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章 货单
在阮氏跟前碰了钉子,玉至气鼓鼓的甩袖而去,来到母亲富氏房中,开门就嚷嚷:“娘,我要回京!”
富氏正在翻看过去乔镇山给她写的那些家书,看了女儿一眼:“你又怎么了?”
乔广元已经明确,朝廷虽然将他释放,但乔家在京城的宅子并未归还,所以要他们暂时留在曹家堡。
玉至一屁股坐在炕上,差点压到那些信函,富氏忙把信归拢到一处,玉至低头发现了,气道:“娘,你还看这些信作何呢,当年爹若是心中有你,又怎么会另娶玉贞的娘。”
乔镇山的原配是富氏,但先娶的却是苗氏,只不过苗氏乃乔家的一个丫头,所以唯能做妾。
富氏将那些信件收入包袱,淡淡道:“我不是看这些信,而是琢磨,既然你爹都没了,要不要把这些信都烧了呢?”
玉至立即道:“烧了,留这些劳什子作何,看着就气,瞧瞧,每封信都怎么写的,连夫人都不叫,爹他心里根本就只有玉贞的娘,也难怪,玉贞的娘天生一副狐媚相,当年定是她勾引爹的,玉贞跟她娘一样,仗着美貌到处勾引男人。”
话音刚落,富氏呵斥道:“不准你这么说你二娘,更不能这么说你爹,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况咱们这种大户人家,也不准你这样说玉贞,这个家,可是玉贞在支撑,如果凭你,一家老少都得饿死。”
给母亲训斥,玉至想说的话也不敢说了,一扭头回自己房去。
富氏看着她的背影低声一叹,然后把装着信件的包袱重又放入柜子里,不知女儿为何突然闹脾气,于是下了炕,对着镜子拢拢头发,又整理下衣裳,待出了房门喊过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的丫头绿萝道:“你去看看,大小姐跟谁生气了。”
绿萝屈膝施礼,领命而去。
富氏就站在廊上看光景,庭中有几棵杏树,此时心花已经谢落,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忽然杏树下闪出一个人,遥遥唤了声:“娘。”
富氏便道:“继祖,你在那里干什么?”
乔继祖走上台矶:“我能干什么,闲得发慌,看看杏子有没有长出来。”
富氏带着几分埋怨:“你可是长子,又是为人夫为人父,不该这样荒废时日。”
乔继祖慵懒的倚着廊柱:“娘倒是说说,我该怎样做才不算荒废时日?京城回不去,也不能官复原职。”
富氏道:“你可以去铺面上帮帮玉贞。”
乔继祖冷哼一声:“您饶了我吧,那位乔家四小姐根本不让我碰那些药材,生怕我把她的药材都能吃了似的。”
四小姐,当然是指玉贞,玉至为长,然后是玉宛和玉馨,玉容又比玉贞小几岁。
富氏低声道:“她不让你碰药材,是因为你不懂,你可以帮着扫扫地擦擦柜台。”
乔继祖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子:“我堂堂的乔家大少爷,鸿胪寺少卿,去扫地擦桌子,您别忘了,我祖父已经无罪释放,早晚我也会官复原职的,这事一旦传出去,您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富氏叹了声:“你别指望什么了,都不知猴年马月呢,眼下重要的是糊口。”
乔继祖冷笑着:“四小姐能干,您甭操心糊口的事了。”
富氏终于动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生药铺可是乔家的买卖,你是乔家长子嫡孙,再说你天生就会读书识字么,还不是一点点学会的,没出息的玩意,你怎么就不懂……”
不知该说什么了,气的扭头回了房。
乔继祖愣愣的琢磨了下母亲的话,后知后觉,也明白过来,腾腾的往前头而去,来到铺面上,见玉贞正在噼里啪啦的拨拉算盘,他走过去道:“四妹,我帮你干点什么吧。”
玉贞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看干的。”
乔继祖环顾一番,地很干净,柜台也很干净,果真没什么可干的,他就昂首挺胸的往那一杵。
玉贞继续噼里啪啦。
他就继续昂首挺胸。
就这样尴尬了好一阵子,忽然一声喊:“来人,搬货了!”
玉贞已经听出是谁,忙推开算盘走出柜台,刚好曹天霸大步流星的走入店中,那厮永远都像是捡了金元宝似的一脸喜气,回头指着外面的一个大骡车道:“你托我购的南药,都运回来了。”
玉贞看他一脸风尘,暗想我何时托你购南药了?转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乔继祖在呢,不好多言,心中更满溢着惊喜。
曹天霸递过一个簿子:“这是货单,你清点一下,数量和价格都在上面呢。”
玉贞一目十行,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其中还有些或是圆形或是方形或是满天星的图形,奇怪道:“这是什么?”
曹天霸哈哈一笑:“多简单,圆的,就是药丸子,方的,就是药贴,散乱如星星的,就是药粉。”
玉贞愕然:“你为何不直接写上药物名字呢?”
曹天霸难为情的挠挠脑袋:“我不会。”
玉贞噗嗤笑了:“也真是难为你,能想出这么个法子。”
曹天霸大言不惭道:“那是,我多聪明。”
玉贞一目十行的看着上面的价格,到底部,已经合计出总数,淡淡道:“如果真聪明,就把这些字都学会。”
曹天霸不屑的摇摇手:“拉倒吧,那玩意不当吃不当喝。”
玉贞也懒得计较,转身道:“我去给你拿银子。”
曹天霸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必了。”
玉贞只觉手上给硬硬的老茧硌了下,臊得使劲一抽。
即便她动作迅速,还是给旁边的乔继祖看见。
曹天霸解释:“我的意思,你的铺子新开张,用银子的地方多着,不急着还我这些南药的银子。”
玉贞道:“那也不成。”
曹天霸又道:“要不,算我送你的贺礼吧,你这铺子开张了,我还没送你什么贺礼呢。”
玉贞已经去柜台内取了银子来:“咱们非亲非故,你作何送我贺礼。”
见她如此固执,曹天霸气道:“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只等玉贞打开装银子的镂花匣子,愣住了。
曹天霸伸长脖子瞄了眼,里面只几两串铜钱,于货款,真可谓九牛一毛了,见玉贞有些难堪,他替玉贞打圆场道:“先欠着吧,等下我还有事办,带着这么多银子也不方便,一旦给匪人惦记呢。”
075章 春夜
听他说怕给匪人惦记,玉贞忍住没笑,心说你就是土匪,贼喊捉贼,但明白他的心意,道:“那咱们定个还银子的日期吧。”
曹天霸很是痛快:“好,一天。”
玉贞一怔,暗道一天之内我哪里弄这么多银子?
曹天霸哈哈一笑:“逗你的,那就……”
话到此处声音骤然低下,还把胡子拉碴的一张脸贴了过来:“那就一辈子吧。”
玉贞的心噗通一声,像给什么撞击了下,佯装嫌恶的躲开。
曹天霸又是朗声大笑:“你让伙计把药搬进来,我还有事,改天见。”
说完阔步而去。
乔继祖把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过来问:“四妹,他是谁?”
玉贞敷衍道:“旧日相与。”
此处相与,意味生意上的伙伴。
乔继祖不信,又不好多问,只同伙计们把骡车上药材搬入店中,不经意发现玉贞搁在柜台上的那张曹天霸所写的货单,见上面某些南药的价格贵的吓人,他不禁问玉贞:“四妹,这些药材如此之贵,在曹家堡这种小地方,你能卖得出去吗?”
玉贞正在清点药物,随意道:“百货应百客。”
说完喊了两个伙计出去搬扛药材,裸车是曹天霸雇的,费用已清,只等卸货。
店内的乔继祖看着柜台上的货单,再想想曹天霸对玉贞的态度,岂止旧日相与那么简单,明知问玉贞也不会说,于是凑过去麦子身边,问:“方才那男人是谁?”
麦子一字不差的重复玉贞的话:“旧日相与。”
还以为这丫头多么朴实憨厚呢,没问出来,乔继祖气道:“你别忘了,我是乔家大少爷,而你只不过是乔家的一个丫头,我问你什么你就该实话实说。”
麦子听惯了阮氏这样说她,不以为意道:“大少爷圣明,小姐的事,奴婢怎么知道。”
乔继祖轻慢的哼了声:“满口京腔,不知底的还以为你是京城人氏呢。”
对于他的态度,麦子仍旧满不在乎:“没法子,老爷习惯这样说话,小姐也习惯这样说话,奴婢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一句半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乔继祖一甩鞭子:“跟你主子一样伶牙俐齿。”
说完继续看那张货单,暗想这些药物价格昂贵,而那个男人又不肯要玉贞的银子,这两个人关系一定非同一般,他也不是有多好事,而是觉着曹天霸虽然穿戴奢华,但花花绿绿的,充其量是个土财主,怎么能配得上玉贞呢,毕竟祖父可是堂堂的一品大员。
再看看曹天霸那一手字,啧啧,自己五岁启蒙写的也给他的字好看,更觉他配不上玉贞,忽然心生一计,指着货单冷笑:“我作何费唾沫星子问你个丫头呢,这下面明明写着他的名字,不过,这名字真难听。”
麦子不知是计,自言自语道:“曹天霸,不难听啊?”
乔继祖狡黠一笑,笑自己计策成功,忽然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曹天霸,这个名字恁地耳熟?
仔细想,终于想起来了,他虽然初来乍到,但已经知道此地头号人物便是曹天霸,其次方是曹老棍子,他还知道曹天霸是土匪,曹老棍子是有最大嫌疑使得乔家破产的祸害。
想起曹天霸是土匪,他惊得瞪大了眼睛。
※※※
而此时,回到老狼山的曹天霸给一种兄弟们拉着在聚义堂喝酒呢,名义是为他接风洗尘,曹天霸高兴,同诸位兄弟推杯换盏,不时的哈哈大笑。
二当家兼军师孙胜突然叹了声,大家都兴致勃勃,所以他这一声叹息显得尤为刺耳,曹天霸咚的放下酒碗问他:“老二,你怎么回事?”
孙胜道:“大哥,我是在想,只怕这种场面以后再没有了,你看看,兄弟们聚在一起,大碗酒大块肉,快哉乐哉,而下山之后,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了,所以,我突然有点感伤。”
曹天霸抓起一块野猪肉塞进嘴里大嚼;“你感伤个屁,谁说下山后咱们就分道扬镳,之前我不是跟你们交代过么,下了山,咱们从此就是良民了,咱们的子孙后代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咱们虽然一把年纪读书考取功名不成了,但可以开铺子做买卖,不管一年赚一千还是一百,那都是干干净净的银子,或是买田地种庄稼,曹家堡实乃风水宝地,风调雨顺,种什么都疯长,管饱糊口不成问题,虽然这么多人不能在一处,曹家堡拢共多大地儿,一泡尿能从这头浇到那头,我闲了可以去看你们,你们闲了也可以来看我。”
虽然他说的头头是道,可一种兄弟并无人相应,他也知道,大家对弃暗投明有情绪,于是又道:“也或许咱们不用分开呢,下了山咱们一起开个买卖,总之我是你们的大哥,不会对你们不管。”
不知谁起的头:“对,大哥不会对我们不管。”
然后,大家跟着附和:“对,大哥不会对我们不管。”
曹天霸一捅孙胜:“杞人忧天,来来,喝酒。”
于是,继续推杯换盏,继续笑语喧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天霸烂醉,大着舌头喊:“麻子,赶紧扶我回去睡觉,这一趟京城可把老子累死了。”
正在旁边向其他喽啰吹嘘京城是如何如何的繁华富庶的麻子,离开过来架住他,怎奈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快把麻子压趴下,总算把他搀扶回去,放在炕上又给他脱了鞋盖好被子,麻子待想走,曹天霸嚷嚷:“叫丑妹给我煮壶茶来。”
醉酒之人容易口干,麻子应了,蹬蹬跑了出去。
过了一阵子,房门吱嘎打开,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曹天霸困的睁不开眼睛,嘟囔句:“丑妹,你咋也学一朵红涂脂抹粉了,这味道,呛人。”
对方咯咯一笑:“大当家的好鼻子,属狗的吧,可不就是我。”
曹天霸一听猛地睁开眼睛,灯光下,一朵红妖娆的看着他,他随即闭上眼睛:“你怎么来了?”
一朵红娇声道:“给大当家的送茶水来了。”
曹天霸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叫的是丑妹,于是问:“丑妹呢?”
一朵红倒了杯茶,袅袅婷婷的来到床前:“丑妹让我打发走了。”
曹天霸皱皱眉:“你到底想干啥?”
一朵红妩媚一笑:“我来伺候大当家。”
076章 水仙
伺候这个词意思很多,搞不好就暧昧。
一朵红说着,把茶水喂到曹天霸嘴边。
曹天霸头一扭躲开,冷着脸道:“你虽然出自风尘,但从良后就该恪守妇道,常言说朋友妻不可欺,况我与孙胜是兄弟,倘或你这个女人心中有什么不干净的想法,从而坏了我们兄弟感情,别怪老子心狠手辣,直接把你送回给曹老棍子。”
给他一顿抢白,一朵红脸上讪讪:“好心给你送壶茶,却是费力不讨好,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把茶杯咚的放在桌子上,扭着屁股走了。
曹天霸是真渴,下了炕,端起茶杯咕嘟嘟喝光,然后上炕继续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方起,起来后简单洗漱,又用了早饭,然后喊麻子:“去曹家堡。”
麻子拿过衣裳给他穿戴,好奇的问:“大当家的,还下山?”
曹天霸道:“有点事。”
麻子诡秘一笑,心道又是去看那个乔小姐。
然而,曹天霸下山之后并无去找玉贞,而是径直来到翰林胡同。
许诸葛独自坐在炕上自斟自饮,见曹天霸道,忙相请,又说笑:“大当家是闻着酒味来的?”
曹天霸踢掉鞋子跳上炕,抓起酒壶灌了口:“我说诸葛,嫂子一向不准你贪杯的,今儿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许诸葛一笑:“今儿日子特别。”
曹天霸打趣道:“今儿你娶小?”
许诸葛一怔,随即佯装惊惧:“奈何家有河东狮。”
曹天霸又道:“嫂夫人有喜了?”
许诸葛连连摇手:“哎,我老了,力不从心了。”
曹天霸突然好奇起来:“到底为了什么?”
许诸葛神秘一指:“当然是为了大当家你。”
曹天霸一脸懵怔:“为了我?”
许诸葛点头:“对,大当家打算弃暗投明,我们两口子都非常高兴,另外,大当家托我筹谋的大事,我已经想出法子,所以得意,以酒助兴。”
曹天霸托他筹谋的大事,当然是指下山,前文说过,土匪从善,不必风尘女子从良,风尘女子从良只需有人替她赎身即可,土匪若想改邪归正,首先得官府认可,其次是百姓认可,而今的曹家堡,父母官是宋茂卿,新官上任三把火,许诸葛听闻宋茂卿正打算举兵讨伐老狼山呢,所以曹天霸想下山,必须经过宋茂卿这一关,而许诸葛替曹天霸想到的法子是,招安。
当许诸葛把自己想的跟曹天霸一说,他立即瞪大了眼珠子:“哥哥是想让我走宋江的路?”
所谓宋江的路,许诸葛明白,水泊梁山给朝廷招安后,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下场凄惨。
许诸葛道:“大当家不是宋江,大清也不是大宋,另外,大当家若不肯冒这个风险,也实在别无他路。”
曹天霸想了想:“风险我倒是不怕,是怕不值,更何况协领换成了宋茂卿,我与他目前还无交往。”
许诸葛道:“正因为协领换成了宋茂卿,我才觉着机会难得,大当家想,宋茂卿新官上任,必然想做出点政绩给朝廷看,他或是把大当家剿灭,或是让大当家归顺,而他清楚想打败大当家势必登天还难,不如行一步招安,只要官府有这个意思,大当家便借坡下驴,下山的事,也就成了一半。”
曹天霸对宋茂卿不熟,但知道宋茂卿是宋赤诚的父亲,就怕宋赤诚在中间作梗,所以又疑虑:“假如宋茂卿不肯对我招安呢?”
许诸葛一笑:“咱们就逼他同意,假如大当家骚扰他几次,他也就知道大当家的厉害。”
曹天霸忽然想起方才他说的话:“那另外一半是什么?”
许诸葛含笑:“大当家抢了曹老棍子的女人,他可是恨死了大当家,扬言要招兵买马训练乡勇,然后杀上老狼山呢。”
曹天霸不屑的笑了声。
许诸葛继续道:“或许大当家没把此人放在眼里,可他毕竟是曹家堡的名流,假如大当家不把他摆平,即便下了山,同在曹家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是觉着,不太好,而曹老棍子在曹家堡还有些威信,假如他背后使绊子,即使奈何不了大当家,就怕一条鱼腥了一锅汤。”
曹天霸大手一挥:“这好办,我抢了他的女人,再还给他一个女人就成了。”
许诸葛端起酒杯:“你我,不谋而合。”
曹天霸朗声而笑:“喝酒喝酒,等下我就去先把这件事办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雷厉风行,许诸葛家里出来,径直往丽春楼而来。
顾名思义,丽春楼是风尘场所,未等到门口,麻子吃惊道:“大当家的,你从来不找姑娘的!”
曹天霸没好气道:“你嚷嚷个啥,老子有正事。”
麻子看着门口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正向他们遥遥招手,撇嘴嘟囔:“这也叫正事,一旦给乔小姐知道……”
曹天霸瞪眼看他:“老子就是怕给玉儿看到,所以才叫你来把风呢,按说这种地方她不会来,然而就怕万一。”
到了门口,麻子扭扭捏捏,对于姑娘们的热情,不停的躲闪,心道,你打家劫舍我给你把风,你找姑娘取乐也让我给你把风,我成了什么人了,然而又不敢违背大当家的命令,唯有缩在门口那棵老柳树下,东张西望。
再说曹天霸,哈哈笑着给姑娘们簇拥进了百花楼,见其绫罗绸缎的穿着,言行举止是大家做派,姑娘们认定是个有钱的主儿,于是蜂拥而上,瞬间,他便沦陷于姹紫嫣红中,姑娘们为了抢生意,抓左手拽右手,这边拖那边拉,都想抢到这个财神爷,曹天霸哈哈大笑,随即甩开姑娘们,道:“行了,老子都快给你们大卸八块了。”
拼命挤过来一个姑娘,故作娇羞问:“爷台看奴家怎么样?”
曹天霸晃晃头:“太胖了。”
旁边那个姑娘见状一把推开这位:“大爷大爷,奴家不胖。”
曹天霸又晃晃头:“太瘦了。”
另个姑娘欣喜道:“奴家不胖不瘦刚刚好。”
曹天霸扫了眼:“太黑了。”
第四个姑娘忙道:“奴家可是又白又嫩。”
曹天霸继续晃晃头:“你这不叫白,定多算蜡黄。”
哪个都没看上,众位姑娘撇嘴道:“大爷该不会是看上一朵红了,可惜,一朵红已经给土匪头子曹天霸抢上了老狼山,现在怕是小土匪都生出来了,大爷没那个艳福呐。”
曹天霸心道老子不屑于什么艳福,老子有了乔玉贞,便是洪福齐天,正待问老鸨找其他姑娘,突然一阵叫骂声传来,循声看,见两个打手模样的壮汉扭着个单薄瘦小的姑娘打门口进来,那姑娘几欲挣脱未果,给两个壮汉拖着往里面走。
恰巧路过曹天霸跟前,本也不想多管这事,然那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分明是在求助,他恻隐心起,一伸胳膊:“慢着。”
两个壮汉见他高大威武,心中有些胆怯,然而这毕竟是妓院,是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于是二人硬撑着问:“干啥?行侠仗义?知道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界?咱这丽春楼可是赖大爷开的。”
曹天霸道;“我管你谁开的,人家不同意做这个营生,你这是逼良为娼。”
那二人脑袋一扬,牛气哄哄:“她是我们东家花银子买的,她爹收了银子她却想逃,我们怀疑她们父女是江湖光棍。”
江湖光棍,意指骗人钱财之流。
那姑娘突然开口:“我不是江湖光棍,我爹烂赌,连我娘都输给别的男人了,这回又卖了我,我宁可死也不做妓女。”
那两个人冷笑:“想死,没那么容易,啥时候把你爹卖你的银子赚回来,啥时候你想死谁都不会拦着,否则做梦,我们东家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那姑娘突然挣脱他们冲了出去,看方向她是准备撞柱子寻死,那两个壮汉目瞪口呆,曹天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劝道:“你别急着死,实在不行我替你赎身。”
那姑娘回头愣愣的看着他,接着跪了下去:“我不求做正房,我给大爷做妾即可,哪怕做丫头也成。”
曹天霸挥挥手:“啥都不需要你做,我替你赎身之后,你自己去寻活路吧。”
说完回头问那两个壮汉:“你们东家多少银子买的这位姑娘?”
两个壮汉面面相觑,没曾想发生这种事,于是道;“这事我们做不得主,你想替她赎身,去跟我们东家谈。”
曹天霸点头:“好,叫你们东家来。”
两个壮汉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东家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正此时,有个中年男人打门外走了进来,扬声问:“谁想见我?”
曹天霸一回头,料到这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丽春楼的东家,所谓相由心生,看着男人虽然样貌长的还不错,但眉宇间萦绕着浮荡之气,油头粉面,十个手指头套满了戒指,长袍马褂,料子簇新,总之极尽程度的铺张扬厉他的富有和身份。
曹天霸先礼后兵,拱手道:“是赖东家吧,我想见你。”
那位赖东家,全名赖长有,观曹天霸器宇不凡,知道绝非等闲,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拱手还礼:“阁下找赖某何事?”
曹天霸回头看了眼那姑娘:“我要为她赎身,你开个价吧。”
赖长有已经听说这姑娘寻死觅活任打任骂就是不肯接客,所以留着也是头疼,既然有人肯替她赎身,自己不赔本钱,也值了,于是道“不多不少,二百两。”
那姑娘立即道:“我爹只收了你们二十两银子。”
赖长有回头睇她一眼:“你在我这里吃穿住,哪样不花钱,再说你成日的闹,影响了我的生意,不该赔偿我么。”
曹天霸心中有事,懒得计较,就道:“二百两就二百两,拿契约来。”
赖长有非常高兴:“好,既然阁下如此爽快,来人,把张大丫的契约拿来。”
不多时,卖身契拿到,曹天霸付了银子,两下交割好,赖长有拱手道:“阁下慢走。”
曹天霸道:“我没打算走。”
赖长有意味深长一笑:“阁下想找个姑娘?”
曹天霸点头:“听闻你这里的头牌叫水仙。”
赖长有摇头:“抱歉,水仙姑娘给关内来的一位客商包下了,这个月都没时间应酬旁人。”
曹天霸道:“赖东家会错意,我是想替水仙姑娘赎身。”
赖长有一愣:“赎身?”
转而笑道:“阁下到底是谁?阁下难不成想把我这楼里的姑娘都赎出去?阁下该不会也想开家妓院,来我这里抢人来了。”
曹天霸淡淡一笑:“老子对此没兴趣,之所以想替水仙姑娘赎身,是有人看上她了。”
赖长有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却道:“这事可得两厢情愿,假如水仙不同意,即便阁下有金山银山,也不能把她赎走。”
曹天霸点头:“那是,既然如此,那就把水仙姑娘叫出来问问。”
他是有着十足把握的,不信世上有女人愿意投身风尘,这里岂止火坑,简直狼窝。
赖长有道了声“好”,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这是丽春楼的大堂,于此谈事情是很不方便,曹天霸就道:“赖东家先请。”
彼此并肩,往后面而去,穿过一个院子,有三间雅舍,门前有树木,廊下有花草,曹天霸窃以为这是赖常有待客之处,只等赖长有于廊上唤:“水仙,有客人来了。”
曹天霸方知道,这么个清幽的所在,原来是丽春楼头牌水仙姑娘的居处。
随着一声娇柔的回应,打房内走出个清丽的女子,看穿戴毫无风尘之气,脸上也仅仅是淡施薄粉,手中执一团扇,轻轻摇着,先给赖长有施礼,然后向曹天霸微微点头,彼此虽然不熟悉,赖长有也没介绍呢,她依旧不缺礼数,曹天霸感叹,不想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还有这种女子。
然后,三人进了房,水心撂下团扇分别给曹天霸和赖长有倒了杯茶。
赖长有指着曹天霸道:“这位大爷想替你赎身,我们来问问你意下如何?”
水仙又打量了下曹天霸:“爷台想纳奴家为妾?”
曹天霸摇头:“非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水仙眸色黯淡下来:“谁?”
曹天霸琢磨下,这事也不能瞒着,就道:“荣安堂的曹老爷。”
水仙一笑,抓起团扇徐徐摇着:“抱歉,我没打算从良。”
这倒让曹天霸大感意外:“水仙姑娘,你不会是在说笑吧?”
077章 芍药
有人肯为其赎身,曹天霸以为,这该是所有风尘女子千盼万盼的事,不想水仙对此举并不热心,还说自己根本就无从良之意,曹天霸简直目瞪口呆。
水仙却淡淡道:“从良有什么好呢,嫁到穷苦人家,吃糠咽菜我受不了,嫁到富贵人家,免不了三妻四妾,同样是伺候男人,我还不如留在这里清闲呢,大户人家的女人勾心斗角,累不累。”
她竟有如此想法,曹天霸真是莫可奈何,人家不同意,也不能强迫,于是也就告辞而去,等出了丽春楼,站在门口琢磨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突然有人喊:“恩公!”
回头见是他给赎身的那个名叫张大丫的姑娘,他就问:“你怎么还没走?”
那姑娘道:“我在等恩公。”
曹天霸皱眉:“等我作何?”
那姑娘垂首:“我爹把我娘输了,我如果回家,他会第二次卖掉我,现在我无家可归,想跟着恩公,再说恩公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为我赎身,我便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恩公的,可我不信来世,我只求今生,所以我想给恩公做个使唤丫头。”
曹天霸一指树后头探出脑袋看过来的麻子:“不成啊,我已经有人伺候。”
见是个小厮,她道:“小子怎么能服侍周全呢,恩公不肯要我,是嫌我丑?不如水仙好看?”
若说她丑,不尽然,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曹天霸只是惊讶,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去找水仙了?于是道:“你不丑,但我想为水仙赎身不是想据为己有,而是我欠某人的债,想赎出水仙去还债,不过邪气,那个水仙竟然不肯从良,我这里正愁打哪里弄个女人呢,无暇管你,你还是自寻活路吧。”
那姑娘一听,突然指着自己:“恩公既然找不到旁人,看我咋样?”
曹天霸怔了怔,看着她,比之一朵红差了很多,模样也算周正,但一想曹荣安老态龙钟的样子,再看看她也就十八九岁,曹天霸道:“不行,不瞒你说,那男人可是曹老棍子。”
曹家堡无人不识曹荣安,那姑娘听了非但没有吃惊、嫌恶,反而带着些许的欢喜:“如能嫁给曹老爷,那倒是我的福气呢,此后衣食无忧,我求之不得。”
曹天霸进一步说明:“曹老棍子七十八了。”
那姑娘却道:“九十八才好呢,老话说,嫁小的吃拳头,嫁老的吃馒头,再说可着曹家堡,谁不知道安仁堂的东家,那可是名副其实大户人家,我还怕曹老爷瞧不上我呢。”
曹天霸笑了:“你倒看得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就怕曹老棍子瞧不上你,那个老棺材瓤子癖好古怪,喜欢一朵红那种风骚的女人。”
一朵红在曹家堡名头饷,这姑娘当然也知道,微微一笑:“取悦男人而已,是女人娘胎带来的本事,我也会。”
已经赶过来的麻子撇嘴道:“你跟一朵红没法比,一朵红说话浪声浪气,走路扭来扭去,但凡她经过的地方,所有男人都看傻了眼。”
那姑娘浅浅一笑:“试试吧,假如曹老爷真的瞧不上我,我也不能强求。”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曹天霸问:“你真的同意?”
那姑娘幽幽一叹:“嫁给曹老爷,我好歹是个良家女子,假如给我爹再卖了,便沦落风尘,年轻时还好,一旦人老珠黄,妓院都不会容留你,我又往何处安身呢。”
她头脑倒也清晰,考虑的也很远,曹天霸想了想:“那好吧,不过你这名字不成,太土气了,你别看曹老棍子一把年纪,最喜欢附庸风雅,张大丫,一准不会让曹老棍子中意,你得改个名字。”
那姑娘道:“恩公为我取一个吧。”
曹天霸眯眼琢磨;“曹老棍子喜欢一朵红,你总不能叫一朵绿,而那个水仙还不愿意从良,不如你就叫芍药吧,芍药花形如牡丹,我希望你以后能大富大贵。”
那姑娘施礼道:“多谢恩公。”
曹天霸不禁感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行了,就是你了,我先带起去吃饭,然后给你买身衣裳,常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毕竟曹老棍子不比旁人,老家伙一肚子色心。”
旁边的麻子窃笑,心说你还不是看上人家乔玉贞貌美了。
然后,曹天霸带着芍药去简单吃了饭,又给她买了身衣裳,果然如他所言,略加打扮的芍药突然就明**人了,一直把她跟一朵红对比的麻子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一切准备就绪,曹天霸就带着芍药往曹荣安家里而来。
因为给曹天霸抢走了一朵红,曹荣安便将其恨之入骨,怎奈官府对曹天霸抱着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曹荣安指望不上官府,就打算撺掇曹家堡的百姓联合起来,可谁知百姓们对此并无热情,究其原因,一者是怕,二者是事不关己,曹荣安孤掌难鸣,又想私下招兵买马训练乡勇,可他放出话去之后,只有几个人前来报名,且都是年老力衰之流,曹荣安气得成日骂娘。
这天,他又把管家冯老七叫到跟前商量:“那个无能的常索走了,不知这位宋大人能力如何?你去准备点礼物,我等下去拜访下宋大人。”
冯老七道:“行,我这就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值钱的玩意。”
待想走,曹荣安喊道:“回来,不必太值钱,我只是去探探底而已。”
冯老七恍然大悟状:“我省得。”
曹荣安挥挥拐杖:“去吧。”
冯老七刚出屋子,曹家门房跑过来道:“管家大人,有客人前来拜访老爷。”
冯老七问:“什么人?”
门房摇头:“他没说,不过一男一女。”
有女人,冯老七一边好奇,一边也卸下防备,道:“请去前面的堂屋,说老爷一会子就过去。”
门房领命而去。
冯老七又转回房内向曹荣安禀报:“老爷,有客到。”
曹荣安也问:“什么人?”
冯老七摇头:“对方没说,不过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曹荣安若有所思:“女人?”
想自己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想招花惹草都没那个本事,所以在外面并无认识什么女人,于是非常纳罕,喊了冯老七搀扶,来到前面的客堂,到了堂屋门口,他清清浑浊的嗓子:“不知哪位前来拜访我曹某人?”
堂屋内的曹天霸回身哈哈一笑:“曹老爷,我还债来了。”
抢一朵红那次,彼此照面过,曹荣安既对他恨之入骨,当然清楚的记得他的模样,骇然道:“曹天霸!”
随即高呼:“来……”
“人”字还没出口,他的话远没有曹天霸的刀快,一把雪亮的刀抵住他那满是褶子的脖子,曹天霸笑了笑:“曹老爷,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我杀了你,另外一条,你娶了她。”
曹荣安顺着他手指去看,这才注意到芍药,不禁问:“她是谁?我为何要娶她?”
曹天霸微微一笑:“很简单,我抢了你的一朵红,我心里不安呢,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欠你个一朵红,就还你个芍药。”
跟个土匪讲信义,曹荣安根本不信,冷笑:“你会这么好心?”
曹天霸道:“人都带来了,你咋还不信呢。”
曹荣安抬起拐杖指着芍药:“就她能比一朵红?”
曹天霸忙道:“样貌上是差了点,但一朵红水性杨花,你不知道,自打她上了老狼山,把我那些兄弟祸害个遍,那种女人你娶回来也养不住,但芍药不同,芍药虽然也是出自风尘,不过刚入丽春楼,那个赖东家正想把她扶为头牌呢,偏她不愿过那种人尽可夫的日子,所以我为她赎了身,这不,就送来给你曹老爷么,她可是地地道道的黄花闺女,你可是占了大便宜。”
曹荣安再端量下芍药,模样周正,倒也不丑,只是跟一朵红比,他还是忘不了一朵红,于是道:“我家里不缺老妈子。”
油盐不进,曹天霸叹了声:“那没办法了,我只能走第一步。”
作势按了按刀子,吓得曹荣安忙道:“稍等。”
这个时候,芍药款款走过来,向他屈膝行了个礼,道:“曹老爷,小女子仰慕您已久,不想今天一见,曹老爷果然器宇不凡。”
曹天霸垂头看着曹荣安,只不过一副骷髅架子包着一层皮,心道这叫器宇不凡?
曹荣安却有些意外的惊喜:“你说你仰慕我?”
芍药道:“是了,可着曹家堡,谁不知道曹老爷买卖做的好,名号叫得响。”
士为知己死,曹荣安有些动容:“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芍药学着丽春楼里那些姑娘的语气道:“奴家愿意侍奉曹老爷。”
曹天霸趁机帮衬:“老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况芍药并不丑,你说你假如把一朵红娶了回来,怕这会子她已经将你家里的男人都祸害遍了,然后你一怒之下,气绝身亡,划算不划算,曹老爷是个生意人,比我明白。”
曹荣安感觉下脖子上冰凉的刀,再看看花样年华的芍药,有些心动,还是道:“怎知什么芍药牡丹的,不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内线。”
曹天霸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喊他的诨名:“曹老棍子啊曹老棍子,老子若想打劫你,有必要安插什么内线么,就你这一身骨头,我捏一下就碎了。”
曹荣安有些窘迫,又清了清嗓子:“总之我信不过你,当初你可是放言不抢曹家堡一文钱一粒米的。”
曹天霸点头:“对我,老子没抢你的钱没抢你的粮食,只不过抢了个女人。”
曹荣安气道:“这比抢钱抢粮食还严重,自打上次你把一朵红给抢走了,我都没脸出去见人,我曹荣安的一世英名,全都让你给毁了。”
曹天霸呸了口:“拉倒吧,你有的只是臭名,哪里有英名,再说我抢了一朵红还你个芍药,咱们两下清了。”
曹荣安不甘道:“不能这么简单。”
曹天霸失去了耐性:“你还想怎样?”
曹荣安道:“你得把此事公告曹家堡乡亲父老,我总得挽回一些面子。”
曹天霸冷冷一笑:“早听说你贪得无厌,现在看果然不假,算了,咱们的这场交易黄了,所以……”
手下稍微用力,曹荣安感觉刀滑坡了皮肤,一疼,忙道:“好吧我同意。”
曹天霸立即收回刀子,哈哈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早这么痛快多好。”
曹荣安抬手摸了摸脖子的痛处,微微破了点皮,他心有余悸,假如方才再坚持,只怕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正此时,冯老七已经把家丁都叫了来,几十号人个个手中拎着家伙,把客堂的门堵住,冯老七高喝:“曹天霸,你今天是插翅难逃了!”
曹天霸哈哈一笑,与此同时手中的刀便射了出去,毫无偏差,正中冯老七手腕处,冯老七吓得哇哇大叫,曹天霸回头看看曹荣安:“曹老爷,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我是来给你送大礼的。”
曹荣安看了看自己的家丁,心道就凭你们这几瓣蒜能斗得过他,于是道:“都退下。”
这会子冯老七跑的比谁都快,那些家丁也纷纷退了下去。
曹荣安转头看曹天霸:“我够有诚意吧。”
曹天霸哈哈一笑:“还行,不过曹老爷咱们事先说好,我花了二百两给你买了个小夫人,不图你感恩戴德,只希望你待芍药好,假如你对她不好,你该知道,三更半夜,我都会来拜访你的。”
拜访的深层含义,曹荣安当然明白,于是道:“我的女人,我当然疼。”
曹天霸就哈哈笑拱手告辞,临出门过来对芍药道:“以后,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芍药深施礼:“恩公保重。”
曹天霸就大大方方的出了堂屋而去。
曹荣安老奸巨猾,那种情形下,不敢违背曹天霸的意思,但对芍药根本不放心,于是让人往丽春楼打听情况,得知是有个姑娘给人花了二百两银子赎身了,他又让人去打听了芍药是如何卖进丽春楼的,得知芍药姓张,其父烂赌,输光了家业,连老婆女儿都卖了,于是确定芍药不是曹天霸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曹荣安就广撒请柬,他要续娶新夫人。
巧的是,那天刚好是宋绣程出嫁的日子。
阮福财早让人把请柬送到乔家,日子到了,在前头忙完的玉贞回到内宅,见母亲正在廊上闲坐,就道:“娘,今天是表哥大喜的日子,您不去贺喜?”
078章 第一单
庭中红花绿树交错,有金子般的阳光于上面跳跃。
阮氏却不是在赏风景,而是在想心事,听玉贞问她为何不去阮家贺喜,她愤愤道:“从此两家是仇人!”
玉贞噗嗤笑了,随即坐在她身边:“您何苦呢,舅舅一直都是个唯利是图之人。”
阮氏道:“我也不只是气你舅舅,我气的是致文,他可是口口声声说非你不娶,一听说你祖父犯了事,他立马掉头娶了宋小姐,我当初可真是看错了他。”
玉贞见母亲一只手不停的垂着肩膀,知道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站起,一边给阮氏捏肩一边劝:“明哲保身,表哥这是聪明。”
阮氏突然回头:“这会子你怎么倒替他说好话呢?”
玉贞想说,或许因为不喜欢,也就不会太在意,正待开口,麦子匆匆跑过来:“小姐,有人买药!”
麦子满脸欢喜,自打药房开业至今,这可是第一次有客人光顾,玉贞轻轻拍了下母亲的肩:“您别气了,亲戚一场,该贺喜还得去贺喜。”
阮氏啐了口:“我才不会去。”
玉贞劝不动,只好道:“您自己掂量吧,我去前头了。”
待来到铺面上,见那客人是个年迈的老妇,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俨然街上乞讨的乞丐,玉贞于柜台内和颜悦色的问:“老人家,您想抓药?”
老妇点了下头,然后颤颤悠悠的抬起手,把一张方子递给玉贞。
玉贞接过方子看下面,是荣济堂开的,她知道荣济堂是曹荣安的医馆,捏着方子,想起丑妹曾经说过的话,曹荣安曾想收买丑妹的父亲以陷害乔家,突然间她火气腾的窜了上来,捏着方子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麦子曾问:“小姐,既然知道是曹老棍子害的老爷,为何不报官?”
报官?玉贞考虑的是,无凭无据,能够作证的,唯有丑妹,可官府会相信一个土匪的话吗?假如不能一招即中把曹荣安治罪,还不如慢慢来,等找到确凿的证据,那个时候曹荣安想翻身都难。
所以,她压下心头的怒火,对那老妇道:“曹家堡药房不止我一家,您为何拉力我这里抓药呢?”
老妇据实而言:“便宜。”
是的,玉贞已经在曹家堡各处张贴了公告,乔家药房开业之初,半价酬谢父老乡亲,也正因为这半价的事,曾有很多药房联合起来找她质问,说她以此会搞乱生药行当,她只是淡淡一句:“各位的药房,开业之初不都是有招徕客人的举措么。”
于是大家哑口无言,所以这老妇方说贪图便宜而来,玉贞又道:“您这方子我看了,该是治疗伤寒之症,虽是小病,但您该知道用药禁忌,所谓十八反十九畏,您必须保证在我这里抓药之后,不能再用其他药房的药,否则药物相克,小病或许能够酿成大病,乃至丢了性命。”
老妇点头:“女东家放心,我家穷,若不是你这里药房的药材便宜,我那老头子只能硬撑着了,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别的药房抓药。”
玉贞道:“如此甚好,还有一点,我们这里代客煎药,您是拿回去自己煎熬?还是我们替你煎熬?”
老妇听闻,带着些许欢喜:“我家里穷的连铫子都没有,如果你们能帮我熬药,最好不过了。”
玉贞就道:“那您老往那里坐下等着,我给您抓药熬药。”
然后,她就按照方子上的药物剂量,逐样称量好,再交给麦子去煎熬。
熬药是个慢功夫,玉贞闲着就过来同老妇拉家常,侧面打听下曹家堡对乔家药房此举的反应,老妇朴实,有问必答,听说大家对乔家药房半价酬宾议论纷纷,有说玉贞此举是想挽回乔镇山曾经的声誉,有说玉贞此举是剜肉补疮,有替乔家鸣不平者,更多的人还对乔家药房卖出的药材吃死了人耿耿于怀。
玉贞听罢,笑问:“您老不怕?”
老妇道:“我们穷人命贱,没钱抓药,只能病死。”
原来也并非是对乔家的信任,而是无奈之举罢了,总归有客人上门,玉贞想了想:“这样吧,今天这些药我不收您的银子,只请您在家里的病人服了我们药房的药痊愈后,替我们各处宣扬下。”
老妇满面惊喜:“真的不要钱?”
玉贞点头:“当然。”
等药熬好了,麦子提着药铫子进到铺子里,玉贞唤过叫长顺的伙计:“等下你送老人家回去,切记,要亲眼看着病人服药之后再回来。”
长顺应了,接过药铫子。
老妇千恩万谢。
待想走,玉贞道:“慢着。”
老妇回头:“女东家,你说了不要银子的。”
玉贞一笑:“不是银子的事,您这样的年纪,应该知道发生在我父亲身上的一些事,我说是有人陷害乔家,或许您不信,但为了证明我们卖出的药材没问题,一,我要亲自试药,二,还需要您在这方子上签字画押。”
老妇道:“这么麻烦。”
玉贞叹息:“没法子,我就是想证明给大家看,乔家药房所卖出的药材根本没有问题,我爹当年经营药房也没问题,而是有人故意陷害乔家。”
乔家的事,老妇当然知道一二,当初闹得满城风雨,谁会不知道呢,但老妇无意去管这种江湖恩怨,只求能够买到药救自己男人一命,于是道:“行啊,你说怎么样都成。”
玉贞喊麦子取了碗来,然后把药铫子里的汤药倒了一些在碗中。
麦子急忙道:“小姐,虽然这些不是毒药,但小姐没病,服药也对身子有害。”
玉贞端着碗,看着里面黑乎乎的药汤:“若非如此,咱们又如何证明这药不是毒药呢,神农为救天下病苦之人曾尝百草,我为了替父亲洗清不白之冤,试药,有又何妨。”
麦子带着哭腔:“可神农最后还是因为服下断肠草而亡。”
这些故事,都是玉贞讲给她听的。
玉贞故作轻松一笑:“这只是治疗伤寒的药,不是断肠草。”
说着将药碗中的药一饮而尽,然后对老妇道:“您看,我这药没问题,假如有问题,首先死的会是我。”
老妇只顾着吃惊了,乔镇山威名赫赫,没想到伏虎无犬女。
玉贞又让麦子取了印泥过来,老妇不会写字,便在方子上按了手印,以此证明,乔家药房所卖出的药材,都是按照坐堂先生方子上所开。
一切就绪,玉贞方道:“您老慢走。”
079章 借丫头
艰难迈出第一步,玉贞非常高兴。
送走老妇,她收好方子,便回到内宅。
阮氏正在廊上翘首期盼,见她回,迎下台矶:“怎么样?”
玉贞微微一笑:“成了。”
阮氏手扶心口:“阿弥陀佛,总算有生意了。”
玉贞道:“爹刚来关东时,不也是白手起家么,咱们现在就当做白手起家了,万事开头难,一点点总会好的。”
阮氏点头:“你说的也没错,可乔家如今在曹家堡的名声……”
欲言又止,无尽感怀。
玉贞信心十足:“乔家的声誉,我会挽回来的,您放心,倒是另外一件事,表哥今天成亲,您真不打算过去贺喜?”
阮氏斩钉截铁道:“当然不去,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玉贞笑了笑:“致武和致宝还是不错的,舅妈也算宽厚。”
阮氏哼了声:“那算宽厚?是老实,家中的事,里里外外都是你舅舅一个人做主,她就像放在台前的傀儡。”
玉贞挽住她的手臂:“行了,您别一竹篙打死一船人,喜酒还是得去吃的,亲戚一场,咱们如果不去,回头舅舅又有话来磕打咱们了。”
阮氏很是不屑:“随便他。”
玉贞叹了声:“娘既然不肯去,那就我去吧。”
阮氏立即道:“你这孩子是傻了么,你舅舅两次登门退婚,最后你表哥也不要你了,你却恭贺他新婚之喜。”
玉贞眸光闪烁,心中所想的,不便跟母亲说,只含笑安慰母亲:“咱们在曹家堡本就人单势孤,倘或失去了舅舅这么个亲戚,更是孤掌难鸣了,您何必为那桩婚事耿耿于怀呢,有道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能说我与表哥没有缘分,再说了,怎知不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
最后这一句,让阮氏忽然想起宋赤诚来,就道:“大小姐一个女儿家,豁出去不要脸,央求我替她找个媒人去宋家提亲,到底那个宋公子是何等人物?”
玉贞琢磨该怎么描述宋赤诚,往坏了说,不厚道,往好了说,怕母亲多想,最后道:“就那样。”
阮氏看着她:“啥叫就那样?他作何营生的?年方几何?有无娶亲?品貌如何?”
玉贞咯咯一笑:“瞧您问的这个详细,您真打算替大姐请媒人?”
阮氏压低声音:“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还不是为了你。”
玉贞就知道母亲所想,摇摇头:“那您甭惦记了,我对此人没有好感。”
阮氏皱眉:“啥叫没有好感?自古以来,男婚女嫁,洞房花烛夜彼此才相识,也不都过一辈子,你不小了,该出嫁了。”
玉贞知道,如果纠缠下去,母亲会没完没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么,于是道:“这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回房换件衣裳,然后去舅舅家吃喜酒。”
说完即走。
阮氏喊她:“不准去!”
玉贞回头调皮的一笑:“这可由不得您了,爹说过,此后这个家我做主。”
阮氏气的直跳脚:“你把这个当成尚方宝剑了!”
玉贞扮个鬼脸:“没错。”
阮氏竟给她气笑了,无奈的晃晃脑袋,忽然想起女儿满一岁的时候,有个云游四方的江湖术士,见她抱着玉贞在街边走,那术士吃惊道:“此女将来,必成大器。”
当初阮氏根本不信,想着一个女儿家文不能朝堂议事,武不能上阵杀敌,又不能开铺子做买卖,能成什么大器,而今想来,那江湖术士的话正一点点的应验,最起码玉贞身为女儿家,开了间买卖铺子,已经在曹家堡传开了。
轻声一叹,不求女儿成大器,只祈祷她能够平平安安。
再说玉贞,回房换好了衣裳,忽然想起自己不能这样单枪匹马的去吃喜酒,而麦子又在铺子里照看生意,于是转身往富氏房中而来。
自打听说乔广元已经平安无事,一家子都非常高兴,也都在等候能够回京的佳音,富氏心情不错,正于房中同着几个女儿说话,既然乔广元无罪了,富氏想着,玉宛和玉馨的夫家,也会很快接两个女儿回去。
玉宛倒还有些骨气:“接我也不会回去,当时家里出了事,我都急坏了,他不来安慰我,还将我休了,甭指望我会继续跟他过日子。”
玉馨却道:“不为男人,为着孩子,也得回去,不然你我就在娘家白吃白住一辈子?”
玉宛语塞,忽然想起玉贞开买卖的事:“怎么叫白吃白住呢,四妹妹比你我都还小,她都能够做生意养家糊口,为何你我不能。”
玉馨一听,吓得缩着脑袋:“做生意,我可不会。”
玉宛却道:“第一次读书识字,我也以为我永远都学不会呢,只要肯学,就一定学得会,我现在就去找四妹。”
刚想出去,丫头进来禀报:“大奶奶,四小姐来了。”
玉宛一喜,随即迎了出去,刚好玉贞走了进来,她劈头就道:“四妹,我要跟你学做生意。”
玉贞一怔:“二姐,你怎么突然有此想法呢?”
玉宛一叹:“我是不想白吃白住,毕竟我已经是嫁出门的女儿。”
玉贞淡淡一笑:“嫁出门,这不又回门了么,谁敢说你白吃白住。”
玉宛非常感动:“四妹,你真好。”
里间的富氏喊道;“怎么堵在门口说话呢,还不进来。”
于是,玉贞和玉宛携手走了进去,见了富氏,玉贞有礼,富氏道:“一家人,成日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么多礼,你不嫌累,我还看够了呢,以后你来,有话就说,再多礼,大娘可觉着你是没把大娘当家人。”
玉贞谢过。
富氏请她做,她道:“不坐了,我是向大娘借两个丫头使唤的。”
富氏凝眉;“借两个丫头?”
玉贞点头:“是的,今日我表哥成亲,我娘身上不舒服,所以我去替我娘贺喜,麦子在铺子上走不开,您说我一个人去赴酒宴,是不是辱没了乔家的威名呢。”
自打富氏来后,玉贞便发现,这个女人一言一行颇具大家风范,一看即知道是名门大户教育出来的女子,原本以为她也会非常注重乔家声誉,借丫头,她会满口答应,谁料,富氏却道:“你是个女儿家,怎么能去赴酒宴呢,抛头露面,不成体统,这种事还是叫你大哥去吧。”
080章 吃喜酒
富氏不肯借丫头,还阻止玉贞却阮家贺喜,并建议让乔继祖代替。
玉贞也不反驳,只道:“也好,告诉大哥,只随二十两的喜酒钱即可。”
富氏扭头看来,满脸吃惊:“二十两!”
玉贞点头:“那是我亲娘舅家,少了怕拿不出手。”
富氏微微一滞,随即道:“既是你亲娘舅家,继祖代你去恐怕不太好,毕竟谁都不认识他,不如还是你去吧。”
玉贞暗暗一笑:“是,那丫头呢?”
富氏就左右看看:“绿萍红叶,你们随四小姐去,记住,虽然你们是我房里的,但四小姐也是你们的主子,四小姐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对四小姐的话要唯命是从。”
两个丫头先朝她施礼,然后再向玉贞施礼:“奴婢记住了。”
玉贞就对富氏道:“大娘,那我走了,别错过了酒宴。”
富氏颔首。
玉贞就带着两个丫头打侧门出来,既然要讲排场,没有轿子和车可不成,于是琢磨在街上雇辆车,邪性的是,平时那些等待客人的马车骡车驴车排成行,今天却一个都不见,她接连找了两条街,都没有,正左右的转圈寻觅,忽然发现个熟悉的身影,那么高大,又穿得花花绿绿的,除了曹天霸不会有第二人,她正思量要不要打个招呼,却见打一家酒馆走出个男人,那男人见了曹天霸拱手施礼,朗声道:“呦,这不是……”
这男人非是旁人,而是丽春楼的东家赖长有,话到此次他忽然想起,那天竟然忘了问对方的名字,于是改口道:“不想在此遇到阁下,阁下既然已经替张家那个姑娘赎了身,不如再把李家姑娘也赎走吧。”
之所以这样说,是他新买个李姑娘,同芍药一样宁死不从,觉着曹天霸就是个土财主,头脑简单,兜里钱多,充装侠客,挥金如土。
曹天霸当然已经认出了他,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道:“今天没空,改天定去捧场。”
待想走,赖长有拦着道:“别改天了,今天刚好是黄道吉日。”
曹天霸再次推辞:“今天我真的有事。”
他越是客气,赖长有越是觉着人善可欺,意味深长的一笑:“阁下该不会是因为我楼里的头牌水仙姑娘没跟你走,而记恨在心吧?”
曹天霸就有些生气,仍旧耐着性子:“犯不着。”
赖长有道:“那阁下为何……”
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动手的不是曹天霸,而是曹天霸旁边的麻子,打完,麻子嘀咕;“磨磨唧唧,真烦人。”
曹天霸一笑:“好小子,够聪明。”
麻子道:“跟了大当家多少年,这点眼色还是能看出来的。”
曹天霸转身就走,忽然发现正偷窥他的玉贞。
玉贞看热闹看的太投入,不曾想抽身太晚,扭身想走,曹天霸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道:“为何见了我就走?”
玉贞脸色冰冷的反问:“你这种人,不该是人人避之不及吗?”
曹天霸当她是指自己的土匪身份,想说什么,见玉贞身边有两个丫头模样的人,于是挥手喝退,然后才柔声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已经准备下山,今天就是过来找铺面的。”
玉贞垂目,见他的手还抓着自己的胳膊,使劲一甩,没甩开,气道:“你不干净,别碰我。”
曹天霸连忙松开手,然后上下左右的把自己打量,又抬起胳膊闻了闻,感觉奇怪:“下山之时我洗过了,衣裳也是新换的,很干净啊。”
玉贞懒得把话说破,只道:“我还有事。”
抬腿就走,曹天霸看着她的背影喊:“我今天也有事,改天去看你!”
玉贞头也不回的骂了句:“无赖。”
车没赁到,又碰上这种事,心情不佳,步行来到阮家时,刚好是阮福财和夫人阮秋氏正在门口迎接宾客,见了她,阮福财夫妇皆是一愣,原本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呢,没料到玉贞能来贺喜,阮秋氏忙过来拉住玉贞的手:“玉贞来了,你娘呢?”
本是随意的一句客套话,玉贞冷冷道:“我娘说了,从此两家是仇人,不肯来。”
阮福财听了顿时不高兴了:“她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她的亲哥哥。”
玉贞咧嘴极快的笑了下,所以看上去很假,道:“可您做的事委实不是一个亲哥哥该做的。”
阮福财语塞,随即恼怒道:“乔玉贞,你是来贺喜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
玉贞倒是不生气不发作,微微一笑:“当然是来贺喜的。”
阮福财气道:“那还不进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阮秋氏忙拦着玉贞:“走,我陪你进去。”
玉贞道:“今日是表哥大喜的日子,宾客多,你还是帮舅舅在这里迎客吧,我又不是外人,各处都熟,我去找致武顽。”
阮秋氏点头:“也好,那你去吧。”
玉贞待想走,阮福财忽然发现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哟喂,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怎么有银子买丫头使唤呢?”
玉贞回眸一笑:“我祖父打京城给我送来的,家里还有几十个呢。”
阮福财口中咝了声:“你祖父不是……”
玉贞抢过去道:“我祖父老当益壮,得朝廷倚重,披挂上阵,往南边去打太平军了。”
阮福财半信半疑状。
玉贞又道:“不信去问问你那亲家,朝廷的事,他该了然的。”
阮福财自言自语的嘀咕:“他祖父如果真的没事了,那可是一品官,宋大人才三品,我是不是亏了?”
阮秋氏摇头感叹:“儿子娶个媳妇,瞧你这左算右算,这又不是做生意。”
阮福财没好气道:“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婚约大事婚约大事,这可比做生意还重要,做生意陪了,还有翻身的机会,婚约上若是陪了,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那宋茂卿是个武官,协领,有兵马,我又不敢让儿子休了他女儿。”
阮秋氏无奈长叹,自己男人是什么样她最清楚,连喝杯茶都能算计,喝剩的茶叶绝对不会倒掉,而是晒干,然后放到铺子里去卖给那些穷苦人家用来待客,虽然价格极低,多少也有赚头,儿子的婚姻大事他更是废寝忘食的算计,媳妇马上进门了,他还在算计。
刚好有客人到,阮秋氏就转身去同客人寒暄了。
081章 金佛
阮福财虽然为人吝啬,总归是曹家堡本地户,又经商多年,所以前来贺喜的宾客不少。
前头是热热闹闹,后宅是安安静静,玉贞和致武相对坐在炕上,玉贞好奇的问:“你怎么不去帮忙支应呢?”
刚练了一套拳脚,致武一边用手巾擦着汗水一边道:“我爹那张嘴一个顶十个,用不着我。”
玉贞笑了笑:“是你懒才对。”
致武却哼了声:“是我心里有气才对,我爹那人,针眼大的事都能算计,我都习惯了,可我大哥不该出尔反尔,他不是非你不娶么,转头就娶了宋小姐,他也就是我亲大哥,他如果是我朋友,我早与他割袍断义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玉贞道:“你也别怪表哥,只能说我们两个没缘分。”
致武看着她:“他那样薄情寡义你还替他说话,玉贞,你就是太善良了,换做是我……”
玉贞咯咯的笑:“换做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娶我?行了吧,那样多丢人。”
致武却道:“换做是我,不哭不闹不上吊,直接把他和曹老棍子的勾当捅出去,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曹老棍子臭名远扬,同那种人来往,准没好事。”
玉贞一惊:“之前你不是说与曹荣安交往的是舅舅吗?”
致武左右看了看,房中没有其他人,回头见窗户也关着,这才探过身子小声道:“之前是我错觉,我爹是同曹老棍子有来往,但实际上我爹都是按照我大哥的交代去见曹老棍子的。”
玉贞心里明明是噗通噗通的狂跳,故作如常的神色:“现在阮家的生意都是表哥打理,而曹荣安又是曹家堡的大户,表哥同他交往也很正常。”
致武撇撇嘴:“拉倒吧,他们才不正常呢,大哥和曹老棍子经常秘密约见,假如真是生意上的事,作何神神秘秘,见不得人似的。”
说完,发现自己在出卖亲哥哥,方才意气用事,说话不计后果,忙道:“玉贞,你该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
正心事重重的玉贞忽而笑了笑:“傻瓜,我当然不会出去说,毕竟咱们是中表之亲。”
致武如释重负:“实在不行,我娶你。”
玉贞笑道:“得了吧,你还是个小屁孩呢。”
致武攥紧拳头给她看:“我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两个人说说笑笑,转眼新媳妇进门了,鼓乐喧天,热闹非凡,致武虽然跟玉贞年岁相仿,到底是孩子心性,转瞬就忘了方才的不快,道:“走,看看去。”
玉贞犹豫下,点头:“好。”
两个人直接去了喜堂,喜堂内外红彤彤的,非常喜庆,宾客们大多挤在此处等着看新郎新娘拜天地,人很多,致武拉着玉贞挤进去,见阮福财和阮秋氏已经端坐在上,而阮致文和蒙着盖头的宋绣程站在前方,等傧相高声唱礼:“一拜天地!”
阮致文含着得意的笑拜了下去。
喜娘搀着宋绣程也拜了拜。
傧相又唱:“二拜高堂!”
阮致文昂首挺胸,春风得意的拜向父母。
而今宋茂卿成为曹家堡的父母官,他能娶到协领大人的千金,曹家堡一时传为美谈,不知多少人羡慕他呢。
宋绣程也给公婆行拜礼,而今父亲复了官职还高升,大哥又带着西太后的恩赏打点了她的嫁妆,她也正是风光无限。
傧相三唱:“夫妻对拜!”
阮致文一转身,正待拜,忽然发现人群中的玉贞,他登时愣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整个人僵在当地。
宋绣程正欲行礼,隔着盖头,朦朦胧胧的,隐约发现他脸色不对,而他呆呆的望着自己身后,怎奈身为新娘子得注重礼仪,无法回头,暗自猜测,到底是什么人会让阮致文如此惊骇?
这时旁边的喜娘悄声对阮致文道:“新郎官,夫妻对拜了。”
阮致文恍如一梦醒来,这才拜了下去。
傧相喊:“礼成,送入洞房!”
阮致文木讷的牵着大红绸子结成的花朵,和宋绣程去了新房。
接着,便是宾客入席时间了。
阮秋氏招呼完一些女眷,忽然想起玉贞来,于是过来安排玉贞往女眷的席面。
玉贞忽然想起:“差点忘了,礼钱还没写账呢。”
阮秋氏道:“你能来,说明没有记恨你舅舅,礼钱就免了。”
玉贞微微一笑:“不能白吃,您去忙吧,我去前头写礼。”
阮秋氏指着她:“你这孩子,这一举一动可真是像你爹。”
说完叹了声:“大喜的日子,提那些作何,行了我去招呼客人了。”
玉贞嗯了声,带着绿萍红叶往前头的敞厅,陆陆续续有宾客到,都挤在敞厅门口等着写礼,玉贞见人多,故意抢了进去,刚想掏出银子递给执笔的先生,突然听见后面有人高喊着:“乔家药房,乔东家,乔玉贞礼到!”
玉贞猛一回头,碍于人多,看不清外面的状况。
只等那人又喊着:“让一让!”
人群分开,露出一条通道,玉贞伸长脖子看过去,见有两个壮汉抬着个木质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物,只是用红绸蒙着,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来到执笔先生跟前,两个壮汉掀开红绸,玉贞得以看见,托盘上放置的,竟是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
玉贞不知发生了什么,暗忖在曹家堡难道有重姓重名者,可乔家药房在曹家堡却是独一无二的,然自己并不认识这两个壮汉。
而此时,那两个壮汉把金佛郑重的请下来,放在执笔先生面前的书案上,道:“此是乔家药房女东家乔玉贞,恭贺表哥阮家大少阮致文新婚之喜的贺礼,请收好。”
他们提到表哥,玉贞确认该是自己无疑,可根本不认识这二人啊!
那执笔的先生面对如此贵重的礼物,傻了似的看了半天,问:“哪个乔玉贞?”
两个壮汉一笑:“当然是威名赫赫的乔镇山之女,现如今乔家药房的东家兼掌柜。”
瞬间,人群沸腾,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乔镇山已经故去,乔家业已破产,留下孤儿寡母无法度日,连大宅都卖了,而今却拿出这么贵重的礼物,到底乔家是真破败了?还是虚晃一枪呢?
082章 再次盗名
玉贞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的来恭贺阮致文新婚之喜,是玩的一个心计,想着这种场合毕竟是宾朋满座,越是人多的时候,越是方便宣扬乔家药房,她肩负乔家药房走出来,要让曹家堡的人都知道乔家没有倒。
然她万没想到的是,竟有人冒她之名前来送贺礼,踟蹰下,没有上前询问那二人是何人指使而来,如是那样,会让对方尴尬,会让旁人笑话,然而这么贵重的礼,写账先生不敢收,只好差人把阮福财叫了来。
面对那尊金佛,阮福财亦是傻了似的,看了半天发现玉贞也在,难以置信的问:“假的吧?”
之所以难以置信,一是他不信乔家还如此富有,二他不信玉贞如此好心。
玉贞报之一笑:“舅舅如此说,只说明舅舅不懂此道,当然,阮家只是个小商户,没见过这种贵重之物,舅舅不懂也就无可厚非。”
阮福财给她一顿奚落,气道:“乔玉贞,你非得埋汰我几句方能心中好过是吗?”
玉贞得意一笑,不做回应。
阮福财过去试着捧起金佛,用力太轻,竟然没抱动,此时才发现这金佛货是真品,顿时目瞪口呆,扼制不住内心的欢喜,重又过去抱了抱,憋红了一张脸,方把金佛抱起,然后,便喊着:“快快快,帮我放下来!”
过来几个宾客,帮着他把金佛放到书案上,他转头看玉贞时,便是笑容可掬,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道:“玉贞啊,常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果然不假,乔家还是那么富有,舅舅可是没想到能带这么贵重的礼物来贺喜,舅舅这厢谢过了。”
说完,竟要施礼。
真是个财奴,玉贞虚扶下:“舅舅不必如此,怎么说您都是我娘的亲哥哥,常言也道,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表哥新婚之喜,我理当恭贺。”
阮福财满面堆笑,连说:“好好。”
转头吩咐写账先生:“记下。”
写账先生于是执笔写下:贺礼——金佛一尊,贺喜人——乔玉贞。
玉贞见状,道:“麻烦您重新写下,应该是乔家药房东家乔玉贞。”
重写,有些麻烦,先生问:“有什么不同吗?”
玉贞道:“怕有重名者。”
这么厚重的大礼,阮福财高兴的无以言表,指着先生:“叫你重写就重写。”
先生无奈,勾了之前写的那个,按照玉贞交代的重新写下。
玉贞心满意足,忽然想起那两个送金佛的壮汉,忙四处寻找,已然不见,她就挤出人群再去找,不见人影,暗忖到底是谁这样帮自己呢?曹天霸?宋赤诚?唯有他们两个,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
然后,酒宴开始,宾客相继入座,她没有回女眷的席面,而是直接坐在男宾席上,满座都是男人,唯她一个簪花者,大家有些好奇,相问,她就道:“女宾处没有座位了。”
接着,就与这些男宾推杯换盏,于座差不多都是商户,彼此互相自我介绍,彼此恭维几句,诸如你的生意兴隆,不过尔尔,又彼此询问下对方的生意如何,玉贞大大方方道:“托福,还算不错。”
一顿酒席下来,很多人记住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子,原来竟然是乔家药房的女东家。
玉贞成功树立起自己的形象,不敢贪杯,与在座各位虚情假意的告辞一番,喊了绿萍和红叶,准备回家。
不想刚出阮家大门,便感觉头昏脑涨,暗骂舅舅抠门,儿子新婚之喜,他还用这种劣酒待客,这种酒后劲足,容易伤身,苦于没有轿子没有车,脚步踉跄,绿萍和红叶忙左右扶住她:“四小姐,你没事吧?”
玉贞撑着一笑:“没事。”
给两个丫头架着走了一段路,感觉脚下没根,身上轻飘欲飞,无奈唯有让绿萍往街边看看有没有车出赁,绿萍正待去找,有人喊玉贞的名字:“玉贞,你这是怎么了?”
玉贞只觉耳朵像蒙着一层布,听声音有些耳熟,勉强睁眼去看,见那人身姿挺拔风雅俊朗,宋赤诚无疑,懒懒回他:“酒吃多了。”
宋赤诚丢开自己的马缰绳给秉顺,过来搀扶住玉贞,埋怨道:“吃这么多酒会伤身子的。”
玉贞傻傻的呵呵笑着:“我是去恭贺你妹妹和我表哥新婚之喜的。”
宋赤诚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他知道玉贞和阮致文曾经有过婚约,耐人寻味的问道:“你不开心?”
玉贞摇手:“我开心,我当然开心,我不开心又怎么会送那么大的礼呢。”
四肢发软,醉态十足,但心里是清醒的,提及大礼,忽然想起金佛,便想试探下宋赤诚,看背后之人到底是不是他,于是问:“你为何要帮我?”
宋赤诚以为她指的是乔广元的事,本不是自己的功劳,盗了别人之名,给玉贞一问,不免底气不足,但他习惯了扮戏,面上却不漏声色,道:“我喜欢你。”
闻听此言,玉贞才发现自己是给他扶着的,连忙挣脱,差点摔倒,红叶及时扶住,玉贞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宋公子,请自重。”
宋赤诚提一步来到她面前:“我喜欢你没有错。”
玉贞闪躲一边:“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公子不该当着我说着这种话。”
宋赤诚揣摩她的话意,探寻的问:“你的意思,要我请媒人去贵府求亲?”
玉贞忙道:“当然不是。”
宋赤诚如释重负,如果真要他往乔家提亲,势必会闹出太大的动静,他很怕给朝廷知道,想同玉贞相好,打算只是在暗地里。
玉贞又道:“我对宋公子除了感激,并无其他念想,而我父亲故去不足三年,我立志为其守孝,此三年内不会谈婚论嫁,所以请宋公子别在存有那种心思,更麻烦宋公子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那么大一尊金佛,送给那种人,实在可惜。”
宋赤诚怔愣:“金佛?”
待玉贞回头看他:“对啊,是金佛,那么大一尊金佛,价值连城,你却帮我送给了表哥,我很心疼。”
宋赤诚已经有吃惊恢复到平常是神色:“我喜欢帮你。”
刚好此时绿萍已经赁了马车来,玉贞无法面对他含情脉脉的眼神,更不知如何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与他告辞,上了马车匆匆而去。
083章 不娶之恩
车行半路,玉贞只觉胃中翻腾,忙喊停了车,绿萍和红叶搀着她下来后,她就推开两个丫头,踉踉跄跄奔向街边,突然有人挽住了她的手臂:“玉儿,你怎么了?”
是曹天霸。
刚好,玉贞一口喷出,秽物一点不剩都落在他身上,曹天霸皱眉,啧啧道:“哎呀我的娘啊,新买的衣裳,就这样让你给糟践了。”
说完三两下退掉衣裳,扶着继续呕吐的玉贞,一壁回头吩咐麻子:“弄点水来。”
麻子蹬蹬跑进旁边一家商号,不多时舀满满一葫芦瓢水出来,曹天霸接过,喂了玉贞几口,待漱干净了嘴,玉贞不顾自己的狼狈,仰头看着他:“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刚逃开宋赤诚,便遇到曹天霸,到底是自己的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曹天霸笑道:“今天是你表哥大喜的日子。”
他这么一说,玉贞忽然想起那尊金佛来,虽然宋赤诚含糊其辞的承认金佛是他送的,玉贞还是鬼使神差的问曹天霸:“为何冒我之名送尊金佛给我表哥做贺礼?”
曹天霸不假思索:“为了感谢他。”
玉贞蹙眉:“感谢他?”
曹天霸笑容温暖,声音轻柔:“感谢他对你的不娶之恩。”
玉贞明白他言下之意是什么,忙把头扭向一旁:“价值连城,岂不可惜。”
曹天霸道:“不可惜,如能以举世之宝换得你,就不可惜。”
玉贞轻嗤:“油腔滑调。”
曹天霸又道:“再说,我知道你舅舅那个人不地道,在乔家最危难的时候,他登门退婚,你为此恨透了他,所以我送这尊金佛给他,此后他就甭想安生了。”
玉贞不解,回头看来:“此话怎讲?”
曹天霸非常得意,眉飞色舞道:“很简单,那么多人目睹了金佛,不出三日,便传遍整个曹家堡乃至曹家堡附近的十里八庄,树大招风财大招贼,以后会经常有贼匪光顾阮家的,所以你舅舅不会得安生。”
玉贞愕然看着他:“曹天霸,你怎么如此阴险!”
明明是骂他,曹天霸也不气,还哈哈一笑:“世道不好,不得不阴险。”
玉贞哼了声:“强词夺理。”
不过心里却隐隐有种报复过后的快感,然而猛地想起曹天霸和赖长有的那段对话,心中又生起一种嫌恶之感,喊绿萍和红叶:“我们走。”
曹天霸堵住她:“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玉贞冷冷道:“可我没话跟你说。”
曹天霸点头:“好,你不必开口,听着就是。”
玉贞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世上竟有如此无赖之徒,往旁边闪开又想走,曹天霸一把抓住她,玉贞气的使劲甩手:“别碰我,你不干净!”
曹天霸又是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不干净也是给你吐的,再说那衣裳我脱掉了。”
还是没能明白玉贞的话,玉贞也不好说破,只强调:“我很难受,想回家歇着。”
如此,曹天霸道:“那成,以后我再找你。”
总算摆脱了他,玉贞上了马车赶紧回了家。
曹天霸还恋恋不舍的注视着,麻子一旁道:“大当家的,走远了。”
曹天霸手一伸,麻子便把缰绳递到他手里,翻身上马,喊了声“驾”,直接奔去了翰林胡同。
进了许诸葛的家门,正在院子里洗衣裳的许夫人忙迎上前:“大当家的来了老许正在上课呢,我去叫他。”
曹天霸一摆手:“不必,我坐下等他一会,教书育人是大事,别打扰诸葛了。”
许夫人永远都是以恩人来待他,含笑道:“大当家的明事理,我给大当家的倒茶去。”
曹天霸点下头,就在凌霄花架子下的石凳上坐了,许诸葛的内宅不算大,但和精巧,布置的也非常有品位,他坐在那里一边想心事一边赏春景,麻子站在他身侧等着吩咐。
少顷,许夫人端了茶具出来,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道:“大当家的请用茶。”
说完,转身想走,曹天霸喊他:“大嫂,你忙吗?”
许夫人指着泥盆:“不忙,大当家的有事?”
曹天霸指着自己对面的石凳:“大嫂既不忙,坐下咱们说几句话。”
许夫人道:“大当家的有话请讲,我就不坐了。”
这女人一直过分客气,曹天霸三令五申不必如此,她依然故我,曹天霸也就只能由着她了,就道:“……是这么回事”
挺大个爷们,平时说话声如洪钟,此时却突然低了下去,有些难为情。
许夫人何等聪慧,试着问:“是为了乔小姐?”
曹天霸倒是吃惊了:“果然是有其夫必有其妇,大嫂一眼就把我看穿了,聪明,实在聪明。”
给他一顿夸,许夫人倒不好意思了:“大当家的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唯有那个乔小姐能让大当家如此犯愁了。”
曹天霸应景的叹了声:“可不是,大嫂你是女人,你应该明白女人的心,她对我,不说厌恶,也不说喜欢,总是若即若离模棱两可间,我搞不清她心里所想,所以有些犯愁。”
许夫人微微一笑:“我没见过乔小姐,更不了解乔小姐,所以猜度不出乔小姐心里所想,不过我可是听老许说,大当家对乔小姐是非她不娶,既然大当家的有这种恒心,还怕什么乔小姐若即若离模棱两可呢。”
曹天霸咀嚼下这话,突然哈哈一笑:“大嫂可真是女中诸葛,你们夫妻和真是般配,行了我懂了,凡是自己认准的,尽管勇往直前!”
恰此时下了课的许诸葛走回内宅,把他的话听了个尾巴,笑问:“大当家又想去哪里打家劫舍了?”
曹天霸用手指点着他:“我说诸葛,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你别老提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成吗?”
许诸葛忙笑着点头:“不提,那咱们说说你以后在曹家堡如何立足吧。”
曹天霸拊掌道:“我来找你,正为此事,诸葛,你我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许诸葛呵呵一笑:“呦,都会念诗词了!”
曹天霸也笑:“常言说,跟着凤凰走是俊鸟,跟着乌鸦走是丑虫,我还不是跟你这里学到的。”
许诸葛道:“应该这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曹天霸不耐烦的挥挥手:“不管啥了,诸葛你说,我该干个什么营生呢?”
084章 镖局
曹天霸最头痛的,莫过于下山之后自己作何营生,总不能守着财富坐吃山空,再说,什么都不干,做个浪荡公子,又恐玉贞不喜欢,遂求教许诸葛。
许诸葛神秘一笑:“大当家精通什么?”
许诸葛挠着脑门子琢磨:“我精通什么?”
旁边的麻子忍不住插嘴:“大当家的功夫盖世。”
曹天霸晃晃头:“那玩意跟做买卖是两回事。”
许诸葛却道:“不,是一回事。”
曹天霸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诸葛,你该不会让我去给大户人家当护院?”
许诸葛摇头:“大当家怎么能屈尊给别人当护院呢。”
曹天霸低声嘟囔:“如果是乔玉贞那也没啥……你快说我能干什么营生?”
许诸葛慢慢吐出两个字:“镖局。”
曹天霸愣了下,随即一拍大腿:“哎呀哎呀哎呀,你瞧我这脑袋瓜子,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要么诸葛我当初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你就是在世诸葛孔明,高,实在是高。”
太过兴奋,腾的站起,在地上来回的走,边走边道:“开镖局好啊,这样我那帮弟兄也不必解散了,我们捆在一起开个镖局,他们可都是个个身手不凡呢。”
许诸葛那厢接着道:“曹家堡每年往来的客商可不少,然而镖局却没个像样的,且我听说之前经常有镖局因为护镖不利,丢失过很多客商的货物,所以客商们大多不得不从外面带了镖师过来,那样便需要付出更多的镖资,大当家的不仅功夫好,名头也响,大当家的开镖局,听闻是你曹天霸的队伍,至少附近那些贼匪没有敢抢劫的,一来二去,大当家的在走镖这一行也闯出了名号,买卖必然兴隆,财源自然滚滚。”
曹天霸听完,激动道:“诸葛,听你这么一说,我恨不得立刻把镖局开起来呢,好歹是个正经买卖,不会给人瞧不起。”
忽然,他眸色一暗,满腔热情冷了下来:“我只怕那个宋茂卿不肯对我招安。”
许诸葛倒是信心十足:“兵法上讲虚虚实实,大当家的也可玩一招虚虚实实。”
曹天霸见有法子,又开心的坐在许诸葛身边:“诸葛你快说说,怎么叫虚虚实实?”
许诸葛道:“大当家的佯装下山打劫,从而惊动官府,宋茂卿想抓你当然不能,他会为此焦头烂额,刚好这个时候有人向他建议,不如对大当家的实行招安之策,于是,大当家的借坡下驴,这事不就成了。”
曹天霸若有所思:“打劫老子倒是不在话下,可谁会向宋茂卿建议将我招安呢?这个中间人,不好选。”
许诸葛淡淡一笑;“这个中间人,不难选,他就是乔小姐的表哥,阮致文。”
曹天霸有点蒙:“阮致文?那个小白脸?他怎么会替我说话呢?”
许诸葛道:“那是大当家的不了解此人,据说此人擅长经营,买卖做的非常好,为人随和,又文质彬彬,口齿伶俐,但凡光顾他铺子的客人,一般很少有空手而出者吗,男女老少咸益……”
曹天霸听了半天,都是夸阮致文的话,忍不住打断:“说重点。”
许诸葛道:“大当家的别急,正因为此人八面玲珑,所以他才能放着青梅竹马的乔小姐不娶,转头去娶了宋家千金,然而宋家是官宦,阮家是商户,可以说是门不当户不对,为此阮致文必然很想极力讨好宋茂卿这个岳父大人,假如大当家的下山打劫给阮致文知道,凭此人精明的头脑,定会建议宋茂卿对你招安,一来,他想在宋茂卿跟前展示自己的才能,二来,明知官府奈何不了你,为了保证他买卖的利益,他也会建议宋茂卿对你招安的,只要你归顺了朝廷,他也就高高枕无忧了。”
曹天霸将信将疑:“你说的像唱戏似的,万一阮致文那个小白脸不按照你的路子走呢?”
许诸葛顿了顿,方道:“那就只好麻烦乔小姐。”
曹天霸皱皱眉:“玉儿?”
许诸葛点头:“假如乔小姐点拨下阮家大少爷,这事也九成了。”
曹天霸叉腰瞪眼:“不是诸葛,你是我的朋友,你怎么能让玉儿去见那个小白脸呢。”
许诸葛一笑:“人家是表兄表妹,你能阻止人家见面。”
曹天霸沉默一会子:“好吧,我找个机会跟玉儿说说这事。”
而此时的玉贞,正在家里的炕上躺着,胃里煎熬,脑袋昏沉。
麦子伺候她洗了脸喝了水,又扶她上了炕,盖好被子,麦子就道:“小姐,你睡一觉,我去给你熬粥。”
玉贞连嗯一声都感觉无力,不吭声,以示默许。
麦子轻手轻脚的走出房来,转身把门掩好,急匆匆来到厨房,见绿萍和红叶两个丫头在里面也熬粥呢,她热情的招呼:“二位姐姐在呢。”
绿萍和红叶对视一番,哂笑:“我们很老么,觉着你比我们年岁还长,却叫我们姐姐,好没道理。”
其实称呼姐姐,不过是种尊重,绿萍和红叶也明白此理,故意鸡蛋里挑骨头,是因为今天由她们陪着玉贞去阮家的,二人私下讨论,定是麦子在玉贞跟前失宠了,不然为何没叫她这个贴身丫头跟着呢,墙倒众人推,世事如此。
麦子脸上讪讪的,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就道:“我给小姐熬粥去。”
红叶拦住她:“大奶奶已经吩咐我们两个来给四小姐熬粥了。”
麦子道:“你们不知小姐的口味。”
绿萍撇撇嘴:“就你聪明,就你知道,我们可是打京城来的,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什么样的主子没伺候过,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我们大奶奶吃的饭那可是两宫太后膳食的配方呢,反倒是你,生在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什么都不懂,听听这名字,还叫麦子,干脆叫馒头算了。”
说完二人笑作一团。
麦子又羞又臊,脸都涨红了,转身走出厨房,眼泪吧嗒落了下来,这一哭,竟止不住了,又不敢回去给玉贞看见,想了想,由侧门而出,在街上信马由缰的走了开去,心里委屈,眼泪不断,想在外头哭一阵发泄下,再回去,她其实已经给阮氏刻薄惯了,碍于阮氏是主母,又是玉贞的母亲,她一味的忍受,甚少哭过,今天不想给两个丫头欺负,所以她的眼泪山洪暴发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085章 兄妹相认
街上车水马龙,麦子蹲在街边一旮旯里哭的昏天黑地,压抑太久了,发现哭出来竟是这样的舒服,突然给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大脚,她吓得一抬头,愣了下,随即止住哭,有点害臊道:“曹大当家,怎么是你?”
曹天霸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拎起来,不答反问:“你干啥躲到这里来哭?玉儿欺负你了?”
麦子连忙摇头:“我家小姐待奴婢非常的好。”
曹天霸又问:“是乔太太?”
麦子又摇头:“也不是。”
曹天霸皱眉道:“这我可就纳闷了,既然不是玉儿也不是乔太太,你干啥哭?吃饱了撑的?老子只听说饱暖思**,没听说吃饱了想哭的。”
麦子无法跟他解释,用袖子擦着眼泪:“大当家快走吧,我哭一会子就好了。”
曹天霸道:“这不成,我这人就爱打抱不平,说,到底是谁欺负你了?该不会是街上的地痞无赖?但凡你说出是谁,老子不打断他的腿,冲着玉儿,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麦子知道,若不说出个真相来,恐他会继续纠缠,只好据实相告:“是家里的两个姊妹,她们打京城来的,又是伺候大奶奶的,所以瞧不起我,说我的名字难听,其实我这名字挺好啊,我小时候还叫丑妹呢,更难听。”
曹天霸哈哈笑了起来:“女人打架,这我就不好管了,不过叫丑妹也没啥难听的,我妹妹也叫丑妹,爹娘给她取那个名字,无非是因为贱名好养活。”
麦子忽然想起老狼山那个丑妹来,道:“丑妹不是老葛家的女儿么?”
曹天霸摆了下手:“不是那个,是我亲妹妹,只可惜,我与她失散多年,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麦子突然不说话了,呆呆的盯着他看,看得曹天霸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问:“咋了?是不是我最近俊雅了很多?丫头你说,我比那个宋赤诚如何?比阮致文呢?”
麦子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大当家的可有其他名字?”
曹天霸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点头:“有啊,小时候家穷,我爹又懒,给我们兄弟取名就曹大郎曹二郎,我叫曹三郎。”
麦子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哽咽着问:“敢问大当家父亲的名讳?”
曹天霸道:“我爹叫曹发财,狗屁,他好吃懒做,成天的拜神,神灵也不会保佑他发财的,最后他卖儿卖女……得了,我跟你个丫头片子说这些干嘛。”
麦子突然一把抓住她,泣不成声:“我是丑妹啊。”
曹天霸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激动,道:“我知道你小时候叫丑妹,你方才说的。”
麦子摇头:“我是你的妹妹丑妹。”
曹天霸愣住了,转瞬明白了什么,把麦子上下打量:“你是丑妹?”
麦子使劲点头:“我是丑妹,我六岁的时候给爹卖了,后养父母相继去世,我无依无靠,流落街头,给乔小姐捡了回去,当时她问我叫什么名字,那时我可真是饿坏了,满脑子都是馒头,所以就想说叫馒头,可觉着馒头不好听,随口就说叫麦子,我其实是丑妹。”
曹天霸实在是难以置信:“你的模样怎么变化这样大呢?”
麦子也道:“三哥你的模样变化也很大,十几年的光景,哪能不变呢。”
曹天霸这人,粗中有细,特别是当了土匪,有着本能的警觉,又问:“你可还记得那户人家来带你走的时候,发生了件什么大事?”
麦子点头:“记得,三哥你指着爹的鼻子大骂,爹气疯了,儿子骂老子,天打雷劈,爹操起棍子追着你打。”
曹天霸一把抱住麦子,天不怕地不怕七尺男儿,眼眶中也蓄满了泪水:“对,就是在那天,我逃出家门,再也没有回去,其实大哥二哥我倒不惦记,大老爷们,搁哪里都能活下去,我最惦记的就是你,可我打听了好久都没找到你,这是老天开眼,让我们兄妹团聚,快给哥看看。”
他松开麦子,左右的看,最后笑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比小时候好看多了,所以哥才没认出你。”
麦子羞涩的笑着:“我不好看,我家小姐才好看。”
曹天霸赞同的点头:“对,玉儿好看,你也好看,你说这是上天注定吗,偏偏让玉儿捡到你,因为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再留在乔家,留在乔家玉儿待你怎么好你都是个丫头,跟哥回老狼山,你就是大小姐。”
麦子听了心中欢喜,却道:“三哥,我不能跟你走。”
曹天霸讶异:“为啥?你是我曹天霸的妹妹,怎么会继续给人做奴婢呢。”
麦子道:“乔小姐对我有恩,如果没有她,我早就饿死了,再说乔小姐对我一直非常好,从没把我当奴婢,而这个时候正是她困难的时候,药房才开张,整个乔家只有我还懂点药材,我怎么能离开她呢。”
曹天霸琢磨下:“知恩图报倒也对,再说玉儿又不是旁人,她早晚成为你嫂子,你在她身边也成,可你不是说乔家的丫头欺负你么。”
麦子抿嘴笑了,那是从心里往外的开心:“我之前怕她们,一是不想给小姐惹麻烦,二是我觉着自己在这世上孤苦无依,轻易不敢招惹谁,现在不同了,我找到三哥,我三哥还是堂堂的风云寨大当家,我怕个啥呢,以后她们再欺负我,我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说着还握紧拳头,鼓足力气。
曹天霸满意的点头:“这就对了,假如她们再欺负你,你势单力孤对付不了她们,可以告诉玉儿,她是你嫂子,一定会偏袒你的。”
麦子道:“三哥,我也不打算把咱们兄妹相认的事告诉小姐。”
曹天霸满脑门子问号:“这又是为啥?”
麦子顿了下,最后方道:“三哥你是土匪,小姐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假如一旦给太太知道,就更不好了,你不是打算下山了么,等你下山之后,我再告诉小姐不迟。”
曹天霸一拍脑袋:“对对,哥马上要下山了,哥还准备开间镖局,那个时候我想乔家已经度过危难关头,然后哥把你接回来,咱不做奴婢,咱做大小姐。”
麦子使劲点头:“嗯。”
086章 洞房花烛夜
夜色渐浓。
阮家,经过一天的热闹,此时方回归宁静,丫头婆子们正在收拾酒宴过后的杯盘狼藉,阮致文房中的春秀也在此帮忙,旁边的百香问她:“这时辰了,你不回去服侍大少爷安置?”
春秀的神色有些落寞,淡淡道:“洞房花烛夜,怎么需要我来伺候呢。”
百香咯咯一声坏笑:“难不成平时都是你伺候大少爷的?”
春秀一怔,随即又羞又恼,用拳头捶了下百香的肩头:“小蹄子,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可见你心里成日想的是什么,我的意思不过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你侬我侬的,别人不方便在跟前,再说大少奶奶不是带了丫头婆子了么,近身服侍的事,自然轮不到我了。”
百香连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姐姐别生气。”
春秀这才放过她,转头继续收拾物事。
百香又凑过来嘀咕:“你说,大少奶奶不会把你撵出来吧?”
春秀心里咯噔一声,问:“为何?”
百香道:“你长的俊啊。”
春秀神色黯淡:“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首先我长的不俊,其次没听说长的俊就有如此下场的。”
有腾腾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一声喝骂:“你们不干完这些,别想回去睡觉,还在那里叽叽咕咕的咬耳朵。”
是管家阮贵全,他是阮福财的远房亲戚,能说会道,于是在阮府做了管家。
两个丫头相对吐了下舌头,赶紧干活去了。
这时阮贵全对春秀道:“你把手上的活儿撂下吧,大少爷让你过去伺候他就寝呢。”
春秀难掩欢喜,怯怯的问:“大少奶奶不是带了丫头过了了吗?”
阮贵全烦躁的摆摆手:“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春秀连忙应了,待刚迈步,阮贵全喊她:“记住,大少爷不在新房,在厢房。”
春秀不明所以,这种日子,阮致文为何睡厢房呢?又不敢再问,抬腿回到后面,来到阮致文所居的东跨院,见正房灯火通明,窗户上还是人影幢幢,春秀记得阮贵全的交代,于是径直来到厢房,在门口垂手道:“大少爷,奴婢来伺候您就寝。”
里头传来阮致文懒懒的一句字:“嗯。”
春秀推门而入,绕过槅扇见阮致文躺在木榻上,枕着双臂,望着天棚,正出神。
在阮家,阮福财和阮秋氏夫妇住上房院,阮致文住东跨院,阮致武和阮致宝住西跨院,东跨院这个厢房本空置着,以书房的形式装潢好,可是阮致文每天忙着做买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此读书,倒是偶尔的有朋友来访,他就附庸风雅的把朋友请到这里座谈,屋里没有床铺而有一个木榻,这木榻也只为附庸风雅而设。
榻窄,又短,还硌人,他躺在上面非常不舒服,没办法,方才合卺酒也吃了,丫鬟婆子都识趣的退下去了,他过去孰料的插好门闩,回身见宋绣程已经坐到了床上,所谓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精心打扮下是宋绣程,此时也变得花容月貌了,阮致文喜滋滋的过去,还学着书中的那些浪荡子的架势,装模作样的向宋绣程作揖,柔声道:“娘子,为夫来了。”
过去正待抱住宋绣程亲热一番,谁料宋绣程却一把推开他:“不许碰我,你不是只喜欢你那个表妹么。”
阮致文不想这事她还耿耿于怀,忙赔笑:“都是老黄历了,还替那些作何。”
宋绣程却道:“你当众羞辱我,你忘了,我可不能忘,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那样说我。”
阮致文继续讨好:“我当时是与玉贞订婚了,也并不算羞辱你。”
宋绣程凛然一笑,阮致文忽然觉得阴森可怖,忙又腆着笑脸道:“你我已经拜堂成亲,我们是夫妻了,别提那些无关的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咱们还是睡觉吧。”
过去搂抱宋绣程,万没想到宋绣程却扬手给他一耳刮子,打的他眼冒金星,不等发火,宋绣程已经开了房门把他推了出来。
门口侍立的丫头婆子们没听见里头的交谈,但见他给推了出来,各个忍俊不禁。
阮致文恨不得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大骂那个泼妇,然而,谁让她爹是协领呢,还是直接管着曹家堡的父母官,而她哥又是西太后面前的红人,阮致文只好忍了这口气,于是往厢房而来,又喊了个丫头通知管家,叫春秀回来服侍他安置。
春秀进来,先施礼:“大少爷。”
阮致文一动不动,只道:“把鞋子给我脱了。”
春秀应声‘是’,过来为他脱了鞋。
他又道:“把衣裳给我脱了。”
春秀又应声‘是’,见他一脸怒气,也不敢让他站起来,于是跪在榻前,开始动手解他长衫上的纽襻,不想一个不留神,手触碰到了他的脖子,他突然一把抓住春秀的手,恶狠狠道:“今晚,你陪我睡。”
春秀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清楚今晚是他和宋绣程的新婚之夜,于是忙抽出自己的手:“大少爷怎么不回房呢,别让大少奶奶等的着急。”
阮致文呼哧坐了起来,气吼吼的:“你是我的人,我也不妨跟你说实话,都知道洞房花烛夜人生小登科,可她非但不让我碰她,还把我赶了出来,甚至还打了耳刮子,这样的女人我要她干啥,明儿我就写封休书把她给休了。”
说完一把搂住春秀,并小声道:“等休了她,我就娶你。”
春秀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更有自知之明,他如果想娶自己,不必等到现在,自己委身于他至少两年了,为此还偷着堕胎过,也曾试着问过,哪怕做个妾侍,好歹有个名分,可他一直装聋作哑,所以春秀无法相信他的话,鉴于这位大少奶奶是官家小姐,春秀更不敢寄予什么希望了,所以在他怀中挣扎:“大少爷不成啊,今天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新婚之夜,或许大少奶奶只是一时闹脾气,过一会子也就好了。”
正此时,房门咚的给撞开了,是宋绣程的丫头樱春,望着眼前这一幕,樱春先是愣住,接着怒道:“你是谁?你为何在姑爷这里?”
087章 悍妇
樱春的一声吼,把春秀吓得花颜失色,脱开阮致文躲至一旁,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哆哆嗦嗦,低垂着头。
倒是阮致文,场面上混出来的,先是一惊,须臾恢复镇定,道:“她是我的丫头春秀,过来服侍我就寝。”
樱春本就厉害,更因狗仗人势,怒指春秀:“方才,她为何抱着姑爷?”
其实该是阮致文抱着春秀,然而樱春机灵,怕这样说让阮致文没了面子,所以反过来说,一样的效果。
阮致文扯了下自己的衣裳:“她是给我脱衣裳呢,难免靠近,大惊小怪。”
樱春似信非信,考虑他总归是新姑爷,倘或自己真的过分刁难,本意是护着小姐,然小姐却不一定高兴,人家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自己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于是道:“姑爷,小姐让您回房去呢。”
事情有了转机,阮致文登时一喜,却故意冷冷的:“你告诉她,不必了,我在厢房睡即可。”
樱春心说,这就叫给脸不要,嘴上道:“姑爷还是回房吧,这里连张床都没有。”
阮致文还想拒绝,樱春过来挽住他的手臂,连拽待推的送回了新房。
新房内,宋绣程已经躺下,多余的灯也吹熄了,只留下案头那一对龙凤喜烛,这是要长明至天亮的。
门吱呀一开,她欠身看了眼,不高兴道:“刚刚怎么回事?让你去请姑爷回来睡觉,你怎么跟姑爷大喊大叫呢,你别忘了,你是丫头,姑爷是你的主子,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樱春给她一通责备,忍不住替自己辩驳:“奴婢冤枉,是这么回事……”
阮致文知道这丫头要说什么,赶忙抢过话去:“是我房里的丫头春秀在给他脱衣裳呢,这丫头误会,所以大喊大叫。”
听闻厢房有丫头,宋绣程眉头一皱,看向樱春:“是这样吗?”
樱春能挑拨离间吗,人家是夫妻,点头:“回小姐,是这样的。”
宋绣程仍觉心里扎着根刺似的,又问:“那丫头,她叫什么来着?”
阮致文见其面有愠色,陪着小心:“春秀,我房里的老人,服侍我多少年了。”
正是他这画蛇添足的解释,宋绣程更觉不舒服,服侍多少年了,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还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呢,于是哂笑道:“既如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少爷为何不将她收做侍妾呢?”
阮致文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故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还没娶妻,焉能纳妾。”
本是为了表示自己与春秀的清白,宋绣程却立马接过话道:“那么现在你已经娶妻了,是时候纳妾了,不如就今晚吧。”
说着下了床,樱春连忙过去给她披上大衣裳。
阮致文只知道玉贞伶牙俐齿,忽然发现玉贞嘴巴厉害,也还给你容留余地,而这个宋绣程,却是时时刻刻把你逼入死胡同,让你进退维谷,招架不住,只好赔笑道:“胡说,我才不纳妾呢。”
宋绣程移莲步走近他,微笑着问:“真的?”
阮致文却觉毛骨悚然,故意柔声细语道:“守着如花似玉的娘子,谁会纳妾。”
宋绣程虽然心中有怨气,但毕竟对阮致文一见钟情,给他一哄,语气也就和缓下来,道:“方才是我不对,揪着过去的事不放,而今你我已成夫妻,就该恩爱和睦,好好过日子。”
适才掌掴他,不过是给他个下马威,也借机出口恶气,后来想,已经成亲,总得过日子,更何况自己心中是喜欢这个男人的,所以才让樱春把他请回来。
阮致文借坡下驴,忙附和:“就是就是,有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做夫妻,便是天大的缘分。”
说完试着握住宋绣程的手,见她没拒绝,胆子便大了起来,附耳低语:“娘子,时辰不早,咱们安歇吧。”
宋绣程含羞一笑。
樱春识趣的退了出去。
夫妻相携,走向床铺,宽衣解带,相拥而卧,不管阮致文喜欢不喜欢宋绣程,娇娘在怀,他如鱼得水,自己如痴如醉,也把宋绣程哄得如癫似狂,***愉,次日醒来,阮致文意犹未尽要梅开二度,宋绣程在他心口捶了下,娇嗔道:“不懂怜香惜玉。”
阮致文晓得此理,咬着耳朵软声细语:“逗你呢,我怎么舍得,等下我叫春秀给你熬副药,吃了那上面就不痛了。”
宋绣程脸一红,把头埋在他心口,尖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他又白又嫩的皮肤,嘴角是清冷的笑:“大少爷可真是什么都懂。”
阮致文先是得意一番:“那是自然。”
接着后知后觉的领会了她的话意,立即解释:“我姑母家是开生药铺的,我经常过去帮忙,接触这方面多了,所以就懂了很多药材的药性。”
宋绣程或信或不信,新婚燕尔,正是情意浓时,也就对此一笔带过,有丫头婆子在门口等着进来服侍,她就想起床,阮致文不舍,紧紧搂住她,继而吻上面颊,由面颊而嘴唇,由嘴唇而玉颈,由上而下,不落一处,宋绣程深陷于一种巨大的幸福感中。
等两个人重又缠绵一番,这才喊进丫头婆子。
宋绣程一壁由樱春服侍穿衣,一壁看了眼阮家的几个丫头,看似随意的问:“哪个是春秀?”
阮致文已经穿戴整齐出去了,阮家一个丫头忙道:“回大少奶奶,春秀没在。”
宋绣程哦了声,穿戴好,洗漱完毕,这就要去上房给公公婆婆敬茶,待给丫头们簇拥着出了新房的门,发现阮致文正等在廊上,而厢房的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丫头模样的俊俏姑娘,她手中端着水盆手中还拿着抹布,穿着像是去擦洗家什的,穿戴也很普通,跟其他丫头没多大区别,灰不喇唧的,毫不张扬,只是她容色秀丽,身姿窈窕,特别是走路,像台上的角儿,非常好看,旁边的樱春一眼认出是谁,在宋绣程耳边小声道:“小姐,她就是春秀。”
宋绣程心中那根刺又使劲的扎了下,又看了眼春秀,见她正往二门处去,身如细柳,风不吹亦摆,大辫子在后背亦是动来动去,无一处不好看,无一处不风情万种。
088章 收买
给公婆敬茶之后,又陪着公婆用了第一顿早饭,又给阮致文带着向祖宗牌位磕头上香,等一切繁文缛节完毕,阮致文要去店里照看生意,恋恋不舍的向宋绣程作别。
宋绣程还他一脸温柔,还动手整理下他的衣裳,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我想管大少爷要了春秀过来。”
阮致文心里咕咚一声,像一块巨石投入,砸得他五脏六腑都痛,不是难舍,感觉宋绣程这一出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怕,佯装平静的问:“你身边不是有丫头么?”
宋绣程娇媚一笑:“不舍得啊?”
阮致文立即道:“胡扯,不过个丫头,我只是不明白,你身边有樱春,那丫头手脚勤快又聪明,你为何还要春秀呢?”
宋绣程又踮着脚尖为他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樱春毕竟是我娘家人,我刚嫁过来,眼前没个婆家人怎么行呢,算我有私心,我想多了解下公公婆婆的喜好,然后好知道如何侍奉二老,讨他们欢心,不也是为了你么。”
虽然她目光诚恳,阮致文却怎么都感觉有些不详,又无法拒绝,只能道:“如今咱们是夫妻了,春秀是我房里的人,也便是你房里的人,何必要来要去那么麻烦。”
宋绣程噘着小嘴撒娇:“那怎么一样呢,要到我跟前,她方能时时刻刻陪着我,再说,我现在可是堂堂的阮家大少奶奶,身边没几个能干的丫头,像话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致文唯有点头:“好吧,这事你叫贵全办就成了,家里的人都是他安排的。”
宋绣程嗯了声,然后送阮致文去了铺子。
阮致文前脚走,她后脚就把管家阮贵全叫到面前,手中端着茶杯也不喝,只用杯盖一下一下,慢慢的拂着茶水,慢条斯理道:“大少爷说,我身边的丫头太少了,还说他房里原先的那个春秀办事很妥帖,叫你把春秀拨给我。”
阮贵全心里也奇怪,她和阮致文已经成亲,现如今阮致文之前房中的人和她陪嫁过来的人已经归在一处,只不过分工不同罢了,阮贵全见她身边有丫头,便将春秀拨去外面,负责打扫厢房耳房等处,但也在东跨院,她想使唤,可随时叫过来,不知她为何把春秀要到眼皮底下,但身为管家,面对新主母,还是协领大人的千金,阮贵全立即垂头应着:“是,等下我就跟春秀去说。”
宋绣程瞥了眼,见其对自己毕恭毕敬,便吩咐樱春:“赏吧。”
樱春取了五两银子来递给阮贵全,倒把阮贵全吓到了,阮福财抠门厉害,而阮秋氏又不当家,家人平时很难得到赏赐,所以阮贵全结结巴巴道:“大、大少奶奶,无功不受禄,小人不敢要。”
宋绣程转头微微一笑,很是和蔼可亲:“大少爷说,你在阮家兢兢业业多少年,功劳苦劳都有的,赏你是应该的,况我才过门,家里的事少不了问你,拿着吧,记得以后好好的做事就是。”
阮贵全是个老油条,当然明白所谓的好好做事,莫不如说是要自己好好的听她的话,阮贵全更知道,这银子若不收,她便认为自己是不肯配合或是不肯服从,遂揣了银子,并道:“大少奶奶有想问的,尽管开口,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宋绣程满意的嗯了声,慢悠悠的品着茶,曼声道:“春秀进阮家多久了?”
阮贵全忽然想起她刚刚管自己要春夏的事,不知这个大少奶奶为何对春秀如此感兴趣,只等明白了什么,心就忽悠一颤,想了下,道:“大概两年多。”
宋绣程神色倒是非常平静,外人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又问:“她多大了?”
阮贵全又想了下:“十八了。”
宋绣程吃惊状:“这么大了?可有婚配?”
阮贵全道:“回大少奶奶,并无。”
宋绣程蹙额:“这却是为什么?难道家里的丫头到了一定年纪,都不许嫁人吗?”
阮贵全不知该如何解释,丫头们到了一定年纪是该嫁人的,或是家主许给外面的什么人,比如有个叫春桃的,长的标致,给某个财主看上,阮福财做主,收取了不菲的彩礼,把春桃给那财主做妾了,没有特别许配的,就指给家里的男仆做老婆,但春秀情况不同,阮贵全知道春秀和阮致文相好,所以至今没有许人家,但这话不能说,阮贵全就含糊其辞:“没个合适的。”
宋绣程嗯了声:“十八,倒也不十分的大,宫女外放,可都是等到二十五岁呢。”
阮贵全没奉承:“呦,大少奶奶可真是见过大世面呢,连宫中的事都知道。”
果然,宋绣程非常高兴:“我兄长在皇上跟前当差,当然知道宫中的事情。”
说到这里一摆手:“不说这个,我想问问,昨儿表小姐可来贺喜?”
阮福财只阮氏一个姊妹,阮贵全便知道她问的是玉贞,点头:“来了,嚯,那位表小姐了不得,还送了座金佛做贺礼呢。”
宋绣程终于可以肯定,在和阮致文拜天地的时候,他当时僵硬的表情,是因为玉贞的出现,心里骂着乔玉贞不知廉耻,阮致文都已经不要她了,她还厚着脸皮来贺喜,换做是自己,一辈子不相往来,听阮贵全说玉贞送了座金佛做贺礼,她嗤的一笑:“假的吧?”
阮贵全道:“被说大少奶奶不信,当时连老爷都不信,在场的很多宾客都不信,那么大一尊金佛,价值连城啊,谁都知道乔家已经不再富有,表小姐为了倒腾出本钱做生意,连大宅都卖了,能拿出那么大一尊金佛,谁信呢,可是验证过了,是金的,所以很多人都说,乔家虽然买卖倒了,但积攒了不少金子银子,乔家在曹家堡,按这尊金佛来衡量,仍旧是首富。”
宋绣程淡淡一笑,口中玩味似的嘀咕着:“首富,首富……”
而正是因为这尊金佛的缘故,外加玉贞带着两个丫头可算兴师动众的前来吃喜酒,在曹家堡关于乔家仍旧富有的传闻,甚嚣尘上,那些对乔家扼腕叹息的人,对乔家幸灾乐祸的人,不得不重新认识乔家,连带着药房的生意也由门可罗雀而逐渐好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