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章 月映
出发往外地之前,玉贞准备去看望下屈白臣,顺道看老人家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
次日一早,便让厨房打点了热菜冷菜还有酒,统统装入一八宝食盒,准备去看望老爷子。
刚出房门,却给富氏和阮氏堵住,玉贞连忙行礼:“大娘,娘。”
阮氏看她手中拎着食盒,问:“你这是去干什么?”
玉贞直言:“去看老爷子。”
在乔家,屈白臣实乃秘辛,乔家人只知道玉贞带回个老者,但不知其姓名,也不知其来路,大意是乔镇山的朋友,既是朋友,却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大家都有所怀疑,然乔家货栈,是屈白臣帮着玉贞开起来的,大家虽然有怀疑,却又赞赏他的能力。
阮氏亦是这种矛盾心理,女儿同个陌生男人交往,她早有微词,此时便皱眉道:“他既是你爹的朋友,于乔家又有帮助,何妨请到家里来住呢,神神秘秘的,怕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母亲这样说恩人,玉贞有些不满:“跟你说过,老爷子习惯了清静。”
富氏听了指着西跨院:“我让继祖搬出来,那里清静,玉贞啊,你娘说的没错,你身为女儿家做生意实属无奈,但能回避的还需回避,虽然那个老爷子一把年岁,到底是个男人。”
富氏出身望着,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内心所想,在语言上表达出来,也有所收敛,阮氏却不同,关东女人,爽快泼辣,经常看见身后背着孩子嘴里叼着烟斗手上干活的妇人,更何况阮氏父母早亡,跟着哥哥阮致文相依为命,兄妹俩疲敝秉性相差无几,阮氏好在性子不刚,嫁给乔镇山之后如同修行一番,虽然没能脱胎换骨,也端庄了很多,不过因为玉贞在屈白臣这事上一直藏着掖着,她怀疑与曹天霸有关,说话便带着火药味:“卖猪下水的张老发倒是一把年岁呢,前几天在街上捡了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直接领回家过日子去了,男人就是男人,不分老少。”
一个是大娘,一个是娘,玉贞不好与她们争执,随便敷衍着:“这事容我跟老爷子说说,他如果不反对,我就带回家来,我忙着呢,您二老若是没什么特别要交代的,我可走了。”
阮氏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食盒:“急三火四的个性真像你爹。”
言罢才明白富氏在呢,这种话类如打情骂俏,虽然男人已经不在了,还是感觉不妥,于是一把将玉贞推入房门:“你大娘找你有话说。”
玉贞只能把二老请到房中,阮氏和富氏于炕上坐下,玉贞道:“我去倒茶。”
阮氏喊她:“等等,你大娘就是为这事来的。”
玉贞一回身,懵然不懂。
富氏道:“你之前有麦子在身边伺候,可如今麦子已经找到了家人,所以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我准备把月映拨给你。”
月映,玉贞知道是三姐玉馨房中的人,便推辞:“月映伺候我,谁伺候大姐?算了我,我不需要人伺候。”
富氏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温婉和蔼:“玉馨你就不用管了,我叫绿萍过去服侍她,你说你早出晚归,也总得有个人在房中,不然你看,连个倒茶端水的人都没有,你是堂堂的乔家四小姐,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
玉贞知道绿萍是富氏房中的丫头,她只是不懂,为何不直接叫绿萍过来服侍自己,把绿萍拨给玉馨,再把玉馨的丫头月映拨给自己,绕来绕去,不嫌麻烦?心中有事急着走,没工夫追根究底,欣然接受:“那就多谢大娘了。”
富氏慈爱一笑:“你这孩子,一家人,谢什么,要说谢,大娘谢你才对,几十口子要你养活,大娘愧疚的很。”
玉贞听她哽咽难言,忙道:“您方才不是说么,一家人,谢什么,我们一家人能同舟共济,于我已经是最大的满足。”
阮氏一旁感慨:“你大娘是见你太辛苦,心疼你,所以把月映拨给你使唤,月映那丫头伶俐又稳妥,不过除了这件事,你大娘还有件事跟你说。”
玉贞就知道她们两个不是为了个丫头而来找自己的,也知道后面这件事才是重要的事,问:“何事?”
阮氏看向富氏,意思是你自己说。
富氏未语先叹了声:“还不是你大哥,他成日的闲在家里,快闷出病来了,所以我想让他去帮帮你。”
玉贞晓得乔继祖一直想去铺子上坐镇,以此显示他才是乔家的长子嫡孙,父亲不在了,这个家也该他来做主,对此玉贞并不在意,可要乔继祖去铺子上,她有些为难:“大哥寒窗苦读考取了功名,我很敬重他,然而,隔行如隔山,大哥不懂经商。”
富氏道:“他是不懂经商,哪怕只是在铺子上坐着,也好在在家里发闷,你不知道,你二哥继宗平时就是个喜欢闲散的人,得空便读书喝茶下棋逗鸟遛狗,可你大哥继祖不同,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原先在京城时天天往衙门去,别人觉着累,他倒是乐得其所,自来了关东,他就无所事事了,我真怕他会闷出病来,什么都不做成日的胡思乱想……”
说到这里,富氏哽咽了,掏出帕子擦泪。
玉贞忙道:“大娘,您别这样,我答应您还不成么,。”
富氏抬头便是一脸慈爱的笑:“你能干,其实用不到旁人帮忙的,可是老话说,打仗亲兄弟,你大哥即使不懂做买卖,往铺子里一站,那些想来咱们家闹事的人,也会有所忌惮。”
玉贞收购药材那次,乔继祖就曾在药房坐镇过,玉贞一回来,他便主动撤退了,既然富氏重提此事,玉贞点头:“成啊,您告诉大哥,今天起他就去帮我照看铺子,您说的没错,我忙的不落屋,麦子身为掌柜又是女儿家,还真的有大哥那么个人去撑场面呢。”
富氏与阮氏对望:“瞧,咱们家四小姐就是个开明的人。”
转头向玉贞:“不过我不能找继祖说,要说得你说,你说他才有面子不是。”
玉贞只觉好麻烦,无奈又答应了:“行,我现在就去找大哥。”
富氏连忙挥手:“好好,你去吧,我和你娘也出去走走,买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
玉贞送她二人离开,自己这才往乔继祖的住处而来。
135章 即将揭晓
天气好,乔家大少爷继祖独坐廊上看浮云悠悠,仰头太久,脖子酸,揉着脖子一低头,眼睛给阳光刺的,有些花,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心情不好,所以便无限放大,自怨自艾的嘀咕:“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大少奶奶葛氏一手牵一个的走出来,把一双儿女往丈夫身边一推,也带着情绪:“没错,这日子何时是个头?两个孩子我自己带,累死人了。”
从京城过来时,富氏做主,把家中的一些乳母老嬷嬷都遣散了,理由是老迈之辈不便远途,留下的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也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当时乔继祖两个孩子的乳母也都被打发回家了,富氏的理由是,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可以吃饭,必须断奶,留着乳母也就没用。
葛氏身为大少奶奶,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是累,丫头们她又信不过,见丈夫做在廊上优哉游哉,就把孩子丢下自己返回房内。
乔继祖虽然生气,然而自己没本事养活家人,也就只能把气咽下去,可他哪里会哄孩子,两个嫩生生的小娃仰头看着他,他左右瞧瞧没什么人,于是轻轻的捏了下儿女的小脸,柔声道:“跟爹顽,好不好?”
两个孩子怯怯的点了下头,之所以怕,是因为祖宗规矩男人不哄孩子,而他在京城时每天往衙门早出晚归,虽然是父子父女,见面少,也就非常疏离。
说让孩子跟他顽,具体怎么玩,他茫然不懂,大眼瞪小眼的同两个孩子对视了半天,最后一筹莫展。
刚好,玉贞来了,遥遥的唤了声大哥,乔继祖猛一回头,看玉贞笑盈盈的,知道是好事,按耐着心中的欢喜,问:“四妹,你怎么来了?”
玉贞走至廊上,一眼发现两个孩子,皆是圆鼓鼓肉呼呼,她喜欢得蹲下去逗弄道:“叫姑姑。”
两个孩子便奶声奶气的唤她:“姑姑。”
这甜甜的糯糯的语声直接把玉贞给融化,蹲在那里,一手搂着一个:“等下姑姑出去,回来时给你们买糖人,喜欢不喜欢?”
两个孩子又拉长了声音甜甜的回她:“喜——欢——”
玉贞高兴的左右亲了下。
乔继祖知道四妹是个忙人,非大事不能蹬自己的门槛,而他更着急那件大事到底是什么,隐隐的怀着侥幸的窃喜,所以喊葛氏:“四妹来了,我们有话说,带孩子进去。”
葛氏虽然有情绪,大事上不敢同丈夫过多计较,忙走了出来。
玉贞亲热的唤了声大嫂,葛氏温柔道:“四姑娘坐吧,我叫丫头给你倒茶。”
玉贞摇手:“不必麻烦,我坐一会子就走。”
葛氏便识趣的带着孩子进了房。
玉贞也坐在乔继祖身侧的椅子上,急着去见屈白臣,于是开门见山:“大哥帮我去照看下药房,我忙货栈的事呢。”
乔继祖登时一喜,还故作矜持:“药房上面,我不懂。”
玉贞知道他的用意,劝道:“有麦子和伙计呢,再说药房就在家门口,我偶尔也会过去看看,大哥只需在柜台内一坐,就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一般,那叫压阵。”
给了台阶下,乔继祖又不傻,附和着:“那倒是,大哥没有偏见,但麦子毕竟是个女儿家,听说曾经有人当众调戏她呢,且她迟早嫁人的,所以铺子上没咱们自己的人怎么成呢,可我没名没分的在铺子上坐着,不好看……”
故作停顿,是有想法。
玉贞心领神会,道:“药房虽然是乔家的生意,但我也不会要大哥你白白辛苦的,我听说晋商有银股身股之说,乔家药房大哥并未投入一文钱,所以每月清账期,我按身股给大哥分红。”
可以入主乔家药房,还能分红,乔继祖心花怒放,面上还是表现的非常平淡:“四妹瞧你说的,大哥不为这个。”
玉贞晓得他心口不一,但看他一个大男人成天在家坐着,也委实可怜,着急去见屈白臣,起身道:“就这么说定了,大哥你现在没事就过去药房看看吧,我怕麦子一个人照应不过来。”
乔继祖也站了起来:“好,我马上过去,你去忙货栈的事吧。”
玉贞想走,乔继祖喊住她:“另外,货栈有忙不过来的,也跟大哥说,还有你二哥呢。”
玉贞嗯了声,告辞而去。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能如此迁就乔继祖,还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血缘就是这么奇怪,本不认识的两个人,一旦说他们是亲人,虽然也有几分生疏,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彼此关心爱护。
完成了富氏嘱托的事,玉贞急匆匆赶到屈白臣那里。
这是个不大的宅院,花了些许小钱赁下的,应屈白臣的要求,也没有什么人在此服侍,玉贞到时,轻拍街门,不多时屈白臣出来把门打开,道:“该不会是货栈上有事?”
两个人见面大多都是谈生意,玉贞也就直言:“之前跟您说过,我准备外出收购粮食,您给的几条线路我都记住了,价格也清楚,是以没什么特别要讲的,就是过来看看您,看您还有没有嘱咐我的话。”
两人一路走至院子里,就在那架葡萄藤下坐了,屈白臣道:“你很能干,又聪明,我很放心。”
玉贞道:“可我见识不广。”
屈白臣道:“一点点的,你的经验就足了,别怕,我在这里呢。”
玉贞感激的一笑,忽然想起什么,道:“那个,我娘和我大娘觉着您不能老是怎么藏着躲着,像是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她们想让你住进我家里。”
屈白臣吃了一惊,当然那吃惊在目光中,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所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问:“你说,你娘,他要我住进你家里?”
玉贞道:“是的,我娘说,您既然是我父亲的朋友,又在背后扶持我,与乔家有恩,怎么能让您独自住在外头呢,也没人在身边照顾您,为此还怪我不懂事,慢待了您,所以坚持要您住进我家里,世伯您看,我很为难。”
屈白臣听罢,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笑的目视地面,地上是青砖,砖缝间长出寸余的青草,一如那那尘封的往事冒出了头,良久,大概是斟酌清楚了,最后道:“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好吧,我随你回去。”
136章 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得知恩人将至,阮氏一早便叫人洒扫庭院,甚至连屈白臣的住处都提前拾掇干净了,便是之前乔继祖住的西跨院,而乔继祖一家搬到东跨院和乔继宗一家住一起,因为能够入主药房,又能分红,对于给屈白臣腾挪住处,乔继祖表现的非常爽快。
既然是丈夫的朋友,阮氏特别交代管事们,无论接待屈白臣的敞厅还是屈白臣所住的跨院,悉数换上极品龙井,这物事她珍藏了很久,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然后,又让厨子出去采买鸡鸭鱼肉和菜蔬,这才早上,她便开始准备午间的迎客宴了。
为了不给已故的丈夫丢脸,她自己也刻意打扮一番,当然,所谓打扮,就是穿戴相对隆重些,并非大红大紫那么艳丽,她甚至连脂粉都不用,一张素面,为夫守制。
然后,就坐在房中等丫头们来报,就这样等了一个多市场,丫头才进来道:“二奶奶,四小姐带客人到了,在前面的敞厅呢,四小姐说,请大奶奶和二奶奶过去下。”
阮氏站起,抓过炕几上的团扇,然后往富氏房中而来,不巧,富氏头痛病犯了,面带歉疚道:“只能妹妹你去招待咱们的恩人了。”
阮氏见她头痛得紧皱眉头,脸色也很差,先问她要不要找个郎中,富氏苦笑:“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在京城时,太医都没看好,算了,疼一会子,熬过去,就会好了。”
既然如此,阮氏道:“那姐姐歇着,我去前面了。”
富氏话都懒得说,只挥挥手。
阮氏由丫头翠枝陪着来到前面的敞厅,未到门口,即听见里面有隐隐的交谈声,知道是玉贞在陪着那位恩人,她又整理下衣裳,还压压发鬓,一脚迈入敞厅的门槛,刚好里面的屈白臣听见脚步声看过来,四目交投,阮氏手中的团扇啪嗒落在地上。
搀着她的翠枝连忙拾起,她接过,淡淡道:“玉骨的,就是滑,还不如竹骨的呢。”
也不知说给谁听的,声音非常之小,迈进门槛,又是娴雅的轻轻摇着团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玉贞赶过来道:“娘,你认识的,屈世伯,当初还是您让我有困难去找世伯的呢。”
她看了眼屈白臣,一如既往的精瘦,只是老了,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遍布,长袍马褂,穿戴像个师爷,目光也是那么的深邃和锐利,她微微行个礼:“当然认识,你父亲的至交好友嘛,一别经年,世兄还好?”
屈白臣也在看她,体态较以前丰腴不少,平添了几分雍容,八成新的衣裳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纹丝不乱,没有多余的首饰,一只簪子固住发髻,虽然打扮简单,气度上一看即知是哪个人家的主母,没什么皱纹,肌肤依旧光滑,但神态上已经老了,只是眉眼如旧,难描难画,屈白臣还礼:“托福,还不错,乔夫人可好?”
不过是见面时的客套话,阮氏却一叹:“乔家的事,想必世兄已经知道了,我本该随镇山而去的,可是还有女儿在,我怎么能那么自私呢,所以,苟活于世吧,好在我女儿能干,重振乔家,让先夫于地下也可以瞑目了。”
玉贞扯了下她的衣襟:“娘,说这些伤心的作何呢。”
阮氏勉强挤出一个毫无诚意的笑:“不说。”
屈白臣很是礼貌的安慰她:“夫人节哀,人终有百年之时,乔兄只不过先走了一段,侄女儿能干,乔兄当可以放心。”
提及女儿,阮氏侧头看看玉贞,眼中有怜爱,也有骄傲。
玉贞感觉母亲的情绪有些不对,当着个久未见面的朋友,还是丈夫的朋友,母亲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猜不透,玉贞就琢磨母亲大概是见到故人,触景生情想起父亲,才失了方寸,不想母亲继续发挥让屈白臣难堪,就道:“娘,我陪世伯去看看住处,”
阮氏正好处于不知所措的境地,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又失态,忙点头:“去吧,世兄如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跟我说,也可以跟玉贞说,还可以跟大奶奶说。”
屈白臣呵呵一笑:“孤家寡人,哪怕有个戗子住,也足矣。”
玉贞道:“世伯淡泊名利,风骨高洁。”
屈白臣笑的大声些:“这孩子,你把世伯吹捧那么高,担心摔下时会很痛。”
玉贞也笑:“不会不会,我接着您。”
阮氏道:“这孩子已经被曹家堡人吹捧上了天,她可从来不怕摔下来会痛呢。”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快。
屈白臣欣赏的看着玉贞:“年轻人,就该有这份豪气和傲气,否则难成大事。”
阮氏忙道:“你可别夸她了,一个女儿家,十七八岁大小了,不急着嫁人,成天的抛头露面做什么买卖,有人吹捧就有人骂。”
玉贞脑袋一扬:“让他们骂好了,我这整天忙的,连吵架的工夫都没有。”
屈白臣也道:“让他们骂好了,早晚他们会臣服在你的脚下。”
阮氏道:“这口气,一如当年,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玉贞回头问:“娘,世伯当年是不是也是豪气干云,傲气冲天呢?”
阮氏一怔,忙道:“我也是听你爹说的。”
随即又道:“带你世伯去看看他的住处吧,席面已经张罗齐整,等下为你世伯接风洗尘。”
玉贞于是带着屈白臣去了西跨院,阮氏也给翠枝陪着回到房中,进了门,跌坐在炕上,目光空洞,表情呆滞,翠枝唤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最后翠枝不得不大声些:“二奶奶,奴婢给二奶奶倒杯茶。”
阮氏心不在焉的挥挥手:“去吧去吧。”
待翠枝给她端了杯茶回来,她还在发愣,最后翠枝唤了她几声,她才如幽幽一梦醒来,接过茶杯却没喝,神思恍惚的放在身边的炕几上,道:“给我取烟袋来。”
关东人多抽烟,但因乔镇山不喜欢,所以她没抽过几回,而翠枝又哪里知道她的烟袋放在哪里呢,遂问:“二奶奶,烟袋在哪呢?”
她仍旧木然的一动不动,手一指旁边的柜子。
翠枝会意,往柜子里翻出烟袋来,还有烟料,在她的指导下一步步先往烟袋锅子里装满了烟料,再递给她,然后擦着火镰为她点燃。
久不吸烟,开始呛的有点咳嗽,渐渐的便得心应手了,屏退了翠枝,独自坐在炕上吞云吐雾,思绪翻腾。
137章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把屈白臣接回家,玉贞即动身往几百里外的平原地带收购粮食。
动身前,嘱咐阮氏照顾屈白臣。
阮氏答应是答应了,只是目光有些微妙,玉贞急着走,也没工夫仔细琢磨,出了家门,便赶往货栈,和曹天霸越好的,在那里汇合。
而今的曹天霸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良民,在曹家堡有宅院有铺面,十足的富贵老爷,平时上街也不必乔装改扮,成日的打扮得像个暴发户似的,花花绿绿,恨不得把绫罗绸缎都穿在身上,方能显示出他天下镖局掌门人的身份,这么一段日子下来,自认为已经融入到百姓们当中,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翻看新的篇章,只等娶了玉贞,人生便达到顶峰了,想着玉贞已经答应嫁他,成亲,是迟早的事,所以无论旁人怎么想他,他自感快活。
然而,他有前科在,占山为王那么多年,曹家堡人对他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便不是这么几天能改变的,所以天下镖局虽然兴师动众的开张了,却是门可罗雀,没人敢找他押镖,甚至偷着议论,找他押镖,便是自投罗网。
所以玉贞请天下镖局,在曹家堡又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为此富氏乃至乔继祖都有怨言,然谁都知道玉贞固执,且玉贞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他归顺朝廷,给官府招安,他有家眷还有他那些镖师也都有家人老小,他们不敢胡来。”
富氏和乔继祖也承认曹天霸不会胡来,但他名声臭,好人不屑于为伍。
费尽口舌,玉贞最后连解释都免了,直接道了句:“时辰不早,我得走了。”
富氏无奈去找阮氏,阮氏正在房中抽烟,她本就深居简出,自打屈白臣住进乔家,她甚至连房门都懒得出了,听了富氏的话,摇摇头:“我管不了,像她爹。”
富氏脸色当即暗了下来,这话阮氏习惯了说,可富氏听了心里不舒服,仿佛阮氏在她跟前显摆自己的男人,名不副实,而她阮氏才是乔镇山正儿八经的妻,富氏不高兴,所以也就不再言语。
而玉贞急匆匆赶到货栈,即原来的乔家大宅,曹天霸带着几个镖师早已等在那里,见了玉贞问:“车马呢?”
玉贞道:“不带车马,到了那里临时赁下,我是第一次去那边收购货物,还不知详细,一旦带着车马到了那里,却没有粮食可收购,岂不是白跑一趟。”
曹天霸点头:“有理。”
又问:“那你怎么办?”
玉贞道:“给我弄一匹马,我想你们镖局不缺马匹。”
曹天霸有些吃惊:“你没骑过马!”
玉贞不以为意:“不学,永远不会。”
曹天霸又道:“有理。”
喊了个镖师过来:“回去,给乔小姐弄匹马来。”
那镖师刚想走,被山驴子喊住:“回去多麻烦,这有现成的。”
他说着眼睛瞄向街上刚路过的一人,那人骑了匹油光锃亮的枣红马,山驴子馋涎欲滴。
玉贞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厉声呵责:“你们现在是镖师,是保护客人行礼货物的,不是山匪。”
山驴子脸一红。
曹天霸开口即骂:“王八蛋,老子带你们下山,是想给你们指条明路,可你死性不改,你给老子听着,胆敢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赶紧滚出天下镖局,不知有多少兄弟等着进镖局呢。”
风云寨兄弟众多,镖局容纳有限,所以曹天霸也在琢磨另开间买卖铺子,好安顿那些没有生计的兄弟,或是把天下镖局开到各地,这样就能安排更多的兄弟。
山驴子忙赔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曹天霸指着他:“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和孙胜一样,都是贼心不死,若非你功夫好,老子会把你留在镖局?”
山驴子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味的讨好的笑。
曹天霸就让另外一个镖师回去给玉贞带了匹马来,特别叮嘱要一匹性子温顺的马来。
不多时,马来了,个头不高,表情温顺,玉贞很满意,大大方方的来到那马的跟前,心道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么,骑马而已,能有多难,于是一抬腿,认了镫,我上,我上,我上上上,只是上几次都没上去,惹得曹天霸哈哈大笑:“说了不行,偏逞强,不如咱俩骑一匹吧。”
玉贞不甘心:“我还没驾过车呢,那天为了追麦子,不一样驾的好好的,我一定能骑马。”
说着又试了几次,最后还是在曹天霸的帮助下上了马,可是坐上去就害怕了:“这么……高!”
曹天霸把自己和那马做比量,还不到他心口,这是纯种的蒙古马,矮,温顺,通人性,所以才给玉贞骑,可看玉贞面如死灰,知道是真怕了,于是又道:“还是咱俩骑一匹吧。”
玉贞瞪他一眼,心里嘀咕这家伙目的不纯,嘴上还非常强硬:“我一定行。”
曹天霸无奈,于是给她传授骑马的要诀,最后玉贞毫无底气的喊了声:“驾。”
那马乖顺的哒哒而行。
玉贞仍旧小心翼翼,紧张的双腿快痉挛,抓着缰绳的手更是僵硬到痛,一步一步,走的非常慢。
曹天霸于后面保护着,满腹牢骚:“娘啊,这得走多久。”
玉贞还安慰他:“别急,等我稍微熟练些就可以跑快了。”
于是即这样慢慢骑着,引得路人纷纷围观,鉴于穿了男装也能给人识破,她这次也就打消了男扮女装的念头,女人骑马,闻所未闻,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并交头接耳的议论,有认识她是谁的,路人便啧啧道:“难怪,乔小姐一介女流能开铺子做生意,没她干不了的事。”
讥讽变成赞赏。
总算捱出镇子,曹天霸再也忍受不了她的磨磨蹭蹭,一提自己的马缰绳靠近玉贞的马之后,突然侧身抱起玉贞就放到自己的马上,玉贞吃了一惊,待想挣扎,曹天霸就把双腿一家坐下良驹之腹,飞驰而去。
后面的山驴子等镖师哄堂大笑,山驴子还无比艳羡的看着那一骑绝尘:“要说哄女人,还得咱们总镖头。”
丑妹那厢气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看多了这种事当心长针眼。”
山驴子就逗弄她:“丑妹,我不嫌你丑,干脆咱俩也骑一匹马得了。”
丑妹又羞又恼,使劲抽打自己的马,追曹天霸去了。
138章 孤男寡女,刚好大雨。
几百里的路程,按曹天霸的骑术一天也就到了,但有玉贞在,他便不急,之所以不急是存了私心,美人在怀,乐不思蜀,希望这行程越远越好,最好远到一辈子,晃晃悠悠,窃窃私语,一是金风,一为玉露,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所以急啥呀急。
他放慢了速度,丑妹和山驴子等人可就远远的把他和玉贞落下了,丑妹是不好意思看他和玉贞卿卿我我,山驴子等人是好意思看但怕长针眼。
大致快晌午了,天闷热得出奇,按照经验,玉贞知道大概会有一场雨来,刚想对曹天霸说找个镇店或是村落暂时歇一歇,头上忽然暗下,是一朵乌云压了过来,随即那雨点即噼里啪啦的打落。
山中气候多变,说云即云说雨即雨,玉贞忙道:“找个地方避雨。”
曹天霸四下看,这是官道,两边是绵延的山峦,想避雨,唯有进林子,他就跳下马背,然后把玉贞抱了下来。
“哎呀!”玉贞一身叫,“我腿不听用。”
她是第一次骑马,害怕,周身紧绷,所以腿有些痉挛的感觉。
曹天霸看了眼山坡上的林子,琢磨抱个人跑上去会很困难,于是蹲下身子道:“来,我背你。”
玉贞迟疑着,雨突然大了起来,转瞬即成滂沱,这种时候,什么规矩、观念统统的见鬼去吧,她趴上曹天霸的后背,曹天霸背起她就冲向山坡钻入林子里。
林木虽然密集,也不足以完全挡住那瓢泼的大雨,曹天霸于是继续寻找更佳的避雨之地,天意悯人,竟发现个小木屋,看此地都是红松,猜测这木屋应该是守林人的住处,红松生长松籽,松籽又极其名贵,所以每逢秋季采摘松塔的时候,那些归于木帮的林子里,便多有这样的木屋,给看守红松的人住,曹天霸了解这些,知道这时节木屋是空置的,于是一脚踹开那门,背着玉贞闯了进去。
一天风雨阻隔于外,他放下玉贞,回过头,道:“你怎么样?”
忽然,他怔住了,原来玉贞衣裳湿透黏黏的贴着身子,那身子突然间透明般,凸的凸、凹的凹,玲珑有致。
玉贞发现他目光有异,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突然也愣住了,随即气道:“不许看!”
喊声过大,正出神的曹天霸唬了一跳,连忙转身。
玉贞臊得脸上火燎般的烫,忽然发现他的衣裳只湿了些微,很是奇怪:“你怎么没湿?”
曹天霸转过身来:“我背着你,是你给我挡住了雨。”
原来如此,玉贞释然,忽然发现他又在看自己,手扬起来作势欲打:“转过去!”
曹天霸连忙哦了声,听话的再次转过身子,道:“是我害你淋湿的,我把衣裳给你穿。”
玉贞还在逞能:“不必。”
随即浑身一阵发冷,接着打了个阿嚏。
曹天霸已经动手解纽襻:“你啊,一贯好胜,路还远着呢,一旦着凉染了风寒,你怎么去收购粮食呢。”
说完衣裳已经脱下,不过他只穿了这么一件,所以这件脱下,他也就只能赤裸上身了,大男人,经常以这个样子示人,特别是夏天,所以自己并未感觉哪里不妥,转身欲给玉贞披上,那结实的胸脯那肌肉块状的腹部,玉贞吓得赶紧捂住双目,吼道:“你怎么不穿中衣?赶紧转过去!”
曹天霸无奈唯有乖乖的转回:“我想帮你穿衣裳。”
玉贞慢慢松开双手,他转是转过去了,然后自己仍旧能看到他赤裸着的后背,羞得一扭头,语无伦次道:“不对,不是这样。”
曹天霸一笑,为其支招:“是你转过去。”
玉贞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背转过来,方不至于看见他那雄性气息爆发的身子,双臂紧抱胸前,气得嘟囔:“没见谁只穿一件衣裳的。”
曹天霸自然有他的道理:“这时节天热,穿那么多累赘。”
说完手臂一伸:“给你。”
玉贞哼了声,对他的道理很是不屑,举凡风雅之士,即便是热气蒸腾的暑天,人家也是里外几层的严谨穿戴,当然知道不能以常人的规矩来要求这个浑人,侧目看了下,还强硬呢:“说了不用。”
曹天霸道:“可你那个样子,怎么见人?”
玉贞低头看看自己,抿嘴想了想,最后接过他的衣裳,可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如果就这样换上,曹天霸的衣裳不能幸免也得给浸湿,便道:“你出去,我才换。”
耳听外面大雨如注,曹天霸嚷嚷着:“你这女人好狠心,我这样出去给雨淋,会生病的。”
玉贞也自察有些不厚道,于是默然不语。
曹天霸权衡下:“你换吧,我保证不回头。”
玉贞惊呼:“就、就这样换?”
环顾这间小木屋,既是守林人的临时住处,当然就是又小又简单,一板铺之外,还有两个做椅子用的木墩,角落一灶台,而现在人去屋空,锅已经拿走,剩下一黑黢黢的灶台,此外,再无其他家什用具,也就无处躲避。
曹天霸点头:“不然呢?外面大雨,咱俩谁都出不去。”
这话不假,玉贞低垂着头,抱着他的衣裳,小声的,带着些胆怯的,嘀咕着:“可我怎么信得过你。”
无心有意的一句话,说完即后悔,怕是刺痛了这厮的自尊,果然,说过之后,见对方毫无反应,聪慧如斯,晓得曹天霸看着流里流气,其实心气高呢,而自己的话正如一把刀,正中要害。
良久,曹天霸长声一叹:“玉儿,如果这点你都信不过我,你还敢把一生交托于我吗?”
他一改往日的粗门大嗓,声音低,语气沉重得像是负载着千斤物事似的,自打认识这个人,玉贞只知道他习惯了大嗓门说话,习惯了嘻嘻哈哈,习惯了走路带风,习惯了玩世不恭,然而却是第一次听见他语气浸润着无尽的悲凉,看不见他的神情,玉贞仍知道,自己应该真的伤到了他,想解释,穷于词汇,唯有撒谎:“是我,不习惯。”
曹天霸道:“出门在外,很多不便的时候,你该学会随遇而安。”
这厮说话甚少这样语重心长,可是要自己当个男人面前换衣裳,还是有点难度,踟蹰半晌,从木屋的窗户望出去,那扇极小的窗户给木板横七竖八的钉着,透过缝隙,见雨点疾落如箭,落在屋顶,声音隆隆,像是要把这间木屋压垮摧塌,出去换是不可能的,这样穿着湿衣裳更加难堪。
沉默着,犹豫着,最后动手解衣裳,速度很慢,不是不想快,是手在颤抖,不是冷,也不是怕,就是莫名的紧张。
曹天霸一动不动静止般的站在那里,听见身后那窸窸窣窣之声,晓得是玉贞脱衣裳穿衣裳,血气突然上涌,一阵心猿意马,忙于心中默诵:“气走于双臂,溯回,经肱骨,压于丹田……”
这是师父曾经教他的练功心法口诀,他闭目,默诵,速度奇快,躁动的心神逐渐回落,呼吸一点点均匀了,周身百脉,也一点点也放松了。
突然咔嚓一个响雷,像是火药在空中炸开,感觉木屋都给震得晃动,玉贞“啊”的一声叫,手中的衣裳也吓掉了,慌乱下想往角落躲避,却忽略了一件事,她穿的是曹天霸的衣裳,两个人身高相差悬殊,衣裳就又阔又长,一脚踩上下摆,人就朝前面扑倒,曹天霸眼疾手快抓住她,随即捞入怀中,柔声道:“别怕,我在呢。”
他不止一次的在危难时候跟她说:“别怕,我在呢。”
正是因为这句话,玉贞总感觉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能置于死地而后生。
第二个响雷又是不期然而至,玉贞在他怀中捂住了耳朵,吓得缩在他怀中,等了一会子,感觉不会再有第三个雷,这次慢慢挪出自己,随即,衣裳滑落。
曹天霸再次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衣裳。
玉贞完全忘记自己还没有系好纽襻。
曹天霸紧紧抓着衣裳,他似乎比玉贞更害怕似的,声音微颤:“系好了。”
玉贞惊魂未定,回想自己方才于他面前半身赤裸,羞得恨不能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呢,赶紧转过身子系纽襻,越着急越不得要领,半天才鼓捣好,忽然感觉肩头一热,眼角余光发现是他的手,一边一只,按在自己的肩头,什么都没说,只这样把手按在她的肩头,忽而用力压了压,忽而使劲抓一下,似有千言万语。
他的手好有力,玉贞吃痛,怯怯的问:“你……”
刚说出一个字,曹天霸便急切的打断道:“没什么。”
随即松开手,待玉贞回头来看,他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目光平静,神色淡然。
木屋外,骤雨方歇。
他就道:“走吧,山驴子他们一定着急了。”
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目光无法回避,玉贞看着他赤裸的上身:“你就这样出去?”
曹天霸道:“这时节又不冷,无妨。”
玉贞想说你自作多情了,舔了下嘴角:“我的意思,山驴子他们会不会多想?”
曹天霸冷不丁没明白小女子担心的是什么,琢磨下,哈哈一笑,手指彼此:“怕他们误会你我已经那个……”
玉贞害臊,急的一跺脚:“哎呀不是那个意思。”
曹天霸明知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小妮子不好意思承认罢了,笑问:“那是什么意思?”
玉贞眨眼有了由头:“我怕他们觉着我欺负你,我自己的衣裳湿了,夺了你的衣裳来穿。”
曹天霸焉能信这毫无说服力的话,但装着信了,道:“他们敢,老子心甘情愿给你欺负,你也别东想西想,我们之间,不关任何人的事,谁敢胡说八道,我就一拳打死他。”
玉贞还是觉着不妥,再则自己穿这么大的衣裳,行走都困难,道:“不如我们生堆火,把衣服烘干了,再走不迟。”
曹天霸点头:“可以,你带火折子了吗?”
玉贞一呆:“没有。”
曹天霸一伸手:“所以走吧,等找个地方打尖时,再烘衣裳。”
玉贞没有接他的手,率先拔腿,刚迈出一步,又差点踩到衣裳的下摆,无奈唯有用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衣裳,另只手提着曹天霸这件衣裳的下摆,小心翼翼,走的很慢。
雨后山间湿滑,她几次差点摔倒,最后曹天霸道:“来吧,还是我背你走快些。”
玉贞不肯,他就蹲着不起。
最后,玉贞只好趴上他的后背,手无处安放,触及到他的肌肤,心头就像浮游着一只小舟,荡来荡去,未尝人事之少女,第一次触及男人赤裸的身体,又怕,又新奇。
曹天霸浑然不知背上之人的感觉,他此时只顾着小心脚下,一步一步,生怕自己摔倒弄伤玉贞,穿越林子,难以避免的给树枝刮到,虽然很痛,他愣是一声不吭,只等走出林子下了山来至官道放下玉贞,才看了眼那些刮破的地方,流血呢。
玉贞也已看见,哎呀一声,随即左右的找帕子,忽然发现自己穿的是曹天霸的衣裳。
曹天霸晓得她想干什么,摆摆手:“破皮而已,不用包扎。”
帕子没找到,玉贞索性用自己手中的衣裳去给他擦血,曹天霸坦然的享受佳人的美意:“一旦洗不掉,你这身衣裳可就废了。”
玉贞继续给他擦着,轻描淡写道:“没事,你陪我一身就好了。”
曹天霸爽朗大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何况一身衣裳呢。”
明知他是真心,也是献殷勤,玉贞却感觉无比受用,再不言语,给他擦拭好划**,山驴子和丑妹等人就找了过来,个个如落汤鸡,见了他们,个个都泥塑木雕。
曹天霸眼睛一瞪:“看什么看,玉儿衣裳湿了,老子的衣裳给她穿,就这样。”
山驴子等镖师彼此对视一番,山驴子坏坏一笑,打趣道:“总镖头,我衣裳也湿了。”
曹天霸一脚踹过去:“滚!”
山驴子一跃躲开,嘻嘻笑着翻身上马。
曹天霸也唿哨一声,唤回自己的良驹,奈何这次玉贞再不肯与他同乘,曹天霸知道小妮子害臊,也不强求。
玉贞就上了自己那匹又矮小又温顺的蒙古马,也不敢快怕,徐徐而行,终于在走了几十里之后,发现个村落,于是众人下马,准备暂时歇息并用午饭。
139章 自古痴心多寂寞
乡野小店,没什么珍馐美味,山上有现成的猎物,家门口有新鲜的菜蔬,自家种的稻谷做出的米饭香喷喷的,还有味道甘醇的春酒,玉贞几人围坐一桌,出门在外,不分主仆,一桌吃饭,撙节用度。
待饭菜上桌,附带一壶酒,曹天霸道:“拿走,没人喝酒。”
那伙计看他们穿戴也算不错,以为是嫌弃小店饭菜粗陋呢,故意卖弄:“这是春酒,古人都喝。”
曹天霸端起饭碗扒拉米饭:“老子不是古人。”
语气有点冲鼻子,伙计顿时尴尬到手足无措状。
玉贞已经借这店的后厨烘干了衣裳,只是来不及浣洗,雨水打过,穿在身上硬邦邦的很是不舒服,她看了眼那伙计,觉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交朋友少树敌,于是替那伙计说项:“诗经上说,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这酒一闻即是纯酿,喝点也无妨。”
曹天霸咽下一口饭,才道:“我知道这酒好,之所以不喝,是因为我这一行有规矩,走镖在外,不能喝酒,我若破了这规矩,传出去以后谁还信得过我天下镖局。”
是这么回事?瞬间,玉贞对其刮目相看,其实仔细想一想,他能统治风云寨那么久,没些道行是不行的,风云寨那些男人是土匪,不是书生,做那些人的大当家,必须有勇有谋,只不过这曹天霸平时习惯了嘻嘻哈哈,给人的感觉粗疏粗俗,玉贞想,大概他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吧,于是抬头看伙计:“那就不喝酒了,麻烦拿回。”
伙计拎走了酒壶,曹天霸夹起一块肉刚想塞进嘴里,忽然发现这块肉五花三层太漂亮了,于是放在玉贞碗中:“你吃。”
玉贞心里美呢,故意道:“好脏,你筷子上沾满了口水。”
曹天霸举着筷子看了又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我亲你的时候你咋不嫌我有口水呢。”
一语出,举座愕然。
玉贞更是又羞又恼,怒视他:“胡说!”
发现店里的其他食客皆是停杯落箸,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玉贞臊得站起就走,跑到店外,还是感觉那些人的目击小鬼似的追着她呢,于是继续走,一口气走出去半里路,看眼前是片柳树林子,这才站定,回头看,没有人跟来,终于松口气,踱入林中,背靠大树,越想曹天霸的话越是气愤难当,当众调情,别人一准认为她是荡妇呢,气到开口骂:“可恨的曹天霸,可恶的曹天霸,该杀的曹天霸……”
“你这女人真恨,竟然想杀我。”
不知何时,曹天霸站在了她的面前,玉贞又吓了一跳:“你何时来的?刚刚我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你怎么神出鬼没呢?”
曹天霸得意的一笑:“我抄近道,不过你为何骂我?”
玉贞一扭头:“你还问我,那么多人,你为何胡言乱语?”
曹天霸满腹委屈:“我没胡言乱语,我是亲过你,那天,你拦着不让我去杀去衙门……”
玉贞如梦方醒,不自觉的捂上额头那给他亲过的地方。
曹天霸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那次不算,亲脑门不算,亲这里才算。”
说着低头凑近玉贞。
晓得他想干什么,玉贞一把推开,突然哭了:“你欺负我。”
说哭眼泪就噼里啪啦落个不停。
曹天霸敛尽嘻哈的神情,柔声道:“怎么哭了,老子这辈子,以前只有一个人不敢欺负,那就是我师父,后来有两个人不敢欺负,那就是我师父和你,现在有三个人不敢欺负,是我师父、你和麦子,我师父于我有恩,麦子是我妹妹,而你……怎么说呢,为了你,我可以豁出去性命,所以我怎么可能欺负你呢,方才在饭馆子里,不过是开玩笑,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说话,好了别哭了。”
说着用他那脏兮兮的大手来给玉贞擦眼泪。
玉贞扭头躲开。
他就笑了:“真是奇怪,人长的美,笑也好看哭也好看,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笑,你哭我会心疼,哦对了,乔家药房有没有卖治心疼药的?我成天的因你心疼,你是不是该免费送我一副治心疼的药呢。”
他自顾自的说着,噗嗤,玉贞破涕为笑,瞪他一眼:“我饿了。”
曹天霸心中登时乐开了花:“已经交代丑妹,把吃食打包了,带在路上给你吃,知道你再不会回那间店。”
他倒是很了解自己,玉贞道:“走吧。”
率先而行,不小心给什么绊了下,差点摔倒,急忙扶住旁边的一棵柳树。
曹天霸那厢突然手捧心口皱着眉,连声哀嚎:“哎呀,哎呀,这心又疼了,药,药。”
玉贞登时明白他此举是为了什么,一拳打过去:“你耍弄我。”
小拳头落在曹天霸心口,极轻,曹天霸顺势抓住她的手,玉贞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过,待想抽回,怎敌曹天霸的速度快呢,给他一口吻在手背,他还笑眯眯道:“哦,这也不算亲过,除非……”
玉贞抽出手就跑,冲出林子跑向官道。
曹天霸在几步追上,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玉贞这次没有挣脱,两个人就这样手挽手的走着,旁边高树成荫,远处车马粼粼……
此后的几天,风平浪静,有事则长,无事则短,其中玉贞顺顺利利的收购到粮食,卖家还附带无偿提供了三十几辆辂车,之所以无偿,是因为那地方的粮食从去年秋上至今没能出手,眼看遭耗子生虫子快发霉,刚好玉贞在雨季之前到来,当地乡民对她敬若财神,好菜好饭招待,又派了车辆相送,横竖都是乡民自家的车马,玉贞当然也投桃报李,答应乡民,以后的每年,等粮食收割入仓,她就过来收购,彼此还说定,不压价不抬价,按照当时的行情走。
顺风顺水,一切顺利,原路返回,玉贞兴致高涨,面对曹天霸死性不改仍旧与她调情,她也能这耳进那耳出,并不在意了。
三十几辆辂车,赶车的都是乡民,前头是山驴子带着镖师们开路,后面是玉贞和曹天霸并丑妹压阵,浩浩荡荡,白天赶路,晚上投宿在车马店。
走两天之后,这天来到一个叫陈家店的地方,有石碑立在镇口,曹天霸看着那石碑,喊丑妹:“去前头问问山驴子,这是谁的地界?”
玉贞以为他不识这三个字,道:“上面写着呢,是陈家店。”
曹天霸微微一笑:“我知道这是陈家店,我想问问这是谁的地界,咱们来时太过风平浪静,所以我总觉着要出事。”
玉贞很是奇怪:“风平浪静不好么,没听说谁盼着出事的。”
曹天霸道:“你不懂,太过平静必然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玉贞听得云里雾里:“你懂你说给我听,到底怎么了?”
曹天霸想了想:“我也说不明白,不过我这鼻子属狗,灵敏呢,我好像嗅到了祝九娘的味道。”
玉贞在记忆中搜索,想起他曾经跟自己提过这个祝九娘,是匪,也是贼,玉贞只是纳罕:“她是什么味道?因何你能嗅出?”
心里没有杂念,一心保护自己的货物。
谁料曹天霸以为她在吃味,笑着解释:“你别多心,我所谓的嗅到祝九娘的味道,是我了解她的手段,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时山驴子已经跑了过来,喊了声:“总镖头。”
曹天霸手指石碑:“是不是祝九娘的地界?”
风云寨时,山驴子专门负责探马的事,老狼山周边都熟悉,当时为了确切的得知何处有财路,甚至跑到几百里外打听消息,所以山驴子当然了解这个陈家店,道:“总镖头,这是祝九娘的地界。”
即便是乞丐,也有他们相应的规矩,土匪也是,这一片归我,你不能抢,那一片归你,我也不打扰,各占山头,各自发财,这附近都是女匪祝九娘的地盘,山驴子忧心忡忡:“总镖头,太静了,我感觉心有点慌。”
曹天霸一听,呵呵一乐:“不怕,我与那祝九娘有些交情,她一旦出现,你在前边喊出我的名字,她就撤了。”
山驴子似信非信,曹天霸和祝九娘之间的事风云寨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山驴子怕是曹天霸是为了稳定军心才这样说的,重又跑回前头,继续赶路。
一直走到申牌时分,太阳快卡山了,眼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曹天霸突然跳上路边一块山石,举目四看,再跳下来和玉贞商量:“别走了,就地扎营。”
玉贞手往前一指:“很快即到兴隆庄,到那里在歇息吧。”
曹天霸摇头:“晚上最容易出事,而一旦有事,在庄子里不方便,首先别惊扰到百姓,其次庄子里都是房屋,贼匪容易隐蔽。”
他这样说,玉贞再无异议,他是在贼匪那上面混出来的,必然有独到的经验,于是玉贞过去告诉那些乡民,就在这里过夜,明早再赶路。
外出行旅的人,都做好了准备,乡民们于是稳住了车子卸下了马匹去吃草,又将携带出来的被子扔在装粮食的麻包上,准备夜里睡觉用,然后又拿出干粮和水,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丑妹也打包裹里拿出了干粮和水,过来递给曹天霸和玉贞:“总镖头乔小姐,将就用些吧。”
玉贞一笑:“你有心了。”
曹天霸接过干粮大嚼,还夸赞丑妹:“我成立风云寨至今,就属丑妹最贴心。”
不知为何,丑妹脸色微微一变,当然,是欣喜状,道:“总镖头别夸我了,我什么都不懂呢,总镖头和乔小姐慢用,我看旁边有条河,把总镖头换下的衣裳洗了,天暖和,一晚上也就干了。”
曹天霸挥挥手:“去吧,洗完回来吃饭。”
丑妹嗯了声,过去取衣物。
玉贞和曹天霸两个人席地而坐,边吃边聊。
吃过干粮,玉贞发现自己的手油腻腻的,告诉曹天霸自己去洗洗手,于是也往那条河边走来,快至河边时有一处灌木,刚到这里,她发现河边的丑妹正在草地上晾晒曹天霸的衣裳,她正想唤一声打个招呼,忽然见丑妹趴了下去,把脸贴着曹天霸的衣裳,手还在衣裳上抚摸来抚摸去,很是陶醉的样子。
她是背对着玉贞的,玉贞看不见她的神情,但那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恰此时,丑妹翻了个身,玉贞急忙蹲下躲在灌木丛后头,通过灌木的缝隙望去,见丑妹慢慢起身,又把曹天霸的衣裳抻平整,然后深深的看了眼,自己就坐在旁边,举目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贞站起,慢慢转身,回到曹天霸等人这里。
曹天霸问:“洗好手了?”
玉贞赶紧把油腻腻的手放在身后:“嗯,洗好了。”
曹天霸道:“那咱们在这附近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玉贞晓得他还是不放心那个祝九娘,点头:“好。”
曹天霸在前,玉贞在后,猛地发现曹天霸所行的方向是朝河边的,玉贞忙一拉他,然后指着另外一边:“往那里吧,那里林子密,容易藏人。”
曹天霸想了想:“也对,走吧。”
二人就这样信步而去,周围转了个遍,,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回到扎营之处。
丑妹也已先他们回来了,正在收拾两个人吃剩下的干粮,把完好的放入包裹,半块的那是玉贞吃剩下的,丑妹也不管其他,抓起就自己吃了起来,玉贞待想喊别吃不干净,然而却没说出口,她知道丑妹是苦孩子出身,根本不在意这个,又怕自己说出之后丑妹会难堪,横竖没毒,吃就吃吧。
突然,丑妹嗝了一声,是噎住了,左右的找,玉贞知道她是在找水,于是跑过去拿过自己的水囊递给她。
丑妹一愣,干粮卡在喉咙处出不来下不去,麦肤色的一张脸都快成紫色了,艰难的道:“乔小姐,这是你的。”
玉贞一笑:“无妨,喝吧。”
丑妹迟疑着,看着那水囊犹如毒蛇猛兽。
玉贞揭开了水囊的盖子:“喝吧,一会子憋坏了。”
丑妹犹犹豫豫的接过,玉贞发现她的手在簌簌的抖,不知是她自觉卑微?还是别个什么因由?只感觉她那不大的眼睛里,如头顶的天一般纯净。
丑妹最终还是没有用玉贞的水囊喝水,因为喉咙处的干粮已经咽下了,她把玉贞的水囊盖好,还拿过帕子擦干净下面的一点点灰尘,然后放入包裹,以待玉贞口渴时再用。
140章 祝九娘
曹天霸之所以选择这里此扎营,是因此地视野开阔,容易发现敌情,依据身后的官道,又是进可攻退可守。
至晚间,赶车的乡民们都睡了,一群糙男人,鼾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马匹拴在车辕上,或是安静伫立,或是低头吃草,镖师们分成两班,一班睡觉一班训练守卫。
月亮爬上山坡,光华铺满旷野,玉贞裹着毯子靠在麻包上似睡非睡,困倦,又惦记祝九娘会不会来,所以难以入眠。
旁边的丑妹倒是睡的非常香甜,那姑娘也不盖毯子,也不靠任何东西,平躺在草地上,之前玉贞还担心她这样睡会生病,她却说:“从小家穷的炕上连领席子都没有,又没钱买炭,冰凉,这样睡习惯了。”
玉贞似信非信,没钱买炭,长青山多的就是林子,可以砍柴取暖啊。
其不了解的是,丑妹的父亲身子羸弱十年九病,活下来都是奇迹,哪里能上山砍柴呢,而丑妹的娘和大哥每天早出晚归去讨饭,毕竟民以食为天,玉贞从小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无法理解穷人的苦,但非常同情丑妹,所以想着横竖自己睡不着,准备把毯子给丑妹,刚站起,巡视了一圈的曹天霸回来了,问:“玉儿,你咋还没睡呢?”
没等玉贞回答,丑妹那里猛地站起:“总镖头。”
曹天霸挥挥手:“无事,你睡吧。”
丑妹又轰隆倒地。
这阵势,玉贞噗嗤笑了,走过去把毯子盖在丑妹身上。
丑妹又霍然而起:“乔小姐,我不冷。”
玉贞微微一笑:“我睡不着,你先用吧。”
说完喊曹天霸:“你过来。”
曹天霸立即喜滋滋的:“嗯。”
玉贞在前,曹天霸在后,两个人往山野更深处走去。
丑妹看着他们的背影看了有一阵,然后把玉贞的毯子规规整整的折叠好,忽然想起一事,索性也不睡了,提着铫子往河边灌满水,然后回来放在熊熊的篝火上煮茶。
四野寂静,唯听天籁,玉贞和曹天霸距离营地几丈开外站定,曹天霸仰头看月,侧头看玉贞:“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圆啊!”
发一通无病呻吟的感慨,又问玉贞:“你是不是也觉着,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圆啊?”
玉贞没有看他,表情淡淡:“祝九娘若真的来了,你该当如何?”
曹天霸一怔,原来小妮子睡不着不是想跟自己谈情说爱,而是担心这一宗,他不假思索道:“我从不杀女人,假如这个女人对你不利,即便是我祖宗我也不会放过。”
玉贞终于偏头看他:“我问的不是你能不能饶恕祝九娘,而是有没有应对的法子,你曾说过,祝九娘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为伍,可你既然这么紧张,必定是对她有所忌惮,所以假如她真的打我这些货物的主意,你该当如何?”
曹天霸沉默了,良久方道:“玉儿你聪明,能够明白这些,你说我怕过谁,所以我也不怕祝九娘,可我不能小觑这个人,你不晓得这个祝九娘的手段,她会妖术,所以才一个人独来独往。”
玉贞难以置信:“妖术?”
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听是听多了,老人们口口相传的,说书人肆意发挥的,特别是长青山,更是多了这种神乎其神的传闻,但玉贞没见过,所以之前根本就觉着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足以相信。
曹天霸很郑重的点头:“是的,她会妖术,我第一次见她,就被她的妖术迷障,差点落入她的圈套,也为此与她相识,彼此也算不打不成交。”
玉贞还是满腹狐疑,更想知道曹天霸所中的妖术到底是怎样的,于是问:“当时是怎么回事?”
曹天霸眼望雾蒙蒙的远方追忆往事:“当时我刚带人马抢了个贪官,返程途中,本是艳阳高照的天,突然前面就起了大雾,我从未经历过妖术,所以也并未把那大雾当回事,带着人马押着银车冲入雾中,跑着跑着,发现身后的马蹄声逐渐没了,再回头看,我的人马都已经不见,包括银车,我便扯开嗓子喊,喊了半天没人回应,我又返回去找,也没找到,只等雾散了,我才发现我的兄弟们都倒在路边昏迷不醒,而银车不翼而飞,那时我也就明白自己中了某位高人的圈套。”
玉贞听得聚精会神,见他突然停顿,急切的问:“后来呢?”
曹天霸道:“后来,后来祝九娘出现了,她站在一山坡上,一身黑衣,手中擎着一把大刀,我们距离很远,可是跟我说话就像在我跟前似的清楚,她告诉我,她是谁,劫了我的银车并无恶意,只是开个玩笑,不过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她说完,袖子一挥,等我再看,那些不翼而飞的银车就出现在我身边,玉儿你说邪性不邪性,既然她说只是个玩笑,我就并无在意,彼此认识了,我就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她曾经跟个道人学过法术。”
玉贞听罢,一笑:“神乎其神,既然会法术,拎个大刀作何呢?岂不是很累?”
曹天霸凝神琢磨下,一拍脑袋:“你的话没错,你说她既然妖术了得,拎个刀作何呢?而她的刀法我也见识过,很厉害的。”
玉贞道:“所以说,你所言的妖术,不见得是真,当然我不是说这世上没有人会法术,但我感觉这个祝九娘就是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刺耳的一声冷笑:“小丫头片子,竟敢说老娘是故弄玄虚!”
那声音很怪,就像嘴巴边放了口钟似的,瓮声瓮气,仿佛远自天上而来,玉贞吃惊的一转身,没有什么人,惟见天地茫茫,而更让她奇怪的是,方才还月朗星稀,此时月光越来越弱,逐渐的有一层夜雾弥漫开来,转瞬间那雾大到周遭什么都看不清了。
曹天霸一把抓住玉贞的手拉到自己身边,转了个圈,朗声笑道:“是九娘吗,我是曹天霸,老朋友了,何妨出来见个面。”
对方的声音仍然那么高远渺茫:“曹天霸,我和你是朋友,但与这个小丫头片子不是朋友,所以她的货物我悉数取走了,告辞。”
曹天霸一惊,意识到什么,拉着玉贞喊道:“快!”
玉贞当然也清醒过来,两个人飞奔而向营地,夜雾大,他们只能凭借感觉来寻找方向,但那夜雾只是一瞬间的事,等慢慢散开,依稀看见附件的一切,两个人便加快了脚步,曹天霸步子太大,玉贞被他拽着跑几次差点跌倒,等他们跑回营地时,目瞪口呆,不单单是货物不见了,连那些镖师赶车的乡民,还有丑妹,都不见了。
曹天霸勃然大怒:“祝九娘,你不认朋友也就罢了,抢了货物也就罢了,为何掳走我的人?”
那离奇的声音如同来自九霄云外:“曹天霸,除非这个小丫头片子跟我道歉,否则你的人我带回去当畜生使唤了。”
玉贞朝天冷笑:“要我跟个鬼怪道歉?”
话还托着尾音呢,突然从天而降一团黑雾,雾散开,露出一人形,穿黑衣,黑布包头,看样子是个女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竟然直逼曹天霸,面庞开阔,浓眉大眼,肩头扛着一把大刀,威风凛凛。
这,便是祝九娘无疑了。
曹天霸是个滑头,仍旧先礼后兵,能用嘴巴摆平的,就不用拳脚,他哈哈一笑:“九娘,你还是那么美。”
祝九娘看了眼玉贞,面如头顶之月,眼似近处之水,身姿纤细,自带仙气,仿佛能随时振翅而飞似的,遂气道:“放屁,美人在你身边呢,存心寒碜老娘,你缺德不缺德。”
曹天霸振振有词:“玉儿是玉儿的美,你是你的美。”
祝九娘不屑他的阿谀奉承,眼睛不离玉贞,道:“丫头,看你年纪不大,应该是没见过世面,但嘴巴别这么毒,老娘的法术怎么就成了故弄玄虚。”
玉贞不甘示弱:“有本事你再弄个法术给我们看看。”
祝九娘目光扑朔:“我为何要给你看。”
玉贞轻笑:“因为我根本信。”
曹天霸旁边帮腔:“是难以置信。”
玉贞又道:“即便这世上有法术,也都是那些得道仙尊,而不是你这种人。”
曹天霸点头:“你又不是仙尊。”
两个人,一捧一逗,珠联璧合。
祝九娘终于架不住他们的刺激,袖子一挥,迎风而舞,呼啦啦那袖子一点点的变大变大再变大,最后幻化成一阵黑雾弥漫开去。
三人陷于黑雾中,曹天霸看得目瞪口呆,祝九娘那厢得意洋洋,玉贞默然而思,想了想,猛然扑向祝九娘,神鬼莫辨的突然现出一把刀,一下子抵住祝九娘的脖子。
祝九娘正得意呢,没防备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会有此一举,愣住,随即道:“你使诈!”
曹天霸亦是大敢意外。
玉贞淡淡一笑:“彼此彼此,你所谓的法术,也不是在使诈么,没有告知对方的情况下,突然掳走货物和人马,这算什么?”
祝九娘道:“老娘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比方他曹天霸,何时打劫告知过对方。”
玉贞点头:“对,所以我也比必要告知你。”
祝九娘不屑的笑道:“你根本不会功夫,能奈何我。”
玉贞把短刀压了压:“那你试试看,看我能不能一下子割断你的咽喉。”
祝九娘果然不敢乱动了,使劲垂眸看玉贞的刀,看不见,道:“要我放了你的人马和货物也可以,但曹天霸必须跟我上山。”
曹天霸瞪起了眼珠子:“老子是个爷们,做不得压寨夫人。”
祝九娘道:“可以做压寨男人。”
曹天霸正待发作,玉贞徐徐摇头:“抱歉,他已经是我的男人,好女不侍二夫,好男不娶二女。”
曹天霸高兴的哈哈大笑:“对,我已经是她的男人。”
祝九娘恼羞成怒:“曹天霸,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客气了。”
刚想舞动衣袖,玉贞一手握着短刀,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袖使劲一扯,两军对垒,生死攸关,这种情形下,她平添了多少力气,生生把祝九娘的衣袖扯掉,祝九娘大骇,于此破功。
原来,玉贞要祝九娘展示法术,其实是想找出破绽,因玉贞博览群书,特别是有关医术方面的,她看的更多,曾在某种古籍上看过,有人使用药物迷惑人,充作法术来用,她发现祝九娘先是舞动衣袖,然后才起了黑雾,就怀疑祝九娘的袖子中有说道,比如藏匿了某种药物,袖子一动,药物挥发,迷乱人心,以为是雾,从而趁机行事。
袖子没了,药物没了,祝九娘别提多尴尬,想逃跑,一动,脖子触及到玉贞的刀,划破了皮肤,火辣辣的痛,她恼羞成怒,也不管生死了,抡起大刀就砍,曹天霸冲过去徒手捉住她的刀,道:“我说过,谁对玉贞不利,哪怕他是我的祖宗,我也绝不饶恕。”
祝九娘明知打不过曹天霸,又不甘心,脖子上还压着玉贞的刀,手中的刀已经给曹天霸夺下了,顿觉四面楚歌,更加无地自容,气着气着,突然哭了:“曹天霸,你没良心。”
玉贞一呆,这是唱的哪出?
祝九娘边哭边数落:“想当初我劫了你,可是没伤你一根汗毛,也没动你一文钱,不就是看上你了吗,你不同意,我也没生拉硬拽的往被窝里拖你和你睡觉,你不念朋友之情,也该念我对你的这番痴情,瞧瞧,这头小刀逼着,那头大刀逼着,你俩这是干啥呀。”
曹天霸英雄气长,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更何况他与祝九娘实在也有些交情,更知道祝九娘喜欢他,所以心神一分,祝九娘也不管脖子处的小刀了,乘机逃跑。
曹天霸大怒:“臭女人,这样算计老子!”
待想追,玉贞一把拉住他:“算了,存心放人家,何必惺惺作态。”
曹天霸还在装疯卖傻:“玉儿你冤枉我。”
玉贞扭头就走:“去看看咱们的人和粮食吧。”
她猜测,曹天霸之前所言的银车不翼而飞,玉贞怀疑其实是祝九娘使用药物迷障人的神智,以为从天而降浓雾,从而人和物事全部隐藏在浓雾中,雾散,自然人和物事便得见。
果然,等他们回到那些车辆处,人和马匹货物,皆完好,人在睡觉,马在吃草,只是那些巡逻的镖师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见曹天霸问:“总镖头,刚刚好大的雾。”
141章 矛和盾
虚惊一场,为了防止祝九娘卷土重来,玉贞和曹天霸商量,最后决定连夜赶路,之后的行程倒是再无波折,回到曹家堡,玉贞终于松口气。
乔家人都知道她收购了很多粮食回来,乔继祖这回也使出了东家的派头,集合了所有的男丁过来货栈卸货。
粮食入仓,又打发走了那些赶车的乡民,玉贞这才回到家中,还不忘先到药房看看,忽然发现不见麦子的身影,于是喊过一个伙计问:“掌柜呢?”
伙计答:“这几天都没来。”
玉贞蹙额:“没来?她病了么?”
伙计摇头:“这个小人就不知了,四小姐还是去问问大少爷吧。”
那伙计目光闪烁,玉贞深感其中有故事,恰好乔继祖打外面进来,玉贞迎上去问;“大哥,麦子呢?”
乔继祖微微一顿,方道:“她自己不愿在药房做了,说她现在是堂堂的大小姐,就该回家吃喝玩乐去。”
这话换做是旁人或许会信,但玉贞岂能信,因玉贞太了解麦子,所以确定定然是大哥把麦子撵走的,未免带着些许怨气:“大哥,我忙的两头不见日头,药房上的事唯有麦子能懂了,你把她撵走,这不是拆我的台吗。”
这口气,假如是旁人这样跟他说话,乔继祖一准会犯乔家大少爷的毛病,想在京城时,得祖父乔广元的福荫,在衙门就威风八面,在家中就呼风唤雨,谁敢给他脸色看呢,但玉贞不同,也不是因为阖家都仰仗玉贞来养活,而是乔继祖对这个四妹,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一个小女儿家,目光中总是有种让你不寒而栗的东西,乔继祖唯有耐着性子解释:“真不是我把她撵走的,不信你自己去问,再说,你看谁家用个女人做掌柜,还是个曾经的丫头。”
为了此事三天两头纠缠,玉贞懒得和他计较,转身出了药房,准备回房洗掉满面风尘,再换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去曹家看看麦子。
洗漱完毕,衣裳换好,有小丫头在门口道:“四小姐,屈老爷子叫你过去下。”
玉贞恍然醒悟,自己方才太过心急,都还没有去给母亲和大娘等人请安,忙嗯了声。
月映赶紧过去抓了把纸伞在手,外面太阳毒辣,四小姐白白净净的别晒坏了,出了房门,她一只手擎伞,一只手过来搀扶玉贞。
这丫头果然伶俐又勤快,玉贞微微一笑:“我自己可以。”
月映就道:“四小姐慢着,奴婢见家中很多青石都凸起来了,别绊着。”
好个心细的丫头,玉贞一边走一边问:“你多大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吗?几时到的乔家?”
月映一一回答:“奴婢十七,家中还有弟弟和老娘,奴婢十三岁进的乔家。”
玉贞又问:“你是缘何进的乔家?”
举凡婢女,都有一番迫不得已的因由,玉贞之所以这样问,不是多事,而是见月映身上有股不同于其他丫头的端庄,像是个没落的大家闺秀,亦或者说是小家碧玉。
月映稍微犹豫下。
玉贞道:“我闲说的,你看这天热的,这才几月啊,又像是有场大雨呢,今年曹家堡的雨就是多,我很是担心收购回来的那些粮食……”
“四小姐!”月映知道她是怕自己难堪,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接着道,“我爹是原是个县丞,后犯了事,给黜免了官职,无奈有一家老少需要养活,又没什么赖以生存之计,便托人进宫做太监,正是因此,才送了命。”
也就是说,在阉割的时候出了问题。
玉贞听得毛骨悚然,呆呆的看了一会子月映,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道:“以后除了每月你该领的月钱之外,我另给你三两银子,毕竟你娘和你弟弟需要你来养活。”
月映先是一愣,转而直直的跪在玉贞脚下,只轻轻的唤了声“四小姐”,便是泪如雨下。
玉贞拉起她:“别给旁人看见,像你才来我房中我就欺负你似的。”
月映连忙抬袖子擦干净眼泪。
两个人继续往西跨院走,玉贞转身叮嘱:“但这三两银子是我自己出的,不在账上,所以你别跟旁人说,一旦大家知道了,都嚷嚷着要长月钱,我可有的饥荒闹。”
月映连忙道:“奴婢明白,奴婢谢四小姐的大恩大德。”
玉贞又问:“你爹做过官,你应该识字吧?”
月映点头:“奴婢识字,但不多,能够读懂诸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那样的书。”
那些都是小儿启蒙的书,很浅,但对于一个丫头,已经难得,玉贞道:“你以后可以从我这里拿些书回去看,看不明白的就问我,横竖现在你是我房里的人,咱们说话也方便。”
月映又是一番感激的神色,可是却摇头:“奴婢只想把四小姐服侍好,哪里有闲工夫看书呢。”
刚好是西跨院门口,玉贞停了脚步,很是认真的样子:“我整天忙的不落屋,你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让你多读书,有用。”
月映聪明呢,玩味一番玉贞的话,忙道:“是,奴婢知道了。”
进了西跨院,里面静悄悄的,屈白臣要求身边不想有外人,所以此处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院子里树木葱茏,清幽雅致,玉贞和月映往里面走,一眼看见浓阴下的屈白臣正坐在石凳上品茶呢,玉贞忙唤了声:“世伯。”
屈白臣含笑招手:“过来坐,这里凉快。”
玉贞看那石桌上不仅有茶具,还有一个棋盘,落着白子黑子,玉贞笑道:“世伯自己跟自己也能下棋?”
屈白臣点头:“能啊,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分为二的,一个,是本真的我,一个,是粉墨之后的我,一个活的潇洒随意,一个活的身不由己。”
虽然玉贞不知他这番话是否有他自己的用意,但深有同感,自己亦是有太多迫不得已的时候,看他面前的茶杯挂了很多茶垢,就道:“世伯,还是叫个人来伺候您吧。”
屈白臣摇头:“我说了不用,我叫你来,是有件事叮嘱你,收购回来粮食,不要急于出手。”
玉贞心道您都不问我这一趟是否顺利?转念想自己能够坐在他面前谈笑风生,当然是一切顺利了,只是不解:“为何不急于出手?眼下正是粮食紧缺。”
屈白臣道:“粮食紧缺还没到无意度日的时候。”
玉贞皱眉,表示不懂。
屈白臣做进一步解释:“我的意思,行情还没有升上来,粮食紧缺,是容易出手,但行情并不十分好,你现在出手,能赚几何?再等一等,等到千家万户都揭不开锅了,那个时候再出手,便是一本万利,这叫奇货可居。”
玉贞顿觉惊愕:“世伯,这种操赢致奇的事我不能做,这是奸商才做的事。”
她惊奇,屈白臣也给她的这番话弄得有些吃惊:“侄女儿啊,你是商人,只管赚钱,毋论其他。”
玉贞据理力争:“我是商人,我首先是人,我如果那样做,跟曹荣安一流有何区别?”
屈白臣拈起一颗黑子:“你不就是想打败曹荣安给你爹报仇么。”
玉贞立即道:“但我不屑于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屈白臣落了黑子,把白子逼到绝路了,语重心长的叹了声:“世伯本是个闲云野鹤,多少年没有下山了,之所以在各个榷场寻你等你,就是为了帮你重振乔家给你爹报仇。”
玉贞缓和了语气:“我感念世伯的恩德。”
屈白臣摇手:“世伯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要明白,当年你爹在世时乔家是何等的威风,你想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是很难的,特别是乔家还背负上一个害人的名声,而曹荣安我几十年前就与此人打过交道,他鬼精呢,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人压根就是个鬼,你想打败他,想让乔家重新成为曹家堡的首富,谈何容易,所以,你不能怀有太大的慈悲之心,否则,会重蹈你爹的覆辙。”
这话,至情至理。
玉贞低头沉默,内心在挣扎,最后抬头,郑重道:“世伯,我爹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怀疑慈悲之心,而是在怀有慈悲之心的同时,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可有妖孽横行,观世音菩萨也不会只顾着闭眼诵经自我修行的,我觉着,一个人受到欺负,不单单要亮出自己的盾,同时还要竖起手中的矛,盾是保护自己,矛是反击别人,我爹不能,但我能。”
一段话说完,屈白臣目瞪口呆,瞧瞧落了一颗白子,于是白子死而复生,整个棋局发生了巨变,到底鹿死谁手,还真不能说清,老爷子微微含笑,再没有赘言。
打西跨院出来,玉贞便直接去了曹家。
曹天霸在镖局呢,只有麦子独自寥落于廊上闲坐,听说她来了,兴奋激动也怀着些许的不安,一口气跑到二门处,见着她,高兴的喊着:“玉贞姐,你回来了!”
玉贞笑道:“瞧你这样子,像是我们十年八年没见着似的。”
麦子嘿嘿一笑:“我可真是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呢。”
玉贞伸手,麦子把手递给她,两个人手牵手往内宅走,玉贞道:“我也惦记你,这不,刚回来就看你来了。”
麦子低垂着头:“你是听大少爷说什么了吧?”
玉贞也不否认:“说,为何不在药房做了?”
麦子浅浅一笑,分明笑的勉强:“我是想,我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太好,刚好大少爷过去帮你,我也就放心了。”
玉贞突然停住脚步:“是大哥赶你走的对么?”
麦子使劲摇头:“没有。”
玉贞绷着脸:“欲盖弥彰,跟我说实话,否则你我之间的感情一笔勾销。”
威吓管用,麦子急忙承认:“大少爷觉着药房多个掌柜开销太大,横竖大少爷能帮你,其实我确实有点多余。”
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玉贞道:“粮食拉回来了,三十多车,货栈那边人手不够,我准备叫大哥过去帮忙,毕竟那里都是体力活,用的伙计也都清一色男人,大哥在那里管事方便些,药房可就没人替我打理了,所以你还得回去。”
麦子几分欢喜几分犹豫:“我怕,我怕……”
玉贞道:“怕乔家人说三道四?你记住,现在的乔家,我做主,谁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清理门户。”
麦子吓得一抖:“玉贞姐,你别!”
玉贞叉腰瞪眼,十足的泼辣户:“不信你试试看。”
麦子眼中噙泪:“为了我,你跟家人闹翻,不值得。”
玉贞道:“谁说为了你……”
没等说完呢,麦子抢过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哥。”
不想她这样认为,玉贞腾的红了脸:“哎呀也不是为了你哥,而是为了我自己,现在的乔家,拆台的有,帮忙的就没有,药房上除了你,我还真不放心其他人。”
麦子仍旧有些犹豫:“可大少爷说的没错,我毕竟是个女儿家。”
玉贞不屑的哼了声:“女儿家怎么了,西太后还是女人呢,西太后管着朝廷那么大的事,我连自己家的这点破事都管不好吗,不瞒你说,我还打算让月映学习经商呢,不论男人女人,但凡是个好料子,我就像雕刻成才。”
旁边给她打伞的月映大喜过望到快哭:“四小姐!”
麦子这回终于下了狠心:“好,玉贞姐,我明天就回药房,这次无论大少爷还有其他人说什么,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玉贞满足的一拍她的肩头:“这就对了,不能别人一说什么,自己就败下阵来,如此弱不禁风,如何帮我重振乔家,如何帮我给我爹报仇。”
麦子信誓旦旦:“我再也不会打退堂鼓了。”
就这样说定,麦子第二天,果然又回到药房,也没闹出什么大的事端来,因为乔继祖让玉贞给撵去货栈看管粮食了。
然而这事阮氏却有异议,晌午玉贞回家用饭的时候,她把玉贞叫到跟前,问:“麦子怎么又回来了?你大哥说的没错,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再说还是曹天霸的妹妹,曹天霸是匪。”
玉贞最不愿听母亲这样说话,反驳道:“曹天霸已经改邪归正。”
阮氏轻慢的笑了笑:“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早晚还会出事。”
面对母亲的对曹天霸的污辱,玉贞忍无可忍:“娘,曾经的阮家,也不过是穷苦人家,您也不过是个穷人家的女儿,而后来嫁给了爹,才成为风光无限的乔夫人,您为何却盯着别人的过去呢?”
142章 谎言
玉贞的话揭了阮氏的短,阮氏当即火起:“放肆!”
所谓吵架无好口,打架无好手,玉贞也是气极了才那样说的,自觉身为女儿有些以下犯上,又忍不下一口气,扭头道:“我还有事。”
推门欲出,差点撞到翠枝身上。
“四小姐!”翠枝扶住她,“您怎么了?”
玉贞淡淡一句:“没什么。”
翠枝抿嘴一笑:“四小姐,二奶奶在吧,有人找二奶奶提亲呢。”
找母亲提亲,应该与自己有关,玉贞便问:“谁来提亲?”
翠枝道:“就是柳河庄的孙财主。”
孙财主?孙仲春!不是之前求娶麦子的人么,玉贞心头一喜,想当然的以为孙仲春是冲麦子来的,前次她不在家,母亲自作主张把麦子许给了孙仲春,她还以为是虎穴狼窝,所以追上去抢回麦子,可后来发现那个孙仲春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更何况麦子显然是喜欢上孙仲春了,不想其又来提亲,可见孙仲春和麦子是有缘分的,玉贞于是道:“这事不必找我娘了,我去看看。”
说完小跑着往前头而去,翠枝愣愣的杵了半天,心道没听说有人求娶自己出头露面的,这位四小姐,可真是与众不同呢。
毫不知情的玉贞急匆匆来到前面的敞厅,碰巧前来提亲的非是媒人,而是孙仲春亲自来的,玉贞一脚迈入敞厅的门,里面的孙仲春也有些意外,微微一怔,随即做礼道:“乔小姐。”
玉贞请他坐,自己也于他对面坐了,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接着便书归正传:“孙老爷,你怎么自己来提亲了?不过你亲自来也无妨,有些话也好当面说清楚。”
孙仲春点头:“乔小姐言之有理,我之所以不托媒,就是怕媒人说不清我的心意。”
玉贞很是赞同:“没错,毕竟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既然认识了,很多话当面说清楚更好,免得以后麻烦。”
孙仲春暗自咋舌,这位乔小姐果然不是那些养在深闺,成日只知道缝衣裳纳鞋底的闺秀,好不忸怩作态,直来直去,刚好与自己形成互补,既然人家女方都这么痛快,孙仲春道:“乔小姐如此爽快,那我就直言了,我仰慕乔小姐非一日两日,前次闹了个大误会,所以这回为了避免再闹误会,我才亲自来的,我今年二十九岁,眼瞅着而立之年,先妻故去有几年了,本不打算再娶,可膝下有一双小儿女需要照顾,而我成天的忙里往外无暇分身,所以想续弦,只要乔小姐答应这门亲事,要多少聘礼,乔小姐尽管开口。”
这个男人虽然是个鳏夫,又有一双儿女,但样貌不俗,风度尤胜,家世更好,重要的是麦子喜欢,并且两个人是有过缘分的,说来是自己不了解实情做下了棒打鸳鸯之事,玉贞于是摇头道:“什么聘礼不聘礼的,孙老爷仪表堂堂,又温文尔雅,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个翘楚人物,但一文钱不要,又不合乎规矩,所以孙老爷看着给就行,走个过场。”
小女子如同通情理,孙仲春频频点头,连说好好,最后道:“既然如此,我也说句敞亮话,三书六礼,一样不少,再请个先生择取个黄道吉日,过了大礼,咱们就成亲。”
玉贞刚想点头,忽然把话咽了下去,呆呆的想了想,讷讷道:“咱、咱们?”
孙仲春点头:“对啊,是你我。”
玉贞傻了似的:“孙老爷,你求娶的,不是麦子吗?”
孙仲春心底一凉,原来是人家会错意了,怪不得她答应得这么痛快,谁不知道这位乔小姐心高气傲,幽幽一叹,微微一笑:“孙某求娶的,是乔小姐。”
玉贞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你之前求娶的就是麦子,这次也应该是,孙老爷,你是糊涂了吧?”
孙仲春含笑,有些苦涩:“其实,我当初喜欢上的也是乔小姐。”
玉贞讶然:“你我根本不识,你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孙仲春摇头:“乔小姐不识孙某,但孙某认识乔小姐”
于是,他讲起了他和玉贞的那场邂逅……多日前,他来了曹家堡访友,在街上巧遇了刘媒婆,说起他和刘媒婆也是认识的,他与亡妻就是孙媒婆给撮合成的,刘媒婆见是他,忙着上前打招呼,既然认识,他就礼貌的客气了几句。
刚好,玉贞和麦子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玉贞的容貌和气质一下子吸引住了孙仲春,刘媒婆做这一行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他望着玉贞和麦子处出神,就问:“孙老爷看上那姑娘了?”
孙仲春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点了下头。
刘媒婆一拍他肩膀:“这个容易,那姑娘我认识,我就来替孙老爷做这个媒。”
孙仲春连忙谢过,当即就塞给刘媒婆十两银子。
刘媒婆心花怒放,于是找到了阮氏,只是她并不知道孙仲春看上的是玉贞,还以为孙仲春看上的是麦子,以刘媒婆的想法,孙仲春是鳏夫,死了老婆,还有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续弦也只能是小家碧玉或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玉贞不同,虽然乔家倒了,但乔镇山的名号仍在,且刘媒婆知道玉贞心气高,断不会看上孙仲春的,于是才为孙仲春说和了麦子。
而孙仲春一方,只等娶亲前夜,方知道闹了个大乌龙,聘礼已下,婚期已定,远道的宾客也已进住了孙家,孙仲春骑虎难下,只能哀叹:“命,命该如此!”
碰巧玉贞抢回了麦子,搅黄亲事,孙仲春求之不得,只等这件事平息了,他觉着是上天给了他机会,于是才来求娶玉贞。
个中原委,细说分明,玉贞听罢道:“孙老爷……”
欲言又止,余下的话即使不说,孙仲春也已经了然,淡淡一笑:“我仰慕乔小姐,希望乔小姐能深思熟虑下,咱们两个成了亲,我愿意做乔小姐的左膀右臂,帮助乔小姐重振乔家,并为乔老东家报仇。”
听他说什么报仇,玉贞一惊:“你也相信我爹是给人害的?”
孙仲春目光游离,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以乔老东家的精明,乔家的生意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崩塌,绝不是偶然之事。”
玉贞霍然而起,直扑过去,激动道:“孙老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孙仲春刚想说话,麦子喊着:“玉贞姐,货栈那边……”
这种时节,门是敞开的,麦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僵在当地。
玉贞连忙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问:“货栈怎么了?”
麦子的神情,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看孙仲春,也不敢看她,只道:“有人想买粮食,大少爷叫你过去呢。”
有生意上门,玉贞当然高兴,点头:“我马上就过去。”
孙仲春识趣的起身告辞:“今天这事,我希望乔小姐仔细考虑下。”
玉贞斩钉截铁:“不必考虑了。”
孙仲春忙道:“别急着回答,还是考虑下吧。”
玉贞淡淡一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孙老爷慢走,我还有事,麦子,替我送送孙老爷。”
两个人猜谜似的说话,麦子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玉贞吩咐,她就羞涩的向孙仲春道:“孙老爷请。”
孙仲春也没有多么懊恼,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向玉贞含笑拱手告辞。
出敞厅,麦子一路把他送到西侧门,他回身道:“姑娘留步。”
麦子嗯了声,待孙仲春想走,忽然喊住:“孙老爷,上次的事,抱歉。”
孙仲春晓得她指的是婚事,摇头:“不妨事,都是误会。”
麦子舔了下嘴唇,心中的话想说,终究还是压了下去,行个礼,目送孙仲春上了马,扬鞭而去。
而此时,玉贞也已出来了,望着孙仲春一骑绝尘的背影,拉过麦子:“别看了,走远了。”
麦子使劲垂头:“谁看了,我才没看呢。”
玉贞撇撇嘴:“差点把眼珠子嵌在人家身上,还说没看。”
麦子哎呀一声捂住耳朵:“玉贞姐,你乱说。”
玉贞咯咯一笑:“行,算我乱说,不过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你别急,你和他才退了亲,立马捡起来,会让人说三道四,好事多磨,咱们慢慢图之。”
麦子心花怒放,故意道:“玉贞姐你文绉绉的,我听不懂,不过,他方才来干什么?”
玉贞啧啧:“瞧瞧,直接称呼为他了。”
麦子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摇晃:“快说呀。”
玉贞道:“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善意的谎言,不想麦子失落,也不想麦子误会。
麦子果然还是误会了:“可我看玉贞姐方才很激动的样子。”
玉贞晓得自己失态了,忙解释:“我是激动,他说认识很多关内的老客,以后会介绍给我,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呢?该不该激动?”
麦子终究还是有些天真,点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当然该激动,我现在听了都激动呢,不过他家里也不是做生意的,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关内的老客呢?”
玉贞心里感叹,感情使人迷乱,感情也使人冲动,感情还使人固执,今日这姑娘算是在这件事上较真了,谎话开头,唯有继续编排下去:“他那种身份,什么人不能认识呢,比如说我表哥,只不过开了两家铺子,认识的人也比我多很多,男人么,经常在外面应酬,认识的人当然多。”
这回,麦子终于信了,高兴道:“他肯帮忙,最好不过。”
玉贞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己与孙仲春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背着麦子与她男人私通似的,忙掉转话题:“你去看着药房,我去货栈。”
货栈有人等着购买粮食,都是曹家堡的米铺,曹家堡最近粮食短缺,听闻玉贞打外地收购回了粮食,米铺粮店便争先恐后的来了。
这么快做成第一笔生意,玉贞也非常高兴,甚至负责看管货栈的乔继祖都乐得合不拢嘴,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对玉贞说:“咱们是不是继续收购粮食呢?照这么卖,咱可是发达了。”
玉贞道:“当然得继续收购粮食,不然卖什么,不过外出收购粮食的事大哥你就甭操心了,你只要把货栈看好就成,当心贼匪,更要严防走水。”
乔继祖拍着胸脯的保证:“四妹你放心吧,大哥在衙门的时候,如鱼得水,在曹家堡这么个弹丸之地,更不在话下。”
玉贞最怕他得意忘形,忙叮嘱:“话不能这么说,看货栈和你做官可是两码事。”
乔继祖挥挥手:“行行我知道了。”
见他有些不耐烦,玉贞也没多说,想找屈白臣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于是让乔继祖留在货栈,她就往家回,眼看药房也步入正轨,货栈又是旗开得胜,她当然也高兴,脚步轻快,独自走在街上,忽然发现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阮致文,而阮致文身边是宋绣程,玉贞感觉自己与这两个人无话可说,所以连忙躲至旁边一棵树后,时不时的探头看出去,见两个人走远了,这才闪身出来。
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久未见面的宋赤诚,想起这个人不为别的,是自己还欠着人家一副匾额的钱,刚好最近买卖好,决定先把欠宋赤诚的银子还了,于此也就同宋赤诚断绝了瓜葛。
打定主意,折回往宋家而去,宋家即是协领府,只不过前面做为宋茂卿的办公之地,后面是家眷的内宅,协领府玉贞去过,轻车熟路,不多时到了地方,门口仍旧有兵勇把守,见了她仍旧高喝:“站住,衙门重地,黎庶不得靠近。”
玉贞领教过这一出,在一定的距离处站定,道:“我是来找你家少爷的。”
兵勇知道所谓的少爷即是宋赤诚,回她:“我家少爷回京了,人不在家中。”
这么不巧,玉贞想了想,问:“不知你家少爷何时回来?”
没等兵勇开口,她身后有人道:“我现在就回来了。”
玉贞忙一转身,见宋赤诚于马上看着她笑呢,风尘仆仆,应该是才从京城回来,玉贞忙微微施礼:“宋公子。”
宋赤诚跳下马,缰绳一丢,自然有兵勇过来替他牵马,他走向玉贞:“走吧,咱们进去说。”
玉贞犹豫下,不想进宋家,可又一想,这是关于钱财的事,当街谈论不太好,于是道:“好。”
跟着宋赤诚去了宋家内宅,于厅堂落座,有丫头上了茶,宋赤诚一直都是笑融融的看着她,玉贞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炽烈,故作不知,掏出一张银票道:“这是我欠宋公子那副匾额的钱。”
143章 拒爱
宋赤诚看着玉贞手中的银票,疲乏的一笑,日夜兼程的赶回来,还不是为了她,不能明着娶,可以暗着养,山高皇帝远,不信慈禧的手能伸到曹家堡来,所以,宋赤诚当然不会要她的钱,用手一推,故意偏离了位置,一下子触碰到玉贞的手,佯装意外的一怔,道了声:“抱歉。”
窃以为,玉贞会害羞,孰料,玉贞神态自若,仍旧举着银票,已经把心交给了曹天霸,所以对这种事,权当是被狗舔了下,道:“请宋公子收下银票。”
宋赤诚有些失望,想看到的没看到,疲乏一笑:“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玉贞站起,把银票放在他面前的条案上:“宋公子收下吧,你我不过泛泛之交。”
宋赤诚垂目看了下,轻笑:“乔小姐这是要跟我两清的意思?”
玉贞没有否认,也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只道:“欠谁的都得还。”
说完即告辞:“我忙着,这就走了。”
宋赤诚腾的站起一把拉住她:“我有话跟你说!”
玉贞低头看看,一笑:“宋公子,说话用嘴不用手。”
一句话臊得宋赤诚主动松开了手:“对不起,我有些着急。”
玉贞淡淡问:“什么事?”
宋赤诚看着她,见她目光清冷,忙又把头偏过去,自顾自的说着:“乔小姐冰雪聪明,我对你的心意,你不会感觉不到。”
玉贞当然感受到了,那又怎样,很多男人对她有这种心意,她假如完全在意,岂不是累死,所以她道:“宋公子,奈何我对你没有那种心意。”
一句话封死宋赤诚的嘴,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这种事总不能一厢情愿,除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赤诚虽然聪明,但对她的回绝还是有些意外,想自己玉树临风,又官居高位,京城想嫁给自己的闺秀数不胜数,况你乔玉贞只是曹家堡这种弹丸之地并家道中落的小女子,竟然毫不考虑的拒绝自己,猛地想起阮致文的话,难不成为了那个土匪曹天霸?
玉贞坦诚自己的意思之后,便再次告辞。
待想出厅门,宋赤诚冲过去再次捉住她的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送你匾额,救你祖父,就是因为喜欢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动么?”
玉贞有些不耐烦,同样的一件事,文韬武略的宋赤诚倒不如那个土财主孙仲春更有礼节更是洒脱,使劲甩开那手:“宋公子,当初你送我匾额,说好了是先欠着,而今天我也来还你匾额的钱了,我也打听过花梨木的行情,这些钱只多不少,你救我祖父,我也深表感谢,但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宋赤诚给她丢开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自从踏入仕途,一直顺风顺水,再被慈禧倚重,更加春风得意,第一次被人这样轻忽,自尊心严重受挫,然还是耐着性子道:“我很忙,一次次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回来,也是为了你。”
既然没那种意思,为了她再多也只能是画蛇添足罢了,玉贞深深施礼,郑重道谢:“宋公子救了我祖父,这份恩情比赠送匾额更大,宋公子说,要我怎么方能偿还?”
宋赤诚不假思索:“嫁给我。”
至今,玉贞并不知道阮氏托阮福财向宋家提亲,更不知道当时宋赤诚已经回绝,听宋赤诚此言,她只也已三个字回复:“不可能。”
说完拔腿迈出厅门。
宋赤诚在她身后冷冷一笑:“是为了曹天霸?”
玉贞脚下一滞,并不回身,也并无只言片语,随即抬腿走了。
宋赤诚当她是默认,气得把拳头在虚空中一砸,脑门子青筋暴突,眼珠子也充血似的通红,狠狠道:“曹天霸,咱们走着瞧!”
孑然于庭中伫立良久,才回到后宅看母亲。
儿子三番五次往家跑,宋夫人起初还以为是儿子孝顺,后来越觉越不对劲,今见儿子又回来了,先喊丫头给宋赤诚打了盆洗脸水来,后问:“你在京城,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宋赤诚刚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手巾,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当然没有。”
宋夫人皱皱眉:“那你为何经常回来呢?儿子,仕途要紧,你总是回来,当心朝廷不满。”
宋赤诚一边擦脸一边道:“娘,我回来皇上也是经过皇上恩准的。”
皇上恩准,其实也就是西太后恩准,宋夫人知道现如今的大清是谁当家做主,继续劝着:“太后恩宠你,你可不能恃宠而骄。”
宋赤诚把手巾还给丫头,往母亲身边坐了,安慰道:“您还不了解儿子么,儿子行事,向来谨慎,不然也不会平步青云。”
宋夫人蔼然而笑:“娘信你,只是你总会来,娘怕朝中有人说三道四,这里没有旁人,咱们娘俩悄悄的说,太后英明,也总归是个女人,女人都是气量小,一旦听到什么捕风捉影的事,会对你不利。”
宋赤诚握住母亲骨瘦如柴的手:“娘放心,太后不会相信那些小人的谗言的。”
身为母亲,该说的都说了,宋夫人点头:“那就好。”
正此时,有丫头挑开竹片子串成的门帘:“夫人,小姐回来了。”
接着宋绣程唤了声:“娘。”
一眼看见宋赤诚,奇怪道:“哥,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宋夫人含笑:“瞧,可不止娘觉着你古怪。”
樱春搀着宋绣程,听说宋赤诚回来了,止不住心头欢喜,忍着忍着,忍不住了,情不自禁的望了眼宋赤诚,刚好宋赤诚也望过来,但不是看她,而是看妹妹,不经意对上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应该说宋赤诚看她的目光,就像看个宋家最普通不过的丫头,蜻蜓点水般转瞬掠了过去。
樱春心一凉,就像有股风突然吹入,冷的止不住打个寒噤,两个人纠缠在一处的时候,他可是满嘴的甜言蜜语呢,他甚至还说会纳自己为妾,而现在,彼此犹如陌路。
须臾,这丫头自己安慰自己,在夫人和小姐跟前,大少爷当然不能表示出什么,没有娶妻,却同家中的丫头胡搞乱搞,会坏了大少爷的名声,也会让大人和夫人震怒,搞不好还会为此而将她撵出宋家,所以大少爷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樱春释然了,搀着宋绣程走了进来,丫头给宋绣程搬了椅子,又上了茶,宋家母子母女三人对坐,宋绣程又忍不住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和娘?”
宋赤诚哈哈一笑:“怎么这个家像是不欢迎我似的。”
宋绣程道:“你是宋家的长子嫡孙,早晚这个家是你当家做主,谁敢不欢迎你呢,只是你敢回京没多久又回来,难免让人多想,噢……”
忽然想起一事:“我方才在门口看见乔玉贞了,哥,她来作何?别告诉我你是回她才成天这么折腾的。”
宋夫人一听,慢慢看向儿子:“你不是不肯娶乔小姐么,怎么还同人家来往呢?娘可真是糊涂了。”
宋赤诚连忙解释:“儿子不是同她来往,她来是为了这么一桩,我不是经常去乔家药房给您抓药吗,这样才认识了乔小姐,那次她周转不灵,刚好我经常去给娘抓药,于是在乔家药房存了笔银子,一来帮她解围,二来也省得每次抓药都算账麻烦,这不,我有些日子没去了,她就把我存在乔家药房剩余的银子还回来了。”
宋夫人轻轻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宋绣程却气呼呼道:“哥你好糊涂,那乔玉贞是什么人物,你不了解,我可了解,你竟然敢把银子存在乔家药房,你不怕她胡乱添几笔账目,讹你的银子。”
宋赤诚不以为意的笑着:“我总归去了几次我心里有数,她想讹我的银子哪有那么容易,算了,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在阮家过的可好?公婆待你如何?阮致文呢?”
宋绣程频频点头:“好,都好,唯一让我心气不顺的就是那个乔玉贞了。”
宋赤诚有些惊讶:“乔小姐?她怎么招惹到你了?”
宋绣程道:“哥你不知道,那个乔玉贞天生就是个狐狸精,我家大少爷当初不肯娶她,她就怀恨在心,在大少爷上老狼山招抚曹天霸的时候,她就让曹天霸在中途行刺大少爷,为此大少爷差点丢了性命。”
毫无根据的事,说的像是发生在她眼前似的。
宋赤诚吃了一惊:“什么,爹已经招抚了曹天霸?”
宋绣程点头:“是啊,大少爷如果不是为了爹,怎么会上老狼山呢,还差点送命。”
宋赤诚口中嘀咕着:“这么大的事,爹一没有向朝廷上奏,二没有知会我。”
因为涉及到阮致文,宋绣程解释道:“曹天霸那起子又不是水泊梁山,上奏朝廷未免抬举他,爹之所以没告诉你,大概猜到你会很快回来。”
宋赤诚愤愤然:“曹天霸是悍匪,占山为王,无恶不作,这种人怎么可能对其招安呢,就该举兵剿灭。”
宋绣程心道若能剿灭,何必费心思招安呢,谁不知道老狼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曹天霸兵多将广又有勇有谋,想剿灭他,谈何容易,父亲也是逼不得已才行招安一步棋的,更何况,曹天霸若不下山,谁娶乔玉贞?乔玉贞不嫁,自己又如何安生?于是道:“哥你不懂,朝廷里外用兵,层层派捐,派兵剿灭个小小的土匪,还不如派兵去打长毛呢,所以还是招安的好。”
此言非虚,宋赤诚身在朝堂,最知朝廷的事,而朝廷的事,不就是西太后的事么,太平军、捻军闹来闹去,差点吞并大清的半个江山,现在总算稳定了局面,慈禧当然不会把眼界放在关东一个小小的土匪身上,他怅然而叹:“打曹天霸,也不一定非得千军万马,可惜,已经招安了,我也只能说句可惜。”
宋绣程道:“招安了好,曹天霸下山了,还开了家镖局,他在爹的治下,以后,敢不听爹的话么,假如哥你想整治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宋赤诚知道妹妹精明,一准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忙解释:“我只是觉着曹天霸一日为匪终生不会做良民,我整治他作何。”
宋绣程也不揭破他的谎言,附和着:“所以说,乔玉贞跟曹天霸要好,可见她也不是个良家女子,哥你拒绝和她的亲事就算对了。”
一句话让宋赤诚想起方才玉贞的态度,心乱如麻,索性不去想,问:“你一心想入主阮家的生意,现在可还去铺子上搅合?”
宋绣程佯装生气:“哥你怎么说我去搅合阮家的买卖呢,我是想为阮家多赚钱罢了。”
宋赤诚笑了笑:“你一个女人家,赚什么钱啊,赚钱是男人的事。”
宋绣程眼睛都瞪起来了:“哥你偏见,女人怎么了,她乔玉贞难道不是女人么,她又开药房又开货栈的,生意做大了呢,为何我不能赚钱,我不单单要做生意赚钱,还要让阮家的生意遍地开花,早晚压过乔家。”
宋赤诚了解妹妹,劝道:“你张开闭口乔玉贞,是不是因为乔小姐跟妹夫有过婚约?得了,他们只是有过婚约,又没成亲,你干嘛那么吃味呢。”
以宋绣程的心性,哥哥这番话,就像有人当众扒光了她的衣裳,也就是亲哥哥这样说她,她即使没有火冒三丈,也非常生气,为了遮掩自己,阴阳怪气的一笑:“我吃味乔玉贞?乔玉贞值得我吃味吗?她是有我这样的家世?还是有我嫁的好?对了,她至今还没嫁呢,她不是跟曹天霸要好么,所以她将来只不过是个土匪婆,怎么跟我比。”
一个人,越是强调什么,越是欠缺什么,宋赤诚深知此一点,妹妹明知无论从相貌还有能力上都不如乔玉贞,所以唯有拿家世来比对了,宋赤诚不得不提醒妹妹:“乔玉贞的祖父乔广元,官居一品,哥哥不如,爹更不如。”
像有刀子在她心口剜了下,宋绣程呼吸都打结了似的,自己千算万算,竟然不知这一点,猛地看去宋赤诚:“哥你说什么,乔玉贞的祖父是乔广元?那个叱咤风云权倾朝野几十年的乔广元,是乔玉贞的祖父?”
宋赤诚点头:“正是。”
宋绣程慢慢转回头来,如一场大梦中醒来,怪不得阮致文偷着去见乔玉贞,原来乔玉贞的家世比自己还好,突然心口绞痛,忙喊樱春:“给我倒杯茶来。”
144章 独辟蹊径
货栈买卖大好,同时也带动了药房的生意,玉贞能够在曹家堡粮食紧缺的情况下,及时雨般的弄了批粮食回来,更无乘机抬高价格,百姓交口称赞,冠之以善商,威信树起,药房即便恢复了应有的行价,仍然生意兴隆。
如此过了数月后,偿还了所欠的一切债务,还有盈余,这个时候屈白臣又给她建议:“贤侄女可以考虑其他买卖了。”
两个人在庭中散步,天擦黑,丫头们正在各处上灯,来来往往,悄无声响,玉贞裹了裹斗篷,忽敢鼻尖一凉,原来是天上落了细细碎碎的雪粒子,心里感慨,成天忙的昏头昏脑,不成想又是一年冬来到。
对于屈白臣的建议,玉贞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想了很多,她想重振家业,当然得让乔家生意遍地,可她想另辟蹊径,也就是说,想做些旁人没有做过的生意,一者防备与其他生意人同行竞争,容易引起同室操戈,二来,旁人做过的她再做,只不过是从旁人嘴里分一杯羹,能得有限,而做旁人之所无,目前她还是一筹莫展。
屈白臣见她没有立即回应,便问:“贤侄女只想守着药房和货栈便心满意足了?”
玉贞侧目一笑:“世伯,当然不是,我是在想,到底做什么好呢?”
屈白臣却是成竹在胸:“我找替你打算好了,不妨建铺面出赁。”
玉贞一下子没能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建铺面出赁?”
屈白臣含笑点头:“正是,曹家堡山多地少,所以寸土寸金,沿街的铺面一家挨着一家,几乎没有空置的房子,即便如此,还有很多人想做买卖苦于没有门面,不得不沿街叫卖,天暖和时防刮风下雨,天冷了就难捱了,所以我想,不如咱们建铺面出赁。”
这一项,倒是玉贞从未想过的,所以她听了这话,双眸闪亮亮的,显然是既惊奇又惊喜。
屈白臣接着道:“我仔细琢磨过,最繁华的灵芝大街往西稍微偏的地方,皆为百姓的住房,虽然不是中心地段,但也不是特别差,咱们盘下来,改建成铺面,刚好与东边这些买卖接续上,可以开山货栈皮毛行成衣铺子等等用,与灵芝大街的隔了一条街的是仙鹿大街,我去看过,那里有些买卖铺子,不多,住户的房屋低矮又破,咱们买下来悉数改建成铺面,转手出赁,可以做酒楼客栈乃至勾栏等等。”
玉贞越听越有兴趣,然而建房子需要的银子远非货栈可比,开货栈的那笔借款她也才还上,再去哪里弄那么大一笔钱呢?她苦笑:“世伯,恐我是有心无力,您说的这个买卖其实我听说过,确切的说是在书上看过,宋时已经有人建房子出赁,假如这事能在曹家堡做,比开药房开货栈更能让乔家名声在外,可建房子啊,您老想过没有那得多少银子,而我……”
她说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现在可以说是两手空空。
屈白臣道:“开货栈时,你也觉着很难,还不是一样开起来了,事在人为,世伯相信你的能力。”
玉贞叹了声:“开货栈可以借到银子,可建房子需要太多,恐难以借到。”
屈白臣捋着胡须:“你不能在曹家堡打主意,想想外面,或许可以去外面借。”
玉贞凝眸:“外面?”
屈白臣道:“对,去票号借。”
山西票号,闻名天下,玉贞当然知道,而晋商,也是她非常仰慕的,类如半仙的一类人物,曹家堡这种小地方没有票号,若想从票号借银子,当然得去外面。
玉贞忖了下:“这事倒也可行,不过好大一笔,我听说票号也不是谁去借银子都能放的,而我籍籍无名,不知能不能成。”
屈白臣道:“试试吧,不试试怎知能不能成。”
雪粒子密集起来,玉贞搀着他的胳膊:“这事容我再想想,横竖现在天寒地冻,即便建房子也无法开工,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春天,我送您老回房。”
屈白臣点头,又道:“你总得事先做好准备。”
玉贞嗯了声:“我省得。”
这事虽然只是个提议,但玉贞却放在心上了,她一心想做旁人之无,屈白臣的建议,甚合她心意,所以自从这事提及,她便寝食难安。
这一天晚上,她正在房中算账,算的不是药房和货栈的账,而是建房子出赁的账,一笔一笔列出,非常详细,最后一看总目,吓了一跳。
丢开笔,叹息一声,口中喃喃着:“票号,票号……”
门吱嘎一声,有人来,她忙把账目用几本书覆盖住,转头看,厚重的门帘子挑起,阮氏给丫头翠枝搀着走了进来。
玉贞连忙下了炕:“娘,您还没歇着?”
阮氏坐上了炕,将手中的一物丢在面前的炕几上:“哪里能睡得着,你表哥送来了请柬,他的新铺子开张,在酒楼摆了几桌,叫你我都过去捧场呢。”
玉贞扫了眼请柬:“表哥又开了家什么铺子?”
阮氏略微迟疑下,方道:“酒庄。”
玉贞淡淡一笑:“表哥可真是能干。”
阮氏目光闪烁,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致文是能干,不过他那铺子我听说是从旁人手中盘下的,你也知道那地方,就是原来的乔家酒庄,当然,现在叫阮家酒庄。”
玉贞缩在袖子里的手像给明火烫了下,突地一抖,目光也陡然变得凌厉,不过须臾便恢复如常,宛若平常的样子道:“早与乔家无干了。”
她能够如此平静,倒让阮氏有些意外,她一心想给乔镇山报仇,阮氏知道她一面忙着生意,一面在暗中查探一切,也知道她怀疑曹荣安乃至和曹荣安过从甚密的阮福财阮致文父子,所以,阮氏这番话,有几分试探的用意,阮氏不信自己的亲哥哥亲侄儿会害丈夫,害乔镇山与害她,有什么两样呢,她不信哥哥和侄儿会做出骨肉相残的事来。
玉贞之所以能这样平静,麦子也曾经问过,既然知道曹荣安和阮福财父子背对做过什么,为何不把他们告到衙门去?
告到衙门?玉贞冷笑:“不,那样太便宜他们了,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就让他们怎么死!”
145章 姜还是老的辣
新铺子开张,阮致文在酒楼摆了几桌庆祝,当晚玉贞借口自己有事没有赴约,她是料到这种事身为大舅哥的宋赤诚必然当场,感觉和宋赤诚碰面有些尴尬,遂爽约未去。
其实阮氏也不想去,丈夫没了,寡居之人就该深居简出以防发生流言蜚语,然而眼看阮家的生意如日中天,乔家实在需要这样的朋友而非敌人,更何况,阮家是自己的娘家,是以两害相权,她才决定赴宴。
临行,于房中给翠枝伺候穿衣打扮,石青色的大袄,盘着黑色的纽襻,下面是石青色的百褶裙,压着黑色的滚边,外罩一件黑貂斗篷,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一根玉簪绾住发髻,除此只有一对玉坠耳环了,再无更多的首饰。
穿戴齐整在镜子前照了照,心中悠然一叹,美人迟暮,忆起才嫁乔镇山的时候,不过玉贞这般大,如花娇艳,而她感觉自己真正凋谢的时候并不是人到中年,而是因为丈夫突然离世,那个时候她感觉天塌了一般,她的衰老,是从心里然后外表的。
正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门外有人唤了句:“二娘在屋吗?”
阮氏一个激灵,听出是玉至,她最不愿见的就是这位乔大小姐,风一阵雨一阵,难伺候,奈何人家到了门口,唯有对旁边的翠枝道:“还不请大小姐进来。”
翠枝出去把玉至请入,甫进房,就喜笑颜开:“二娘是准备往阮家赴宴吗?带着我。”
阮氏一怔,看了眼玉至,见她穿戴隆重,显然是做好了赴宴的准备,阮氏摇头:“那种场合,大小姐不方便呢。”
玉至不以为意:“能有什么不方便呢,带着我吧。”
阮氏道:“赴宴的多是男人,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实在不妥,我想大姐也不会同意的。”
玉至不知为何高兴到眉飞色舞:“恰恰相反,是我娘让我去的。”
阮氏蹙额:“大姐让你去的?”
玉至点头:“嗯,是我娘让我跟二娘你去见见世面。”
阮氏似信非信,她是了解富氏那个人的,典型的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子,规矩多,观念强,对玉贞很多地方看不惯,奈何玉贞肩负养活一家老小的担子,富氏看不惯也只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但要她的亲生女儿出去抛头露面,阮氏怎么都想不通富氏为何会同意?
玉至见其怀疑,重申道:“真的是我娘让我跟二娘去的,我娘说我成日的闷在家里,何时能嫁出去呢,反观四妹就不同,不知多人男人做梦都想娶呢,还不是因为四妹经常在人前出入,我娘说,酒香也怕巷子深,还说世道不同了,女子都能做买卖了,所以也就让我跟二娘出去见识下。”
世道真不同了,像富氏这种刻板的人居然也能这么开通,阮氏心里暗笑,富氏之所以开通,大抵都是因为她的宝贝女儿已经熬成老姑娘,再不出嫁,可真就没人要了,既然是大奶奶的心意,身为二奶奶,阮氏不好拂了富氏的面子,于是道:“既是大姐的意思,那咱们走吧。”
酒宴开在同为阮家买卖的阮氏酒楼,就在热闹的灵芝大街上,而这酒楼,之前也是乔家的产业,乔家如沙雕一落到底,铺面相继以低价兑了出去,当时阮家没有接手一处,现在却突然一处接一处的归于阮家名下,即使阮氏再单纯,也明白这其中大概发生了什么,所以她除了恨,更大的是怕,怕玉贞报复,那样该是多么血腥的一件事啊,而阮家是她的娘家,她自感惭愧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都怪对大哥和侄儿太信任了,是自己引狼入室也说不定呢。
一路神思恍惚,到了酒楼,里面已是人声鼎沸,如今阮家在曹家堡也算是大户人家,请柬一撒,高朋满座,阮氏偕同玉至来到,门口迎客的阮致文先是一喜,等发现来者不是玉贞而是玉至,顿时神情满脸失落,也还是亲热的把阮氏迎入,边问:“表妹呢?”
阮氏含糊道:“玉贞有事走不开。”
阮致文不免嘀咕:“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
刚想细细追问,这时宋绣程打里面走了出来,见了阮氏不叫姑母也不叫姑奶奶而叫了声“乔夫人”。
阮氏心中不高兴,也不敢把这位协领大人的千金如何,于是同样不叫侄儿媳妇不叫大少奶奶,而是客气的回了句“宋小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宋绣程没气到人家反倒把自己气的够呛,见阮氏身边陪着的不是玉贞,她同样非常失望,因为今天的酒席是她精心准备给玉贞看的,她要让玉贞看看这世上不止有乔玉贞能做买卖,自己也会,而今阮家的生意,她已经大部分接管了过来,阮致文和阮福财父子倒成了陪衬。
阮致文一旁见气氛不对,连忙过来圆场:“快开席了,姑母请进吧。”
阮氏于是带着玉至进到里面,认识不认识的,皆微笑而过。
玉至的一双眼睛却左看看右看看,极不安分,原来她在寻找宋赤诚,可是找了半天没见到人,猜测这种场合难道宋赤诚不来?随着阮氏入了女眷的席面,仍旧东张西望。
忽然听见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玉至腾的站了起来。
阮氏不知底里,奇怪的问:“干什么?”
玉至眼珠子咕噜下:“内急。”
阮氏心道一个大姑娘,这种就该在来之前于家里解决,真是丢人现眼,然而既然是内急,也没法子,吩咐玉至身边的两个丫头:“好生照顾大小姐。”
丫头们屈膝应了,搀着玉至往外走,到了外间,果然是宋赤诚来了,他正与其他人寒暄,虽然只是背影,玉至也已认出是他,疾步上前,急不可耐的唤了声:“宋公子!”
宋赤诚猛一回头,显然有些意外乔大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随即就淡淡的含笑回应:“乔小姐在呢。”
玉至是个息怒皆形于色的人,高兴道:“我是专门为宋公子而来的。”
众目睽睽,连她的两个丫头都有些难为情,她却浑然不觉,喜滋滋的看着宋赤诚:“我找宋公子有事。”
146章 棋子
面对玉至的热情,宋赤诚心中极是厌恶,他喜欢像玉贞那样,略微清高又不失端庄,聪明绝顶又不乏娇憨,总之就是放到人前便是巾帼英雄,回到家中又是贤妻良母,而玉至,宋赤诚很是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心智有问题。
听玉至说有事找他,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宋赤诚礼貌的问:“乔小姐何事找我?”
玉至朝旁边指了下,搔首弄姿道:“宋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宋赤诚心中嘲讽她故弄玄虚,再看她的扭捏作态,完全一个风尘女子的做派,更加恶心,真不知叱咤风云的乔广元怎么会教养出这样的孙女,也对,毕竟是祖孙又非父女,隔着一辈呢,乔镇山早年丢下妻儿老小跑到曹家堡不知是因为什么,但没个爹在跟前,儿女当然疏于管教,奈何她是玉贞的姐姐,于是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了。
两个人出了门,见外面仍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前来,于是又多走了十几步,最后来到酒楼前面的一棵树下,宋赤诚面街而站,眼望万家灯火次第而上,道:“乔小姐,这下可以说了吧。”
玉至嗯了声,抿着嘴,有些难为情,双手绞着,憋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
宋赤诚一回头,见状微微一笑:“乔小姐如果不说,我可要进去了。”
玉至当真,急忙道:“我说,我喜欢宋公子。”
宋赤诚略略怔了下,感觉有些意外,却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所谓意料之内,是这位乔大小姐早就表示过对他有好感,但他完全没想到玉至会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他是打算直接拒绝的,然而,就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瞬,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喜欢玉贞,然而美人如花隔云端,或许可以利用这位乔大小姐做点文章。
此念一出,他犹豫了下,很是客气的说了句:“多谢。”
这话实在模棱两可,没有表示出自己的态度,接受还是拒绝?
然而玉至心思简单,又喜欢凡事都自以为是,所以竟把他的客气当成感情,莫大的欢喜,仿佛人家已经明确答应了似的,高兴得就差欢呼雀跃。
宋赤诚说完将手往酒楼内一指:“宾客们都到了,很多是我的熟人,我去招呼下。”
玉至的心花已经绽放在脸上,痴痴的连说:“去吧去吧。”
宋赤诚拔腿走了,她还灵魂出窍似的望着宋赤诚的背影,只等丫头问:“大小姐,咱们也进去吗?”
她才想起自己是随着阮氏来赴宴的,于是开开心心的去找阮氏。
这件事后,玉至认准了自己和宋赤诚已经有了婚约,所以天天笑的像花一样,也在天天的等着宋赤诚登门求娶,然而,宋赤诚一直没出现,她想,宋赤诚做那么大的官,一定很忙,是的,一定是因为太忙的缘故。
就这样自欺欺人的等着等着,日子进了冬月,曹家堡最冷的季节来了,到处白雪皑皑,曹家堡的居民们大多数都像冬眠了似的,吃饭睡觉,足不出户,街上就非常冷清。
当然也有冬捕的渔民,更活跃的是猎户们,冬皮子好,价格高,这是猎户们大显身手的季节了。
玉贞的货栈收购的货物五花八门,鉴于她的名气,所以很多猎户愿意把毛皮卖到她这里,玉贞也就整天忙的不落屋。
是日,刚收了几十张上品毛皮,关外的老客也到了,转手就卖了个好价钱,她非常高兴,至天黑回到家中,进了二门便吩咐月映:“让厨嫂做个锅子端到我房中,你也陪我累了一天,咱们两个吃口热乎的。”
月映应了,在游廊处往厨房拐去,玉贞独自往居住走,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的落雪,游廊上悬挂着灯笼,十几步一盏,红彤彤的映着周遭都梦幻一般,廊外是簌簌的落雪,一片一片,密密的交织,天地间恍惚没有了其他的一切,唯有这雪。
边走边想着明年开春就要兴建房屋出赁,可现在本金还没有着落,她心里不免着急,想着屈白臣给的建议,遂决定过几天去关外走一趟,往票号借银子,无论能不能成,总得试一试。
“四小姐!”
有人唤她,玉贞一抬头,见是在门上当差的某个小子,这个时候那小子该在门上守着,往后宅来,一定是有客人拜访,于是她问:“什么事?”
那小子道:“回四小姐,小宋大人来了。”
宋赤诚?玉贞皱皱眉,那个宋赤诚不是在京城做官么,怎么又回来了呢?还以为宋赤诚是来找她的,冷冷道:“告诉他,就说我没在家里。”
那小子却说:“小宋大人是来找大小姐的。”
玉贞不觉吃惊:“找大小姐的?”
那小子答:“是。”
玉贞心里差异,大姐同宋赤诚倒也认识,但他们何时发展到熟悉的程度呢?不然,宋赤诚为何夜晚前来拜访玉至?
隐隐的有种不祥的感觉,挥手让那小子走:“我去告诉大小姐。”
等过了垂花门,她站住了,问自己是不是智者多虑?最后还是觉着不妥,掉头又出了垂花门,径直来到前面待客的厅堂。
宋赤诚正坐着喝茶,听见脚步声往门口瞥了眼,见进来的是玉贞,嘴角立即现出一抹得意的笑,料到这事给玉贞得知,一准会怀疑他没安好心。
是了,自己就是没安好心,要怪,就怪你乔玉贞不识抬举,为了那个斗大字不识一升的土匪曹天霸,竟然拒绝他这个文韬武略官运亨通在朝廷赤手可热的人物,所以抱歉,你的亲姐姐,只能成为棋子。
这样想着,搁了茶杯,站起,不乏礼数,含笑道:“乔小姐一向可好?”
进门即是客,玉贞还礼:“宋公子怎么来了?”
宋赤诚道:“我来找乔大小姐的,门上没说吗?”
玉贞点头:“门上说了,我不明白,宋公子来找我大姐作何?”
宋赤诚呵呵一笑,潇洒的一甩长袍下摆,大大方方的往椅子上重新落座,看一眼玉贞:“乔小姐冰雪聪明,怎么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呢,我来找乔大小姐,当然是为了……姻缘。”
147章 姊妹反目
宋赤诚坦诚的说出找玉至是为了姻缘,这话在玉贞听来,仿佛一个人厚颜无耻的当众放屁,因为玉贞了解他,像他这种人物,怎么可能会喜欢玉至呢,讲样貌,他玉树临风,就该找如花似玉的,论学识,他文韬武略,就该找秀外慧中的,更何况他得朝廷倚重,八面威风,要找就该找那些年轻且家世深厚的,而今的乔家,虽然祖父已经从监牢中出来了,也不过是戴罪立功,一旦没能立功呢?是不是还要回到监牢中去?且玉至那人风一阵雨一阵,疯疯癫癫,又是个老姑娘了,所以,玉贞觉着玉至配不上宋赤诚,也知道宋赤诚根本不会喜欢玉至,那么他所言为了姻缘,便是一场阴谋。
感念其对自己有过帮助,虽是直言拒绝,玉贞在语气上还算柔和:“宋公子,你与我大姐并不合适。”
宋赤诚神态怡然的品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睇过来:“你的意思,我与谁合适?与你吗?我也是这么觉着。”
玉贞不知他这样说话的真实用意,是故意打情骂俏?还是心里吃味?总之这话听着刺耳,玉贞冷笑:“宋公子家世深厚官高权重,怎么也学会了这种市井无赖的话呢。”
一语戳中宋赤诚的软肋,宋赤诚臊得忙喝口茶用以掩饰,须臾便恢复镇定,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喜欢你,可你没答应,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乔大小姐既然是你的姐姐,样貌和修为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我想和乔大小姐缔结姻缘。”
他当然不敢对玉至明媒正娶,说这话都是在故意刺激玉贞。
玉贞晓得其用意,于是将计就计,道:“好哇,那就麻烦宋公子差个媒人来,三书六礼一样不差,再择定个黄道吉日,把我大姐娶过门吧,放心,到时我一定送份大礼去贺喜。”
这黄毛丫头果然不是吃素的,宋赤诚知道玉贞不好对付,又无法自圆其说,只好撇开这个话题:“麻烦乔四小姐,我要找乔大小姐。”
玉贞生硬的一句:“大姐睡了。”
宋赤诚知道她挡了自己的路,也不纠缠,起身道;“那好,我明天再来,如若不行,我后天大后天都有时间。”
那个温婉尔雅的青年才俊突然变成无赖嘴脸,玉贞顿觉厌恶,知其用心,是准备跟自己死磕到底了,玉贞一时间也没有个好的法子,索性一笑,不做表态,然后唤家人送客。
宋赤诚走后,玉贞也回到自己房中,月映已经吩咐厨房做了个锅子,此时正摆放在炕几上,月映看着那锅子咕嘟嘟的冒着热气,不知该不该往锅里下肉下菜,见玉贞回,忙道问:“四小姐,你去了哪里?”
玉贞一边给她伺候洗手一边道:“宋公子来了,我去支应下。”
月映是知道宋公子为何许人的,无限感慨:“奴婢伺候大小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眼见大小姐从豆蔻年华到了二十几许,如今总算有了归宿,奴婢真心替大小姐高兴。”
听这丫头的语气,像是早知道玉至和宋赤诚之间的事,玉贞不免有些吃惊:“连你都知道宋公子和大姐的事?”
月映点头:“大小姐逢人便讲,阖府大概只四小姐你忙里忙外的没听见吧。”
玉贞叹了声:“真是要命了,大姐怎么能招惹上这种人呢。”
月映见她忧心忡忡,想问又不敢问,一个丫头,怎敢过问主子们的事,月映听说宋赤诚官做的好,待人又温和,而曹家堡的父母官又是宋赤诚的父亲,乔家能攀上这门亲戚不是好事么,为何四小姐像是撞鬼似的害怕呢?不敢问,但月映知道四小姐聪明又稳重,她的担心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月映唯有安慰:“大小姐可高兴坏了呢,连大奶奶都高兴。”
玉贞苦笑:“你不懂的。”
有些话跟丫头说解决不了问题,遂咽下了后半句,见锅子快烧干了,忙坐上炕,也招呼月映过来,月映不敢坐,站在地上,一边伺候她,自己就夹了一点点菜叶于碗中,站在那里吃的小心翼翼。
这时节天寒地冻,坐在热炕头吃着热腾腾的锅子,若无闲事挂心头,当真是非常享受。
正吃的汗流满面,门突然给谁撞开了,哐当一声,玉贞方想问月映是不是起了风,玉至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进来后手指玉贞劈头盖脸就问:“是不是你把宋公子撵走的?”
玉贞不知谁把宋赤诚来的事告诉了大姐,总之大姐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隐瞒,遂道:“不是我撵他走的,他坐了一会子自己就走了。”
玉至岂能信她,阴阳怪气一笑:“蒙谁呢,宋公子明明是说要找我的,你半路给挡了回去,你说你安的什么心?你自己瞧不是宋公子,死活要跟那个土匪,那么宋公子想跟我相好,你凭什么从中搅合?”
玉贞不知该如何解释宋赤诚的野心,见玉至怒气冲天,道:“大姐,他不是可托付终身之辈。”
听了这话,玉至朝地啐了口:“他不是可托付终身之辈?曹天霸是?人家官居二品,曹天霸目不识丁,人家家世显赫,曹天霸世代贫穷,人家得朝廷倚重,曹天霸却是朝廷的眼中钉,老天,这种人不是可托付终身之辈,乔玉贞,曹天霸给你灌了什么迷幻汤,竟然让你不辨是非。”
越说越乱,竟然牵扯到曹天霸,玉贞唯有狠心提醒她:“大姐,你也知道宋赤诚样样出色,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你,他是在耍弄你而已。”
说的都是大实话,可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听大实话呢,即便是哄骗,人人都愿意听过年话,玉至更是气得变了脸色:“乔玉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我丑?没你本事?”
越描越黑,玉贞摇头:“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至拔高了声调:“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你貌美,难道我丑吗,你本事,还不是因为那些男人图你的美貌成日的围着你转,你不过是利用他们罢了,别当我不知道。”
玉贞的心像给针尖刺了下,失声喊道:“大姐!”
148章 回访
玉至一贯刀子嘴,也知道这样说亲妹妹有点过分,更见玉贞羞恼得红了眼睛,说真话,倘或玉贞发火,她还真的打怵,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扭头,出了玉贞的房门,回自己住处去了。
玉贞心力交瘁的按压着太阳穴,见玉至对宋赤诚铁了心,隐隐感觉,大姐要出事。
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次日,玉至跑到宋家去找宋赤诚了,刚好宋绣程回娘家,彼此在大门口撞见,听玉至正跟门子啰嗦:“我是乔玉至,乔家大小姐,你该知道,我家里开药房也开货栈的,可着曹家堡无人不晓的乔玉贞,那是我四妹,当然我是京城人,早晚会回京城去的,曹家堡这种小地方我怎么会常住呢,你家少爷也是京城人,昨儿晚上你家少爷去找我,我睡下了没见着,真是失礼,所以今天我来回访他了,你去通禀一声。”
门子一边听一边诧异,找个人而已,作何交代这些废话呢?道了声“你等着”,转身想进去,宋绣程那厢听了真切,喊道:“怎么回事?”
门子一回头,便满面堆笑的行礼:“呦,小姐回来了。”
宋绣程觑了眼玉至:“谁找少爷?”
没等门子介绍,玉至喜滋滋的过来道:“你是宋小姐吧,咱们见过的,阮家酒庄开业,我同二娘去恭喜了呢,不过当时你忙着招待宾客,我就没上前打扰,说起来咱们还是亲戚,论年纪你该叫我一声表姐。”
宋绣程隐约想起有这么个人,也知道她是玉贞的姐姐,心中气恼,乔家女人到底什么本事,先是乔玉贞,这回又是乔玉至,个个把哥哥迷的神魂颠倒,碍于她是阮致文的表亲,表姐是断不会叫的,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乔大小姐,你找我哥有事?”
玉至洋洋得意状:“是你哥哥昨晚去找我来着,不巧我睡的早,他没见着人,这不,我今儿就来找他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么。”
乔大小姐第一次如此伶牙俐齿,说的宋绣程没有应对之词,总之哥哥不跟那个狐狸精乔玉贞相好,跟孙猴子跟猪八戒跟谁都成,宋绣程鼻子里哼了声,像是冷笑,又没什么表情,道;“等着,我去告诉哥哥。”
说完给樱春搀着进了门,一行往后宅走一行感慨:“瞧见没,我哥就是那种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主儿,口口声声说要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然后再成家,背地里却同这么多女人胡搞乱来。”
她这话有敲打提醒樱春的用意,樱春也明白,头一低,什么都没说。
回到内宅,直接来到宋赤诚的住处,遥遥即听见宋赤诚正咿咿呀呀有板有眼的唱着,宋绣程撇撇嘴:“一个大男人,喝酒练功哪怕去逛窑子,也比唱戏好,这种下九流的事,偏偏大哥乐在其中,我也真是不明白了。”
樱春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感觉自打小姐出嫁后,整个人都变了,满口污言秽语,完全不似一个曾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进了门,见宋赤诚还上了妆,完全忽视她们两个的存在,继续把余下的戏词唱完,然后才问:“何时回来的?”
哥哥喜欢唱戏,由来已久的事了,宋绣程也不愿旧事重提触霉头,道:“刚回来,哥,你怎么又同乔家大小姐勾搭上了,那女人神神叨叨的,哪点配得上你呢。”
宋赤诚看她一眼:“你先是宋家大小姐,后是阮家大少奶奶,怎么这样说话呢,市井泼妇一般,什么叫勾搭,认识而已。”
其实,宋绣程这样说话是有原因的,她听闻生意场上不分男女,不会阿谀奉承不会打情骂俏,想生意做成那是非常难的,比如自己的丈夫阮致文,不也是同那些已婚的未婚的女人成天的眉来眼去,自己起初也不高兴,可阮致文说,那叫应酬,所以,她学会了,听哥哥训责,也知道自己没能做到收放自如,于家里这样说话委实不妥,道:“认识而已?我可听那位乔大小姐说,你昨儿晚上去找人家了,你说你如果喜欢她,跟爹娘说一声,请个媒人,正儿八经的把她娶进门,也算了却了爹娘的一桩心事,你们这样背地里相好,总归不妥。”
宋赤诚当然有宋赤诚的目的,同玉至来往不过是使了一计“挟天子以令诸侯”,玉贞知道他对玉至没有真心,必然会阻止,于此他就有了筹马,但这些话不方便对妹妹说,便敷衍道:“我对她还没到那个份上。”
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去找乔玉至了?”
宋绣程讥讽的一笑,把手朝外面一指:“那位乔大小姐找上门来了。”
宋赤诚皱皱眉,刚想说“我没空”,沉吟下,改了主意,道:“我去看看。”
他喊樱春:“打盆洗冷水来。”
樱春应声而出。
宋绣程也急着去看又生病的母亲,于是拔腿而出,等樱春打了洗冷水回来,见小姐走了,放下铜盆也想走,却一把给宋赤诚拽住:“好久不见了。”
樱春不知该说什么,羞得低垂着头,轻声唤了句:“大少爷。”
宋赤诚捏了捏她丰腴的面颊,又把手指在那饱满的嘴唇声划了下,然后去洗脸了。
樱春一旁局促的站着,忽而咬咬嘴唇,忽而舔下嘴角。
宋赤诚明明在垂头洗脸,哗啦哗啦的撩着水,也没看她,却问:“你有话说?”
樱春一惊,不知大少爷如何识破自己心思的,既然大少爷问,她只好如实道:“乔大小姐配不上大少爷。”
宋赤诚一伸手,她忙取了手巾过来,宋赤诚接过手巾一壁擦脸一壁问:“你觉着,谁能配得上我?你吗?”
樱春唬了一跳,忙道:“奴婢卑贱,不敢有那种念想,奴婢只是觉着乔大小姐言行举止完全不像大家闺秀,大少爷若娶了她,日后必然给人笑话。”
宋赤诚擦干净脸,将手巾往她手中一丢,笑了笑:“谁说我要娶乔玉至?”
樱春一怔,不娶,干嘛和人家私下来往?
宋赤诚整整衣裳,拔腿出了房门,往前头去见玉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