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章 不娶之秘
午后时分,起了大风,由东往西掠过松林,轰轰隆隆。
张芳的事,曹天霸做了决断,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永远比死了的重要,孙胜虽然罪大恶极,姑念他有个未曾谋面的儿子,曹天霸打算将张芳的事压下来,当然,他告诉孙胜,给他记着这笔账呢,等他儿子长大成人之后,他便在张芳坟前自裁谢罪。
孙胜感恩戴德,心道等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那得猴年马月,那个时候莫说风云寨,也或许整个曹家堡都是自己的,你曹天霸,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没有揭穿孙胜,曹天霸为此在众兄弟面前好一顿编排,说张芳的死是个意外,现在杀入官府,不一定能给张芳报得了仇,或许还搭上众位兄弟的性命,所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事先记着。
他开口,众兄弟无话可说。
安抚好众兄弟的情绪,曹天霸便准备下山,张芳死了,尸首还在官府手中,他要让张芳入土为安,必须下山。
仍旧是只带麻子一个,山路难行,牵马慢走,只等地势平缓了,才翻身上马一路疾驰。
回到曹家堡时,已然黄昏时分,麦子也从乔家药房回来了,正和丑妹准备晚饭,丑妹把她当大小姐伺候,不让她进厨房,麦子笑了笑:“我从小家穷,后又给我爹卖了,买我的那户人家也穷苦,遇到乔小姐,这才过上了好日子,也是做奴婢,所以我不习惯给旁人伺候,而你也是个苦命人,我没拿你当丫头。”
先遇到曹天霸,后遇到麦子,兄妹俩的恩德,丑妹感激不尽,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发誓要为曹天霸和麦子鞠躬尽瘁。
晚饭刚备好,曹天霸回来了,于是兄妹两个坐下来吃饭,丑妹任凭麦子喊就是不肯上桌,把饭菜给曹天霸和麦子摆好,就和麻子往厨房去凑活了。
兄妹两个边吃麦子边问张芳的事,曹天霸含糊应付过去,几口吞下一个馒头,道:“等会我出去下。”
麦子看看窗户已经黑透:“这么晚了。”
曹天霸道:“有点急事。”
哥哥不肯明说,麦子懂事的也就不问。
用罢晚饭,曹天霸就准备行动,他想干什么?当然是取回张芳的尸首,也知道明着要官府不能给,所以,他准备去偷。
协领府来过,路不是特别熟,一身夜行衣在身,简单混入夜色中,抽冷子抓了个小卒,逼问出张芳尸首在何处,听说已经重新悬挂在旗杆上,目的是引他上钩。
曹天霸哼哼冷笑,点了那小卒穴道,估摸一个时辰不会醒来,他就直奔演兵场。
而此时的协领府,犹如一只巨兽,静静的伏在夜色中,宋茂卿和宋赤诚父子俩正于书房弈棋品茗。
白日里,宋茂卿听说曹天霸带人要攻打衙门,忙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然而,曹天霸半路撤走,宋茂卿满腹狐疑。
而一直留在曹家堡的宋赤诚一直没有在各处露面,是因为他突感风寒,还病得非常厉害,今天身上刚好了些,便给父亲叫到跟前。
宋茂卿落了一个白子,看了眼微有憔悴的儿子:“脸色还是很差,干脆回京找太医看看吧。”
宋赤诚一笑:“风寒而已,小事,父亲不必替儿子担心,倒是老狼山那些土匪,我听说准备攻打衙门?”
宋茂卿不屑一笑:“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之前吓得要死,现在不过是故作镇定。
宋赤诚却道:“曹天霸能盘踞老狼山多少年,也不是没有本事的,对此人,不可小觑。”
儿子如此说,宋茂卿一叹,终于说了实话:“常索在任多少年,都没能打下老狼山,爹一把年纪,怕不是曹天霸的对手,所以,他不来,我不去,就这么维持挺好。”
忽然想起另外一事:“别说我了,说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那个乔小姐家世不错,虽然乔家在曹家堡的生意败落了,但我听说乔小姐的祖父可是乔广元,那个乔广元权倾朝野几十年,在京城,妇孺皆知,更是深得先皇和现在的两宫太后倚重,这不,又派他往那边打长毛去了,长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蹦跶不了几天了,两宫太后把这个肥差给了乔广元,还不是偏袒他,等乔广元班师回朝,不用问,还得加官进爵,这样人家的女儿,你为何不同意呢?”
宋赤诚满腹心事不能说,唯有敷衍:“我想再等等。”
宋茂卿道:“可爹不能等了,爹一把年纪,着急抱孙子,特别是你娘,病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油尽灯枯,我真怕她有那么一天的时候,会死不瞑目。”
宋赤诚面带愧疚。
宋茂卿继续劝着:“我可是听说那位乔小姐才貌双全,跟你很般配。”
宋赤诚晓得有些话再不说,必然让父亲误会更深,突然站起,跪在他面前:“恕儿子不孝。”
宋茂卿唬了一跳:“怎么了?”
宋赤诚低着头:“儿子现在,不能娶妻。”
宋茂卿云里雾里:“为何?”
宋赤诚顿了顿,方道:“朝中关乎儿子的传言,爹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宋茂卿不以为意的挥挥手:“爹不信他们说的,西太后器重你,他们竟然说西太后把你当面首养着,不过是因为你年轻,官做的好,他们嫉妒。”
宋赤诚声音打颤:“爹,那些话,其实,是真的。”
宋茂卿手一软,忙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愣愣的看着儿子,看了半天,痛苦的扭过头去,叹了声:“冤孽啊!”
宋赤诚更是溢出两行泪来,跪爬着来到父亲面前:“是儿子不孝,当初以这种手段获取西太后的恩宠,才能平步青云,可是现在后悔都已经晚了。”
宋茂卿回头见儿子如此情状,很是心疼,忙不迭的安慰儿子:“那又怎样,你在朝中的事是朝中的,家里是家里的。”
宋赤诚苦楚的摇头:“爹忘了,方家小姐是怎么死的?杨侍郎又是怎么丢了官职的?”
宋茂卿一惊,方小姐与宋赤诚有过婚约,某天往寺庙进香途中遇到匪人给杀了,而户部侍郎杨俭忠心耿耿,突然说他私吞公款然后黜免了官职,为了明哲保身,宋茂卿便解除了儿子和杨俭女儿的婚约,现在听宋赤诚一说,如梦方醒:“你的意思,都是西太后……”
120章 家丑
方小姐遇害,杨侍郎丢官,宋赤诚都怀疑是慈禧所为,然只是怀疑,并无凭据,可他害怕为此再害了玉贞,所以道:“儿子不能娶妻。”
宋茂卿手指自己:“如此,宋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宋赤诚直挺挺的跪着:“都是儿子的错,可儿子实在没办法,如果我敢娶妻,后患无穷,爹你可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协领的?”
宋茂卿怔住,不用问,西太后为了不让儿子娶妻,当然会恩赏一定的好处,他长叹一声,深感对不住宋家祖宗。
这个时候突然有丫头跑了来,匆匆施礼,道:“禀大人,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宋茂卿的一个手下,负责演兵场那一块的事,他来,宋茂卿第一个念头是,定是老狼山的土匪为旗杆上那俱尸首来闹了,于是霍然而起,腾腾往外走。
宋赤诚知道有事情发生,紧随父亲之后。
出了书房来到厅房,见了陈大人,宋茂卿便问:“是不是老狼山的土匪来了?”
陈大人点头:“来是来了,只来了一个,已经让我们给围困住。”
宋茂卿非常干脆:“走。”
等来到演兵场一看,所谓的围困,早给对方打的落花流水,然后只见一条黑影顺着旗杆往上爬呢。
宋茂卿手一伸:“拿弓箭。”
宋赤诚却道:“慢着。”
宋茂卿侧头看他。
宋赤诚道:“爹,赶来抢尸首的,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如果抓了此人,以此要挟曹天霸,解决老狼山那伙土匪,也就如探囊取物。”
宋茂卿当初把张芳悬于旗杆上,意在曹天霸,可是鬼使神差,旗杆莫名断了,张芳摔死,他也就失去了筹马,听儿子一说,道:“也好。”
忽然犯难:“可此人能把这么多官兵打败,可见功夫高深,如何捉他?”
宋赤诚微微一笑:“爹你一旁看着,此人交给我。”
宋茂卿是武官,宋赤诚更是打小便习武,本指望儿子考个武将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从而名震天下,谁知儿子竟稀里糊涂的混进了翰林院,不能不说造化弄人,但他知道宋赤诚功夫高强,是以点头:“你小心。”
宋赤诚仰头看那旗杆上的人已经接近尸首,他也是擅长轻功的,曾经扮了戏装,踩着荷叶点水而过,一技便让慈禧对他刮目相看,从而恩宠不断,看对方轻功也不赖,他有意卖弄,喊过一个兵勇,然后自己蹬蹬几步助跑,飞跃而上那兵勇的肩头,点了下借力,随即直冲而上,手中的刀一下子割断系着张芳尸首的绳索。
旗杆上的,当然是曹天霸,见张芳的尸首坠了下去,勾着旗杆的双脚使劲一瞪,人就如羽箭飞射而出,毫无偏差的接住张芳的尸首,落地时,已将张芳扛在肩头,低声说:“兄弟,大哥带你回家。”
这份柔情,生怕吵醒了睡梦人似的。
扛着张芳就走,宋赤诚拦在前面:“阁下既然敢单枪匹马来夺尸首,为何不敢把真面目示人呢?”
晓得是激将法,曹天霸根本不在乎这个,于是一把扯下脸上的蒙面巾。
兵勇手中的火把把演兵场照的通亮,宋赤诚一眼认出了曹天霸,这不是玉贞药房的伙计吗?宋赤诚不禁愕然:“是你!”
曹天霸昂然道“我乃,曹天霸。”
宋赤诚骤然变色,回想曹天霸在药房出出进进像自己家里似的,不用问,他和玉贞应该非常熟悉,玉贞通匪倒不重要,宋赤诚怕的是,玉贞和曹天霸,关系非同一般,这个时候也不是探究其他事情的时候,宋赤诚冷冷一笑:“曹天霸,你胆子不小,赶来协领府闹事。”
曹天霸认真的点头:“是,我从小胆子就大,所以我爹说我有点傻。”
这种谈话方式,宋赤诚感觉无法把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拐了弯道:“你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称霸一方,鱼肉百姓,朝廷早就下旨剿你,你还敢送上门来。”
曹天霸又非常严肃的点头:“是,我占据老狼山,成立风云寨,打家劫舍,称霸一方,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这种谈话方式,不是傻,而是疯,宋赤诚突然感觉自己穷于言辞了,话不投机,便动拳脚,过来就抢张芳。
曹天霸往后一躲,宋赤诚扑空,更加恼羞成怒,挥拳来打,曹天霸这次没躲,而是接住了他的拳头,手下稍微用力一拧,宋赤诚感觉自己的拳头快从手腕处断开了,痛得紧咬牙,终于发现自己的功夫,戏台上显摆一下可以,打斗起来根本派不上用场,若对方是街头的泼皮无赖也可以,主要此人却是曹天霸,明知打不过,已经夸下海口,唯有拼命。
然而曹天霸并不想跟他拼命,曹天霸更着急让张芳入土为安,于是待宋赤诚又一拳打来,曹天霸已经跃出几步开外,丢下一句:“改天得空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说完扛着张芳,飓风刮过般,眨眼不见踪影。
那厢的宋茂卿看得目瞪口呆,此人若不招安,自己一辈子都甭想剿灭。
陈大人忙谄媚的安慰他:“横竖一俱尸首,丢了也就丢了,还省得咱们替他掩埋呢。”
宋茂卿什么都没说,叫上儿子回了家。
仍旧是书房,宋茂卿问宋赤诚:“这事。你怎么看?”
宋赤诚反问:“爹问的是曹天霸?”
宋茂卿道:“当然了,那个死了的土匪,我根本没当回事,倒是这个曹天霸,功夫高深,你也说他能够盘踞老狼山多少年,不是泛泛之辈,所以想剿灭风云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搞不好损兵折将又不能把他如何,朝廷一旦知道,我便成了费力不讨好。”
宋赤诚也有这个担忧,还是宽解父亲:“朝廷那头,爹不必担心。”
宋茂卿睇他一眼:“你偶尔唱戏,愉悦自己取悦太后,也就罢了,可你不是戏子,更不是婊子,真的靠卖身来延续宋家的风光吗?”
言罢方感觉这话有点过火,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回头来看儿子。
果然,宋赤诚脸腾的红了,咬了咬嘴唇,垂下的双手暗自攥成拳头,内心隐忍的苦楚就像宿醉,给父亲的一句话勾引,后劲无穷,瞬间浑身战栗,眼角噙着泪花。
121章 门外汉
父子俩不欢而散,宋赤诚悻悻的回到房中。
一夜翻来覆去,想着自己既无法摆脱西太后,又无法忘记玉贞,虽然两个女人一个天涯一个海角,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大清现在的王,就是西太后,即便玉贞是犄角旮旯的一只蚂蚁,慈禧若想捻死,那也是轻而易举,所以他怕。
忽然又想起,方小姐遇害,他只是微微吃惊,并没有怎么难过,同杨侍郎的女儿解除婚约,他也没觉着不舍,可是对玉贞,他自问,为何这么怕呢?
第二天早起即收到了来自于京城的信函,不是慈禧写的,而是一个莫逆之交,告诉他乔广元在南边势如破竹节节胜利,眼看就要打赢了这场仗,按规矩,班师回朝,不仅能官复原职,说不定朝廷还能给嘉奖,问他应对此事。
说起乔广元和他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一个是老树根深蒂固,一个是新秀勃勃生机,又兼年龄差距大,不在同一个部门,没太多的交集,偏偏某一天,因为某件事,宋赤诚向慈禧献计,乔广元感觉幼稚,出言驳斥了几句,于是,结下了梁子,所以,乔广元出事之后,宋赤诚一伙人,拍手称快。
听说乔广元在南边打了胜仗,宋赤诚捏着信若有所思,玉贞在,投鼠忌器,所以,他也没想好要不要继续对付乔广元。
把信烧了,房中枯坐一会子,感觉没多久慈禧就会要他回京,他心里有桩事,必须抓紧。
于是喊了秉顺过来:“若我爹问我,你就说我去看妹妹了。”
秉顺应了,犹豫下,道:“听说老大人为大人的婚事犯愁呢,小人又听说乔小姐不是乔老东家的原配所生,而是乔老东家来关东之后另娶了个平妻阮氏所生,民间兴这个,大人何不效仿下呢。”
宋赤诚最怕谁提及他的婚事,略有不高兴,但这话实实在在触动了他,揉着眉骨问:“你的意思?”
秉顺道:“大人不能对乔小姐明媒正娶,就学乔小姐的父亲,暗地里生个一儿半女,京城那么远,谁能知道,如此延续了宋家的香火,也慰藉了老大人和老夫人的心。”
不谋而合,宋赤诚就是这样想的,还是假装生气:“你这奴才,又多嘴。”
秉顺忙垂头:“小人不敢了。”
宋赤诚转身出了房门,往后面要了马匹,独自上了街,本意是去找玉贞,不曾想在街上巧遇了妹夫阮致文。
“大哥,你这是去哪里?”
阮致文热情招呼,他身边还有两个伙计,伙计们抬着一筐瓷器碎片。
“我很快就要回京,想去你家里看看绣程。”
本打算去看玉贞,随机应变,临时说要去看妹妹,忽然那筐里瓷器碎片,宋赤诚非常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阮致文一叹:“就是绣程,说阮家瓷器铺卖的器物都是次品,全都给砸碎了,大哥你说,咱这是荒僻小镇,不是京城,卖那些上品价格奇高,平头百姓能买得起么,绣程根本不懂做买卖的事,还非得管。”
宋赤诚颇感意外:“小妹要管生意上的事?”
阮致文一叹:“是呢,把个铺子捣腾的乱七八糟,大哥你去看看吧,哪里像什么买卖铺子,倒像是书房。”
宋赤诚道:“她这不是胡闹么,行了我去看看。”
阮致文就指使伙计去找锔锅锔缸的手艺匠人,看能不能把这些破损轻的瓷器锔上,卖给穷人,或是留着家用,然后他陪着宋赤诚往阮家瓷器铺去。
路上,两个人闲聊,阮致文忽然想起昨天街上闹腾的事,就问;“听说老狼山那个曹天霸带着人马杀去衙门了,后来那些土匪竟然莫名其妙的撤了,可有此事?”
宋赤诚不置是或否,反问:“我也听说,你表妹乔玉贞和老狼山那个曹天霸有来往,可有此事?”
只是想一探究竟,无关大义,为的是私情。
阮致文却犹如谁劈头给了他一嘴巴,猛地一激灵,他当然知道曹天霸和玉贞来往,这还是乔继祖告诉他的,但他不知道宋赤诚为何问这个,而曹天霸是匪,玉贞同其来往,便是通匪,他又是玉贞的表哥,是亲戚,所以他很是害怕,怕连累到他,于是忙问:“大哥怎么知道的?”
宋赤诚随意道:“听说。”
阮致文偷着擦了下额头的汗:“这事大哥也不能听外面的人说,老百姓吃饱了没事干,成天的嚼舌头,东家长西家短,没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还他娘的添枝加叶添油加醋,我表妹玉贞,那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明知通匪是死罪她还能与曹天霸来往?我可真就不信。”
宋赤诚暗道,若真如你所言,我倒放心了,神色淡淡的叹了声:“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这样说,阮致文就道:“这事我回头问问玉贞,如果是真的,我一定告诉玉贞赶紧同那个曹天霸断绝来往。”
宋赤诚也就没说其他,一同来到阮家瓷器铺,嚯,果然如阮致文所讲,货品经过重新摆放,根本不像铺子,倒像足了某个大户人家的书房,那些瓷器打眼看也不像是出售的,而像是陈列的,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尊贵感。
宋绣程还在指使伙计们呢,准备将柜台也撤店,而换上书案,再于案头摆上笔墨纸砚,然后齐活。
宋赤诚笑道:“妹妹,你这是准备把阮家瓷器铺搅合黄了。”
宋绣程一回头,迎上前:“哥你说什么呢,我这么改,不好吗?”
宋赤诚徐徐摇头:“你这想法若是换做京城,或许可行,京城官宦多,读书人多,富贾多,官宦讲求排场,读书人讲究风雅,富贾爱附庸风雅,都吃你这一套,可这是关东,是曹家堡,百姓们除了种田犁地的泥腿子,就是放山采药的山民,或是沿街叫卖的小摊贩,他们大多目不识丁,只图温饱,不讲风雅,大多数人家有个泥盆木盆都已经不错了,谁能买得起你这么名贵的瓷器呢。”
宋绣程想了想:“哥,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宋赤诚道走过去拿起一件花瓶把玩着:“听哥的话,生意上的事你就是个门外汉,甭管了,回家好好的做你的少奶奶吧。”
宋绣程道:“管我是一定要管的,我虽然不懂经商,但我会学。”
122章 暗恋
乔家药房。
麦子正在扒拉算盘珠子算账,阮致文一脚踏入,麦子抬头见了,忙将算好的账目小心的写在簿子上,然后绕出柜台,迎上前,习惯的行个礼:“表少爷来了。”
阮致文环顾下铺子,问:“玉贞呢?”
麦子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从前她是非常希望玉贞嫁给阮致文的,觉着阮致文性情好长的也好家世也不错,而今不同了,哥哥喜欢玉贞,且阮致文也已娶妻,再来找玉贞,麦子觉着于礼不妥,她倒也没将心里想的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淡淡道:“小姐出去了。”
一句很普通的话,却把阮致文吓了一跳,草木皆兵的猜测玉贞该不会去见曹天霸,忙问:“她去哪里了?”
麦子一笑:“呦,表少爷这话问的稀奇,我可不敢过问东家的行踪。”
阮致文觉着这话有点刺耳,偏头看看麦子,不知吹的什么邪风,这丫头完全不似以前见了自己的低眉顺气,现在腰杆也挺直了,目光也淡定了,表情也严肃了,阮致文不知麦子的身世,还以为这丫头跟玉贞时间久了,多少沾染了玉贞的习气,也不同麦子计较,道:“我去看看姑母。”
麦子心道,太太恨你入骨,你还敢去见她,但也没拦着,而是躬身礼貌的相请:“表少爷慢走。”
阮致文便出了铺子往侧门去了内宅。
麦子继续扒拉算盘珠子算账,又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阮致文重又回来呢,漫不经心的抬头,呼吸一滞,手抠住了算盘珠子,紧张得不行。
来者彬彬有礼的问:“乔小姐在吗?”
梦游般的麦子终于醒了,小碎步奔出柜台,行礼道:“是孙老爷,小姐她出去了还没回。”
来者是孙仲春,他轻轻的哦了声,随意的看了眼铺面,未曾想过一个小女子,能把生意打理的这么像样,内心悠然而生出一丝钦佩,玉贞不在,他就对麦子道:“我来是为了聘礼的事。”
麦子一惊:“我哥,不是还回去了吗?”
孙仲春笑着摇手:“曹小姐别急,令兄是还回去了,但还多了,我今天把多出的那些银两送了回来。”
他叫自己为曹小姐,这种客气让麦子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怯生生的看了眼孙仲春,随即把头微垂:“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哥说了,多出的那些除了补偿给孙老爷侄儿的药费,另外是赔偿他砸碎的花轿钱,孙老爷尽管收着便是。”
孙仲春含笑摇头:“是达宏出言不逊,惹怒了乔小姐,受伤也是他咎由自取,所以补偿就不必了,轿子修修还能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赔偿也不必了。”
说着,回头看了眼,门外他的跟班小厮便走了进来,将身上的褡裢取下,倒出里面的银两于柜台上。
孙仲春看向麦子:“曹小姐代收吧。”
麦子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真的不用了。”
孙仲春道:“收了吧。”
麦子再无言拒绝,唯有沉默不语,心口如同揣了只鬼,惶惑不安。
孙仲春黯然站了一会子,最后告辞。
麦子送他出了门,看他上了马,拍马而去之时,孙仲春微微一笑:“曹小姐请回吧。”
麦子说了声孙老爷慢走,可等人家走的好远了,她还站在门口遥望,之前的只觉阮致文风雅俊朗,现在才发现,阮致文或许英俊但不清朗,或许风流但不文雅,因为阮致文身上镀满了铜臭气,刻意表现时,还可以,稍不留神,便显现出商人的精明油滑和市侩,但孙仲春不同,其虽然是一个农庄的财主,却有着道家的清逸,儒家的谦恭,和佛家的深邃,这种男人,实属稀罕。
直勾勾的看着人家的背影,浑然不知玉贞何时回来的,等玉贞问她:“看什么呢?”
麦子唬了一跳,摸着噗通噗通的心口:“小姐,你回来了。”
玉贞还以为自己突然发生吓到了她,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喜滋滋道:“开货栈的事,有眉目了。”
麦子听了,也就把心思由孙仲春那里转移回来,问:“小姐筹措到银子了?”
玉贞点头:“嗯,有人肯借给我,且利息很低,每年每百两取一分。”
麦子向玉贞学习经商之道,便也学习了关于买卖上的相关事情,她知道朝廷有规定,一切债务,每银一两,月息三分,也就是说,律法规定每两银子每个月收取的利息为三分,这已经是仁政,而玉贞说有人借给她的银子,竟然是每百两银子还是每年才收取一分利息,这,这与白给,有何区别?
麦子不禁想,会不会又是哥哥背后在帮玉贞?
断定是曹天霸无疑,他一直默默的帮助玉贞,一准怕玉贞不肯用他的银子,所以便以放贷的形式。
既然哥哥是假冒别人之名,麦子就不能说破,只佯装替玉贞高兴:“太好了。”
玉贞道:“谁说不是呢,眼下就差铺面了,货栈不比药房,不比非得在热闹的街面,稍微偏一点也无妨,最近你辛苦些,我得出去走一走,看有无合适的铺面出兑。”
麦子忽然想起曹天霸说的,想把乔家大宅给玉贞用,她想了想,道:“听说翰林书院那个许先生买下了乔家大宅之后,一直空置着呢,小姐要不要把乔家大宅再赁回来呢?”
玉贞有些动心,却又摇头;“不行,许先生说过要把翰林书院移过去的,现在空着,以后怎知人家不用呢。”
正说着,门外有人问:“乔小姐在吗?”
麦子扭头去看,心道今天可真热闹,这么多人来找小姐,回道:“在呢?哪位?请进吧。”
等那人走进来,麦子慢慢看向玉贞,偷笑:“小姐瞧,说谁谁就到。”
玉贞转身迎过去,微微垂首,有了礼数,道:“许先生怎么来了?非是我咒您,奈何我这铺子卖的是药材,许先生身上不痛快吗?还是家人?”
许诸葛笑着摇头:“托福,我和我家人都还好,我不是来抓药的,而是听闻乔小姐想盘铺面开货栈,刚好,我之前买下的乔家大宅闲着呢,假如乔小姐觉着那里做货栈可以,我想把大宅赁出去,不为旁的,多少赚点,贴补家用。”
123章 再次托媒
听说许诸葛欲把乔家大宅出赁,玉贞既欢喜又费猜疑:“先生是如何知道我想开货栈的呢?”
若没准备,许诸葛怎么会来,道:“乔小姐不是问过黄家肉铺是否出兑吗,我有个学生,叫黄优学,便是皇家肉铺的少东家,今儿一早,他便拉着其他学生讲,说乔小姐可真是不得了,开了药房又想开货栈,女中豪杰,是以,鄙人就知道了。”
此事倒也不假,所以玉贞信以为真,只是仍有疑惑:“当初先生买下乔家大宅,不是说要增开书院广育桃李么,怎么又要把大宅出赁呢?”
许诸葛笑了笑:“惭愧,我是有这个心思,可是没这个能力,老喽,身子骨不成喽,贪睡又惰行,得空还想喝几口酒抽几口烟,所幸现在还能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所以,才想把乔家大宅出赁,其实已经张罗了些日子,怎奈没人肯赁,偶然听说乔小姐想开货栈,所以赶紧来问问。”
他言之谆谆,玉贞便深信不疑,恰巧自己正为此事犯愁,当下立即道:“先生开个价吧。”
许诸葛笑了:“乔家大宅能重新归于乔小姐,也算物尽其用,那就,每年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不多,也不算特别少,玉贞道:“若我的货栈买卖好,我给先生五十两。”
许诸葛道:“那鄙人就等着乔小姐的五十两。”
这也算是一种祝福,玉贞谢过,当即往柜上取了银子给他。
许诸葛也不逗留,接了银子立了字据,走人。
本金有了,场子有了,玉贞高兴,也着急,把药房交给麦子打理,她就着手筹备开货栈,而开货栈,必去请教屈白臣。
先回内宅换衣裳,刚穿戴整齐,门口有人道:“玉贞你在房里吗?”
是阮氏。
玉贞还奇怪,母亲来自己房里,一贯都是推门而入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忽然想,之前为了麦子的婚事,母女两个翻脸,大概母亲一直耿耿于怀呢,应了声:“我在。”
无论母亲怎么错,也都是生养自己的人,况父亲不在了,母亲更可怜,于是过去为阮氏开门,不想门一开,阮致文在阮氏身后站着。
“表哥来了。”玉贞微微有些吃惊,也还是礼貌的招呼。
“来看看姑母。”阮致文从容应对。
玉贞有着同麦子一样的心情,母亲恨死了表哥,这会子怎么倒像是已经一笑泯恩仇了呢?
把二人请入房中,阮氏一边走一边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玉贞是去筹措资金,不想当着阮致文说,就敷衍道:“随便走走。”
阮氏清楚自己的女儿,从来不会像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闺秀闲着无事随便走走,女儿心里装着生意,吃饭睡觉睁眼闭眼都在算账,所以她说随便走走,阮氏岂能信她,怀疑是去曹天霸了,方才阮致文来说,玉贞同曹天霸感情甚笃,再不加以干涉,怕是要丢人现眼,毕竟曹天霸是个土匪,打家劫舍抢男霸女,玉贞跟他在一起,早晚逾越雷池败坏了名声,阮氏本不搭理阮致文的,听他这么一说,就问:“你怎么知道玉贞和曹天霸来往?”
阮致文道:“不禁我知道,连我岳父和我内兄都知道了,今天头晌,我内兄过去找我询问此事,姑母啊,玉贞通匪,其罪不小,不可轻忽。”
阮氏当然知道这是大罪,所以暂时忘记了与侄儿的仇怨,问他:“你和小宋大人,交情如何?”
阮致文感觉她这话问的相当多余,一笑:“这还用说嘛,我是他妹夫,我们是至亲。”
阮氏带着几分恳求的神色:“你跟宋大人和小宋大人说说,玉贞没有跟曹天霸来往,你也知道曹天霸是个土匪,他在街上偶然碰见了玉贞,从此便纠缠不放,我们是良民,百姓家,又能把他怎样,说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
阮致文清楚表妹的个性,但还是顺着姑母的话道:“我就知道玉贞是无辜的,她怎么能看上曹天霸那种粗人呢,行,这事我会跟我岳父和我内兄说的,不过姑母你也要劝劝玉贞,再碰见曹天霸,躲着走,另外,玉贞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婆家出嫁了,那个时候曹天霸也就死了心。”
阮氏忽然想起宋赤诚拒婚一事,无限感叹:“哪有那么容易就嫁了,你爹,倒是给玉贞说了婆家,就是你那内兄,可你内兄不同意,我也就奇怪了,之前他经常来找玉贞,这会子却说不同意,到底安的什么心思?瞧不上我乔家门风?那就别来找玉贞。”
阮致文一惊,他不知道宋赤诚也同玉贞有往来,心里窃笑,女人生的貌美,总是容易招蜂惹蝶,曹天霸也就罢了,土匪,粗人,野蛮生长,没有观念,不顾世俗之礼,可万没想到宋赤诚那种人物也迷恋女色,迷恋就迷恋吧,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他心里呸了口,道:“姑母也别为此生气,我那内兄在朝中做官,又受西太后倚重,当然是睥睨一切,一般的闺秀不会看上。”
阮氏不高兴了:“我女儿是一般闺秀?”
阮致文暗道,你女儿也不是皇帝的女儿,不过也知道,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是与众不同的,遂没有反驳,而是话锋一转,道:“您还是找表妹说说,让她少跟曹天霸来往。”
阮氏点头:“这个我知道,不过,那个小宋大人,可惜了,其实他和玉贞,无论年纪还是样貌,都很般配。”
阮致文存心讨好姑母,想挽回之前的仇怨,更担心自己所作所为被姑母得知,于是大包大揽:“等我去问问我那内兄,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阮氏登时欢喜:“好啊,你如果能促成玉贞和小宋大人的婚事,你在乔家,就是首功一件。”
阮致文一笑:“啥首功不首功的,谁让您是我姑母,玉贞是我表妹呢,不过我那内兄自家世好自己又有本事,这事还是有点悬,实在不行,我纳了表妹。”
半真半假,有这个心思,可没这个胆量,对宋绣程是又恨又怕。
阮氏回头眼睛一瞪。
阮致文立即道:“说笑呢。”
有求于他,阮氏就没翻脸,起身就走:“去找玉贞。”
124章 威吓
玉贞房内。
阮氏沉着脸:“你方才去哪里了?”
玉贞敷衍道:“随便走走。”
阮氏不信:“你是不是去找曹天霸了?”
玉贞颇有些哭笑不得:“娘!”
阮氏道:“你没去找曹天霸?那你干什么去了?”
为了洗脱自己的不白之冤,横竖开货栈早晚母亲也会知道的,玉贞于是便把自己出去筹措本金的事说了。
没等阮氏表示出吃惊,阮致文惊愕道:“你还想开货栈?”
玉贞想说,开货栈又不是开赌场开青楼,你作何这副吃惊的表情,淡淡的一笑:“怎么,不成吗?”
阮致文咽了口唾沫,说起货栈,其实他早就垂涎三尺,然而他知道开货栈非常之难,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货栈都是大量进大量出,首先需要大笔钱来周转,其次购入和卖出都不容易,还有货物存放,有的怕日晒,有的怕雨淋,更怕失火,而货物进出的押镖问题,更是让人头痛,可着曹家堡没有一个像样的镖局,打铁的卖肉的,自以为孔武有力,转行去开镖局,押镖外出,经常在道上被抢,所以开货栈,他才一直没有动这个念头,且整个曹家堡,至今还无一家货栈,而玉贞一介女流,竟然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能不吃惊么,然见玉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探寻的问:“有人帮你吧?”
那个人,他窃以为是曹天霸。
玉贞神秘一笑:“还真给你说着了,我背后有高人。”
阮致文一愣,怕她与曹天霸有瓜葛,她还这么嚣张得意。
阮氏却忽然想起玉贞进购药材回来之后,据说带回来个人,她问过,玉贞说是捡到的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伯,她信以为真,还埋怨玉贞多管闲事,乔家这么多白吃饭的还嫌不够,这又捡回来个,不仅白吃饭,风烛残年,将来还得为他养老送终,奈何玉贞的事她也管不了,于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听玉贞说背后有高人,阮氏忍不住问:“该不会,是你捡回来那个?”
玉贞微微一笑:“娘你猜的没错。”
阮氏道:“告诉娘,他到底是谁?”
玉贞摇头:“以后告诉您。”
阮氏徐徐摇着团扇,天还没热到需要打扇子,团扇类如折扇,都是附庸风雅的小玩意,只不过团扇为女人用,折扇为男人用,女儿不肯直言相告,阮氏也不追问,只道:“神神秘秘的,不过我可告诉你,世道险恶,你别与陌生的人来往。”
玉贞却道:“不是陌生人,是熟人。”
阮氏更诧异:“熟人?”
玉贞点头:“早晚介绍给您认识,但现在老人家不想见任何人,我也不好勉强。”
阮氏很是不以为意:“你自己小心就好,我才懒得见他呢。”
玉贞便不再就此事谈下去,她心里有一事,便是曹天霸下山。
碰巧阮致文心里也有一事,也是曹天霸的事,宋赤诚已经知道玉贞和曹天霸往来,那么宋茂卿当然也就知道,宋茂卿就是官府,官府知道玉贞通匪,早晚朝廷也会知道,他怕给连累,忙岔开这个话题:“曹天霸不除,始终是个祸害,官府又拿他没办法,我岳父正打算请朝廷派兵呢,所以曹天霸蹦跶不了几天了,你以后别跟他来往。”
信口胡诌之事,玉贞半信半疑:“朝廷给太平军闹得正头痛,才没工夫管一个土匪呢。”
阮致文语塞,半晌方道:“等朝廷剿灭了太平军,就会来剿灭他曹天霸。”
玉贞干巴巴的笑了声:“那得何时?那时曹天霸已经把曹家堡荡平了,我跟他还有些交情,所以乔家的生意不会有事,倒是你,在这里口口声声说要剿灭曹天霸,他想打曹家堡的时候,阮家的铺子,首当其冲。”
阮致文吓得面如土色,却虚张声势道:“他敢!”
玉贞一笑,什么都没说。
阮致文想了想,凑过来:“表妹你说,曹天霸真的会打曹家堡吗?他可是说过不抢曹家堡一粒米一文钱的,不过一个土匪的话怎么能轻信呢。”
玉贞又是一笑,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动不如一静,正是她笑而不语的样子,让阮致文更加害怕,忽然道:“表妹你不是跟曹天霸有些交情么,你告诉他我是你表哥。”
走人情关系?玉贞道:“你是我亲哥都没用,谁让你当初背信弃义,另娶宋小姐呢。”
这话无关感情,只是一种震慑。
阮致文脸上讪讪的:“当时,当时……”
玉贞眄视他:“当时我祖父出了事对吗?”
阮致文臊得脸通红。
玉贞道:“你别忘了,你娶了宋小姐,你岳父是协领大人,你就是官府的家眷,曹天霸想打曹家堡,当然先对付官府,所以,必杀你。”
大热天,阮致文吓出一身冷汗,又是一番虚张声势:“他敢!”
玉贞意态闲闲:“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阮致文再不知说什么。
玉贞也不吭声。
阮氏一旁看着,琢磨女儿和侄儿各自怀的什么目的。
半晌,阮致文道:“表妹你说,这事没有旁的法子解决了?要不,我给曹天霸送点礼。”
玉贞啧啧道:“曹天霸富可敌国,还在乎你那么点礼。”
阮致文再次无语。
玉贞眼角余光发现他似乎真的害怕了,正中下怀,曹天霸若想下山,非得官府出面招安,而官府似乎并无此意,所以需要个中间人来斡旋,而阮致文,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她话锋一转:“解决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阮致文一颗沉入河底的心突然给打捞上来似的:“你说,但凡我能办到的。”
玉贞随手在桌子上写着:“招安。”
阮致文一愣:“招安?”
玉贞道:“对,唯有将其招安,让他做个良民,官府消停了,你也安全了。”
这是相辅相成之事,阮致文醍醐灌顶般一拍大腿:“对啊,把他招安,他归顺朝廷,也就是归顺了官府,也就等同于归顺了我岳父,此后他在我岳父治内混日子,敢不听我岳父的话么,他听我岳父的话,也就听我的话,从今而后,那个大名鼎鼎的曹天霸对我俯首帖耳,被我呼来喝去……”
八字没一撇呢,先意淫开了,玉贞一笑,只要能让曹天霸顺顺当当的下山,自己今天的工夫就没白费。
125章 千年醋坛
阮府。
内宅。
东跨院。
一树杏花谢落,碧油油的新叶间长了些黄豆大的杏子,宋绣程由樱春陪着于树荫下伫立,仰头看天,目光渺远。
站的久了,樱春道:“小姐,回房吧,当心累着。”
宋绣程却皱眉而问:“你说,我要不要再开间药房?”
樱春不知她为何突然起了此念,实打实道:“小姐又不懂药材。”
宋绣程回头睇了丫头一眼:“哪个天生就懂,再说我可以聘掌柜招伙计,我只做东家收钱即可。”
樱春心道,做买卖如果这么简单,天下就没有穷人了,可是不敢说出口,也晓得自家小姐的脾气秉性,最见不得旁人比她好,更知道小姐之所以想开药房,还不是因为乔玉贞开了家药房,唯有顺着她的话道:“小姐的话没错,不过要不要先跟姑爷商量下。”
宋绣程眼睛朝上一翻,露出了多余的眼白,满脸的不屑与傲慢:“跟他商量,他会同意吗?”
正这个时候,阮致文匆匆回来了,宋绣程见了,并无像旁人家的妻子迎上去嘘寒问暖,反倒缓缓踱至廊上,懒懒的往美人靠上坐了下去。
阮致文追着她的背影走上台矶,樱春忙过去行礼:“姑爷回来了。”
阮致文嗯了声,便过去宋绣程跟前,柔声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呢,穿堂风厉害,当心着凉。”
宋绣程要的就是他的殷勤备至俯首帖耳,心情大好,和颜悦色的问:“你方才去哪里了?你送去修补的瓷器锔好了一些,李掌柜叫人送回来了,说放在铺子上不好看,我问过伙计,你不在铺子里。”
换做旁时,阮致文一准说谎,不想给她知道自己去找玉贞,是怕她打翻千年老醋坛子,可是眼下要说服宋茂卿对曹天霸招安,怕自己能力不足面子不够,关键时刻非得动用这个女人不可,于是道:“我去了乔家。”
宋绣程就像屁股给针扎了下,霍然而起,没起好,差点摔倒,阮致文伸手一扶,被她厌恶的甩开手,冷笑着:“怎么,旧情复燃?”
早预料到的,阮致文不惊不慌,道:“瞎说什么呢,我找玉贞有大事。”
宋绣程扭过身子丢给丈夫一个背影,阴阳怪气笑着,森森可怖:“大少爷是打算先休了我再娶乔玉贞?还是准备纳乔玉贞为妾呢?”
阮致文习惯了在她跟前装孙子,搂过来哄道:“又浑说一气,咱们可是要白头到老的,其实就怕你胡乱猜测,我本也不打算去找玉贞的,可是为了岳父大人,我不得不拼着让你骂的风险去找玉贞,因为岳父想对曹天霸招安,必然得通过玉贞不可。”
宋绣程一听,果然是大事,还关系到父亲的政绩乃至仕途,然她也有疑问:“曹天霸招安你找乔玉贞作何?”
阮致文左右看看,唯有樱春,而樱春是宋绣程的心腹,不足为虑,便道:“玉贞和曹天霸有来往,我去探探虚实,看曹天霸有意无意归顺朝廷。”
宋绣程不免吃惊:“乔玉贞竟然跟老狼山的那起子土匪有往来!”
阮致文连声嘘着:“你小声点,别忘了我可是玉贞的表哥,一旦玉贞通匪的事传出去,我被株连,你也没好儿。”
宋绣程方才出了吃惊,还有惊喜,暗道乔玉贞通匪,这个罪名不小,或许可以由此铲除这个妖精,然听阮致文一说会杯株连,惊喜又变成惊吓,一腔热血也冷了,问:“大少爷问的如何?曹天霸可有归顺朝廷的意思?”
阮致文道:“官府得先有这个意思,也就是说,得岳父大人有这个意思,唯有官府想对其招安,他才能考虑答应还是不答应,否则他即便有这个心意,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宋绣程蹙额:“我爹的意思,谁知道呢,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跑前跑后的管这些闲事。”
见她又起了疑心,阮致文道:“我还不是为了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上任以来,若想建功立业,最大的障碍就是曹天霸,剿匪不利,朝廷会怪罪的,而曹天霸盘踞老狼山多少年,易守难攻,打他不容易,所以唯有招安,才能解决这件事。”
宋绣程思忖下:“你说的没错,但不知我爹是什么意思。”
阮致文趁机道:“改天,咱们回去看望下岳父大人,然后问问他的意思,这事,不宜迟,毕竟曹天霸先抢了官府的粮仓,又听说准备下山攻打衙门呢。”
宋绣程点点头。
某日,得了方便,夫妇两个就回了宋家。
宋茂卿正在衙门处理公务不在家,宋赤诚也给慈禧宣召回京,阮致文只好在敞厅中闲坐喝茶等候宋茂卿。
宋绣程自从归宁之后,这是第一次回娘家,所以陪着宋夫人在房中说话。
天一暖和,宋夫人的病好转了很多,见外面艳阳高照,索性出来晒晒太阳活动下筋骨,此时于花园中和宋绣程并行散步,对女儿左看右看,微笑道:“还行,没瘦,说明阮家没有刻薄你。”
一旁的樱春心道,她不刻薄阮家人已经是福星高照。
宋绣程道:“公婆待我好,大少爷待我也好,您老放心吧。”
宋夫人一叹:“你这个做妹妹的都出嫁了,可你哥还未成家,娘这身子,活一天多一天,一旦熬不住了,也是死不瞑目。”
宋绣程唯有安慰母亲:“哥哥想娶妻还不容易,哥哥文韬武略,官做的大,想嫁他的闺秀趋之如骛呢。”
宋夫人道:“关键是他太挑剔,你说乔小姐那孩子不错,阮亲家前来说媒,你爹和我甭提过高兴了,可你哥竟然一口回绝。”
宋绣程一愣:“我公爹,他给乔玉贞提亲?”
宋夫人点头。
宋绣程心里骂着,天下女人都死绝了吗,非得给我哥哥提那个乔玉贞,嘴角抽搐,似笑非笑:“乔玉贞有什么好,未出阁的女儿家,抛头露面做生意。”
宋夫人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她一家子靠她养呢,再说,她如果嫁入宋家,也不必抛头露面做生意了。”
宋绣程知道母亲宅心仁厚,道:“哥哥不同意,您别操心了,说不定哪天哥哥就给您抱回一个胖孙子呢。”
宋夫人苦笑:“媳妇没有,哪来孙子。”
宋绣程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旁边的樱春:“怎知哥哥没在外面养个小老婆呢。”
126章 使者
一旁的樱春像给谁扇了一巴掌,面颊处通红通红的,双手绞在一处,紧抿着嘴唇。
宋绣程佯装不见,陪着母亲继续散步。
有丫头过来禀报:“夫人,大人从衙门回来了。”
这是多少年来为人贤妻的习惯,宋茂卿哪怕只是去茅厕溜了一圈,宋夫人交代家人,必须向她禀报,然后便吩咐丫头们,伺候洗脸洗手伺候茶水或是伺候更衣。
而宋夫人这种贤妻的作风被女儿完完全全的继承过去,并发扬光大,所以现在的宋绣程,哪怕阮致文去上房给父母晨昏定省,宋绣程一定派丫头跟踪,等阮致文回来后必然一番审问。
所以家教,即是身教。
只不过宋绣程没能领会到母亲那种贤妻的真谛,才会变成疑神疑鬼的个性。
听闻父亲回来了,宋绣程惦记着今天所来的目的,于是对母亲道:“您先回房歇着,我去看看爹。”
这个女儿孝顺懂事,宋夫人挥挥手:“去吧,你爹也正惦记你呢。”
宋绣程喊了丫头扶宋夫人回房,她和樱春便去了前头,到了敞厅门口,即听见阮致文已经迫不及待的提出将曹天霸招安的事,谁知宋茂卿拍案而起:“曹天霸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我正想出兵剿他呢,招安,他想的美。”
阮致文登时瘪着嘴无语了。
宋绣程一步迈入,她最了解父亲的个性,成天嚷嚷着要踏平老狼山,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道:“爹您这就不对了,曹天霸虽然打家劫舍,但没听说杀过人,想当水泊梁山那伙人杀人如麻,朝廷都可以招安,为何曹天霸不能呢。”
一句话,说到刀刃上,宋茂卿理屈词穷,坐在椅子上深思熟虑状,并顺着台阶道:“容我想想。”
宋绣程过来他给他捶着肩:“这事不用多想,曹天霸归顺了朝廷,曹家堡也就太平了,您老也省心了,百姓们也安居乐业,再说,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曹天霸招安,就算您救他一命了,否则他走的那条路就是不归路。”
阮致文从旁帮衬:“可不止一条命,老狼山土匪不下几百号呢。”
宋茂卿假意思量一番:“这事行是行,得上奏朝廷,再由朝廷派钦差往老狼山下旨。”
这是该有的章程,然而阮致文却想,朝廷派了钦差,自己哪里建功去?于是道:“曹天霸那伙人只是关东一小撮土匪,不比水泊梁山那些好汉……”
宋茂卿突然打断他:“你说水泊梁山那些好汉?”
阮致文一怔,恍然大悟,无论《水浒传》多么的家喻户晓,在朝廷眼中,水泊梁山的那些人都是反贼,并朝廷下令根本不准《水浒传》在民间流传,坊间百姓所知的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都是从说书艺人那里听闻的,所以他急忙改口:“小婿的意思,曹天霸就是个小蟊贼,不足以和水泊梁山那些悍匪相提并论,何必麻烦朝廷下旨呢,岳父大人完全可以独自把曹天霸给收服了,上达天听,请派钦差,岂不是太抬举曹天霸了。”
宋茂卿凝神想了想,感觉女婿的话也不无道理,曹天霸毕竟没兴起什么大风浪,乃至于朝廷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所以若去请旨,朝廷指不定就会怪罪自己连个小土匪都不能摆平。
思忖一番,做了决定,又犯难:“可是派谁上老狼山呢?”
是了,得需要个中间人同曹天霸接洽,下达官府的公文,阐明官府的意思,问问曹天霸的意思,而宋茂卿之所以问派谁去,就是不想派自己的手下去,目前还不知曹天霸的底,怕衙门去人,引起他的误会,为此做出极端的事来。
阮致文知道这是立功露脸出风头的机会,忙道:“小婿可以上老狼山。”
宋茂卿看了他一眼:“你?这可是担风险的事,曹天霸那伙土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阮致文道:“无妨,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再说我与曹天霸并无仇怨,而我只是个平头百姓,量曹天霸不会对我怎样,他毕竟扬言不抢曹天霸一粒米一文钱,他也断不会杀曹天霸的百姓。”
他之所以不怕上老狼山,是有玉贞做倚仗,玉贞和曹天霸有着交情,当然,他知道这所谓的交情,其实是私情,所以他觉着既然玉贞提出应该对曹天霸招安,曹天霸应该早怀了这个意思,他前去,不过是转达下官府的意思,然后回来再说下土匪的意思,两下通气而已,没什么危险,所以才主动请缨。
宋茂卿看去女儿。
宋绣程明白,父亲怕自己不同意,于是道:“爹你让大少爷去吧,他是您女婿,关键时刻他不帮您,谁帮您呢。”
女儿开口,宋茂卿就点头:“好吧。”
于此定下了此事,宋茂卿喊文吏起拟了对曹天霸招安的公文,阮致文拿着公文同宋绣程回了家。
回家他左想右想,有些不托底,毕竟曹天霸名声太甚,真怕那厮六亲不认,于是趁宋绣程歇午觉的时候,他又来到了乔家。
玉贞刚从屈白臣处回来,银子有了,场地有了,货栈即可以开张。
而货栈的名字,以她的意思,就叫乔家货栈,目的不言而喻,她想重振乔家,便想把所有的买卖都以乔家二字冠名,可屈白臣说这样未免太狭隘,想重振乔家,就不能一间药房一间货栈的买卖,此后铺子多了起来,也或许往外地开分号呢,都以乔家二字冠名,容易混淆,不如另取名字。
玉贞于是请其捉刀,屈白臣也不推辞,为乔家即将开张的货栈取名为义盛源。
万事俱备,她就开始筹备货栈开张之事,正麦子于柜台内研究呢,阮致文来了,瞧他那一脸喜色,麦子上前施礼:“表少爷。”
阮致文径直走向玉贞:“表妹,大喜了。”
麦子心里咯噔一声,还以为他是来给玉贞说媒的。
谁料,玉贞早已切准他的脉搏,知道他是为何事而来,故作淡然:“怎么,表哥也知道我的货栈即将开张了?”
货栈?阮致文一愣,没想到小妮子说干就干,还这么快,不过他道:“非是此事,而是我岳父宋大人,准备对曹天霸招安,还派我做使者。”
127章 出师不利
心里一直悬着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玉贞满心欢喜,但不漏声色,看了眼麦子:“上茶。”
麦子转身往离间走,边走边回头看,差点撞到药斗上,伙计忙说:“哎呦呦,掌柜您小心着。”
麦子终究不是玉贞的性情,也是太过高兴,所以才分心失神,扶住药斗道:“没事,忙你们的。”
不多时茶端来,这个时候她对阮致文就改变了态度,再次施礼:“表少爷请用茶。”
阮致文接过茶杯:“表妹,不如你跟我一道上老狼山。”
玉贞微微一笑:“你去,是衙门的使者,我去,算怎么回事?”
阮致文之所以叫玉贞跟着,是他心里仍旧没底,真怕曹天霸野性难驯对他不利,继续鼓动:“你是我表妹,你是使者的家眷。”
玉贞噗嗤笑了:“算了吧,没听说使者还兴带家人的。”
她推辞,阮致文便央求:“表妹你跟我去吧,你同曹天霸好歹认识,朝廷招安,这对他对风云寨所有人,可都是件大事。”
玉贞当然知道这是大事,所以假意推辞一番,也就应了。
于是两个人商定,明天一早,即上老狼山。
这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说到就到,早起玉贞往铺子上看了看,交代了麦子一些事情。
麦子悄声道:“小姐,那事,我跟我哥说了,他昨天就回了山上,这会子应该已经准备好,招安,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玉贞倒不怎么认为,张芳死了,曹天霸虽然安抚好了众人的情绪,倘或那些土匪见到衙门的人,不知会不会勾起因张芳而对官府的敌意呢,那些土匪虽然起初都是平头百姓,可啸聚山林久了,难免带着野性,而她也听说大多数人对于招安怀着抵触情绪,一直没有发作,不过是忌惮曹天霸而已,所以她预感,必然会生出些事端来,这也正是她肯陪阮致文上山的因由,真怕出事阮致文兜不住,只希望不要闹得太凶就好,是以轻轻一叹,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想的,都在这声叹息上了。
麦子问:“小姐你担心什么?”
玉贞斟酌着如何开口,偏巧这个时候阮致文来了,她也就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曹家堡人凡事都讲个时辰,所有的好事一般都择取上午进行,婚礼除外,所以阮致文既然来了,两个人即动身赶往老狼山。
阮致文骑马,玉贞独自驾车,到了山下,在一家车马店将马匹车辆寄存了,改为步行,山路艰难,迂回向上,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没到风云寨,阮致文养尊处优惯了,累得气喘吁吁脸上汗水直流,玉贞也累得直捶腿,而在过了狼牙峰的时候,突然打山坡上那片白桦林中冲出一队人马,玉贞知道这是风云寨负责巡逻守卫的前锋,连忙报上名号。
可着风云寨,谁不知道她呢,所以他们二人便被押解似的,带上了风云寨。
路上,阮致文偷偷的跟她说:“幸好有你在,否则这些土匪根本不认识我,还不得一刀砍了。”
玉贞嘘了声,指指那些土匪。
阮致文立即捂住嘴巴,自告奋勇前来下公文,此时却怕的要命,还带着几分后悔。
曹天霸得到禀报,招呼众头目往议事堂而去,他在最上头的虎皮交椅上坐定,旁边侍立着麻子,而下面是二十多位头目的论资排辈也坐好了,另有喽啰拿着刀枪立在门口。
玉贞和阮致文到了议事堂,门口守卫的喽啰们把刀枪交叉一横,挡住他们的去路。
明知是威慑,阮致文还是一抖。
玉贞却道:“我们是来请见曹大当家,又不是来打架,你们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里头的曹天霸听了,喊了声:“让开!”
喽啰们随即让开。
玉贞和阮致文进到议事堂,乍见里面黑压压坐满了人,又把阮致文唬了一跳。
其中很多和玉贞都是彼此认识的,然这种情形下,所有人皆装作不识,玉贞一捅阮致文,示意他在前,毕竟他才是名副其实的使者,于是阮致文手捧公文,徐徐而行,心里打鼓,手打哆嗦,脚下打颤,望着交椅上威风凛凛的曹天霸,猛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感叹原来那个时候表妹已经跟曹天霸有来往,而自己蒙在鼓里,还傻乎乎的想娶表妹,表妹一直拒绝自己,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曹天霸。
突然间,心中莫名的生出恨意,后悔对曹天霸招安,应该撺掇岳父向朝廷请旨派兵,把曹天霸剿灭才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骑虎难下,唯有一步步向曹天霸走。
突然有人拦住了他:“慢着,你是谁,为何来请见我们大当家?”
阮致文连忙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曹家堡阮家绸缎庄和阮家瓷器铺的少东家,也是协领宋大人的女婿,我是奉岳丈大人之命,前来对各位进行招抚的。”
拦着他的人,正是军师孙胜,冷笑声:“官府毫无诚意,既然想招安,就该派个文官武将来,哪有派女婿来的呢,难不成协领衙门已经穷到连个小吏都没有,如此甚好,我们还待何时,机会难得,杀进协领衙门,活捉协领大人上山入伙。”
都知道他是玩笑话,所以众头目起哄似的哈哈大笑。
阮致文闹了个大红脸,道:“非是协领衙门没有文官武将了,而是我与曹大当家有些交情,所以主动请缨请来招安。”
众人看去曹天霸。
曹天霸故作不识:“你谁呀?老子何时跟你有过交情?”
阮致文又给臊了一回,看向玉贞道:“我与大当家在街上遇见过,就是那次,当时我表妹也在,不信你问问玉贞。”
曹天霸却哈哈一笑:“这姑娘碧玉羞花的,不错,直接留下做老子的压寨夫人算了。”
玉贞明知他在扮戏,不过当众调笑玉贞还是受不了,瞪了他一眼,曹天霸立即止住笑,转头向阮致文:“你与老子有交情那又怎样,官府想对风云寨招安,首先得问问我们愿意不愿意,还有,你空着两只手来招安,你磕碜谁呢。”
阮致文一心求功,根本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听他一说,顿时傻眼,怯怯的问:“大当家的有何要求?”
128章 刺客
想当年水泊梁山那些好汉接受招安,皇帝可是赐了金牌银面、绫罗绸缎并御酒等物,孙胜读过书,知道此一节,所以才说官府毫无诚意。
曹天霸不读书,但听过这种故事,而说书人的嘴,为了让故事更加引人入胜,便极力渲染招安的场景,所以他才说阮致文两手空空磕碜人。
阮致文便问:“大当家的有何要求?”
其实曹天霸没甚要求,只不过他琢磨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了归顺,第一,张芳尸骨未寒,第二,怕自己太过痛快让官府小觑,阮致文小心翼翼的问,他便道:“叫宋茂卿亲自上山来。”
阮致文一愣,一百单八将受招安,宋徽宗可没有亲往水泊梁山啊,而在曹家堡,宋茂卿是父母官,在百姓眼中,等同于皇帝,所以宋茂卿怎么可能亲自上山呢,但阮致文不敢反驳,唯有沉默。
玉贞瞟了眼,曹天霸刚好也在看她,目光相撞,玉贞突然一瞪,曹天霸一个激灵,明白自己过了,于是道:“你无法代表官府。”
这个倒也没错,是以玉贞并不言语,也没有以目光暗示。
阮致文登时求助的看向玉贞。
玉贞佯装不见。
阮致文最后无奈道:“既如此,我回去告知宋大人。”
曹天霸脑袋一扬:“送客。”
自然有喽啰架着刀枪过来,如押解般的把阮致文和玉贞送出了议事堂,又送出了风云寨。
一路往山下走,阮致文满腹牢骚:“早知如此,我就不当这个使者,事没办成,回去怎么向我岳父交代?”
山路坑坑洼洼,玉贞看着脚下,一边道:“你就是官府的一碎催,回去直言便行了。”
阮致文不懂京言中这碎催是什么意思,整句话明白个大概,摇头而叹:“是我自己主动要来的,为此还让大少奶奶在岳父大人跟前美言,事没办成,不单单岳父大人那里没法交代,就是大少奶奶,也断不会饶恕我。”
山中风光,满眼浓绿,玉贞顺手折了根枝条把玩:“呦,原来还是个惧内的。”
阮致文给她揭短,登时羞臊难言,半晌方道:“如果我当初娶的是表妹你……一言难尽啊。”
幸好他没有把话题进行下去,否则玉贞就要打断他了。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往山下走,玉贞了解曹天霸的用意,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阮致文却不停的唉声叹气,怕回去给宋家父女训斥嘲讽。
行至半途,刚好是一陡峭岩壁的拐弯处,玉贞在前,他在后,看玉贞窈窕的身影沐浴着阳光,雾蒙蒙的便有了几分仙气,阮致文忍不住柔声唤了句:“表妹!”
玉贞随意的一回头:“何事?”
发丝拂动,撩的阮致文心忽悠一下,舔了下嘴唇:“无事。”
玉贞隐约感觉出什么,但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继续前行,走了一头汗水,身上也黏腻腻的,拐过岩壁,两旁山石相欺,道路便愈显得逼仄,而两厢树木横斜,于头顶把枝杈交错,倒是凉快了很多。
阮致文已经累到腰肢酸软脚底生疼,喊前面的玉贞:“表妹,坐下来歇歇吧,我这累得快散架了。”
玉贞当然也累,横竖天色还早,于是就地选了块凸出的石头坐了,刚好是浓阴下,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四下看,老狼山风景别致,树木繁茂,鸟语花香,若无闲事挂心头,在此隐居倒也不错。
阮致文凑过来坐在她身侧,彼此挨的太近,玉贞往旁边神不知鬼不觉的挪了下。
阮致文把瓜皮小帽摘了,用袖子擦了下头顶的汗水,侧头看她道:“表妹,眼前这情景让我忽然想起了咱们两个长大后第一次见面的那次。”
虽然是表兄妹,乔镇山没出事的时候,玉贞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偶尔随着乔镇山外出,大多的时间都留在家里陪阮氏,所以阮致文也不是时时能见到她,遂想起了那一年玉贞十四岁,正是豆蔻年华,阮福财软磨硬泡,使得乔镇山同意把玉贞许给了阮致文,当阮致文听闻此事之后,兴奋的跑到阮家,刚好玉贞随着阮氏准备往庙里上香,两个人于乔家大门前相见,也是这样的盛春时光,几树春花谢落,给风一吹,落英缤纷,洒了玉贞一身,那情景阮致文至今无法忘怀,人如春花,更比花娇。
再想起这个,他怦然心动,情不自禁的靠近了玉贞,忽然嗅到来自于玉贞身上那汗水混合着衣裳熏香的味道,他不免心神摇曳,以前和玉贞单独相处,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只觉玉贞美的如画,就那么看着欣赏着便足以,而今,大概是娶了妻成了真正的男人,更与床笫之事那上面如饥似渴的张茉莉厮混惯了,就多了种心思,再看玉贞,眼睛便不安分起来,专门看那些隐私的部位,待玉贞再想挪开,他突然一把抱住,激动、亢奋连带着紧张,声音都是打颤的:“表妹!”
没等玉贞反应过来并发作呢,突然打他们身后一跃而出个人来,看其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又蒙着面,玉贞猜测是山匪,转念又觉不对,这是曹天霸的地界,方圆百里无人不晓,谁敢在他的地界打劫?
正狐疑,那人不宣而战,直接一刀砍去阮致文。
阮致文吓的高喊一声“娘啊”,顺势一扑,躲过。
那刺客待补上第二刀,玉贞一下子挡在阮致文跟前,指着那刺客道:“你是谁?”
那刺客当然不敢搭话,想绕过她杀去阮致文,玉贞再次挡住。
阮致文见状,打地上爬起来就跑,那刺客闪过玉贞就追,刚好是个下坡,阮致文脚下一绊,像颗豆子,咕噜噜滚了下去,那刺客提刀想追,玉贞喊道:“你敢杀他,我就去找曹天霸!”
那刺客一听,稍微犹豫下,随即掉头跑入山林。
于此,玉贞更确定他是风云寨的人无疑,也知道曹天霸厌恶阮致文,可也不能取人性命,所幸阮致文得以逃脱,站在那里犹豫,是上返回去找曹天霸质问?还是下山回家?想起曹天霸晚上必然会去麦子那里,于是有了决定,虽然恨阮致文对自己非礼,也还惦记他咕噜下去会不会出事,于是跑下坡去,却并无找到阮致文。
129章 日久见人心
回到家,却发现阮致文正于药房柜台内坐着,额头划破了,面颊也有一处,长袍都是尘土,帽子也丢了,辫梢散开,整个人非常狼狈。
玉贞暗自冷笑,笑其逃命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更笑其曾经信誓旦旦如何爱她,性命攸关之际,却丢下她不管。
随即又想到了曹天霸救她那次豁出命去的一跃,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当时其实已经在想,这个人是土匪又如何,这世上能够把命交给你的人,不多。
见她回,阮致文叫苦不迭:“表妹,都说风云寨是虎穴狼窝,之前我还不信,这回我算是信了,如果不是你舍命拦住那人,我这条命也就交代,你说那曹天霸是什么东西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是奉了公文去对他招安的,他却背地里派人杀我,王八羔子。”
麦子刚打发走一个抓药的客人,回头怒视他:“你骂谁?”
阮致文莫名其妙的愣住了,浑身是伤,痛的难忍,正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见个丫头跟他这样说话,突然跳起来道:“我骂曹天霸,关你什么事?你个臭丫头,想造反不成。”
回头向玉贞:“表妹,这丫头何德何能,竟做了药房的掌柜,你赶紧把她给我撵走。”
麦子还想发作,玉贞瞟了眼,麦子便默不作声的去干活,玉贞淡淡的一笑:“你不是没死么。”
阮致文顿觉尴尬,是想起了自己不顾玉贞独自逃命,面上讪讪的:“我没死,还不是表妹你拼命护着。”
玉贞一摆手:“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好奇那刺客的来头,不是为了护着你,行了,以后你的事也别再找我,我忙着呢。”
阮致文忙道:“招安的事没成,我又弄成这孙子相,回头怎么跟我岳父和大奶奶交代?表妹你聪明,得教我。”
想起他突然抱住自己的那一幕,玉贞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胃里翻腾,嘴里作呕,冷冷一笑:“那不关我的事。”
说完喊麦子:“店里不忙,走,陪我去个地方。”
麦子见玉贞没给阮致文好脸色,暗道痛快喜滋滋的过来问:“小姐,我们去哪里?”
当着阮致文玉贞不想说,只道:“到了地儿你便知道了。”
麦子挽住她的手臂往外走,阮致文遥遥喊着:“表妹,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玉贞置若罔闻,同麦子出了药房才悄声问:“一般的,你哥哥什么时辰回家?”
麦子嘿嘿一笑。
玉贞板着脸:“别想歪了,我找他有事。”
麦子立即严肃起来:“如果不忙,我哥一般在天黑时候回家,如果忙,那就会晚些,不过他怎么都要回家的,把我自己放在家里他不放心。”
玉贞若有所思,看天色还早,可阮致文在药房呢,她不想回去,于是道:“咱们现在回家等他。”
麦子回头看看铺子:“没打烊呢。”
玉贞道:“无妨,刚好开货栈的事,我们两个找个安静的地方商量下,本钱有了,铺面有了,屈老爷子连货栈的名字都替我取好,只差进购货物了,所以迫在眉睫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两个人边说边走,麦子还有些害臊:“我有什么意见,小姐偏爱我,让我做药房的掌柜,可我对买卖不甚懂,其实小姐问我的意见,不如问我哥。”
玉贞无端的叹了口气。
麦子道:“小姐,你好像有心事。”
玉贞也不想对她隐瞒,苦笑下:“你可知行刺阮大少爷的人是谁派去的?”
麦子聪明着,立时像给针尖扎了心口,急着辩解:“绝对不是我哥!”
玉贞脚步不停,碍于身边不时的有路人经过,所以她低低道:“你怎么这样确定?”
麦子胸有成竹:“我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玉贞一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那刺客听说我要找曹天霸,掉头就跑了。”
麦子无言以对,憋了半晌方道:“我就是感觉不是我哥。”
玉贞窃以为,这是她身为妹妹在感情上有所偏袒,所以也不强硬的要求麦子承认什么,横竖晚上都会见到曹天霸,一问,便知。
于是跟麦子来到曹家,说起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呢,看着面前这气派的宅院不亚于乔家大宅,玉贞感慨万千,也知道曹天霸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不容易,然而,这些毕竟都是打他那些不义之财而来的。
麦子倒是非常高兴,喊门子把门打开,挽着玉贞进了门,还小声打趣:“小姐,我哥说,以后你才是这里的主母呢。”
玉贞脸一红:“浑说。”
麦子一副认真的模样:“怎么是浑说呢,那天在街上,我哥说要娶你,小姐可是亲口答应了。”
玉贞故意道:“那样怎样,我现在反悔了。”
麦子晓得她是在说笑,也佯装生气的样子:“小姐你可不能耍赖,你说过,言而无信,非是经商之道。”
玉贞鼻孔朝天哼了声:“一码归一码。”
麦子瞪起了眼珠子,颇有些她哥曹天霸的凶相:“婚姻更为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合辙押韵,有板有眼,说笑胡闹了半天,直接到了麦子的住处,关上门又疯了一阵子,最后丫头上了煮好的茶,还有两碟油黄酥香的茶点,玉贞连声感叹,麦子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她是打心里高兴。
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曹家和麦子吃吃喝喝,至黄昏,曹天霸回来了,在大门处下马,随口问了句:“小姐呢?”
门子答:“回总镖头的话,家里来了位女客,小姐这会子应该陪着呢。”
女客?曹天霸登时满面欢喜,猜到是玉贞,于是丢了马鞭给麻子,他就急匆匆赶去麦子的住处,听房中笑语喧哗,更确定是玉贞来了,高兴的三步并两步上了台矶,随即撞开房门就喊:“玉儿!”
房中的玉贞和麦子顿时止住了笑。
曹天霸已经冲锋似的跑了进来,直接扑向在炕上坐着的玉贞,然后双手插在玉贞腋下,一下子把玉贞给举了起来,还转开了圈,吓得玉贞花容失色,吓得麦子那边喊:“哥,快放下。”
曹天霸这才发现妹妹也在呢,于是放下玉贞,却没松开手,而是搂入怀中。
麦子臊得满脸通红,连忙跑了出去,反手把门关上,然后站在门口噗嗤笑了。
130章 誓言
在曹天霸怀中,是一种踏实的幸福,玉贞清楚,这块结实的胸膛会为她撑起一片天。
猛地想起阮致文遇刺的事,虽然阮致文性命无虞,虽然她很厌恶阮致文,但不能漠视一个道理,杀人放火,就是恶人所为。
陡然心情降到冰点。
浑然不觉的曹天霸把脸贴着她的脖子缠绵一会子,便划过下颚寻找那饱满如蓓蕾的唇了,又不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待想一口吻上,玉贞突然一把推开他,冷着脸问:“说,既然想下山做良民,为何半路截杀阮致文?”
曹天霸正情绪高涨,这话犹如兜头给他泼了盆冷水,一个激灵,然却一副懵怔恍惚的神情:“你说什么呢?”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玉贞道:“今天我和阮致文上山替官府下招安的文书,回来的路上遇到刺客,所幸阮致文无恙,否则出了人命,而阮致文还是宋大人的女婿,你想下山的事也就类如做梦。”
曹天霸皱皱眉:“遇刺?”
转而,问:“我为何要杀阮致文?”
玉贞顿了顿,方道:“你气阮致文缠着我。”
说这种话,未免有些害羞。
曹天霸眼睛一瞪:“按此理,我应该先杀了宋赤诚那孙子。”
是了,阮致文已经娶妻,宋赤诚至今单着,更何况宋赤诚家世好官做的也好文武全才又受朝廷器重,宋赤诚才是最大的威胁,言下之意,他不屑于对付阮致文那种货色。
聪慧如玉贞,当然听明白了,侧头看他:“真不是你?”
曹天霸点点头,口中咝了声:“谁敢在老子的地界打劫?奶奶的,他是不想活了。”
既然不是他,玉贞便知道大抵是谁了,意味深长的一笑:“是啊,谁敢在老狼山打劫?”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是看着曹天霸的,目光中的意味,曹天霸当然读懂了,怔怔的想了想,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孙胜!”
继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
孙胜为了阻止他下山,连张芳都牺牲了,当然也能做出半路截杀阮致文的事来,杀了阮致文,宋茂卿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此,他也再无下山的可能了,曹天霸咬牙切齿,何谓得寸进尺,孙胜便是,他于是向玉贞说明了一切,包括张芳那次。
玉贞听得瞠目结舌,回顾与孙胜见过的几次,道:“孙胜此人,第一次见他便觉心机太大,且没用在正路,不宜留在身边。”
曹天霸琢磨下她的话,最后点头:“我之前不杀他,是因为他女人一朵红有了身孕,我总不能让他的孩子一出生就见不着爹,这次我仍然可以饶恕他,不过,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玉贞默然不语。
曹天霸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揽过她入怀:“这事我会料理的,机会难得,来……”
来干什么?方才没亲到呢,得补上。
玉贞害羞,这又是在他家里,更知道麦子还在外头呢,使劲挣脱,准备破门而出,却给曹天霸捉住:“我准备去你家里提亲。”
玉贞突然安静下来,想了想,道:“不行。”
曹天霸很是诧异:“为啥不行?”
玉贞道:“大事未成,何谈婚事。”
曹天霸却有他的道理:“婚姻大事婚姻大事,没有比婚姻更大的事了。”
玉贞还是摇头:“你的镖局只是纸上谈兵,我的货栈也并未开张,等这两件事之后吧。”
曹天霸如一梦才醒,道:“都怪我意乱情迷,差点忘了大事,你说的没错,就依你。”
外头麦子在喊:“哥,小姐,用饭了!”
曹天霸一拉玉贞:“走,吃饭去。”
二人出了房,麦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哥,小姐,饭端上桌了。”
曹天霸眼睛一瞪:“叫什么小姐,叫嫂子。”
麦子嘻嘻一笑,待想开口,玉贞道:“浑说。”
麦子生生的把“嫂子”二字咽了下去,急中生智道:“成亲后叫嫂子,现在叫姐,玉贞姐。”
这个还可以接受,玉贞便没有吱声。
在曹家用了晚饭,不论菜如何,有曹天霸这个活宝在,一顿饭吃的非常快活。
饭后,天黑透,玉贞告辞回家,曹天霸道:“我送你。”
玉贞没有拒绝,知道拒绝无效。
夜幕下的曹家堡,万籁俱寂,偶有行人,也都是默默无语且脚步匆匆。
两个人是步行,横竖没多远的路,夜里骑马动静太大,当然这是玉贞的意思,曹天霸也并无反对,他刚好想和玉贞走一走,说些想说的话。
一轮满月高挂,天地无限光明,甚至能清楚的看清街边的各种物事的颜色,也能看清玉贞衣裳的颜色,人淡如菊,便不喜欢大红大绿,一喜藕荷色的衣裳,月色辉映下,仙气十足。
曹天霸情难自禁,伸手拉她入怀,玉贞想逃,奈何没有对方力气大,只能听之任之了,曹天霸道:“我出身不好,名声也臭,胸无点墨,更无一官半职,做生意还是个半路出家的,总之我哪里都不好,你嫁给我,算是委屈你了。”
玉贞立即道:“那咱们现在就分手。”
曹天霸立马把她搂的更紧了:“胡说八道。”
玉贞撇撇嘴:“假慈悲。”
曹天霸道:“听我把话说完,虽然我有这么多不足之处,但我保证一样对你好,把你当活祖宗供养,不叫你饿着冻着,不叫你伤心哭泣,总之就是对你好。”
玉贞心里道,我信,嘴上却说:“以何为据?”
曹天霸想了想,该发个什么恶毒的誓言好呢?思索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见了月亮,茅塞顿开,噗通跪在地上,仰头看天,振振有词:“皇天后土,我曹天霸在此立誓,一定让玉儿过的好过的快活,违此誓言,不得好死。”
这话未免太阴毒,唬的玉贞一下子跪在他跟前,手随即捂住他的嘴:“不准胡说!”
曹天霸笑弯了眼睛,顺势吻了下玉贞的手,然后挪开,四目交投,玉贞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水,亮晶晶的,煞是好看,他安耐不住那颗快蹦出胸腔的心,双手捧着玉贞的脸,想吻下去,又怕玉贞生气,于是就那么捧着,呈这样的姿势,许久许久。
只等玉贞突然站起:“走吧。”
他才后悔,刚刚为何胆怯呢,错失良机。
131章 货栈、镖局、戏班子,热闹起来了!
阮致文明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曹家药房坐到傍晚,唯有悻悻然的回了家。
宋绣程正于房中不安的等着他呢,见他狼狈而归,几分心疼几分奇怪,问:“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一壁喊樱春和其他丫头:“怎么都站在那里挺尸呢,赶紧给大少爷洗脸更衣。”
丫头们待过来伺候,阮致文摆摆手:“算了,等下我去浴房好好洗洗。”
宋绣程还是叫樱春拧了条手巾来给他擦脸,一边又问:“到底怎么回事?瞧这一身脏兮兮的,你不是上山招安去了吗?都说老狼山地势险要,也不至于连条路都没有吧,怎么像是钻林子爬坎子似的,这脸都划破了,疼不疼?”
手巾触及伤处,阮致文立即嚷嚷着:“轻点,这么大的口子,能不疼么。”
宋绣程撇撇嘴:“矫情,刚破了点皮,哪有什么口子,弱不禁风的,像个女人。”
阮致文无功而返怕岳父和老婆埋怨,唯有倒打一耙:“你还说风凉话,若非我逃的快,你现在已经守寡了,再说我上老狼山还不是为了岳父大人。”
宋绣程嫌恶的看着他,用手帕掸着他身上的尘土,哪里是尘土,是泥巴,糊在身上根本弄不掉,索性不弄了,道:“行了,晓得你不容易,快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阮致文实话实说,上山招安不成,还差点给杀了,抬手摸摸脸上划破的地方,自己一半是靠这张脸吃饭的,那些太太小姐成为他阮家绸缎庄的拥趸,哪个不是冲他这张脸去的,还有那个张茉莉,不也图的是他长的俊雅,方能听他差遣,差点毁了容,差点丢了吃饭的家伙,更担心脸上的伤处无法恢复到之前的样子,所以唉声叹气,懊恼无比。
宋绣程听闻他差点给曹天霸杀了,拍案而起:“曹天霸太嚣张了,等我明儿回去告诉爹,派出十万大军直接荡平老狼山。”
阮致文耷拉着苦瓜脸,嘴都快撇到耳根子了:“拉倒吧,衙门若有十万大军,何必对曹天霸招安呢,再说,你没听说么,朝廷内忧外患,里外用兵,根本不会动用任何兵马来对付一个小土匪,招安,是必走的一步,再说,正因为曹天霸不仁,咱们更要对其招安,只等他下了山,他那些人马也就地解散,他孤掌难鸣,咱们才好整治他,也才好报仇雪恨。”
宋绣程气愤难当:“这种人没必要让他多活一刻,朝廷方面倒也不必担心,有我哥哥在呢。”
阮致文冷笑下:“还提你哥。”
宋绣程感觉他话中有话:“我哥又怎么了?”
一旁的樱春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怕自己和宋赤诚的事会给谁明明白白的捅出来。
阮致文一咏三叹的语气:“我那内兄,喜欢上了我表妹,可我表妹却与曹天霸相好,你哥这回算是机关算尽喽。”
他说这话,几分狐狸城不吃葡萄的醋味,也有几分幸灾乐祸,他娶不到玉贞,就不想便宜了身边的宋赤诚,所以说这话解气。
宋绣程听了,微微一怔,转而就无限欢喜了,她不想哥哥与乔玉贞有瓜葛,刚好半路杀出了曹天霸,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假如曹天霸娶了乔玉贞,哥哥也就死心了,并且更重要的,曹天霸是土匪,即便下山做了良民,也改不了他的匪性,想着乔玉贞嫁个那样不堪的男人,她心花怒放甭提多开心了,眼珠一转道:“你管谁喜欢谁呢,现在咱们要说的是招安的事,我觉着,曹天霸无非想争取个面子,而你又不是衙门的人,由你去招安,传出去他抬不起头来,不如这样,让爹派个官员上老狼山再行招安。”
阮致文慢慢回头:“方才你不是想让岳父大人发兵剿灭曹天霸吗,怎么转眼就改变了主意?”
宋绣程神色自若:“招安这事是你提的,现在事没成,我还不是怕你丢脸,再说,细想想曹天霸提的要求没错,你又不是官府的人,你去招安,算怎么档子事。”
阮致文有些担心:“可就怕岳父大人不答应曹天霸的要求。”
宋绣程信心十足:“没事,我去说。”
知父莫若女,果然,宋绣程回家后一番至情至理的话,说服了宋茂卿,派了三位协领府的官员,又带着些许礼物,重上老狼山。
这次,曹天霸也赚足了面子,于是答应归顺朝廷,先佯装就地解散风云寨的人马,准备等下山之后,再重新召集到一处,开镖局,做生意,重活一次。
没过多久,玉贞的义盛源货栈开张了。
与此同时,曹天霸的天下镖局也挂出了招牌。
玉贞的货栈足以让曹家堡震惊,曹天霸的镖局更是让曹家堡震荡,一个小女子,接二连三的开了铺面,可谓女中豪杰,一个土匪,能够洗心革面做生意,可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而这个时候,又一件事让曹家堡人震惊,那就是打京城来了一伙人,是一个戏班子,班主叫沈蝶舞,先是探路似的在曹家堡搭台子唱戏,接连唱了三天,沈蝶舞是名角儿,曹家堡人哪见过这种戏曲大家呢,而一般戏子都是男人,戏台上的女人也都是男人扮的,第一次见女人唱戏,于是场场爆满,人们早把对玉贞的注意力转移到沈蝶舞身上,没用多久,沈蝶舞的风头便盖过了玉贞,为此曹家堡人不免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玉贞对此毫无兴致,一心扑在新开的货栈上,这一天,她准备往别处去收购粮食,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听说曹家堡因为去年春旱导致粮食欠收,现下粮食紧俏,都因为外面的粮食进不来,进不来的原因有三,一个,是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曹天霸已经金盆洗手,忌惮他,所以不敢将大批的粮食送来曹家堡卖,二,是曹家堡一直没有像样的大货栈,大批粮食到了根本无非储存,三,守着大山吃饭的百姓,习惯了把生计寄托在大山上,放山挖宝的人多,进出买卖粮食的人少,往年曹家堡风调雨顺也能自给自足,今年粮食短缺,玉贞就想,若能收购一批再倒手卖出,利润不小,才有了外出收购粮食的打算。
132章 惺惺相惜,还是美人相轻?
外出收购,免不了请镖局,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玉贞准备找曹天霸,这天在药房准备打烊的时候交代麦子:“回去跟你哥说,最近我准备去外面收购粮食,让他派几个镖师替我押镖。”
麦子却摇头道:“要说你自己跟他去说,货栈上的事我不懂,收购粮食的事我更不懂,外出押镖的事我还不懂。”
玉贞感觉她存心故意的,挑挑眉:“就一句话而已。”
麦子却极其认真的模样:“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哪天出发啊,带多少人多少车辆啊,走哪条路啊,等等等等,我说不明白。”
玉贞琢磨下,是这么个理,于是道:“好吧,我自己去找他。”
麦子嘿嘿一笑,窜过来挽住她:“走吧,我哥说晚上给我炖野味呢。”
玉贞有些犹豫:“现在啊?我怕我娘找我。”
麦子给她出谋划策:“让伙计跟太太说你去办正事了。”
反正她现在成天的忙,阮氏虽然担心,也不敢过多干涉。
玉贞笑着戳了下那丫头的脑门:“撒谎的功夫见长,越来越像你哥。”
麦子捂着额头:“我哥才不撒谎呢,我哥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玉贞有些难为情:“谁跟你说这个了,行了快走吧,伙计等着上门板呢。”
两个人现在更比以前感情深厚,无外乎中间有个曹天霸,彼此都觉着是一家人的感觉,手挽手,肩并肩,说说笑笑,来到曹家。
发现正门前停着一辆车,车下站着赶车的伙计,不是曹家人,麦子便知道家里来客人了,进了门,问门上当差的:“谁来了?”
门子顿时眉飞色舞:“小姐你猜怎么着,大名鼎鼎的沈蝶舞沈老板来拜访总镖头了。”
沈蝶舞,不就是那个戏子,麦子不知她因何来找哥哥,嘴一撇:“初来乍到,怎么就成了大名鼎鼎了。”
门房也是个不开眼的,没发现大小姐脸色不对,还在吹嘘呢:“沈老板可是京城名角,当然大名鼎鼎了,来了曹家堡没几天工夫,嗬,场场爆满,现在可算是家喻户晓了。”
这年月,戏子如同妓女,身份低贱,但不影响人们对戏子的拥趸和崇拜,比如某个大户人家,缝着喜事,必请戏班子助兴,遇着名角,还得花大价钱,有些是单纯喜欢看戏,有的是用戏子的声名来壮大自己的声名,来撑场面,亦或者是附庸风雅,但你要这种大户人家娶戏子嫁戏子,那就断断不能了,这种矛盾的现象一直存在,没谁觉着稀奇。
看门房一脸的痴迷,麦子沉下脸:“我就不明白了,你成天的守着门口,你怎么知道那个沈蝶舞是京城名角?你又怎么知道她在曹家堡唱戏场场爆满?”
门房骇然,半天说不出个子午卯有。
玉贞一拉麦子:“恁大脾气,走吧。”
麦子边走边嘟囔:“也不知那个沈蝶舞来找我哥作何?”
玉贞猜测:“或许是走镖的事,戏班子,各处撂场子,什么人都能遇到,当然也需要保护。”
麦子就是感觉不安:“会是这样吗?”
玉贞也不知道,反问:“不然呢?”
麦子回答不出,等到了前面待客的大厅,远远的即能听见曹天霸爽朗的笑声,麦子徐徐回望身侧的玉贞,发现她一如往常的平静,,面上丝毫不见波澜,麦子这才略微放心些。
自己家,也不用通禀,麦子挽着玉贞走进敞开的门,正中条案两厢,上首坐着曹天霸,下首坐着个长衫小帽的俊俏青年人,不用问,便是沈蝶舞了。
曹天霸见她们两个回来,立即收住了笑,先唤了句:“玉儿。”
随后道:“来来,我给你们介绍。”
沈蝶舞礼貌的站了起来,麦子和玉贞两个人并排站在,她却一眼落在玉贞身上,这姑娘眉目如画,若非鬼斧神工不能得,虽然穿戴朴素,怎奈那清冷的气质彰显着与生俱来的尊贵。
曹天霸先介绍玉贞:“这是玉儿。”
沈蝶舞便想当然道:“是令妹吧。”
麦子那边道:“我才是他妹妹。”
沈蝶舞发现自己唐突了,惭愧的一笑。
麦子骄傲的指着玉贞:“这是我嫂子。”
沈蝶舞不易察觉的一怔。
奇怪的是,玉贞没有像平素那样纠正麦子,只容色淡淡,端然而站。
曹天霸却哈哈一笑:“未过门呢。”
随即又为玉贞介绍沈蝶舞:“此是大名鼎鼎的沈老板,京城名角,还进宫给两宫太后唱过戏呢。”
玉贞回想自己女扮男装的时候轻松给人识破,再看同样女扮男装的沈蝶舞,简直是雌雄莫辨,风致清朗,言谈举止完全可以鱼目混珠,若非知道她是女子,非得错把她当做男人不可,想想这也难怪,扮戏的人,当然是扮什么像什么,于是得体的微微垂首,有了礼数,道:“我叫乔玉贞,梨园行当,我不懂,不过沈老板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沈蝶舞忙啪嗒收起手中的折扇,拱手做礼:“原来是乔小姐,我一唱戏的,名声再大,也不如乔小姐,我刚来曹家堡即听说有位乔小姐,堪称巾帼英雄,开铺子做买卖,成为曹家堡首位女东家。”
玉贞含自谦道:“哪里是什么巾帼英雄,经商也是迫不得已。”
两个人互相客套互相吹捧一番,麦子快人快语问:“沈老板既然是京城的角儿,怎么跑到曹家堡这种小地方来了呢?”
其实玉贞心中也有此问,只不过她觉着这是人家的隐私,不方便问。
沈蝶舞有一瞬的迟疑,转而笑道:“当然是京城混不下去了。”
她是经过大场面的人,这种半真半假像是玩笑的说话方式,得心应手。
玉贞真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呢,唯有曹天霸知道,她是得罪了极权之人,在京城无法立足,不得已跑到关东来讨生活,曹天霸知道这事触碰到沈蝶舞的痛处,忙把话题岔开:“厨房炖了野味,走,咱们吃饭去,算是我给沈老板接风洗尘了。”
沈蝶舞想推辞,曹天霸道:“沈老板救过我的命,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是救命之恩呢,沈老板想开戏园子的事我一定帮忙,但这顿接风宴还是要吃的,否则我心里不安。”
133章 身世
救命之恩?
玉贞和面子面面相觑,完全不知他们之间还有这段故事,玉贞也就明白曹天霸为何对沈蝶舞如此礼遇了。
盛情难却,沈蝶舞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总镖头了。”
曹天霸做了请的手势:“啥叫叨扰,人多热闹,走,吃饭去!”
曹家大宅,房屋几十间,当然有独立的饭厅,一张桌子四个人,曹天霸坐了主人的首位,下首玉贞执意让开沈蝶舞,不为别的,人家首先是客,其次人家救过曹天霸。
酒菜布满桌子,除了曹天霸猎捕的野味,便是时令菜蔬,热气腾腾的,香味四溢。
丫头们过来给宾主斟酒,曹天霸率先抓起筷子夹了块野鸡肉放入玉贞碗中,微微一笑:“这个你爱吃。”
没等玉贞有所反应,他又夹起一块野猪肉放入玉贞碗中:“这个你也爱吃。”
当着外人,玉贞有些难为情,连说:“好了好了,太多吃不下。”
麦子故作吃醋:“哥,你偏心,那个我也爱吃。”
吃醋是假,甚至打趣也是假,是故意做给沈蝶舞看的,目的是要沈蝶舞明白,曹天霸名草有主。
曹天霸哈哈一笑,又夹了块肉遥遥的一丢,毫无偏差的丢到麦子碗里:“吃吧。”
麦子从未见过这阵势,吓得把身子往后仰,那样子,不是她吃肉,而是肉吃她似的,惊愕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哥你刚刚夹给玉贞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曹天霸指着彼此:“咱们俩离的远。”
麦子噘着嘴:“强词夺理。”
玉贞赶紧把自己碗中的野鸡肉野猪肉倒入她的碗中:“都给你。”
麦子倒了回去:“又不是给我的,吃了也不香。”
玉贞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她一下,然后看看沈蝶舞,示意有客人在呢。
曹天霸道:“抱歉,我这妹妹像我,浑!”
沈蝶舞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看你们兄妹的这个样子,倒让我好生羡慕。”
曹天霸忽然想起一事,拱手道:“沈老板来了曹家堡,我本该先去拜访的,奈何我最近有些琐事需要处理,所以就耽搁下来,说起来实有怠慢,还请沈老板海涵。”
其实,沈蝶舞携沈家班来了之后,临时搭台子唱了三场便是名声在外了,他怎会不知呢,原本以为当初沈蝶舞说或许会来关东闯荡是一句戏言,不想她真的来了,既是恩人,该当拜访,可曹天霸因为要处理镖局的事,特别是他留下了很多兄弟,独独没有留下孙胜,理由是:“老二你比大哥还有能力,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所以你自谋生路吧。”
孙胜也不想留在他身边,感觉在他身边自己一辈子都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遂假意洒泪一番,念其对风云寨有功,曹天霸赠以重金,兄弟道别,孙胜独自去开了家客栈。
话说回来,曹天霸料理镖局的事只是个不大的由头,之所以没急着去见沈蝶舞,是因为他刚下山,在曹家堡人眼中,还没能褪去土匪的名声,他怕自己贸然去见沈蝶舞,给沈蝶舞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拖到沈蝶舞登门拜访他而来。
沈蝶舞虽是戏子,因给那些如诗词曲赋般的戏文浸润久了,性情几分高雅冷傲,听曹天霸的愧疚之言,她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总镖头不必在意。”
她的这种个性,倒是让曹天霸非常欣赏,犹豫下,拱手道:“沈老板,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沈蝶舞依样还礼:“总镖头有话尽管说。”
曹天霸道:“恕我直言,女人唱戏可不多,天下名角我也听闻几个,像贾兰仙、吴菊青,都是男人扮女人,戏台上真没见过几个女人,沈老板怎么吃这一碗饭呢?”
戏子,唱的再好,再出名,也算沦落,是以曹天霸才有此一问。
沈蝶舞叹了声:“我也不想的,我是孤儿,给一个江湖艺人收养,老人家就是唱戏的,后嗓子倒仓,很严重,有几年唱不了,全家还得糊口,于是才让我学戏。”
轻描淡写几句,却道尽凄楚身世。
曹天霸颔首:“原来如此,不过沈老板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得了这么个巧宗儿,方能成就沈老板现在的名号。”
曹天霸这个人不屑于世俗观念,什么戏子妓女在他眼中都只不过是一个人混饭吃的手段,所以这番夸赞是发自真心的。
然而沈蝶舞却有自知之明,一笑:“总镖头谬赞。”
闲话之后,开始喝酒吃饭,沈蝶舞保护嗓子,不喝酒,以茶代酒,同曹天霸推杯换盏,知道玉贞是曹天霸的未婚妻,不想搅合人家的好事,所以饭后连茶都没喝,立即告辞。
曹天霸挽留一番,她执意要走,曹天霸就送她至门口,诚恳道:“沈老板如今来了曹家堡,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曹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沈蝶舞淡淡一笑:“总镖头言重了,今日前来看望总镖头,不过是朋友叙旧,并无他事,而我来曹家堡,也只是试试看,倘或能落地开花,我就把沈家班在此扎根。”
曹天霸道:“我可是同沈老板一起上过台的,见识过沈老板的能力,再说现在沈老板的大名已经是家喻户晓,一定能在此扎根的。”
玉贞一愣,这个浑人,竟然上台唱过戏!
麦子也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沈蝶舞有礼:“借总镖头吉言,也承蒙曹家堡父老抬爱,赏我一口饭吃。”
言罢又与同样送她出来的玉贞和麦子拱手做礼,最后告辞而去。
沈蝶舞一走,玉贞赶紧书归正传,告诉曹天霸她想往外地收购粮食,来回都需要镖师押车。
曹天霸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行啊,我亲自去。”
玉贞道:“不必了,你的镖局才开张,你还是坐镇家中的好。”
机会难得,曹天霸坚持:“家里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有人托镖,我会交代曾广的,他原先是风云寨的第三把交椅,如今他是镖局的二当家。”
玉贞也就不再推脱,于是两个人又谈了些细节。
谈完了正事,忽然想起沈蝶舞,玉贞就问:“那个沈老板,缘何救的你?”
曹天霸瞒了她太多事,这件,也不想直言,于是闪烁其词:“说来话长,改天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