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章 凶手是谁
玉至在前头等的心焦,见宋赤诚到,立马心花怒放的迎上前,煞有介事的行个旗礼,道:“昨儿晚上我睡的早,宋公子去了也没见到,真是失礼,宋公子莫怪。”
宋赤诚不以为意的摇手:“乔小姐不必在意,不过乔小姐既然来了,我刚好去会个朋友,不如乔小姐随我一道去吧。”
玉至一听,颇有些受宠若惊:“真的?宋公子带我去会朋友?”
宋赤诚微微一笑。
玉至顿时慌了,上下左右的看自己:“可我,可我也没好好打扮一番,首饰也没戴多少,怕给宋公子丢面子。”
宋赤诚柔声道:“天生丽质,过多打扮,无非是画蛇添足,这样已经非常好。”
玉至感觉心口有股热潮在涌动,欢喜得不知是给哭还是该笑。
宋赤诚迈步于先:“走吧,别让我那朋友等着急了。”
玉至忙说了声“好”,乐颠颠跟着宋赤诚出了宋家,双双来到了三友茶楼,自然有伙计热情的迎上,宋赤诚就在楼下选了个居中的桌子坐了,又要了壶龙井和两碟子茶点。
坐在对面的玉至谨慎的问:“不上楼吗?”
宋赤诚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男女相约,一般都会在安静隐蔽之所,宋赤诚故意要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同她来往,然后就会传到玉贞耳中,所以道:“我们是正大光明的,为何要上雅间,偷偷摸摸的那是偷情男女才做的。”
这样一番话,顿时让玉至欣喜万分,连说:“对对,宋公子言之有理,倒是我心胸狭窄了。”
宋赤诚不想搭理人的时候,总是一笑置之,当下也是,一笑敷衍过去,然后茶水上来了,他就闷头喝茶,忽而看看茶楼内的光景,百无聊赖状。
玉至倒是兴致非常之高,像是给打入十八层地狱突然释放出来,憋坏了似的,话匣子一开,便刹不住了,喋喋不休的说着,说祖父乔广元曾经的显赫,说乔家在京城的风光,说她老大未嫁就是因为没有等到像宋赤诚这样投心对意的人,说了很多很多,祖宗八代都扒拉出来了,把自己的那点破事抖落个底朝上,说到口干舌燥,嘴角泛着白沫。
宋赤诚终于明白,为何她模样不差,又有着不错的家世,为何至今未能嫁出去,原来是心智有问题,耐着性子听她继续唠叨,感觉出来的时间足够长了,于是手指她面前的茶杯:“茶快凉了。”
玉至又高兴的道:“多谢宋公子关心。”
捧起茶杯,眼睛还在瞄着宋赤诚呢,咕嘟嘟喝了口,又开始自我推销:“我这个人吧,坏就坏在心气太高,一般的男人我根本看不上,所以……”
宋赤诚已经起身:“我那朋友大概有事不能来了,咱们也回去吧。”
话说了个半截,玉至诧异道:“不再等等?”
哪里有什么朋友之约,都是信口胡诌的事,宋赤诚丢了块银子在桌子上充作茶资,抬腿往门口走:“不必。”
玉至紧随其后,说那下面的半截:“所以至今未婚,我是万万没想到能在曹家堡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能遇到宋公子你,这是不是……”
缘分二字没出口呢,突然一把刀刺了过来,她登时傻了,直挺挺在站在那里,老老实实的挨了一刀。
走在前面的宋赤诚听见她的惨叫,回头只见个蒙面人一溜烟的跑走。
玉至身后的两个丫头吓坏了,高喊:“救命救命救命!”
玉至骂道:“贱人,歹人都跑了,还不过来看看我。”
两个丫头忙过来看她,伤在手臂,血洇湿了衣裳。
玉至实乃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痛得哭天抢地的嚎叫。
宋赤诚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想因为自己带她出来而出了人命,于是赶紧过来相看,见伤口不深,遂放心,掏出帕子缠住她的伤口,防止血流过多,然后搀着她就近找了家医馆,上了药,包扎好伤口,这才松口气。
玉至却哭花了一张脸,趁机依偎在宋赤诚怀中撒娇:“我疼,好疼。”
宋赤诚唯有虚情假意的道歉一番,然后又虚与委蛇的哄了一番,总算安抚好了乔大小姐的情绪,这才送她回家。
回内宅必然要经过乔家药房,玉至不打算进去,之所以不想惊动玉贞,是她知道宋赤诚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玉贞的,所以她不想玉贞和宋赤诚见面,然而宋赤诚却想进去,因为不让玉贞看见他和玉至在一起,他所做的一切便是白费心机,于是哄玉至道:“路过而不入,岂不显得你们姊妹生分。”
玉至想了想,进去给玉贞看看也好,看这个亲妹妹到底在乎不在乎自己,于是点头应允,给两个丫头搀着迈步进了药房。
正在铺面上忙活的玉贞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有人抓药,抬头刚想招呼,发现竟是玉至,而玉贞身后跟着宋赤诚,玉贞登时愣住,不想这两个人公然出双入对,退一步讲,假如宋赤诚对姐姐是真心实意的,倒也可以,怕就怕宋赤诚另有所图,没等她开口,玉至倨傲的看着她:“我受伤了,差点给人刺死,你都不问问我伤势重不重?”
受伤?玉贞这才发现她手臂上缠着绷带,当即吃了一惊,让丫头把玉至搀到柜台里坐下,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玉至满腹委屈,更加气愤,仿佛刺伤她的人是玉贞似的,仿佛她受伤全世界都得为之疼惜,气呼呼的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其中不乏添枝加叶,比如她和刺客撕打一番,比如宋赤诚为了她与刺客大战三百回合,最后道:“那刺客功夫太高深,我想一定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瞧瞧,我差点死了。”
胳膊上这么点伤也能死人?玉贞没有言语,知道她习惯了一惊一乍。
宋赤诚叹口气:“这都怪我,不该带她出去的。”
玉至袒护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又不是你想杀我。”
玉贞凝眉看着宋赤诚,目光中意味深长。
宋赤诚何等聪明,苦笑下问:“四小姐该不会以为这事和我有关?”
他所谓的有关,玉贞明白,但玉至不明白,乔大小姐很是不高兴的瞪了眼妹妹:“宋公子也是好心带我出去见世面,怎么与他有关呢。”
玉贞所怀疑的,是宋赤诚这个人心机太重,就怕他存心伤害玉至,可见他方才的那副神情满腹委屈状,应该不是他做的,可谁想杀玉至呢?毕竟玉至才来曹家堡没多久,又深居简出,不会开罪过什么人,反倒是自己,生意上同行竞争难免树敌,难道,大姐是李代桃僵?那个人错把大姐当做自己了?
好在玉至伤势不重,但于乔家,也还是非常震惊,特别是富氏,心疼得不行,先埋怨女儿到处乱跑,又骂曹家堡穷山恶水多刁民,当听闻女儿是跟宋赤诚一起出去的,富氏的震惊不亚于女儿受伤,一脸的怨气怒气慢慢消弭,转换成隐隐的欢喜,试着问:“你真是同小宋大人一同出去的?”
玉至非常得意:“当然,方才还是他送我回来的呢,这事四妹也看见了。”
富氏最愁的就是这个大女儿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听闻玉至跟宋赤诚要好,仿佛女儿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高兴极了,脸上还是不漏声色,佯装嗔怪:“你啊,以后小心点,这是曹家堡不是京城,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言罢吩咐丫头:“叫厨房给大小姐炖点骨头汤,再炖只鸡,再炖条鱼。”
宝贝女儿受伤,非同小可,于是兴师动众。
玉贞在玉至房中坐了一会子,见玉至倦了想歇着,她就转身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思量一番,最后离开家去找曹天霸。
曹天霸自打开了天下镖局,可以算是买卖兴隆,所以每天也是忙里忙外,他最近也在打算另外一件事,想学玉贞让自己的生意遍地开花,琢磨在曹家堡以外的地方开几家分号,正要找玉贞商量呢,偏巧玉贞来了,虽然同在一个镇子,但彼此都忙,所以他也有几天没见玉贞了,自古深情多寂寞,几天不见,犹如经年,玉贞一进镖局客堂的门,他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玉贞:“祖宗,你怎么想起来看我?”
带玉贞来的镖师连忙退出,反手把门关上。
玉贞推开他,有些难为情:“这种地方你也胡来。”
曹天霸哈哈一笑:“抱一下而已。”
玉贞瞪他一眼,他立即举双手投降:“你就是我的活祖宗,你不让胡来我就不胡来。”
说完嬉皮笑脸的把玉贞请到条案一厢坐下,他自己就拉了把椅子过来,紧挨着玉贞也坐下,彼此膝头抵着膝头,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我就知道你也想我,就像我想你一样,不过你今天不来,我也准备晚上去找你呢,你说咱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了,你的生意蒸蒸日上,我的买卖也算不错,我琢磨着是不是该登门提亲了,毕竟我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
“我大姐遇刺了。”玉贞打断他的话。
曹天霸一怔:“谁?你大姐?死了?”
玉贞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只是给人刺中胳膊,哪里就会死呢。”
曹天霸拍怕心口:“我还因为你是来报丧的呢,不过也算万幸,受伤的是你大姐。”
玉贞霍然而起,叉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话?”
曹天霸也知道自己言语唐突,忙解释:“我的意思,只要受伤的不是你,就是万幸。”
玉贞气道:“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她,可她毕竟是我姐姐。”
曹天霸点头:“对啊,你说的没错,你姐姐受伤你难过,我也跟着你难过,不过只是受伤,你别过分担心,当心自己身子要紧。”
这种浑人,玉贞道:“懒得跟你计较。”
曹天霸讨好的一笑,拉着她按坐在椅子上:“说吧,是不是要我去查一查谁刺伤你姐姐的?”
玉贞挑眉看他一眼:“算你聪明。”
曹天霸一拍胸脯:“我一直挺聪明的。”
玉贞板起脸色:“别油嘴滑舌的,跟你说正事。”
曹天霸立即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状。
玉贞大致讲了经过,最后若有所思:“按说我大姐来曹家堡没多久,而且甚少出门,根本不会得罪人,为何有人想杀她呢?”
曹天霸不假思索:“怎知那个人想杀的不是宋赤诚而是你大姐呢?”
玉贞皱皱眉:“你的意思,那个刺客意在宋赤诚?”
曹天霸迟疑下:“我只是有这个怀疑,你也说,你大姐不会得罪什么人,那么她是和宋赤诚在一起的,或许那个刺客想杀的是宋赤诚,不过……”
他住了口,凝神思索。
玉贞忙问:“不过什么?”
曹天霸道:“能够作为刺客的,一般功夫都不会差,你姐姐和宋赤诚是前后出的茶楼,那个刺客假如想杀的是宋赤诚,不会如此偏离方向,再说宋赤诚和你姐姐一男一女,难道刺客有眼无珠连男女都分不清吗?”
玉贞没有插言,听他继续分析。
曹天霸站起,在地上溜达,脑海中是玉贞描绘的场景——玉至和宋赤诚前后脚从茶楼走出,然后刺客突然出现了……
他一边琢磨一边比划着,最后道:“不对,那刺客想杀的人就是你大姐。”
玉贞忧心忡忡:“可我大姐能得罪谁呢?对方狠心想取她性命。”
曹天霸一时也无法判断出,唯有道:“这事你别愁了,等我去查一查,那刺客只要还在曹家堡,我就把他找出来。”
玉贞提醒他:“那人既然会功夫,你小心着。”
曹天霸一笑:“放心,能伤到我的,唯有你乔玉贞。”
玉贞晓得他的意思,一扭头:“又浑说。”
曹天霸表情严肃:“我说的是真的,能伤到我的,唯有你了,因为除了你我对任何人都不会十分信任,所以假如你想骗我,很容易。”
玉贞忽然想起另外一事,探寻的问:“你说,我大姐被刺,会不会与我祖父有关?毕竟我祖父为官这么多年,冤家对头不计其数,他们奈何不了我祖父,又气不过,得知乔家人来到了曹家堡,遂追了过来。”
曹天霸半天没言语,是在思索,最后道:“也有可能,但我想,假如对方恨的是你祖父,杀你大哥你二哥,除掉乔家的香火,也算是报仇雪恨了,可你姐姐早晚要出嫁的,是异姓人,杀你姐姐没什么用处。”
150章 听书
那刺客不是冲祖父来的,更不是与大姐结仇,唯有自己的缘故了,玉贞于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曹天霸。
其实,算得上老谋深算的曹天霸,焉能没想到这方面呢,方才不说,是不想让玉贞自责,既然玉贞想到了,他便点头承认:“若是冲你,或是同行相争,或是……”
一顿。
玉贞挑眉不悦:“你今儿是怎么了,说话总是吞吞吐吐。”
曹天霸少有的严肃,道:“听闻宋赤诚受西太后恩宠,我怕是这个因由。”
纵使聪明,玉贞冷不丁还是没能明白他的话意,奇怪的看着他:“西太后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呢。”
曹天霸徐徐摇头:“我还听闻宋赤诚曾经有过两次婚约,两个女方,或死或出事,我更听闻宋赤诚因此至今未娶。”
玉贞慢慢的,终于梳理出头绪来,不由得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西太后听闻宋赤诚喜欢我,所以派人来杀我,不想我根本没有同宋赤诚在一起,所以我大姐差点替死鬼。”
曹天霸缓缓点了下头:“正是。”
玉贞呆呆的看着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堂堂的太后,执掌大清的极权之人,难道也会像街头巷尾那些居家妇人似的胡乱吃醋?这实在有点骇人听闻。
曹天霸知道她难以置信,哂笑道:“女人就是女人,心眼像针眼那么丁点。”
玉贞瞪他一眼。
曹天霸立即改口:“当然你除外。”
玉贞头一扭:“我也不能除外,你如果和别的女人有往来,我一样不高兴。”
本意是想解释下女人心性,以此佐证玉至受伤差不多就是慈禧派人来暗杀,可曹天霸却听出了另外一番意思,当下一把抱住她,开心得快飞起来的样子:“玉儿,你真这么想的?”
玉贞神思恍惚,是以没有挣扎,只道:“女人么,很多事还是拿不起放不下的。”
曹天霸紧紧的抱着她,不敢在这种地方胡来,然而又安耐不住心情,低头吻了下玉贞的发髻,喃喃道:“嫁给我吧。”
玉贞正思索玉至的事呢,听他突然拐了话题,一愣,随即点头:“好。”
曹天霸欣喜若狂:“你这么痛快的答应,倒让我不敢相信了。”
玉贞神色凝重:“我嫁给你,宋赤诚也就死心了,西太后也就不会再胡乱猜疑,也就不会再发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荒唐事。”
原来如此,虽然玉贞说的与感情无关,但曹天霸还是非常高兴,道:“我明天就去你家里提亲。”
玉贞猛然清醒似的,一推他:“明天不行。”
曹天霸讶异:“为啥?”
玉贞道:“我最近准备往关内走一趟,等我回来再说。”
曹天霸皱皱眉:“关内?你去关内干啥?”
玉贞也不隐瞒:“屈老爷子给了我个建议,说可以在曹家堡建房子出赁,其实这种事我曾在书上已经看过,早在宋朝已经有人怎么做,现在别的地方也有人抢了先,可建铺面需要很大一笔银子,我的家底有多少你也了解,所以得去票号借,而有名的票号都在关内,所以我得去一趟试试,即使不成,我也死心了。”
听了原委,曹天霸一拍胸脯:“银子而已,我给你。”
玉贞立即道:“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银子。”
曹天霸有些不高兴:“我们都快成亲了,早晚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该不会,你还是觉着我那些银子来的不光彩?”
玉贞摇头:“这只是其一。”
曹天霸打断她:“老子也不想的,当初不是没活路么。”
声调高的刺耳,玉贞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用你的银子,是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永远不断乳的婴孩,我想重振家业,想给我爹报仇,就该倚靠自己的能力,否则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的,再者,我听说朝廷内外用兵,已经成了副空架子,你如果真有多余的银子,朝廷不是一直在派捐吗,你可以把银子捐给朝廷。”
曹天霸大手一挥;“拉倒吧,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凭啥白白的捐给朝廷。”
玉贞知道他虽然精明,但很多事还没有意识到,于是语重心长的解释:“唯有国泰,方能民安,国家不太平,咱们如何能安居乐业,你我的生意再兴隆,赚再多的银子,也过不安生。”
曹天霸低眉沉思,最后挠了挠脑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容我想想。”
他虽然不抠门,但动他的银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玉贞也不勉强。
曹天霸忽然想起那件事:“你不用我的银子也成,但你去关内,得由我陪着你。”
玉贞摇头:“一去一回不知多少天呢,我家里还有个屈老爷子掌握大局,你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你走不开。”
曹天霸去道:“我宁可把镖局解散了,也得陪你去,否则我不放心。”
玉贞微笑:“我刚刚还说,我不能做永远不能断乳的孩子,你有你的生意,我有我的生意,难不成我以后干什么都得你陪着?那我成了扶不起的阿斗了,我还能重振家业吗?我父亲还能含笑九泉吗?”
曹天霸无语,憋了半天方牢骚道:“你说你一个女儿家,干嘛那么拼命呢。”
玉贞凄然一笑:“我也不想的,倘或我爹还活着,我宁愿做个养在深闺的女儿,每天看看书弹弹琴绣绣花逛逛花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然后到了年纪觅得如意郎君就出嫁,做个贤妻良母,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可是……”
突然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爹没了,且含恨而去,我答应过他,要重振乔家,要给他报仇雪恨,我不能食言,所以,我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女儿,每天看看书弹弹琴绣绣花逛逛花园。”
玉贞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曹天霸很是心疼,搂入怀中:“不如,重振乔家的事交给我,给你老东家报仇的事也交给我,然后你就每天看看书弹弹琴绣绣花逛逛花园啥的。”
玉贞反手抱住他:“我知道你真心对我好,那次你为了救我拼命的一跳,我就知道除了我爹,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我也信你有能力替我重振乔家并给我爹报仇,可不成啊,我答应我爹,这些事我要亲自来做。”
曹天霸其实也知道劝说不成的,无奈唯有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但有一点,别太委屈自己,有了难处一定告诉我,你记住,天塌了,我替你顶着。”
玉贞的泪终于滑落,轻轻的“嗯”了声。
两个人说定,曹天霸去查玉至遇袭的事,玉贞准备往关内借钱,曹天霸不能随行,但要玉贞必须带着自己的两个镖师,还有丑妹,玉贞知道如果这事再不答应他,他就会亲自跟着去,于是点头应了。
说走就走,跟家人说是去外面购货,药房交给麦子打理,货栈有屈白臣盯着,特别交代乔继祖,货栈上面,凡事都必须同屈白臣商议。
各方面都安排妥当,玉贞便动身启程。
既然进关,索性去京城,她听闻最大的票号大德通即开在京城,所以她准备去碰碰运气。
往京城一路上还算顺水顺风,遇到点小波折,没出大事情,等玉贞一行人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进腊月了。
京城果然非曹家堡那种小地方可比,繁华景象自然非同寻常,又因着快过年了,所以更加热闹,玉贞一边走一边暗自感慨,这里,应该是父亲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里是自己的故乡,然而她却无法把感情融入其中,自己感觉故乡在曹家堡呢,而京城,仿佛做梦来过的一个地方而已。
身边的月映问:“四小姐,咱们是先投宿还是直接去票号?”
玉贞有心栽培这个丫头,所以教了她生意上的很多东西,一段日子下来,月映渐渐的也开始参与到乔家生意中去了,遂有此一问。
玉贞道:“还是先投宿吧。”
借钱,又不是百八十两的小数目,总得让自己稳稳心神。
于是一干人找了个规模中档的客栈,分男女人数要了几个房间,恰是傍晚,于是又在客栈用了晚餐,吃过饭,玉贞便叫大家歇息,可是她睡意全无,明明舟车劳顿得浑身酸痛,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神思却格外清醒,她也不是第一次外出,猜测如此兴奋,难道仅仅是因为来了京城?还是因为这里是父亲的故乡呢?还是因为自己想借此机会,打听下当年父亲缘何因由离开了京城,跑到曹家堡从此再没回来过?还是因为惦念从未见过面,如此老迈还披挂上阵的祖父?
反正就是睡不着,躺着又难受,于是喊月映:“出去走走。”
月映看看窗户,天黑了,但这丫头既没阻拦也没多问,应了声,抓过玉贞的斗篷给她穿上,两个人均是男装打扮,玉贞一袭富家公子服侍,月映便扮做她的小厮,明知这样打扮也不一定能逃过别人的眼睛,算是自欺欺人吧,这样打扮安心些,两个人出了房门下了楼又出了客栈,玉贞茫然的看着不远的街面,问月映:“你家在京城吗?”
月映垂首:“回四小姐,奴婢的家是在京城。”
玉贞道:“你一定惦记家人,不如你现在回去看看。”
月映连忙摇头:“奴婢不回去。”
玉贞看她:“为什么?”
月映道:“乔家人没去曹家堡之前,奴婢在乔家为奴,也是从未回过家,奴婢已经卖身给乔家,便是乔家人。”
玉贞一笑:“我不在乎这些。”
月映坚持:“奴婢在乎,就像四小姐,曹总镖头完全有能力替小姐重振乔家,可四小姐不想假手于人,奴婢亦是,奴婢现在是四小姐的丫头,,就该尽心尽力服侍四小姐。”
玉贞满意的颔首:“我没看错你,既然你不肯,不如这样,等我们忙完了在京城的事务,你再回去看看家人,来都来了,这么远的路,还是看看的好,也让你家人对你放心。”
月映郑重行个礼:“多谢四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听四小姐的。”
玉贞用手一指长街:“你对京城熟悉,走吧,待我逛逛。”
月映挽住她的手臂:“四小姐想看什么呢?”
玉贞忽然想起沈蝶舞来,道:“看场戏,或是听听书。”
月映道:“看戏得去明月楼,听书得去黄家茶馆。”
玉贞问:“哪个路近?”
月映在心里算了下:“黄家茶馆近。”
玉贞道:“天色不早,咱们不宜走太远,免得那几个镖师不放心,就去茶馆,我倒好奇皇家茶馆是什么样的呢?该不会是皇上开的?或是哪个王爷?”
月映噗嗤笑了:“四小姐,是姓黄的黄,不是皇上的皇。”
玉贞尴尬的也笑了,自我解嘲道:“没办法,小地方来的,见识浅。”
月映搀着她:“才不是呢,四小姐聪明绝顶,是奴婢从未见过的巾帼英雄呢,是奴婢没说明白。”
主仆两个,一边说一边走,上了正街,穿行于行人中,玉贞再次感叹,到底是京城,这种时节,这种时辰,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换做是曹家堡,早就安安静静了。
看着街上的热闹,听着那本不陌生的地道京腔,不多时就来到了黄家茶馆,到底是京城出了名的,门面也像样,门前悬挂着数盏绯色的纱灯,天寒地冻的,门口仍旧有负责迎来送往的伙计,见她们走向这里,那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上,点头哈腰,非常恭敬:“二位里边请。”
月映之前是大小姐玉至的丫头,服侍玉至多年,陪着玉至来过几次,所以驾轻就熟的问:“今晚谁说呢?”
伙计几分得意的神色:“周老先生。”
月映便在玉贞耳边说明:“这位周老先生可是出了名的铁嘴,一开口,便是一折大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走的跑的爬的跳的哭的笑的,总之学什么像什么,凡是老先生的场子,必然爆满。”
玉贞一听,道:“既然如此,还真不能错过,走吧。”
两个人走了进去,嗬,果然是爆满,座无虚席,书案后头还空着,老先生还没上场呢,听说的便喝着茶说着话,老实的等候。
月映哎呀一声:“没座儿了?”
玉贞四下里看,果然是没有位置了,既然上座这么多,说明这位周老先生嘴皮子功夫了得,玉贞更不想错过,于是将手往旁边过道一指:“那儿站着听吧。”
151章 只为你疯狂
主仆两个往过道一站,准备听书,忽然过来个卖干果的半大孩子,一边吆喝兜售货物,一边不满的看着玉贞,那意思是,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彼此对峙似的站着,玉贞明白了其眼底的怒意,忙往旁边一闪,奈何过道太窄,那孩子还提着个篮子,硬挤了过去,嘴里不干不净的牢骚着:“好狗不挡路。”
骂人呐,月映忠心护主,一把揪住那孩子的后心衣裳:“小子,你敢骂我家少爷!”
那孩子使劲一挣,月映弱质女流根本没多大力气,给他挣脱,一回身,指着过道高声道:“你们挡了我的财路。”
每个茶馆乃至酒楼或是戏园子,都有这种小贩,他们穿梭于宾客之间,卖些干果点心等小物事,个个都是机灵鬼,擅长察言观色,惯会溜须拍马,脸皮厚,脾气好,客人们骂一句踢一脚,权当做笑话,从未有过这样气势凌人的小贩,且是个半大孩子,所以月映又惊又气,朝他啐了口:“有娘养无娘教的,有话不能好好说?为何骂人?”
那孩子不甘示弱:“我娘死了,我爹残了,我是没人教,咋了,再说我可是向茶馆每月都纳银钱的,过道处都归我,是我的地盘,你们就不能挡着。”
他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强硬,倒让月映无言以对了。
玉贞先前很是纳罕,看这男孩穿戴破旧,年纪又小,为何如此嚣张?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人家已经买下了过道畅通无阻的权力,不过即便如此,有话可以好好说,骂人总是不对的,鉴于只是个孩子,又本着初来京城不想惹是生非,于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劝月映道:“算了,别跟个孩子计较。”
说着左右的看,寻找可立足之地,然而除了过道并无其他地方,于是喊月映:“走吧,不听书了。”
月映很是不甘,又带着几分愧疚,是她给玉贞出的主意,是她带四小姐来黄家茶馆听书,书没听成,还惹了一肚子气,月映道;“少爷,我去找掌柜的,这里是黄家茶馆,就让个小屁孩欺负人。”
玉贞劝那丫头:“算了,我本来对听书也没多大兴趣,只不过睡不着出来走走,既然是散步,随便哪里不能呢,走吧,咱们去街上溜达。”
月映还是不情愿的样子:“天寒地冻的,冻着少爷,小人就万劫不复了。”
玉贞一笑:“京城可比关东暖和多呢。”
她拔腿在前,沿着过道往外走,路过一座儿,突然有人开口:“这位兄台,若不嫌弃,可与在下同坐。”
玉贞循声看,见是旁边一华服公子,他指着身侧,邀请玉贞过去。
这种老式茶馆,所有的座儿不是椅子,而是长条凳子,一般的一个凳子上可以坐两个人,当然你有钱自己包了个座儿,便可以独坐。
是个男人,玉贞的经验,男人都是她的劫,有男人的地方便有是非,于是婉拒:“多谢仁兄,我要走了。”
那公子已经起身:“我见你也是个书迷,今天可是周老先生说《斩马谡》呢,错过岂不可惜,还是坐吧。”
斩马谡这段玉贞《三国演义》这本书上看过,所以没多大兴趣,仍旧摇摇头:“下回再听。”
这时,新来了个听书的客人,遥遥即向这位公子打招呼:“呦,这不是谷梁公子么!”
他一惊一乍的,玉贞感觉这位邀请自己入座的公子,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遂重新端量一番,见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样貌端正,身量适中,神情淡然,放人群中,不十分起眼。
那位被称作谷梁公子的一回头,认识,随即抱拳还礼:“张东家,难得你还记得我。”
那位张东家满眼都是钦佩乃至崇敬:“怎么会不记得呢,谷梁世家,闻名天下,连皇宫都是谷梁家建的呢,当初我爹想重新翻盖老宅,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把谷梁公子请到,而我那老宅翻盖一新之后,谁不羡慕,所以我怎么能忘记谷梁公子呢,算我高攀,叫你一声春秋兄,我还打算把沿街的铺面重新整修下,到时还得请春秋兄帮忙给掌掌眼。”
这位谷梁公子,就是现任谷梁世家掌门人谷梁春秋,也就是前文曹天霸在盗取密谕的时候,张德庸提到之人,见他淡淡一笑,含糊其辞:“好说,好说。”
而玉贞听了两个人的谈话,猛地想起在曹家堡曾经有过这样的传言,威风八面的乔家大宅,当年在建造的时候,得到过谷梁家人的指点,玉贞又想起屈白也说过,在曹家堡建铺子出赁,若能请到谷梁春秋给指点一二,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谷梁世家名气太胜,人家是管皇宫建造的,怎么可能去曹家堡这样的荒僻之地呢,玉贞于此记住了谷梁春秋这个人,机会难得,玉贞有心向他讨教建造铺子的事,是以没有离开。
那位张东家看没有空闲的位置了,便喊过茶馆的伙计:“加个座儿。”
伙计有些为难:“这位爷,今儿客多,没地儿了。”
张东家很是不高兴,手一指过道:“这老大的地儿,你竟然说没地儿了,小子,别狗眼看人低。”
伙计连忙赔笑:“小人哪里敢瞧不起爷台呢,是觉着在过道安个座儿,太委屈了爷台。”
张东家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过道敞亮,就这儿了。”
那卖干果的半大孩子又不乐意了,对那伙计道:“过道是我的地儿,我可是向你们茶馆纳了银钱呢。”
伙计左看右看,看看张东家又看看那半大孩子,一脸的不知所措。
张东家打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块银子丢给那半大孩子:“你说你一天能卖多少东西呢,这个给你,足够你一个月的进项了。”
那半大孩子伸手一接,没接住,银子嘡啷落在地上,他慌忙蹲下拾起,在身上蹭了蹭,嘻嘻笑着:“多谢老爷,这过道今儿归老爷您了。”
说完撒欢的跑了。
玉贞心里感叹,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方才对自己气势汹汹的,这会子得了张东家的好处,便一脸的谄媚,这孩子还小呢,长大更了不得,还不知变成什么势利小人。
这时候茶馆的伙计已经搬来了把椅子,往过道当中一放,张东家的仆人伺候他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搀着他入了座,刚好是紧挨着谷梁春秋,张东家继续和谷梁春秋的话题,无非都是奉承的话。
谷梁春秋脸上带笑的应酬着,眼睛却是看向玉贞这里,然后朝自己身边努努嘴,示意玉贞过来坐。
玉贞迟疑下,走过去坐在他身侧,见那张东家说的吐沫横飞,又见谷梁春秋时而皱皱眉,显然是有些不耐烦,玉贞灵机一动,道:“谷梁兄,听闻得胜楼的菜式不错,我请谷梁兄过去小酌。”
谷梁春秋正抽身不得,听她这么一说,正中下怀,立即道:“也好,横竖这段《斩马谡》我听了几回了。”
他起身同张东家告辞,张东家依依不舍的拱手:“改天我请春秋兄喝酒。”
谷梁春秋想是怕他继续黏人,道了声“客气”,赶紧起身离开。
玉贞紧随其后,彼此出茶馆,往街上一站,谷梁春秋拱手道:“方才的事真是多谢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玉贞稍作迟疑,便说了实话:“我叫乔玉贞,关东人氏,家严名讳,上镇下山。”
谷梁春秋凝眉思索:“乔镇山?你是乔东家的女儿?”
玉贞观其神色听其语气,根本不是因为自己坦陈了女儿身而吃惊,反倒是听闻父亲乃乔镇山才吃惊,玉贞道:“听闻家父当年建造乔家大宅的时候,谷梁家人可是帮忙很大呢。”
谷梁春秋微微一笑:“细末小事,不足挂齿,当年我也是碰巧往关东走了一趟,邂逅到令尊,只因谷梁世家曾受过乔大人的恩惠,所以我帮乔东家建造大宅,也算是投桃报李。”
原来谷梁世家跟祖父还有瓜葛,玉贞问:“谷梁公子认识我祖父?”
谷梁春秋轻轻点下头,左右看看,就发现一家酒楼,道:“茶不喝了,咱们不妨去喝酒,毕竟当街之上不便追忆往昔。”
玉贞迫切的想从他口中得知关于祖父和父亲的一切,也想向他讨教建造铺子的事,便没有拒绝。
两个人并肩而行,来到那家酒楼,往二楼要了个雅间,点了四样清淡的小菜和一壶陈酿,谷梁春秋独自一人没有随从,月映就站在玉贞身后,随时等候吩咐。
未几,酒菜上来,谷梁春秋亲自执壶分别给玉贞和他自己倒满了酒,然后举杯道:“乔小姐,我谷梁世家得乔大人恩惠,也可以这样说,没有乔大人就没有谷梁世家在京城的风光荣耀,所以,这一杯我建议,咱们一同敬远在南边打仗的乔大人。”
玉贞嗯了声。
谷梁春秋又道:“那我先干为敬了。”
说完一饮而尽。
玉贞刚把酒杯放到嘴边,却被那辛辣的酒气呛到了,犹豫着。
谷梁春秋一眼看穿,道:“乔小姐不必逞强,能喝就喝,不能喝也可以以茶代酒。”
出门在外,玉贞觉着还是万事小心才对,况自己是女儿家,于是借坡下驴,歉疚的一笑:“抱歉,实在不善饮。”
谷梁春秋便又提起茶壶为她倒了杯茶推过来。
玉贞谢过,好奇的问:“谷梁公子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装?”
谷梁春秋哈哈一笑,当然,笑声虽然爽朗,却有节制,不像曹天霸,笑的毫无保留,他看了眼玉贞,道:“可以以假乱真的,大多是戏台上那些男扮女装的男人,一旦上了妆,那些角儿们便是碧玉羞花了,然而卸妆之后,便暴露出男人的本相,所以说男人就是男人,女人想扮男人更难,无论声音还是眼神,都容易暴露,更何况乔小姐倾国倾城,即便是戏台上那些角儿们,再怎么装扮也难以倾国倾城。”
玉贞还以为他是从自己的耳洞或是喉结看穿的呢,不想他说出这样一番道理,女儿悦己者容,一般的女人,听男人夸赞自己,都会非常高兴,但玉贞不同,举凡男人一夸赞她,她就会紧张,怀疑对方是不是有非分之想,之所以如此草木皆兵,都是给那个宋赤诚闹的。
想起宋赤诚,玉贞的思绪拐了个弯,曹天霸说,行刺玉至的人或许是西太后派去的,究其原因,是因为西太后宠信宋赤诚,而宋赤诚又喜欢她,所以玉贞此沉吟番,小心的询问道:“谷梁公子可听闻过宋赤诚这个人?”
谷梁春秋挑挑眉,有些意外,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此人,点头:“听说过,没打过交道,乔小姐认识宋大人?”
念其同祖父有过深的交情,又帮过父亲,玉贞直言:“是这样的,我祖父含冤入狱,宋大人也帮忙求情过,朝廷才同意我祖父戴罪立功。”
她以为,这种大事,在皇城根下,人尽皆知呢。
不料谷梁春秋却满是奇怪的神色:“救乔大人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玉贞讶然:“谷梁公子的意思,救我祖父的,并非宋大人?”
谷梁春秋看看月映。
玉贞领会他的用意,道:“这是我的家人,谷梁公子有话当说无妨。”
谷梁春秋这才放心的谈起当初救乔广元的事:“户部尚书张大人曾找我绘制过一张紫禁城的地形图,说是乔小姐的未婚夫,他叫曹天霸,曹义士想进宫盗取密谕,从而要挟东宫太后,以此营救乔大人,当时,我答应了,所以,我觉着救出乔大人的应该是那个曹义士。”
曹天霸!玉贞惊得目瞪口呆,救祖父的是曹天霸,为何那厮从来没对自己说起呢?救祖父的不是宋赤诚,为何他却要冒名顶替呢?入宫盗密谕,威胁东宫太后,这是吃了豹子胆吗?突然想起那次曹天霸为了救落在悬崖下的她,不惜冒死一跃,当时她就奇怪,那个曹天霸是不是疯了,所以她不必过多求证,完全可以相信,进宫盗密谕,威胁东宫太后,这种疯子才能做出的事,唯有那个疯子般的曹天霸能做出来。
心头瞬间涌动着灼热的气流,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抖一抖便可以飞回曹家堡,找到曹天霸,骂一句你这个疯子。
蓦然想哭,可又不好当着谷梁春秋的面落泪,于是深呼吸,将心头激荡的情绪压下去,自言自语似的道:“原来是那个疯子。”
152章 难以理解的丑妹
玉贞的声音虽然很低,因彼此坐的近,谷梁春秋还是听见了,她骂曹天霸是个疯子,谷梁春秋明白,唯有至亲至爱的男女,才会这样亲昵的说话,一如女人骂丈夫“我家那死鬼”,不过是爱之切罢了。
谷梁春秋端起酒杯,没有请玉贞,独自一饮而尽,沉默须臾,方道:“看来乔小姐并不知道曹义士冒死相救乔大人的事。”
玉贞点头:“他没跟我说。”
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恩惠,曹天霸竟然不跟她说,谷梁春秋很是惊讶,也暗自钦佩曹天霸,虽然彼此没见过,但曹天霸在他心中,早已高高的树立起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于是由衷的赞叹道:“难得。”
玉贞微微一笑,眉眼间都是那缱绻的绕指柔,但不好对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过多的谈及自己的私事,于是绕开这个话题,重新回到宋赤诚身上:“那位宋大人,是不是很受朝廷倚重?”
谷梁春秋悄无声息的把一盘糖醋里脊换到玉贞面前,一般的女孩子都喜欢甜酸味道,听了玉贞的话,他抬头一笑:“倚重?”
那笑很是耐人寻味,这句反问,玉贞更明显感觉出有几分讥讽,转瞬就明白,传言的倚重,其实只是西太后独自给宋赤诚的恩宠罢了,她不敢再往下想,西太后是寡居之人,恩宠一个年轻官员,玉贞的脸腾的红了,满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用以遮住火烧火燎的半边脸,蓦然又想起曹天霸对玉至遇刺一事的分析,实在难以相信,堂堂的太后,竟然会为了个男人从而滥杀无辜。
想到这里,她突然吓出一身冷汗,玉至死心塌地的要跟宋赤诚好,早晚会送命。
玉至遇刺的案子,基本破了,她思量等回到客栈,要立即修书一封送回曹家堡,告诉曹天霸,想尽一切办法要阻止玉至和宋赤诚来往,之所以把这事拜托给曹天霸,是料定玉至不会听她的话。
见谷梁春秋端着酒杯欲饮不饮,晓得是方才自己思索其他事情从而冷场了,于是忙道:“无论怎样,谷梁公子在救我祖父的事上也出了力,我这里替我祖父谢谢谷梁公子。”
谷梁春秋放下酒杯:“与乔大人给谷梁家的恩惠对比,我所做的,实在不足挂齿。”
玉贞道:“恩惠不分大小,饥饿时一碗粥,口渴时一杯水,救人于危难,都当涌泉相报,我祖父的事我略知一二,可我不信我祖父会勾结太平军,谷梁公子是个聪明人,您说说,我祖父一把年纪,又官居高位,犯得上用毕生的荣华富贵和儿孙们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来冒险吗,定是有人陷害他老人家。”
谷梁春秋赞同的点点头:“若非相信乔大人是无辜的,我和张大人也不会冒死相救,怎么,乔小姐此次进京是为了查清乔大人的案子?替乔大人昭雪?”
玉贞一怔,她还真没做过这个打算,但她想过往票号借得银子后,顺道查一查祖父的事,也还有当年父亲的事,可这两件事并非是她此次进京的主要事件,所以实话实说:“我祖父已经安然无恙,我相信老人家征战回来,自己会查清楚的,我这次进京其实是……”
舔了下嘴唇,有些难为情。
谷梁春秋立即道:“乔小姐不想说就不说。”
玉贞淡淡一笑:“没什么说不得的,我其实是为了向票号借银子。”
谷梁春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一个小姑娘为何要用一大笔银子,向票号借,当然都是大数目,所以问:“乔小姐用银子?”
玉贞道:“嗯,我想在曹家堡建铺子出赁,需要很大的一笔。”
建铺面,这可说到谷梁春秋的专业上了,更加好奇,于是问:“乔小姐建造铺子出赁,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不知乔小姐要建造多少铺面呢?”
玉贞知道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他能问,玉贞一副求之不得的心情,忙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张纸,那上面是她建造铺面的预算,她双手捧着递过去。
谷梁春秋礼貌的双手接过,入目的是玉贞娟秀的楷书,他飞快的看了遍,道:“有着账你算错了。”
玉贞一惊,也有些害臊,自己熬了多少个夜晚,还珍贵的带在身上,还拿出来给人家看,不想关公面前耍大刀,转念想,他是这方面的行家,给他笑话没什么了不得,于是诚恳的问:“哪里算错了?”
谷梁春秋就指着纸上的账目给她看,彼此面对面坐着,玉贞看不清楚,于是站起,绕过去,站到谷梁春秋身侧,这回看清楚了。
谷梁春秋一边指一边讲:“这笔预算,你忽略了很多,建造房屋不单单有房梁椽子……”
他说的很详细,玉贞听的很认真,心中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大概是太认真了,又怕自己漏听了什么,所以不知不觉的把身子前倾,快压到谷梁春秋也没察觉,搞的月映表情奇怪的在对面一个劲的轻咳提醒,玉贞还是浑然不觉,只等谷梁春秋讲完,她还沉浸其中若有所思呢。
谷梁春秋感觉到她的衣裳擦着自己的手臂,动也不敢动,讲完也僵硬的坐着,最后玉贞仍旧浑然不觉的挺直了身子,感慨道:“您看,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建造铺子呢。”
语气中有些哀愁。
谷梁春秋想了想:“这倒也不怕,我可以帮乔小姐完成此心愿。”
玉贞非常高兴,拊掌道:“真的吗?这可太好了呢。”
谷梁春秋含笑:“不知乔小姐准备何时开工?”
玉贞道:“我从京城回去就着手准备,明年春天土地解冻就开工。”
忽而眉头一低:“您瞧,我光顾着高兴了,还不知能不能借到银子呢,毕竟我籍籍无名,唯有一处宅院可以做抵押,可我的宅院远在曹家堡,关东小镇,人家票号会看上眼吗?”
见她忽然情绪低落,谷梁春秋略作迟疑,随即道:“我家里虽也富有,但实在拿不出这么大一笔,这样吧,我给乔小姐做担保,票号应该不会不答应。”
这样说来,银子的事就成了,玉贞简直开心的快疯掉,也忘记了一个女儿家该有的端庄和矜持,和月映四目交投,使劲的挤了下眼睛,非常得意的样子。
不想,她这个调皮的动作给谷梁春秋看见了,谷梁春秋低头无声的笑了下,然后端起酒杯又是独自一饮而尽。
两个人这顿饭一直吃到快二更,席间玉贞又向他请教了建造房屋的方方面面,谷梁春秋也重新给玉贞做了个预算,所以颇费了些时间。
等玉贞回到客栈的时候,曹天霸的那两个镖师毫无动静,窃以为玉贞经过舟车劳顿早已歇着,所以他们也睡了,可丑妹没睡,她时刻在关注着玉贞的一举一动,没有旁的意思,她是得了曹天霸的命令的,要保证玉贞的人身安全,所以听说玉贞出去了,那姑娘在街上找了半天,没找到,唯有回到客栈等候。
玉贞和月映有说有笑的回来了,丑妹腾的冲上去:“乔小姐,你去了哪里?可吓死我了。”
忽然发现转身离去的送玉贞回来的谷梁春秋,刚好谷梁春秋也在回头看玉贞,丑妹的目光瞬间僵硬。
她的样子倒把玉贞吓着了,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丑妹忙把目光从谷梁春秋那里收回,摇头:“没有,我就是担心乔小姐。”
玉贞略作放心:“我出去散散步。”
丑妹很是不解:“散步需要走两个时辰?”
玉贞感觉这有点责问的意思,微微有些不悦:“丑妹你看,你是天下镖局的人,不是乔家人,我去哪里,走多少个时辰,不需要跟你交代吧?”
丑妹愣了下,晓得对方误会自己,忙道:“我不敢要乔小姐向我交代什么,可我是总镖头派来保护乔小姐的,倘或乔小姐有个闪失,我回去无法向总镖头交代。”
玉贞忽然想起外出收购粮食又遭遇祝九娘的那次,在河边,无意撞见丑妹暗恋曹天霸的一幕,玉贞很是不明白,她对曹天霸,真的痴情到如此吗?竟然这么用心的去保护曹天霸的心爱女人,她心里就一点点都不吃醋?
想不通,又不好问,就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丑妹垂首:“麻烦乔小姐以后再出去喊我一声。”
玉贞笑了笑:“你会功夫?你能保护了我?”
问完,感觉自己这话有点尖刻。
果然,丑妹难堪的垂下头,憋了半天,道:“至少,一旦乔小姐遇到麻烦,我可以为乔小姐挡刀子。”
她的声音不高,也没有很激动,语气淡淡,一句话却让玉贞无言以对。
随后,她又道:“夜深,乔小姐回房歇着吧。”
玉贞嗯了声:“你也赶紧歇着吧,在门口站了很久吧,瞧这脸冻的。”
丑妹道:“我没事。”
玉贞给月映搀着回到房间,甫推开房门,一股热浪扑来,房内点着灯,而在正中的地上,放着一个红泥火盆,里面的炭火烧的正旺,红彤彤的。
月映很是奇怪道:“诶,之前好像没炭火盆子呢,这店的伙计倒十分细心。”
店伙计?玉贞笑了笑,她才不信是伙计这么好心,一准是丑妹做的,心头忽然一软,就是不懂,举凡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心胸狭窄的,特别在感情方面,丑妹怎么会对自己这个情敌如此好呢?
夜深,简单洗漱便睡觉了,大概是银子的事有了着落,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便是次日早晨了。
和谷梁春秋约好的,早饭过来便在大德通票号门口见面,所以匆匆用了早饭,当然,月映在一旁伺候,丑妹在她另外一边肃立,不言不语,木桩子似的。
想起昨晚的事,撂下筷子,玉贞对丑妹道:“等下我要去大德通票号,他们两个跟我去就行了,你昨晚没睡好吧,赶紧回房睡个回笼觉。”
丑妹仍旧直挺挺的站着不动:“我不困,我得跟在乔小姐身边。”
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玉贞索性不废话了,用罢饭,一行人便赶去了大德通票号,这么着名的地方,随便打听下便找到了,只是到了那里,发现谷梁春秋正在紧闭的票号门前踱来踱去,月映一旁哎呀一声:“四小姐,票号怎么关门了?”
玉贞蹙额:“谁知道呢。”
待到了谷梁春秋跟前,她忙问:“谷梁公子,票号怎么关门了?”
谷梁春秋一叹:“我方才问过,南边长毛闹的凶,影响了大德通几个分号的生意,关门的关门,被抢的别抢,大德通的东家齐少骏亲自往南边去收拾烂摊子,为了方便万一,所以暂时关闭了在京城的这家分号。”
玉贞满脸失望:“关了!”
谷梁春秋点头:“关了。”
突然间,玉贞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盯着票号的门,神游一般。
谷梁春秋琢磨下道:“听闻大德通票号在山西的总号没有关,实在不行,乔小姐可以往山西走一趟。”
玉贞侧头看他:“去山西?那么远?”
有些犹豫。
谷梁春秋又道:“或许可以再试试别的票号,不过你需要的银子实在是好大一笔,我怕一般的小票号没这个能力。”
玉贞不言语,只是在那里沉思般,其实她是没主意了,她是冲大德通来的,居然关门,换别的票号试试也成,就怕正如谷梁春秋说的,一般的小票号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那么她这趟京城之行,就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谷梁春秋见她仍旧在愣神,走过来劝道:“这样吧,你先回客栈,我再想想法子。”
玉贞叹了声:“您能有什么法子,您是富有,但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
谷梁春秋一笑:“我可以借。”
玉贞看他:“借?那么大一笔呢。”
谷梁春秋一直笑眯眯的:“我上能借到宫中,下能借到丐帮,所以,你放心吧。”
玉贞摇头:“不行,我不能麻烦您。”
谷梁春秋笑意加深:“当然,我转手把银子借给你,得收取利息,不多不少,跟票号一样,我这也算另辟条生意。”
玉贞明知他是存心帮自己,可他这样做,也不亏,但总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容我想想。”
谷梁春秋双手一摊,表示你随意。
玉贞便向他告辞,带人回到客栈,进了自己的房门,回头叫月映:“咱们两个商量下,这件事你觉着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月映过去把门打开,是丑妹,没等月映问她何事,丑妹迈步就进了门,劈头就对玉贞道:“乔小姐,谷梁公子的银子,你不能用。”
153章 不可低估的曹天霸
丑妹一贯自认是穷苦出身,在人前很是卑微,跟玉贞说话更是小心谨慎,怕得罪了玉贞让曹天霸不高兴,然她方才的话说的又急又大声,即便玉贞明知道她大概又是因为偏袒曹天霸的缘故,也还是有些不高兴,皱皱眉:“丑妹,我说过,你是天下镖局的人,不是我乔家的人,纵使你是乔家人,现在的乔家我是掌家,你也不能对我指手画脚。”
丑妹焉能不知此理,道:“乔小姐息怒,我怎么敢对乔小姐指手画脚呢,我只是着急,那个谷梁公子是乔小姐才认识的吧,萍水相逢,乔小姐不能用他的银子,提防其中有诈。”
玉贞细想,这姑娘担心的倒也没错,然丑妹是不知道她跟谷梁春秋的渊源罢了,她跟谷梁春秋之间,不单单有祖父的关系在,还有父亲的关系在,所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不算是萍水相逢,况自己也没打算一定用谷梁春秋的银子,念其是对曹天霸一片忠心,玉贞道:“谁说我想用谷梁公子的银子了?”
丑妹一怔,随即释怀的一笑:“那就好。”
说完向玉贞行礼:“那乔小姐安歇吧。”
转身离开,房门还没关呢,月映不高兴道:“她算哪根葱,也敢管四小姐的事。”
走廊上丑妹脚下一滞,咬了咬嘴唇,回自己房间去了。
玉贞搬了把椅子坐在火盆前烤着,对月映道:“她也是好心,怕我给人算计。”
主子开口,月映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往玉贞身侧一站:“四小姐,方才您说想跟奴婢商量什么来着?”
玉贞抓起火钳子心不在焉的玩着,时而搅动一下那炭,踌躇着道:“依你说,谷梁公子的银子,我该不该用?”
月映根本不假思索:“用啊,当然该用。”
玉贞抬头看着她,等着她给自己各极度合理的解释。
月映道:“奴婢觉着,首先四小姐和谷梁公子不算萍水相逢,还有,四小姐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再往哪里去弄这么大一笔银子呢,咱们是做生意的,图的是赚钱,想那么多作何呢,并且,谷梁公子说了,按票号的利息算,咱们可没白白的用他的银子。”
这丫头说的很有道理,玉贞也更加坚信,做生意,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只是仍旧有些犹豫:“毕竟我与谷梁公子交往尚浅,贸然用他的银子,怕给旁人说三道四,他又不是真正开票号的。”
月映眼珠子咕噜下,问:“四小姐,假如有人向四小姐购买瓷器,会赚很多银子,四小姐做不做这笔生意呢?”
玉贞把手中的火钳子一丢,砸到烧得红彤彤的炭火块上,飞溅起的火星子乱窜,她毫不犹豫道:“做,当然做,我爹当初答应过阮家,既然帮阮家开了瓷器铺子,乔家就不会开,可答应他们的是我爹不是我,我当然会做这笔生意,再说,假如有人想从我手里购买瓷器,我也不必非得开个铺面,购入卖出,就赚了,何乐而不为。”
月映一拍手:“这就对了,谷梁公子也不必非得开家票号方能往外放银子赚利息,有银子赚,管什么来路呢,只要不是偷的不是抢的,就成了,这话对谷梁公子和对四小姐你都管用。”
绕来绕去,这丫头是在开导自己,玉贞站起,轻轻拍了下月映的肩头:“好,就听你的。”
月映当然非常开心,免不了谦虚一番:“四小姐也甭说听奴婢的,四小姐再衡量下。”
玉贞打了个哈欠:“你说的,都是我想的,还衡量什么呢,睡吧,或许一觉醒来,大德通票号已经开门了呢。”
说是睡觉,哪里睡得踏实,翻来覆去的想,谷梁春秋倘或真的弄到那么大一笔银子,自己到底该不该用?
次日醒来眼睛酸涩,还不死心,借道去茅房的功夫,独自跑到大德通票号又看了下,还是没有开门,又怕自己来的太早,人家还没到开门营业的时候,于是动手敲门,又喊人,半天,终于出来个战战兢兢的老门房,眯着眼看她问:“姑娘,你找谁?”
玉贞已经换上了女儿装束,道:“我找你们东家。”
老门房缓慢的晃着脑袋:“不巧呢,我们东家去南边了。”
果然,谷梁春秋并无虚言,玉贞又问:“那你们东家几时回京?”
老门房继续缓慢的晃着脑袋:“这个我可不知道,东家的事,除了掌柜和太太,我一个看门的怎么会知道呢。”
玉贞失望的叹了声,道了句“麻烦了”,转身回了客栈。
这次莫说丑妹,连月映都又急又怕的等在门口,见她回,两个姑娘一起迎上,月映道:“四小姐你去了哪里?教奴婢好生担心。”
丑妹方想说“你去哪里应该叫上我”,见玉贞神情落寞颇有些垂头丧气,不好雪上加霜,于是把话咽了下去,听玉贞道:“我起的早,随便走走,第一次来京城,好奇而已。”
其实,无论丑妹还是月映,都感觉出她没有讲真话,但不敢追问,于是把她迎进客栈,于楼下用了早饭。
之后,玉贞对月映道:“我们今天往别的票号去碰碰运气。”
月映应了:“也好。”
两个镖师左右护持,丑妹和月映左右跟随,玉贞重新换了男装,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挺身而行,算不上兴师动众,也算得上威风凛凛了,这样做,是为了让那些票号对她有信心,她借得起,就还得起。
向人打听了其他几家票号的地址,决定一家一家的碰,可是,完全应验了谷梁春秋的话,第一家嫌她既没有保人,又没有分量足的物事做抵押,第二家倒是可以信用放银子,意即不必有保也不必抵押,只需一张字据便可,然而却没有她想要的那么大的一笔银子可以动用,第三家完全符合了玉贞没有保人没有抵押想用的银子数额巨大的各种要求,但有一点,日利太高,是玉贞所不能承受的,于是走了一圈下来,无果而返。
回到客栈,已经是后晌,月映去厨房张罗饭菜,她们中午饭还没吃呢,丑妹在房中陪着玉贞,见玉贞坐在火盆跟前一言不发,丑妹知道她是真的遇到困难了,舔了下嘴唇,试探的问:“乔小姐为何不肯用我们总镖头的银子呢?”
老生常谈,玉贞身心俱疲,懒懒道:“你知道的。”
丑妹凑近了她:“乔小姐是嫌我们总镖头的银子都抢来的?”
明摆的事,玉贞没吭声。
丑妹道:“乔小姐,我们总镖头抢的都是那些为富不仁者。”
陈芝麻烂谷子,毫无新意,玉贞仍旧不吭声。
丑妹接着道:“并且,我们总镖头一直在做善事,每月都往庙里送银子呢,他说他早晚会把抢来的银子全部送出去,接济那些贫苦的人,比归还给那些为富不仁者好太多。”
听上去不错,却也不能打动玉贞。
最后,丑妹道:“乔小姐该知道,我们总镖头为人仗义,其实太过仗义的人,难免容易让人趁虚而入,我的意思,谁都知道我们总镖头富有,不知多少人在打他那些银子的主意,那些银子留在他身边其实并非好事,反倒是个祸害,做贼的惦记,想偷,为匪的,想抢,还有些坏女人,说不定会因为我们总镖头家财万贯,从而打他的主意,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有些女人很是不要脸的,假如乔小姐把那些银子用了,对我们总镖头,也算是一种解脱,否则他成天看着那些银子,便能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他很是惭愧。”
长篇累牍的说了一大套,倒把玉贞逗乐了:“以前觉着你很腼腆的一个姑娘,最近我发现你改变了很多,都是跟那个曹天霸学的油嘴滑舌了,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但我需要很大很大很大的一笔呢。”
丑妹神秘的一笑:“我们总镖头,恰好有很大很大很大的一笔。”
玉贞只知道曹天霸富有,但具体不知他到底多么富有,听了丑妹的话,不觉一怔。
丑妹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们在老狼山时,那么多兄弟,我们总镖头曾说过,这些人什么都不干,也能吃香喝辣十年,乔小姐是个生意人,会算账,该知道这得多大的一笔银子。”
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这是惊人的一笔!
玉贞忽然感觉出什么味道,问:“说,进京之前,你们总镖头是不是交代你这样说的?”
一下子给揭穿,丑妹咧咧嘴角,想讨好的笑,可她同玉贞虽然也熟悉,但总觉彼此之间隔着什么,所以即便朝夕相处,也难以亲近,所以那笑倏忽即逝,一脸严肃道:“我们总镖头,也是为了乔小姐好。”
果然是密谋好的,怪不得那厮没有死皮赖脸的陪着来呢,原来早做好了打算,玉贞于是问:“你们总镖头料到我借不着银子?”
丑妹不擅长撒谎,特别是当着玉贞,她对玉贞几分敬畏几分欣赏还有几分难以名状的感觉,直截了当道:“是,我们总镖头早听说大德通出了问题,不单单是因为长毛闹,还有因为朝廷打仗没有银子,便向大德通借,乔小姐想想,朝廷借,大德通敢不答应么,且是非常大的一笔所以,其实现在的大德通已经没有银子能拿得出了,而因为打仗,老百姓也不敢把银子往票号存放,都准备着一旦长毛打到京城,就拖家带口携带金银珠宝逃命呢,而之前外放的银两还未收取上来,大德通为此周转不灵,所以便关门了,对外声称因是南方闹长毛所致,我们总镖头听说了此事,有心不让乔小姐进京,又恐乔小姐不信,所以我们总镖头便没有拦着,总镖头说,权当是让乔小姐进京游玩了,等乔小姐撞了南墙,必然回头找他。”
玉贞听罢,冷冷一笑:“好你个曹天霸,知道这么多却瞒着我,让我白跑一趟,大冬天的,有什么可游玩的,哼。”
丑妹见她生气了,忙劝道:“乔小姐也不能怪我们总镖头,他是知道跟您说了您也不会用他的银子。”
玉贞低头抓起火钳子摆弄炭火:“我没有怪他,既然借不到银子,我们明天就回去,不建铺子出赁,还能干别的,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听说要回去,丑妹欢喜的应了声:“好咧,我这就告诉他们去,准备明白启程回家。”
银子没借到,玉贞未免有些失落,才想着年关近了,家中还有生意,别人欠自己的,自己欠别人的,曹家堡的规矩是,所有债务都需要在年前算清,而铺子上的伙计,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过年该打发回家的也差不多到了时候。
做了决定,只是略微有些遗憾,祖父的事没弄清楚,父亲的事也没弄明白,遗憾就遗憾吧,以后得空可以专门来一趟。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见比她还早的月映已经把行礼都拾掇齐整,听说楼下的早饭还没开始呢,玉贞就坐在火盆旁发呆。
听外面有人道:“乔小姐没起呢,您请回吧。”
是丑妹,这姑娘在跟谁说话呢?玉贞看了眼月映,那丫头伶俐呢,过去推开房门,道:“谷梁公子,您这么早!”
听说是谷梁春秋,玉贞起身走向门口,而谷梁春秋已经打门口走了进来,彼此相见,玉贞有礼,谷梁春秋还礼,玉贞心里隐隐感觉出什么,一定是他弄到那笔银子了,内心突然狂喜,面上不露,道:“谷梁公子,找我有事?”
谷梁春秋淡淡一笑:“乔小姐贵人多忘事,咱们说好的,大德通借不到银子,我借给你。”
玉贞虽然高兴,却更加吃惊:“百万两啊,您哪弄这么一笔?”
谷梁春秋道:“这你甭管,总之银子有了,用还是不用?”
这一问,倒把玉贞问住了,心里嘀咕,用?不用?眼角余光发现丑妹那厢紧张的样子,玉贞感觉非常可笑,按说曹天霸只是丑妹的主子,没见过这么效忠的,更何况丑妹自己喜欢曹天霸呢,却怕她背叛曹天霸,玉贞即使聪明,总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拐不过这个弯子。
谷梁春秋那里等着回答呢,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看的非常专注,嘴角挂着浅笑。
玉贞想了想,最终有了决定:“用。”
丑妹一声惊呼:“乔小姐!”
玉贞回头看她;“你如果不忙,帮月映磨墨铺纸,我要跟谷梁公子立个字据,日利随行情走。”
154章 凤喜
玉贞与谷梁春秋两下立了字据,一切按票号的章程走,事毕,谷梁春秋提议,为了庆祝他们之间这第一宗买卖成交,在京城鼎鼎有名的飞来楼摆一桌。
玉贞没有拒绝,得了人家这么大的好处,怎么好意思拒绝呢,这就是坊间常说的拿人手短,更何况,玉贞想趁机打听下祖父的案子还有父亲当年的事。
酒宴设在晚上,因为白天谷梁春秋要进宫面圣,听说是西太后要修葺她的宫宇,这种事是断不会离开谷梁世家的。
至晚,玉贞为了不失礼,带着自己的人早早到了,预先定下的雅间在三楼,而谷梁春秋已经和酒楼提前打过招呼,所以玉贞等人一到,便有伙计招呼着上了楼。
那两个镖师原先都是老狼山的土匪,虽然身经百战,但都是围着老狼山一带活动,没到过大都市,也就见过什么大世面,见这酒楼拔地而起,于周围的房屋中颇有些鹤立鸡群,两个镖师很是惊讶,也才明白为何此楼叫飞来楼,这么高,可不像是天上宫阙,飞来而成。
丑妹也暗自惊奇,只不过她的心思更多的在玉贞身上,眼睛也就一刻不离的盯着玉贞,随时准备为玉贞挡刀子。
月映本就是京城人,虽然是乔家的丫头,因当初服侍的是大小姐,随着大小姐出入过这种名流云集的地方,所以见怪不怪。
玉贞却是在想,曹家堡虽好,终究是个小地方,假如能在京城开铺子做生意,那才叫真正的风光呢,见谷梁春秋还没到,她就站在窗前看,这酒楼的窗户镶嵌的是透明的玻璃,一眼能望到街上,于此阳光充足,雅间内非常亮堂,也暖和。
那两个镖师小心翼翼的摸着玻璃,啧啧称奇,他们见识过富裕人家的窗户,也不过是木料好一些,雕刻精致一些,窗户纸柔韧一些,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窗户纸”,居然是透明的,还硬硬的,感叹这次来了京城,真是长了见识。
玉贞也在欣赏这新奇的玻璃窗,忽然发现街上一人有些眼熟,接着心头咯噔一声,那个人,恁地像宋赤诚?
继续盯着看,见宋赤诚骑着马,很快融入熙来攘往的行人中。
宋赤诚不是在曹家堡吗,怎么又回了京城?该不会是听闻她来了京城,那厮才追了回来。
转念想,宋赤诚是京官,回京城也是正常,自己不必草木皆兵,横竖银子已经借到了,只等吃过这顿送行宴,自己就可以回关东。
自我安慰一番,回去椅子上坐下静等谷梁春秋。
其实谷梁春秋已经到了,只不过在楼下遇到个熟人,那就是贝勒爷奕匡的侧福晋刘佳氏的弟弟瑞成,奕匡的这位内弟可了不得,虽然奕匡在朝中也非什么赤手可热的人物,毕竟是皇室宗亲,所以瑞成利用这个条件,大肆渲染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在京城名流中交游甚广,而他结交朋友也不分高低贵贱,即便是街头的乞丐,但凡有能力的,他都与之称兄道弟,谷梁春秋这号人物,他怎么会不认识呢,两个人遇见,他就拉着谷梁春秋热情邀请,非要谷梁春秋一道去喝酒,谷梁春秋只好据实相告:“我已经约了人,改天叨扰瑞少爷。”
一般的,瑞成就该放手了,可他因为准备买个新宅子,想请谷梁春秋给掌掌眼把把关,怕自己给对方骗了,可是几次登门拜访,谷梁春秋不知是真的碰巧都出去了,还是故意避而不见,总之没见着,所以今天他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就道:“春秋兄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不如请春秋兄的朋友一道过来坐。”
谷梁春秋婉拒:“我那朋友是位姑娘家,与陌生人同饮,怕她不肯,所以,下次吧。”
人家再三拒绝,常人就不会坚持了,可瑞成不是常人,他三分聪明三分放浪三分痴性,听说谷梁春秋同个女子相约,顿时两眼放光,坏坏一笑:“春秋兄,你可是有家眷的。”
这话,谷梁春秋再笨也听出来是什么意思,忙道:“那位乔小姐非是旁人,而是我一位故交的女儿,关东来的,在京城人地两生,我有责任照顾她。”
关东来的?外地人?瑞成更加好奇,于是拉着谷梁春秋就走:“既然是故交的女儿,我同春秋兄一道来照顾她。”
谷梁春秋这时就有些生气了,脚下一顿:“瑞少爷,你我之间可以随随便便,但不经过乔小姐的同意,我贸然带你前去,是不是让人家笑咱们不讲究呢。”
见他脸上有了几分愠怒之意,瑞成讪讪的一笑:“那好,改天我再同春秋兄不醉无归。”
终于摆脱了这家伙,谷梁春秋忙上楼来到玉贞这里,进门连说抱歉,自己迟到了许久,但没说在楼下给瑞成纠缠的事。
他算是个恩人,玉贞说自己也是刚到没多久,彼此入席,喊伙计上菜,然后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一顿饭吃的非常开心,大概是因为不虚此行,所以玉贞感觉吃什么都香,想着不久即将破土动工的工程,在曹家堡必然会更加的掀起一股风浪,她会再次成为风云人物,等铺面都建好并如愿出赁出去,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地主大财主,即便不能成为曹家堡首富,也终于可以算是重振乔家了,长眠于地下的父亲,也会舒心了。
想起父亲,便问谷梁春秋:“谷梁家同乔家虽然算不上世交,也是非同一般的感情,不知谷梁公子可知道我父亲当年的一些事?”
谷梁春秋不妨她突然问起这个,目光微微一僵,随即笑了笑:“令尊去关东的时候,我只是是个孩童,不知道令尊的事。”
然而,玉贞从他那微微一僵的目光中明白了,他一定知道,但不肯明说,如此玉贞更加好奇,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父亲抛弃在京城的荣华富贵还有妻儿老小,跑到关东去闯荡呢?
然人家不肯说,自己就不好再问,于是又谈起乔广元的案子,这回谷梁春秋倒是没有过多的避讳,并且为她提供了一条极为有价值的线索,密告乔广元与太平军勾结的人至今不知是谁,但有一点,太平军曾经给乔广元写过一封信,这事本是极度隐秘的,最后朝廷还是知道了,谷梁春秋认为,这种事非乔广元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不能知道,还有,太平军曾派人来京城与乔广元接触过,这事按乔广元说的,当时唯有他的侍妾凤喜知道,最后竟给人捅到西太后跟前。
凤喜?
玉贞似乎从谷梁春秋的言语中感觉出,这个凤喜,是个关键人物,遂问:“那么我祖父出事后,那个凤喜她哪里去了?我的意思,乔家人悉数去了关东,可其中并无一个叫凤喜的。”
谷梁春秋道:“那个凤喜原先是唱戏的,后来跟了乔大人,在乔大人出事之后,听说凤喜重操旧业,又回到庆喜班唱戏去了。”
玉贞轻声嘀咕着:“凤喜班。”
谷梁春秋猜出她想干什么,道:“假如你想查清乔大人的事,我可以陪你。”
其实,有他帮忙,玉贞求之不得,然而不好意思一再的麻烦人家,于是推辞:“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查我祖父的事。”
谷梁春秋就点了点头:“如果你想查,随时去找我。”
玉贞含笑谢过。
用罢饭,便告辞,各回各处,至于那笔银子,因为数额庞大,玉贞不方便携带,谷梁春秋给她出了个主意,鉴于曹家堡没有票号可以汇兑,他会分期不定时的派人给玉贞送过去。
玉贞更是感恩戴德,并做了个决定,至于他派去人的车马费用,都由玉贞来出。
谷梁春秋一笑而过,没说什么。
彼此一边交谈一边下楼,不曾想又撞到了瑞成,那厮自然又是热情的上前招呼,猛地发现了玉贞,他的眼睛就再也没挪开,最后谷梁春秋拉着他往旁边说话,玉贞趁机离开飞来楼而去。
玉贞决定往庆喜班走一趟,丑妹听了,道:“乔小姐,咱们今天不是应该回关东吗?”
这姑娘又在过问自己的事,玉贞有些不高兴,淡淡的语气:“有点事耽搁几天。”
丑妹道:“之前乔小姐说不会用谷梁公子的银子,可最后还是用了,乔小姐又说会立即回曹家堡,可现在却又说需要耽搁几天……”
她指责自己,没等她说完,玉贞打断她的话:“丑妹,你非得要我一再的提醒你吗,你是天下镖局的人,不是我乔家人,你做不得我的主。”
声音不大,但语气凌然,丑妹畏惧的低下头:“我不敢做乔小姐的主,可是我要对乔小姐负责。”
“对我负责?”玉贞冷笑,“你是为了对曹天霸负责吧。”
虽然这话也并无过分,但丑妹做贼心虚似的,脸腾的红了,结结巴巴道:“是,是我们总镖头交代我的,要保证乔小姐安然无恙。”
玉贞袖子一拂:“我很好,如果你急着回曹家堡,你大可以自己先回去。”
丑妹忙说:“我怎么能自己先回去呢,我是照顾乔小姐你的。”
一旁的月映实在也看不过去了,气道:“照顾四小姐有我呢,轮不到你天下镖局的人。”
丑妹哪里会吵架,瞬间噎住,断断续续的:“可我,可我……”
玉贞不想听她解释,喊月映:“我们走。”
出了房门下了楼,那两个镖师正等着,以为她这是打算回曹家堡呢,就道;“乔小姐,车套好了。”
玉贞一挥手:“那个,今天不走,我还有点事。”
两个镖师对望,随后对她道:“那行,我们跟您去。”
玉贞想,有人想害祖父,查这桩案子,就不能明目张胆的进行,因为那个想害祖父的人,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倘或给对方知道自己在查案,就有危险,是以这事不能兴师动众的,要隐蔽自己的行藏,于是道:“你们不必跟着我,在客栈等着就行。”
两个镖师面面相觑:“乔小姐,我们总镖头……”
必然是和丑妹如出一辙的说辞,玉贞不想听,截断他们的话:“你们只不过我雇请的镖师,我是你们的雇主,你们无权干涉我的事,要么在客栈等着,要么立即回曹家堡。”
斩钉截铁,语气强硬,两个镖师无奈,眼睁睁看她和月映离开客栈而去。
玉贞和月映两个来到街上,逢人便打听庆喜班在何处,都说不知道,后来她发现,自己打听的人不对路,平头百姓,每天忙于生计,几曾有时间有银子去听戏做消遣呢,最后拦着个穿戴一看即是非富则贵的人,这才知道庆喜班的具体地址,于是找了辆驴车,使了两个小钱,等赶到庆喜班的时候,不巧来早了,谁能起大早的看戏呢,所以戏班子一般都是午后和晚上演出,戏园子大门紧闭,月映叹口气:“邪气,到了哪里都是大门紧闭。”
玉贞晓得这丫头此番言论是针对去大德通那次,祸兮福所倚,如此,玉贞却笑了:“好事多磨,你看,咱们去大德通也是这样大门紧闭,还以为借银子的事黄了呢,最后还不是顺顺当当的办成了,这么看,我祖父的案子,一准也能查清。”
月映这丫头不简单,容貌就秀秀气气的,不是绿萍等丫头,成天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一看就是鬼机灵,但玉至那么难伺候的人她都能应对自如且游刃有余,所以这丫头伶俐呢,听出了玉贞的意思,高兴道:“假如能查清老太爷的案子,老太爷沉冤得雪,乔家扬眉吐气,也会恢复往日的风光,也就能从曹家堡回来京城了,那可是大奶奶和大少爷大小姐期盼已久的事了。”
说到这里,忽然满面笑容尽失,神情凄惶道:“那个时候,奴婢是不是也会随着乔家人回来京城呢?若是奴婢也得回来,可就要离开四小姐了。”
玉贞正琢磨要不要动手扣门,听她满腹失意,问:“怎么,你不想回京城?京城多好。”
月映道:“奴婢想跟着四小姐。”
忙又解释:“奴婢不是因为四小姐说过,要让奴婢学做生意,而是喜欢四小姐。”
玉贞微笑:“我省得,到时我会留下你,放心吧。”
月映当即笑的比花还灿烂,她深谙玉贞的心意,上前动手扣门。
半天,门从里面打开了,那人见是两个陌生的姑娘,就问:“你们找谁?”
玉贞道:“凤喜。”
155章 滚滚红尘
玉贞不知梨园这一行的事,也就不知该怎么称呼凤喜何事,遂开口直呼。
那开门的又问:“你们找凤先生何事?”
称之为先生,这是在戏班子有点名望的。
玉贞就顺着他的意思道:“我们是凤先生的戏迷,想找凤先生讨教点事情。”
那人道:“没开戏呢,后晌再来吧。”
要关门,玉贞一下子抓住门环:“我们是关东人,慕名而来的,为的就是见一见凤先生,大老远的,您别让我们白跑一趟。”
月映帮腔:“求您赏个脸。”
那人听她们两个满口都是地道的京片子,道:“蒙谁呢,想见凤先生也别耍这心机,爷我什么人没见过。”
他一脸正气,一瞪眼,颇有些武生的样子,说完又想关门,玉贞干脆把自己横在两扇门中间,央求着:“真没骗您,我们是从关东来的,听说凤先生戏好人美,我们就想见一见。”
她夹在两扇门之间,那人也不好强硬的把门关了,毕竟是个女儿家,又如花似玉的,很容易让人起怜香惜玉之心,那人缓和了语气,狐疑的问:“你们为了见凤先生,专门从关东跑来京城的?”
心里是在琢磨,凤喜也没多大名气啊,又上了年纪了,戏园子的人尊称她一句凤先生,就是念在她上了年纪,又对庆喜班做过贡献,但同为梨园女弟子,凤喜的名气还不如沈蝶舞呢,可惜沈蝶舞受上面打压,某天突然人间蒸发,不知去了哪里。
玉贞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兄台不知,我们两个是个女儿家,为了见凤先生,巴巴的从关东跑来京城,实在不容易,家里的人还以为我们两个同男人私奔了呢,为了见凤先生,我们也是豁出去了,所以兄台通融下,让我们见一下凤先生,看一眼我们就走,保证不打扰她。”
目光可怜巴巴,语气极尽讨好,那人迟疑着……玉贞嗖的打他腋下钻了进去,道了声“多谢”。
那人见状,只好道:“戏班子的人都在休息,你们在后台等着,我去找凤先生。”
玉贞一叠声的应着,跟着那人往戏园子的后面走,路上玉贞请教那人的名讳,对方很是爽快的自我介绍:“我叫方十六,看门的。”
他说的很快,所以玉贞因为他叫方石榴,心说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叫这么俏皮的名字,想笑,觉着不礼貌,于是克制着,问:“凤先生在庆喜班多久了?”
方十六道:“说起来可是有些年头了,不过之前凤喜曾嫁过人,就是权倾朝野的乔广元,后来乔广元给人密告落了罪,凤喜无依无靠,就重回庆喜班来唱戏讨生活了,听说乔大人已经无罪释放,这不,凤喜的心又春风吹又生了,惦记着再回乔家呢,可乔大人远在南边打长毛,乔家人又都去了关东……”
忽然发现自己话多了,警觉的回头看看玉贞:“你问这些干什么?”
玉贞忙道:“不干什么,只是喜欢凤先生,所以随便问问她的事。”
方十六也没怎么怀疑,都因为她们是两个小姑娘,若是男人来找凤喜,他可不会这么轻松放进来的。
一直把玉贞和月映带到了戏园子的后台,为何要在后台?庆喜班不是很大,除了戏子们吃喝拉撒自处,再就是戏台了,后台是戏子们上妆换衣裳的地方,偶尔有戏迷想见角儿,便跑到后台来,久而久之,约定俗成这后台是见客之地。
玉贞看过戏,不多,更是第一次来后台,看那些五颜六色的戏服很是眼花缭乱,还有些其他道具什么的,她也不认识,只觉新奇,同月映一边看一边研究一边等,未几,有脚步声传来,和轻,像一个武功高手踩着云朵似的,节奏很严谨,声音却不大,玉贞即使不懂戏,也知道若不是练家子,普通人走路绝对不会这样,赶紧看向侧门。
不多时,那一直敞开的侧门闪入一团淡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五官清秀,莲步款款,面无表情,一身穿戴与这数九寒天格格不入,过于清淡,就显得有些冷。
玉贞忙迎上去行个礼:“凤先生。”
对方微微蹙额看着她:“你是谁?”
玉贞顿了下,直言:“我叫乔玉贞。”
“乔……”对方惊呼出这么一个字,转身欲走。
玉贞喊道:“凤先生且慢,你既然嫁给了我祖父,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相见,为何如同陌路?”
凤喜住了脚,背对着玉贞,似乎在克制着内心的情绪,待徐徐回身,便是一脸的淡然,淡然一笑:“我就说嘛,我都人老珠黄了,在这一行也没什么名气,怎么会有戏迷千里迢迢从关东来见我呢,原来是个局。”
玉贞走过去:“我没有存心骗您的意思,我是为了我祖父的案子而来的。”
凤喜挑眉打量她一下,然后回头对想为她们做介绍的方十六道:“方师弟,你去忙吧。”
方十六已经听到了刚刚玉贞的话,气道:“原来你们骗我,你们根本不是凤先生的戏迷,你们是来找茬的!”
撸胳膊挽袖子朝玉贞气势汹汹而来,凤喜一把拦下他:“两个小姑娘,能怎样呢,你还怕她们打我不成,去忙你的吧,我和她们说几句。”
玉贞也忙不迭的致歉:“石榴先生,我那样说还不过怕您不放我们进来,多有得罪,您别生气。”
方十六正掉头想走,听她说什么石榴先生,回头吼道;“我叫方十六,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的十六,不是树上结的那个石榴!”
玉贞忍俊不禁,心说你直接说十五十六的十六便成了,干嘛啰嗦这么多,耳鼓轰鸣,知道戏子嗓门都亮,怕言多不少,遂不敢再接他的话。
凤喜一挥手,方十六气呼呼的走了,凤喜这才转身对玉贞道:“你祖父已经无罪释放,哪里还有什么案子。”
玉贞道:“不过是容许他戴罪立功,太平军那么凶悍,我祖父又是古稀之年,不是说胜就能胜的,一旦打不赢呢?所以,我务必要查清我祖父到底是给谁陷害,唯有替我祖父洗脱不白之冤,方能彻底让他无罪释放。”
她口口声声说要替乔广元昭雪,凤喜吧嗒撂下了脸子,冷冷道;“乔小姐,你报案,该去衙门,你查案,就去找与乔大人一案有关的人,你找我没用啊,我是个戏子,又不是捕快。”
玉贞观其神色,很淡定,像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但玉贞知道,她们戏子,惯会扮戏,不能轻易相信,于是道:“即使您与此案无关,但您也是乔家人,我想向您打听下家里的一些事。”
凤喜手一摆:“乔大人已经把我休了,所以乔小姐,你别乱攀亲戚。”
玉贞凝眉:“休了?我怎么听说你是在我祖父出事之后才离开的乔家呢。”
凤喜点头:“对,我是在乔大人出事之后才离开的乔家,也正是那个时候,乔大人说,从此我们再无瓜葛,虽然没写休书,但他已经在口头上把我休掉了。”
玉贞从未听富氏等人说过祖父纳过妾侍,等来了京城认识了谷梁春秋,从谷梁春秋处这才知道祖父有个侍妾叫凤喜,但谷梁春秋说,祖父还算洁身自好,同祖母成亲之后便没有纳过妾侍,只等年纪一大把了,突然看上了庆喜班的这个凤喜,遂娶了回去,也只是这么一个妾侍而已,然而就是这个妾侍,却成为乔广元一案的最大嫌疑,凤喜说她已经给休掉,请玉贞回,玉贞怎么能轻易放弃,走是不会走的,道:“即便你已经给我祖父休了,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凤喜嗤的一笑,极其不屑:“乔小姐读过书吧,该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说的那是明媒正娶的原配,而我,只是乔大人的妾侍,只管照顾乔大人是吃饭穿衣睡觉,哪里来的恩情。”
这话玉贞听了怫然不悦:“凤先生,即便养个猫儿狗儿,日久还能生情呢,何况人,你在乔家住了那么多年,和我祖父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怎会没有一丝丝的感情,我知道你不肯帮我,还不是因为我祖父出事了,乔家没落了,你就怕给株连,所以为恐避之不及。”
此言中带着几分激将法,果然,凤喜杏眼一瞪:“乔小姐,请慎言,我若唯恐避之不及,就该离开京城远走他乡,我之所以还留在京城,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得知乔大人能够无罪释放,虽然这次朝廷只是要乔大人戴罪立功,我听了不知道有多高兴,成天的祈祷乔大人能够打赢这场仗,即使不能官复原职,也终究会让他告老还乡解甲归田,横竖他也一把年纪了,辞官不做,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多好,我真是这样想的。”
她言辞凿凿,玉贞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么咱们坐下来谈一谈,我已经查过,密告我祖父的人,应该就是我祖父身边的人,因为太平军写给我祖父的信还有太平军曾经派人来跟我祖父接触过,唯有至近的人才能知道,我就是想问问,除了你,我祖父身边还有什么人?”
话音没落,凤喜已经变了脸色:“乔小姐,别自以为你聪明我是个傻子,听不出你话中的意思,乔大人身边至近的人,这么多年唯有我一个,你是在怀疑我吗?”
玉贞想否认,可转念又改不了主意,使一招故意打草惊蛇,点头:“对,我是怀疑你。”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凤喜愣住,随即怒道:“你既然怀疑是我诬告你祖父,大可以去衙门告我。”
玉贞倒是神色自若:“等我查清楚了,自然会去衙门告你,也说不定直接把你告到西太后跟前呢。”
凤喜怒不可遏:“你!”
玉贞身子一挺,气势骇人。
凤喜正想骂,忽然发现玉贞的眼睛很像一个人,再仔细想想,乔广元只乔镇山一个儿子,那么,面前这个小姑娘?她的心砰然一动,问:“你说你是乔大人的孙女,那么你父亲?”
玉贞昂然道:“家父,乔镇山。”
凤喜泥塑木雕般,良久,方喃喃着:“你说你从关东来的,我怎么会没想到呢,你是他的女儿。”
他?玉贞心里咯噔一下,凤喜口中的“他”,应该是指父亲,即便凤喜身为祖父的侍妾辈分高于父亲,对父亲的称呼,也不该这个样子,或是大爷,或是大少爷,就是不该称呼为“他”,玉贞狭隘的以为,这有点暧昧。
凤喜大概也觉察出不妥,改了口吻:“是大爷叫你来的?”
玉贞摇头:“我父亲,已经故去。”
凤喜猛一抬头:“什么,没、没了!”
玉贞捕捉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见她惊呼出这一句,眼底的光华顿时不见,仿佛突然乌云蔽日,她慢慢的扭过头去,身子有些坦然,踉跄的迈出一步,无力道:“你走吧。”
玉贞更加确定,这个女人与父亲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想她只是祖父的侍妾,缘何听闻父亲的故去,从而这般震惊呢?玉贞立即想起了许多年前,父亲抛下在京城的一切跑去关东,而这么多年,父亲并无回过京城,按说以祖父手眼通天的能力,应该也知道父亲人在哪里,可是祖父也并无亲自或是派人到关东看望过父亲,祖父只父亲一个儿子,而父亲也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父子两个不相往来,这,是为了什么?除非彼此间有着劈不开的矛盾。
乔镇山活着的时候,玉贞不止一次的问过,可乔镇山总是含糊其辞,再问,就发火,玉贞大着胆子想,当年的事,会不会与这个凤喜有关呢?
玉贞莫名的一阵的激动,感觉祖父的案子父亲的事,差不多都会在这个女人身上揭开,凤喜要她走,她道:“除非你告诉我,我祖父是谁害的?而我父亲,当年为何离开京城远去关东?”
凤喜身子一颤,幸好她是背对着玉贞,是以谁都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她仍旧疲乏的语气:“你这个孩子,太倔强了,真像你爹。”
这话就又暧昧了,玉贞抓住机会,问:“你认识我爹?”
凤喜没有狡辩,点头:“能不认识么,他是乔家大爷,我是乔家姨娘。”
玉贞乘胜追击:“不仅如此吧。”
凤喜心口咕咚咕咚的狂跳,这孩子真像那个人,聪明,又有几分霸道,盛气凌人又让你无力还击,真像啊。
156章 关键时刻,得学学曹天霸的手段。
最终,凤喜还是没有告诉玉贞她想知道的,喊了方十六强硬的送客。
打庆喜班出来,猛地发现丑妹还有天下镖局那两个镖师,那三人在庆喜班周围逡巡,如果不是熟人,还以为是三个如饥似渴的戏迷呢。
玉贞虽然勒令他们不准跟着,但也明白他们是要对曹天霸有所交代的,所以并无责怪,看了眼,那三人便腾腾的跟了过来。
丑妹欲言又止。
玉贞听见她砸吧了一下嘴,知道她是想说什么又恐自己生气,头也不回的问:“你有话说?”
丑妹一惊,心道这位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吗?迟疑下,方怯怯道:“乔小姐若想从凤喜身上查出什么,这样直来直去可不成,人命关天的事,凭谁都不会轻易开口的,不如把那个凤喜绑了,刀压脖子,生死关头才能说实话。”
这回轮到玉贞吃惊了,还以为她想劝自己回关东呢,更加吃惊的是,她居然给自己提出这么个建议,只感叹果然是曹天霸的手下,手段都如此雷同,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原来她的匪气是在心里,不过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玉贞摇头:“那不是正人君子该做的。”
丑妹却道:“正人君子不会陷害乔老太爷。”
一句话,使得玉贞哑口无言,沉思半晌,最后做了决定:“这事你们三个来办,下手有轻重,凤喜毕竟是个女人。”
那两个镖师还有丑妹异口同声:“是。”
说干就干,回到客栈,三人便开始密谋,商量好对策,又说给玉贞,看此计可行不可行。
曹天霸派来的,当然都是出类拔萃之辈,更何况这些人做土匪时每天琢磨的就是“打劫”、“绑架”、“勒索”等事,驾轻就熟,玉贞听了很是满意,只一再叮嘱,别伤到凤喜。
这种事一般在晚上进行,刚好庆喜班晚上又戏,且门口的水牌子老早就摆出来了,晚上凤喜有演出,当然以她的年纪和名气,不是角儿,是扮演角儿的母亲,唱老旦。
至晚,三人摩拳擦掌的出门了,临行向玉贞禀报:“人到手之后,带回来给您审问。”
玉贞挥挥手:“你们也小心,戏子们个个都是练家子。”
三人胸有成竹:“乔小姐切莫担心,在老狼山那会儿,我们对付的人可比戏子厉害多了,要么是方圆百里的山匪马贼还有水鬼,要么就是豢养打手的恶霸,即便是那些为富不仁的财主,哪个家里没有几十个护院呢,所以对付一个戏子,还是个女的,手到擒来。”
玉贞心道,这种丢人现眼的往事你们还当成英雄事迹如数家珍的说出来,果然都是曹天霸的手下,他那厚脸皮的毛病你们个个不差,又挥挥手:“去吧去吧。”
三人应声而去。
玉贞由月映陪着等在客栈。
这样一直等到起了更,三人,不,该说是四人,回来了。
两个镖师分左右,丑妹于后,凤喜还穿着戏服上着妆呢,这种打扮若是在戏台上非常正常,可是搁在别的场合,嚯,见鬼似的,门一开,玉贞抬眼便吓了一跳。
凤喜往她面前一站,端庄自然,完全看不出是给绑架的人质,画着老旦的妆,穿着老旦的衣裳,所以整个人就衰老了很多,只是那明亮的眼眸在昏黄的房间中,犹如星子闪闪发亮,目光越过玉贞头顶,傲然冷笑:“乔小姐,你这手段可不像是个大家闺秀该做的。”
玉贞吩咐月映:“给凤先生看座。”
月映忙过去搬了把椅子过来:“凤先生请。”
凤喜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坐下,仍旧谁都不看,道:“乔大人和乔大爷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呢,一个姑娘家,也学土匪的伎俩。”
玉贞于她对面坐了,笑了笑:“没办法,在庆喜班很多话你不肯说,我只能用这种手段了。”
凤喜终于把目光落下,也笑了笑,满满的讽刺意味:“乔小姐觉着,把我绑了来,我就会告诉你什么?”
玉贞清了清嗓子,坐姿倒是无可挑剔,只是说出的话就有些轻浮:“凤先生如果不肯据实相告,我只能送凤先生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妓院。”
凤喜愣了下,随即恼羞成怒,突然扬手给了玉贞一耳光,幸好旁边的丑妹及时的捉住她的手腕,她试着挣脱,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这么个黄皮蜡瘦的小姑娘力气大,于是放弃挣脱,看着玉贞怒火燃到眉毛,气的五官都扭曲变位:“混账东西,我是你的长辈!”
玉贞安之若素,看了眼丑妹,示意她放手,然后故意轻蔑的一笑:“算了吧,你已经给我祖父休掉。”
一个侍妾,本就低贱,更何况已经成为下堂妇。
凤喜怒指她:“再怎么不济,我也曾是乔家人,而你这样对我,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
这句话就像一桶水,十冬腊月里兜头就给玉贞泼了下来,她一个激灵,怀疑的事情终于得到了验证,这个女人,她不单单是祖父的侍妾,她还与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底她与父亲有着怎样的关系,才会口出狂言说自己抓了她便是对不起父亲呢?除非……
不敢往下面想,只深呼吸压下自己惊涛骇浪般的心绪,故作平静的问:“你与我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凤喜大概也觉察出自己失言,沉默了一会子,没有回答她的问,而是反问:“你们在关东这么多年,你祖父并无去看望过,大概你连你祖父的面都没见着,这样薄情寡义之人,你为何还要替他昭雪呢?”
玉贞神色凝重,在乔家人往曹家堡投奔她的时候,当得知父亲早在京城就娶了夫人还纳过妾,玉贞很是失落,她原先以为父母是非常恩爱的,可是后来发现,再恩爱的夫妻,男人也免不了三妻四妾,所以乔镇山的形象在她心里打了折扣,她曾经把这话跟知音云拂衣说过。
那天下着好大的雪,她去看望云拂衣,两个人红泥小火炉对酌,云拂衣筛了盏酒给她:“你怎么,好像心事重重呢。”
云拂衣人淡如菊,声音总是轻飘飘的,温柔,动听,干净,玉贞总觉着,听她说话,比听名角儿唱戏还享受呢。
知道她会看破,知己好友,玉贞本也没打算隐瞒,甚至有心请教,毕竟云拂衣年长,阅历深,懂的多,玉贞拈着酒盏,嗅着那甘甜的醇香,道:“我家里的事,姐姐也是知道的,我爹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娶了妻子,甚至还纳了妾,我凭空多出这么多的哥哥姐姐妹妹,这倒也没什么,自打我爹过世后,我们母女相依为命,甚感伶仃,不想我还有其他亲人,我真真的高兴呢,然而,我从来不知道我爹娶过妻,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是结发夫妻,所以……”
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云拂衣问:“是觉着令尊欺瞒了此事?”
玉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个想法,便没有承认。
云拂衣又问:“是觉着令尊同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言下之意,乔镇山花心。
玉贞叹了声:“从我懂事起,便立志要嫁个像我爹那样的男人,品行高洁,对待妻子女儿又非常的好,可我爹竟然娶过妻还纳过妾。”
云拂衣举了下手里的酒盏,玉贞与之同饮,搁了酒盏,云拂衣道:“我想问,令尊在娶了令堂之后,可有纳妾?”
这是明摆的事,玉贞知道她明知故问必然有下文,摇头:“并无。”
云拂衣道:“这就对了,令尊在京城的时候,是乔家堂堂的大爷,娶妻纳妾可不是他想或不想的,只要令尊是个孝子,必然会遵从父母之命,所以娶妻纳妾都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儿郎该做的,而当令尊来到关东娶了令堂,再无纳妾,这说明令尊对令堂非常的敬重,芸芸众生茫茫人海,谁能料到两个人能够何时遇到,所以之前做了些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再者,血浓于水,无论令尊做过什么,只要他是疼爱你的,便是个好父亲。”
玉贞繁复咀嚼她的话,感觉非常有道理,也是在那天开始,她对父亲的感觉,才一点点的重新拾捡回来,所以凤喜说,乔广元从无看望过她,也没真正认下她这个孙女,她又何必替乔广元昭雪呢。
玉贞遂想起了云拂衣的话,道:“他是我的祖父。”
就是这么一句,足够说明一切,他是我的祖父,是我的亲人,他的事我就要管。
凤喜也是个聪明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追问,只凄然一笑:“我想了很久,想通了,也罢,横竖他已经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你想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准都告诉你。”
想了很久?不过一天的时间,大约对于她,得知乔镇山已故,便是过了千年万年般的煎熬。
玉贞道:“我想知道,密告我祖父的是谁?”
凤喜一笑:“乔小姐不是在怀疑我么,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告发你祖父的人……就是我。”
在场的其他人,皆一副震惊状,玉贞却缓缓的摇头:“不,这事你自己做不来,你只是乔家的姨娘,根本见不到西太后,你甚至连宫门都进不去,既然你肯承认,不妨彻底告诉我,谁是你的同谋?而你的目的又何在?一个人做事,不会无缘无故的,你是我祖父的侍妾,在他老人家身边那么多年,我祖父是老迈了,你还年轻,可你对他不会一丝丝的感情都没有,他对你毫无戒备,你才会了解他最隐秘的事,可你为什么要害他呢?就是因为他老了而你还年轻,想杀了他另攀高枝?不过,你现在才下手害他,即便得逞,哪个大户人家会纳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为妾侍呢?更不会娶做夫人,再说,你想害我祖父轻而易举,因为他对你没有戒备,茶水里下毒,饭菜上做手脚,很容易的,砒霜一般的药房都有的卖,为何你非得要让他下大牢,身败名裂呢?”
凤喜微微一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别着急,我既然想说,就会全部告诉你。”
玉贞往椅背上靠了靠,洗耳恭听。
凤喜眼中突然迸发出迫人的光芒:“是你祖父先对不住我的。”
玉贞隐隐感觉,这事必然关联着父亲,果然,凤喜追忆往事,那个时候她才十几岁,因为家穷,卖身在当时叫做庆丰班的戏班子打杂,耳濡目染,也会唱几句,每逢戏子们都上台演出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后面干活,一边干一边哼唱,无意间给班主听到了,觉着她嗓音不错,味道也正,样貌也好,遂收她做了弟子,手把手教她唱戏。
她聪明,学的快,过了没多久,她就可以上台了,虽然没能一炮而红,也算不错。
因唱戏这一行女子不多,而上台之后都是浓妆重彩的,根本看不出男人和女人,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唱旦角的,免不了受人轻薄给人调戏,那一天有两个半醉的男人进院子看戏,刚好是她挑大梁的那一场,两个男人见台上的她千娇百媚,先是高声逗弄,最后竟嚣张的冲上台去对她又搂又抱,台上台下的人都吓坏了,这个时候,同在下面看戏的乔镇山怒吼一声:“住手!”
二十年前,乔镇山风华正茂,是堂堂的乔家大爷,认识他的人多了,那两个醉汉碰巧也认识,碍于乔家的权势,两个男人略微清醒些,便悻悻然的走了。
凤喜得救,非常感激乔镇山。
而乔镇山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子。
于是两个人以此开始有了往来,渐渐的,滋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愫,而这份感情对于凤喜是诚惶诚恐,因为她知道自己出身卑贱,根本配不上乔镇山,但对于乔镇山,却是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他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原配富氏,富氏乃大户人家的小姐,秉承食不言寝不语,行走坐卧都有标准的姿势,而姨娘苗氏,虽然比富氏好些,也终究是给礼教熏陶出来的,更因为自己是妾,言行举止谨小慎微方,凤喜不同,她是穷人家的孩子,爹娘只顾着如何活命,哪有心情教她什么规矩,而戏班子又算是半个江湖,戏子们天南海北的都有,又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聚居在一起,成天的除了练功排戏就是疯闹说笑,所以,凤喜这种野生的女子,让乔镇山耳目一新。
157章 黄雀在后
彼时,乔镇山已经娶妻生子还纳了妾,他与凤喜感情日渐加深,正房富氏偏房苗氏,都是父母给的,而凤喜,却是他主动爱上的,两个人之间有着太多的美好,他每逢凤喜的场子,必然前去,坐在台下看凤喜唱戏,常常把自己代入到戏中的角色,与凤喜在戏中完成一场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时不时的四目交投,无言以神会。
凤喜没戏的时候,他就带着凤喜到处的玩乐,吃遍京城的大小馆子,逛遍每条大街小巷,手牵手,心贴心,哪怕什么语言都没有,对视一番,也是种莫大的享受。
在他们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他许诺会给凤喜一个交代,那就是娶她。
一直寄人篱下的凤喜想着自己要做妾,有些胆怯,她可是听多了大户人家的小妾是怎么给正房夫人折磨的,戏里唱的更多,所以,凤喜有些犹豫。
当乔镇山知道凤喜的担心之后,竟道;“我不是纳你为妾,而是要娶你为妻。”
那时的乔镇山年轻气盛,说到做到,之后便找父亲乔广元,说要娶凤喜。
纳个戏子为妾,本不足为奇,即便纳个妓女为妾,也没什么了不得,妾侍地位低贱,有的甚至还不如大丫鬟呢,除非你自己有手段善绸缪,或是母凭子贵,是以乔镇山跟父亲乔广元说想娶凤喜,乔广元虽然对凤喜的身世不十分接受,也还是勉强答应了,然而,当听乔镇山说要与富氏和离,续凤喜为继室时,乔广元勃然大怒,连声骂着:“混账!胡闹!放肆……”
父子俩为此闹僵,且彼此都不让步,乔广元差点气绝身亡,富氏不单单是乔镇山的结发妻子,原配,正房,更重要的,富氏家世煊赫,当初乔家其实是高攀了富察氏,得富察氏家扶持,乔广元才能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最后位及体仁阁大学士,并且,富氏实乃贤妻良母,七出没犯一出,缘何休妻?你得给富察氏家甚至朝廷一个说法,就为了那个女戏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的感觉。
乔镇山有他的道理,他和富氏之间并无感情可言,都怪自己当初年少,听从了父亲的安排,若是换做现在,他说,自己宁可离家出走也不断不会接受父亲强加给他的这桩婚姻。
父子两个唇枪舌战,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乔老夫人出面了,把乔镇山叫到跟前,语重心长的规劝儿子,大意是:大男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大男人不能凭义气行事,要有责任心,是以难免要违心的去做一些事,即便是皇上,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那样,国之不国,而你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那样,家之不家。
乔老夫人慈眉善目,特别疼爱这个独子,所以她的话,乔镇山还是放在心里了,正当他退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促使他毅然决然离开京城跑到关东的事,那就是,乔广元花重金从庆丰班班主之手买下了凤喜,并纳为妾侍。
乔广元这么做,是为了斩断儿子的念头,他琢磨,逐凤喜离开京城,儿子会追去会去找,他也绝不能让一个戏子毁了儿子的前程,所以才出此下策,做了他多年之后终于明白,把凤喜从儿子手里夺走,是他毕生最错的一件事,但他只把凤喜当个使唤丫头,连凤喜的手都没碰过一下,这个,或许是他唯一能给儿子的补偿。
然而乔镇山听闻之后犹如五雷轰顶,感觉父亲这样做无异于乱伦,遂去找父亲,却见到了刚嫁过来的凤喜,一对有情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乔镇山百味横陈,说要带凤喜走,凤喜却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嫁给乔广元的,因为,乔广元远比他更成功。
乔镇山肝肠寸断,而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足以致命的事,那就是乔老夫人气乔广元纳了儿子的心上人为妾,也觉着这样做有违人伦纲常,三尺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这才是乔镇山最致命的打击,遂与父亲决裂,准备离开乔家,临走,他找过富氏,身为男人不能抛妻弃子,可富氏不肯跟他走,说放不下在京城的荣华富贵,所以乔镇山独自离开京城去闯关东,这一走,就是快二十年。
故事到此,玉贞很是不解的问凤喜:“你真的是心甘情愿跟了我祖父?”
凤喜冷笑:“怎么会,我那样说,是不想他们父子相残,即便你父亲为了我而杀了你祖父,他也会为弑父而悔恨死的,假如是你祖父杀了你父亲,更不是我想看到的事,所以,我唯有那样说,才能平息那件事。”
玉贞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一直在恨着我祖父,处心积虑的想害他,苦于没有机会,而今年你终于等到了机会,可我想知道,你把太平军给我祖父写信的事,还有太平军派人同我祖父接触的事,告诉了谁?也就是说,由谁上奏朝廷的?”
凤喜回答的很干脆:“并无。”
玉贞岂能信她,笑了笑:“那么你是怎么见到西太后的?”
凤喜无法回答,沉默一会子,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你,或杀或放,悉听尊便。”
玉贞知道,即使自己逼迫,她若不肯直言相告,便是问不出的,而那个与她合谋的人,必然是个重要人物,因为能够面见西太后的,绝不是平头百姓,她或是忌惮对方,或是存心保护,总之是甭想问出了,于是吩咐那两个镖师:“送凤先生回去。”
凤喜走后,玉贞坐在火盆前沉默不语,她甚至都懒得打听天下镖局的人是怎么把凤喜绑架的,因为她心里在斟酌另外一件事,要不要把凤喜的那个同谋找出来,然后直接告到西太后跟前,彻底为祖父洗脱冤屈。
可想着年关将近,自己还有很多事务要料理,是以有些犹豫。
月映端了杯茶过来给她,知道她心情欠佳,就什么都不说,默默的陪在她身边。
玉贞啜了口茶,轻声问:“你在乔家多少年了,知道不知道今天凤先生讲的事?”
月映道:“回四小姐,奴婢在乔家这么多年,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事。”
茶水氤氲,迷蒙了玉贞的眼,她又问:“从没人说起我祖母是怎么没的?而我爹是因何离开的京城?”
月映摇头:“从来没人说过,奴婢想,这应该是老太爷下过令,不准家人说起这个。”
玉贞猛地又想起什么,侧头看过来,眉目见很是惊奇的样子:“不对啊,你在乔家这么多年,为何不认识凤先生?她是才离开乔家的。”
月映道:“奴婢非但没见过凤先生,甚至都没听说过老太爷有过这么一个妾侍。”
玉贞只惊呼:“怎么可能!”
月映思索一番:“奴婢这么想,大爷含恨离家,老太爷从此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必然是充满了内疚,或是下令不准知情的人说起凤先生,或是对外声称根本没有纳妾,总之奴婢进乔家之后,没听说过此事,而凤先生,大概也给老太爷禁足了。”
这丫头分析的非常有理,除此,也没更好的解释了,由此可见谷梁春秋手眼通天,这种连乔家人都不知道的事,他居然如此了解。
月映这时问:“四小姐还要留在京城吗?快过年了,药房和货栈还有很多事情呢,奴婢觉着,如果四小姐想查出那幕后之人,完全可以等过完年再进京,其实老太爷打赢了长毛,或许老太爷自己都能查明呢。”
玉贞点头:“也对,等我明天再去看看凤先生,也许经过一天晚上,她想通了,肯把那同谋告诉我呢,你看,之前她不也是什么都不肯说么,给她时间认真想想吧。”
次日,玉贞又去找凤喜了,怕那个看门的方十六认出她不让进,故意选在后晌庆喜班演出的时候,她们花了钱进了场,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想等机会冒充戏迷到后台去见凤喜。
戏开场了,唱的是《牡丹亭》,这出戏很著名,看戏的人很多,台上的角儿很美,至少画的很美,身段也好,嗓子也不错,惹得台下的看客连声叫好,还不时的往台上烧包的撒钱。
玉贞对这种纸醉金迷的事没兴趣,瞅场子里正热闹非凡,她就想跑到后台去找凤喜,刚站起,却给旁边的一人使劲一拉,差点跌坐在地,屁股擦着椅子,努力稳住自己,待往椅子上坐定了,侧目去看,见那个拉着她的男人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正思忖,那人喜笑颜开道:“这不是乔小姐吗,我瑞成瑞少爷啊,怎么你忘了,在飞来楼,我见你和春秋兄在一起过。”
给他这么一说,玉贞终于想起来了,只是惊诧今天自己可是女扮男装,这人的眼睛倒是很毒,见对方油头粉面的,但穿戴不俗,又是这样大庭广众的,玉贞唯有同他寒暄:“瑞少爷也来看戏了。”
瑞成指着戏台:“可不,我最喜欢看戏了,可没想到乔小姐你也来看戏。”
玉贞懒得跟他讲话,敷衍道:“我只是好奇,没特别的喜欢,这样,您继续看,我还有点事。”
待想站起,又给瑞成按坐在椅子上:“听说乔小姐是关东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见他动手动脚,玉贞深感厌烦,正待斥责他几句,忽然想起自己想见凤喜,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怕遭遇到那个凶神恶煞的方十六,也还怕凤喜不肯见她,更怕之前自己绑架凤喜的事给捅了出来,从而庆喜班都知道她这么个人了,为防备万一,她灵机一动,问:“不知瑞少爷跟戏班的人熟不熟?”
瑞成这种人,成天的街上混,没有他不熟的,再者,他知道玉贞大概要找戏班的谁谁谁,即使不熟也得说熟,因为这样才有面子,因为这样方能与美人搭上弦,于是道:“熟啊,天天的来看戏,能不熟吗,乔小姐想找谁?”
他一边说一边玩玉贞这里挤了挤。
玉贞忍着没发作,微微一笑,佯装很虔诚的样子:“我这个人吧,未老先衰,台上那些年轻的角儿我偏不喜欢,我听说这里的凤先生,戏不错,人也不错,我慕名很久,想见见她,可是来了几次,人家不让见,不知瑞少爷有没有路子?”
瑞成不假思索的一拍胸脯:“太有了,走。”
说着站起,还拉起了玉贞。
玉贞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忍着怒气,假意客气的笑了笑:“瑞少爷先请。”
瑞成就拔腿先走了,玉贞跟了上去,后面的月映瞧瞧拉了下她的衣袖,玉贞回头,月映朝瑞成的背影努努嘴,示意玉贞这个人非善类。
玉贞微微一笑表示明白,想着这是在戏园子,不信瑞成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三人出了场子,瑞成大步流星在前向门口走。
玉贞感觉不对,问:“瑞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瑞成回头道:“去找凤先生啊。”
玉贞将手往后面一指:“后台不是在那里吗?”
瑞成笑着道:“没错,可咱们这样过去,怕人家不让见,我带乔小姐从戏园子后面绕过去,那的墙有个豁口,咱们从豁口溜到后台,神不知鬼不觉的,绝对不会给人发现。”
玉贞很是纳闷,心说你不是有路子吗,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心里开始警觉,但一想天下镖局的人就在戏园子门口呢,遂壮了胆子,跟着他出了戏园子,发现丑妹和那两个镖师遥遥的等着她,见她出来,三人方想上前,忽然看见了瑞成,三人一愣,不知玉贞是何用意。
玉贞没做声,跟着瑞成往后面走,那里墙果然有个豁口,瑞成先爬了进去,回头喊玉贞:“快点。”
玉贞被月映扶着,也爬了进来,可脚还没站稳呢,就听瑞成喊:“两个狗东西,还不快出来!”
玉贞不知他在喊谁,定神看的时候,见从一间屋子跑出来两个家奴模样的男人,那两个人显然是在此等候瑞成,嘴上油光锃亮的,大概是一边喝酒一边等候,玉贞略微有些害怕,然而,已经晚了,瑞成手指她喝令那两个家奴:“还不带走!”
两个家奴习惯了替他干这种事,过来夹起玉贞就跑。
月映见状,先追了几步,知道自己不敌,于是原路返回去找天下镖局的人,等把丑妹和那两个镖师带来,玉贞早给瑞成的人从前门弄上马车带走了。
158章 利用
一场大雪突袭京城,两个时辰后,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
瑞成穿着厚厚的皮袍子,咯吱咯吱的踩着雪,来到关玉贞的这间房,门口有两个粗手大脚的婆子,正冻得跺脚呵气暖手,见他来,立马垂手肃立,异口同声道:“瑞少爷。”
瑞成朝房门努努嘴:“怎么样?”
婆子会意,谄媚道:“好着呢,该吃吃该喝喝,不哭不闹,非常老实。”
瑞成不免嗤笑:“小模样长的冰清玉洁的,竟然这么懂事,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婆子立马附和:“分跟了谁,瑞少爷风流倜傥又有金山银山,跟了瑞少爷她可算是攀了高枝了,从此吃香喝辣,这姑娘不傻,能掂掇明白。”
给婆子一顿奉承,瑞成非常高兴,道:“开门吧。”
婆子从腰间解下钥匙,过去把门上的铁锁捅开,咔哒一声,惊动了里面的玉贞,她扭头看来,门打开,入眼是白花花一片,接着,瑞成迈步而进。
玉贞仍旧闲闲的坐在椅子上,脚边是一个红铜火盆,烤的久了些,周身燥热,面颊处绯红,人也变得慵懒无比,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瑞成呵呵一笑,踢了把椅子于其对面,取下头上的皮帽子,一边掸着上面的落雪一边坐下,他这个别苑忒大,从前院到后院走过来,手脚就快冻僵了似的,重新戴上帽子,伸手烤火,一边问玉贞:“住的惯吧?”
说这话,玉贞在此已经住了两天,他问,玉贞淡淡道:“能不惯么,吃的好睡的好,但是别老吃大鱼大肉,腻了,明天给我炖点白菜豆腐。”
瑞成点头:“行,等下我就告诉下人。”
玉贞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明天再来的时候给我捎斤瓜子,成天这样傻坐着,太闷。”
瑞成又点头:“没问题,那个,老冯家的槽子糕你要不要?驴打滚呢?玫瑰蜜饯?你这样的小姑娘应该都爱吃。”
玉贞摇头:“算了,别破费了。”
瑞成道:“不破费,我又不是没银子。”
玉贞于是嗯了声:“那行,样样给我来一斤二斤的。”
两个人老熟人似的聊了半天,非常融洽,这姿态非但不像敌人,甚至超越了朋友,亲人一般,然而瑞成明白,她是给自己抢来的,这么乖顺这么安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差不多心里憋着什么主意呢,如此,不过是个障眼法,瑞成心里哼的冷笑,少爷我是街面上混出来的,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想蒙蔽我,那你可是错打主意了,于是对玉贞道:“乔小姐冰雪聪明,该知道我带你回家是什么意思,你看自打你来,我姐姐家里出了点事,我去帮忙了,今儿总算得空,咱们两个就把事办了吧。”
玉贞心里骂着,嘴上却假装不懂:“咱们两个有什么事可办的?”
见其一脸的天真无邪,瑞成是又笑又喜欢,女人,偷的抢的花钱来的,女人可是没少招惹,但却从无见过这样的,只是在来的车上发过一通怒火,之后就老实了,真不知这姑娘是心智有问题?还是因为没经历过那种事?所以才有此傻傻的一问,瑞成更倾向于后一种,这正是让他兴奋的,哈哈一笑,曹天霸也经常这样的哈哈大笑,曹天霸笑的豪放,谷梁春秋也经常这样哈哈大笑,谷梁春秋的笑富有成熟男人的魅力,瑞成的笑就带着些轻狂和奸诈,也还有放荡,眼睛盯着玉贞道:“傻姑娘,男人与女人之间能有什么事呢,还不是上炕睡觉生孩子。”
如此直白,玉贞臊得一扭头:“瑞少爷,请自重。”
如此哭笑不得的指着自己:“你叫我自重,我把你带回来干啥来了?不是叫你吃吃喝喝然后呆坐,挑明了说吧,我是看上你了。”
玉贞很直接:“可我没看上你。”
瑞成咬了咬嘴唇,淫邪的一笑,一副街头泼皮无赖的嘴脸:“你没看上我为何这么老实?不哭不闹不上吊,我还以为你肯从了我呢。”
玉贞一脸坦荡:“我不哭不闹不上吊,因为我知道你会放我走的。”
瑞成深感邪气:“我费劲巴力的把你带回来,为何放你走?”
玉贞道:“很简单,因为我是谷梁春秋的朋友,你不也是忌惮这个,才一直没肯露面么。”
瑞成一惊,不信天底下竟然有这么聪明的女人,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他根本不是因为姐姐家里有事需要帮忙,从而没来,而是在煎熬,飞来楼对玉贞一见钟情,庆喜班巧遇,当时不计后果的把玉贞带了回来,等意识到玉贞是谷梁春秋的朋友,他才知道害怕,可又不舍得把人放走,最后做了决定,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到手的美人也不能放了,一狠心,何妨先把美人睡了,然后,何妨杀了以绝后患。
所以,玉贞以谷梁春秋来威慑他,根本不管用,他哼哼一笑:“谷梁春秋奈何不了本少爷。”
故作镇定罢了。
玉贞又问:“如果我说我是乔广元乔大人的孙女呢?”
瑞成一怔,猛地看来,接着手指着她哈哈笑着:“臭妮子,你是姓乔,但你怎么可能是乔大人的孙女呢,因为你从关东来的。”
玉贞很是严肃:“是真的,我是乔大人的孙女,你该知道,乔大人有个儿子,差不多二十年前去了关东。”
瑞成是混街面的,这件事当然知道,重新把玉贞打量:“你真是乔大人的孙女?”
玉贞道:“乔大人是什么人物,我可不敢乱攀亲戚。”
瑞成口中咝咝的吸着冷气,犯了合计,乔广元曾经权势熏天,这回又披挂上阵去打太平军了,本来太平军气数已尽,乔广元这次一定能赢,回来必然是连升三级,一旦这件事走漏了风声给乔广元知道……
他害怕了,思索着。
玉贞以为祖父也不顶用呢,无奈为了保全自己,能用不能用的,都得用,于是道:“如果我说我是宋赤诚宋大人的亲戚呢?”
瑞成火燎屁股似的跳了起来:“谁?你说你和谁是亲戚?”
玉贞心里得意,宋赤诚这一招一定生效了,道:“宋赤诚啊,就是西太后非常器重的那个宋大人,我和他是亲戚,他妹妹是我舅舅家的表嫂。”
搬出了宋赤诚,瑞成吓得面如土色,哪怕她搬出个什么王爷,瑞成都不一定吓到如此,谁让西太后喜欢宋赤诚呢,这是公开的秘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众人不敢指出而已,得罪了宋赤诚就是得罪了西太后,西太后虽然一介女流,但她的雷霆手段可是人尽皆知的,搞不好砍头都是轻的,差不多就是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啥的。
这样一想,如此顿觉后脊梁冒阴风,问:“你真是宋大人的亲戚?”
玉贞微微笑:“不信,你把宋大人找来问问,他刚好才从关东回来,人就在家中呢,我前天还看见了他。”
如此暗忖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先是谷梁春秋,接着是乔广元,现在又是宋赤诚,专门捡厉害的角色说,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是真,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即便是身为王爷的姐夫也不一定能保全自己,谁让西太后喜欢的人是宋赤诚呢。
想通了,哈哈一笑:“你瞧,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和宋大人虽然没什么来往,但我仰慕他很久了,那个,方才的话我是同乔小姐开玩笑的,我还有点事,失陪,稍后来看你。”
玉贞淡淡的一句:“不送,慢走。”
然后继续烤火发呆。
瑞成回到前面,立即叫来了个心腹,吩咐道:“你去打听下,看宋赤诚有没有个亲戚叫乔玉贞,关东来的。”
那心腹怕办错了差事,遂仔细的问:“少爷,哪个宋赤诚?”
瑞成飞起一脚踢过去:“废话,就是西太后养的那个小白脸。”
那心腹这回明白了,不敢怠慢,忙出去打听。
一个时辰后,那心腹小子回来了,向瑞成禀报:“少爷,宋大人的家是在关东呢,他爹现在是个协领,官不小,他妹妹嫁的男人姓阮,是个生意人,他娘好像是个痨病鬼……”
瑞成又是一脚踢去:“这么多废话,我只想知道宋赤诚有没有个亲戚叫乔玉贞。”
那心腹揉着给他踹痛的肚子:“有,小的打听到,那位宋大小姐的姑母嫁了个男人姓乔,但至于乔家有没有个女儿叫乔玉贞,这个可打听不到了。”
九曲十八弯,瑞成也没弄明白其中的关系,但可以确定,自己抢回来的这个乔小姐,或许就与宋大人又关系。
宋赤诚现如今赤手可热,可不能得罪,为了防备万一,瑞成于是瑞成立即决定把玉贞放了。
但又怕这事早晚给宋赤诚知道,那个时候即使自己已经把乔玉贞放了,也算是做过掳劫乔玉贞的勾当,所以还不如恶人先告状。
仔细思量后,他重又来到关着玉贞的地方,雪停,日出,天反倒更加的冷,到了地儿,那两个婆子冻得正乱蹦乱跳,见了他连忙立正,见他脸色阴沉心事重重,两个婆子小心翼翼道:“瑞少爷。”
瑞成疲惫的神情看着房门:“打开吧。”
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有些垂头丧气。
房门打开,玉贞还是坐在椅子上烤火呢,听见是他的声音,保持烤火的姿势一动不动,却笑了笑:“怎么,瑞少爷这是来送我走吗?”
如此一改方才的颓然,努力显示出振奋的神情:“我就说嘛,咱们果然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虽然不认识宋大人,但对宋大人可是仰慕已久,正愁无缘得见,老太爷就把乔小姐送来了,其实我吧,我这个人就喜欢说笑,所以我只是跟乔小姐开个玩笑,你说可着京城谁不知道我瑞少爷呢,成天的在外头应酬,见过的美人多如牛毛,可我是坐怀不乱,又怎么能对乔小姐图谋不轨呢,现在,玩笑也开过了,走吧乔小姐,我亲自送你回去。”
明知他是图谋不轨,但能够安然而归,玉贞也懒得跟他在这上面争个对错,浅笑,站起,整整衣裳,拔腿向房门。
瑞成跟在后面,一路陪着玉贞来到别苑的侧门,早有辆轿车等候在此,玉贞也不客气,上了车,坐稳,车门关上,听瑞成一声吩咐,车夫催马而行。
玉贞长长的舒口气,曹天霸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在京城果然出了状况。
念及此,猛地想起月映、丑妹还有那两个镖师,这四位,大概快急疯了,也差不多搜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在找自己呢,可他们怎么能找到瑞成的这座别苑呢。
之所以知道这是别苑,不单单门口写着,更因为她从后宅走到侧门,感觉宅子里空荡荡的,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猜测,此地,大概是瑞成平日用来欺男霸女之处,所以,也就极为隐蔽,不会给太多人知道,自己的那四位想找,哪那么容易。
又想起宋赤诚,自己懒得同这个人有交集,最后,还是利用了人家,实属无奈,唯有唏嘘。
再想起曹天霸,对于玉至和宋赤诚的事,不知他是怎么处理的,幸好宋赤诚已经回了京城,这事也就没那么急迫。
再想起祖父,古稀之年,披挂上阵,都是为了戴罪立功,希望老人家能够旗开得胜,凯旋之后,不求加官进爵,只图能够查清真相,还老人家一个清白。
最后想起父亲,那样端正严肃的一个人,不想竟然还有这番柔情,为了一个戏子,竟然和家里闹翻,放着堂堂的富家少爷不做,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重新开始,或许别人觉着他乔镇山傻,但玉贞感觉,父亲有几分和曹天霸相像,他们都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不顾一切,也似乎是听凤喜讲了那段往事之后,玉贞才彻底把对父亲的尊敬重新打捞而起。
最后想起了谷梁春秋,虽然是给人家与票号同等的利息,但他还是在关键的时刻帮助了自己,这番恩情,也是债务,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偿还。
车轱辘碾着积雪,响起有节奏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微微有些颠簸,玉贞随着左摇右晃,想了太多的事,等猛地想起瑞成根本不知她所住在哪家客栈,为何不问一问呢?那么这车,到底要往哪里去?
她一把推门车门,发现此处非常陌生,连忙问车夫:“这是何地?”
车夫“吁”了声抓住马缰绳,跳下车辕,回头道:“瑞少爷,这就是宋府了。”
159章 事情漏了
玉贞钻出车厢这才发现,瑞成骑马跟在她这辆车的后面,街上行人多,车水马龙的非常喧嚣,而她又神思纷乱,是以竟然没有发觉,踩着车夫放好的凳子下了车,没等质问,瑞成呵呵一笑指着前面:“乔小姐,到你亲戚家了。”
玉贞回头望见一处高大门楼,方才听车夫说什么宋府,便知道瑞成这是把她送到了宋赤诚家里,老天,自己对那个瘟神唯恐避之不及,所以道:“瑞少爷,我住客栈的。”
瑞成笑着:“别啊,客栈多乱,乔小姐还是住宋大人家里比较妥当。”
玉贞不知他在搞什么鬼,硬把自己往宋赤诚身边送,未免恼怒:“瑞少爷,我住哪里不要你来安排。”
转身想走人,忽然身后喊:“玉贞,真的是你!”
玉贞心里哀叹,走不掉了,缓缓回身,见宋赤诚兴奋的朝她这里奔来,显然是出来匆忙,连大衣裳都没穿,紫红色的长袍在皑皑白雪中分外耀眼。
瑞成岂是泛泛之辈,早派人打头阵过来向宋赤诚说明,玉贞在京城出了状况,他救了玉贞之后带回家中,好歹打听到玉贞在京城有宋赤诚这么个亲戚,于是,亲自把人送来了。
宋赤诚走近,瑞成连忙上前,打个千道:“宋大人吉祥。”
宋赤诚不认识他这等人,觑了眼:“你是?”
瑞成忙自我介绍:“我瑞成啊,外头人都称我为瑞少爷,我姐夫是多罗贝勒奕匡。”
宋赤诚的当然认识奕匡,虽然奕匡在朝廷并不受倚重,但毕竟是皇室宗亲,鉴于此,宋赤诚才笑着向瑞成招呼:“原来是瑞少爷。”
瑞成受宠若惊,身子都快弯成直角,脸上的笑堆满都快挂不住掉下来了:“宋大人折煞我了,宋大人跟前谁敢称少爷。”
对方卑躬屈膝,宋赤诚只好打哈哈:“本官和贝勒爷交情不错,只是没见过瑞少爷,方才瑞少爷派人来说把乔小姐送来了,我还以为谁存心耍弄本宫呢,不想竟是真的。”
瑞成看了眼容色冰冷的玉贞,再转头向宋赤诚:“谁敢耍弄宋大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想必我那家人已经说清楚了,乔小姐在京城遇到了点麻烦,幸好给我碰上,原先不知道乔小姐和宋大人是亲戚,在我家里好吃好喝的住了两天,一听说乔小姐和宋大人是亲戚,这不,立马送来了,宋大人看看,乔小姐汗毛都没伤一根,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经过男女之事的男人都明白,他这是表明自己没有对玉贞如何,宋赤诚心知肚明,暗道,孙子,你如果敢把玉贞如何如何了,你姐夫奕匡也救不了你,其实宋赤诚非常了解玉贞,也知道轻易不会给人欺负,客气的对瑞成道:“多谢瑞少爷了,改天我请贝勒爷喝酒,瑞少爷作陪。”
虽然表示感谢,但暗示你瑞成不配与我同起同坐。
瑞成已经兴奋不已,连说:“好咧好咧。”
宋赤诚就微微一笑:“瑞少爷慢走。”
瑞成没打算走,还准备进宋府坐一坐喝杯茶套套近乎呢,见人家下了逐客令,唯有借坡下驴道:“我真得回去了,我姐夫今儿叫我过去一趟呢,那么宋大人,告辞。”
重又打个千,极尽谄媚。
宋赤诚轻轻点下头:“改天见。”
瑞成重又上马,于马上刚想同宋赤诚再作别一次,恰此时宋赤诚要玉贞进门,然而玉贞不肯,想回客栈,宋赤诚一把拉住她:“到了家门口,何妨进去喝杯茶呢。”
这一幕恰巧被瑞成看到,瑞成一惊,嚯,这两个人原来是这么个亲戚关系,偷着一笑,打马去了。
玉贞明知走不掉,无奈唯有同宋赤诚进了宋府,到了前面的敞厅,管家秉顺也见过玉贞那么一次,是以认识,方才瑞成派人来找宋赤诚说要把玉贞送过来,秉顺还不怎么相信,这下见了人,暗吃一惊,这是在京城,西太后眼皮底下,一旦这事捅出去,不得了。
秉顺的慌乱在心里,面上还是不漏声色,以仆人的身份向玉贞行礼,然后把宋赤诚和玉贞往敞厅里请,宋赤诚没成想会在京城见到玉贞,如获至宝,当初想着在曹家堡山高皇帝远,西太后不会知道他们的事,现在想的却是那活阎王曹天霸鞭长莫及,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客气的把玉贞请进,他随后刚迈进门槛,秉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秉顺是伺候他长大的老仆了,若不是为此,当初宋夫人也就不会把秉顺安排在他身边,所以他深谙对方目光中的意思,却装作没看见,无视而过。
秉顺心中叹了声,然后出来喊丫头上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啰嗦了一句:“这位姑娘,是咱们家的一个亲戚。”
丫头们才不管这种事呢,丫头们更关心能不能从三等晋到二等,从二等晋到一等,多拿月钱,少挨骂,这才是丫头们关心的事,所以听了他的话,小丫头颇感稀奇古怪,机械的应了声,转身去煮茶了。
敞厅内,宋赤诚难掩一脸的喜色,极尽柔情蜜意对玉贞道:“别站着,快坐。”
也完全忘记了两个人之前在曹家堡时发生的不快,甚至也忘记了那位乔大小姐玉至。
玉贞冷漠的往椅子上一坐,她是真不敢对宋赤诚现出一点点好颜色,就怕那厮蹬鼻子上脸从此没完没了。
宋赤诚忽略她的冷漠,一会儿问她何时来的京城,一会儿问她来京城干什么,一会儿又问她下榻在哪家客栈,一会儿又说客栈鱼龙混杂很不安全,邀请玉贞住宋府来,问的急,一句接一句,玉贞根本没回答任何一句。
然后,他留玉贞在京过年。
玉贞道:“我明天就回关东。”
晓得她不会留下,宋赤诚难分难舍状:“刚好我要回曹家堡陪父母过年,那我们一道走,路上有个照应,也省得寂寞。”
玉贞手一摆:“不必,我带着些随从呢,既有人照顾我,也不会寂寞。”
宋赤诚一次又一次的热脸贴冷屁股,却乐此不疲,继续道:“你的随从能陪你谈诗论画谈情说爱?”
言下之意,他能。
玉贞脸现愠怒之色:“宋公子,啊不,在京城,该叫你宋大人,你我之间男女有别,请注意你说话的尺寸。”
宋赤诚哈哈一笑,风流俊雅,一笑便是难掩风情,止住笑道:“玉贞,你要跟我犟到何时呢?曹天霸只是个土匪,即便给招安,也改不了他的匪性,我更知道他不通文墨,粗人一个,他配不上你。”
玉贞不屑的轻笑:“曹天霸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心中有数,奈何我就喜欢那样的他。”
宋赤诚只觉心口给捅了一刀,呼吸都打结了,忍着,忍着,忍着没发火,嘴角抽动,似笑非笑:“那又怎样,曹天霸不在这里。”
玉贞感觉他话里有话,侧头问:“你想怎样?”
宋赤诚抬起手来欣赏那修剪得非常漂亮的指甲,为着给西太后唱戏,他学女人留着尖尖的指尖,本就手指修长,留了长指甲显得更加的纤细修长了,他一边看一边慢条斯理道:“我能怎样,还不是想与你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是文明的说法,玉贞当然晓得暗含的意思,霍然而起:“告辞。”
哪里走,宋赤诚可是有功夫在身,一步已经跨到她跟前,伸手一揽,就把她搂入怀中,玉贞拼命挣扎,宋赤诚喊道:“来人,送乔小姐去厢房。”
秉顺满心不愿意他这样胡作非为,也还得遵从他的命令,带着两个小厮把玉贞关了起来。
宋赤诚要进宫面见西太后,临走吩咐秉顺:“今晚备一桌酒,因为今晚是我和乔小姐的良宵。”
秉顺听了,顿觉心惊肉跳,实在忍耐不住,劝道:“少爷,朝廷眼皮底下,可不能胡来。”
宋赤诚晓得他是怕这事给西太后得知,微微一笑:“越是朝廷眼皮底下,才有安全呢,谁能想到我这么大胆?”
秉顺还是觉着这事不靠谱:“少爷,那乔小姐长的是俊,可远没有少爷的前程和身家性命重要。”
宋赤诚睇了老仆一眼:“多嘴。”
秉顺头一垂:“少爷三思啊。”
宋赤诚叹了声:“你当我想么,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得为宋家传宗接代,我不敢明着娶,只能暗着养,我这也是无奈啊。”
听他长吁短叹,秉顺很是心疼:“少爷,要不咱们辞官吧,少爷聪明,干什么都能养家糊口,何必这样在刀刃上过日子呢,这滋味不好受。”
辞官?宋赤诚徐徐摇头:“不,我苦心孤诣得来的一切,就这样白白的放弃,我不甘心,再说我辞官也得朝廷同意,你觉着,朝廷会同意吗?”
秉顺语塞:“这……”
宋赤诚无奈苦笑:“看好乔小姐,我进宫去了。”
因他最近几月经常回关东,慈禧听了满耳,别以为你受西太后恩宠就没人敢弹劾你了,那些看宋赤诚近几年蹿红心里羡慕嫉妒恨的主儿们,正愁找不到由头呢,这下倒好,宋赤诚给旁人制造了理由,所以,不时的有大臣上奏慈禧,说宋赤诚玩忽职守,朝廷重用他,给他那么高的官位,他却把衙门当成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天两头往关东跑,罔顾皇恩。
每每这个时候,慈禧都会说一句:“皇上以孝治天下,宋大人也不过是惦记年迈的父亲和旧病缠身的母亲,情有可原。”
久而久之,慈禧也听的烦了,这一日宣了奕匡前来替她写一封家书,别看奕匡别的能事没有,但写的一手好字,所以慈禧但凡有个写字的事,都叫奕匡代劳,奕匡当然是乐于效命,挽起袖子拉开架势,按照慈溪的意思,认认真真的写着,那头的慈禧隔着薄纱帘子淡淡道:“听闻你那内弟瑞成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认识些,他可知道有晓月寒这么个人?”
晓月寒,名角,天下谁人不识呢,怎奈晓月寒随着某一徽班进京没多久,然后就人间蒸发似的没了踪迹,谁都不知其去向,奕匡当然也不知,但他深谙慈禧突然问起晓月寒是为了什么,慈禧爱听戏,不然怎么会专宠宋赤诚呢,奕匡不想说自己不知道,那样会让太后失望,所以斟酌下道:“臣的内弟真可谓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了,但凡有名有姓的,没有他不认识的,这样吧,臣回去即去问问内弟,即便他不知道晓月寒,也要挖地三尺的给太后找出来。”
迟疑假意嗔怒:“哀家只是随便一问,你就啰嗦这么多。”
奕匡忙打落马蹄袖行礼:“臣知罪。”
慈禧忽然又改了语气:“说你一句而已,哪里就有罪了呢,信写完了?拿给哀家看看。”
奕匡忙双手捧着那信,递给慈禧身边的宫女,再由宫女转呈给慈禧。
纱帘内,慈禧边看边点头:“贝勒爷的字,越来越好了。”
奕匡忙谢恩:“能得太后垂爱,是臣的荣幸,臣其实今天真见到内弟了,还听闻了一件事。”
慈禧把信交给宫女,以为是关于晓月寒的,问:“什么事?”
奕匡道:“回太后,我那内弟今天往宋大人的府邸送去了一个姑娘。”
慈禧眉头突地一跳,故意这样问:“哪个宋大人?”
奕匡道:“当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大人了。”
慈禧假装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宋大人家里去了个姑娘?是他妹妹吗?”
奕匡摇头:“不是,那姑娘叫乔玉贞,臣听说是乔广元的孙女,和宋大人是亲戚,现就住在宋大人家里,那姑娘,倾城倾国,人间绝色。”
后面两句,分明是故意在挑拨。
慈禧脸色一凛,却微微一笑:“宋大人也老大不小了。”
奕匡附和着:“谁说不是呢。”
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说完这件事后,西太后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慈禧却抛开这个话题,道:“晓月寒可惜了,听说唱的特别好,这种人若是跑到深山老林隐居起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奕匡顺着她的话:“太后所言甚是,若论角儿,当属晓月寒最出名了,若论票戏,宋大人其实唱的也真不错。”
明着褒暗着贬,看似在夸赞宋赤诚,其实是把宋赤诚归在了外行这一块,言下之意,宋赤诚怎么能够跟晓月寒比呢。
慈禧沉默了一会子,然后挥挥手:“你下去吧,哀家有些累了呢,想歇一会子。”
160章 晓月寒
奕劻前脚走,宋赤诚后脚便到了,请见太后,宫女说西太后凤体违和正在歇觉,叫宋赤诚听宣。
宋赤诚于是就站在殿外等着,天冷的刺骨,偏又起了北风,乌云还凑趣似的盖住了太阳,他站在外面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即便他有金刚不坏之体,也架不住长久的站在寒冷中,想询问下西太后醒了没有,可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出入,他唯有继续等。
差不多又等了半时辰,双脚已经冻僵,北风一阵阵掳过,身上便如泼了凉水,寒意深入肌理,再浸骨髓,他此时才觉出应该发生了什么事,西太后这是故意刁难他。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冻死的时候,外出办差的李莲英回来了,见了他吃了一惊:“呦,这不是宋大人么,怎么站在冰天雪地里呢?”
宋赤诚冻得嘴都歪了的感觉,吐字不清道:“太后凤体违和,正在歇觉。”
李莲英自言自语:“我早上走的时候太后还好好的呢,传了太医没有?”
宋赤诚心说西太后是故意针对我的,传什么太医,摇头:“未见。”
李莲英看他脸色惨白,道:“即便太后歇觉呢,也不能让宋大人在外头等啊,那些小贱人小杂种,我不在就无法无天了。”
然后亲自搀着宋赤诚往旁边的偏殿去坐,又让人上了茶,然后叫宋赤诚稍后,他就往正殿来见慈禧。
慈禧正端坐在向阳的大炕上喝茶,通透的玻璃窗,采光极好,况又生着地火龙,是以殿中暖如春日,她那饱满光洁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呷口茶,低吟一句:“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这是白居易的《长恨歌》的句子,旁边侍立的宫女不懂其心境,更不懂这一句诗是什么意思,刚好李莲英走了进来,李莲英是懂她的,知道她如此感慨,前句暗含着宋赤诚,后句暗含着她自己,宋赤诚虽然不是梨园子弟,但当初就是以唱戏来打动她的,从此恩宠不断,但宋赤诚年轻少俊,并没有老,李莲英未免猜测,大概,她感觉与宋赤诚之间的故事,有点老了,也就是,腻了。
而“椒房阿监青娥老”,本意是指唐玄宗思念杨贵妃,感叹岁月渐深,宠妃所住的椒房那些侍从宫女都已经老了,伊人更是化为尘烟,李莲英知道,这是慈禧在顾影自怜。
李莲英走近,见慈禧神态慵懒,打个千小声道:“太后,宋大人外面候着呢。”
慈禧当然知道这事,故意挑挑眉:“宋大人来了吗?”
李莲英连忙对旁边的宫女道:“告诉宋大人,太后叫进呢。”
那宫女出去,不多时把宋赤诚引了进来,厚重的幔帐一挑,一股凉气扑来,慈禧抬头看看他,玉树临风的一个人,此时快冻成冰溜子。
宋赤诚隔着纱帘施礼:“臣拜见太后。”
慈禧搁了茶杯,故作吃惊,问:“宋大人这是怎么了?”
宋赤诚能说什么呢,道:“腊月天,太冷。”
慈禧吩咐:“赐座。”
椅子搬来了,宋赤诚仍旧垂手而立:“臣谢座,臣不敢坐。”
慈禧心里冷笑,你没什么不敢的,都在我眼皮底下金屋藏娇了,这会子在我跟前装老实人,他不坐,慈禧也不劝,捧了茶杯继续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淡淡道:“最近有些大臣对你可是老大不满呐,说你三天两头离京,你给哀家说说,关东到底有什么牵引着你?你爹娘?你爹的案子哀家给压下了,又升了他官职,你担心什么呢?听说你娘长年累月病歪歪的,可她也不是最近几月才病的,你以前可没有经常回去看她,你该知道擅离职守是个什么罪?”
这是慈禧第一次斥责他,宋赤诚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连忙替自己解释:“太后说过,有些事,臣可以不必请奏。”
话音刚落,慈禧一拍身侧的炕几:“宋赤诚!”
她是说过这样的话,某些特定的场景下,她还让宋赤诚叫她的闺名兰儿呢,那又怎样,她可以随时收回自己的话,毕竟那些话又不是当众说的,非她下达的那些懿旨。
宋赤诚给她的怒吼吓了一跳,猜测若是自己和玉贞的事给西太后知道了,那么究竟是谁密告自己的呢?他心里苦笑,何谓因果循环,自己当年收买了乔广元的侍妾凤喜,得到了太平军想拉拢乔广元的绝密消息,然后又把这事故意泄露给乔广元的冤家对头,就因为乔广元当初笑话过他,暗讽他是靠出卖身体才谋求到的官位,所以他怀恨在心,这回,自己也被别人密告了,这算不算报应?
慈禧气的脸色铁青:“宋赤诚,哀家是说过那样的话,但哀家的意思是在你办差的时候,遇到某些事可以先斩后奏,可没说你无端擅离职守。”
宋赤诚心里冷笑,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可又不敢跟太后较真,唯有低头认错。
慈禧看他服软了,叹息一声,道:“行了,之前的事哀家替你压下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宋赤诚垂首:“嗻。”
慈禧又端起茶杯喝茶:“晓月寒你知道吗?”
宋赤诚点头:“臣知道,普天之下谁不知寒爷呢,梨园中,那是一等一的人物。”
慈禧满眼都是憧憬:“可惜,他土遁了似的,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宋赤诚道:“他唱的,臣差不多都会,不如臣唱给太后听。”
慈禧颔首:“好哇,你唱两句哀家听听。”
宋赤诚行个礼:“太后稍等,容臣上个妆。”
慈禧摇摇手:“不必,就这么唱吧,哀家听听有没有晓月寒的味儿。”
宋赤诚心知肚明自己唱不出晓月寒那个味儿,横竖西太后也没听过晓月寒唱戏,很容易蒙混的,于是亮个相,和妩媚,因为没有上妆,又因为他一身严肃的官服,所以这妩媚便让人感觉有点倒胃口,幸好慈禧没有看他,低头端起茶杯的时候,宋赤诚开唱了——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讲真,宋赤诚天生一副好嗓子,穿云破月的清亮,而他身体天生柔韧度好,又打小习武,更加轻灵,举手投足,惟妙惟肖,然而,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有过多的研究过,所以只能是依葫芦画瓢,哄哄外也行。
慈禧就是个外行,虽然爱听戏,其实并不十分懂戏,她看戏有时看的是热闹,有时看的是角儿,有时听的那些犹如唐诗宋词般的戏词,她之前非常欣赏宋赤诚的戏,不知是不是因为奕劻说宋赤诚家里去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她皱皱眉,制止宋赤诚:“罢了罢了,你若是杜丽娘,柳梦梅岂能一见钟情。”
这似乎也是慈禧第一次贬责宋赤诚,他不由得羞红了面颊,低头道:“臣终究不是戏子。”
慈禧挥挥手:“哀家乏了,你跪安吧。”
宋赤诚顿觉心头一惊,不知她这句乏了是指身子乏了?还是自己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乏了?宋赤诚伏地叩头,待退出殿外,冷风一扑,人就激灵一下,直感觉周身都冷,先前冻了几个时辰,然后在殿中热了一番,这回又遇到邪风了,来来回回的折磨,出宫回到家之后,就病了,且病的很重。
他虽然病的重,也还是有神智的,吩咐秉顺:“赶紧把乔小姐送走,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肯放玉贞,秉顺当然非常高兴,感觉那位乔小姐就像一颗闷炮,早晚会炸的,然后引起大祸,所以秉顺得了主子的命令,亲自驾车,连夜把玉贞送回了客栈。
客栈内,月映正抹着眼泪,见失踪几天的玉贞平安而归,月映先是傻了似的瞪眼看着她。
玉贞一笑:“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月映哇的哭了:“四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奴婢就为四小姐殉情了。”
玉贞正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来喝了口,噗!全部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你个傻丫头,殉情不是讲男女之间的么。”
月映忙纠正:“是殉葬。”
玉贞故意绷起脸:“我又没死。”
月映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半晌方挪开,道:“奴婢急疯了,都不会说话了,总之如果四小姐出事,奴婢也不能活了。”
玉贞忽然想起丑妹三人,问:“天下镖局的人呢?”
月映道:“都出去找四小姐了,昨儿丑妹回过来一次,那两个镖师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奴婢想,他们也是急坏了,四小姐出了事,他们怎么向曹总镖头交代。”
玉贞点头:“我懂的,我现在回来了,可怎么找到他们几个呢?”
月映也犯了难:“京城这么大,大海捞针,除非他们自己回来。”
既然找不到,玉贞只能选择守株待兔的等在客栈。
好在二更十分丑妹回来了,见了她,丑妹同月映一样,先愣住,接着咧嘴笑了,丑妹可真是丑,所以笑起来就有些恐怖,但玉贞却感觉,这是她见自己平安无事,发自内心的高兴,所以玉贞也笑了:“傻姑娘,这会子才回,不知道外面乱么,你一个姑娘家,叫人好生担心。”
听玉贞说担心她,丑妹的笑逐渐散去,转换成一脸的凝重,眼中还慢慢的起了雾气,模糊了双眼,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欢喜兴奋,扭头道:“乔小姐歇着吧,我去找他们两个。”
刚想出房门,玉贞喊道:“等下,我跟你一道去,这时辰了,外面不太平。”
丑妹不干:“乔小姐你歇着吧,您说我这么丑,倒贴给人家银子,人家都不会搭理我,反倒是您跟在我身边,那样我才担心呢。”
玉贞还一笑:“呦,几天未见,会拐着弯的夸人了,我可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丑妹有些难为情,羞得搓着手踢着脚尖:“我可不会夸人,乔小姐你是真的好看,我们总镖头常说,乔小姐把天下女子的美貌都掠夺了,反倒是我,把天下女人的丑都霸占了,所以当初他才给我取名叫丑妹。”
说这话的时候,这姑娘一直是轻松的笑着的,可玉贞一厢情愿的感觉,女为悦己者容,被别人说丑,她心里一准也不好受,玉贞道:“听闻夜里有巡防的官兵,没事,我同一道去找他们两个。”
丑妹见其执意要陪同,也只好同意,看玉贞男装打扮,她心里略微有些放心,而月映仍旧留在客栈等着那两个镖师,怕他们回来扑空,会继续出去寻找玉贞。
玉贞和丑妹两个下了楼,值夜的伙计奇怪的问:“二位,这么晚了你们去哪儿?”
玉贞道:“散步。”
伙计讶异的看着她们,心道没毛病吧,又问:“这时辰出去散步?”
玉贞拉着丑妹头也不回:“你这客栈不是白天晚上不打烊的么,当初我们选择在你的店里住下,图的就是这个。”
这家客栈的招牌就是白天晚上不打烊,以此招徕客人,可没见哪个客人投宿之后在半夜出去的,奈何这是他们的招牌,伙计只能选择闭嘴,为她们开了门,还叮嘱:“早点回来,世道不好。”
玉贞随便的敷衍了声,和丑妹出了客栈来到街上,因太平军,京城前些日子实行宵禁了,最近取消宵禁,是因为南边传来了好消息,乔广元节节胜利,太平军已经给他赶到山里去了,慈禧高兴,就下令取缔了宵禁,以表示四海升平。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玉贞忽然想起丑妹方才在客栈说的话,想了想道:“你知道不知道你们总镖头当初为何给你取丑妹这个名字?”
丑妹不假思索:“我长的丑呗。”
玉贞摇头:“非也。”
丑妹愣愣的看过来。
玉贞道:“你们总镖头和我说过,当初之所以给你取丑妹这么个名字,其实是因为他的亲妹妹小时候叫丑妹,就是现在的麦子,你们总镖头想念妹妹,又非常喜欢你,所以才给你取了他亲妹妹的名字。”
这事,曹天霸没有跟玉贞说过,是玉贞自己杜撰的。
丑妹信以为真,惊喜得眼含热泪:“是这样吗?”
玉贞道:“你该知道麦子原先是叫丑妹的。”
丑妹频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心里,乐开了花。
161章 玉至疯了
玉贞安然而返,天下镖局的人如释重负,说起玉贞给瑞成掳走之后,丑妹和两个镖师疯了似的四处寻找,可是他们知道的线索有限,月映虽然一直陪着玉贞,仅限于知道瑞成人称瑞少爷,并不知道其全名,甚至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里做什么营生。
那两个镖师也真了得,凭借这么点线索,竟然打听到瑞成是奕匡的内弟,姓刘佳氏,两个镖师于是闯到瑞成家中,然而瑞成不在家,他家人也根本不承认如此带回个什么女子,两个镖师情知这是京城不能乱来,于是深夜潜入瑞成家里,把他的府邸搜了个底朝上也没找到玉贞,忽然又想起奕匡,于是又去奕匡的府邸寻找,仍旧无果,最后想起了谷梁春秋,想求助于谷梁春秋,奈何谷梁春秋有事离京去了。
两个镖师束手无策之际,刚好玉贞全身而返,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为了防备再次节外生枝,次日,玉贞一行人即启程回关东。
就在他们走的当晚,宋赤诚家中走了水,幸亏一直尽忠职守的秉顺夜里起来查岗,看那些护院是否偷懒,及时发现失火,也就及时的灭了火,看着火之处是厢房,病恹恹的宋赤诚触目惊心,那是他暂时关玉贞之所,猛地想起之前曾经与之有过婚约的两个女子,没一个好结局,如此雷同,他吓得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而在第二晚,玉贞等人投宿的客栈也失火了,火势很大,差点把整个客栈都吞了,客栈东家报了官,可是所有线索都给烧了个干干净净,此事,也就成为悬案。
玉贞及时离京,得以安然而返,在她回到曹家堡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九,银装素裹的曹家堡到处喜气洋洋,贴门神挂春联,人们沉浸在年的喜庆热闹中。
而此时乔家也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玉至疯了,与其说是疯,不如说是傻,她也不像其他疯子满街的跑,她就是坐在药房门口,眼望前方,嘴里不停的唠叨:“怎么还不回来呢?该回来啊。”
家人起初以为她是惦念玉贞,遂安慰:“四小姐就快回来了。”
她却两眼茫然的继续看着前方,仍旧自言自语:“他该回来娶我了。”
此时家人方明白,她哪里惦念的是玉贞,而是宋赤诚,于是,整个乔家都知道,大小姐魔怔了。
富氏得知后,气女儿丢人现眼,强拉硬拽想把玉至弄回房去,可是玉至从小就给她惯坏了,根本不听,即便给押回房,瞅机会又跑了出来,然后坐在药房门口继续等候宋赤诚,每天都是从早上等到晚上,手脚都生了冻疮,正在家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玉贞回来了。
见到玉贞,玉至眼睛腾的瞪了起来,就像吃了千年老山参似的精神,拉着玉贞问:“看见宋公子没有?”
一直陪在的丫头们也不敢说大小姐魔怔了,倒是麦子,而今又非乔家丫头,且她这些日子把玉至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把玉贞拉过一旁悄声道:“不知小宋大人对大小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小宋大人回京之后,大小姐就变成这样了。”
这时玉至又冲了过来,急吼吼的问:“我问你看见宋公子没有?”
玉贞不知该说什么,握住她的手道:“大姐你别这样。”
玉至使劲一甩,甩掉妹妹的手:“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看见宋公子。”
玉贞知道,她这是被宋赤诚鬼迷了心窍,有心劝她几句,晓得没用,唯有道:“没看见。”
玉至便如同风雨过后的花草,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继续看着远方。
月映是伺候过玉至的,虽然玉至脾气臭经常打骂她,但毕竟主仆一场,月映很焦虑:“四小姐,怎么办?”
玉贞也不知道怎么办,玉至这个人你说她心眼实诚,却不厚道,你说她心机多,又容易犯傻,玉贞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定义这个姐姐,早告诉过她宋赤诚并非是真心喜欢她的,可她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她痴痴傻傻的,如果再说宋赤诚不好,她依旧会跟自己翻脸,说不定刺激到她,更使她的病情加重呢,玉贞摇头而叹,告诉丫头们照顾好大小姐,然后喊了麦子问药房的事。
莫说到了年根,就玉至这情况,有她堵住了铺子的门,生意根本没办法做,所以麦子自作主张的给伙计结算了工钱又放了假,并告诉玉贞,货栈那里也有屈白臣做主,做了年前歇业。
这样做很好,玉贞很满意,于是回到内宅,先过来给富氏请安,刚好母亲也在,还有苗氏,因为玉至癔症了,富氏很是难过,大家都在劝她安慰她。
富氏生在朱门大户,恪守大家闺秀之道,什么时候该端庄,什么时候该优雅,什么时候该有涵养,明明心里气极,但不能像个粗野妇人似的骂街,明明欢喜的要命,也绝不会欣喜若狂到大呼小叫。
丈夫离家差不多二十年,她守着活寡,依旧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她甚至暗暗的把自己同西太后对比,自己的丈夫只是外出了,可西太后的丈夫却是故去了,人家西太后不也是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么。
所以,面对女儿这么丢人现眼,她不能骂不能打,只能病倒。
见玉贞回,阮氏手扶心口道:“阿弥陀佛,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娘也病倒了。”
玉贞唤了声娘,然后给富氏行礼,也不忘给苗氏行礼。
苗氏当然受宠若惊,她是姨娘,不敢接受四小姐的礼,慌忙站起,可她总归是长辈,又不能给玉贞还礼,唯有嘘寒问暖一番,又是让自己的丫头给玉贞搬椅子,又是叫上茶。
二小姐玉宛和三小姐玉馨和五小姐玉容都在呢,玉馨为人木讷,玉容素来胆怯,也就玉宛平时算是活跃,她特别欣赏玉贞,成日嚷嚷着要跟玉贞学做生意,所以见玉贞回来,非常高兴,过来握住玉贞冰凉的手道:“一切可否顺利?”
玉贞微笑:“还好。”
阮氏忽然想起她这趟说是出去购货,阮氏就问:“货都收购上来了?怎么这样久?”
玉贞一行起早贪黑没有耽搁一天,其实已经不慢了,然而从京城到关东路途太远,也幸好玉贞已经学会骑马,月映不会,玉贞便让那个叫张秀的镖师带着她,骑马跑的快,也才能在二十九赶回来过年,她知道母亲担心,可自己根本没有收购什么货,这事早晚露馅,于是坦陈:“我其实是去京城的票号借银子。”
一众人等,纷纷吃惊,连沉浸在哀痛中的富氏不免也瞪起了眼睛,异口同声的问:“借银子?”
玉贞道:“对,借银子,因为我要建造房屋出赁。”
大家纷纷泥塑木雕般,玉宛突然击掌叫好,并道:“玉贞,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只满足于开药房和货栈的,建造房屋出赁,这个想法虽然大胆,但也可行,毕竟在曹家堡做这件事的绝无仅有。”
玉馨却低声叨咕:“四妹比大姐还疯呢,建造房屋出赁,你赁给谁?你见谁露宿街头了?”
没等玉贞说什么,玉宛替她解释:“四妹建造房屋可不是住宅,而是店铺。”
玉馨怔愣:“店铺?”
玉贞点头:“对,店铺,不过这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我再告诉你们具体是怎么回事,现在咱们来说说大姐吧。”
富氏正有此意,并且她清楚自己根本过问不了乔家买卖上的事,这位四小姐可比谁都有主意,还有,一旦老太爷打赢了仗,自己和家人们就会回京城的,曹家堡的事,与自己何干呢,她就顺着玉贞的话道:“你应该看见你大姐了,丢人,丢人啊。”
再也抑制不住快崩溃的情绪,坐在炕上捶胸顿足。
苗氏好言安慰:“没什么丢人的,那小宋大人既然答应娶大小姐,他们早晚是夫妻,这种事有什么丢人的呢。”
这样一说,富氏心中好过了些,可女儿成天的坐在门口等宋赤诚,总归不像话,她是知道玉贞的,这位四小姐聪明绝顶,或者应该是说是诡计多端,于是向玉贞道:“四姑娘说说,你大姐的事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坐在门口等着,谁知道小宋大人何时回来呢。”
玉容年幼,天真无邪,说话也就心直口快:“娘,小宋大人既然答应了娶大姐,那他们就是有了婚约,咱们何不去宋家问问。”
此理,富氏焉能不懂,可所谓的婚约,那都是玉至一厢情愿的说法,谁知道真假,毕竟当时谁都没在场,这话又不好明明白白的说,不然就出卖了女儿,富氏就道:“媒人都没请,怎么算是有了婚约呢,这事必须等小宋大人回来再做决定。”
可谁知道宋赤诚何时回京呢,众人一脸才愁容。
玉贞斟酌再斟酌,怕说实话伤人,可不说实话,大家又都给蒙在鼓里,难不成让家人都跟着玉至一起犯傻?
所以她最后决定据实相告:“大娘,宋赤诚根本不会娶大姐的。”
她直呼宋赤诚大名,显然是不尊重对方。
富氏似乎早已猜到了,可听玉贞说出来,她还是心地一凉:“你怎么知道的呢?”
玉贞不能够说出宋赤诚和西太后的事,因为那关乎国体,倘或家中哪位嘴大舌长给说出去,也说不定有砍头的危险,只能这样说:“宋赤诚百花丛中过的一个人,怎么会娶大姐呢,您不是不知道他至今没有娶亲,就是没对任何一个女人认真。”
玉馨那里嘀咕:“合着咱们大姐给人家耍弄了。”
富氏勃然而怒,一掌拍在炕上:“他宋家门槛高,我乔家门槛也不低,宋赤诚该耍弄我的女儿,等我回了京,没他的好儿,我娘家哥哥就在翰林院,官职比他高。”
富氏这话也并非完全是为了发泄,她娘家显赫,但乔家出事时,富察氏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可听说南边的仗太平军吃亏了,也就是说乔广元就要胜利了,只要乔广元班师回京,加官进爵,富察氏一伙也就会对乔家如以前那般的态度。
不单单富氏生气,苗氏也气,乃至玉宛玉馨玉容等人都气,唯独阮氏没吭声,且在心里埋怨女儿多管闲事,一旦乔家人找宋家人闹,富氏等人早晚要回京城的,可她和玉贞还得在曹家堡居住,得罪了父母官宋茂卿,以后如何在曹家堡立足,她狠狠的看了女儿一眼。
玉贞倒没发觉母亲的暗示,对富氏道:“为今之计,得让大姐明白这事根本就是无望的,只有让她死心,她才能走出来。”
富氏长声一叹:“你大姐是个死心眼,就怕她不信。”
玉贞也有些担忧,想起之前自己曾更玉至说过宋赤诚不会真心喜欢她,可玉至根本不信,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呢?一时间没个好的法子,玉贞忽然想起曹天霸来,那厮鬼点子不少,不如去问问他,就道:“这事,咱们再想想法子,必须是个万全之策。”
富氏点头同意:“四姑娘聪明,一切都听四姑娘的。”
这事如此说定,玉贞又安慰了富氏一番,富氏也念她路途劳顿,就叫她回房歇着了。
玉贞刚回到房中,阮氏就追了过来,进门劈头就道:“你这个孩子是不是也疯了,借银子建造房屋,一旦那些房屋赁不出去,你怎么还票号的银子?票号可是有利息的。”
玉贞坐在炕上垂着腿,骑马飞奔太久,腿酸痛,累得话都懒得说了,唯有敷衍搪塞:“这事我以后跟您说,现在我要出去下。”
听闻她还要出去,阮氏道:“你才回来又要出去,你一个女儿家,成天的风风火火,太不像话。”
玉贞懒懒的一笑,还打了个哈欠:“这是我的命。”
说着,喊月映给她梳洗更衣,一路风尘,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月映赶忙去给她去衣裳,之后又打了盆热水来,甫进门即听阮氏在教训玉贞:“你啊你,大小姐的事你别大包大揽,她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宋大人没出现之前,她不也是疯疯癫癫的么,再说早晚你大娘她们都会回京的,你得罪了宋家,以后如何在曹家堡住。”
说完,听见脚步声,一回头见是月映,阮氏不知自己方才的话有无给这个丫头听见,可她觉着这丫头毕竟是乔家从京城带来的,又是一直伺候大小姐玉至,就怕自己的话给她传到富氏跟前。
162章 真相了
玉贞好歹在母亲跟前糊弄过去,逃也似的离开家门,顶风冒雪的来到曹家时,正赶上曹天霸在训斥丑妹和那两个镖师,还不是因为玉贞给瑞成掳走的事。
门上听差的小厮来报:“总镖头,有客拜访。”
曹天霸正在气头上,大手一挥:“滚犊子,谁都不见!”
玉贞在外面已经听见他大呼小叫的发威呢,只感叹那两个镖师和丑妹太老实,回来立马就向曹天霸禀报了在京城的细枝末节,事都已经过去,何必呢,她一脚迈进门槛,调笑道:“你不见,我算不算不速之客?”
见是她,曹天霸扭头又骂小厮:“王八蛋,玉儿是客?玉儿是我曹家人,是你的主母。”
玉贞已经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倒是那小厮,不知是给他骂的,还是听了他这通风言风语害臊,红着脸退了下去。
曹天霸哈哈笑着走向玉贞,将其上下打量左看右看,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就是瘦了很多,脸上也有倦色,曹天霸回头又骂人:“一群窝囊废,当初在老狼山打家劫舍时你们都能冲锋陷阵,保护一个小姑娘,你们倒无能了。”
丑妹和镖师都不敢反驳,甚至不敢开口接他的话,怕一旦说错,他又没完没了。
玉贞道:“行了别骂他们了,他们是镖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我在什么时候遇到麻烦?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再说,就凭瑞成那种小人能奈何得了我。”
曹天霸笑着赞许道:“那是,我家玉儿聪明绝顶,莫说那些龟孙子,即便是曹老棍子这种老奸巨猾之辈,也不是我家玉儿的对手。”
突然拐到曹荣安身上,玉贞感觉他话里有话,又不好当着旁人问,于是也转了话题:“我来是想你帮我出个主意,我大姐现在可不太好呢。”
玉至是玉贞临去京城交托给他的,曹天霸一拍脑袋:“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说完回头看两个镖师;“滚出去吧,厨房给你们备了酒菜,吃罢饭去账上支取银子。”
两个镖师小心翼翼:“总镖头,我们犯了错,不敢要赏钱。”
曹天霸道:“一码归一码,接风洗尘酒要喝,赏钱也要拿,毕竟你们也辛苦了一趟,这次京城之行,算是给你们的教训,以后办差用心点。”
两个镖师知道他一贯是赏罚分明,连声谢过,行礼而出。
丑妹也想退出,曹天霸喊道:“你等等。”
丑妹刚想卖出的腿放了下来,紧张的看着他,临去京城曹天霸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其照顾好玉贞,还说:“假如玉贞有难,你替玉贞挡刀子,之后,我把命陪给你。”
所以,玉贞出事,丑妹感觉自己首先失职,未免有些胆战心惊。
曹天霸却道:“开杂货铺的郝东家,前几天我碰见他了,他那儿子还未娶亲,我就提起了你,郝东家同意了,我想他们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毕竟是正经人家,且那郝少爷我见过,嗬,小模样长的好着呢,所以我跟郝东家两下一商量,就给你们定了亲。”
定亲?一般的姑娘听见这话,必然都会羞臊难当的,可丑妹完全没那个意思,只站在那傻傻的发呆了一会子,然后道:“总镖头,我没打算出嫁。”
曹天霸一笑:“胡说八道,你都多大了,到了嫁人的时候。”
丑妹知道自己不在理,她这么大是得出嫁,不然就会给人视作怪物,可丑妹仍旧坚持:“我多大了都不出嫁。”
曹天霸皱眉看着她:“你脑袋给驴踢了?多大都不出嫁,即便是张茉莉那个寡妇,还成天四处托媒人准备为自己谋个如意郎君呢,可不知怎么就跟阮致文搞到了一起,明铺暗盖,这事如果给那位阮大少奶奶知道,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善茬,看有的热闹看……呸呸,怎么拐到这上面了,我的意思,女人没有不出嫁的。”
丑妹头一低:“我就是不想出嫁。”
曹天霸也低头,想看清她的表情,问:“你是没看上郝少爷?还是嫌郝家穷?”
丑妹一抬头:“总镖头说笑,但凡是个人,都比我好看,我怎么能嫌弃郝少爷呢,我更是穷孩子出身,况郝家还有个铺面,我是,我是觉着自己配不上。”
曹天霸信以为真,胸脯一挺,脑袋一扬:“你怎么配不上郝少爷了?你是我曹天霸的干妹妹,我曹天霸不说是富可敌国,在曹家堡也是一等一的大户,我还怕那郝少爷配不上你呢,不过那小子长的可真俊。”
他说着,过来很自然的搂住丑妹:“你看,我是这么想的,你吧……长的丑,得找个俊的相公,然后生出的孩子才能好看,你比如我,我长的也丑,所以我才想去玉儿呢,因为玉儿美啊,将来我们的孩子都像玉儿,我曹家的子孙后代就是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在场的两个都是未婚女子,听他提及生儿育女的事,丑妹羞得使劲低头,玉贞啐了口道:“这会子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好好的做你的媒吧。”
曹天霸眼睛一瞪:“我说的没错,你看你娘生的好看,你才会好看。”
玉贞假装转身:“再胡说八道我可走了。”
曹天霸一把抓住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趟京城之行走了多少天了,咱们两个分开多少个三秋了,可想死我了。”
听他打情骂俏,丑妹趁机跑了出去。
然后,靠在门扇上,想缓口气,听里面的动静,似乎玉贞在挣扎,最后娇嗔变成了娇喘,而曹天霸一叠声的唤着心肝宝贝,丑妹的脸红的像蒙了块大红布,拔腿腾腾的跑了,一口气跑出曹家,茫然的站在街上,不知所措。
小情侣两个,有些日子没见,难免腻腻歪歪,曹天霸逮着玉贞是吻个不停,玉贞也是情难自禁,忽然曹天霸打横抱起了她放上了条案,玉贞意识到什么,羞涩难当,气道:“不成,你还没娶我。”
曹天霸一下子清醒过来,气喘吁吁的看着玉贞,忽而笑了:“对,我还没有娶你,我要对你明媒正娶,要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回来,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曹天霸的结发妻子,是跟我白头到老的人。”
他很激动,且是越说越激动,两眼放光,那份对玉贞的喜爱和珍重,都在这几句话中了。
说完将玉贞抱了下来,深深的吻在玉贞的额头,野蛮生长的糙汉子,柔声细气道:“过了年,我就向你娘提亲。”
玉贞答应了:“好。”
曹天霸自然乐不可支,又将玉贞打横抱起。
玉贞一惊:“你干啥?”
曹天霸道:“不干啥,就是高兴。”
说完抱着玉贞原地转圈,孩子一般。
忽然想起另外一桩正经事,放下玉贞道:“跟我说这趟京城之行。”
玉贞哼了声:“你放了三个细作在我身边,那些事还用我跟你说。”
曹天霸嘻嘻笑着:“啥叫细作,他们三个都是去保护你的。”
玉贞假意生气:“拉倒吧,他们三个,就差在我上茅房的时候跟着我了,特别是那个丑妹,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横加干涉,经常用你拉压我,那姑娘,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呢。”
她不是告状,而是暗示,方才丑妹拒婚,玉贞心里清楚是因为曹天霸的缘故,可这话玉贞不知该怎么说,所以唯有暗示。
谁知曹天霸对此浑然不觉,爽朗的大笑:“丑妹是我天下镖局的人,也就是我曹天霸的人,当然会对我死心塌地,难不成都像孙胜似的。”
同在曹家堡,他可是有日子没见着孙胜了,听说孙胜的生意不是特别好,经常有人看见孙胜同些狐朋狗友在酒肆买醉,还有人看见孙胜当街打老婆,为此一朵红甚至扬言要重回百花楼呢,这些事都是镖师们说的,大家以前都是在老狼山当土匪,虽然算不得手足情深,毕竟还是有些感情的,所以镖师们都问曹天霸要不要过问下孙胜的事,曹天霸摇头:“我与他,楚河汉界。”
就此,镖师们再没有提及过孙胜。
玉贞懒得理会孙胜的事,关心的是丑妹,曹天霸的话玉贞也能理解,他说丑妹是他的人,完全不是男女之情的意思,而是上司和下属的意思,玉贞进一步提醒:“那倒是,猫儿狗儿,养久了还能生情呢,况是人。”
曹天霸仍旧没能领会她的话意,问起瑞成掳劫她的事,不等玉贞讲述,曹天霸已经是气冲霄汉,开口就骂瑞成孙子,早晚进京把那小人给剐了,云云。
玉贞道:“瑞成嚣张,还不是仗着他姐夫是爱新觉罗氏的人。”
曹天霸呸了口:“爱新觉罗氏又怎么了,康熙爷和乾隆爷的盛世已经过去了,可悲可叹现在的大清……”
话到此次戛然而止,一挥手;“不说这个,听说瑞成又把你送去宋赤诚家里了?那王八蛋没有对你怎样吧?”
玉贞道:“他如果对我怎样了,我还能站在你面前么?”
曹天霸很是感动:“即使他对你怎么样了,我也不会嫌弃你,又不是你情愿的,所以你别想着寻短见。”
玉贞心里其实就是这样想的,嘴上故意道:“拉倒吧,谁想寻短见了,我的意思,他如果对我怎样了,我现在就该是小宋夫人了。”
曹天霸一愣,胆战心惊的问:“玉儿,这话,你该不是认真的吧?”
玉贞噗嗤笑了:“我就是认真的。”
她一笑,曹天霸就知道这话是玩笑了,骂了声:“小坏蛋!”
抱住她又是一番亲吻。
待亲热过后,曹天霸方又问起了借银子的事,听玉贞说总算是有惊无险,银子得以借到,还得多亏了谷梁春秋。
曹天霸登时赞佩道:“当初救你祖父就亏得他画了张紫禁城的地形图……”
不好,失言了,露馅了,赶忙闭嘴。
玉贞一笑:“我都知道了,是谷梁公子跟我说的。”
曹天霸嘿嘿笑着挠了挠锃亮的脑门:“你都知道了啊。”
玉贞脸色一沉:“当初为何不告诉我?”
曹天霸想了想:“没啥好说的。”
玉贞眼中噙着泪:“背后默默的帮我,是不是不止这一件?其实我后来琢磨了下,许先生怎么会有钱买乔家大宅呢,一准是他在明你在暗,还有我那药房,我找了多少日子都没盘到合适的铺面,也是许先生告诉我翰林胡同隔条街有人家想卖房子,你说许先生一个教书的,他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本身就让人生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你的朋友,还是那种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还以为开货栈借银子的事,利息那么低,谁都怀疑,唯独我没想到是你,你说傻不傻,我就该知道,我一路走来这么顺利,都是你在背后帮衬着,你说你帮我为啥不告诉我呢?做个默默无名的英雄?特别是我祖父的事,你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是宋赤诚做的呢,我差点……”
差点是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曹天霸眼睛一瞪:“咋地,你差点对他以身相许是吗?”
玉贞一拳捶在他心口:“浑说,我的意思,我觉着对他无以为报,还琢磨给他一笔银子作为酬谢呢。”
曹天霸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
玉贞道:“你说我多傻吧,早该猜到的。”
曹天霸嘻嘻哈哈的:“你才不傻,是我藏的深。”
玉贞却非常严肃:“不是你藏的深,而是我根本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你这号傻瓜,别的男人喜欢我,巴不得在我面前邀功讨好呢,你却偷偷摸摸的为我做了那么多,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号傻瓜呢?”
她说着,手抚上曹天霸的面颊,眼含热泪:“我乔玉贞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对我。”
曹天霸头一歪,吻了下她的手背:“该说是我曹天霸何德何能,能娶到玉儿你,我从小是穷鬼的儿子,长大是个土匪,外面那些人,假装敬慕我的,不过是因为怕我,大多都是对我恨之入骨,唯独玉儿你,你从来没有瞧不起我,你时不时的教训我,其实都是为了我好,我懂的。”
玉贞伏在那结实的胸脯:“答应我,以后无论为我做什么,都告诉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对我有多好。”
曹天霸嗯了声,道:“然后你好对我以身相许?”
玉贞立即站直了:“又开始胡说八道,德性。”
曹天霸哈哈大笑:“你对我以身相许是早晚的事,过了年我就登门向你娘提亲,然后我把你风风光光娶进门,洞房花烛夜,你不就……”
163章 曹天霸做媒
玉贞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赶紧捂住他的嘴:“咱们说点整件事。”
曹天霸道:“没什么比你我的婚事更正经了。”
玉贞故意板起脸:“我说的是曹荣安。”
曹天霸一怔:“老棍子咋了?”
玉贞道:“该是我问你,你方才说起曹荣安,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曹天霸顿了顿,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试着问:“如果你知道到底是谁害的乔家害的你父亲,你会怎样?报官?手刃?”
玉贞冷冷一笑:“都不,我爹是因为乔家的生意败了,才一口气没缓过来,所以一旦我知道仇人是谁,我也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感觉算计乔家的,无非是为了个财,我也要让他眼瞅着自己的生意一败涂地,然后……”
停顿一会子,方重重道:“气绝身亡。”
突然间,她那清澈的眸子里迸发出噬人的光芒,恶狠狠的看着曹天霸,仿佛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心上人,而是仇人。
曹天霸心头一凛,假如自己告诉其实害乔家的人是阮致文,她除了恨,大概还有心痛,因为阮致文毕竟是她的亲人。
所以,曹天霸犹豫下,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这事慢慢查,总会查清楚的。”
玉贞犹如做了个长长的梦才醒过来,呼出一口气,问:“你提起曹荣安,难道害我乔家的就是他?”
曹天霸摇头:“不是,我之所以说起曹老棍子,是觉着此人最有可疑,毕竟你爹活着的时候,是他最大的对手,而曹老棍子那个人又极其阴险狡诈,但我提他,是觉着你一直认为是他害的乔家,而你一直没有对付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大动作?”
玉贞并无否认:“假如真是曹荣安,我现在的能力不足以对付得了他,所以我唯有忍着,可有人看见我舅舅和表哥与他交往过密,所以,我其实也在怀疑阮家。”
曹天霸眉毛一挑,这姑娘,果真聪明,终于还是给她怀疑了。
玉贞接着道:“不过现在无凭无据,都只是猜测,所以我也不能干什么,不过,我打听过,阮家接连开业的几间铺子,都是从一个叫张茉莉的女人手中买的,而在张茉莉之前,这些铺子却都是我乔家的,当初乔家生意破败,我爹以低价把铺子全部卖了出去,具体当时接手的人是谁,我也不全知道,但这个张茉莉,我要查一查她。”
曹天霸赞同的点头:“我知道张茉莉是个寡妇,同阮致文私下很好。”
玉贞哼的笑了声:“阮致文最善用美男计了,做生意不是讲自己的货如何好为人如何有诚信,就是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所以他的绸缎庄买卖就特别好,反观瓷器铺就差多了,这回又开了酒楼,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把酒楼的生意做活了。”
曹天霸道:“阮家的生意,起初是沾了乔家的光,都是你爹帮衬的,依着我看,他们撑不了太久的,所以你也不用同他们一般见识。”
玉贞又觉着他话里有话,遂问:“你的意思?”
曹天霸发现自己差点又失言了,忙道:“我以为你还气你表哥退婚呢。”
玉贞玲玲一笑:“我如果真的气呢?”
有给小女子反将一军,曹天霸顿时傻了,感觉自己颇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窘,道:“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
两个人说了半天,玉贞方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叹了声道:“我大姐,为了宋赤诚已经近疯癫了,你帮我想个法子,该怎么办才好?”
曹天霸嘴一撇:“你大姐死心眼,我也没辙,你走后宋赤诚也走了,所以你交托给我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玉贞也知道这事不好管,玉至本身就带着点傻气,听乔家人说,玉至十几岁适婚的年纪,登门求娶者不少,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乔镇山不在京城,富氏就把儿女的婚事一并交给公爹乔广元做主,乔广元为大孙女选了一家又一家,最后都黄了,究其原因,好像每次订婚之后,玉至都会跑到对方家中去找人,一个姑娘家,未过门是不能同未婚夫见面的,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所以她跑到男方家里找人,人家见她说话冒冒失失不管天不管地,于是找个借口就把亲事给退了,乔广元伤透了脑筋,最后索性放任不管,也因此,她才至今未婚。
玉贞断断续续的从乔家人口中了解到这些,也就知道大姐的事根本无从下手,跟她说实话,她不会信,反倒以为自己是害她,这可真是莫可奈何。
曹天霸见其愁眉不展,心有不忍,思量下道:“不如给你大姐另寻个婆家。”
用一场感情代替另外一场感情?玉贞沉吟下:“倒也可行。”
然而她又犯难了,乔家可不单单是曹家堡的乔家,还是京城的乔家,自己和母亲是打算留在曹家堡一辈子的,可富氏那些人终究还是要回京城去,可着曹家堡,同京城乔家门当户对的,绝无仅有,玉贞看了眼曹天霸:“你有合适的人家?”
曹天霸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巴掌:“有,我跟前任协领常索有些交情,他那个人虽然不咋地,但他有个弟弟人不错,样貌好,官居六品,年轻有为啊,跟你大姐刚好凑一对。”
玉贞眼睛登时亮了:“你快说,常家是哪里人?”
曹天霸道:“巧了,常家也是京城人,当初常索外放才到了关东做了协领,后来朝廷委任宋茂卿做了协领,听说常索给调回京城,好像在户部做个什么侍郎。”
玉贞很是兴奋,仿佛大姐终于有救了一般,追着问:“你确定常大人的弟弟还未婚配?那么你又如何说和这么亲事呢?你去京城?还是写信过去?”
她连珠炮似的问了好多,曹天霸颇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哈哈笑着:“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说,常索的弟弟今年大概也就十九二十岁,常索还在协领任上时,他弟弟来过一次看他,我见过,很不错的一个人,然后因为弟弟的婚事,常索甚至跟我说过,要我帮他筹备一些聘礼,准备给弟弟定亲,这会子应该没定亲呢吧?这样,我先写信过去问问,如果确定那孩子没定亲,我再找没人说和。”
玉贞忽然有些失落:“你都还不确定,再说等你问过常家,那得什么时候,我大姐现在成天的坐在门口等宋赤诚,手脚都冻坏了呢。”
曹天霸啪啪的拍着脑门,思索着:“这样啊……”
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你回家就跟你大姐说,我曹天霸给她做媒,把她说给户部侍郎的弟弟。”
玉贞很是诧异:“你不是还没确定常家公子到底有没有定亲吗?”
曹天霸手指在她脑门轻轻一点:“要么说你还是年轻,这叫计策,先把你大姐哄回家去,等我问清楚了常家二公子到底有没有定亲,再做计议,倘或常二公子没定亲,这事就算成了。”
玉贞紧接着问:“要是常公子定亲了,或是成亲了呢?”
曹天霸立即道:“我再给你大姐说另外一家。”
玉贞瞠目结舌:“啊?”
曹天霸道:“总比让你大姐傻傻的等宋赤诚好吧。”
玉贞思考半天,自己也没有解决这件事更好的法子,唯有退而求其次:“好吧。”
曹天霸道:“别忘了,你跟你大姐把常家和常二公子夸一夸,这样她才会忘记宋赤诚。”
玉贞口中咝了声:“你说,合伙骗我大姐,咱俩这叫不叫狼狈为奸?”
曹天霸大声笑着:“咱俩这不叫狼狈为奸,而是叫珠联璧合。”
玉贞无奈摇头:“这种事都能给你说的冠冕堂皇,不过,那常二公子才二十左右,我大姐都二十五了,我大姐大人家那么多,不太好吧?”
曹天霸不以为然:“女人大些好哇,女人大会持家。”
玉贞想了想:“是这么回事?可你大我十岁呢,咱俩这不就不合适了吗?”
曹天霸又傻了,又落入小妮子的圈套,他气急败坏的一摆手:“咱俩是天作之合,是老太爷安排的,咱俩……”
玉贞咯咯笑着推门而出:“我走了,我得回去救我大姐。”
曹天霸追出来:“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玉贞笑着跑远,待回到家时,玉至还在门口傻坐呢,玉贞迟疑下,不确定曹天霸的计策能否成功,但,这就算是有病乱投医吧,她走过去,对玉至道:“大姐,有人给你说媒呢,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至猛一抬头,呆滞的眼睛突然灵活起来:“有人给我说媒?”
玉贞点头:“是了。”
玉至意态懒散,不知是难以置信,还是旧情难忘,道:“不行,我得等宋公子娶我。”
玉贞道:“可那位常公子年轻,又俊雅,他家世也好,他哥哥可是堂堂的户部侍郎呢,京官,朝廷都重用。”
玉至再次抬头,透漏出一丝丝的欢喜:“真的?”
玉贞微微一笑:“我是你妹妹,我怎么会骗你呢,那位常公子的哥哥原先就是曹家堡的协领,后来西太后器重,调回京城擢升为户部侍郎,人家是大户人家,和咱家刚好门当户对。”
玉至似乎动了心,问:“那个常公子跟宋公子比,谁好?”
玉贞斟酌下:“这怎么说呢,宋公子也不错,可常公子到底年轻,前途无量,再说宋公子一走便杳无消息,可见没对大姐你上心,倒是那位常公子,人家仪表不凡,又文韬武略,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未定过亲,比不宋公子,我可听说宋公子定了好几次亲事呢,到后来说黄就黄了,谁知是男女双方谁的原因,可常公子绝对不会这样,他如果和大姐定了亲,就一定会把大姐你风风光光的娶回家的,从此夫唱妇随恩爱无比白头到老。”
玉至的嘴角渐渐的浮现一抹笑意,想了想,腾的站起,差点撞到她跟前的玉贞,她笑逐颜开道:“我答应嫁给常公子了。”
这么痛快!玉贞先是一惊,接着心底暗笑,大姐这么痛快答应嫁常公子,可见对那位宋公子不见得有多情深,宋公子啊宋公子,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玉贞搂住玉至:“走,咱们回家跟大娘说说去。”
姊妹两个有说有笑的回到内宅,直接来到富氏的住处,门一推开,富氏见玉贞和玉至手挽手的走了进来,呆愣住:“这,这……”
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乔家四小姐,果然不简单,能够把玉至哄回来,可见其聪明绝顶,富氏忙道:“看这脸冻的,绿萍,红叶,赶紧给大小姐倒杯茶来,还有四小姐。”
丫头们应声而出。
富氏招呼玉贞和玉至上炕坐,不待问原因,玉至急不可耐的自己道:“娘,四妹说有人给我说媒了,是位姓常的公子,他哥哥是户部侍郎,京官,朝廷器重,常家可是大户人家,而常公子年轻有为又俊雅风趣,总之非常的好。”
她爆豆似的一口气说出,富氏听得云山雾罩,看向玉贞:“到底怎么回事?”
本是哄玉至的话,而今奇虎难下,玉贞唯有硬着头皮道:“常公子的兄长,就是曹家堡前任协领,跟曹天霸有些交情,这事应该差不了,就看大娘你同意不同意。”
曹天霸给介绍的?富氏有些在意,毕竟曹天霸之前是土匪,可是没等她表态,玉至抢着道:“我非常公子不嫁。”
玉贞愕然,这到底是什么性情,但凡遇到个男人,就誓嫁。
富氏虽然在意这门亲事是曹天霸说和的,但这个让她头疼的女儿能够出嫁,还嫁入那么像样的人家,她当然求之不得,于是道:“户部侍郎,和咱们乔家也算门当户对。”
玉至牛气哄哄的扬起脑袋:“当然门当户对。”
八字没一撇的事,这就可是袒护了。
玉贞微微松口气。
玉至的事,可真是惊动了乔家,大家即为她高兴,又替她担心,就怕这门亲事最后也以退婚而告终,不过听说是曹天霸给说的媒,玉宛当时就笑了:“这事黄不了,常家如果敢退婚,曹天霸还不得把常家灭门,所以曹天霸做媒好哇,比让西太后给做媒还好呢。”
玉贞佯装生气,瞪她一眼:“二姐,你这是夸曹天霸还是损曹天霸呢?”
玉宛忽然想起这一茬:“呦,忘了曹天霸是咱们四姑娘的未来夫婿了,四妹,得罪得罪。”
话音一落,众人笑作一团。
乔家,可是好久没有这样的愉快氛围了,即使阮氏根本不想提及曹天霸,此时也不想扫兴,于是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