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泰然自若
略一沉吟,萧正提笔给庞卿恽写信。
在信中,萧正首先提及徐圆朗,既然此人不识时务,那就除恶务尽,包括其死忠在内,捉拿后可就地斩首,不必再行上报,至于他们的家眷,则不必牵连。
对李唐,萧正目前还不打算主动进攻,眼下刘黑闼辖内多处县城都形同虚设,就像仍在地上的一块块肥肉,还是尽快捡到手才是。
当然,萧正也不可能对李唐大军视而不见,在信中,萧正明确告知庞卿恽,滏阳径南线至白径,已下令给梁林,让其征召民夫,在河内郡共城与长平郡陵川的交界处修筑防御工事,严防唐军来袭。
滏阳北线,可在剿灭徐圆朗后,就地征召民夫,在魏郡滏阳至上党郡涉县交界处修筑工事。
待彻底攻取魏郡,北上攻打武安郡之时,萧正提出,可以漳水为界,漳水西侧的邯郸、永年、武安等县由庞卿恽率军攻打,漳水以东洺水、平恩、清漳、肥乡,待赵满进入永济渠,占据水道之后,则由萧正率罗士信等人攻打,如此一来,两军便可在洺水汇合。
最后,萧正特意嘱咐庞卿恽,无论是唐军之中,还是刘黑闼军中,都有突厥骑兵相助,务必小心应对。
写毕书信,萧正立刻派人送往滏阳。
从高唐至滏阳五百余里,两天后,庞卿恽便收到了萧正书信。
展开后,庞卿恽先是粗略的看了一遍,脸上不由露出些许笑意,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甚至还带着几分感动。
战局变幻莫测,为将者必须审时度势,随时做出应变,所以,萧正从来不会给外面的领兵将领下达死命令。而他的这般做法,在庞卿恽这些将领看来,既是对他们无比的信任,也是一种尊重。
舒缓了下心情,庞卿恽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将书信放下,沉思片刻,便接连传下将令。
其一,由吴鸿率骑兵三千,从临淇进入河内郡,协助梁林修筑防御工事。
其二,由徐二虎率骑兵三千,向涉县方向运动,密切注意唐军动向,但不可孤军深入。
其三,李栓柱率五千骑兵围堵徐圆朗,防止其突围逃窜。
传令之后,庞卿恽再次来到滏阳城外大营。
此时,新柳军将士们刚用过午饭,刘典正在指挥众人出营替换正在攻打滏阳的将士。
见庞卿恽到来,刘典忙上前施礼。
庞卿恽询问了午前攻城情况,而后和刘典一同来到阵前。
庞卿恽策马行至高处,朗声道:“诸位,陛下已经下令,命我等彻底消灭徐圆朗,今日,吾等务必攻破此城,擒拿此贼!”
“是!”
最前面的一干将领齐声应允。
后面士兵亦齐齐高呼。
一声令下,战鼓立刻变得急促,新柳军攻城也骤然猛烈起来,比此前数日犹胜三分。
滏阳南门守城将领名叫徐之隆,是徐圆朗的本家侄子,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新柳军,心中无比焦急,如此紧要关头,叔父怎还不到来?
此时的滏阳城内已是人心惶惶,谁都明白,徐圆朗已到了穷途末路,对击败新柳军,所有人都不抱有一丝希望。
很多时候,人越是在低谷,越喜欢怨天尤人。徐圆朗便是这般,心中既怨恨李渊,也怨恨萧正。
怨恨李渊,是徐圆朗觉得李渊刻薄寡恩,当初他确实是真心归附,但却因出身底层无有背景而被冷落,甚至无视,什么功劳苦劳,屁也不是!
怨恨萧正,是徐圆朗觉得自己走到这一步全拜萧正所赐!至于这份怨恨中是否有嫉妒,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总之,这两家他是不可能再重新投靠,而刘黑闼不仅自身难保,当初也因其拒绝招揽,致使本就没有什么交情的关系更为疏远,甚至还有了些许敌意。
琢磨来琢磨去,徐圆朗竟发现自己居然混到了无处可去的地步,心中对李渊、萧正也就更加愤恨,两个劝他开城投降的将领也被他不由分说的当众斩杀。
城内一处豪宅中,徐圆朗正独坐房中自斟自饮。
护卫小心的敲了敲门,也不待里面回应便推门而入。
上前两步,护卫施礼说道:“主公,各处城门来报,新柳军再次攻城!”
徐圆朗微微有些醉意,端着酒杯斜了护卫一眼,“再次攻城?他们什么时候停过?”
“主公,这次比以往更为猛烈!”
“呵呵,他们又什么时候不猛烈过?”徐圆朗波澜不惊。
“这...”护卫没词儿了。
这时,徐之隆敲门而入,他实在等不及了,便亲自来见徐圆朗。
进来后,徐之隆对护卫说道:“你先下去吧。”
护卫松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徐圆朗抬头看了看,长长吐出口酒气,道:“之隆,你不在南门守城,来我这里何事?”
徐之隆上前几步,来到徐圆朗近前,低声道:“叔父,滏阳怕是守不住了,当早作打算才是。”
“哈哈哈哈!”徐圆朗闻言竟放声大笑,“早作打算?之隆,你觉得咱们还能做什么打算?”
“叔父,眼下虽局势艰难,但忠勇将士也不在少数,侄儿可与他们一同保着你先冲出滏阳再说。”
“再说?”徐圆朗重新拿过一个酒壶,深深的灌了口酒,才道,“再说什么?天下之大,却再没有我徐某人的安身之地了啊!”
“叔父!”徐之隆还想再劝。
徐圆朗却摇了摇头,“之隆,你们走吧,叔父我不走了,从大业末年到现在,一转眼数年过去,叔父我累了,不想再到处奔波了!”
“叔父,胜败兵家之常事,该当振作才是!”
“不可能了,之隆,李渊也好,萧正也好,叔父虽然深恨此二贼,但也不得不承认,叔父...比不过人家,不是那块料啊!”
“可是,叔父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应为家人想想,几个堂弟、堂妹们年纪尚幼......”
徐圆朗打断了一脸急切的徐之隆,道:“这你不必担心,萧正那厮最好沽名钓誉,又常常妇人之仁,不会难为妇孺的。”
见劝不动,徐之隆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出了屋子。
徐圆朗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那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亦充耳不闻,依旧坐在那,泰然自若的自斟自饮。
第三百九十章 治军之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酒没了,菜也凉了。
厮杀声也越来越近,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
徐圆朗微微叹了口气,拿过身侧的横刀,仔细的擦拭了一遍,很自然的搭在脖子上,手中用力一带,“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徐圆朗撒开横刀,伸手艰难的拄着桌沿,慢慢将头枕在了桌子上。
不消片刻,数十新柳军破门而入,领头的见到眼前一幕,急忙上前查探,确认没气后不由啐了一口,“狗日的,老子还想立功呢!”
其他人也很失望,相继出屋向上回禀。
庞卿恽闻听徐圆朗自刎,也愣了下,亲自确认后,方下令将其安葬,至于其家眷,则严令不得骚扰。
徐圆朗手下死忠者,包括徐之隆在内十数人均被斩首。
取下滏阳,庞卿恽下令就地休整三天,他则马不停蹄和徐二虎一同向西探查地形。
滏口径,著名的太行八径之中的第四径,山高沟深,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期间关隘甚多,但大多都年久失修,甚至仅仅留下一段段的传说。
至滏山脚下,庞卿恽策马上了高处,眺望远近,但见沟壑纵横,山岭连绵。
思索片刻,庞卿恽转头对徐二虎说道:“徐将军,我军便在此处修筑工事,还要劳烦你率人密切注意涉县方向。”
“是!”徐二虎应了一声,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想了想,问道,“大将军,此时唐军尚未到来,何不趁机继续向前抢占有利地形,也为我军日后攻打唐军预作准备。”
萧正沿袭隋制,十二卫设大将军,而庞卿恽便是其中之一,故此,徐二虎以大将军相称。
庞卿恽闻言笑道:“二虎兄弟是觉得庞某过于谨慎了?”
“卑职不敢!”
“二虎兄弟请看。”庞卿恽伸手指着前方说道,“滏口径地形极为复杂,古山寨多如牛毛,大有无山不兵,有险必寨之势,其中藏有多少土匪,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查清。”
“而那平阳公主,虽出身显贵,又是女流,却喜武厌文,且有游侠之风,其麾下不少将领都是江湖出身,这一带土匪是否已被其暗中招揽,我们不得而知,所以,若再向前的话,后方很可能暗藏隐患!”
徐二虎恍然大悟,抱拳道:“庞将军思虑周密,卑职佩服!”
“二虎兄弟谬赞了。”庞卿恽谦虚了一句,和徐二虎回了滏阳。
到滏阳后,庞卿恽立刻下令在各处城门张贴征召民夫的告示,不仅一日三餐,而且每日还有五文工钱,附近百姓闻讯后蜂拥而至。
两天后,庞卿恽于帅帐中召集刘典、李栓柱以及各部将军以上者议事。
众人到齐后,庞卿恽开门见山,朗声道:“召诸位前来,是商议出征武安郡之事。”
迈步来到地图前,庞卿恽手一指,道:“诸位请看,武安郡第一重镇便是邯郸,其位置之重要,无须庞某赘言,而刘黑闼也在此集结重兵,领兵者为其弟刘十善。”
“邯郸西面是太行山,期间山岭连绵,地形极为复杂,邯郸东面则是广阔平原。”
“据细作和斥候回禀,刘十善已于邯郸西面山岭上扎下营寨五处,总兵力不下两万。”
“庞某以为,刘十善之所以抢先占据高地,是想逼迫我军于邯郸东面平原处扎营。”
顿了顿,庞卿恽继续说道,“究其原因,只有一点,刘十善是想为突厥骑兵赢得地利。”
“故此,我军在进入邯郸境内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刘典将军率本部三万人马向西行进。”
“刘典。”
“末将在!”
“你部在进入邯郸境内后不必急于进军,就沿着西侧太行山麓逐个山头清理,不管他是土匪还是刘黑闼的人马,全部清理掉,对外就宣称是为百姓剿匪,还百姓安宁。”
“是!”
庞卿恽回到帅案前,看着刘典说道:“此举定会迟滞我军进攻速度,但不论是为即将赴任的地方官员消除隐患,还是为保证粮草运送安全,都必须全力以赴,万不可急躁。”
“是,末将明白。”刘典抱拳应道。
庞卿恽点了点头,又道:“徐二虎。”
“末将在!”
“滏口径修筑工事便交予徐将军了,务必谨慎应对,尤其要小心山寨上的土匪袭扰百姓。”
徐二虎抱拳接令,“是!”
“李栓柱。”
“末将在。”
“你部于明日卯正先行开拔,若遭遇大股突厥骑兵可且战且退,万不可贸然与其决战。”
“是!”李栓柱急忙应道。
庞卿恽又叫过其麾下的张舍、邓四虎和蒋赞,郑重说道:“车阵便交予你三人,务必护住我军左右两翼以及阵尾,严防敌军骑兵突袭。”
“是,请大将军放心!”三人齐声应道。
庞卿恽挺直了腰板,道:“不论文治,只说武功,刘黑闼便强过徐圆朗百倍,邯郸也与滏阳不可同日而语,还望诸位勠力同心,以不负陛下重托!”
“是!”众将齐声应道。
翌日,天光微亮,李栓柱率麾下骑兵饱餐后,向北疾驰而去。
辰时,庞卿恽亦率大军开拔。
凉的风,吹动天上的云,也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官道上,新柳军队伍绵延十数里,缓缓而行。
由磁县至邯郸,不足百里,若加紧行军,一天便可到达。
但为稳妥起见,至下午未时,距离邯郸尚有四十里,庞卿恽便下令扎营。
虽是临时营地,庞卿恽仍旧一丝不苟,亲自选了山脚下一处平坦开阔之地立下营栅。
营栅外围,先埋鹿角,再挖壕沟,并辅以陷马坑。
营栅内,庞卿恽以战车布在四周,每隔五十步竖起一座高高的哨塔。
营栅中间才是将士的营帐,虽有数千之多,却整齐有序,人道、马道严格区分开来。
营内营外巡逻路线、明哨暗哨、值岗更番,每一处细节,庞卿恽都一一过问,安排的井井有条,这让刘典等人钦佩不已。
这也是萧正极为看重庞卿恽、牛秀和秦琼这些人的原因,他们都是正规军出身,严谨的治军之道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对麾下将领必然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此,才能培养出更多的良将,甚至统帅。
第三百九十一章 行军长史
安排完扎营之事,庞卿恽刚回到自己的营帐,信使来报,行军长史岑文本到了。
庞卿恽急忙率众迎接。
襄阳之时,岑文本错料李世民动向,心中颇为不安,岂料萧正不仅没有丝毫怪罪之意,登基之后反而对其大加封赏,岑文本为此很是感动。
如今更是委以重任,传旨之时,萧正还特意让信使转告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前番之事,切勿自责。
岑文本当时听了信使的转达,感慨颇多,昔从萧铣之时,因其猜忌之心日甚一日,常常使人芒刺在背,寝食难安。如今萧正却截然不同,襟怀坦荡,宽宏大度,使人如沐春风(注),真天差地别也!
见庞卿恽率众相迎,岑文本急忙下马,抢步上前施礼道:“劳大将军亲自相迎,真折煞岑某了!”
庞卿恽笑道:“先生言重了,先生大名庞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仪表不凡,庞某不如也!”
在得知由岑文本担任其行军长史,庞卿恽便了解过此人,知其以孝著称,且文采出众,所以此话也并非完全是客套。
岑文本闻言连道惭愧。
庞卿恽又为岑文本引见了刘典等人。
见礼过后,一众人等回转大营。
因岑文本一路跋涉,庞卿恽亲自为其安排住处歇息,岑文本甚为感激。
傍晚时分,庞卿恽设宴为岑文本接风。
岑文本也了解过庞卿恽的为人,知其治军严谨,所以,见到席上不仅没有酒,饭食也有些简陋,并不感到奇怪。
庞卿恽举杯道:“先生远来,一路辛苦,然军中简陋,庞某只能以茶代酒,失礼之处莫怪。”
“大将军客气了。”岑文本忙举杯相迎,“大将军治军严谨,又束身自好,岑某敬大将军,请!”
“请!”
寒暄几句,庞卿恽询问襄阳之事。
岑文本告知,因刘简击败周氏兄弟,又有王伏宝所部由应阳北上,李世民已经率部退出竟陵。
对自身错判之事,岑文本并未讳言,还一再自责,庞卿恽耐心解劝,又主动介绍了当前攻打刘黑闼的情况。
岑文本这段时间深入了解了萧正的为政举措,越了解越是佩服萧正的襟怀。
由襄阳来河北,岑文本曾于途中闻听士子纷纷议论萧正所著文章,好奇之下买了一份。
阅读了萧正关于阶级、阶级矛盾等论述,岑文本简直惊为天人,如此一针见血的论断,着实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对萧正的为政举措体会更深,更为自己能得遇明主而深感庆幸。
出兵征讨刘黑闼,岑文本也听闻了萧正所述缘由。
纵观以往,萧正曾放弃过隋帝杨广雁门被围而趁机扩充地盘之良机,也曾因突厥而放弃攻打窦建德,还曾拒绝突厥和亲,故此,岑文本确认,萧正确实出自真心,心下也不由为之折服。
耐心听了庞卿恽的介绍,岑文本起身离席,冲着高唐县方向深施一礼,道:“陛下心系天下,胸怀百姓,臣岑文本必竭力尽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庞卿恽等人没想到岑文本会有这么大反应,也纷纷起身冲着高唐方向施礼。
重新落座后,岑文本笑道:“大将军。”
庞卿恽一摆手,“先生何必如此见外,若不嫌弃,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岑文本笑着点了点头,二人序齿,却是庞卿恽年长一岁。
岑文本拱手道:“庞兄,可曾读过陛下新近所写文章?”
“哦?不知贤弟说的是哪一篇?”
岑文本从怀中掏出由锦布包着的报纸,道:“便是这一篇‘阶级矛盾论’。”
庞卿恽闻言笑道:“愚兄前几日瞻阅过,此文章让某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小弟亦是如此!”岑文本闻言大喜,这篇文章他不知读了几遍,却每次都兴奋难耐,但一路奔波,无人可与之分享,着实觉得遗憾。
今日仿若得遇知己,一时谈性颇浓。
李栓柱、刘典见二人对此文章连连称赞,尤其岑文本,简直是顶礼膜拜,不由大为好奇,也凝神细听。
岑文本引经据典,由古及今逐条分析。
庞卿恽虽然也仔细读过,但却远没岑文本理解的这般透彻,听了岑文本的讲解,方知此篇文章意义之重大。
其实,不仅是岑文本,也不仅仅是民间的文人士子,便是李唐朝廷上下,以及世家门阀中,此篇文章也引起了广泛议论。
李渊虽数次下旨,严令大唐境内不得传阅新柳报,但却哪里禁止得住,就是他自己,也几乎每期不落。
读过此篇文章,李渊对萧正的精彩论断深感佩服的同时,心中亦感到一丝忧虑。
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门阀,除了极少数的野心家,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乱世!
而萧正这篇文章清晰明了的指出了阶级矛盾对社会稳定、社会秩序的巨大影响,也解释了其为政举措的初衷。
那么,这是不是萧正主动释放的信号?世家门阀和萧正之间的矛盾会不会有所缓和?若是他们能达成某种共识,对李唐来说不啻于釜底抽薪。
裴寂很了解李渊,劝其不必担忧,无论如何,萧正结束乡绅自治,等于断送了世家门阀的根本,这一点绝不会被世家门阀所容忍。
李渊觉得裴寂所言有理,这才放下心来。
在暗中,许多文臣如李纲、萧瑀,以及尚在李世民军中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对这篇文章亦是大加赞扬。
岑文本一抒胸臆,颇为畅快。
至戊时,众人才各自散去,但包括李栓柱在内,所有人都在细细品味萧正的文章。
庞卿恽甚至考虑在适当的时候,让岑文本为将士们仔细讲解一番,他可是记得,萧正曾说过,一支没有文化、没有信仰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而这篇文章,绝对值得推广!
一夜无话,第二天卯正,新柳军将士饱餐后,兵分两路向邯郸进发。
注:如沐春风,是出自朱熹的《伊洛渊源录》,实在想不到更为贴切的词语,还请书友们见谅。
第三百九十二章 惺惺相惜
庞卿恽所部转向东北方向,行出不过十余里,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近处的田地里荒草凄凄,不见劳作的身影,远处星星落落的村庄,无有一缕炊烟。
庞卿恽已见怪不怪,麾下斥候早已打探清楚,邯郸附近村民要么早已携家带口逃难而去,要么已被突厥骑兵屠戮一空。
岑文本一直生活在江淮,那里也是战乱频仍,但却不似北地这般荒凉,不由问道:“庞兄,河北之地都似这般境况吗?”
“是啊,都差不多吧。”庞卿恽点了点头,说道,“当初隋帝大举东征,最后却惨败而回,也使得北地人口锐减,其后便是义兵四起烽火连绵,窦建德称雄河北后,百姓方得以喘息,刘黑闼起事,百姓复又重陷苦难,与我朝交界处,逃难者不知几凡,后来刘黑闼便驱兵阻拦,百姓便只能苦守在家。”
“据我军细作传回的消息,自突厥骑兵至刘黑闼军中,多地百姓深受其害,不得不再次逃难避祸,唉!”庞卿恽不由叹了口气,“如今,很多百姓要么逃至山林,要么再次向我朝属地靠拢,以期寻机越境。村子里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实在走不动路,只能留下来听天由命。”
“一路北来,小弟途经我朝郡县,与这里确实是天差地别!”岑文本感叹道,“以天为本,天心顺则阴阳和,天心逆则阴阳乖;天以民为心,民安乐则天心顺,民愁苦则天心逆。民以君为统,君政善则民和治,君政恶则民冤乱。”
“是啊,刘黑闼倒行逆施,百姓苦之久矣,而我朝百姓却得以安居乐业,盖因陛下之仁德!”庞卿恽附和道,“帝以天为治,天以民为心,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岑文本闻言一愣,他以为庞卿恽作为武将,平时所读皆为兵书战法,不料却是连《潜夫论》这类政治(注)著作也有所涉猎。不由赞道:“皆言庞兄文武双全,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小弟佩服!”
“哪里。”庞卿恽谦虚道,“不过是近朱者赤,陛下爱民如子,广施仁德,军中如愚兄这般的武将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岑文本叹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古人诚不欺我!”
二人相视,同时大笑。
内部不和,取祸之道。两人素昧平生,却都有结交之意,如今更是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正谈论间,斥候匆匆来报,李栓柱所部于前方十五里处遭遇突厥骑兵五百余骑,恐遭埋伏,正且战且退,请大将军做好迎战准备。
庞卿恽收起笑容,当即传令列阵。
战鼓骤然响起,令旗挥动。
新柳军前军、后军,左右两翼将领立刻指挥战车结阵。
《兵法》有云:‘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新柳军所选择的便是这种战车。
武刚车长二丈,阔一丈四,车身上蒙有牛皮,车外侧绑长矛犀角,内侧置有挡板,挡板上开有射击孔,孔后有床弩一到两架,车后是弓手。
迎战时,将几辆武刚车环扣在一起,便成为坚固的堡垒。
在这方面,萧正不得不佩服杨坚,大隋国祚虽短,却是国力强盛,骑兵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丝毫不逊于突厥等北方游牧民族,完全有条件以骑治骑,而且在短短数年,便打得他们尽皆臣服。
当然,杨坚能夺权立国,能结束分裂一统天下,能开创“开皇之治”,和世家门阀,尤其是关陇勋贵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而萧正不过是草根出身,自然不会被这些门阀豪族放在眼里,加上他的一系列为政举措与世家门阀完全背道而驰,实力上也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积累。
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这道理萧正自然明白,在最初的时候,他也下决心发展骑兵,但很快,萧正便发现骑兵花费之重,远超他的预料,而若因此影响水军、步兵的发展,反而得不偿失,无奈之下,也就不得不暂缓骑兵的发展,直到实力渐渐增强,才复又逐渐发展起骑兵。
但眼下,新柳军骑兵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远远不是突厥对手,萧正也就不得不重新捡起这古老的战车,以巧应敌。
庞卿恽亲自来到前军,岑文本亦策马相随。
不消片刻,前方烟尘滚滚,数千铁骑奔腾而来。
李栓柱麾下骑士均参照兵法所选,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方能成为骑士。
骑士的战马俱是千挑万选之良马,高七尺有余,俊美雄壮,骑士的盔甲、兵器、弓弩也都是精心打造。
李栓柱、徐二虎和吴鸿以及麾下骑士,深知萧正对他们的看重和期待,平时训练起来都极为刻苦,但一直以来,他们却鲜有杀敌的机会,此次北征,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苦盼已久,全军上下都战意十足。
此番骤然遭遇突厥骑兵,敌方不过五六百骑,己方却有五千之众,包括李栓柱在内,都想趁机吃掉对方,但李栓柱记得庞卿恽的交待,虽觉可惜,却不得不暂且撤退。
突厥骑兵于此处遭遇新柳军并不感到奇怪,无论是刘十善,还是突厥带队将领,早已探知新柳军动向。
但这股突厥骑兵显然没想到,新柳军比他们多出十倍的兵力居然还主动撤走,一个个不由面露不屑,中原人就是胆小,随即便在后面紧追不舍。
至新柳军阵前约有二三里,李栓柱率队从两翼疾驰而过。
烟尘逐渐散去,突厥骑兵纷纷勒住坐骑,却并未退走,而是驻足打量着对面的新柳军。
入眼处,旌旗猎猎,刀枪林立,最前面,战车相连严阵以待,后面,黑压压的军阵早已排列开来。
两军对峙片刻,突厥骑兵方缓缓撤走。
注:政治,《尚书》:“道洽政治,泽润生民”。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兵临城下
突厥骑兵撤走,李栓柱犹豫再三,还是策马来到庞卿恽面前,拱手说道:“大将军,对于和突厥骑兵作战,卑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庞卿恽笑道:“李将军,所谓周听则不蔽,有甚话但讲无妨。”
“多谢大将军!”李栓柱抱拳说道,“大将军,据我军探查,邯郸军中突厥骑兵至多三千余,人数远少于我军,此其一。其二,此地至邯郸官道宽阔,两侧又都是田地,视野极佳,对方难以设伏。其三,末将麾下骑兵一直以来都是训练多,实战少,此次正是战场历练的好机会,因此,末将请求与突厥骑兵正面一战,还望大将军准许!”
“李将军求战心切,甚好!”庞卿恽依然面带微笑,“你所说三点也颇有道理,不过,本将军以为,还不够周详。”
“还请大将军赐教!”李栓柱急忙施礼。
“不必多礼。”庞卿恽说道,“其一,此处至邯郸一带的田地长久无人耕种,期间田垄已逐渐变为了平地,这不仅有利于骑兵交战,也很容易利用荒草设下陷马坑、绊马索,李将军以为呢?”
李栓柱闻言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是卑职考虑不周了。”
庞卿恽继续说道:“另外,突厥向来轻视我中原,这一点便可善加利用,我军步卒结阵不出,骑兵遇敌而退,这便是示敌以弱,也必然让突厥更加轻敌,若其再来,定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栓柱再次点了点头,“卑职惭愧!”
“不必如此。”庞卿恽摆了摆手,说道,“据我们探查,唐军中也有突厥骑兵,但却很少听闻他们在唐军境内胡作非为,李将军可考虑过其中原因?”
李栓柱疑惑的摇了摇头,不明白庞卿恽怎么突然说到唐军。
“李将军可还记得,陛下未登基之前,突厥曾提出过和亲?”
“当然记得。”李栓柱颔首,“但此事被陛下严词拒绝了。”
“是啊。”庞卿恽说道,“这充分说明了两点。其一,突厥人极为看重出身,在这方面比我中原犹胜三分,比如他们的贵族和平民之间,身份差距远超你我想象!刘黑闼虽然自称汉东王,但在突厥人眼里,也不过是一草寇而已!”
“另外一点,突厥人向来以实力为尊,崇拜强者,而他们扶持梁师都也好,相助刘黑闼也好,不过是觊觎我中原,想我中原继续乱下去而已。”
“综合这两点,突厥人对刘黑闼绝无一丝一毫的尊重,所以,他们才敢在其辖地胡作非为!”
“突厥人如此态度,如此做法,刘十善和其手下将士必然心怀不忿,但为大局着想,却不得不暂且忍耐,但两军面和心不合却是一定的。现在这股突厥骑兵遇到我军,却是无功而返,李将军请想,他们回去之后,即便不会遭到冷嘲热讽,也定然会给人不过如此的印象。由此,两方人马相互配合的可能性也就大大降低!”
“他们不和,对我军破敌将极为有利,而待我军彻底拿下邯郸,他们的矛盾也必然会随之放大,甚至会影响刘黑闼与突厥之间的关系,毕竟,邯郸守将可是刘黑闼的弟弟!”
李栓柱听罢一脸羞愧,抱拳道:“是末将考虑不周,多有冒犯,请大将军责罚!”
“李将军切莫如此!”庞卿恽急忙制止,道,“一箭易断,十箭难折,庞某必然有思虑不周之时,也需要众位兄弟相助,方能不负陛下重托,日后有甚话都但讲无妨,不必有任何顾虑。”
李栓柱是心服口服,道:“大将军思虑周详,又虚怀若谷,卑职自愧不如!”
“李将军谬赞了!”庞卿恽谦逊道。
岑文本对庞卿恽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此人不仅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谦虚谨慎,宽宏大度,着实让人赞叹。
片刻后,大军再次开拔,李栓柱仍率麾下骑兵前面探路,但突厥骑兵却再未出现。
至未时前后,距离邯郸十里远,大军扎下营寨。
休息一夜,第二天辰时,新柳军饱餐后,庞卿恽率军攻城。
邯郸,河北重镇,城墙高大坚固,护城河环绕四周,既宽且深。
城楼上,刘十善和手下将领俱是面色严肃,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的新柳军。
但见城墙下旌旗林立,烟尘弥漫。数丈高的巢车上令旗不停挥动,下面各级军官呼喝指挥,弓箭手、盾牌手掩护着士兵们推着数百洞屋车、抛石车向护城河靠近。
“咚—咚—咚咚——”
城上城下几乎同时响起战鼓,顷刻间,两军便展开了远程战。
石块呼啸,箭矢如蝗。
至午时前后,新柳军未等轮换用饭,两侧同时传来喊杀声。
转首望去,新柳军斥候正纵马狂奔,身后不远处烟尘滚滚,却是敌军骑兵正疾驰而来。
庞卿恽打量几眼敌军旗帜,传令压阵的李栓柱率军迎战左侧刘十善麾下骑兵,右侧则连列两道武刚车抵御突厥骑兵。
李栓柱接令后,立刻率领麾下骑兵迎了上去。
铁骑滚滚,马蹄轰鸣,不消片刻,两队骑兵只互射一轮,便轰然撞到一起。
自窦建德称雄河北,其北部便受到李艺、突厥的威胁,因此,窦建德很是注重骑兵的发展,刘黑闼起事后,依旧延续了以往的传统,其麾下骑兵无论是装备还是待遇都远超步卒,因此,就战斗力来说,并不比新柳军差。
而李栓柱麾下骑兵也是士气高昂战意十足,两军互不服气,互不相让,没有试探,没有游斗,径直杀到一处!
一时间刀枪齐举,血肉横飞。惨叫声、嘶吼声、兵器碰撞声、马蹄飞驰声、战鼓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的血脉沸腾起来,战斗也愈发激烈。
突厥骑兵这边刚进入射程,武刚车上的床弩,车后的弓箭手便齐齐发动,箭弩如同蝗虫一般在空中飞舞。
突厥骑兵弓马娴熟,勇猛彪悍,从来不知畏惧是何物,但正如庞卿恽所说,他们相助刘黑闼不过是觊觎中原,想让中原一直混乱下去而已,说的直白些,就是搅屎棍子。
第三百九十四章 岑文本献策(感谢投票的书友!!)
故此,从将领到下面普通士兵,均无死战之心,十几人受伤落马后便迅速脱离射程,再不靠近新柳军战车,只在射程外游走寻找战机。
望楼上,刘十善目眦欲裂,这些突厥骑兵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如今却见硬就躲是何道理?来游玩的不成?
“擂鼓!”刘十善沉声说道,“传令给阿史那力普,让他们全力进攻!”
“是!”传令兵急忙应诺。
刘黑闼与突厥结盟后,颉利可汗便派俟斤宋耶那率军随其征战,新柳军向北攻打徐圆朗之时,阿史那力普便被派来和刘十善一同守卫邯郸。
阿史那力普听到鼓声,抬眼看了看令旗,却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依旧率军在外围游斗。草原的勇士从不畏战,但草原勇士的鲜血和生命,并不值得浪费在这里!
显然,阿史那力普并不把刘十善放在眼里,哪怕来邯郸之前,俟斤宋耶那一再嘱咐,阿史那力普也没放在心上。
刘十善见状气的暴跳如雷,大骂不止,无视将令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他恨不得下城砍了阿史那力普!周围几个将领亦是气愤填膺,平日里这些突厥蛮子就目空一切,谁都瞧不上,还时常到各处村落祸害百姓,甚至还把一些女子捉回来在军营里玩乐。而他们为了所谓的大局,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但现在呢?战场上也这般随心所欲,那还忍你何用?
发泄了一通,刘十善咬着牙摇了摇头,别说是他,就是他兄长刘黑闼,也不敢随便处置阿史那力普!
与之相反的,刘十善麾下骑兵却与李栓柱杀的难解难分,生死存亡激发了每个骑士的潜力,马蹄卷起地上的尘土,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岑文本观望一阵,策马来到庞卿恽近前,道:“大将军!”
庞卿恽见岑文本以官职相称,知其有正事要讲,便道:“长史有话请讲。”
“大将军,此处突厥骑兵将领显然极为蔑视刘十善,甚至不顾其将令。”岑文本正色道,“属下以为,无论是出于不忿,还是出于战事考虑,刘十善都会将此情况上奏刘黑闼。”
“眼下,刘黑闼与突厥使者俟斤宋耶那都在其都城永年,刘黑闼得到奏报后,必然与俟斤宋耶那前来邯郸督战,毕竟两军貌合神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邯郸战事,还关乎到整个战局。”
“故此,属下以为可于途中伏击刘黑闼!”
“善!”庞卿恽听罢不由精神一震,“长史洞若观火,此计甚好,那刘黑闼性情狡诈,若是以往恐难成事,但邯郸距离永年不过六十里,朝发夕至,刘黑闼定不似往常那般谨慎,尤其有突厥使者俟斤宋耶那在侧,刘黑闼若过于小心,必然被其小瞧,此正是绝佳设伏之机!”
“然也!”岑文本说道,“大将军,我军周不仅围地势开阔,也必有敌军斥候监视,若我军有所行动,恐被敌军察觉。故此,属下以为可即刻传令给刘典将军,令其调拨五千步卒,沿西侧山岭轻装而行,于邯郸至永年途中设伏。”
庞卿恽听罢不由赞道:“长史聪慧敏捷,此议甚妙!”
赞了一句,庞卿恽立刻派出五个传令兵去给刘典送信。
传令兵走后,庞卿恽继续关注着战场。
左侧骑兵的厮杀愈发激烈,尘土飞扬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庞卿恽立刻传下将令。
战场上,很快响起传令兵的喊声:“大将军有令,杀敌一人,功三等,赐绢一匹,钱两贯!”
“大将军有令......”
是个个传令兵往来疾驰,喊声传遍整个战场,新柳军的骑兵也纷纷呼应着呐喊起来:“杀敌!”
“杀敌!”
“杀敌!”
......
顷刻间,新柳军骑兵士气高涨。
说实话,生死存亡之际,没人会分心去理会赏赐之事,甚至传令兵不多喊几次,听都听不清。
但这种激励却是战场上必不可少的,因为这代表着主帅的一种态度,而将士的呐喊也是对主帅的一种回应。
刘黑闼麾下骑兵并未因新柳军士气高涨而有丝毫怯意,战况依旧激烈而胶着。
双方厮杀一直持续到申时,刘十善率先鸣金,新柳军左侧骑兵才渐渐脱离战场,突厥骑兵亦随之撤走。
庞卿恽在马上眺望片刻方下令收兵。
战事告一段落,尘烟渐渐散去,地上血迹斑斑,残肢遍布。
检点人马,李栓柱麾下骑兵折损五百余人,庞卿恽颇为心疼,但见所有骑士不仅彪悍之气大胜以往,更多了沉稳和坚韧,心情才有所好转。
这些骑兵经历过刻苦的训练,也经历过战场的厮杀,但显然,他们真正的考验和磨砺才刚刚开始。
护城河的填埋依然在继续,双方的远程战也依旧激烈。
至酉时,落日西沉,庞卿恽才彻底收兵。
鼓声渐歇,战场渐渐归于平静,只留下伤兵的痛呼和呻吟。
打扫战场,收拢伤兵,掩埋尸体,直至掌灯,新柳军才回到大营。
激战过后,需要论功行赏来安抚情绪,鼓舞士气,尤其在战场之上有所承诺,就更要尽快兑现,庞卿恽连盔甲都未卸去,便亲自督促着将赏赐一一分发下去。
快到亥时,庞卿恽才回到自己大帐用饭。
用饭之后,庞卿恽又亲自巡视了营地各处,仔细叮嘱了各处负责将领,快到三更才回营歇息。
四更时分,战鼓重又响起,新柳军营地再次忙碌起来,将士们开始洗漱用餐。
五更三刻,全军集合完毕,再次开始攻城。
岑文本心中喟叹,梁王麾下将领哪怕能做到庞卿恽的一半,也不会败的那般快,那般彻底!
邯郸城外空空旷旷,几颗寒星挂在深邃的夜空,更显肃杀冷清。
庞卿恽半点不显疲惫之态,朗声道:“擂鼓!”
“咚—咚—咚咚—”
雄浑厚重的鼓声随之响起,新柳军士兵推着洞屋车迅速向护城河逼近。
邯郸城头,亦是战鼓齐鸣,将领不停呼喝,抛石车、弓手、弩手齐齐发动。
朝阳还未升起,大战,却又重新开始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伏击刘黑闼
永年县,万春宫。(注)
昏暗的烛光下,刘黑闼有些疲惫的倚在床榻上,他几乎一夜未眠。
萧正大举进兵河北,这在他意料之中,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唐军也如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一般扑了上来,这让河北局势陡然严峻起来,这几天,他连续巡视了河间、清河等地,虽然曹湛、高雅贤等人恪尽职守,但形势却不容乐观。
微微睁开眼,看向略显凌乱的几案,上面放着刘十善紧急送来的奏报,刘黑闼依然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
对突厥的狼子野心,刘黑闼一直都心知肚明,扶持梁师都也好,相助自己也好,无非就是想祸乱中原,他们不会在乎自己打不打胜仗,只要不败的太快,不败的太彻底,他们就会一直出工不出力。
就本心来讲,刘黑闼并不想背上骂名,不想被家乡父老戳脊梁骨!但形势所迫,却不得不与突厥结盟,甚是要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目光不由自主的撇到了桌案上的几张新柳报。
刘黑闼微微摇了摇头,对萧正,他是打心里瞧不上,在他看来,萧正就是一投机取巧、沽名钓誉的小人!
什么兰陵萧氏,谁不知道你萧正当初都沦落到让自己的妹妹卖身相救?还偏偏往自己脸上贴金,真是无耻之极。
尤其让刘黑闼感到愤怒的,是萧正惯会收买人心,致使河北的百姓流失严重,拦都拦不住。
坐起身,扯过桌案上的一张新柳报,这上面的内容他白天扫了几眼,气的差点撕了。
考核官员没有错,将得“优”者广为宣传也可以,可你弄这什么“先进事迹专题系列”是什么鬼?什么某地县令与民夫一起修筑河堤,连续一个月未回家看望父母妻儿。这什么玩意儿?当自己是大禹吗?还有,什么某地乡正拿出自己微薄的俸禄资助了几个寒门学子,狗屁!
刘黑闼心里怀疑,萧正这厮是不整天都琢磨着怎么蛊惑老百姓,要不这收买人心的手段怎么层出不穷的!
河北一地,人口本来就少,萧正这厮还没完没了的闹腾,真快成千里无鸡鸣了,没有了老百姓,拿什么养活军队?这简直比那些世家门阀还卑鄙。
刘黑闼越看越来气,几下撕碎了报纸扔在地上。
“大王,奴婢伺候你洗漱吗?”门外宫女听见动静,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黑闼刚想骂人,却还是忍住了,回了一句,“好。”
刘黑闼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对身边的人却很少发火,哪怕现在心情很差,他也不屑迁怒一个宫女。
宫女推门走了进来,细心的伺候着刘黑闼洗漱,而后又端上来早膳。
虽然没什么胃口,刘黑闼还是强迫自己胡吃海塞了一通。
辰时左右,刘黑闼派人请来突厥使者俟斤宋耶那,俟斤在突厥语里是酋长的意思,是官职,宋耶那是名字。
双方见礼后,刘黑闼邀请宋耶那前往邯郸督战。
宋耶那知道刘黑闼对他们不满,他也无意去奉迎这位汉东王,前几天邀请他一同巡视河间、清河等地,都被他以身体不适婉拒了。
不过这一次,宋耶那没有拒绝,邯郸的重要性他也知道,若是邯郸失守,永年就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之下,显然,如果刘黑闼败的太快,并不符合突厥的利益,回去之后也没法和颉利可汗交代。
刘黑闼力邀宋耶那随他一同巡视前线,是想让宋耶那认清形势,再这样下去,对双方可都没什么好处。他也想好了,若这些突厥人真的见死不救,那他临死之前,就把这些突厥人砍了陪葬。
正如庞卿恽和岑文本料想的那般,永年距离邯郸也就五六十里,地形也不复杂,故此,刘黑闼只带了卫队两千余人,宋耶那也只有百余护卫相随。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宽阔的官道上,刘黑闼的銮驾缓缓而行,各色旗帜迎风飘扬。
其实,武将出身的刘黑闼并不喜欢这样的排场,后来还是范愿等人一再相劝,既然已经称王,就必须要有与身份相匹配的礼仪和威严。
刘黑闼想想,范愿等人说的也有道理,名分这东西看起来虚无缥缈,但确实很重要,倘若连他自己都不在意,谁还会拿他这个王爷当回事?怕是连普通老百姓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所以,渐渐的,刘黑闼出来进去排场很是不小,但他仍然不喜欢闷在马车里,多数时候还是骑马而行。
永年虽然是个县城,但毕竟是窦建德和刘黑闼的都城,还是比较繁华。
可这一出城,一股萧索顿时扑面而来。
刘黑闼在马上前瞻后顾、左眺右望,官道上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两侧田野里乱草丛生,显然是许久都无人打理,丘陵山坡,也不见一个放牧的,真是名副其实的地广人稀!
虽然不止一次见过这般情景,但刘黑闼还是有些烦闷。心中不由暗忖,萧正这厮虽然无耻了些,但这忽悠老百姓的手段确实够厉害,老子这边的人都快跑没了。
看了看两侧田地,刘黑闼心中有了盘算,不就是地吗?老子现在多的是,回去后就开始给老百姓分地,让他们见到实实在在的利益,自然也就不会跑了,说不定还会往回来呢。
又行了十来里地,一侧山坡上突然传来梆子声,紧接着伏兵骤起,无数箭矢破空而来。
“不好!”刘黑闼大惊,急忙吼道,“有埋伏,撤!”
刘典昨天傍晚便接到了庞卿恽的紧急传令,得知是伏击刘黑闼,刘典很是兴奋,亲自率领五千步卒,连夜沿着山路向永年赶来。
为了避免被敌军察觉,一路上连火把都没打,只在黑夜里摸索前行,好在路程不算远,丑时左右便来到了永年附近。
让刘典感到有些遗憾的是,永年至邯郸一路上多为开阔地,并没有太好的伏击地点,最后只能选了距离永年三十里左右的一处小山坡,此地灌木杂草丛生,利于隐蔽,刘典还算满意。
不止是刘典,其余五千新柳军也都知道此次伏击的重要,每个人都很兴奋,也满是期待。
确定了伏击地点后,这些人匆匆吃了些干粮,然后便伏在在草丛里,士兵之间还相互用杂草仔细遮掩了一番。
朝阳初升,晨风甚凉,杂草灌木飒飒作响,五千新柳军一动不动,宛若石块一般。
刘典掐算着时间,一瞬不瞬的盯着永年方向。
刘黑闼麾下斥候出现在视线里,刘典顿时紧张起来,心砰砰直跳!
好在那斥候并未仔细探查,只向两侧田野、山坡扫了几眼便继续向前。
刘典轻轻吐出口气,他没想到敌军斥候如此草率。
其实这并不奇怪,刘黑闼出城很突然,昨天傍晚收到刘十善紧急奏报后,才决定赶赴邯郸,这是其一。其二,永年至邯郸毕竟是刘黑闼的地盘,从无敌军出现。其三,刘黑闼麾下将士都很悲观,单独面对新柳军都没有任何取胜把握,更何况唐军也大举来犯?看不到希望,情绪自然不高。其四,这些士兵基本都是河北当地百姓,对突厥人的胡作非为很是不满,尤其刘黑闼几乎毫无底线的纵容,让这些士兵倍感失望。
所以,哪怕刘黑闼平时待麾下将士不错,此时也都无精打采,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没奔头!
斥候的疏忽,给了刘典等人可乘之机。
刘黑闼队伍顺利进入伏击地点,刘典亲自敲响了梆子。
五千新柳军中,蹶张士就足有两千,其余三千人也都是刘典精挑细选的上等弓手。
急促的梆子声中,弓弩齐射,箭如飞蝗。
因刘典早有吩咐,这些箭矢集中射向刘黑闼,好在刘黑闼随身侍卫反应快,也尽忠职守,不停的拨打箭矢,保护着刘黑闼。
刘黑闼怀疑前方仍有埋伏,而且一旦被伏兵咬住,到了邯郸怎么办?城内出来接应,新柳军衔尾攻城怎么办?
永年则不同,不仅有重兵驻守,而且周边并无大股敌军,所以,刘黑闼立刻回撤,侍卫们也纷纷调头。
确如范愿所言,刘黑闼宽仁容众,恩结于士卒,尤其他身边这些侍卫,刘黑闼平时对他们确实不错,待遇也远超其他将士。
关键时刻,这些侍卫将刘黑闼团团护住,任凭箭矢如雨般落下,也无一人退缩。
宋耶那却与刘黑闼的想法相反,马匹调头哪有径直向前来的快?
两拨人有的向前,有的调头,步兵、骑兵搅在一起,宽阔的官道上一片混乱。
刘黑闼的旗帜、盔甲、马匹甚是惹眼,刘典大声吼道:“快,不用管别人,干掉刘黑闼!”
弩虽威力大,但频率却不比弓箭,一轮过后,蹶张士便纷纷弃弩换弓。
官道上,刘黑闼的队伍成了活靶子,不停的有人中箭落马,宋耶那见刘黑闼执意撤回永年,也只好和手下调头往回走。
这一番耽搁,队伍中死伤更甚。
在一干侍卫的保护下,刘黑闼匆匆向北逃去,结果没跑出二里,前面道路上突然扬起了数根绊马索,前方负责开路的几名骑士见状大惊,再想勒住马匹却已然不及。
战马毕竟经过严格训练,绊马索扬起后,不用骑士下令,便条件反射一般高高跃起,但却为时已晚,前蹄还是绊在了绊马索上,扑通、扑通......几匹战马接连翻到在地,顿时溅起一片尘土。
几名骑士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便纷纷从马背上甩了下去,有的直接被摔的晕死过去,有的脚却还挂在马镫上,拼命的挣扎着,两匹战马前腿被摔断,卧在地上,悲鸣不已。
后面的骑士反应不及,也陆续撞了上来,顿时摔倒一片,这其中就包括刘黑闼!
紧紧追赶的新柳军顿时大喜,刘典大声吼道:“刘黑闼,纳命来!”
箭矢再次铺天盖地袭来!
刘黑闼麾下侍卫在将领的指挥下开始结阵迎敌,哪怕敌众我寡,这些人也没有退缩,一方面,是忠心护主。另一方面,是士兵的本能。再有就是严厉的军纪。这时若敢怯战或逃走,受到惩罚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连带着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刘黑闼被摔的晕头转向,却反而激发了血性,怒吼道:“娘的,老子和他们拼了!”
侍卫头领一面指挥手下迎敌,一面劝道:“王爷,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说着,也不待刘黑闼回应,侍卫头领回身拉拽着刘黑闼起身,刘黑闼虽然恼怒,也只是一时冲动,知道此时不能逞一时之勇,也就顺势站了起来。
宋耶那一见刘黑闼落马,顿时吓了一跳,无论如何,这人现在还死不得!
宋耶那立刻下令,让其身边护卫迎战,突厥上百骑兵冲向新柳军队伍。
刘典一见突厥骑兵冲来,立刻下令结成一个个方阵,部分弓手也纷纷调转方向。
侍卫头领迅速将刘黑闼扶上一匹新的战马,不过这一次,侍卫头领特意派出几个侍卫前面开路,以防敌军还设有绊马索。
刘黑闼和身边侍卫数十人逐渐脱离步卒队伍向北疾驰。
突厥骑兵冲了一阵,便又纷纷返回保护宋耶那。
宋耶那见刘黑闼重新上马,也在后面紧紧追赶。
新柳军毕竟都是步兵,又有刘黑闼步兵侍卫阻拦,只能眼见着刘黑闼越跑越远。
刘黑闼等人跑出大约五里地,侍卫们刚刚松了口气。
突然从两侧田地里同时射来十几支箭矢!
这下来的毫无征兆,侍卫再想反应却已然不及,刘黑闼虽然骁勇善战,身手敏捷,却也是猝不及防,两肩、头盔先后中箭。
侍卫们骇然失色,纷纷叫道:“王爷!”
刘黑闼也吓的三魂出窍,若不是盔甲精良,这下还真就栽了!
即便如此,两肩、脑袋仍然传来钻心般疼痛,刘黑闼紧紧贴在马背上,一手紧紧抓住马鞍,一手不住的用马鞭在抽打着坐下战马。
注:永年,即邯郸市永年区。公元619年,窦建德建都于此,并筑万春宫。
第三百九十六章 士气受挫
眼睁睁看着刘黑闼逃走,十几个新柳军弓手颇为懊恼,他们可是刘典特意选出来的,给予了厚望,结果却是功亏一篑!
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脸不甘,十几人垂头丧气的回归队伍。
刘黑闼逃脱,其麾下步卒也纷纷四散奔逃,战事很快平息,刘典正指挥人打扫战场。
见这十几人回来,刘典一看他们的的表情就知道失败了。
虽然也有些失望,但刘典也理解,盔甲齐全的情况下,很难将敌人直接射杀,更何况刘黑闼还有大批侍卫保护。
“没关系,都别灰心,这次让他跑了还有下次,早晚取他狗命!”刘典安慰道。
“将军,我们射中了刘黑闼,就不知道他伤情如何。”其中一名弓手眼里闪着希望。
“不管了,尽人事,听天命!”刘典没有细问,转首喊道:“快,抓紧打扫战场,撤!”
数千人齐齐动手,遇到伤兵就补刀,然后利落的将盔甲扒下,毕竟都是刘黑闼的侍卫,盔甲、兵器都十分精良,哪怕回去的时候没有车马,而且还要走山路,刘典也都没舍得丢弃。
除了受伤的战马,战场被打扫个精光,刘典率军沿原路返回。
第二天傍晚,刘典派人将伏击经过上报庞卿恽,并将缴获的刘黑闼兵器、马鞍、旗帜等物尽数送至庞卿恽军中。
庞卿恽和岑文本都觉得有些可惜,能直接伏击刘黑闼的机会毕竟不多,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说运气差了些。
刘十善得到刘黑闼遇伏受伤的消息比庞卿恽早,他是又惊又怒,以他们目前的境况,若是兄长有个三长两短,仗也就不用打了,必定是不攻自破!
城墙下,护城河已被填埋了大半,庞卿恽指挥前面士兵将刘黑闼的马鞍等物高高挑起,旗帜、兵器也不住的挥动着,士兵们高声喊着“刘黑闼阵亡,尔等不降,更待何时!”
“刘黑闼已死,尔等快快投降!”
......
城墙上,汉东军将士闻听新柳军的呐喊,尽皆骇然,刘黑闼的武器、旗帜他们自然认得!
几名将领围住刘十善,急切的问道:“刘将军,主公...主公真的...”
刘十善知道兄长遇伏事关重大,所以得到消息后,任何人都没告诉,不想,新柳军居然在这个时候大肆宣扬。
“各位不必担心,主公来邯郸途中确实遭遇新柳军伏击,不过,天佑我汉东军,新柳军阴谋并未得逞,主公平安无事,敌军不过在妖言惑众,乱我军心罢了!”刘十善安抚众人。
诸将闻言依旧惊疑不定,目光闪烁的看着城墙下,主公真的平安无事吗?那怎么会连旗帜、马鞍、笼头、兵器都丢了?
刘十善本就心烦意乱,见诸将一脸怀疑,不由怒道:“主公自然没事,敌军的蛊惑你们也信?”
见刘十善发怒,诸将心中疑惑更甚,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心虚,是气急败坏!
“你们...”刘十善怒不可遏,不做解释,你们怀疑,解释了,你们还是怀疑,到底想怎么样?非坐实了主公阵亡你们才甘心吗?
刘十善指着众人吼道:“你们连我都信不过吗?”
诸将见刘十善发怒,急忙解释道:“刘将军误会了,我们只是担心主公安危!”
“是是是,我们并非怀疑刘将军!”
......
“行了,不必解释,谁若不信,可自己回永年去看看!”刘十善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诸将互相看了看,齐齐施礼告退。
刘十善暗暗松了口气,却忽然感觉城墙上有些安静,疑惑看向左右,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弓手、弩手、抛石车都停了!
刘十善火又腾的撞上脑门,怒气冲冲的吼道:“你们干什么,看热闹呢吗?”
一底层军官迟疑了下,问道:“刘将军,主公...没事吧!”
“当然没事!”刘十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这名军官面前,一把薅住其前胸,“都给我听好了,主公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将军息怒!”军官见刘十善几乎出离了愤怒,有些胆怯的解释道,“卑职只是担心主公安危!”
刘十善狠狠的推开这名军官,大声吼道:“都给我听好了,主公平安无事!”
众将士仍旧惊疑不定的看着刘十善,主公若是没了,他们还为谁打仗?
“都他娘的看我作甚,干等着让敌军破城吗?”
众将士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向战场。
唉!刘十善暗叹一声,兄长遇伏的影响太坏了!
退一步说,即便将士们相信兄长安然无事,但有一点谁都无法否认,那就是他们的主公遭遇了败仗,而且还是惨败!
打败仗不稀奇,旗帜被夺也不稀奇,但若是连兵器、连马鞍这些东西都丢了呢?那就说明不是一般的失败!
尤其现在,整个河北形势都极为严峻,全军上下信心不足,士气不高,再听闻这种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士气是什么?士气就是勇气,就是意志,就是战斗力!
将士若是没了勇气,没了意志,仗还怎么打?
望向城下,果然如其所料,己方反击的速度、力量,肉眼可见的降低了,刘十善微微摇了摇头,愈发忧心。
这时,阿史那力普登上城楼请战。就在昨天,他也收到了宋耶那的来信,信中详细描述了刘黑闼的遇伏经过,交代他务必协助刘十善击退敌军,以确保邯郸不失。
阿史那力普也明白他们来此的目的,在收到宋耶那来信后,便与手下几名将领商定,今天出城应敌。
刘十善见阿史那力普态度转变,心中狂喜,时过于期,否终则泰!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汉东军的!
新柳军此番攻打的是邯郸东侧城门,刘十善下令放下南面和北面吊桥,其麾下骑兵五千和突厥骑兵仍从两面夹攻新柳军。
这一次,庞卿恽的选择却与上一次截然相反。
左侧,以武刚车防御汉东军骑兵,右侧,由李栓柱率队迎战突厥骑兵。
阿史那力普和其麾下骑士虽感意外,却依旧面带不屑,没了战车,谁还是草原勇士的对手?
第三百九十七章 骑兵大胜
不过,双方一交手,经验丰富的阿史那力普顿时心里一沉,他发现对手并非想象中的那般不堪一击,反而十分难缠!
在新柳军骑兵的训练中,萧正重点提出一个字:快!
快速冲锋!快速射击!快速追击!
经过和汉东军骑兵的激战,李栓柱和麾下骑士仿若经历了一次生命的洗礼,精神上、心态上有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沉稳、老练、专注,全军上下将昔日刻苦训练的成果,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战鼓声雄浑、激昂,战马奔腾咆哮,尘土肆意飞扬,新柳军骑兵或远或近,或冲或射,或包围,或穿插,从容不迫。
眼中弱小的敌人突然变得强大,阿史那力普和一干突厥骑兵难以接受,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抑制对方渐渐上升的起势。
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之所以强大,一是因为战马,水草丰美的大草原宽广辽阔,有足够的空间让战马奔跑训练,使得战马的耐力、力量都远远超过中原马匹。二是因为生活习惯,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放牧、打猎,大概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马背上,可以说,战马已经成为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弓马的娴熟绝非后天训练的中原骑兵可比。
收起轻视之心,突厥骑兵渐渐发力,也逐渐适应了新柳军的打法,但在人数上,终究差了将近两千,还是略微处于下风,不过比之先前,却要好的多,不似那般被动。
刘十善在城楼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从最初的狂喜、兴奋、期待,慢慢变成了惊愕!
新柳军骑兵竟然可以力敌突厥骑兵,难道他们之前是故意示弱?若是这样,那可就不好办了。
其他将领也在关注着突厥骑兵和新柳军骑兵的大战,显然,每个人都充满了期待,但也和刘十善一样,见新柳军骑兵应对自如,甚至隐隐占据上风,都有些惊讶,进而便对突厥骑兵露出不屑,平日里趾高气扬,到了战场上也不过如此嘛!
突厥骑兵和新柳军骑兵酣战不休,左侧汉东军骑兵却和上次的突厥骑兵一般,也只在强弓硬弩的射程内外游走。
刘十善皱了皱眉,此时怯战可不行,当即下令擂鼓,传令。
汉东军骑兵闻听鼓声,望见令旗,既不敢违抗军令,也不敢向战车发起冲锋,只能进入射程后,从新柳军的阵头向阵尾一路疾奔、抛射。
新柳军武刚车上床弩、车后弓手一次齐射,箭如雨下,顿时便有数十汉东军骑兵落马。
来回两次奔袭,汉东军骑兵也未找到新柳军阵形疏漏或薄弱处,己方却折损了近百骑。
这时,庞卿恽再次派出传令兵。
不片刻,后方烟尘滚滚,铁骑奔腾,却是吴鸿率队杀来。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昨日吴鸿归来,庞卿恽和岑文本便议定,今日对战以吴鸿所部作为奇兵择机而出。
阿史那力普见敌军有埋伏,便想率军暂退。
李栓柱哪会让他如愿,和麾下将士死死缠住对方。
吴鸿率三千铁骑直扑新柳军右侧突厥骑兵。
阿史那力普暗暗叫苦,敌军兵力本就占优,战马、骑士也不比他们差多少,而且极为勇悍,个个都敢玩命,若是被其包围,后果实难预料。
当机立断,阿史那力普下令全力突围,麾下骑士渐渐向中间靠拢,最后形成锥形向外杀去。
新柳军则拼死堵截,战斗骤然变得激烈起来,惨叫声、嘶吼声冲破滚滚烟尘,响彻战场。
时间缓缓而逝,虽然新柳军上下一心,阿史那力普和麾下骑兵仍旧突破包围,向北退去。
穷寇勿迫,庞卿恽立刻鸣金,并亲自策马迎了上去,岑文本紧随其后。
烟尘渐渐散去,地上残肢断臂,几乎见不到完整的尸体,受伤的战马卧在地上,发出绝望的悲鸣。
医护兵默默的往来穿梭,仔细寻找伤者。
李栓柱、吴鸿率麾下将士整齐列队。
庞卿恽、岑文本抬眼打量,新柳军骑兵盔甲上、坐骑上俱是污血尘垢,连人带马,都是气喘吁吁,却依然是昂首挺胸,面容肃然。
列在前面的几个骑士身上还插着箭矢,鲜血顺着身体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形成一个个血渍。
庞卿恽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朗声道:“汝等,皆为忠勇,庞某为我新柳军贺!为我朝百姓贺!为陛下贺!”
李栓柱缓缓举起手中马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新柳军——万胜!”
其余新柳军骑兵亦举起手中兵器,仰天怒吼,“新柳军——万胜!”
......
新柳军步卒亦仰天怒吼,一时间,吼声响彻天地,让人血脉偾张!
左侧正在往来奔袭的汉东军骑兵闻声不由一滞,有胆小者竟直接惊落马下!
城头上,包括刘十善在内,汉东军将士无不骇然失色,这股冲天气势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惊惧。
有头脑清醒的将领,眼里甚至露出一丝绝望,面对这样的军队,抵抗还有什么意义?
刘十善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失神,自家人知自家事,兄长是什么实力,萧正是什么实力,他比谁都清楚,原本指望突厥骑兵能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现在看,希望却是极为渺茫,除非突厥大举派兵,否则...刘十善不敢再想下去。
长长吐出口气,刘十善无力的挥了挥手,闷声道:“收兵。”
锣声响起,汉东军骑兵仿若得到解脱一般调头便跑,什么阵形,什么掩护断后,全然顾不得了,数千骑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而走。
看了看城墙上的将士,刘十善再次传下将令,由城内军营中将士替换此处守兵。面对强敌,本就饱受压力,如今连番遇挫,他们已经快被击垮了,尤其突厥骑兵被杀的落荒而逃,每个人都面色复杂,有惊惧,有沮丧,甚至还有绝望,必须要替换下去,缓一缓。
突厥骑兵、汉东军骑兵相继撤走。
庞卿恽也下令让李栓柱、吴鸿率队回营休整。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进退两难
护城河终于填埋完毕,刘十善本以为新柳军会大举攻城,也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岂料,庞卿恽却是不疾不徐,依然以远程进攻为主。
岑文本赞曰,“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兄真乃帅才也!”
“哈哈哈哈!”庞卿恽心情不错,闻言大笑,“贤弟,攻城战最为惨烈,我将士虽勇猛强悍,无畏生死,但压力却在所难免,此事万万急切不得,愚兄如此安排,一则为舒缓将士心情,放松将士心态,二则,贤弟请看。”庞卿恽少有的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指着邯郸城头道,“那刘十善必然做好了死战准备,我偏偏要他枉费心机!”
“而庞兄你却蓄势待发!”岑文本笑着接话,“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庞兄深谙用兵之道,我军之幸也!”
“知我者,贤弟也!”
二人欢颜笑语,新柳军将士亦受感染,抛石车宛若平常训练一般,不疾不徐的调整方向,弓手队甚至瞄准了再放箭。
城楼上,刘十善咬牙切齿,憋的胸口隐隐作痛。其身边几个将领也不住摇头,敌军越是放松,对他们来说就越是危险。
汉东军守城士兵和底层军官亦甚为紧张,新柳军如此轻松写意,反而让他们压力倍增。
庞卿恽、岑文本正谈笑风生,传令兵匆匆到来,却是梁林派人送来战报。
庞卿恽闻言便将此处指挥交给副将,他和岑文本一同回了大营。
由河内郡共城(注)向西北方向百余里便是白陉,也是太行山南麓最深的一条大峡谷,山势陡峭,壁如斧削,谷中溪水潺潺,奇峰怪石,绿树蓝天,景色怡人。
李建成却无心欣赏这雄奇秀丽的山水画卷,正有些纠结的坐在营中,李元吉、太子中允王珪,太子詹事裴矩,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齐王府总管司马刘德威尽皆在列。
白陉,太行八陉第三陉。此陉可南渡黄河攻打荥阳,可向东攻打武阳,向北攻打魏郡,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要隘。
故此,李渊对李建成寄以厚望,李建成亦是满怀期待。
但在与新柳军交手后,却让李建成很是矛盾,甚至想退兵,放弃通过白陉的计划,王珪和裴矩对此比较赞同,与其在这里耽搁,莫不如北上,然后和李神符、唐俭一同走井陉进入恒山郡。
李元吉却是极力反对,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走白陉是父皇的旨意,难道你们想抗旨吗?另外,打仗就需要血性,需要勇气,怎么能见硬就躲呢?
王珪起身施礼,道:“齐王殿下,这并非畏敌,也并非抗旨,虽说我军已连破敌军两处关隘,却也折损人马数千之多,现如今又出现了第三处,第三处后面还有第四处,而据细作回禀,第四处关隘新近又被重新修筑加固。”
“敌军如此策略,臣以为有两个目的,其一,迟滞我军的进攻;其二,利用我军想通过白陉的心里,将我军牢牢牵制在这里。”
“所以,臣以为北上走井陉不失为上策。”
“王中允不必多礼,还请坐下说话。”李元吉对李建成太子府属官还是很客气。
王珪谢过,回归座位。
李元吉问道:“王中允,本王问你,我父皇逐鹿天下最大的敌手是谁?”
“萧正。”王珪没有犹豫。
“好,本王再问你,目前的河北,是穷是富?”
“这...”王珪明白李元吉的意思,但进兵河北,扩大势力范围是战略需要,岂能以穷富而论?
李元吉环视众人,道:“本王以为,目前的河北,尤其是永济渠以北郡县,饱受战乱之苦,百姓流离失所,而父皇又力主与民修养,我们即便拿下这些地方,短期内不也是累赘吗?”
“再者,突厥狼子野心,不可轻信,彼时,又需要多少兵马驻守边关?”
李元吉起身继续说道,“本王以为,刘黑闼志大才疏,不足为虑,而萧正不同,此人颇有谋略,麾下亦是人才济济,他才是我朝最大敌人,而且,其辖内百姓十分富足!”
“既然与萧正早晚一战,我们又何必退兵呢?”李元吉冲着李建成施礼说道,“太子殿下,臣弟以为,还是要排除万难,全力打通白陉为好。”
李建成微微点了点头,他觉得王珪和李元吉说的都有道理。
白陉,作为重要的军事要塞,唐军和新柳军都不可能忽视。
但自唐军退出河北,上党郡、长平郡并没有重兵集结,显而易见的,没有出兵意图,同样,新柳军也无进兵的打算。所以,白陉也就一直相安无事。
此次出兵,不仅是李渊,满朝文武都寄以厚望,毕竟白陉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
但谁成想,此处新柳军守将狡诈多端,并没有仅仅加固原有关隘。而是急匆匆的连续修筑了几处新的关隘,虽然这新修的关隘并不高大,也不甚坚固,却充分利用了地形,致使唐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一定代价,而这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如此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进,显然不易,退,犹觉可惜。
李建成从帅案上拿起一封书信,向众人示意道:“今天召集诸位,是因为本宫的三妹刚刚派人送信过来。”
裴矩一听是平阳公主的书信,急忙问道:“不知平阳公主那里战况如何?”
“平阳公主在信中说,新柳军防御十分严谨老道,且有大批骑兵协同驻守,寻觅多日,也未找到可趁之机。”李建成放下书信,说道,“另外,庞卿恽所部距离磁县不足百里,随时可能回援,故此,她已上奏陛下,留下部分人马迷惑敌军,主力已悄然北上返回了苇泽,也准备从井陉进入河北。”
王珪听罢,本想借此机会再劝李建成退兵,但李元吉却抢先一步说道:“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咱们就更不能撤了,否则朝中上下还都以为我大唐将士真怕了他新柳军呢!”
注:共城,今河南辉县。
第三百九十九章 再用画像
“三弟莫急。”李建成劝了一句,他知道李元吉的意思,作为太子,领兵出征的机会并不多,此次白陉之战很关键,若真是草草撤退,必然会让父皇失望,让朝中诸臣失望,怕是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向北走井陉不是不可以,但那无疑是拾人牙慧,平阳公主可以不在乎,但他李建成不能不在乎。
李建成转首问冯立和刘德威,“两位爱卿,军中将士士气如何?”
两人见李建成询问,急忙起身,冯立率先说道:“回太子殿下,我军连破敌军两处关隘,士气正盛。”
刘德威亦道:“太子殿下,冯将军所言属实,全军枕戈待旦,志在破敌!”
“好好好!”李建成闻言大喜,打仗最忌讳犹豫不定,他是真担心自己的纠结会影响军心。
李建成又对王珪道说道:“叔玠,连日来,我军其实并未遇到敌军的真正抵抗,伤亡也不算大,孤的意思,还是先打一打,若真是事不可为,再撤走也不迟,爱卿以为如何?”
王珪暗叹一声,他知道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之间的明争暗斗,也理解李建成的心情。
朝中上下,无论是李渊,还是群臣,提起领兵打仗,谁不称赞秦王?谁不是第一个就想到秦王?
就说前些日子,秦王率军突袭长寿,虽然最后因为周氏兄弟而功败垂成,但谁不赞其用兵之妙?更何况该战还使得萧正麾下大将李曾阵亡,要知道,自唐军与新柳军交手,甚至说,自萧正起事以来,还是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打击。
不用想都知道,朝堂上又是一片赞扬。
李建成会甘心吗?当然不会了!李元吉与李世民不和,却与李建成极为亲密,为李建成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王珪只好躬身施礼,道:“臣赞成太子所言。”
“好!”李建成起身,朗声道,“那便继续攻城!”
接着,李建成留王珪、裴矩和刘德威在营中,他和李元吉、冯立率军出营向新柳军关隘进发。
在接到萧正命令后,梁林便盘算开了,李建成号称十万大军,当然是虚张声势,但好歹有个七八万吧,若是能将这些唐军牵制在这里,对陛下平定河北可是助益多多。
所以,梁林下定决心,此次迎战唐军,不仅要守住,而且还不能让唐军轻易撤走。
故此,梁林在共城白陉段紧急修筑了三道关隘,他的打算很简单,就像遛狗一样,给点儿甜头就忘了疼,让你一步一步陷进来,到时候想走也会舍不得,至于进,梁林完全没担心过,他相信自己,也相信手下的将士。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梁林也让吴鸿回了邯郸大营,毕竟那里还有突厥人马,相比这里更需要骑兵。
可是今天,眼见都快到巳时了,唐军却还是没动静,梁林很是疑惑,难道李建成怕了?撤了?
手下几个副将也七嘴八舌的问梁林,是不是把唐军打怕了,梁林摇了摇头,就即便李建成真的撤了,他也没办法,难不成还去追吗,那可就是老鼠舔猫鼻子——找死!
如此,一直等到巳时三刻,唐军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梁林顿时大喜,狗日的,这是逼老子用绝招啊!
“三子,去把我的包裹取来。”梁林冲身边一个亲兵吼道。
“是!”三子应了一声,匆匆下了关隘。
诸将疑惑,问梁林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还小心翼翼的谁都不让碰,生怕弄坏了。
梁林笑而不语。
不消片刻,三子气喘吁吁返了回来,怀里抱着个大包裹。
梁林面露笑意,打开包裹,里面露出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再将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两卷白布。
有副将嬉笑,“梁将军,李建成要投降的话,他自己有白旗,用不着咱们准备。”
“去去去,你懂个屁!”梁林拿出一卷白布说道,“这可是老子特意求了李狗子才弄来的!”
“来来来,挂到外面城墙上。”诸将上前将白布展开,才发现是一副画像。
副将恍然大悟,“梁将军,原来你是想和陛下学啊,这是李渊的还是李建成的?”
梁林摇了摇头,“不是,是李世民的。”
巨大的李世民画像挂好,副将问梁林,“梁将军,挂李世民的画像有用吗,不如李渊的吧?”
“嘁!”梁林不屑的撇了撇嘴,“凡事都要活学活用,上次用了李渊的,李渊能不下旨告诫唐军将士?”
梁林指了指李世民画像,一脸奸笑,“可这李世民的就不同了,谁都知道李元吉最瞧不上李世民,也最不服气李世民,你说,李元吉看到李世民的画像还会退兵吗?要是传出去,说李元吉被李世民的画像吓跑了,嘿嘿,李元吉鼻子都能气歪了!”
众将哄笑。
有站岗士兵喊道:“来了来了,唐军来了。”
梁林转身来到隘口前,“都看好了啊,看能把李元吉气成什么样。”
诸将闻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其他士兵亦满是好奇。
唐军将士还未走到新柳军关隘前,就见上面突然展开一副画卷。
前军所有人不由一愣,这什么意思?这画像,是...是秦王的?
李建成也有些错愕。
但李元吉不同,他对此可是太熟悉了,稍稍一愣,李元吉不由火冒三丈,又来这一套,没完了是吧,你们除了偷奸耍诈还会什么!
前面将士有些犹豫,都知道是新柳军的奸计,也都知道皇上还为此下过旨,可...可这毕竟是秦王的画像啊!
就即便秦王宽宏大度,不会怪罪谁,可他手下呢?那侯君集、刘弘基是讲理的吗?被他们听说了,打一顿揍一顿,甚至记恨上,犯不上啊!
李元吉身在中军,一见前军将士犹犹豫豫,怒火更盛,催马上前吼道:“一群废物,一副画像就吓到你们了?”
李建成急忙追了上去,“三弟,莫要冲动!”
冲动?冲个屁!李元吉不理会李建成的喊叫,纵马越过前军,继续向关隘疾驰。
梁林见状大喜,指着下面兴奋不已,“看,快看,李元吉那憨货生气了,快,床弩准备,弓手准备!”
第四百章 李元吉的考虑
哪用得着梁林提醒,新柳军众将士看到李元吉气势汹汹奔袭而来,俱是精神振奋热血沸腾,李元吉是什么人?李渊的嫡三子,大唐的齐王殿下,若是把他干掉了,那影响可就太大了,说是天下震动也不算夸张!
李建成目眦欲裂,声调都变了,一边追赶,一边喊道:“三弟,快些停下来,你要气死为兄吗!”
前军将士也齐声高喝,“齐王殿下,使不得啊,快回来!”
李元吉暴躁易怒,但却不傻,而且很惜命,身后的呼喊让他迅速冷静下来,关隘上的弓手他不惧,但那床弩可不是好惹的!
“吁——”,李元吉勒住坐骑,抬头看了看,距离关隘已不足四百步,心中暗忖,好危险,差一点就中了敌军奸计!
李建成追了上来,抬手、探身,“啪”的一声,干脆利落的给李元吉来了个嘴巴,怒吼道:“你不要命啦!”
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李世民,众目睽睽之下打他的嘴巴,李元吉都会翻脸,甚至拼命,但李建成和他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他知道兄长是真的气急了。
“兄长。”李元吉讪讪的叫了一句,却发现李建成居然哭了,这可把他吓了一跳,忙道,“兄长莫要担忧,小弟这不没事嘛!”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李建成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三弟,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活活痛死为兄吗?”
“兄长莫要生气,小弟知错就是!”
李元吉很是感动,母亲厌恶他,甚至要丢弃他,若非侍女陈善意偷偷将他抱回,秘密抚养,怕是在襁褓之中便夭折了,父皇也瞧不上他,记忆中从来没和颜悦色和他说过话。只有这个兄长,待他是真心实意,
李元吉心里热乎乎的,赔笑道,“兄长,你莫生气,小弟再也不敢了!”
他们兄弟情深,却气坏了梁林和其他新柳军将士,众人都埋怨李建成多管闲事!
梁林高声喊道:“李建成,坏人好事,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李建成有些错愕,这...这是新柳军的主将?怎会如此无耻?他却是不知道,新柳军诸将中,梁林最佩服的不是秦琼,不是牛秀,也不是庞卿恽,而是程咬金!
老程嬉笑怒骂,几乎见不到他有愁眉苦脸的时候,活的极为潇洒快活,打仗更是机智百出,从来不吃亏,梁林引为楷模。
李元吉气乐了,真当我是傻的,还会中你们的奸计?
冯立问道:“太子殿下,齐王殿下,秦王的画像如何处置?”
李建成心里对这事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却也只能说道:“无妨,父皇曾有过旨意,新柳军又行此卑劣之计,徒增笑料罢了,让将士们不必理会。”
“是!”冯立应诺。
“我同你一起去。”李元吉策马而行。
“三弟莫要再冲动。”李建成也追了上来。
李元吉笑着安慰道:“兄长放心,小弟不会再上当。”
三人一同来到前军,此时队伍距离关隘也就四五百步远。
李建成对冯立说道:“传令吧!”
冯立施礼,朗声高喝道:“太子殿下有令,此为敌军奸计,诸位无须理会!”
唐军将士立刻列队,最前面六架云梯一字排开,后面是抛石车,然后是三道盾阵,盾阵后则是弓手队和数辆巢车。
李元吉用眼睛扫了扫李世民的画像,笑道:“许久未同兄长一起练武,不若今日比试一番如何?”
“三弟莫要胡闹。”李建成有些愠怒。
李元吉不以为意,纵马向前,喊道,“兄长少待,且看小弟的箭法如何!”
“三弟不可!”李建成急忙喝止。
李元吉却充耳不闻。
前方唐军将士已经开始加速,整齐的队形迅速逼近关隘。
李元吉径直来到盾阵后方,距离一百五十步,城墙上新柳军床弩、弓手齐齐发动,飞矢如雨般落向唐军阵中。
李元吉夷然自若,拈弓搭箭做好了准备,至百步距离,手一松,箭矢如流星般飞向城墙上李世民的画像。
李元吉弓马娴熟不是吹的,是有真材实料的。
唐军将士的注视中,“嘭”的一声,李元吉一箭命中画像上李世民的咽喉。
“好!”唐军将士齐声欢呼。
李元吉洋洋得意,转首却看到李建成一脸铁青。
李元吉浑不在意,笑道:“兄长,小弟这箭法可还过得去?”
李建成看了看画像,觉得自己的喉咙处突然有些不舒服,无奈的摇摇头,转首道:“三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兄长,左右你我都逃脱不了干系,又何必让将士们为难呢!”
李元吉心里也很无奈,他这位兄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优柔寡断,
尤其在面对李世民的时候,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
随着萧正的崛起,李唐形势已经不比前两年,而随着形势的变化,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的矛盾反而有所缓和,李建成因此而心情甚佳,每每与李元吉提及此事,言语中都是在反思自己,作为长兄应当对弟弟宽容大度云云。
李元吉认为李建成简直是糊涂了!
在他看来,矛盾分两种。
一种,是因为某事而突然爆发,此时,若有人调解,有人让步,或可化解。
另一种,是日积月累形成的,这样的矛盾,在李元吉看来是无法化解的!
而长兄和二哥之间的矛盾便属于第二种,完全不存在化解的可能!
如果是平常百姓也就罢了,至多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但两个兄长是普通百姓吗?他们的矛盾是一般的矛盾吗?怎么可能轻易就化解?
至于矛盾产生的原因,李元吉也仔细分析过,他认为主要有两点。
其一,二哥军功太过耀眼,破薛举父子,败刘武周、宋金刚,平窦建德,灭王世充...可谓是战功赫赫,朝中上至父皇,下至群臣,乃至民间百姓,尽皆传颂称赞,反观长兄,身为太子,说是籍籍无名或许有些夸张,但和二哥李世民相比,却是天壤之别。这对长兄建成来说,压力是巨大的。
其二,秦王府的权力太大,在这一点上,李元吉认为他的父皇是有些欠考虑,甚至有些偏心的,酬功没有错,但允许二哥的秦王府“自置官属”就不应该了,就说眼下,秦王府文的有房玄龄、杜如晦、颜相识、孔颖达、李玄道等等,武将有侯君集、殷开山、刘弘基、尉迟恭,可谓是人才济济,如今,秦王府无论是名望上,还是实力上,都有超过长兄东宫的趋势。
第四百零一章 万夫莫向
由此,李元吉认为两位兄长之间的矛盾,责任首先在二哥李世民,无论你功劳多大,毕竟只是亲王,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懂得收敛,秦王府的文臣武将眼里只有秦王而没有太子,这难道不是受了二哥李世民的影响吗?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二哥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其次,李元吉认为他们的父皇该为此负责,父皇对二哥世民太过纵容,秦王府俨然成了独立的小朝廷,这一点,李元吉甚至暗自猜测,父皇是不是故意的,是在平衡两子,亦或是平衡两子背后的势力,但无论如何,李元吉认为,这对长兄建成是不公平的,亲王的待遇、权力,怎能与太子相若?
所以,李元吉为自己的长兄感到不平,也就毫不犹豫的、坚定的站在了本就关系亲密的李建成一方。
除了这些,李元吉认为两个兄长之间还有一个重要障碍,那就是世家门阀。
这方面不是没有例子,李元吉分析认为,杨广、杨勇之间的矛盾,就是世家门阀在背后争权夺利,继而推波助澜,有些事、有些话,未必是杨广或者杨勇说的、做的,不过是那些世家门阀伎俩而已。
但是,别说他们兄弟三人,就即便是他父皇李渊,拿那些世家门阀也没办法。
杨广、杨勇的例子犹在眼前,兄长还对和二哥世民之间的关系抱有幻想,不是糊涂是什么?很多事,已经不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谁能理的清?就是理清了,谁又有本事解决?
所以,李元吉始终认为,兄长应该先发制人,哪怕父皇不允许,最起码自己要认清形势,不要时不时的犯糊涂!这些话,他也不止一次和李建成说过,但李建成总是摇摆不定,今天下决心对付秦王府,明天又开始顾念亲情。
李元吉对此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新柳军用了李世民的画像,短暂的冲动过后,李元吉是希望李建成能亲自动手的,这种事不为难其他将士,由他亲自动手,哪怕只放一箭,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显然,李建成或许面对画像还有些心慈手软,又或是顾忌身份,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既如此,李元吉就决定亲自动手,而且一箭命中李世民画像的咽喉!
亲自下令和亲自动手是两回事,如何动手也有许多选择。李世民再大度,也会考虑这些,而他李元吉的立场、和李建成之间的关系,李世民心知肚明,李元吉就要毫无保留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李建成当然知道李元吉的意思,心中有些发苦,李世民再怎么说,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朝夕相处二十几年!人非木石,这亲情怎么可能说割舍就割舍,说不在乎就不在乎?
而且,李建成深信,二弟一定也是这般想的,不会真的会对自己如何,自己作为长兄,退一退,让一让,矛盾自然就淡了,即便有居心叵测之人推波助澜又能如何?
唉!李建成暗叹一声,心里忍不住有些埋怨李元吉,你动手也行,射肩膀,射胳膊射腿也就是了,何必射其要害呢?虽然仅仅是副画像,可终归让人心里不舒服。
算了,李建成心中暗自打算,日后遇到二弟,再与他好好解释此事吧。
这时,关隘上传来喊声,兄弟二人便不再说话,将注意力转向了战场。
唐军六架云梯,被关隘上的床弩破坏了两架,其余四架已经扣上城墙,士兵正前仆后继向上攀爬。
关隘上,滚木礌石倾泻而下。
战事十分激烈。
梁林一边指挥,一边高喊:“李元吉,冲自己兄长下手,你就不怕报应吗!”
“李建成,秦王画像在此,还不速速退去!”
李元吉这人除了冲动易怒外,还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和别人对着干,你让我往东,我偏往西,你想激怒我,我还偏不上当!
李建成也不在意,如此拙劣的计策,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但梁林笃定自己的办法有用,这不是他自大,觉得自己有多高明,也不是觉得李元吉和李建成有多愚蠢,梁林只深信一点:人言可畏!
如果军中出现流言,李建成、李元吉还会无动于衷吗?
如果这流言再传至民间呢?李建成和李元吉又会作何感想?
所以,梁林可不仅仅是喊给李建成、李元吉兄弟听的,更是喊给所有唐军将士听的!
基于此,梁林也不再藏拙,下令全力反击!
急促而有力的鼓声响起,梁林高呼:“新柳军,逐敌!”
关隘上,数千人同声大喝,声威在山谷间回荡不休。
新柳军气势如虹,唐军却毫无惧色,冯立朗声道:“擂鼓,助威!”
双方较劲一般,谁也不肯示弱。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呼喊如潮,鼓声震天。
一人守隘,万夫莫向。
唐军虽勇猛彪悍,但一个多时辰过去,却是连城头都没摸到。
李建成脸上平静如水,心里其实很焦躁,他知道攻城难,攻城惨烈,但见死伤如此之重,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
李元吉与他相反,指着战场兴奋的说道:“兄长你看,敌军的反击比前几日要凶猛的多,这说明他们怕了,咱们选择继续攻城没有错!”
李建成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焦灼的情绪也慢慢地放松了,从心底里,他是渴盼着打通白陉的,抛开对他个人的影响不说,打通白陉对河北局势,甚至对唐军与新柳军之间的整个战局,都有着转折性的意义。
时间很快来到申时,双方攻防依旧激烈。
攥了攥拳头,李建成叫人传令给营中的刘德威,让其做好接替攻城的准备。
李元吉喜道:“兄长,你是要日夜连续攻城吗?”
李建成颔首,“我军斗志正盛,此时退去,岂不可惜!”
“正该如此!”李元吉对此很是赞同,打仗嘛,就是要勇猛果敢,处事不疑!
关隘上,新柳军将士也感觉到了唐军的变化,此次进攻可比以往坚决的多!梁林不忧反喜,心中暗道,老子就是要把你们耗在这里!
第四百零二章 虚虚实实
唐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而前面的新柳军关隘却像一道坚固的河堤,让他们一次次无功而返。
天近薄暮,刘德威率军前来接替攻城。
李建成、李元吉兄弟,冯立相继返回唐营。
关隘上的新柳军也顺利完成了交接,返回关隘下不远的营地。营地里已经点起了灯笼,点点灯光在夜风中轻轻的摇动着,像是在和归来的将士打着招呼。
今天的伙食似乎很丰盛,离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肉香,梁林不由嗅了嗅,“娘的唉,弄的这么香!”其他人亦是一脸馋相。
没有回自己的帅帐,梁林和他的亲兵以及几个副将和往常一样,也随着士兵一同排队打饭。
长长的队伍,新柳军将士有说有笑,气氛很轻松,梁林心情愈发舒畅,许久没捞到打仗的机会了,今天可是打了个痛快,唐军死伤颇重,包括他在内,所有新柳军将士很是兴奋和满足。
伙食确实不错,主菜红烧肉,鲁菜的代表菜之一。色泽红润,香味扑鼻,梁林忍不住用手捏了一块儿扔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肥而不腻,松软可口。梁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嗯,老刘头的手艺见长,回头得表扬表扬!
除了红烧肉,还有炒豆芽和一碗鸡蛋汤,主食有馍馍,有粟米饭。
梁林几人打好了饭菜,找了处座位。
狠狠咬了一口馍馍,梁林含糊不清的说道:“老姜,明儿多派斥候向北,范围要扩大到漳水附近。”
姜副将有些疑惑,“将军,北面有敌情?”
梁林摇了摇头,“没有,我估摸着磁县那边老徐也快回邯郸大营了,咱们这边人手充足,照应着点滏口陉那。”
“好,知道了。”姜副将应道。
梁林抹了抹嘴,说道:“打邯郸可是大事,咱们后方可不能拖后腿,待会儿回关上,告诉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大意,更不能骄傲,唐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放心吧,不会大意的,唐军想过白陉,做梦吧!”几个副将俱是信心十足。
用过饭,梁林回到自己营帐,提笔给庞卿恽写信,信中详细描述了战事经过和自己的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战事无甚变化,梁林便令信使赶往邯郸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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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卿恽读罢信笺,笑着将其递给岑文本,“长史请。”
岑文本见庞卿恽面带笑意,便知梁林那边应有好消息传来。
接过信笺,仔细读过,岑文本由衷赞道:“梁将军运筹帷幄,不急不躁,且能兼顾滏口陉,真乃大将之风,尤其是使用李世民画像这一招,堪称绝妙啊!”
“长史所言极是。”庞卿恽指了指信笺,“此计看似简单,却直击人心,李氏兄弟的矛盾可不仅仅限于他们兄弟三人,更是李建成的东宫、李元吉的齐王府和李世民秦王府之间的较量!”
“所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梁林将军以李世民画像挑动的,也就不仅仅是李建成兄弟,其麾下将士亦会心怀不忿。攻城战,首在一个稳字,最是忌讳心浮气躁,此一番,唐军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岑文本感慨道:“岑某虽自幼便喜读经史,但于兵书也有所涉猎,自以为略知一二,今见大将军和梁将军用兵,方知岑某之浅薄,实在可笑。”
庞卿恽笑道:“贤弟太谦虚了。”
岑文本苦笑摇头,他是打心里佩服庞卿恽和梁林的用兵之道,也感慨新柳军人才济济。
庞卿恽提笔给梁林写了回信,赞其用兵之妙,嘱其谨慎从事。
天近午时,庞卿恽、岑文本用饭之后并未再去军前,而是各自回营歇息。
至傍晚时分,庞卿恽下令连夜攻城,并亲自率军至战场替换将士。
城墙上,汉东军将士见新柳军一口气列出四五十架云梯,后面还跟着大批抛石车和巢车等攻城器械,急忙回禀刘十善。
刘十善正在营中休息,闻听新柳军欲大举攻城,急忙出营来到西门城楼。
再看城楼下,新柳军攻势依旧不疾不徐,但在护城河边,云梯、抛石车、冲车、巢车密密麻麻数之不清,弓手、弩手亦整齐列队。
不动则已,动若奔雷。新柳军显然是要趁着夜色发起猛攻。
刘十善不敢怠慢,急忙巡视城墙各处,严令将士做好迎敌准备。
城墙上顿时忙碌起来,弓手、弩手、抛石车纷纷就位,油锅、柴禾、滚木礌石,灰瓶炮子又重新检查一遍。
夕阳缓缓而落,夜幕终于来临。
新柳军纷纷点起火把,点点火光映得地面一片橙红。
刘十善和守城将士见状,越发笃定新柳军要正式攻城了。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护城河边的新柳军却始终按兵不动。
刘十善纳罕,难道是疑兵之计?
如此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新柳军依然没有加强进攻的迹象,刘十善摇了摇头,战阵之间,兵不厌诈,这姓庞的虚虚实实,真是让人头疼。
汉东军守城将士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都觉得是虚惊一场。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将士询问刘十善,油锅还烧不烧?
刘十善皱眉向下看了看,新柳军何时进攻不好猜测,但却不能有丝毫大意,沉声道:“烧!”
转回身,刘十善继续巡视城墙各处,但有松懈者,均被其严厉斥责。
汉东军重新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结果刚过了一刻,护城河边的新柳军弓手、弩手居然开始撤退了!
“你娘的!”刘十善忍不住爆了粗口。
其他将士亦咒骂不已,这新柳军真是太能折腾人了。
副将韩继勋见刘十善满脸疲惫,眼中布满红丝,不由劝道:“将军,此地有卑职便可,你还是回营歇息吧。”
大兵压境,刘十善本就压力巨大,加上兄长刘黑闼遇伏受伤,确实有些身心疲惫。
向城下看了看,刘十善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此地就交给你了,姓庞的狡诈多端,务必要谨慎,千万不能给敌军丝毫可趁之机。”
韩继勋一脸严肃,“将军尽管放心,卑职谨记!”
临走之时,刘十善再次巡视了一遍城墙各处,千叮咛万嘱咐,才下了城楼。
韩继勋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非把刘将军折腾疯了不可。
第四百零三章 攻心为上
回到城内军营,刘十善洗漱一番,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眼前局面。
突厥骑兵一战被干掉了一千多,阿史那力普也受了伤,一时半会儿怕是指望不上了。
自己麾下骑兵经过整顿,士气倒有所提升,但战意依旧让人不放心,尤其新柳军居然备有那么多武刚车,显然是早有预谋。
没了骑兵的优势,出城野战就太过冒险了。
西面山岭上的营寨已被新柳军拔掉了一个,虽然人马损失不大,但再驻扎在那里,似乎没什么意义了,庞卿恽治军十分严谨,又有刘典三万之众虎视眈眈,偷袭新柳军大营的可能性极低。
刘十善起身刚要叫传令兵,却又慢慢躺了回去,如果西侧人马撤了,刘典会不会也来攻城?
唉!刘十善叹了口气,只觉得左右为难。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隐传来鼓声。
对这个声音,刘十善可是太敏感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几步来到门前,一把推开屋门。
沉闷急促的鼓声,激昂的喊杀声顿时清晰的传入耳中。
刘十善勃然大怒,一把薅住门口站岗的一个亲兵,吼道:“听见鼓声,为什么不叫我!”
“将...将军!”
亲兵懵了,城墙上有韩副将负责啊,总不能听见鼓声就叫你吧,那你还休不休息了?总不能不眠不休吧?
“哼,误了大事,老子砍了你!”刘十善推开亲兵。
转身回屋,另一个亲兵急忙跟了进来,帮着刘十善穿好盔甲。
披挂整齐,刘十善一路飞奔到西门,迅速登上城楼。
韩继勋一见刘十善,心中暗道,将军真的疯了不成?你这当主将的都乱了,其他人怎么办?这不是自乱军心吗?
“继勋,情况如何?”刘十善一边询问,一边向城下观望。
韩继勋上前拉住刘十善,“将军请随我来。”
刘十善不明所以,只道韩继勋有机密之事要向他禀报,便随着韩继勋来到城下无人之处。
“继勋有何事?”刘十善站定。
“将军!”韩继勋抱拳施礼,说道,“邯郸城内,我军足有三万可战之兵,粮草、器械亦是十分充足,即便突厥骑兵...”
刘十善一摆手,“继勋,这些我都知道,你到底有何事?”
韩继勋咬了咬牙,道:“将军,卑职的意思是,敌军打不进来,咱们不能自己乱了方寸,否则下面的将士必然人心惶惶!”
“什么?”刘十善一瞪眼,刚要发火,却见昏暗的灯光下,韩继勋一脸恳切。
刘十善心中暗叹,韩继勋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有些乱了方寸,但自己和韩继勋他们不一样啊,他们只是汉东军的普通将领,关注的大概也只是邯郸的成败。
如今清河、河间、平原,乃至背后的恒山,皆有战事,整个河北都危在旦夕!
李渊貌似宽仁,实则心狠手辣,李密、王世充、窦建德、萧铣,哪个有好下场了?
萧正沽名钓誉,惯会收买人心,为安抚河北百姓,必定不会放过他们刘家兄弟!
刘十善早有盘算,别人或许都有活命的机会,只有他们刘家兄弟,没有任何退路!
这些事,这些话,和韩继勋说了也没用!
刘十善拍了拍韩继勋,道:“继勋有心了,闻风声鹤唳,确实是某忧心过度了。”
“卑职僭越,失礼之处,还请将军担待。”韩继勋躬身施礼。
刘十善话说的诚恳,但韩继勋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言不由衷,心中很是失望,主公遇伏受伤的事,军中已经有所议论,这个时候最需要稳定人心,若是连刘十善都慌了,必将不战而溃!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新柳军那姓庞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就是攻心为上,以避免死拼硬打!
韩继勋心里很纳闷,刘将军也是宿将,缘何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呢?
“无妨。”刘十善扶住韩继勋,问道,“先前又是敌军佯攻?”
“是。”韩继勋并未过多解释。
刘十善犹豫了下,还是迈步上了城楼。
韩继勋暗叹一声,早知如此,自己何苦多事呢!
登上城楼,刘十善举目观望,城下灯火通明,新柳军抛石车、弓手和白天一样,进攻依旧有条不紊。
护城河边的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依旧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却已不见了庞卿恽的身影。
驻足片刻,刘十善转身下了城楼,这一次,他没再巡视,也没挨个叮嘱。
回营之后,刘十善倒头便睡,似乎真的听进去了韩继勋的劝说。
夜半时分,战鼓再次响起,刘十善从梦中惊醒,犹豫了下,躺在榻上没有起身。
一刻过去,鼓声依旧未停,刘十善翻身坐了起来,变躺为倚。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十善一惊,急忙下了床榻,趿拉着鞋子来到门前。刚推开屋门,只见一个亲兵领着传令兵正匆匆向他跑来。
传令兵来到刘十善近千,急忙施礼说道:“启禀将军,韩将军受伤了!”
什么?刘十善大惊失色,“敌军攻上城墙?”
“没有!”传令兵忙道,“将军放心,城门、城墙都很安全,是新柳军的抛石车、弓箭突然集中攻击城楼,韩将军一时不慎,肩头中了一箭,胳膊也被石块砸了一下,属下...”
不待传令兵说完,刘十善匆匆回屋,再次披挂整齐赶往西门。
离着老远,便见城楼处烟火弥漫,刘十善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城墙。
再看城楼处,一片狼藉!
碎石、箭矢遍地都是,有的石块上还冒着浓烟,士兵正忙忙碌碌的灭火。
韩继勋一见刘十善,满是惭愧,快步上前,道:“将军,卑职一时不察,请将军责罚!”
刘十善忙上前问道:“伤情如何?”
“还好,敌军用的是火箭,拔了箭矢也未流血,就是这条胳膊,好像折了。”
刘十善点了点头,转身来到墙边向外打量,嗯?没什么变化,和先前一样啊!疑惑的转过身,“敌军没有攻城?”
“并未攻城。”韩继勋说道,“敌军先是骤然击鼓,却并未发起攻击,卑职便在女墙后察看敌情,不料,敌军突然用了火攻,而且全部集中攻击城楼处,卑职闪避不及,这才着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