙达有些卡壳,“哦,是这样,东莱造船已经结束,元大人因功升任殿内少监,而且由于进献马蹄铁受到圣上褒奖,已经晋位金紫光禄大夫,现在正在临朔宫伴驾,哪会在意这些小事儿。”
孙达咂么咂么嘴,如今元大人风光无限,长孙师孝也受到封赏去渤海郡做了主簿,只有自家大人做了赔本买卖,损失了三十个弟兄,和县令没法儿交代,和家属没法儿交代,现在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尤其那个长孙师孝,居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现在像没那么回事儿一样,乐颠颠去了渤海上任,连失踪的家奴都不闻不问。
事实上不是长孙师孝不管,他也为难,此事毕竟上不得台面,尤其现在他已经升了官,更不想横生枝节。
眼下盗匪横行,谁知道是谁干的,在哪干的?就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跨县捕人需要手续,涉及到郡一级更是连他都没辙,所以,长孙师孝便不闻不问置身事外了。
“此次孙某只是请那萧正回去问话,并非缉捕,何大人不要误会才是。”孙达说道,“另外,不管怎么说,我家吕大人也是皇亲,还请给几分薄面,在下回去也好交差!”
“哦?皇亲?”
“这咱可不敢胡说,我们县尉吕大人和当今圣上是表兄弟。”
何辉还是一脸迷惑。
孙达解释道:“我们吕大人的祖父是先皇的亲舅舅。”
“哦。”何辉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号人,叫什么吕道贵,是先皇文帝的亲舅舅,听说名声不大好,而且去世多年,不过...皇亲终究是皇亲。
“且稍候,本官去请县令大人。”何辉不敢擅专。
第五十三章 豪情万丈
孙县令年过五旬,身体也不大好,尤其对朝廷失望透顶,早有了辞官养老的心思,如今请辞的奏文已经递交,只等批复便可安然而退。
听了何辉的禀报,眉头一皱,道:“萧正?是那个和阿丑称兄道弟的年轻人?”
“是他。”
“孙达可有切实证据?”
何辉摇头,“没有,此事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加上洪水肆虐,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
“什么尸骨?”孙县令身上顿时散发出丝丝威严,“你何辉能确认失踪的那些县兵都死了?”
“下官失言。”何辉急忙施礼。
“糊涂虫,这么多年一点儿不长进!”
“大人教训的是,何辉知错!”
“唉,你跟随本官多年,一直尽职尽责,本官心里有数,举荐你的文书我已递到郡城,至于能不能成事,就看你的造化了!”
“大人提携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定当厚报!”
孙县令摆了摆手,“不必如此,老夫走后你要和阿丑他们多亲多近,要明白个远近亲疏,虽然本官没见过那个萧正,可听其所作所为绝非等闲之辈,莫要凭白树敌。”
何辉背后一层冷汗,攀附皇亲的小心思刚刚萌芽便被孙县令几句话敲的七零八落。
“属下觉得他们无凭无据缉拿守法良民,实在毫无道理,这就去将人打发了。”
孙县令挥了挥手,“去吧,别跟着瞎掺和!”
“是,属下告退。”
出门后何辉习惯性擦了擦额头,心里一阵阵后怕,怕的不是别的,他只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在大人面前像个透明人一般,有任何小心思小聪明都逃不过孙县令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仿佛会读心术一样,随时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种感觉真是......何辉摇了摇头,心里埋怨自己不长记性。
好人做到底,何辉叫过一个手下去给萧正送信。
皇亲的名头也没起作用,孙达一肚子气出了县衙,一路打听去了老柳村。
萧正闻听营丘来人,知道对方可能有所怀疑,不过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也没什么可担忧的,给了报信的县兵一小串铜钱,县兵大喜,这一小串足有二十文,算是发了笔小财,再三道谢告辞离去。
孙达来到老柳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也理解了何辉的做法,换做自己,也不会和这样的人过不去,能把一个小村经营成这般模样岂能是易与之辈!
不过自己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被护卫队员带进村中,来到兵营,二百多人正在操场上呼喝训练,孙达见状心里苦笑,自己这趟算是白折腾,只要他萧正不是傻子,就绝不会束手就擒,如果来硬的,自己这二十几人一个也甭想走,前面那三十人都敢杀,也不怕多上些人命,孙达想到这里额外的冷静,犯不上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萧正也没拐弯抹角,二十一个县兵每人二十个铜板,领头的孙达五十文,算是小小的心意,但是说到去营丘配合调查,却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孙达一看,自己也就别看不出眉眼高低,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很客气的说了声“叨扰”便领人离去。
杨文昌等人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萧正也做了解释,并非不信任大家而故意隐瞒,只是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尤其那些家眷,知道一点风声,便会哭天抹泪平添许多麻烦。
可是现在东莱造船已经结束,役丁们相继返回故里,萧正知道此事已经隐瞒不得。便将那二十余人的家属找来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失去亲人的自是痛哭不止,即便是活着的,也已经落了草,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一片啜泣嚎哭中,萧正等人只好耐心解劝,半晌后才纷纷止住悲声,无可奈何的接受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有的家属提出想去看看死里逃生的亲人,被萧正劝住,现在他们自顾不暇,去了只能平添累赘,众人觉得在理,只好作罢。
张南的老婆临盆在即,对丈夫的惦念也越来越重,好在孩子出生没几天,张南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见到母子平安,张南不由喜极而泣,自己终于有了儿子,完成了张家延续香火的重任,心里轻松了很多。
留在历城的几个小子陆续回了老柳村,萧正询问之后便去了东阿。
当时从历城回来萧正本想去赵家提亲,可一来赵敬贤对萧正惧而远之,另外还有魏氏兄弟,谁都别把谁当傻子,一会儿想不明白,两会儿想不明白,不代表一直想不明白,现在魏德恒眼珠子都红了,神经兮兮的,萧正琢磨自己一旦去赵家提亲,准保刺激到魏德恒,保不齐就会横生枝节,自己倒不怕,连累赵家就麻烦的很。
于是萧正只好作罢,现在也不知道赵婉是个什么情况,想来想去只好去找孙家林。
冬日的东阿县城比往常冷清了很多,萧正先来到自己的小店,生意虽然不如以前,但每月的收入还是比较不错。
门前有伙计在驱赶一些乞丐,见到萧正急忙笑脸相迎,“郎君您来啦!”
萧正点了点头,“怎么这么多讨饭的?”
“哎,世道不好呗!”伙计压低声音,“知道郎君您心善,可咱帮不起啊,今天给了一个人的,明儿能来一群!”
萧正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在店铺里稍作停留,萧正便去了赵记木器坊,托孙家林给赵婉捎了封信,随即便返回老柳村。
天气越来越凉,萧正准备了冬衣棉鞋,还有一些干菜油盐,由张南和李栓柱带领三十多名队员押送。现在张北等人落草在队员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虽然有些吃惊,但没谁感到奇怪,都觉得能保住命已是了不得的造化。
因为孙达的到来,都知道事情几乎败露,所以这次去往黑松山没走历城,而是由肥城进入鲁郡,然后走博城和嬴县,虽然多是崎岖山路,但路程上却近了一百余里,而且沿途没有郡城治所,盘查的也不会太严格。
李三娃等人上次收拾了张扒皮,很是担忧了一番,不过李狗子打探回来的消息让大伙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
张捕头的横死在淄川县城引起不小风波,县令县尉一干官员命令手下尽快侦破此案。可张扒皮却有着自己的盘算,不管这事儿是谁干的,自己都惹不起,听管家说来的二三十人都骑着马,显然实力不小,临走还有不少吃不上饭的流民也跟着上了山,这都是亡命之徒,自己千万别被盯上,否则即便猫在县城,恐怕也不大安全。
张扒皮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跟着掺和,官府估计也是做做样子,闹不好还会在自己这儿讹上些钱财,那就更不划算了,最后这家伙干脆收拾细软带着家眷跑益都去了,连张捕头的老婆孩子都没顾上,心性薄凉可见一斑。
捕头本就不是朝廷正式官员,只是普通的差吏,现在连家属都不管了,自然也就没人再当回事,眼下大小绺子多如牛毛,谁知谁干的,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谁闲的没事领着县兵去剿匪,那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吗?所以此事居然不了了之,没人再提了,至于张捕头的老婆,哭闹几天后也没了下文,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而已。
如此消息让李三娃等人惊诧过后一阵的开怀大笑,胆子随之大了许多,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又在嬴县地界做了两拨买卖,手法和张扒皮那次如出一辙,李狗子负责扫盘子,余下人等绑票打闷棍,临了在墙上歪歪扭扭的留下‘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八个大字,然后高唱‘男儿当自强’潇洒而去,居然有一种豪情万丈的气势,心态也随之而变,这落草也没那么糟糕嘛!
张南等人押送物资到来的时候,山上士气正旺,正琢磨着再去哪替天行道。
李栓柱等人本以为张北李三娃等人指不定已经面黄肌瘦弄得跟野人似的,谁想山上的小日子居然红红火火,而且已经发展到近百人了。
山寨也弄得像模像样,二十几间土房整齐的坐落在东侧挺拔的松柏下,西侧是一溜仓库和马棚,正中三间土房是议事厅,门前是小操场。整个寨子周围的木栅栏一丈多高,寨门两侧用原木搭建了四个箭楼,上面有人放哨。
这么多兄弟到来让李三娃等人格外兴奋,尤其听说家里安好,脸上更是挂满了笑意。
张北听说自己有了侄子,乐的嗷嗷直蹦,大伙也纷纷向张南道贺。
李三娃给大家介绍了新加入的几个头目,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互相之间没有什么身份的隔阂,很快熟络起来,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那个方脸汉子名叫郭展,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庆幸,这股绺子虽然不大,但都是好人,都是穷苦出身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互相之间有情有义,这比什么都重要,尤其他们在训练时唱的歌,团结就是力量,郭展觉得很有道理,不抱团咋能活下去。
李狗子见张南给他带了不少鸽子,稍稍一愣,随后欣喜的接了过来。
“狗子,这玩意儿你能弄明白不?”
狗子摇摇头,“不好说,还是需要训练,不过从这飞回咱老柳村是肯定没问题的。”
说罢李狗子抬起头疑惑的说道,“你们说,正哥是不是未卜先知啊?他怎么会提前让我养鸽子呢?那会儿他就料到眼前的事情?”
李三娃若有所思,“我也有这种感觉,你看,当初在护卫队开扫盲班,逼着咱们认字,现在就有用了吧,最起码咱们做完买卖,缴获了多少东西都能记个账,也不至于烂糟糟的,而且衙门贴个什么告示,咱自己也能读个七七八八,不至于大眼瞪小眼,干等着别人念。”
李曾点了点头附和道:“上次小正给咱们说的什么律法、道德,什么规则秩序的,还有什么人类的本性......咱听的一头雾水吧,可转头回走的路上,我就差不多明白了。”
众人看着李曾。
李曾回忆道:“那次返回老柳村的途中,历城的官道上有许多向北运送粮食的民夫,他们自己的粮食或者吃光了,或者损失了,甚至许多人都开始饿肚子了。”
“就这样的一群可怜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互相厮打着,抢别人的粮食,甚至为了一把野菜也打的头破血流......当时我便明白了,人不在乎律法,不在乎道德,世道非乱不可!”
“是啊!”李三娃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们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儿,细一琢磨,也就明白了小正的话。”
他们七嘴八舌,旁边的郭展听的一愣一愣的,道德?律法?秩序?听不懂啊,感觉...感觉好厉害!不由在心里对那个大当家的萧正充满了好奇,扫盲班?读书识字?郭展摇摇头,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张南转告了萧正的口信,叮嘱他们谨慎行事,可以适当扩大队伍,但训练不能松懈,纪律更要严格执行,李三娃做了保证,同时请张南转告萧正,不必再往这里送东西,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缺,临走还把一些缴获的金银细软交给张南带了回去。
第五十四章 风起云涌
时间来到年末,战争的脚步也越来越近,征讨高句丽的百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朝廷开始清查未能按时运粮、按时报到的民夫和府兵。
追与逃,压榨和被压榨的戏码随处可见,官民的矛盾日益尖锐,终于,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齐郡人王薄自称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在长白山举起了反隋的大旗。
开始的时候,附近县城的官员不但没有气恼,甚至还有些喜悦和兴奋,剿灭土匪保境安民,那是分内之事,而且胜了也可能惹一身骚,那些御史言官没准儿就弹劾你昏聩无能致使辖区盗匪横行,可这谋反就不同了,实打实的诛族大罪,而且打出的口号还是反对东征,和自己半点关系没有,这要是能顺利平定叛乱,升官发财还不是手到擒来?!
周围章丘、长白,甚至济水北岸的临济等县空前团结,纷纷出动县兵衙役围剿知世郎,可知世郎也不傻,知道现在自己实力弱小,于是不和官府硬碰硬,领着手下数百人在长白山一带到处乱窜,随着他的乱窜,无向辽东浪死歌也随之传出,造反的口号开始向周边流传。
而随着王薄的流窜和无向辽东浪死歌的传唱,响应者也越来越多,饱受压榨的齐鲁大地像火药桶一样,“砰”的一下被点燃。
平原的刘霸道反了,本来他家境殷实财力雄厚,哪怕世道再坏,他也温饱无忧,可连续两年的加赋和天灾,活不下去的乡邻越来越多,一个个眼里渐渐冒出了冷森森让人胆颤的光芒,刘霸道只好舍了些粮食开了粥厂,平日里的一些酒肉朋友赖在家里赶都赶不走,而且酒肉朋友还有酒肉朋友,眼见人越聚越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身上揭不掉,思索再三,刘霸道一咬牙拿出钱财招兵买马,举起了造反的大旗,没办法,再不反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他的人脉、财力远超王薄,队伍很快聚集到数万人,自称“阿舅军”,声势十分浩大。
信都的高士达是个老绿林,深知绿林这碗饭并不好吃,一入江湖深似海,往前,路只会越走越窄,后退,死路一条!现如今各地烽火连连,高士达毫不犹豫的丢了匪号在高鸡泊一带举起了义军的大旗,手下众头目高赞大当家的英明,日后定能成就大事,高士达热情高涨开始扩充队伍。
星星之火呈现出燎原之势,一些本来落草的土匪纷纷像高士达一样抛却原来的身份,来了个华丽的转身,举起了义军的大旗,比如清河的张金称、瓦岗的翟让等等。
总之,这个冬天大隋朝盛世的遮羞布被各地义军无情的撕开,河南、河北、河东火苗遍地。
消息汇集到临朔宫,大臣们不敢隐瞒,如实向皇帝杨广禀报了各地的情况。
所有大臣都以为各地民众造反会让圣上冲冲大怒,可谁想杨广居然没当回事儿,略一思索便不急不缓的问旁边的御史大夫裴蕴:“爱卿以为如何?”
裴蕴为人玲珑剔透,向来会揣摩杨广的心思,知道这会儿皇上爱听什么,毫不犹豫的回道:“回圣上,疥癣之疾不足为虑,待王师踏平高句丽凯旋之时,随手便可将之化为齑粉。”
杨广一笑,“卿言正合朕意。”
老纳言苏威躬身施礼,“启禀圣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老臣以为切不可掉以轻心,还当早做安排才是。”
“爱卿的意思,是让朕回师剿匪吗?”杨广站起身慢悠悠的说道。
“圣上不可,征讨高句丽乃国之大计,岂能半途而废,一干乌合之众不必兴师动众空耗国力,还请圣上明察。”没等苏威回话,裴蕴急忙插言。
苏威狠狠瞪了裴蕴一眼,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圣上可下旨让各地留守鹰扬府汇同郡兵、县兵就地剿匪,以防贼众做大。”
杨广觉得这个建言还是不错的,点了点头,“准了。”
有些想出言启奏的大臣见状知道圣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都把话咽会到肚子里。
其实杨广接到奏报后心里想的很明白,假如这些人真是普通的老百姓,那就正如裴蕴所说,不足为虑,一些穷苦百姓折腾不起多大风浪。
而且杨广相信有比自己更着急的,因为这些贼寇往往都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那么首先受到威胁的就是那些富人,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因此不用自己下旨出兵,他们就会主动去想办法,这些人一直是杨广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巴不得老百姓把他们抢个一干二净,替自己收拾这帮祸国之辈。
另外,如果这些造反的百姓背后是一些动机不纯的世家门阀暗中鼓动的,无非就是阻拦自己征伐高句丽,而阻拦自己征伐高句丽的原因也很简单:利益。
在这些世家门阀眼中,老百姓身上的血只能他们来吸,或者和皇上一起吸,但决不能眼看着皇上一个人吸,这一场规模空前的阵仗耗费人力财力无数,老百姓的血必将被吸的一干二净,这是世家门阀不愿意看到的,你都给吸没了我们吸什么?
而在杨广看来,不是自己不体恤百姓,是这些门阀把本属于他们的应担之责都转嫁到了百姓身上,是这些可恶的无耻之徒在吸老百姓的血,压榨自己的子民。
比如加派的战争捐,本意是针对一些富商,可很多富商都是这些门阀搜刮财富的爪牙,他们明面上不屑商贾之事,却会在暗中培养大批的代言人,于是这些捐税都被摊派到没有靠山的百姓身上。
所以杨广看到这些消息,不但没生气,反而在心里有些幸灾乐祸,该,让你们压榨朕的子民!这些百姓之所以造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贪得无厌之辈逼迫太甚。
等到将你们抢的差不多了,朕再下几道安民的旨意,反贼就会乖乖回去种地过日子,重新变成朕的子民,哪怕有些顽固不化的也不足为虑,大军凯旋之时顺手便可解决。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东征,眼下百万雄兵开拔在即,杨广踌躇满志也没心思关注别的事情,于是按照苏威的建议,下了道旨意便不再过问。
而各地的实际情况远非大臣们所汇报的那么简单,从大业四年开始,各地就盗匪四起,烧杀抢掠为害一方,现在随着义军举起造反的大旗,各地混乱的形势愈演愈烈,不少人已经闻到大隋朝风雨飘摇的味道。
可这怎么和圣上说?一旦说起来,追根溯源第一责任人还是圣上自己!这没什么可争辩的,一个劳役过度的帽子就摘不掉!就算是很多工程是利在千秋,比如运河、长城确实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哪怕是营建东都洛阳,也对加强中央对河北、山东以及江淮地区的控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有一点是不可忽略的,急功近利!二十年才能完成的任务恨不得两年就完成,两年才能完成的恨不得两个月就完成!过度压榨民力致使很多地方劳动力缺失,土地荒芜,百姓困苦不堪,加上每项浩大工程也成为一些官员敛财的大好机会,底层民众负担越发沉重。
很多活不下去的百姓都会铤而走险拼一把,盗匪四起也就在情理之中,所以很多实情没办法和圣上说,当初就没劝谏的了,现在说起来又有何用?
镇压、征剿都是治标不治本,问题的根源还在于不体恤百姓,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要是老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谁会去当土匪,谁又会拎着脑袋去造反?
很多大臣每每都对这位圣上感到无可奈何,一方面他聪明多智,广学博闻,另一方面又莫名其妙让人瞠目结舌,比如丝绸包树,比如胡人客商在东都吃饭不许酒肆要钱,以彰显中原大国富裕丰饶。
一些中直大臣苦心劝谏,可收效甚微,聪明的人往往都自负,而杨广已经有些自负的忘乎所以,听不进任何谏言,到现在很多人要么像裴蕴一样顺着杨广,要么闭嘴不言,因为说了也没用。
于是,走过场似的下了一道旨意,便不再有人关注地方的风起云涌。
第五十五章 是走是留
萧正是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确切的说是个比较懒散的人,甚至有点佛系青年的意思,尤其后世太平年月生活习惯了,现在就更加排斥这兵荒马乱,可是他也知道,眼下的局面容不得自己有丝毫懈怠,这不是开玩笑,是真会死人的,英烈祠里一块块小木牌在时刻警醒着他!
无向辽东浪死歌乍一唱响,萧正就知道太平的日子彻底翻篇,接下来就是烽烟四起战火连绵,要想在这乱世之中保得身家性命,护佑自己在乎的亲朋,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马虎不得。
不论看影视剧的时候,还是看小说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有金戈铁马挥斥方遒的梦想,萧正也不例外,可事到临头方知自己几斤几两,尤其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练,萧正知道那些名垂青史者必有其过人之处,哪怕最后下场惨烈如李自成、洪秀全等人,也都是了不起的一世枭雄,不论是才智还是阅历、魄力,萧正觉得自己和人家比不了。
当然,萧正也没妄自菲薄,谁也不是一下生就什么都会,生活、苦难才是最好的老师,只看你用不用心。
尤其作为一个穿越客,多了一千多年的知识和见识,这就是巨大的优势,在那个信息爆炸的年代,每天只要你睁开眼,电台、电视、报纸、网络各种渠道,小说、影视剧、广播剧各种方式,将各种各样的信息送到你眼前、耳边,所以,哪怕你不是刻意留心,你的阅历和知识也都在不知不觉的增加。
具有如此优势,萧正的信心也在逐渐增长,若是一个穿越客混成酱油党,岂不贻笑大方?男人嘛,可以平凡,但怎可平庸?
杨文昌、柴咏、许仲林三人现在几乎成了萧正的智囊,大事小情几乎都反复商议才做出决定。
读书人往往都有着远大的抱负,未必都愿意蜗居在小小的老柳村,可现实是无奈的,再远大的理想也需要机会,再出色的才华也需要舞台,现在不要说机会和舞台,活下去才是最实际的。
读过书明事理远比普通百姓想的多看的远,三人对眼下的时局自有更深的判断,县城未必坚固,郡城也只能躲避一时,颠沛流离更是朝不保夕,思之再三老柳村倒成了目前最好的容身之所,毕竟这里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因此三人一直尽心尽力,对萧正多有助力。
“三位兄长,小弟已经给黑松山去信,天气一旦转暖,便让他们搭棚建屋,做好安置村民的准备,依你们看,咱们什么时候转移合适?”
对于老柳村下一步是走是留,萧正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一千多人的生存生活涉及到方方面面,因此萧正虚心向三位先生请教。
柴咏闻听就是一惊,“转移,贤弟为何有此想法?”
杨文昌和许仲林也疑惑的看着萧正,显然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转移呢?
“说实话,三位先生,对土匪小弟还真不怕,不是说大话,一两千人也奈何不了咱们,可那些义军则不同,动辄就上万甚至十几万。”萧正苦笑,“咱们是真对付不了,拿人堆也把咱们堆死了!”
杨文昌手捻须髯,道:“贤弟是否多虑了,眼下义军虽然声势不小,可还是在长白山一带活动,距咱们东阿尚有数城相隔,而且朝廷大军已经开拔,百万之众大破高句丽指日可待,回师之时便可扑灭烽火,咱们只紧守村寨即可,何须弃之而走呢?”
“文昌兄所言甚是!”许仲林道,“贤弟不必烦忧,诚如文昌兄所言,如今义军多在长白山一带活动,与我们相距甚远!”
“另外,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历城,那是齐鲁第一郡的郡治所在,关乎整个齐鲁的大局,倘若有失,整个齐鲁都会为之震动,王薄起义,首先受到威胁的就是历城,因此,齐郡诸官员必然会想尽办法消除这个威胁。”
“齐郡太守元整年老体弱,圣上准其回东都养病,目前郡丞张须陀是历城实际上的最高长官,他乃是当世名将,纵横沙场几十年,对敌经验丰富,绝不会让历城有丝毫闪失,他也担不起失城之责。”
“再说知世郎王薄,目前急需名望、钱财、粮食、兵甲,现如今正在长白山一带劫掠,对历城周边县镇造成极大破坏,张须陀必然不会等闲视之,所以双方必是势同水火,因此咱们不必过于担忧。”
萧正微微点头,杨文昌和许仲林分析的确有道理,柴咏在一旁却紧皱眉头,默默不语。
许仲林继续说道:“愚兄知道,贤弟可能担心齐郡的兵力问题,因为征讨高句丽,原来驻守在济河北岸的临邑、临济两个鹰扬府已经开赴涿郡,淄川府只剩下一个团还不到三百人,而历城也只有留守在郡城内的鹰扬兵两个团六百余人,除此之外另有郡兵两千余人,这对于偌大齐郡来说,兵力确实薄弱了些。”
“但你别忘了,义军大都是些毫无经验的农民,现在还没什么战斗力,可如果不能尽快将其剿灭,而任其成长下去,必将成为大患,张须陀这些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杨文昌点点头,道:“另外,一旦转移便等于放弃了良人身份,是流民还是反贼不过是官府一句话,对我们来说行事也多有不便,而且,失去土地村民又如何生存?”
“文昌兄言之有理!”许仲林看着萧正道,“贤弟,不要以为村民感恩戴德便会对你言听计从,你的威望是建立在感恩上,而这种感恩是因为你能带着大伙保住家园,保住土地,一旦你无法保住这些,恩情也就不存在了,眼下还没到生死攸关,除却黑松山上落草之人的家眷别无选择,其他人怎会抛却良人身份,抛却土地、抛却家园变成流民甚至反贼,随你辗转数百里。”
萧正悚然而惊,“小弟想去黑松山可不是私心,而且某与乡邻相处已久,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如此?即便你说的再有道理,村民们就会相信吗?俗话说耳听为虚,不到万不得已没谁愿意抛家舍业,所以你即便想带着村民转移,也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的事,前期的铺垫还是要做一做的。”许仲林笑道,“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贤弟你记住,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首领,第一要义便是游说之法,或抑或扬,或抑扬相合,或真或假,真假相合,绝不可一成不变全然告知,否则的话,一片好心,结果也未必是好的。”
萧正苦笑,“那就是忽悠喽!”
“忽悠?”许仲林一顿,继而哈哈大笑,“妙妙妙,贤弟用词甚妙,古今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大忽悠?昔陈胜吴广鱼腹藏字,汉高祖剑斩白蛇说到底都是大忽悠而已,哈哈哈,妙哉妙哉!”
杨文昌皱皱眉,虽然许仲林说的有些道理,但也太过偏颇,不过萧正性格过于正直,确实缺了些圆滑,想想也就没多言。
第五十六章 言谈甚欢
三人相谈甚欢,却见柴咏始终沉吟不语,萧正不由问道:“柴兄所思为何?”
柴咏看了看萧正三人,缓缓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柴某倒觉得萧贤弟的想法不无道理。”
哦?萧正三人疑惑的看着柴咏。
“从大势来讲,大隋朝这艘船,恐怕不是那么稳啦!”柴咏低声道。
萧正一愣,柴咏怎么敢非议朝廷?想想又释然了,怀才不遇的文人发几句牢骚,对朝廷吐槽几句也属正常。
杨文昌和许仲林颇为惊讶,柴咏何出此惊人之语?
“你我兄弟知无不言,柴兄有什么话但讲无妨!”萧正怕柴咏说这些话有所顾虑。
柴咏摆了摆手,“贤弟误会了,愚兄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可是眼下的朝廷......”柴咏摇了摇头,还是没把矛头直接对准杨广。
“各地义军绝非一时之患,哪怕圣上回师,恐怕也无力回天,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忽略了这一点,武力镇压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柴咏一脸忧愁,“因此,愚兄觉得,不论东征结局如何,朝廷是指望不上的!”
“柴兄也不看好东征?”萧正问道。
“不好说,胜负难料!”柴咏摇摇头,“按说双方兵力悬殊,胜败显而易见,但是打仗哪是兵力多寡而决定的,若是谁人多谁就能胜,还哪来的淝水之战、官渡之战,开皇年间的东征也是信心满满,最后还不是惨败而归?就当前而论,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缺,仅仅靠着兵多就能取胜?”
柴咏站起身,“一旦东征失败,后果极其严重,对大隋朝来说,将是致命的!”
杨、许二人听罢不由皱眉深思,东征真的会失败吗?
“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不能指望朝廷!”柴咏道,“眼下义军和官兵都在积蓄力量,张须陀要整合郡兵府兵,甚至需要请示朝廷招募乡勇,义军需要归拢队伍,整合内部各个山头,还要劫掠粮草,增强实力,但最迟两三个月之内,双方必有一场大战。”
“历城城坚墙高,张须陀百战之将,义军虽然人多,但短时间内却形不成什么战力,尤其没有攻城经验,应该是拿不下历城,如此西进的路便被封死,这时候如果向东退回长白山已经不可取,因为那附近刚被他们洗劫一番,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向北进入渤海郡呢,那里一马平川无处藏身,从渤海郡向东便是大海,而且还要与豆子航的刘霸道争夺地盘,因此也不是好的选择,最后就只剩下一条路:南下!”
“南下的话进入济北,沿途长清、平阴包括咱们东阿,人少墙低,各地县城又难团结协同,各自为战很容易被各个击破,哪怕是流窜至鲁郡,和咱们也是近在咫尺。”
柴咏回身对三人说道,“愚兄赞同萧贤弟的想法,早作打算,此绝非固守之地!”
杨文昌点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柴兄大才,小弟不如多矣!”
柴咏谦虚道:“文昌兄严重了,某这也是一家之言。”
许仲林道:“即便走的话我们也不必太过急迫,诚如柴兄所言,义军目前还没有形成战力,知世郎王薄不是蠢笨之人,因此不会轻易去碰历城这个硬骨头,许某觉得他现在的目标应该是长山、章丘这些兵力较少的县城,一方面以战练兵,积累声望增强实力,一方面劫掠财物囤积粮草,所以,我们现在不必自乱阵脚。”
“如果真如柴兄所言,咱们东阿确实危险!”杨文昌道,“历城有张须陀坐镇,应该不会有失,鲁郡乃是圣人故里,儒家传承之所在,太守郑善果必然严防死守不敢懈怠,而且他在鲁郡官声甚佳,不论寻常百姓还是富绅门阀都颇为拥戴,想要招募乡勇抵抗义军应该不难。”
“另外,鲁郡临泗、泗水两个鹰扬府虽然也被抽调多半,可毕竟还有近千人马,留守的越骑校尉李百药虽然是文人,却很得属下敬重,况且鲁郡和齐郡以岱山为界,博城乃是进出要道,郑善果只要守住博城,义军便轻易奈何不得。”
“因此,即便有小股义军流窜至鲁郡,也翻不起大的风浪,反观咱们济北郡,情况可就不妙了,长清、平阴去岁遭逢洪灾,百姓流离失所,不少地方都十室九空少见人烟,县城也已残破不堪难以固守,如此北面只有一个肥城孤掌难鸣,倘若义军南下进入济北郡,恐怕会势如破竹啊!”
萧正听了三人的分析佩服不已,这些读书人真不是白给的,条理清晰,鞭辟入里,一席话把局势剖析的明明白白,萧正很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三位兄长,既然如此,我们当如何应对?”
柴咏道:“其一,给李三娃送信,搭建屋舍的同时要多多囤积粮草。其二,让张南等人确定转移路线。其三,派徐刚、薛茂林这些小娃娃去周边县郡打探消息,尽可能掌握朝廷和义军动态。其四,多造鹿车、马车,做好转移的准备,一旦局势不妙,咱们立刻离开此地。”
杨文昌补充道,“如果咱们存粮允许的话,可以悄悄的招募一些流民,扩充下咱们的队伍,不论局势如何,打铁还需自身硬,实力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对了,有个消息小弟比较头疼,也是想转移的主要原因!”萧正拍拍脑袋,“根据咱们摸回来的消息,大野泽里面有股大绺子,以前是刘疤瘌的队伍,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疤瘌是死是活也无从得知,只听说现在队伍新换了两个人掌控,大当家的叫裴长才,二当家的叫石子河,听说正在吞并其他绺子,据说是打出了义军的大旗响应王薄。”
“哦?还有这等事!”
三人吃惊不小,六工山、大野泽离老柳村可不远,若是这些人离开老巢,也举起反旗裹挟流民顺势北上,一走一过就能扫平老柳村。
“消息确实?”柴咏问道。
萧正点点头,“咱们的哨探和徐刚这些小家伙,一直都没闲着,从听说长白山起义开始,我就派他们时不时的在外面转悠扫探消息,小弟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啊!”
“目前咱们最需要的是时间,李三娃那边也好,咱们这边也好,都需要做些准备,现在才二月份,天气寒冷,行事诸多不便,另外咱们也需要看看朝廷会采取什么措施来应对这些所谓的义军。”许仲林道,“所以咱们想法子延缓裴长才吞并其他绺子的进度即可。”
“什么法子?”萧正问道。
许仲林道:“其一,附近县城定然有他们的眼线,让咱们的人放出风声,就说裴长才与石子河已经被朝廷招安,目前吞并其他绺子不过是给官府的投名状。其二,想法破坏他们的补给,他们劫掠财物定然要销赃,然后换成粮食盐巴等物,咱们多少能掌握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吧?”
萧正点点头,“不错,被咱们收留的小乞丐确实摸回来一些这方面的消息,不过不是很确切。”
“没关系,也不着急,再摸摸就是。”许仲林摆了摆手,“以前那些衙役的衣物不是没都归还吗,让咱们的人扮作官府的,挑进山的小股粮队放一把火,做做样子就行,那些绺子之间本就互不对眼,谁也不服谁,出了这事儿再加上招安的风声,必然和裴长才死磕!”
萧正疑惑道:“那万一咱们放火的粮队是裴长才的,岂不是和招安的风声矛盾吗?”
许仲林一笑,“裴长才是股大绺子,小股粮队多半不会是他们的,即便是也不打紧,我不是说了吗,做做样子就行,一些自作聪明的绺子没准儿以为是裴长才的苦肉计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效果更好!”
“既然虚虚实实,咱就不必扮成官府的让人一目了然,扔一只衙役的破靴子或者半截衣袖,留些线索就好!”杨文昌道。
“哈哈,文昌兄所言甚是!”许仲林大笑。
萧正不由暗中竖起大拇指,自己和这些人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离间计复杂吗?不复杂,说开了之后甚至给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可就这样信手拈来,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所以世上才会有“事后诸葛”一词的出现吧!萧正觉得不是自己笨,而是还没入门,起码在这方面还没开窍,确实还需要磨练。
柴咏道:“既然如此,那某就亲自去一趟黑松山吧,看看那边的情况,也帮三娃出出主意。”
“另外,诸位在家可提前做些工作,放出些风声,让村民觉得此地并不安全,也为日后转移做些铺垫。”
萧正惊讶道:“此去数百里之遥,且天寒地冻,怎敢劳动柴兄大驾,派他人送信即可。”
柴咏坚持道:“无妨,左右无事,愚兄也想出去走走。”
萧正还要阻拦,杨文昌却道:“也好,那就有劳柴兄了,家里尽管放心,不必挂怀。”
许仲林也点点头赞同柴、杨二人的建议,萧正猛然醒悟,暗道自己还真蠢,柴咏等人不亲自去黑松山看看,怎会安心跟随自己转移,帮李三娃是真,为自己寻求退路也是真,不过这也正常,关乎身家性命,换做自己也不会贸然行事。
计议已定,萧正叫来张南带领几名队员护送柴咏赶往黑松山。
第五十七章 初到人市
萧正和罗士信等人骑马赶往东阿县城,出门没多久,天上洋洋洒洒飘起雪花,人类还没有发明氟利昂,臭氧层也没遭到破坏,所以冬天还比较冬天。
入城后依然直奔美食家,刚到店铺门口便见伙计拎着泔水桶出来,没走出两步,十几个乞丐蜂拥而上,伙计见状只好放下木桶退到一边,乞丐们伸手在里面捞捡,偶有成型的食物便忙不迭的塞进嘴里,或者揣入怀中,也不知是留作下一顿,还是准备带给家中饥饿的亲人。
很快,乞丐们捞捡完毕,在衣服上擦拭几下湿淋淋的双手,插入袖口端着肩膀蹲到墙根儿继续等待,伙计已经习以为常,上前拎起木桶去了垃圾点。
萧正心里沉甸甸的,不论怎么评价杨广,可一个罪在当代绝对跑不掉,生在大业年间,不骂几句真对不起他!
伙计瞧见萧正,满脸笑容上前施礼,“小郎君来啦,快里面请,二叔也在呢!”
萧正点点头,和罗士信等人进入店铺,张福胜自打做了美食家的掌柜算是脱离了挣扎生存的困境,吃的好穿的暖又没有烦心的事儿,日子过的很是滋润,养的白白胖胖。
见萧正到来,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小正,咋这天儿来了?”
“去刘铁匠那里有点事,顺便过来看看。”
“哦,村儿里怎么样?”
“都好,这里呢?”
“没事,咱这店里都好,不过何辉来了几次,看样子心情不大好,咱也没敢惹,吃吃喝喝都没算钱,也就对付过去了。”
萧正点点头,县令孙陆儿辞归故里,程咬金沿途护送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上面行文由县丞杨转暂代县令之职,接着又派人来接替了杨转的县丞,何辉没能更进一步,估计心里不大舒服,不过萧正没往心里去,何辉是老油条,不会太过分,即便撒气也撒不到自己头上。
“没事,不用管他,应付过去就行。”萧正道,“二叔,门口怎么那么多乞丐,连泔水都捡?”
张福胜叹了口气,“去年收成就不好,今年又遭了洪灾,朝廷连着两年加赋,老百姓哪还活的下去,别说泔水,不少地方树皮草根都吃没了!”
萧正道:“二叔,村子里想扩充扩充队伍,我想把这些人招回去,你觉得怎么样,他们平时老实不?”
张福胜听罢急忙摇头,低声道:“可不敢,这些人都半疯傻了,弄回去还不得出事儿!”
张福胜这么一说,萧正才反应过来,那些人看起来确实不大正常,不由点了点头,息了心思。
“小正,二叔知道你心善,不过你可不能糊涂,这些人脑子都出问题了,你帮不了的!”张福胜叮嘱道。
“放心吧二叔,我心里有数,不过这些人对咱店里没什么威胁吧?”
张福胜摇摇头,脸上露出凄然,“这些人早被欺负的没了脾气,胆子都被吓破了,咱店里的伙计要是拿着鞭子喊一嗓子,他们能跑出几里地去,唉,可怜呐!”
萧正微微颔首。
“若是要用人,数量不多的话,我倒建议你去人市看看,这个时节价钱不贵,又忠心可靠,买来后连姓氏都要随你,好管的很。”张福胜建议道。
萧正很排斥把人像货物一样摆在那里售卖,所以从没去过县城里的人市,孙家林他们以前建议萧正去买两个丫头使唤,又用不了几个钱,洗个澡暖个床很是方便,萧正很干脆的拒绝了,倒不是他品格多高尚,或者惺惺作态,实在是不习惯,让十来岁的小丫头给自己洗澡?萧正自认做不出来,年龄大一点的倒没了罪恶感,可是你不能娶,就别毁了人家。
对于萧正这种观念,孙家林和程咬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杨文昌三人也觉得惊异,不过却赞叹不已。
现在听了张福胜的建议,萧正便想去看看,合适的话就买一些,帮人帮己两相便。
萧正和罗士信等人出了美食家先去了刘铁匠那里,定做了不少枪头马蹄铁,然后去了赵记木器坊。
自从收拾了魏家,赵敬贤便把萧正视作洪水猛兽一般唯恐避之不及,萧正想要提亲的念头也被掐断,前次托孙家林送信,也不知赵婉收到没有,始终也没有音讯,因此,每到东阿,萧正都会道孙家林这里走上一遭。
这次到赵记木器坊,终于见到了赵婉的来信。信中赵婉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对萧正杀人的举动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倒是表达了深深感激,还有担忧和惦念,萧正心中很感动,让一个深闺中的女孩子接受自己的暴力行为还是相当难得。
能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收货一份珍贵的爱情,萧正自是无比珍惜,但是来往不便,赵婉轻易也难离开府邸,赵敬贤不允是一方面,萧正也比较担心安全问题,好在有个孙家林愿意帮忙,两人书信往来倒是便利很多。
从孙家林那里出来,萧正便和罗士信等人去了东门的集市。
这个集市不卖菜不卖粮食,只有一种货物:活人。
城门的左侧是窝棚区,灾民流民杂居于此,混乱不堪,城门的右侧便是人市。
人牙子见萧正鲜衣怒马扈从相随,知道这是金主,急忙迎上前来,满面陪笑道:“小郎君请了,是要粗使丫头,还是车夫马夫,您放心,咱这来路都正,买回去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小的张六在这儿干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满意的话,您回头来找,保证二话不说把钱退给您。”
其他人牙子也纷纷上前推销“货物”。
漫天飞雪中,随着人牙子手中鞭子“啪啪”的脆响,窝棚里呼啦啦涌出近百人,齐刷刷跪倒在地,萧正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胸口有些发堵,知道自己又同情心泛滥,急忙稳了稳心神。
张六继续介绍道:“小郎君请了,男孩只要五百文,女孩两百文,壮年稍贵一些,要一吊钱,少妇再加一点,要一吊半,最好的就是及笈的少女,保证完璧之身,只要两吊钱,您看您需要啥样的?”
萧正摆了摆手,抬眼打量身前这一群货物一般的人。
第五十八章 人间悲剧
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小孩子跪在萧正身前不远,破烂而单薄的衣衫已经遮不住瘦弱的身躯,一双枯木般的小腿裸露在外,双脚上是露着脚趾的残破布鞋,雪花飘落在稀疏的头发上,融化后顺着头发滴下雪水,瑟瑟寒风吹的头上草标摇摇晃晃。
见萧正愣愣的看着这个小孩,张六便要上前介绍,恰在此时,身后一个臃肿的妇人一巴掌拍在小孩子后背,“贵人在看你,还不快磕头!”
小孩子一头杵在地上,摔的有些发蒙,妇人又上前扯了一把,小孩儿才扬起头,枯瘦的小脸满是冰雪泥水,怯怯的看了萧正一眼,急忙磕头道:“奴啥都能干,贵人买了奴吧,求您开恩!”
萧正实在压不住火,指着妇人道:“混账东西,谁让你打人的!”
说完,萧正俯下身,掏出手帕擦拭孩子脸上的泥水。
妇人一脸谄媚,“闺女不懂事,当娘的不得教教她,好教小郎君知道,丫头七岁了,别看瘦了点,可力气不小,啥都能干的!”
“你是她亲娘?”
“这咋能有假,我有合法的户籍咧!”
萧正皱眉道:“既然是亲娘,你怎如此狠心,怎舍得把自己的骨肉卖掉,换了粮食你吃的下去吗,晚上你睡的着吗?”
妇人的脸上有些尴尬,赔笑道:“活...活不下去了呗,您买了她,她就能活下去了!”
随后妇人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解开层层衣襟,里面露出个小小的婴儿,“这还一个小的呢!”
说完,妇人仰头看着萧正,脸上说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孩子爹为了救我们娘仨,被大水冲走了......”
妇人说到最后‘走了’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哽咽,即便如此,妇人的脸上依然带着僵硬的、讨好的笑容,萧正从这笑容中看到的却是无尽的委屈,且在这委屈中带着绝望、祈求,还有愧疚......
萧正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急忙用袖口擦了擦,或许自己的举动在人牙子眼中已经变成了笑话,可萧正不在乎了,不是自己的同情心泛滥,只要不是铁石心肠,见到此情此景,怎会无动于衷?
萧正暗叹一声,转身对人牙子说道:“这里多少妇人和孩子,某全要了!”
张六闻言大喜,“您稍等,小的去请掌柜的。”
没一会儿,张六陪着个富态的中年人来到萧正面前,“敢问可是萧郎君?”
“哦?你认识我?”萧正疑惑的看着中年人。
张掌柜笑道:“您贵人多忘事,以前在贵店吃酒的时候,程庄主引见过,某姓张,就在这一片混口饭吃。”
“哦,抱歉,实在是失礼了,您多包涵!”
萧正虽然对人贩子没什么好感,但是这世道就这样,接不接受都得接受,何况这个张掌柜的人算是不错的,能收那个带口的妇人,说明心肠还是挺好的,因此也客气很多。
“哪里,萧郎君客气,怎么,您要买人?”
“嗯,先数数这些妇人和孩子,壮年待会儿再说!”
张掌柜竖起大拇指,“您心地良善,算是救了他们,说老实话,再卖不出去我可就赶人了,实在供不起啦,这一天吃吃喝喝的,唉,您也算帮了张某,回头给您打个折扣!”
“张六,麻利点,大冷天让人在这挨冻!”
张六弯腰陪笑,“早算好了,妇人十二个,小子二十一个,丫头十五个,少女九个,一共五十七人,合计四十九贯另五百钱!”
萧正点点头,“好,把妇人和孩子领出来吧!”
张掌柜没想到萧正如此的干脆利落连价都不还,心里喜悦非常,不由笑道:“萧兄弟仁义,张某为了生计不得不做这份营生,今天也积份德,您给四十五贯就好!”
“如此萧某多谢了!”萧正拱了拱手。
眼前所有妇女和孩子在张六等人的指挥下,纷纷起身站到一边,脸上带着些许解脱后的轻松,还有对萧正深深的感激。
虽然还不知道主家买了自己回去后如何处置,但起码有了希望,不必在这里煎熬,每天都活在忐忑之中,生怕张掌柜嫌时间久了赔本,将他们赶走,天寒地冻,被赶走的话,下场只能是冻死或者饿死。
萧正迈步来到剩下的一堆壮年面前,道:“买下这些妇女和孩子,是萧某于心不忍,既然见到了不能不伸把手,我可以白养这些孩子,一直到他们成人,这些妇女也能浆洗缝补挣口吃的。”
“可你们不同!”萧正提高声音,“如今世道不太平,盗匪横行祸乱百姓,萧某在老柳村组织了护卫队保护乡邻,现在给你们个机会,想要加入我们的,不怕死的,敢跟土匪拼命的,站到一边,萧某付钱买下你们!”
其实萧正没必要说这些话,只要买回去,这些人便是他的奴仆,是打是骂都由他,甚至生死也掌握在他手里,可萧正担心强求的话破坏队伍的氛围,毕竟人与人不同,还是把话说明白,让这些人自己选择。
下面的人听完,反应不一,有的还缩了缩脖子,萧正见没有站起来的,不由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萧某也就不强求了。”
“小郎君等等!”一个汉子站起身问道,“我要是战死了,你能管我老婆孩子一口吃的不?”
“能!”萧正点点头,“目前老柳村的规矩是,战死的直接给家属抚恤金五贯钱,平日里还有一些补贴,你要是倒霉了,不必担忧身后之事。”
“好,我干了!”汉子站起身,走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面前,伸手把老婆孩子拢在怀里,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一家人不必再分开,而且这年月,一条烂命能卖上五贯钱,怎么都划算。
其他人也似乎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张六过来数了数,一共十七个,还有九个没有起身,依然跪在那里。
算上先前的四十五贯一共六十二贯,萧正从马背上解下钱口袋,这是刚从美食家结算的利润,数了数居然不够,只好从荷包里掏出几颗银豆子补上,双方又去了市属交割了手续。
张掌柜心情愉悦,很诚恳提出宴请萧正,萧正婉言谢绝,张掌柜又客气了一番才迈着轻快的脚步告辞离去。
萧正将先前那个小丫头放到自己的马背上,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孩子包好,罗士信等人有样学样,也纷纷抱起几个孩子放到马背上,随后翻身上马后带着众人回奔老柳村。
第五十九章 帮助村民
回到老柳村,众人见萧正买回这么多人,都很吃惊,不过吃惊也就是一瞬,对萧正的脾气都很了解,不这么干也就不是他了。
被买来的这些人见老柳村围墙高大,还有巡逻放哨穿戴整齐的民壮,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安全感,尤其一路上萧正对待孩子的态度,让他们知道这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对未来的日子也有了些期盼,东家厚道,他们做奴仆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大家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请萧正赐予新的名字。
萧正明白,自己买了他们,给他们吃穿还有住的地方,恩同再造一般,赐名一来是以后使唤起来方便,另外也显得规矩,让他们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不过萧正显然没打算把这些人都收为奴仆,自己不过一时不忍才出钱买了他们,没必要给人改名换姓。
“都起来吧,赐名就不必了,这么多人我也起不过来,而且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壮年都去护卫队那里,你们到了那里要守规矩,具体的会有人给你们讲,也会有人安排你们训练。”
说完萧正叫过孙柏庆,吩咐他把这些人领去护卫队,单独成立个新兵训练营由他负责,一个月以后再转为正式队员加入到队伍。
剩下的妇人都交给李同甫,队里的作坊,或者学堂、后厨,哪里缺人就安排到哪里,总之不能让人闲着白吃饭。
剩下的孩子们,让杨文昌领去学堂,萧正叫过李同甫,叮嘱他孩子身上有伤的,尽快找郎中医治,弱小的婴孩在吃食上要特殊照顾。
李同甫点头应允,又道:“小正,花了多少钱,待会从库房提给你。”
队里库房账目是萧正来记,钥匙则由李同甫把着,所有收入都是弟兄们的血汗钱,萧正从不胡乱花一文,他自己家里的花销都是美食家的店铺支撑,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很钦佩,公私分明才能服众,萧正很清楚这一点。
“妇女和孩子的钱就算了,我自己出吧,把壮年的钱提给我就行。”萧正回道。
李同甫不同意,“那怎么可以,大家伙儿的事儿,咋能让你一个人花钱,你带着三个妹妹也不容易。”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我的原因增加队里的负担,那都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就这样吧,二叔,好好安顿那些孩子。”萧正摆了摆手。
见萧正坚持,李同甫也只好作罢,类似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拗不过他,包括李同甫在内,对萧正的品格都是敬佩不已。
转天上午,萧正安排人请来刘炫,孙、李二位村中宿老,还有李同甫、杨文昌等人,总之村里头头脑脑,包括护卫队的孙柏庆、商志忠也都被叫到会议室。
大伙都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待众人落座,萧正解释道:“请大家来是有些事情商量,我年纪小见识少,不敢轻易做决定,所以要有劳各位帮着出出主意。”
“大家也知道,前年歉收,去岁绝收,眼下又到了年关,我估计有些村民家里也快断顿了,而且年后便是春耕,种子农具又是不小的花销,怎么帮大伙呢?”
众人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萧正继续说道:“经过这么长时间,有些事我也想明白了,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勤快有的懒惰,有的忠厚有的油滑,咱们老柳村现在数百户近两千人,也是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当然,大奸大恶不存在,可偷盗的、扯皮打架不务正业的也还是有,但是只要不影响其他人,咱就无权干涉人家选择的生活方式。”
“大同世界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人与人之间还是有所区分,因此,这次我不想像以前那样,谁家吃不上饭,队里就帮谁家,因为有的人家困苦是因为天灾,也还有的人家除了天灾外,自身也有不妥之处,队里的收入大部分都是队员们拿命换来的,我不想拿这些钱去帮那些不思劳作、不务正业的。”
刘炫赞许的点点头,觉得萧正成熟进步也了很多。
老柳村的状况包括刘炫在内,大伙都很清楚,虽然也遭遇了洪灾,可相比外面的情况要好上不少,村中各类作坊已经安置了很多村民和后来的流民,为他们日常提供了一份不错的收入。
还有的村民在家里栽些蒜苗、韭菜,或者发些豆芽做些酱菜,这些东西量少,不值得冒险跑一趟东阿,直接卖给护卫队,再由护卫队统一到县城销售,村民便又多了条补贴家用的途径。
如此一来,有那勤快的家庭,不但自己养猪养鸡,平时挖野菜、发豆芽栽蒜苗,完全够家里的开销,甚至还能有所存余,那么地里的收成便可以积攒下来。
不过有些懒惰的,甚至游手好闲的便和其他勤快的人家渐渐有了差距,差距虽然不大,可是却很明显,萧正早注意到这些情况,但却没权力去干涉人家所选择的生活方式,只能让李同甫平日多加留意,不要让这些人扰乱了老柳村正常的秩序。
当然,老柳村整体氛围还是很好的,这些人也不敢太过分,毕竟乡里乡亲这么多年。
刘炫开口道:“你的想法是对的,升米恩斗米仇,当人们习惯了不劳而获,养成一种依赖性,将是十分可怕的,尤其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付出和收获总要相差不多才是。”
“先生所言甚是!”萧正道,“所以,我有几点这样的想法,请大家帮着参谋参谋。”
“第一点,现在春耕在即,没钱购买种子农具的可以到护卫队借贷,收获之后再行偿还,利息一分,手续也很简单,只需要三户联保便可。”
“好主意!”许仲林拍手称赞,“如此一来可帮了村民的大忙,利息比去别处可是低了很多,而且三户联保也会对一些懒散的村民有所触动,游手好闲之辈哪里会有人给他们作保,这个办法不错!”
“先生,您觉得呢?”萧正很重视刘炫的看法,老人家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在座的谁都比不了。
“嗯,不错的主意!”刘炫颔首,“不过,那些找不到联保的,只要真心悔过也还是要给他们机会,可以让他们写下保证书,钱也不必给到他们手里,提供等价的种子或者农具即可。”
“另外,是不是可以这样,由护卫队购买一些农具租给村民,象征性的收取些费用,损坏者按价赔付,如此也能减轻村民的负担,能少借一点是一点,贫苦之家算计着过日子,少花一文是一文。”
萧正觉得老人家说的在理,便道:“好,就按您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