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章 喜从天降
无论怎样,玉贞就是不准曹天霸杀石固山。
还没斗到最后,谁输谁赢下结论未免太早,可是显见曹天霸功夫更高一筹,且石固山带兵打仗擅于马上厮杀,短兵相接他就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自己的兵器已然在曹天霸手中,所以他清楚自己的处境,看玉贞拉着曹天霸而去,并没有去追。
是一条小巷,玉贞和曹天霸并肩而行,曾经最为亲切的两个人,此时默默的走着,偶尔的一两句交谈,太过客气,所以就显得有些陌生。
取缔了宵禁,也有巡夜的兵勇,曹天霸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留了那个劳什子的口信给曹家堡的大牢,未必就给官府认为不是逃狱,所以他带着玉贞尽量避开正街,小巷幽静,偶尔传来犬吠,异常的神秘莫测。
一向能言善辩的曹天霸此时变得犹如谦谦君子,玉贞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问:“丑妹还好吧?”
像是给人揭短似的,曹天霸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停顿了一下方道:“好,好呢。”
玉贞鬼使神差的问了上面的一句,也知道使他难堪了,自己何尝不难堪呢,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追了句:“丑妹是个好姑娘。”
曹天霸弄不懂其真实的用意,吃醋?生气?还是发自肺腑?鉴于丑妹真是位好姑娘,他就顺着玉贞的话道:“嗯,是不错。”
他就是这样,人多的时候他异常活跃,就像方才在石固山面前,他还能够跟玉贞说笑,现在两个人独处,又是如常静谧的夜里,他就非常别扭,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向玉贞悔婚,转而又和丑妹有了婚约,两个人再不似从前。
突然间“喵”的一声,一只黑猫打他们前面窜过,玉贞着实吓了一跳,天赐良机,曹天霸静等佳人投怀送抱,可是玉贞却淡淡道:“原来是只猫。”
曹天霸有些失望,转而又庆幸,假如玉贞真的扑了过来,自己该如何收场?安慰几句推开?还是告诉她自己悔婚其实是不想她受连累,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将丑妹抛到九霄云外?都不能,首先他是死罪,其次抛弃丑妹是不道义,所以,面对玉贞的冷静,他如释重负的长出口气。
继续往前走,玉贞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曹天霸刚刚轻描淡写的说过,他来京城不是逃狱,而是探望下义兄。
这话玉贞才不会信,但也没有揭穿他来京城的真正目的,因为揭穿了彼此都难堪,他还是深爱自己,他是为了自己才豁出去逃狱的罪名,他千里迢迢来京城是为了救自己,可是,他已经是丑妹的未婚夫,是以玉贞权当他是来探望孙庭芳的。
曹天霸却不知这“回去”是回孙庭芳家里还是回关东,也就含糊其辞:“就回去。”
玉贞道:“哦。”
接下来,彼此又无话可说。
眼看小巷走到了尽头,再往前行不多远,便是孙庭芳家了,曹天霸好歹说服玉贞不住客栈住进孙庭芳家里,原因是怕石固山和太平军那些人故技重施,而月映也让孙家人给接了过来,玉贞没有拒绝,一是不想让曹天霸担心,二是真怕石固山不死心,孙府即在眼前,进了门彼此再无单独说话的机会,曹天霸心里着急,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在侧,他几次冲动想抱一抱玉贞,可都忍住了,直等望见孙府的大门,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搂过玉贞。
玉贞倏忽一抖,抬头看他。
曹天霸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有人跟踪咱们,我猜是太平军的人,咱们不能进孙家,以防给太平军的人知道你的落脚之处,这样,咱们往前再走一段,然后回来。”
玉贞信以为真,忙回头去看。
曹天霸一把扳正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别东张西望,容易打草惊蛇。”
玉贞对其深信不疑,脑袋靠在那结实宽厚的胸脯,重温了往日的甜蜜,只是那甜蜜中夹杂着微微的酸楚。
过了好一会子,曹天霸才松开,又道:“咱们往前走,然后绕路回来。”
玉贞就跟着他往前走,又穿越了一条小巷,兜了个圈子重新回到孙府门口,曹天霸意犹未尽的叹了声,抬手叫门。
曹天霸没有说谎的是,月映真的给孙庭芳叫人接了过来,见玉贞安然而返,那丫头喜极而泣:“四小姐,咱们还是跟紧回关东吧,京城不太平。”
玉贞却道:“不,我要救曹天霸。”
月映不明所以:“怎么救?”
玉贞道:“我听说祖父快回京城了,或许他老人家有法子。”
月映像是受了惊吓,连连摇手:“四小姐不可,老大人给人陷害,差点送了性命,这回总算立了战功,朝廷必然会免除老大人的罪名,可是假如老大人替曹总镖头向朝廷求情,会不会让朝廷觉着老大人居功自傲呢,如此,奴婢只怕会给老大人带来麻烦。”
玉贞琢磨下:“这个,我不是没想过,可我祖父的性命是曹天霸救的,甚至整个乔家都是曹天霸救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月映忧心忡忡:“奴婢就怕老大人开口,救不成曹总镖头,反倒再给自己和乔家重新惹来麻烦。”
给这丫头左右一说,玉贞也没了主意,唯有道:“我再想想吧。”
一夜睡得香甜,因为知道曹天霸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心变得那么踏实,莫说一个石固山,即便太平军发来千军万马,仿佛只要曹天霸在,她便是安然无恙的。
次日凌晨即起,赶紧梳洗穿戴,收拾停当,静静的等着曹天霸来看她,想着以那家伙疯疯癫癫的个性,夜里没来翻窗户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还不得天一亮就跑来。
可是,只等用罢了早饭曹天霸也没来,来的却是孙庭芳的女儿,孙小姐秀秀气气的,说话也柔柔弱弱的,进门先自我介绍,然后道:“我来是想问问乔小姐可有什么需要,如果有,尽管跟我说,或是跟下面的丫头说,都成。”
玉贞谢过:“没什么需要的,只是在贵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孙小姐道:“乔小姐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爹和曹三爷可是异性兄弟,两个人真比亲兄弟还亲呢,乔小姐是曹三爷的朋友,我叫曹三爷为二叔,按理乔小姐也算是我的长辈呢。”
玉贞知道曹天霸在家里行三,所以孙小姐才这样称呼他,玉贞再次谢过,实在忍不住了,问:“那个……曹三爷呢?”
入乡随俗,入了孙家就按照孙家人对曹天霸的称谓。
孙小姐道:“二叔他回关东了。”
玉贞一惊:“他回关东了?何时走的?”
孙小姐不明白曹天霸离开她为何如此吃惊,道:“听我爹说,二叔在卯时就走了,城门也才开呢。”
玉贞呆呆的,他走了,不告而别,心里苦笑,彼此真的再也不似从前。
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像是来自街上,仿佛在庆祝什么似的,非常热闹。
孙小姐也奇怪,朝门口喊:“怎么回事?”
进来个丫头,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道:“回小姐,南边打长毛的乔大人班师还朝了,百姓夹道欢迎,听说朝廷还派了很多官员出城迎接呢,这会子刚好路过咱们府门前。”
孙小姐正思量:“乔大人……”
玉贞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街上,锣鼓声震耳欲聋,百姓们更是拥堵在街头,欢呼着,一片沸腾。
人太多,玉贞看不清楚街上,使劲的往里面挤,没挤进去,只见遥遥过来一个人,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铮亮的铠甲,身上披着大红的绸花,后面跟随着很多文官武将,他的胡须雪白,连眉毛都是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玉贞没来由的激动,这会不会就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祖父呢?
而此时,月映已经忍不住的高喊着:“四小姐,是老大人,是老大人啊!”
玉贞脑袋嗡的一声,已经容不得想其他,突然爆发出无尽的力量,推开前面的人就冲了出去,跑的太快,差点撞到拿着刀枪的兵勇身上,兵勇们以为是有刁民闹事,用枪抵住她的心口,喝道:“大胆刁民,一等公并两广总督乔大人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玉贞理不清到底是之前的体仁阁大学士官大,还是两广总督官大,总之祖父没事了,已经给朝廷重新启用,她非常高兴,耳听旁边的围观者啧啧道:“不得了,封疆大吏啊!”
玉贞忙道:“我要见乔大人。”
兵勇看看她,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而已,如果说哪里不普通,也就是样貌好看些,兵勇才不会因为你好看就放行的,喝令:“赶紧退后,否则以行刺罪论处。”
玉贞不退:“麻烦禀报上去,就说我要见乔大人。”
兵勇嫌她啰嗦,过来两个,扭住她就往外推,玉贞挣扎:“我要见乔大人!”
其喊声惊动了含笑向民众的乔广元,皱眉问身边的武将:“前面因何喧哗?”
那武将道:“大人稍等,待标下过去看个究竟。”
来至玉贞这些人跟前,问兵勇:“怎么回事?”
兵勇回:“这女人居然拦路要见总督大人。”
武将看看玉贞,见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感觉其中必有缘由,于是打马回到乔广元面前:“报,大人,有位女子求见。”
乔广想了想,难不成是自己的家人?可是来见自己的,或是继祖或是继宗,为何是个女子呢?该不会又是那个不省心的玉至,于是道:“叫过来。”
玉贞给带了过来,仰头看着乔广元,奇怪的是,自己和祖父素未谋面,为何没有一丝的陌生感呢,还犹如早就见过似的。
乔广元也在看她,不是玉至,也不是玉宛玉馨和玉容,看穿戴又不像下面的丫头,遂问:“你是何人?缘何想见本官?”
古稀之年,说话竟然声如洪钟。
玉贞道:“我叫乔玉贞……”
至于为何想见他,玉贞不知怎么说了,于是顿住。
其实,已经不用说下去,单单是这个名字,已经把乔广元震的耳朵轰鸣,自己的孙女,即使没见过面,也早就知道玉贞的存在,他凝眉仔细看,隐隐的看出了儿子的影子,一样的清朗,一样的傲然,乔广元低下了声音,略带着颤抖,问:“你是玉贞?”
玉贞点头:“是我。”
乔广元随即吩咐左右:“找辆车,保护小姐回府。”
随行的武将应了,只是哪里去找车?正琢磨,玉贞道:“我会骑马。”
乔广元微微一笑:“果然是我的孙女!”
言语中满满的赞许,然后叫人给玉贞牵了匹马来,并告诉玉贞:“回家等我。”
玉贞也知道祖父办事回京,第一件事是要进宫面圣的,点头道:“好。”
于是又一武将过来,带着些兵勇,保护着她和月映回到了乔家老宅。
在曹家堡的乔家大宅,可算是建筑中的极品,然而等进到乔家老宅,玉贞猛然发现,曹家堡的乔家大宅,其实是在京城的这座乔家老宅的翻版,原来父亲当年是按照这座宅院打造的乔家大宅,可见在父亲心中,其实是一直惦记着京城的这个家。
月映可是比她还兴奋呢,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为她介绍,这是哪里那是哪里,直来到后宅女眷的住处,因为乔家曾经的仆人都给遣散了,所以家里除了门口守卫的兵士,并无其他什么人,好在月映哪里都知道,自作主张的安排了玉贞的住处。
玉贞犹如重新回到乔家大宅,只不过这里更厚重更肃穆些,一如见到祖父般,根本没有陌生感,对月映的安排非常满意,然后由月映陪着各处的看,一壁等着乔广元回来。
直到近晌午,乔广元才从宫中回府,喊人:“玉贞呢?”
过来回话的是武将:“末将不知小姐在何处。”
乔广元哦了声,才发现家里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道:“我去找找。”
刚想往外走,玉贞和月映已经进了敞厅的门,月映见了他遥遥的就跪倒,泣不成声道:“奴婢见过老大人,老大人万福金安,奴婢给老大人磕头了。”
乔广元不十分熟悉月映,隐隐觉着像是玉至身边有这么个丫头,也知道月映为何如此激动,还不是因为他戴罪立功之后,不仅仅罪名得以昭雪,还被委任为两广总督,并加封一等公,他平安无事,乔家也太平了,所以这丫头是高兴,乔广元嗯了声:“起来吧。”
195章 祖孙相认
玉贞款款走向乔广元,深施礼,开口道:“见过总督大人。”
乔广元本是含笑看着她的,听着称呼,顿时容色一僵:“你是镇山的女儿?”
玉贞道:“是。”
乔广元很是诧异的样子:“镇山是老夫的儿子,难道你不该称老夫为祖父吗?”
玉贞垂着头:“是。”
回答倒非常痛快,只是祖父二字仍旧没有说出口。
乔广元叹了声:“我也不逼你,毕竟咱们祖孙两个初次见面,我只想问问,你爹……他还好吧?”
一晃二十年,岁月掠夺了年华,岁月也沉淀了性情,当初为了儿子的前程,不惜用了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日后每每想起都非常惭愧,而二十年只中父子两个从未相见,但牵挂却一刻都未曾放下过,这么多年他也在时时的打听乔镇山的一切,听说儿子从商,且干的不错,日进斗金,生活富足,又娶了妻子,还生了个女儿,那女孩子貌美又聪明,闺名叫玉贞,儿子过的好,他也才放心,只是往南边打仗之后,再无暇打听关东的事,所以才问玉贞。
他这样问,玉贞便明白祖父还没得知父亲已故,踌躇要不要直言,怕老人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可这事迟早是要讲的,所以道:“我爹,没了。”
乔广元如遭雷殛,半晌没反应过来。
玉贞担心的抬头看他,见他呆呆的静默,良久,方沉沉道:“哦,什么时候的事?”
玉贞便讲了关于乔家发生的一切,包括给人陷害,接着父亲气绝身亡。
乔广元听罢,一掌拍下,身侧那结实的花梨木条案,生生的给震裂,震得他自己虎口发麻,手指痛得火烧火燎,浑浊的双目突然迸发出鹰隼一般的目光,随即,手掌慢慢攥成拳头,狠狠的握着,握的太紧,能听见骨节咯嘣咯嘣的响,接着摊开手用力一划拉,条案上的茶杯掉在地上,咔嚓一声碎了,最后他犹觉心头的怒气无处发泄,一脚踹飞了桌子。
一连串的动作吓坏了月映,即便玉贞,也感觉祖父像一头失控的猛兽,都不知过去劝慰,只愣愣的看着。
乔广元身边的武将连忙劝道:“大人息怒。”
月映也过来搀扶:“老大人切莫伤了身体。”
乔广元呼哧呼哧的喘着,像是心口有什么堵着无法呼吸,假如儿子是病故,他痛,也可以承受,毕竟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可儿子是给人陷害的,他不仅仅痛,还愤怒,更自责,假如当初自己没从儿子手中夺了凤喜,儿子也就不会离开京城=闯关东,也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儿子的劫难,说到底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他痛他懊恼,种种滋味烧灼着心口,最终,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身子如山般倾倒。
玉贞脱口而出:“祖父!”
幸好那武将及时接住了乔广元,并朝外面喊门口侍立的戈什哈:“来人,进宫请旨,传太医!”
戈什哈头目进来领命,随即掉头就跑。
那武将抱着乔广元待想回房,玉贞伸手拦住:“等等!”
武将道:“小姐。”
玉贞看着乔广元:“急火攻心,不宜挪动,我略通歧黄之术,交给我吧。”
那武将稍有迟疑,实在难以相信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小姐,还会医术,想着人家是亲祖孙,总不至于害人,于是道:“嗻。”
玉贞又吩咐月映取了床被子铺在地上,让乔广元平躺,正待施救,突然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三人回头,见那戈什哈头目带着两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武将连忙迎上那年长者:“江大人,这么快?”
原来,这位江大人是个太医,身边年轻的那个也是太医,但职位低,负责随行打下手。
戈什哈头目解释:“标下没等出府门呢,江大人已经到了。”
那武将很是奇怪:“江大人如何来了?”
江太医道:“奉旨,为乔大人疗伤。”
乔广元虽然凯旋而归,也受了不少次伤,西太后听说,便让江太医前来为其诊治,碰巧遇到乔广元急火攻心昏迷不醒。
有太医在,玉贞和月映就退了出去,在庭中走来走去,月映旁边安慰:“四小姐别担心,太医在呢,老大人一定会没事的。”
玉贞叹了声,什么都没说,担心祖父是一方面,是吃惊于祖父对父亲,原来怀有这么深重的感情,想想也对,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更何况祖父唯父亲一个儿子,而祖父之所以如此痛彻心肝,不单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对父亲那深深的歉疚。
好在没有多久,乔广元即醒了过来,只是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卧房躺着,谁都不肯见。
足足躺了一整天,期间玉贞回过孙家一次,向孙庭芳说明自己已经住进老宅,并多谢孙家人所给的照顾。
乔广元班师回京那么大的阵仗,孙庭芳当然也知道了,一面恭喜玉贞,一面犹犹豫豫道:“那个,乔小姐可否请乔大人帮忙救救我那义弟?”
玉贞没做明确的表态,怕一旦不成反让人家失望,只淡淡道:“机会合适,我会提的。”
孙庭芳依然非常高兴:“有乔小姐这句话,我那义弟就死不了。”
彼此不熟,无论对错,玉贞都没有多说,告辞而去,回到家时,听说祖父还在卧房躺着不肯见人。
至晚,月映过来服侍她用饭,玉贞问:“可吃了什么?”
月映知道是问乔广元呢,摇头,叹气:“并无,四小姐得想想法子,老大人再这么伤心下去,会出事的,总归是一把年纪了。”
玉贞刚拿起馒头,随即放下:“我去看看。”
月映喊她:“用了饭再去。”
玉贞道:“回头再吃。”
独自来到乔广元的卧房,门口守卫的戈什哈见了她齐齐施礼:“小姐。”
玉贞朝房门努努嘴:“打开吧,我去看看。”
戈什哈有些为难:“大人说,谁都不见。”
玉贞道:“放心,祖父不会责怪你们的。”
戈什哈于是将房门打开。
玉贞走进去之后,戈什哈又将房门紧闭。
玉贞轻手轻脚,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绕过槅扇,再绕过十二扇云母屏风,发现乔广元根本没有在床是躺着,而是伫立在北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下,看的那么专注。
玉贞也看上去,有些远,看不清画上那极小的花押,只知道画的是山水,笔意疏狂简单,应该是出自个年轻人之手,猜测,会不会是父亲所作?
脚下是厚厚的波斯毯,悄无声息,可乔广元是带兵打仗之元帅,已经听见她衣裙摩擦之窸窸窣窣的声音,也知道除了她没人敢进来,所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一回头。
玉贞刚想行礼,忽然发现祖父眼角未干涸的泪痕,便知道祖父方才哭过,她其实,在听凤喜说了那段往事之后,也曾经怨怼过乔广元,以至于彼此相认她都没能唤一声祖父,试想假如祖父当初没有横刀夺爱,父亲就不会去闯关东,也就不会送命,哪怕没有娶母亲没有自己,至少父亲在京城过着衣食无忧的舒坦日子,而现在,发现须发皆白的祖父居然哭了,玉贞的心口一揪。
乔广元浑然不觉给她发现了什么,疲乏的闭了闭眼睛:“我有些累,想躺一会子。”
玉贞知道他之所以谁都不见,是心里痛苦,道:“我爹的事,也是个意外。”
目的是安慰乔广元,孰料,乔广元再次震怒:“意外?我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逝者已矣,玉贞现在要顾及活着的人,想求祖父救曹天霸,遂道:“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报仇的事,请交给我吧。”
乔广元凝眉:“你?”
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和你娘过的怎么样?”
目前,祖孙两个还未说多少话,他也就不知道玉贞的状况。
于是,玉贞请他坐了下来,简单的叙述了自从父亲过世之后自己所作所为,包括开药房开货栈,眼下还在建造房屋准备出赁,也透露了一些查到了什么,大概晓得是谁害了父亲,最后她坚定道:“父债子偿,没听说子债父偿的,所以给我爹报仇的事交给我吧,这毕竟是我爹临终时,我答应他的,假手于人,即使大仇得报,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听了她的叙述,乔广元欣慰的露出了一点微笑:“你很能干,跟镇山一样,我也听说富氏带着家人都去关东投奔你们了,一家几十口子需要你来养活,好孩子,难为你了,不过你有那么多生意需要照看,怎么来了京城呢?”
终于书归正传,玉贞走离他,至其面前跪了下去:“求您救救曹天霸。”
曹天霸,乔广元是知道的,自己能从死牢出来,就是基于这个人的相救,乔广元更知道曹天霸是玉贞的未婚夫,这是当初张德庸告诉他的,只是不知曹天霸犯了什么事,他刚回京,进宫复命之后,急着回家看孙女,还未曾见到张德庸等人,所以问:“曹天霸他怎么了?”
玉贞将曹天霸的案子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乔广元听罢道:“你放心,我明天即进宫面见西太后。”
玉贞听了,开心的谢过。
乔广元假意嗔道:“莫说是他先救的我,即便他没救过我,他也是你的未婚夫,我能坐视不理么,放心,放心吧。”
玉贞迟疑下,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曹天霸已经悔婚,怕祖父一气之下袖手旁观,只忧心忡忡道:“这事,就怕没那么容易。”
乔广元微微笑:“祖父自然有法子保他性命无虞。”
看老人家如此笃定,玉贞俨然自己重生了一般,只是叮嘱:“如果这事太难,您就不要勉强,正像您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看天意吧”。
见她脸色终于绽放出笑容,乔广元的心也安慰了很多,道:“不难。”
祖孙两个又说起了很多,乔广元急于得知的是乔镇山在关东的一切,而玉贞也尽可能的详细描述,乔广元忽而笑笑,更多的时候是叹气,当初自己一念之差,害了儿子,心中愧疚,而他也知道是谁密告的自己,是凤喜出卖了他,于是道:“你不知道,你爹当初跟我反目,其实是为了一个叫凤喜的女戏子。”
玉贞却说:“我知道。”
乔广元怔愣:“你知道?”
玉贞点头:“当初为了建造铺子出赁,苦于手中没那么多银两,我曾来京城准备向票号借钱,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谷梁春秋,谷梁公子帮了我很多,不单单借银子给我,还去过关东帮我建造房屋呢,而他说起过关于乔家的一些事,我去庆喜班找过凤先生。”
乔广元气哄哄:“你爹为了那么个女人,抛妻弃子,连老父亲都不管了,跑到关东去过活,可是那贱人最后竟害了乔家,其实也不怪你父亲,是我养虎为患,我一早就该打发走那个贱人的,听说那贱人没事人似的,又跑去戏班子唱戏了,哼,积恶难改,天生贱命,害了我也害了乔家人,所以,我不会放过这个贱人的。”
玉贞悚然一惊:“您想杀了凤先生?”
但凡提及这个女人,乔广元都是火冒三丈,道:“当然。”
玉贞道:“不可!”
乔广元问:“为何?”
玉贞道:“她,她……”
她害了祖父,害了全家,自己该怎么为她说情呢?自己又该不该为她说情呢?
乔广元余怒未消:“她死不足惜。”
玉贞低头叹息:“可她却是我爹至爱的女人。”
乔广元登时愣住。
玉贞悠悠道:“一对有情人未能成为眷属,已经够可怜,假如您老杀了凤先生,我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乔广元没有言语,默默的回忆往事,乔镇山对凤喜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为了凤喜,乔镇山甚至想休了原配富氏,虽然这做法不敢恭维,说到底乔镇山当年太年轻不懂事,可后来乔镇山也一直给富氏写信,这事富氏都跟他说过,乔镇山惦记家人,却独独不肯原谅他,就是因为这个凤喜,所以假如自己真的杀了凤喜,儿子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想明白了,为了儿子,何妨饶那贱人一命,怅然道:“好吧,我可以不杀那个贱人,但有一件事,她必须离开京城,我真怕哪天与她不期然而遇,忍不住会动手打死她。”
祖父能够退一步,玉贞也只好道:“改天,我去找凤先生说说。”
196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南书房,下了早朝的慈禧正在批阅奏折,身边的李莲英手持拂尘静静的侍立,外侧,还有伺候笔墨的太监,也有伺候茶水的太监,甚至负责捧痰盂的,负责递手巾的,无论是谁,都屏息静气,南书房除了慈禧翻看奏折的声音,偶尔自言自语对奏折上的内容或赞或骂,再无其他声响。
乔广元来到后,于门口递牌子觐见,侍卫拦下他身后的那个打扮清丽的姑娘:“乔大人,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乔广元看了看那姑娘:“老夫身上有伤,带个丫头随时照顾。”
侍卫很为难:“下官也知道乔大人南边一仗打的辛苦,可没这个规矩,请乔大人体恤,别让下官为难。”
乔广元点头:“老夫明白,那就让我这丫头在门口等着吧。”
回头向那姑娘:“稍等。”
侍卫很是诧异,堂堂的一等公,居然对家里的丫头这么客气。
那姑娘微微点了下头,也没出声。
侍卫更奇怪,区区一个丫头,对家主人的话竟然不回应。
乔广元已经独自进了书房,待向慈禧行三叩九拜的大礼,慈禧抬抬手:“乔大人身上有伤,此后不是在朝上,免去参拜之礼。”
乔广元谢恩,大礼没有,常礼不能少,打个千道:“臣给太后请安。”
慈禧看着成堆的奏折需要批阅,问:“乔大人身上的伤如何了?为何不在家里好生养着?”
乔广元道:“臣有一事,需向太后禀奏。”
慈禧皱皱眉:“何事这么急?”
乔广元稍微迟疑下。
慈禧会意,吩咐李莲英:“叫他们都下去吧。”
李莲英便屏退了那些小黄门,独立他一个在此伺候。
这时慈禧看看乔广元:“到底什么事?”
乔广元道:“是关于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大人的事。”
慈禧微微一顿,不知宋赤诚又闹出什么麻烦来,难不成还与自己有关?有些担心,面色不漏:“宋大人怎么了?”
乔广元想了一夜,又跟玉贞商量过,所以此时侃侃而谈:“宋大人之母,久病缠身,宋大人回乡探亲时得知母亲病重很着急,求医问药,说是需千年人参方能吊住其母亲的命,刚好宋大人此时听说双树镇有个姓曲的员外家里有棵千年人参,宋大人于是前往求购,可是那曲员外不肯出让,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宋大人救母心切,既然对方不肯出卖,他就动手抢夺,并为此误杀了那曲员外,可他怕事发危及自己,就编撰出个故事,嫁祸给一个叫曹天霸的人,只因那曹天霸曾经做过山匪,宋大人觉着这种人名声烂透可以利用,可是曹天霸早就给官府招安,改邪归正做了良民,开铺子做生意,根本就没再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臣听闻这件事后,觉着那曹天霸实在是冤枉至极,而宋大人杀人越货,又嫁祸给别人,实在是可恶至极,所以臣急着向太后禀明,请求圣裁。”
慈禧一边听一边暗笑,原来是替那个曹天霸说情的,至于宋赤诚会不会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她倒也没不信,也没十分信,乔广元素来与宋赤诚不睦,这事她知道,且当初就是宋赤诚密告乔广元与太平军的人有私交的,大概乔广元查出了真相,所以一回京便赶着报仇了,想到这个,慈禧不觉挑眉问:“乔大人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乔广元道:“臣的孙女,是曹天霸的未婚妻,现下来了京城,她亲历了此事,是臣的孙女跟臣说的。”
慈禧淡淡一笑:“原来是乔大人的孙女救夫心切。”
乔广元知道这是个半截话,下面没说完的便是,自己的孙女救夫心切,所以编排出个故事诬陷宋赤诚,乔广元也没有反驳,只道:“臣的孙女救夫心切是必然,因曹天霸是冤枉的,可这事确确实实不假。”
慈禧神色疏淡,显然是不十分相信,问:“乔大人如何知道这事不假?你不是一直在南边打长毛鬼么。”
乔广元垂首:“臣之所以肯定这件事不假,是因为臣了解宋大人的所作所为一贯如此。”
一个是功臣需要安抚,另个是枕畔人需要照顾,慈禧不偏颇于任何一方,但感觉乔广元话里有话,好奇的问:“乔大人了解宋大人什么呢?”
乔广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门口有个人,太后能不能叫进?”
慈禧不明所以:“门口有个人?什么人?”
乔广元面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回太后,是个姑娘。”
慈禧想当然的以为是玉贞:“是你那孙女吧?也好,叫她进来,哀家要问问她,到底她是怎么知道宋大人杀人越货的。”
于是,李莲英亲自出去把门口那姑娘带了进来,乔广元替曹天霸求情,李莲英也非常高兴,他答应了沈蝶舞救曹天霸,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假如今天乔广元真的能够救了曹天霸,自己在沈蝶舞跟前,也算有个交代,领着那姑娘进来向慈禧复命:“太后,人到了。”
那姑娘伏地行大礼。
慈禧看着乔广元:“这就是你那孙女儿?”
怎么都感觉这个姑娘过于人高马大,还在想难不成关东之地女子都如此?
乔广元道:“回太后,这不是臣的孙女。”
慈禧又猜测大概是那件杀人越货案子的目击者,便问:“那么这位姑娘是谁?”
乔广元向那姑娘道:“你自己回太后的话。”
那姑娘伏地低头:“回太后,草民,晓月寒。”
晓月寒三字把慈禧震得身子微微一抖,眼睛顿时也雪亮雪亮,道:“抬起头来。”
晓月寒抬头,所谓的姑娘,只不过是乔装改扮而已,更何况本就是个名角儿,武生花旦样样来得,扮什么像什么,只不过这不是在戏台上,没用戏腔,露出了原声,一听便知道是男人,然而即使是男声,终究是个戏子,简单三个字都是那样的抑扬顿挫,且声音干净,一字一句说来,比平常人韵味十足,恁地动人。
这个时候慈禧终于明白乔广元为何要她屏退那些太监了,她对晓月寒可谓是如饥似渴,闻名太久,一直未曾得见,不单单乔广元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假戏子宋赤诚,所以,乔广元今天无异于是送她个大礼。
乔广元这时道:“晓老板听闻太后一直想听他的戏,晓老板可真是受宠若惊,可是苦于没有拜见太后的机会。”
慈禧正在打量晓月寒,有人是闻名不如见面,有人是见面不如闻名,而晓月寒却是盛名与真人完全相符,还没有开口唱,举手投足,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是风华绝代,他本是唱武生的,眉宇间不乏英雄气概,他也会唱旦,气质上多了些柔雅,他还会唱老生和老旦,性情上更趋于沉静,不论他长的如何,单单这气质风度,已让慈禧感慨相见恨晚,更何况戏子有谁样貌不是好看的呢,听乔广元说晓月寒苦于没有机会拜见自己,慈禧道:“晓老板遁迹于人间,是不是隐居起来了呢?”
乔广元含笑不语,晓月寒道:“回太后,非是草民隐居起来,而是草民给人软禁起来。”
软禁?慈禧有些吃惊:“谁敢软禁你?”
言下之意,本太后喜欢的人,谁敢藏匿起来?
晓月寒道:“回太后,是宋大人。”
慈禧目光一凛,已然猜出八九,还是问:“哪个宋大人?”
晓月寒答:“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大人。”
慈禧稍微顿了下,随即一掌拍在龙书案上,勃然大怒:“宋赤诚!”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缓和下语气,问:“他缘何要软禁你?”
晓月寒叹了声:“说来话长,当初宋大人跟草民学戏,草民起初是不肯答应他的,想着他乃为官宦,何苦做这种世人眼中卑贱的行当,可宋大人说太后爱听戏,想学了唱给太后听,草民听说是太后爱听戏,于是便答应教宋大人唱戏,可宋大人是官,草民是草民,所以没有光明正大的拜师,而是私下里偷着教,也是宋大人悟性高,没多久便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个时候草民听说太后想听草民的戏,所以托宋大人代为引荐,宋大人倒是爽快的答应了,那天找到草民,说要带草民进宫见太后,草民自然喜不自胜,跟着宋大人上了车,可是最后宋大人没将草民带进宫中,而是带到一处宅院,从此便关了起来。”
慈禧听罢,冷着脸道:“宋赤诚居然这么大胆,不过,哀家可以相信你吗?”
这事是骇人听闻,怀疑也是在所难免,晓月寒伏地:“草民愿以性命担保。”
慈禧道:“好,哀家就信了你。”
那厢的乔广元偷着一笑,自己苦心孤诣筹谋的这一切,终于不是白费心机,感觉自己是时候退出了,也没有再提曹天霸的事,觉着太啰嗦,会让慈禧觉着他居功自傲咄咄逼人,于是向慈禧道:“臣告退。”
慈禧嗯了声,看了眼晓月寒:“至于晓老板……”
乔广元自嘲的一笑:“臣不懂戏,把晓老板放在臣的身边,无异于暴殄天物,可惜,实在可惜,不如留下听太后差遣吧,太后懂戏,晓老板这回可算是遇到知音了呢。”
他把语气着重在“知音”二字上,意味深长。
慈禧淡淡一笑:“不知晓老板意下如何?”
晓月寒叩头:“能侍奉太后左右,是草民的福气。”
乔广元做礼:“臣告退。”
高兴而出,离宫回到家中,玉贞忙过来询问:“怎样?太后可说放了曹天霸?”
乔广元胸有成竹:“太后没说,但曹天霸一定没事了。”
果然,不到半天工夫,圣旨即下,曹天霸给人陷害,责令曹家堡协领宋茂卿将其无罪释放,而宋赤诚种种罪名,多到无法细数,给关进了大牢。
曹天霸无罪了,玉贞听到这个消息后,傻傻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只等月映唤她:“四小姐,曹总镖头无罪释放了!”
玉贞哦了声,从廊上踱回房中,不待月映跟进,她就将房门紧闭,然后贴着房门站了一会子,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曹天霸无罪释放,宋赤诚却进了大牢,乔广元一雪前耻,特别叫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和玉贞祖孙两个开怀畅饮。
席间,不免谈到这件事,宋赤诚收买凤喜陷害祖父,也是罪有应得,可是玉贞犹豫:“宋大人会不会死?”
乔广元端着酒杯,因为高兴,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必死无疑。”
玉贞有些恍惚:“救一个杀一个,不太好。”
乔广元含笑:“你的意思,祖父为了救曹天霸,也为了报自己的仇,才想杀宋赤诚?是你跟祖父说的,宋赤诚使人杀了那个曲员外陷害曹天霸,在秃子山,宋赤诚不是也带人杀了很多无辜百姓么,难道他不是死有余辜?”
玉贞沉默了,半晌方道:“对,他是死有余辜。”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不是可怜宋赤诚,更非舍不得,就是一种很怪的心情,大概,是那个人曾经帮助过自己吧。
忽然想起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晓月寒,出于好奇之心,问:“那位晓老板,真的曾经教过宋赤诚唱戏?”
乔广元抿了口酒:“或许吧。”
玉贞一怔:“或许?那么晓月寒给宋赤诚软禁的事呢?”
乔广元夹起一口菜:“也或许吧。”
玉贞此时方感觉到了什么,又问:“您怎么想到用晓老板来打动太后呢?”
乔广元道:“自打我进了大牢,就一直在派人暗中查访晓月寒,因为我知道,若想翻身,非晓月寒不能,上天庇佑,终于在我班师回京之前找到了他,刚好曹天霸出事了,我虽然不必用晓月寒来救自己,却用晓月寒救了曹天霸,所以,一切都没有白费工夫。”
玉贞还有疑惑:“晓老板若何肯帮您呢?”
乔广元笑了笑:“他不是帮我,而是帮他自己,当年有个权贵看上了他,可他不肯做那权贵的外室,觉着自己身为大男人,怎么能给另个男人玩弄呢,所以严词拒绝之后的下场就是,被逐出京城,有家不能回,有戏不能唱,这回他终于可以回家了,也可以唱戏了,孩子你不懂,一个戏子不能唱戏,就像一个读书人不能做文章一个武者不能用功夫,惨的很。”
玉贞愕然:“那您救出了晓老板,您不怕那个权贵来对付您?”
乔广元笑了:“傻孩子,而今大清,除了西太后和皇上,还有比祖父更权贵之人么?”
197章 追债
可是后来,事情远没有乔广元所料,慈禧只是下旨把宋赤诚收监,至今未判罪名,更别提斩首。
这天张德庸匆匆来到乔府告诉乔广元:“宋赤诚在狱中并不老实,四下托人向西太后求情,恩师也知道,西太后虽然行事雷厉风行,总归是个女人家,只怕念旧。”
念旧的意思乔广元明白,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了。”
张德庸有些担心:“恩师务必想个法子,一旦宋赤诚逮着机会,会对恩师不利,此人一肚子坏水,别看他长的文质彬彬,说话文绉绉,其实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乔广元门下弟子不多,张德庸算是一个,当初乔广元给陷害说与太平军私下往来,张德庸侥幸没受到株连,是他平时谨小慎微所致,但也过得战战兢兢,有个风吹草动,便是夜不安枕食不甘味,非常煎熬,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理,而今乔广元东山再起,他高兴的做梦都笑出声来,生怕再有个差错重蹈覆辙,所以赶着来告诉乔广元宋赤诚的事,续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乔广元若有所思,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的。”
让宋赤诚翻身,其后果他当然比谁都明白,别看自己如今威风八面,不是曾经威风八面了几十年么,后来还是栽在宋赤诚手中一次,所以,绝对不能再给那个小人第二次机会。
于是,他当即进宫面见慈禧。
彼时慈禧心情正佳,刚听晓月寒唱了一出《昭君出塞》,到底是个名角儿,一张脸画了两个人,忽而昭君忽而呼韩邪单于,男女之间自由转换,扮昭君时就柔情似水,扮呼韩邪单于时即威风凛凛,一会花旦一会武生,更加可贵的是,连声音上都转换的毫无破绽,这种唱法慈禧还是第一次看见,颇觉耳目一新,听了晓月寒的戏再想想之前宋赤诚唱的,简直就不是戏,只能算是瞎哼哼,待唱完,慈禧便下了懿旨,封晓月寒为一等御前侍卫,这也算是给了晓月寒一个正式的名分,之所以封个侍卫,一者晓月寒从小练功,身手敏捷,二者侍卫于宫中走动方便些。
晓月寒求之不得,从小练功唱戏,是被生活所迫,为了糊口而已,可是他深知世人喜欢看戏,却瞧不起戏子,这是下三流的行当,犹如风尘之人,而他这么多年,台上风光台下屈辱,那些戏迷们,你不搭理,那是砸了自己的饭碗,你与之交好,便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先前那个逐他出京城的权贵就是,想把他当成金丝雀养起来,他没答应,为此惹来大祸,所以他早厌倦了唱戏,而今有了官职,只把唱戏当业余消遣,是哄西太后开心的法宝,足以。
慈禧正高兴,乔广元求见,慈禧准了。
乔广元进殿之后施礼,慈禧意犹未尽的看了眼旁边帐子后头的晓月寒,问乔广元:“乔大人何事?”
乔广元一脸沉重道:“回太后,臣今天看了本书,书上有个女皇,因极其恩宠于某个臣子,后给人说三道四。”
慈禧简单琢磨下,便知道他口中的女皇暗示自己,也明白他口中的某个臣子暗指宋赤诚,皱皱眉:“是么。”
乔广元接着道:“最可恨的,那臣子因为犯了案子给朝廷抓进大牢,为了活命,他竟口出狂言,说女皇如何如何恩宠他,说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关于他和女皇之间的事,以至于后来闹得满城风雨,有失国体。”
慈禧脸上逐渐现出怒气,仍旧淡淡的神色:“是么。”
乔广元道:“臣也觉着,这事或许有或许没有,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后似有倦意,臣告退。”
他离开后,慈禧唤出帐子后面的晓月寒:“晓老板对此事怎么看?”
晓月寒垂头道:“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慈禧在地上慢慢踱步:“是哀家要你说。”
既然是太后的懿旨,晓月寒道:“奴才斗胆,那奴才坏了女皇的名声,该死。”
慈禧目光陡然凌厉:“哀家成天召你进宫唱戏,假如因你坏了哀家的名声呢?”
晓月寒心底一抖,忽然跪地道:“如是那样,请太后将奴才斩首以正太后清名。”
慈禧笑了:“你这样说,哀家还有什么犹豫呢。”
次日早晨下旨,判了宋赤诚斩立决。
宋赤诚死了,震惊整个京城乃至官场,谁都没有想到,曾经那么受宠于西太后宋赤诚,最后竟死在西太后手中,这样翻脸无情,可见伴君如伴虎,以至于那些大臣们人人自危。
宋赤诚的死传到玉贞耳中的时候,她正和月映在赶往谷梁家的途中,她想回关东,可欠着人家那么一笔巨款,不能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然而房屋建造还未完工,铺子也还未出赁出去,不能还钱,总得跟人家交代一句话。
街上人来人往,她心事重重,忽然旁边有人议论——
“听说没有,宋赤诚给西太后杀了。”
“啧啧,不是那么受宠么,听说都钻一个被窝了。”
“嘘,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随便说。”
“我不就是跟你说。”
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小,玉贞脚下生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月映唤了声:“四小姐。”
玉贞拔腿而行。
月映晓得她在想什么,劝道:“那个人,实在该死,四小姐不必为这种人难过。”
玉贞长叹:“我是为他难过,只是因为感觉他还那么年轻,忽了巴说没就没了,人的性命,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月映或许仍旧没有完全领会玉贞的感受,还道:“这就是作茧自缚。”
玉贞再没说什么,一路神思游离,宋赤诚是个借鉴,担心更多的还是祖父,好在祖父不是以哪种手段来取宠的,但盛名下更需小心。
就这样胡思乱想的到了谷梁家,扣门叫出了门房,也没有进去,只是将一封信递给门房:“给你家公子的。”
门房识字,看上面写着谷梁春秋亲启,道:“姑娘是哪位?我家少爷问起来,小的好知道如何回答。”
玉贞没有说:“他看了信就知道我是谁了。”
说完转身和月映离开。
回到家时,发现陆陆续续有人或进或出,她很是好奇,问门口的守卫,说是家里正在招聘管家、厨子、车夫、花匠、打杂的小厮、伺候的丫头等等仆役。
玉贞进了府门,直接去了前面的敞厅,乔广元就坐在敞厅的廊下,亲自审核那些前来应聘的人,见玉贞回,乔广元招招手:“我的好孙女,这事祖父不在行,还是你来吧。”
玉贞过去笑道:“您老能指挥千军万马,这么点事应该不在话下。”
乔广元也笑:“你是说祖父带兵打仗也是隔行如隔山喽。”
玉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老没有不行的。”
乔广元摇手:“你也甭急着解释,大兵打仗,我还真就不在行。”
月映搬了把椅子过来,玉贞挨着祖父坐了:“不在行还能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乔广元仰头长叹,压低声音道:“那首诗你该会的,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也是个老人家,说话却是铿锵有力,雪白的胡须迎风飘起,双眸深邃,表情凝重,吟咏完这首诗,又叹了声:“保命下,就得拼命。”
玉贞明白,就像自己,当初已经算是走投无路,不也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了么,忽然想起了石固山,道:“前几天我见到个人,他说他是太平军的人,恐对您不利,您老小心。”
本不想说自己是给石固山劫持的,怕祖父担心,可乔广元一再追问她怎么会遇见太平军的人,玉贞无奈,唯有道出实情,乔广元听罢哼了声:“这些人太猖狂,竟然追到京城来了。”
说完喊过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武将:“宇文将军,此后由你来保护四小姐。”
宇文将军全名宇文龙,他和乔广元虽然是半路交情,但非常忠心,又兼功夫极高,南征时,颇受乔广元器重,他也知道乔广元给他布置的这个新任务意义非凡,立即打个千:“嗻。”
玉贞道:“其实那人并无伤害我,且他的目标是您,不用派人来保护我,这么大个将军,成天跟我出出进进,不成体统。”
宇文龙突然插言:“标下保护四小姐就像保护总督大人一样,没觉着不成体统。”
玉贞待还想拒绝,乔广元开口道:“你若有个差池,你让祖父百年之后以何颜面去见你爹。”
话音落,人已经哽咽。
又触动了祖父的伤心事,玉贞忙掉转话题:“这么多人,您老准备都留下?”
乔广元道:“家里的事,你看着办吧,等你大娘他们回来,总得需要人来伺候。”
玉贞还有疑问:“您老不久即往两宫上任,不带我大娘他们一道吗?”
乔广元摇头:“两广虽好,也不及京城,因为我,他们已经遭了很多罪,再不能让他们遭罪了,都留在京城。”
玉贞有些担心:“可您老身边连个家人都没有,怎么叫人放心呢。”
乔广元一乐:“孩子,你会担心祖父?”
玉贞一怔,揣摩祖父的弦外之音。
乔广元目光迷离:“我以为,因为你爹,你会恨我呢。”
玉贞底气不足的道:“怎么会。”
乔广元蔼然而笑:“既然不会,为何不叫祖父呢?打咱们祖孙俩相认,你一句都没叫过。”
玉贞目光闪烁:“我有的。”
乔广元摇头:“没有。”
玉贞急了:“祖父!我有的,那次您昏迷,我当时就叫了。”
乔广元哈哈大笑:“那次祖父没听见,但这回听见了。”
玉贞咧嘴,也尴尬的笑了:“我只是不习惯。”
乔广元嗯了声:“祖父明白,突然冒出个老不死的让你叫祖父,是不习惯,不过祖父也知道,因为你爹,你多少会记恨祖父的。”
玉贞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心理她不是没有。
一旁的月映走出来道:“老大人,恕奴婢插句话,四小姐如果记恨老大人,又怎么会去庆喜班找那个凤先生来查老大人的案子呢,四小姐一心想为老大人昭雪呢。”
乔广元侧目:“你去找凤喜是为了查我的案子?”
玉贞道:“是,您是冤枉的,而乔家人都在关东,这种事也只能我来做,可惜没等查清楚,我就回了关东。”
查没查清楚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女有这个孝心,乔广元无限感慨道:“乔家儿孙中,你爹太要强,刚则易折,你大哥太耿直,谋略不够,你二哥太文弱,勇武不足,你大姐就不用说了,旁人都以为她疯疯癫癫呢,你二姐聪明,我很喜欢,可还是欠那么点火候,你三姐动辄就哭,不足以成事,你五妹呢,本也不是乔家人,所以我对她没寄予什么希望,反倒是你,你是最像我的,遇刚则刚遇强则强能屈能伸,有那么句话叫相见恨晚,瞧瞧,祖父对你,就有种相见恨晚之意呢。”
贬低了众兄弟姊妹,独独抬高自己,玉贞感觉这样不好,遂打趣道:“您老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己呢?”
乔广元听了,开怀大笑,笑够方道:“夸咱们祖孙两个呢。”
这时门口的守卫来报,说是有位谷梁夫人来访。
玉贞猛地看去月映,刚好月映也在看她,彼此都在猜测,这位谷梁夫人是哪个?
乔广元和谷梁世家颇有渊源,以为是来恭喜他的,所以道:“请。”
然后叫那些等待招牌的人往别处去等候,他和玉贞就进了敞厅。
不多时人带到,玉贞一看,竟是谷梁大少奶奶甘氏,顿时有种不祥的感觉,按说来恭喜祖父,应该是谷梁春秋,哪怕是谷梁夫人,这种事也轮不到甘氏,毕竟甘氏和祖父不在一个辈分上,她的身份也不足以代表谷梁家,猜测会不会与自己写给谷梁春秋的那封信有关?
乔广元亦是有些意外,他甚至也没见过甘氏,不觉问:“这位夫人是?”
甘氏款款施礼:“妾乃谷梁春秋之内人,见过乔大人,给乔大人请安了。”
乔广元挑挑眉:“你是春秋侄儿的夫人?”
甘氏道:“没错。”
乔广元不解:“原来是大少奶奶,但不知大少奶奶今天前来,所为何事?”
甘氏看去玉贞:“一点小事,我听说乔小姐向我家相公借了点银子,不巧,家里有急用,是以过来问问乔小姐,那银子,几时能还?”
198章 风水轮流转
玉贞于此断定,自己写给谷梁春秋的信,果然是被甘氏给截了,上百万两银子她却说一点银子,或许是她真不知借款的数目,毕竟自己在信中没有写明,或许她是故意轻描淡写,总之人家来讨债了,在乔广元看过来的时候,玉贞道:“跟您说过这件事的。”
乔广元笑笑:“我知道,可是人家上门要钱了,多少呢?咱得还给人家。”
虽然是笑着说的,虽然语气平和,可谁都能听出,老爷子实实在在不高兴了,也难怪,他与谷梁家是什么样的交情甘氏不是不知道,若没有他的提携帮助,谷梁家在京城会有这么大的威望?能跻身上流?能成为专门建造宫宇的商人?
玉贞一直没有透露确切的数目,祖父问,不得不说:“差不多,一百万两。”
乔广元深吸一口气并瞪大了眼睛,突然笑了:“好孩子,一百万两,你比祖父还够气魄。”
玉贞想说,您老这是夸孙女呢还是气疯了,一百万两是欠款不是存款。
甘氏显然也不知道具体的数目,听说是一百万两,也惊愕道:“这么多!”
心底蓦然生出对丈夫滔天的恨意,他那么富有自己身为妻子竟然不知,而他却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用来讨好别的女人,当下冷笑声:“一百万两,乔小姐是有气魄,换做是我,莫说借,人家给,我还不敢要呢,一百万两,我相公这是砸锅卖铁凑够的?还是向旁人借的?”
玉贞初去谷梁家的时候,感觉甘氏很热情,甚至热情得让自己手无足措,而今天,却发现她之前的热情都是虚构,究其用心,不得而知。
乔广元听甘氏颇有些冷嘲热讽之意,道:“大少奶奶先回去吧,这事让春秋贤侄来找我。”
甘氏也晓得自己今天讨不回银子,来此的打算只是想臊一臊玉贞,一个女儿家,管男人借钱,还不是以卖弄姿色来获取的,目的达成,就告辞而去。
要债的一走,玉贞便对乔广元道:“让您老跟着操心了。”
乔广元不以为意的摇摇手:“傻孩子,这不算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谁没有个难处呢,借钱而已,不过孩子,你可真是吓到祖父了,百万两,只怕西太后都没有你这手笔,厉害。”
玉贞苦笑着:“您老快别夸我了,弄得我怪害臊的,但是,我向谷梁公子不是白借,按票号给的利息,再说还没到商定的还钱期限呢。”
乔广元一听,啪的一拍桌子:“他们明明是赚钱的买卖,却像倒霉似的,这女人不明智啊,哎,可惜我那春秋贤侄,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可是人家登门要钱,咱就得给。”
玉贞点头:“行,我这就回关东,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实在不行把货栈给卖了,总之我不让您老跟着为难。”
乔广元道:“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祖父,你是我孙女,为你操心是应该的,这样吧,我先去找人挪借一下。”
玉贞忙制止:“可别出去借钱,您老现在风头正盛,然而树大招风,您老刚刚摆脱那件麻烦事,如果借钱的事给朝廷知道,还不得生拉硬拽的往太平军上面扯,指不定就说能是为太平军筹措军饷呢。”
乔广元手捋须髯:“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咱们把这宅子卖了?”
玉贞问:“老宅值百万?”
乔广元摇头:“万两都不止,几千还可以。”
玉贞道:“所以您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乔广元问:“你有什么法子?”
玉贞曾经有过这个打算的,道:“之前我来京城找票号借银子,是冲大德通票号来的,可是因为打仗波及到大德通在南边设立的几个分号,当时大德通的东家齐少骏往南边去处理分号的事情,而在京城的大德通又关了门,可现在您也回来了,南边平静了,按理大德通也该开门营业,我去大德通看看,如果能借到银子,也就能还谷梁家的银子了,算是拆东墙补西墙吧。”
乔广元赞同的点头:“跟票号借银子,比跟私人借银子好,票号做的是这种买卖,私人,麻烦事就多了,起码咱的念人家的好欠人家的情。”
玉贞认错:“是我当时太急于求成,以至于闹出今天这种事。”
乔广元见她有些低落,反过来安慰;“今天这事也没什么,摊上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可惜了谷梁春秋那个人,至于向大德通借银子的事,你就甭管了,你不是在曹家堡建房子吗,赶紧回去盯着吧。”
玉贞有些歉疚:“我是着急回去,可让您老替我收拾残局,孙女自感罪逆深重。”
乔广元慈祥的呵呵一笑:“你这孩子,这是咱们乔家的事,谁得空谁管,再说,祖父已经欠你爹太多,且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偿还了,帮你做点事,祖父心里多少好过些。”
玉贞握住老人家的手:“都过去了。”
乔广元含泪点头。
于是,玉贞次日便启程回了关东。
乔广元得以昭雪,又升任两广总督,还加封一等公,不单单如此,乔继祖和乔继宗也随着祖父得以官复原职,而玉宛和玉馨的夫家也说要接她们回去,好事连连,乔家人一直庆祝了三天,整个乔家门口,三天都是爆竹声震耳欲聋,又是摆酒又是张灯结彩,高兴之余,便准备回京的事,且要趁早,因为不久乔广元即将往两广上任,家人是留在京城还是随他去任上,需要商量。
但玉贞声明不跟家人回京,她要留在曹家堡,这里不单单有她苦心经营的生意,还有未完工的工程,更重要的,父亲的仇还没报,当然这话不能跟家人说。
这天,正看着丫头们收拾东西的玉至喊她:“四妹,我们都回京城了,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们一道走吗?”
曹天霸无罪释放,便替玉至张罗和常索之弟的婚事,为此玉至对玉贞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希望玉贞跟她回京,搂着玉贞恋恋不舍:“我出嫁,作为妹妹你怎么能够不在跟前呢。”
玉贞道:“大姐先回去,如果我能把乔家的生意盘出去,我立马上京去找你,至于你成亲,我已经恭喜过了,我是你亲妹妹,又不能陪嫁,在不在无关紧要的。”
玉至噘着嘴:“那好吧,你赶紧把生意都鼓捣出去,女人家好好的嫁人,抛头露面做生意干嘛呢,再说你可是堂堂的乔家四小姐,常跟那些男人打交道,多不体面。”
这话可就是老生常谈了,玉贞不反驳只笑:“好的,我省得。”
忽然发现身边的月映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也知道这丫头是为了什么,于是趁机向玉至道:“大姐也知道我生意上忙,而今能帮上我的大哥也要回京了,我又不敢指望外人来对我忠心,所以大姐把月映留给我吧。”
月映本是玉至的丫头,后让富氏拨给了玉贞,但月映毕竟是从京城带来的,所以玉贞征求玉至的意见。
玉至看了眼月映:“就怕这丫头不想呢,曹家堡是个小地方,可不能跟京城比。”
月映一听,忙道:“大小姐,奴婢愿意留下,奴婢虽然不会做生意,好歹在四小姐跟前伺候着,也省得大小姐回京之后还惦记四小姐,毕竟四小姐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奴婢虽然笨手笨脚,总可以为四小姐端茶倒水洗洗涮涮,现买个丫头,也不托底,还不如奴婢留下呢,奴婢打小就在乔家,乔家就是奴婢的家,奴婢断不会对四小姐不忠心。”
玉至摆手制止:“行了行了,啰里啰嗦,我准你留下了还不成。”
月映一听,高兴的跪地磕头。
玉至道:“我就奇怪了,明明是叫你留下吃苦,你怎么像捡到宝似的高兴呢?”
月映也知道自己差点露馅,忙说:“奴婢是高兴大小姐真心疼四小姐。”
好在玉至为人简单,没多想,道:“那是,我的妹妹我不疼谁疼。”
正这个时候,有丫头来报;“四小姐,表少爷来了。”
说起阮致文,玉贞也好久没见到他,突然到访,玉贞一笑,知道他是冲什么来的,祖父高升,乔家重现往日辉煌,他和舅父这类唯利是图之辈,怎么会错过机会呢,这是借着恭喜的名义来讨好的,玉贞道:“请去前面。”
玉至一把拉住她:“四妹,按说阮致文是你表哥,我不该不让你们亲戚来往,可我听说此人不地道,再说宋赤诚给朝廷砍了脑袋,宋茂卿也免除了协领一职,宋家如今是过街老鼠,连带着阮家也成为曹家堡人唾骂的笑柄,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别跟着遭殃。”
玉贞轻拍下她的手背:“大姐放心,我有数。”
待想走,玉至又道:“就怕你菩萨心肠耐不住他哄。”
玉贞回头,有些不知所云:“他哄我作什么呢?”
玉至简直难以置信,聪明绝顶的四妹,居然连这点都参悟不透,不得已直言提醒:“哄你嫁给他啊,你也和曹天霸解除婚约了,宋家又破败了,阮致文那种势利小人,一准会休了宋绣程转而娶你。”
大姐在担心这个,玉贞笑道:“大姐放心,我对阮致文没好感。”
玉至终于放心:“去吧,赶紧把他打发走,这种人进门都晦气。”
玉贞心想,当初祖父出事了,乔家也破败了,一大家子投奔来此,自己和母亲可没觉着他们晦气,说到底大姐心性还是难以更改,气人有笑人无,与唯利是图的阮家父子,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又不好说什么,由月映陪着来到前面的客堂。
厅内,阮致文拘谨的坐着,听见脚步声忙站起,见玉贞进来,赶紧迎上,亲热的又有些害羞的唤了声:“表妹。”
玉贞倒是没什么表情,没表示出高兴,也没表示出厌烦,只淡淡问:“表哥怎么来了?”
阮致文一直尴尬的笑着:“来看看你和姑母。”
玉贞无限感慨:“是啊,你可是有日子没来看我娘了,自打我祖父出事,自打宋茂卿升任协领,你一直没登门。”
阮致文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是说自己见风使舵小人行径,苦笑下:“表妹你怨我,我也承认我胆子小,听说乔家出事了就再不敢来往,可我有什么错,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
玉贞懒得与之争执,总归不喜欢的人,不屑于他是好是坏,道:“过去的事不提了,那么你今天来干什么?你也知道我忙呢。”
阮致文来干什么?当然是探路,宋赤诚掉了脑袋,宋茂卿给免了官职,宋家如今是平民百姓,他可是有些患得患失,宋家倒了,他从此再不受宋绣程的气,可是自己也甭指望混个一官半职,但阮福财就没那么平静,第一时间要他休了宋绣程,他没答应,也不想与父亲争吵,于是过来乔家走动下,娶玉贞,他从来没死心,但今天可不敢提,否则会让玉贞认为他心术不正,就道:“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玉贞道:“现在你已经看到我了,请回吧,我忙着呢。”
难得,阮致文没有赖着不走,说了些恭喜的话,又说了些想念姑母的话,悻悻然的离开了乔家,往铺子上看了眼,没什么生意,宋赤诚的事在曹家堡,如同巨石投水,人们纷纷议论,然后宋茂卿给免除了官职,曹家堡又像是地震般,以此连累了阮家的生意,都觉着宋家不详,阮家是宋家的亲戚,亲家,也不详,生意一落千丈。
铺子上冷冷清清的,掌柜的再打盹,伙计们在发呆,他懒得看这种萧索的景象,所以便回了家。
刚进门,家人便道:“大少爷,老爷说叫你回来就过去下。”
也猜到父亲找他是为了什么事,一准是要他休了宋绣程,所以他道:“告诉老爷,就说我身上不舒服,回房躺着了。”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见宋绣程由樱春陪着站在廊上张望呢,见了他,宋绣程小跑着迎了上来,嘘寒问暖,极尽关切。
这女人的态度之所以转变,阮致文最了解不过是为了什么,本就对宋绣程没什么好感,此时更加冷淡:“我这刚回来,你就在我耳根底下啰里啰嗦,烦不烦,行了下去吧,我躺一会。”
宋绣程如今孤掌难鸣,又怕给丈夫休掉,所以赔笑道:“那相公进房歇着吧,我在灶上给相公炖了羹汤,现在就去端来。”
199章 报复
阮致文独自回到房内,他也是真累,心累,一头砸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耳听有脚步声,蒙着被子,又是心烦意乱的,没听清楚,以为是宋绣程,忽地坐起吼道:“你烦不烦!”
阮福财给他吓了一跳,气的跳脚:“你敢说老子!”
阮致文一愣,随即耷拉着脸道:“爹,是你啊。”
阮福财道:“不是我是谁,我告诉你,赶紧把那个女人休了,这话我不想成天在你耳边嘟囔,你觉着我聒噪,我还嫌麻烦呢。”
阮致文下了床,往桌子边倒水喝:“当初让我娶她的是你,现在让我休妻的也是你,夫妻一场,说休就休,您不怕旁人骂我薄情寡义。”
阮福财嘴角抽了抽,想动怒,可儿子所言非虚,于是和颜悦色道:“你别提当初,当初她哥哥给朝廷倚重,她爹还是曹家堡的父母官,现在不一样了,她哥哥已经死了,他爹也丢了官职,宋家这回是彻底完蛋,再说她过门多久了,一儿半女没给你生出,倒是天天的往铺子上跑,穷搅合,你看看现在咱们的生意让她搅合成什么样了,快黄摊子了,赶紧把她休了,刚好玉贞跟曹天霸也退婚了,你趁机把玉贞娶回来。”
阮致文无奈摇头:“我是势利小人,爹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那么喜欢表妹,你逼着我退婚两次,现在乔家风光了,又让我娶玉贞,我倒是想,可人家未必肯。”
阮福财理屈词穷,当即恼羞成怒,气的跳高问:“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对吗?”
阮致文语重心长道:“爹,您听我说……”
阮福财脱下了鞋子就打了过去:“老子不听你说。”
鞋子没打着阮致文,却打在刚进门的宋绣程身上,并同时打落她手中的碗,碗中的羹汤洒了,烫了她的手,望着地上那碎片混着人参银耳什么的,她愣住,阮福财也愣住,虽然一直在撺掇儿子休妻,但打了儿媳,还是觉着有些难为情。
不过须臾,宋绣程若无其事的对身边的樱春道:“羹汤洒了,我们再去炖一碗吧。”
说完出了房门,只是刚出房门,泪水就以铺天盖地之势落下,却硬是紧咬牙根一声不吭,脚下不停的往厨房走。
樱春一旁陪着她哭:“小姐,他们欺人太甚!”
宋绣程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没关系,由着他们得意好了,早晚,我会变本加厉的都还给他们。”
樱春问:“小姐不怕姑爷休了吗?”
宋绣程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烫得一片通红,火烧火燎的痛,她就噗噗的吹着风,以此来缓解疼痛,道:“不会,阮致文这个人没什么长处,特别是耳朵根子软,只要我好生哄着他,他就不会休了我。”
樱春心有不忍:“小姐岂不是太委屈自己。”
宋绣程凄然一笑:“比起活着,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假如我成为弃妇,娘家是回不去的,再说,你这样的身子,咱们两个也不能沦落街头不是。”
樱春一愣:“小姐!”
宋绣程侧目看了眼:“行了,我早看出来了,你有了身孕,是我哥的骨肉。”
樱春低声啜泣:“小姐。”
宋绣程道:“所以我们必须留下,这是宋家的骨肉,你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真如她所料,阮致文没有听从阮福财的话把她休了,不过,阮致文彻底变了,曾经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现在却是颐指气使呼来唤去,如同使唤个丫头,她猜想,这或许就是阮致文没有休掉她的真正原因,报复,看阮致文梦里都能笑出声来,完完全全是报复的快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忽然想起那些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没关系,只要自己还有个落脚之地,还稳坐阮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将来,她也可以实现报复,并体会到报复的快感。
因为没了忌惮,阮致文同之前那些暧昧不清的女人便开始明目张胆的来往了,特别是跟张茉莉,虽然张茉莉比阮致文年纪大,又是个寡妇,但张茉莉富有,阮家生意一落千丈,阮致文又是享受惯了,铺子上门可罗雀,家里就渐渐的入不敷出,所以他天天的哄着张茉莉,有这个财神爷,他就不愁吃喝玩乐。
其实阮致文曾经还是非常勤恳的,可是因为生意不好,赖以倚靠和吹嘘的宋家也倒了,他突然有种从高峰跌落谷底的感觉,这种落差让他接受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成天不落屋,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
这些事,宋绣程都知道,樱春气不过,道:“姑爷也太过分了。”
宋绣程正在看账目,生意不好,阮致文也就懒得打理,倒是宋绣程,认认真真,继续盯着铺子上的买卖,此时听樱春牢骚,她若无其事的翻着账本:“由着他闹吧,他心情也不好。”
樱春道:“可姑爷同那些女人来往,完全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宋绣程笑了:“他也从来没把我放在心里,岂能放在眼中。”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小丫头匆匆跑进来:“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宋绣程抬起头,有些不悦:“天塌了吗,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小丫头喘着粗气:“是,是大少爷在街上跟人打起来了,好像大少爷还受了伤,奴婢急着来告诉大少奶奶。”
樱春一旁问:“为了个什么呢?”
小丫头道:“好像是为了那个张寡妇。”
樱春恨恨的:“又是张茉莉。”
宋绣程扭回头,继续看账目,微微一笑:“争风吃醋?让他打好了,他打死了别人,他去抵命,他被别人打死了,我给他送终。”
小丫头很着急:“大少爷受伤了呢。”
宋绣程提起笔,准备算账了,喝道:“出去!”
小丫头再不敢说什么,唯有退了下去。
樱春有些不懂:“小姐不管姑爷是没法子,但小姐不至于连张茉莉都忍了,该找那个女人理论一番,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不怕被口水淹死?”
宋绣程啪的合上账簿,笑笑:“我非但忍了张茉莉,我还要玉成她和大少爷的好事。”
樱春颇有些震惊:“小姐你好像变了。”
宋绣程心头一揪,鼻子酸涩,眼中溢满泪水:“我哥哥死了,我娘也快死了,我爹没死也是病入膏肓,我一家人都出了事,我如果再不改变,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樱春抽泣道:“小姐别难过了,保重自己。”
宋绣程擦了擦眼睛,脑袋一扬:“我当然要保重自己,我要为哥哥报仇,为爹报仇,为娘报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乔玉贞而起,乔玉贞为了救她的相好曹天霸,动用她祖父害我哥哥,这笔账,我早晚会清算,当然,我也要为我自己报仇,大少爷跟那些女人,张茉莉之类,都是玩玩而已,他只喜欢乔玉贞一个,所以即便我家里没出事,我得到他的人,他的心却在乔玉贞那里。”
樱春手轻轻的抚上腹部:“我也要报仇,为大少爷报仇,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实在可怜。”
宋绣程点头:“为了报仇,咱们必须拉拢张茉莉。”
樱春不解,宋绣程道:“以后慢慢跟你说,走,咱们去见一见那个张茉莉。”
谁都知道,张茉莉是嫁出去的女儿,丈夫病故,因其没有生养儿女,夫家不容留,她就回了曹家堡的娘家,不过这女人有手段,和夫家闹了一通,便把丈夫的遗产都带了回来,所以成为曹家堡有名的一位富孀。
张茉莉名义上是回娘家,其实过的是独居的日子,一套三进大宅,有丫头有嬷嬷的伺候,除了夜里寂寞,其他都好,而今阮致文缠上了她,日夜陪伴,就更好了,此时两个人正躺在卧房的炕上相对抽烟,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张茉莉熟练的吐了个眼圈:“不如你娶了我吧。”
阮致文是才学会抽烟的,听了她的话,突然咳嗽起来,含糊道:“咱们两个这样挺好的。”
娶个寡妇,他还是没这个胆量的,怕给父母责骂,又怕曹家堡的人笑话。
张茉莉坐了起来:“这怎么能一样呢,咱们现在算私通,细究起来,其实是触犯律法的,一旦哪天官府知道了,你就判个斩立决,我也会判个骑木驴。”
骑木驴,一种对不贞不洁女人的残忍的惩罚。
阮致文哼的一声冷笑:“我岳父给朝廷免除了官职,而今曹家堡群龙无首,谁管?”
张茉莉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可是听说有人举荐那个土匪曹天霸来做曹家堡的父母官呢。”
阮致文一惊,猛地坐起,碰翻了烟袋,烟袋锅子里面的火星烫了他的手,他心惊肉跳的问:“你打哪听说的?”
张茉莉撇着猩红的嘴巴:“看着曹家堡没有不知道的,你成天都想什么呢,这么大的事居然蒙在鼓里,最近曹天霸广散家财,接济了很多穷苦的人,又打出旗号,凡是曹家堡的商人,用他天下镖局来押镖,一律收八成的镖银,所以现在他在曹家堡人的心中,那就是衣食父母了,听说百姓们联名向上头举荐他为新一任协领呢。”
阮致文又怕又气,破口大骂:“娘的,他曹天霸什么玩意,当过土匪,干了那么多坏事,又没经过科考,怎么可以当协领呢,按我说他连个县令都不配。”
张茉莉很是赞同:“谁说不是呢,可人家命好,认识乔玉贞,就你那表妹,别看像个巾帼英雄似的,其实女人都一样,她更曹天霸解除了婚约,还是忘不了人家,一准在背后帮着曹天霸呢,否则就凭曹天霸那个土匪名声,能做协领,定是乔玉贞让她祖父帮忙。”
阮致文更来气了,嗷的一嗓子:“乔玉贞是我表妹,凭什么帮曹天霸?”
张茉莉撇撇嘴:“有本事你也找你表妹帮忙,你如果做了协领,老娘也跟着沾光。”
阮致文心道,我如果做了协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撵出曹家堡,可明知玉贞不待见他,所以协领,他是不敢觊觎了,重新躺下,闷头抽烟。
外头突然有丫头禀奏:“回太太,阮家大少奶奶来访。”
没等张茉莉开口,阮致文一蹦跳下炕,赶着问:“有后门吗?”
张茉莉奇怪的看着他:“没有。”
阮致文又四处的找可以藏身之处。
张茉莉冷冷笑着:“呦,这是给家里那位吓破胆了,首先这是卧房,她来不了,其次宋家倒了,你还怕她作甚呢?”
阮致文呆呆的站在那里,想了想,一拍脑袋:“我忘了这码事了。”
张茉莉啐了口:“瞧你那点出息,既然这样,我偏把她叫到这里来。”
阮致文不以为意的笑笑:“吓唬我呢?叫就叫。”
张茉莉可没跟他开玩笑,立即冲外面喊:“把阮家大少奶奶请这里来。”
阮致文一听:“你来真格的!”
张茉莉问:“你怕了?”
阮致文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在家里对宋绣程滥施淫威,但也不敢太过刺激宋绣程,那女人手段可不一般,硬撑着道:“孙子才怕呢。”
不多时,丫头依旧把宋绣程带到,又引着进了房,张茉莉整整衣裳,斜倚着大迎枕懒懒的坐着,一回头,发现阮致文不见了,再一找,见床边的幔帐晃动,知道他是场了进去,讥笑声:“孙子。”
转而看宋绣程,彼此见过,样貌都没记清,此时仔细打量下,宋绣程样貌平平,但身上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端庄和娴静,张茉莉感叹,宋家倒了,没成想这个宋绣程还已然的凌然不可侵犯,当即笑着招呼:“大少奶奶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让丫头看座看茶。
宋绣程谢过,也坐了,寒暄了几句,正想书归正传,忽然发现幔帐下露出一只脚,自家那人的穿戴打扮,她还是知道的,无声的笑了笑,道:“我来给姐姐做媒来了。”
张茉莉颇感意外:“给我做媒?大少奶奶忘了,我是个寡妇,谁肯娶我?”
宋绣程立即道:“寡妇怎么了,寡妇不过的死了丈夫,又没做错什么事,况姐姐品貌俱佳,不知道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呢。”
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但张茉莉给她夸赞,还是非常受用,态度也缓和下来,一概方才的敌意,叹了声:“是我命苦,不过大少奶奶怎么会干起保媒拉纤的事呢?”
200章 做大,还是做小。
张茉莉有些怀疑阮家大少奶奶是不是来捉奸的,遂有此一问。
宋绣程望见幔帐下的那只脚缩了回去,一笑:“我堂堂的阮家大少奶奶,当然不随便干保媒拉纤这种事的,我是听了满耳关于姐姐的传言,说姐姐想改嫁,我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姐姐有心改嫁,索性嫁给我家大少爷好了,毕竟姐姐和我家大少爷是老相识了。”
听她是来给阮致文提亲,张茉莉很是吃惊,不知她是真心诚意还是旁敲侧击,而老相识这话,相当暧昧,张茉莉脸色微妙,想为自己辩驳,幔帐后头藏着那个人呢,再看宋绣程表情,很是虔诚,听她语气,又像是在冷嘲热讽,张茉莉搞不清其真正的用意,但她听说有人传自己的坏话,张茉莉啪嗒撂下了脸子:“大少奶奶别一口一个姐姐,咱们不熟。”
宋绣程紧接着道:“嫁过去,咱们就熟了,早晚改口,还不如现在改口呢。”
张茉莉心头一喜:“大少奶奶真是这样想的?”
宋绣程反问:“不然呢?我吃饱撑的来你这里磨牙?我当然是真心的。”
张茉莉有些怀疑:“大少奶奶为何呢?一般女人,可是生怕丈夫娶了一个又一个呢。”
宋绣程习惯了表里不一,能把假话说的比真话还动人:“还能为啥,你们两个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一旦传到官府,男女私通,寡妇尤重,我是为了救我家大少爷,也是为了救姐姐,既然你们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这样偷偷摸摸的,总不是办法,姐姐嫁过去,你们就名正言顺了。”
寡妇改嫁不是没有,但都顶着不守妇道的名声,也幸好曹家堡这种小地方民风淳朴人心还算简单,若换做是京城那种大都市,禁锢了女人的思想,对寡妇的限制更多,有多少寡妇守着贞节牌坊过了一辈子,一辈子甘苦自知无人倾述,大多未老先衰,也不妨轻生者,而寡妇与男人私通,罪名更大,死的也很惨,所以宋绣程这番话,实在是触动了张茉莉的伤心处,也引起了她的共鸣,感动的刚想说“我同意”,孰料阮致文突然从幔帐后面冲了出来,高声道:“我不同意!”
明知他人在呢,但没想到他会出来,还这样大声,吓了宋绣程一跳:“大少爷!”
张茉莉也吓了一跳,没听说jian夫自己跳出来示人的,听阮致文说他不同意,张茉莉很是诧异:“你不同意这门婚事,作何成天赖在我家里不走?”
阮致文方才也是有些冲动,怕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一拍即合的把他给算计了,宋绣程为何主动让他再娶,怕没安什么好心思,张茉莉为何一心想嫁他,怕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当初他陷害乔镇山,之后将乔家的铺子和曹荣安二八分成的各取所需,曹荣安取二,他取八,怕给玉贞和阮氏发现,先是压了一阵子,和张茉莉搭上关系后,便将乔家那些买卖铺子以张茉莉的名号收了去,然后一点点的再移形换般的要了回来,当时张茉莉就非常不高兴,说他忘恩负义,到头来自己连一点好处都没得到,所以,他很怕张茉莉对他那些买卖铺子动心思,这女人能将丈夫的大笔财富从婆家带回娘家,可见有着非一般的手段。
还有,娶个寡妇,父母一准不会答应。
最重要的,他心里放不下玉贞。
见张茉莉横眉立目的问,他只好把责任全部推给父母:“你是寡妇,我爹我娘不会同意的。”
没等张茉莉发火,宋绣程打抱不平道:“寡妇咋了,又不缺胳膊不少腿,何况茉莉姐嫁过去也不会白吃阮家的饭,茉莉姐只怕比阮家更富有。”
张茉莉一拍身侧的炕几:“这话中听,我如果嫁过去,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还嫌弃个屁。”
她的钱就是自己的钱?阮致文心底突然豁亮,犹豫不说话,跟宋绣程对上目光,宋绣程朝他挤了下眼睛,暗示他这个事,可以。
阮致文斟酌下,道:“不过这事还得回去跟二老商量下,不然老爷子一旦闹起来,头疼。”
张茉莉还是有些不高兴,这时宋绣程又朝她挤了下眼睛,暗示她这个事,没问题。
张茉莉就道:“当然,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做主。”
于是宋绣程拉着阮致文离开张家,回去的路上,阮致文难以置信的问:“你真同意我……”
想说娶妻,可妻子在身边呢,想说纳妾,可凭张茉莉的个性和财富,那女人一准不肯做小,也就把下半截话咽了下去。
他没说完整,宋绣程已经猜到什么,道:“如果她不肯做小,我愿意让出正房的位子。”
阮致文糊涂了:“不是,你图什么呢?”
宋绣程心道我要报仇,出口却是:“我图她有钱,眼下咱们的生意不好,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算账,生意不好的一方面,是没有银子来进购货物,没有货,就不吸引人,张茉莉嫁过来,她的银子都是大少爷你的了,咱有了周转,就可以由此盘活买卖。”
阮致文还是觉着心里没底:“你真这么想的?”
宋绣程反倒笑了:“我是阮家人,我不这么想,不替阮家打算,我还能想什么?”
这话也没毛病,于是,阮致文信了她的话。
然而回去跟阮福财和阮秋氏一说,阮秋氏倒是没什么意见,横竖这个家是丈夫做主,但阮福财不同意,关键是张茉莉想做大不做小。
宋绣程一旁非常贤惠的道:“我愿意让出正房的位子。”
阮福财眼睛一瞪:“你愿意我不愿意,娶个寡妇,绝对不成,除非是纳妾。”
说完狠狠的瞪了眼阮致文,心说让你休妻你没办到,这回又要娶个寡妇,可真是乱。
这时候宋绣程又道:“公公不知,张茉莉说她嫁过来,她的万贯家财也就是大少爷的了。”
万贯家财?阮福财的眼睛突然贼亮贼亮的,他可是听说过张茉莉从死鬼丈夫那里继承了好大一笔财富呢,如果张茉莉的银子都成为儿子的……假装犹豫:“可她毕竟是个寡妇。”
阮致文道:“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况我只是娶个寡妇,再者,过门之后,如果那女人不守妇道,我完全可以休妻。”
这才是最终打动阮福财的地方,一旦儿子娶个寡妇闹得满城风雨,便逼儿子休掉,于是当即拍板:“好,我同意你纳妾。”
阮致文一愣:“爹,是娶妻。”
阮福财摇头:“那不成。”
这一关他是说什么都过不去的。
阮致文还想说什么,宋绣程给他递个眼色,并道;“这事,大少爷考虑下再说吧。”
然后拉着阮致文离开上房,回到自己的住处,阮致文垂头丧气:“老爷子的脾气,没辙了。”
宋绣程一笑:“我是这么想的,不如就以纳妾来让茉莉姐先进门,过门之后,我以正房夫人来敬她,她也可以视我为妾侍。”
阮致文张大了嘴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恐她不干呐。”
宋绣程一笑:“这就看大少爷的手段了,女人嘛,哄一哄,应该没问题的。”
最后,阮致文成功哄好了张茉莉,张茉莉带着她的万贯家财嫁进了阮家,名义是妾,进门之后宋绣程没有食言,敬她如正房,处处以她为大,哄得张茉莉把宋绣程当成亲姊妹似的。
阮致文和张茉莉的事,果然闹得满城风雨,都说阮致文是司马昭之心,娶张茉莉是图那寡妇的家财,这事传到玉贞耳中时,她淡淡一笑:“那个宋绣程不简单啊。”
乔家人确定明日启程回京,所以玉贞备了酒席给家人践行,吃饱喝足,又同富氏和苗氏等人说了半天离别之后各自珍重的话,一更过,这才回房准备就寝。
月映给她铺床呢,听了她的话便问:“四小姐的意思,这事是阮家大少奶奶安排的?”
玉贞手托腮坐在桌边:“以宋绣程的个性,这事如果不是她安排的,张茉莉怎么会顺顺利利嫁过去呢。”
月映铺好了床,过来搀她:“难不成阮家大少奶奶安了别样的心思?”
玉贞打个哈欠:“阮家最近生意清冷,刚好张茉莉富有。”
一眼发现角落的衣架上搭着一件戏服,那是凤喜的遗物。
在京城时,乔广元冤案得以昭雪,又查出是凤喜出卖了他,便想找凤喜报仇,玉贞替凤喜说情,乔广元念及已故的儿子,勉强答应饶恕了凤喜,但有个条件,要凤喜离开京城,自己图个眼不见心不烦,为此玉贞专门去了趟庆喜班找凤喜,可是去了之后戏班的人却说凤喜以三尺白绫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留有书信,是给玉贞的,她料到玉贞早晚会看她,要玉贞将这件戏服埋在乔镇山墓旁,其用意玉贞明白,她想永世与乔镇山相伴。
玉贞回来跟母亲一说,阮氏极力反对,假如这事是苗氏请求,阮氏都不会阻拦,苗氏是乔镇山的妾侍,还生有女儿,但凤喜算什么呢,不过一个曾经同乔镇山相好过的女人,还是个戏子,名不正言不顺,阮氏气的还骂:“这女人,临死都不放过你爹。”
母亲不同意,玉贞考虑让富氏劝一劝,可跟富氏一讲,没成想富氏的态度比阮氏还强硬,即便是温顺的苗氏,对此也颇觉不妥。
一家人都不同意,玉贞只好将此事搁置下来,现在见了凤喜的那套戏服,叹了声:“该怎么办呢?”
月映顺着她的目光,明白了怎么回事,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四小姐不如去跟屈老爷子说说,二奶奶对屈老爷子很是敬重呢。”
玉贞也豁然开朗:“你说的没错。”
于是翌日一早,玉贞就过来跨院找屈白臣。
她去京城勾留了那么久,生意上的事都是屈白臣在帮着她打理,包括建造房屋方面的,屈白臣于乔家有功劳有苦劳,玉贞非常感激,亲手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的是老爷子爱吃的臭豆腐和腌咸菜,一碗粟米粥,一个白面馒头,到了跨院,见屈白臣正在院子里伸展四肢锻炼筋骨,玉贞唤了声:“世伯。”
见是她,屈白臣笑了笑:“侄女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玉贞抬了抬手中的食盒:“给您送早饭来了。”
屈白臣深深吸了下鼻子:“嗯,有臭豆腐。”
玉贞点头:“没错。”
屈白臣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看了看,馋嘴孩子似的咽了下口水:“看在臭豆腐的面子上,啥事?说吧。”
天气非常好,而屈白臣已经坐在廊下的桌子边,玉贞知道他是想在此用餐,于是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的往外拿,并道:“不是生意上的,是我娘。”
屈白臣刚操起筷子,听此言手微微一颤:“你娘,她怎么了?”
玉贞道:“说来话长……”
将乔镇山和凤喜的故事,简单描述,又说凤喜有个临终遗言,希望能将自己的戏服埋在乔镇山的墓旁,算是长眠相伴了。
最后,她叹了声:“人都没了,我娘还计较什么有名分没名分,合规矩不合规矩。”
屈白臣道:“你娘也没错,那个凤喜毕竟没有正儿八经的嫁给你爹,再说还是个戏子,你爹可是乔家大爷。”
玉贞急道:“世伯!”
屈白臣压压手:“你别急,我说的是事实,不过我会替你劝劝你娘的,至于她听不听,我不能保证。”
玉贞会心一笑:“我娘最听您的话了,只要您开口,这事就成了。”
屈白臣夹起的一块腌萝卜干掉在桌子上,忙重新夹了起来放入口中,突然间神色慌乱,道:“那可未必。”
玉贞倒是非常笃定:“一定能成。”
屈白臣道:“我试试吧。”
陪他用罢早饭,玉贞就去监督那些工匠干活了,屈白臣留在家里,简单拾掇下自己,便过来找阮氏。
阮氏也才用过早饭,正于房中喝茶,听说他来了,仍旧低头看着茶杯,问丫头:“可说什么事?”
丫头回:“奴婢不知。”
阮氏就道:“请去堂屋吧,说我稍后就到。”
打屈白臣住进乔家,彼此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阮氏深居简出,而屈白臣又忙着替玉贞照看生意,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不多,更何况,阮氏在刻意回避,感觉自己是孀居,屈白臣又未娶妻,瓜田李下,应当避嫌,没想到屈白臣会来主动找她,有些意外,一路狐疑的来到堂屋,见屈白臣负手昂头,闲闲的在看墙上的字画。
201章 柳长风有古怪
听见脚步声,屈白臣回过头来,虽是同一屋檐下,他还是客气的施礼,并道了声:“乔夫人。”
阮氏也礼貌的还礼,回了句:“屈先生。”
屈白臣道:“有点事,是以过来叨扰乔夫人。”
阮氏仪态万方的踱至条案旁坐下,也请他坐了,然后避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门是敞开的,廊外那一树浓阴下,两只麻雀在啄食,偶尔叽叽喳喳的交谈几句,非常亲昵,阮氏收回目光:“屈先生有事尽管说,先生帮了我玉贞很多,于乔家是有恩的,但凡我能办到的,必不会推辞。”
屈白臣含笑:“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看夫人怎么对待。”
阮氏猜了下,没琢磨透,道:“先生别跟我这卖关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没那么多心机。”
屈白臣点头:“好,那我直说了吧,是玉贞找的我,说有个叫凤喜的女人,曾经跟镇山兄好过一场,奈何天意弄人,两个人,没缘分,镇山兄来了关东,凤喜留在了京城,后凤喜听闻镇山兄已经驾鹤西去,那女人倒是个刚强的性子,一伤心把自己悬在房梁上吊死了,临终有个遗言给玉贞,希望能把她的一套戏服埋在镇山兄的墓旁,可玉贞说夫人不同意。”
他一开口,阮氏便有些吃惊,没成想女儿把他搬了出来劝自己,揣摩女儿难道听说了什么,不然为何叫给外人劝自己呢?屈白臣话音一落,阮氏立即道:“我当然不同意,什么凤喜凤忧的,她是镇山什么人呢?一个相好过的女子而已,凭什么埋在镇山墓旁。”
屈白臣眯眼笑着:“一件衣裳而已。”
阮氏秀眉一竖:“一件衣裳?可不单单是一件衣裳,那女人想把她的心思都埋在镇山墓旁,她是想在阴曹地府也搅合得镇山不得安宁。”
玉贞没有细说,以屈白臣的年纪和阅历,还是明白凤喜和乔镇山是怎么样的感情,大概就是所谓的两情相悦吧,见阮氏气呼呼的,屈白臣道:“活着没有得到人,死了连这么点心愿都不能满足,何苦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瞄了下阮氏,随即转过去神色自若的喝茶。
阮氏心就嘭的一跳,感觉他话里有话,气道:“先生知道什么,那个女人搅得乔家上下没有一人好过,镇山为了她不惜……算了,这种事不必跟先生说。”
屈白臣搁下茶杯:“我晓得我是个外人,不该管乔家的家事,是玉贞找的我,那孩子答应了凤喜,无法完成凤喜的遗愿,很着急。”
阮氏一甩袖子:“玉贞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屈白臣见她恼了,半天没有说话,开口之前,先叹了声:“你这样做,镇山兄未必高兴。”
阮氏哼了声:“那就由不得他了,横竖现在他不在,这个家我说了算。”
屈白臣见自己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只能起身:“那好吧,玉贞找的我,我也算尽力了,不过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待想走,阮氏喊住他:“等等,我哪里不饶人了?你给我说清楚。”
屈白臣回头:“人都死了,你再坚持某些事有什么用呢,只能让玉贞为难。”
阮氏脑袋一扬:“我是乔镇山的妻子,我就不允许一个戏子进乔家的墓地。”
屈白臣一笑:“乔镇山的妻子不止你,还有大奶奶富氏姨娘苗氏,恐人家未必像你这样在乎。”
富氏和苗氏当然在乎,阮氏却听出他在嘲讽自己的感觉,怫然不悦:“你的意思,我只是镇山的侧室?我自己被就微贱,不该嘲讽那个什么凤喜?”
屈白臣一愣:“夫人误会。”
其本意真不是阮氏所想,而是觉着她这样坚持,自己累,玉贞也难做。
可阮氏就是固执的觉着他在笑话自己,怒道:“即便我是乔镇山的妾侍,我也心甘情愿,他真心待我,不像你,当初你……”
蓦然对上屈白臣惊异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住口,扭过头去,没来由的突然想哭,努力自持,方不至于落下泪来。
屈白臣黯然伫立,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良久方低低道:“抱歉。”
阮氏平复了下心情:“没什么可抱歉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回去了,大奶奶他们等下就要启程回京,我去送送。”
知道阮氏不准备跟富氏等人回京,屈白臣问:“京城富庶,你怎么不跟着家人回去呢?”
阮氏道:“家人?我的家人唯有我女儿,我女儿不肯走,我就得留下陪她。”
说完,嘟囔句:“我爱走不走,不关任何人的事。”
像是小孩子在赌气,说完拔腿而出。
屈白臣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头一叹。
在屈白臣跟前那么强硬,等富氏那些人一走,阮氏还是答应了玉贞,将凤喜的那套戏服埋在了乔镇山的墓旁。
做完这一切,玉贞跪在凤喜的衣冠冢旁磕了三个头,道:“凤先生,身为晚生后辈,我这就算给您送终了,太过简单,您别见怪。”
三个头过,脑袋上都是尘土,忽然想哭:“希望下辈子您能和我爹重新相遇,再没有世俗偏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忽然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和曹天霸,自打回来,一直没见过曹家堡,还感叹,曹家堡就这么大吗?
月映搀起她:“四小姐节哀。”
玉贞深深的呼吸下,稳稳心情,道:“咱们回去吧。”
上了道路,又准备上车回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身影恁地眼熟,仔细看像是云拂衣的丈夫柳长风,玉贞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不想柳长风一回头也看见了她,遥遥的奔过来,玉贞唯有迎了过去,彼此见面,柳长风很奇怪她在这里出现,问:“乔小姐怎么来了这里?”
玉贞将手往远处一指:“来祭拜下家父。”
柳长风恍然大悟:“是这样啊,真巧,我也来祭拜下我父亲。”
玉贞和云拂衣感情甚笃,但与柳长风没怎么相处过,所以就没什么话题,就道:“那二爷自去忙,我这就回去。”
柳长风清风雅月般的人物,和唐诗宋词般的云拂衣非常般配,又是个文吏,言谈举止文质彬彬,见玉贞要走,他就拱手相送:“乔小姐慢走,我刚好也该回去了。”
玉贞四下里望,没发现车马,便问:“二爷怎么来的?”
柳长风道:“一边欣赏山间风光,一边踱步而来。”
玉贞莞尔一笑:“二爷好雅兴。”
待想上车而去,又不好意思撩下柳长风独自步行,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曹天霸出事的时候,人家很是热心帮忙,成不成倒在其次,更何况他是云拂衣的丈夫,玉贞想了想,男女有别,不能同车,道:“山间风光大好,我与二爷一道步行,刚好有些事请教二爷。”
哪里有事请教,是找了个得体的借口,不然怕对方难为情,也给自己各台阶下。
柳长风笑笑:“乔小姐有事请讲,若谈请教,岂不生分,你和拂衣可是金兰之交呢。”
说完手指前面的路,和玉贞两个边走边聊,既然说了请教,玉贞就得找话说,刚好想起最近疯传的曹天霸将出任协领之事,就问起。
柳长风道:“这事可不是传言,而是真的。”
玉贞心头一喜,怕被对方看出自己高兴,绷着脸又问:“可曹天霸一没科考二没做过官,虽然他行侠仗义济世救人,曹家堡的百姓都念他的好,但这是做官,朝廷能答应?”
柳长风颇有些感慨:“说来奇怪,这正是朝廷的意思,还是西太后的懿旨。”
玉贞更加糊涂:“西太后?”
柳长风点头:“对,西太后说曹天霸怀有经天纬地之才,是遗落在民间的一颗明珠,说这种人不起用,是大清的损失,我相信没几日,曹大人即将走马上任了,怎么乔小姐还不知道?”
对曹天霸,连称呼都改了。
玉贞摇头:“我成日忙的昏天黑地,哪里知道这种事呢。”
柳长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听说曹大人跟乔小姐解除了婚约,很有些可惜。”
玉贞一怔,没成想拐到这个上面,同个大男人谈婚嫁的问题,有些难为情,而她和曹天霸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无话可说,付之一笑。
柳长风也识趣,再没谈下去,而是忽然望着两厢连绵的群山,诗兴大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这是辛弃疾的词,玉贞知道,不知道的是,不知其只是在诵读古人名句?还是在表明他自己?
接着,柳长风叹了声:“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眉目间萦绕着淡淡的忧郁,玉贞便知,他这是在借古抒怀,猜测他是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觉着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还是心中有事无人能解?彼此这种关系,非亲非故连朋友都不算,玉贞不好询问,也不好对他方才的言行表示什么,只微笑听着,默默走着。
回到镇上,彼此作别,玉贞累得脚酸腿疼,正待上车歇一歇,柳长风那厢忽然问:“乔小姐,明天可得空?”
玉贞不知他想作何,道:“若说有是没有空闲的,二爷知道我忙,不过如果二爷有事,我可以挤出时间来。”
柳长风很高兴:“我有点事请教乔小姐,咱们明天茗香茶肆见。”
告辞想走,玉贞喊他:“二爷稍等,二爷如果有事现在请讲便是,不必明天另约。”
柳长风沉吟下:“那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玉贞很是费解:“到底是什么事,难不成连姐姐都不能说?”
柳长风摇头:“不能。”
玉贞踟蹰不决,月映低声提醒:“四小姐别答应。”
玉贞领会,这丫头是不想她跟柳长风相约,又不好拂逆了柳长风的意思,折中下,就道:“我现在得空,二爷现在说吧。”
柳长风见她执意如此,点头:“好吧,那就请乔小姐移步茗香茶楼。”
茗香茶楼玉贞知道在哪里,距此很远,于是道:“不如就近找个地方。”
柳长风也同意了,于是两个人就在旁边找了家茶肆,因在镇子口,茶肆很小,很普通,来往的都是那些单纯为了解渴而不是为了闲坐的赶路人,进去之后,发现也没有雅间,清一色的散座,里面还坐着些出入镇子的行旅之人,三五成群,糙木桌子长条板凳,或坐着或者干脆蹲在凳子上,笑语喧哗。
柳长风皱皱眉,他虽然是小吏,俸禄微薄,但自居是衙门的人,从不与这些普通百姓打交道,也嫌弃那些人又脏又没教养。
玉贞随便的捡了张桌子坐下,柳长风见状,只能也过去坐了,喊伙计上了壶茶。
玉贞想速战速决,即问:“二爷说吧,什么事?”
柳长风正想喝茶,随即将茶杯放下,迟疑着,还叹了声:“是这么回事,拂衣的店里生意最近不大好,我看她有些焦虑,所以想请乔小姐偶尔过去看看她,能不能帮想个赚钱的法子倒还在其次,宽慰下她,才是真的。”
就这事?这也算事?即便算事,在街上怎么就不能说呢?玉贞只感叹是不是文人多迂腐,也喜欢小题大做,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说过,他不热衷读书,就是觉着文人喜欢无病呻吟,一个月亮,不是什么稀罕物,文人就能写出或喜或悲的诗词来,搞的世人跟着或喜或悲,有的甚至为此疯疯癫癫,玉贞彼时还小,不知道诗词都是艺术,但玉贞知道诗词可以愉悦人,可以陶冶人,不过这位柳二爷,玉贞觉着他有些过火,这种事随时随地都可以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刚好,月映那里轻咳了声,像是嗓子不舒服,玉贞知道这丫头是在暗示自己什么,但关系到云拂衣,她还是答应下来:“好的,我明天就去看姐姐,那么,二爷想说的都说了,我得回去照看生意了。”
柳长风急忙挽留:“还有件事。”
站起的玉贞唯有重新坐下:“什么事?”
柳长风道:“听拂衣说,乔小姐文采斐然,我闲来无事,做了些诗词,也还有字画,想请乔小姐有时间帮忙斧正。”
这个,根本不用考虑,玉贞当即婉拒:“谢二爷抬爱,只是我是个生意人,不懂诗词。”
柳长风当然不信:“拂衣可是经常这样说你呢。”
玉贞茅塞顿开状:“二爷想找人切磋,家里放着个现成的,何必舍近求远,我还有事,告辞。”
202章 夜会
京城的乔家人走了之后,玉贞顿觉家里空旷了很多,房屋还是那些房屋,却仿佛一下子大了很多,静寂,也冷清,入了夜尤甚。
沐浴,更换寝衣,却也没睡,歪在床头看账目,阮家生意凋落,乔家生意突然多了起来,彼消此长,日进斗金。
祖父派人送了家书来,成功向大德通票号借到了百万两银子,清还了谷梁家的债务,让她不要再为此事挂虑。
正如祖父所说,同票号借银子是生意,同谷梁家借银子是人情,玉贞虽然好过了很多,但票号的银子也需按日期偿还,而建造房屋的工程可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的事,幸好屈白臣盯的紧,那些工匠不敢怠工,工程如今过半,但距盈利还是很远的事,所以玉贞想,单单药房和货栈不足以撑起这么大的摊子,她要另辟财路。
最近家里采买了些仆人,月映除了平日随行玉贞左右,还总管家里那些丫头,今晚安排好值夜的人员,又给玉贞铺好床,玉贞就让她去歇着了。
曹家堡不比京城,山中小镇,夜晚尤静,玉贞一边翻看账目一边想着再开个什么买卖,耳听有衣裳掠过空气之声,嗖的一下疾风扑面,她猛地抬头,窗户中翻越而进一个人,太过突然,把她吓了一跳,怕是贼匪,待想喝问,那人已经冲过来捂住她的嘴:“嘘,是我。”
玉贞使劲掰开他的手,低吼:“你夜闯民宅!”
曹天霸振振有词:“啥叫夜闯民宅,你那窗户开着,我就进来了。”
玉贞颇感惊愕:“你这是什么歪理?开窗是为了乘凉,不是给贼人留的随便出入之路。”
曹天霸扒拉下她的脑袋,也不敢放肆大笑:“还是那么伶牙俐齿,我可不是贼,我找你有事。”
玉贞瞥了眼,没好气道:“有事请白天来,请走正门。”
曹天霸又扒拉下她的脑袋,之后,发现这种举动过于亲昵,自己倒也些不好意思,讪讪笑着:“白天不是不方便么。”
为什么不方便,彼此心知肚明,玉贞道:“可以叫麦子传话。”
曹天霸不请自坐,就在玉贞旁边的椅子上:“怕麦子说不明白。”
玉贞将身子扭过来,侧脸对着他:“什么事说吧,夜深,我想歇着了。”
曹天霸伸出手又想摸人家,发现不对,缩回手道:“跟我假正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玉贞回头瞪他一眼,他立即感觉目光如疾风扫来,马上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认真道:“我知道你在建造房屋准备出赁,可等回本,那得猴年马月,更别提盈利了,我也知道你是借了很多银子才能做这个的,有借就得有还,我的银子你又不肯用,再说,我最近把银子都撒出去了,横竖都是抢来的,所以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我就琢磨,你不能只满足开个药房和货栈,不如多开几间铺子。”
这倒是正事,玉贞道:“我也想啊,可干什么好呢?”
曹天霸屁股使劲蹭了下椅子,移形换影般的使得他的椅子往玉贞跟前凑近了半步:“很多,比如卖毡帽。”
玉贞眼睛一亮:“卖毡帽?”
毡帽于曹家堡,可算是个稀罕物,只有那些关内来此进购药材、皮毛和山货的商人戴,本地人似乎没发现呢。
曹天霸点头:“这物事在京城等大地方都有卖,但在曹家堡没有,你如果开了,便是第一家,没有同行竞争,赚的就多。”
玉贞有点犹豫:“曹家堡人,会认吗?”
曹天霸道:“穿着打扮,谁不好呢,这种新兴物事一开始或许不认,但逐渐的,人们从陌生到喜欢,一定会认的,你是第一个开货栈的,你又是第一个建造房屋出赁的,你已经做了这么多第一个,不差这个。”
玉贞思量着。
曹天霸又道:“不止毡帽铺子,你也开成衣铺子。”
玉贞摇头:“我又不懂裁缝。”
曹天霸道:“你雇裁缝啊。”
这个,倒也可以,玉贞还有顾虑:“可曹家堡有很多裁缝铺子。”
曹天霸看穿她的心思,建议道:“你开的成衣铺子跟旁人的不一样,因为你的成衣铺子做的衣裳,样式都是来自于京城、广州那些大地方,你甚至可以做些洋人穿的衣裳来卖,即使卖不出去,往那一挂,你的铺子就是与众不同的。”
玉贞徐徐看过来:“曹天霸啊曹天霸,你天生就是个经商的料子,你有这么多想法,为何自己不干呢?”
给她一夸,曹天霸嘿嘿笑着:“我不能干,我要做官了。”
玉贞忽然想起柳长风说的话:“你真的,要当协领?”
曹天霸点头:“公文下来,叫我准备着,只等圣旨,降旨钦差一到,立即走马上任,可是玉儿,我有些犹豫。”
玉贞问:“这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你犹豫什么?”
曹天霸挠了挠脑袋瓜子:“我,我怕我不会做官,你也知道协领之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方方面面,琐事多呢,我没读过书,连公文都看不懂,若说带兵打仗,我不在话下,可是管着一方百姓,我怕我不成,其实,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玉贞道:“你之前也没经商,还不是能够为我出谋划策,你也没开过镖局,还不是把镖局开的遍地开花,你刚刚说我,做了很多第一个,你为何自己倒怕了呢。”
曹天霸眼睛像钉子,紧紧盯着玉贞,看那张粉红的小嘴字字如爆豆似的说着,看得他心猿意马,最后,玉贞说完,目光一凛,他赶忙坐正了,一拍桌子:“你这么一说,我就有信心了。”
玉贞微微一笑,然后,再不知说些什么。
她一安静,曹天霸也找不到话题,只顾摩挲着光溜溜的脑袋,忽然间彼此陷入沉默。
外面有丫头踩翻了什么,哐当一声,另外一个斥责着:“你小心点,别惊动四小姐。”
房内的两个人宛若从梦中醒了过来,曹天霸站起:“我得走了。”
玉贞嗯了声。
曹天霸走向窗户。
玉贞忙叮嘱:“做官不比开镖局,从此你就是曹天霸百姓的父母官,凡事不能太由着性子来,更不能动辄骂娘,百姓是水,你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特别是小心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谁敢算计老子……”
玉贞脸一沉:“瞧瞧,又开始骂人,这都快当官了,仍旧改不掉那土匪气质。”
曹天霸难为情的一笑:“你别急,我慢慢改。”
玉贞目光飘忽:“我急什么,该急的人是丑妹。”
曹天霸一怔,心说你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如何应对,一挥手:“行了我走了。”
一跃而翻出窗户,玉贞追过去,只看见一条黑影离弦之箭般的,须臾便眨眼不见,叹了声:“一点都没有当官的气质。”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还是非常高兴,此后便刻意留心衙门的动静,圣旨未到之前,曹家堡群龙无首,曹天霸便暂代协领一职,没多久降旨钦差到了,曹天霸正式走马上任,成为曹家新一任协领。
玉贞得知之后,吩咐下去,乔家铺子上所有伙计均得到二两银子的红包,又特别吩咐厨房准备了有肉有酒的午饭,端给铺子上的伙计们,大家都非常高兴,一个错觉:这是提前过年吗?
阮氏知道后,过来药房找玉贞:“你怎么回事,无端给伙计发银子,你是病了还是疯了。”
玉贞看了眼敞开的门,门外是碧蓝的天,道:“今天天气好。”
阮氏吃惊道;“天气好就赏银子?”
玉贞得意一笑,不说其他。
阮氏气的扭身就走:“横竖银子是你赚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玉贞继续写着,关于毡帽铺子的,关于成衣铺子的,还有其他铺子的设想。
麦子匆匆进来道:“玉贞姐,阮家出事了。”
玉贞头也不抬:“什么事?”
还以为是宋绣程和张茉莉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大动干戈呢,可麦子说:“我去给刘婆婆送药,回来的路上见舅老爷逢人就问看见二少爷没有,像是二少爷不见几天了。”
玉贞停下手中的笔:“致武丢了?”
麦子道:“玉贞姐你也知道,二少爷喜欢舞刀弄枪,成天做梦能去江湖上闯荡,这次怕真是去闯荡江湖了。”
玉贞叹了声:“真不让人省心。”
话音刚落,门口有人喊:“玉贞,你出来下!”
玉贞一惊,和麦子对视,这不是致武的声音吗?
丢下手中的笔走出药房,果然是阮致武,更让玉贞吃惊的是,阮致武旁边站着的,竟然是玉宛。
玉贞奔过去:“二姐,你不是回京了吗?”
玉宛很是狼狈,衣裳都刮破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满是尘土,道:“我不回去,他休了我,我为何要回去。”
玉贞也知道二姐名字温婉样子也清秀,其实个性很要强,乔家人张罗回京之前,玉宛就犹豫来犹豫去,奈何富氏执意要她跟着,不想半路玉宛竟然偷着跑了,玉贞道:“你这样偷着跑了,大娘会担心的。”
玉宛用手背擦了下面颊的灰尘:“那我也不回去。”
玉贞无奈:“这事以后再说吧。”
喊过月映:“带二小姐回去洗漱换衣。”
玉宛跟月映回了内宅,玉贞看了眼致武:“你跟我进来。”
致武性子跟曹天霸差不多,差的只是没曹天霸的大智若愚吗,致武是真的朴实,跟玉贞进到药房,又进了柜台,再进到里间,玉贞劈头就问:“你怎么和我二姐在一起?”
致武大大咧咧的答:“缘分呗。”
玉贞一听缘分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绷着脸:“别打马虎眼,说清楚些。”
致武盘腿坐在炕上,走了一夜并一个上午,还真有些累,左右找水喝,边道:“有啥不清楚的,我出去闯荡江湖,琢磨着如何才能扬名立万,之前听说书的讲,大侠都是行侠仗义扶弱锄强,于是我找了个恶霸,听说那恶霸功夫不赖,那天晚上就约了个恶霸准备比武,可我到了地儿,那恶霸爽约,我这个气……”
玉贞打断他:“说我二姐。”
阮致武道:“然后就遇到你二姐了,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没命的跑,我以为是个强人,就截住了她,可发现是个女人,三更半夜一个女人在路上,我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要回曹家堡,我又问你是曹家堡人?她说她是,她还说她姓乔,我就想到了你,就问你和乔玉贞什么关系,她说她是你二姐,然后我说我是你表哥……”
玉贞再次打断他:“是表弟。”
阮致武撇着嘴:“拉倒吧,咱俩差不多大。”
玉贞不跟他计较谁大谁小:“我二姐就跟你回来了?”
阮致武道:“是我把她送回来的,我这算不算行侠仗义?”
玉贞毫不犹豫的摇头:“不算,她是我二姐,你是我表弟,咱们是亲戚,你护送她是应该的。”
阮致武嚷嚷着:“合着我白忙活半天,连个行侠仗义都没混上。”
玉贞撵他:“行了,赶紧回家吧,舅舅满镇子的打听你的下落呢。”
阮致武道:“我爹糊涂,我既然出去闯荡,怎么会在曹家堡这弹丸之地呢。”
玉贞推他:“赶紧走,舅舅我倒不担心,只怕舅母急出病来。”
阮致武于是出了药房回了家。
果然如玉贞所料,阮福财没找到儿子,坐在家里骂天骂地,阮秋氏躺在床上哭哭唧唧,门房使个丫头进来禀报,说是二少爷回来了,阮秋氏愣了愣,随即哭的更大声,是高兴。
阮福财却跳下炕去,腾腾往外走,在院子里刚好撞见阮致武,他就一巴掌扇过去:“你个王八蛋,你有本事走,还回来干啥!”
阮致武轻松捉住他的拳头:“我是你生的,你骂我是王八蛋,那你是什么?”
阮福财回过味来,更气,怎奈挣脱不开,想打就打不到。
阮秋氏给丫头婆子搀着走出来。站在门槛处,气道:“人平安无事的回来,难不成你想再把他打跑?”
阮福财手指儿子:“逆子,你娘都给你吓病了,还不赶紧进去看你娘。”
阮致武于是松开了手,跑过去扶住阮秋氏:“娘,我好好的呢。”
阮秋氏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你去了哪里?娘担心死了,你再敢乱跑,娘就死给你看。”
阮致武见母亲形容憔悴,忙哄着:“娘放心,我再也不跑了。”
203章 老宅闹鬼
阮致武回了家,阮秋氏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这天宋绣程和张茉莉给阮秋氏请安之后出了正房,因为阮秋氏一直不待见张茉莉,为此她颇有怨言,和宋绣程一边慢慢的走一边道:“我看夫人就是偏心,二少爷在家里白吃白住什么都不管,这才走了几天夫人就吓病了,大少爷成天忙里忙外夫人倒看不见。”
宋绣程充作老好人:“怎么会看不见呢,夫人心里清楚。”
张茉莉哼了声:“看得见也没过来嘘寒问暖。”
宋绣程咯咯一笑:“这大热天的你让夫人过来给大少爷嘘寒问暖?”
明知嘘寒问暖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故意停留在表面,逗张茉莉开心,也同时取悦了婆婆,知道家中遍布婆婆的眼线,那个婆婆看着老实巴交,也是从媳妇熬出来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再厚道的婆婆,对付媳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是打她自己的婆婆那里继承过来的,阮秋氏也不是防着媳妇,而是苦巴苦熬这么多年,积攒了些私房钱,曾经透露过,临死是要留给最好的媳妇,所谓最好,那就是孝顺和节俭,宋绣程不知婆婆手中到底有多少私房,不过即便是一两银子,白来的,蚊子腿也不嫌瘦,所以才想讨好婆婆。
张茉莉撇着嘴:“就知道和稀泥。”
宋绣程挽住她的手:“行了别气了,二少爷比大少爷小,这个家,理当大少爷这个做哥哥的操心出力。”
张茉莉摆摆手:“我是说不过你,横竖你是大少奶奶我只是个妾,大少爷你不疼没人疼了。”
宋绣程一把拉住她,假装嗔道:“都说了,名义上我是大少奶奶,关起门在咱们院里,你才是大少奶奶,首先你年纪比我大,懂的比我多,其次现在唯有你才能帮上大少爷。”
张茉莉嫁过来后,拿出很多钱帮阮家的买卖渡难关,然而仍旧没什么起色,但她的心意到了,阮家还是非常感激,又给宋绣程一哄,张茉莉心情好了很多:“行了,都是他阮致文的女人,楚河汉界,分那么清楚作何呢,这个家,老爷眼中只认钱,拿不起大事,夫人懦弱,连后宅都管不明白,二少爷不成器,三少爷还不懂事,大少爷一人撑起这么大个家,咱们姊妹得从旁帮衬。”
机会来了,宋绣程忙道:“有乔玉贞在,阮家的买卖就好不了。”
张茉莉也知道最近阮家生意不景气,倒是乔家的生意芝麻开花节节高,且张茉莉早就知道阮致文和玉贞有过几年的婚约,此时一叹:“你眼气也没用,谁让那个乔玉贞本事呢。”
宋绣程眼珠一转:“如果想帮大少爷,其实也有办法。”
张茉莉好奇的问:“什么办法?”
宋绣程朝后面摆了下手,樱春会意,立即拉着其他丫头往别处去了,刚好是游廊上,宋绣程和张茉莉同在坐凳上坐了,才道:“姐姐知道不知道乔家在建造房屋?”
张茉莉懒懒的往楣子上靠过去:“那么轰动,曹家堡方圆百里都没有不知的。”
宋绣程冷哼声:“她不让阮家好过,咱也不能让她好过。”
张茉莉打了个哈欠,是犯了烟瘾,急着回房,问:“你有什么主意?”
宋绣程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乔家收购的那些老宅中,其中有一户人家闹过鬼……”
话到此处,做了省略,惹得张茉莉徐徐看过来,彼此目光交汇,张茉莉明白了她的用意。
说闹鬼,还真就闹鬼了……
这天,乔家前头厅内挤挤插插坐满了人,建造房屋工程虽半,但出赁铺面的告示玉贞在最初就已经贴了出去,曹家堡乃至周边的商人对此一直是持着观望的态度,新生事物,既吸引人又让人怀着戒备心,只等靠镇中心这一段的铺面已经有模有样了,有些商人怕别人捷足先登,想找玉贞商量铺子租赁的事项,前段时间玉贞一直在京城,屈白臣自认做不得主,所以这事等玉贞回来之后,选定了一个日期,把那些想租赁铺子的商人请到家里。
那个日期,就是今天,玉贞未到,商人们交谈甚欢,有对此事仍旧徘徊不决的,也有满是憧憬跃跃欲试的,还有人嘴上说钦佩玉贞的眼光,暗地里却是追悔莫及,当初自己为何没买下那些黄金地段的民宅,然后建造铺面做生意呢,也省得现在花钱租赁乔家的,也有说玉贞小姑娘家不知天高地厚,建造铺面出赁,搞这么大手笔,只怕她那在九泉之下的父亲都着急的快蹦出来了,旁边那位就笑说:“乔老东家如果真能蹦出来,先掐死你,当初乔家生意败落时,你可幸灾乐祸呢。”
方才的那位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没雪中送炭啊。”
于是,说笑的那位便闭紧了嘴巴,当初乔家生意如沙雕倾覆之时,曹家堡的商人,有几个不暗自欢喜呢,谁让乔家在曹家堡一览众山小呢,恨人有笑人无,世俗之嘴脸。
一众商人说说笑笑的等了些时候,屈白臣先到了,进门之后向在座的商人拱手:“各位静一静,我们东家来了。”
说着话,玉贞由麦子和玉宛陪同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月映,素色衣裙,素面朝天,即便如此,往那些男人面前一站,仍旧鹤立鸡群,整个人犹如玉山上的一朵雪莲,清冷高贵,端庄大方,未发一言,扫视下众位,眼风迫人。
众商人纷纷见礼——
“乔东家。”
“乔东家。”
“乔东家。”
……
人多,玉贞没有一一还礼,微笑道:“请坐。”
宾主落座,丫头续茶,之后,玉贞准备就今天的事谈一谈自己的想法,可是没等开口,门上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四小姐!”
月映身份犹如管家,呵责那小厮:“没眼力见的,四小姐会客呢,你却大呼小叫,有事跟我说。”
扯着那小厮就想出去,可是,那小厮身后跟着的一个人却道:“东家不好了!”
月映也认识此人,他是负责在工地打更的老鲁,此时老鲁慌里慌张的,像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月映赶紧给他递个眼色,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好事,不足为外人道。
可是,老鲁是个实诚人,没看懂月映的眼色,继续道:“闹鬼了!”
月映一惊,明知他是什么意思,故意呵斥他:“这么多人你胡说八道,可不是闹鬼了么。”
太过实诚,与傻接近,老鲁仍旧没明白月映的话,着急道:“哎呀月姑娘,你平时顶伶俐的,我说了半天你怎么没明白呢,是那房子里闹鬼。”
月映还想捂着掖着,无商不奸,那些商人都是鬼精鬼精的,早有人看出了门道,过来问老鲁:“你说什么?哪户闹鬼?”
老鲁老老实实的回答:“薛家,是薛家的老宅,给我们东家买了来,扒倒重盖,因是最靠镇中的,也就最早完工,东家简单拾掇了下,让我每天晚上住那里打更,可是昨晚……”
月映拦着:“你别胡说八道。”
一直默然不语的玉贞摆摆手:“让他说完。”
都已经开了头,即使不说了,那些商人也会怀疑,或者说是会更加怀疑。
老鲁于是继续讲着,昨天晚上,他照常的在那些快完工的铺子外挨家挨户的溜达,一切照旧,晚上工匠一撤,各处冷冷清清的,风一吹,掠过那些木材石料,呜呜咽咽,非常瘆人,但老鲁都已经习惯了,早年他干的是给某个大户人家打更的事,后来那户人家搬走,他也就失业了,这回被玉贞重用,所谓重用,是给他较高的工钱,所以他非常高兴,也就兢兢业业,每天晚上整夜不睡,来回查看,怕发生有人偷窃建造房屋的材料,其实都是他杞人忧天了,工程一开始,屈白臣就对外宣扬过,玉贞已经雇请了天下镖局的镖师夜里守护,虽然是个谎话,但曹家堡人知道玉贞和曹天霸曾经的关系,所以都信以为真,没人敢靠近,也没贼人惦记,但老鲁尽忠职守,天天如此,只等天亮那些工匠来了,他才回去睡觉。
可昨天晚上,他来回溜达两圈,感觉没什么问题了,就回到住处,也就是用薛家老宅翻盖的铺子,因是买卖铺子,前头是门面,后面是仓库,中间有个小院子相连,他一般都在院子里喝茶抽烟来提神,昨晚也是,然而刚坐下,听有脚步声,他还以为自己听错,过了一会子,那脚步声更清晰了,像是越来越近,他习惯了夜里出出进进,也没怎么害怕,以为是什么街坊老友来找他闲聊呢,所以问了句:“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很奇怪,像是闷在什么东西里,根本听不清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但知道是个人,且对方抑扬顿挫的来了句:“我是鬼。”
带着些戏腔,像是女人,又像是戏台上那些唱旦的男角儿,然而就是这玩笑般的三个字,直接把老鲁吓得跌坐在地,他是曹家堡老人,知道他现在住的这间铺子是以薛家老宅翻盖的,而薛家就曾经传出过闹鬼的事来,当年传的沸沸扬扬。
其实,对薛家闹鬼的事,玉贞早知道,但没在意,薛家在玉贞找到商谈买卖房屋的时候,很痛快的就答应了,甚至玉贞给的价钱都没有还价,卖了宅子之后在别处又买了个宅子,当时就有人传,薛家西边搬到东边,这么折腾,就是因为想把鬼宅卖出去,那些人还笑玉贞头发长见识短,年轻阅历浅,买个凶宅,非得赔钱不可。
对这些传言,玉贞一笑置之,认认真真的把薛家老宅翻盖成一间像样的铺面,为了打消那些人的疑虑,才故意安排老鲁住进去的,谁知,平平静静了数月,却在昨晚出事了。
听完老鲁的叙述,众商人炸锅了,个个惊恐的告辞而去,莫说想买薛家老宅那间铺面的,即便是其他商人,也都说再考虑下。
玉宛成了玉贞的左右手,她既然不肯回京,玉贞就写了封信,并差人追去那些回京的乔家人,告诉富氏,玉宛先留在曹家堡,以后再做计议,玉宛铁了心的不想回京,也说要跟着玉贞学做生意,见那些商人狼奔豕突状而去,她想拦着,玉贞道:“二姐,让他们走,假如他们怀疑,留下也没用,为今之计不是如何和这些商人谈铺面出赁的事,而是,我要捉鬼。”
听她说什么捉鬼,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玉宛个性强,也不免有些害怕:“四妹,你不怕鬼?”
玉贞微微一笑:“我怕人。”
玉宛等人并不明白她这话的具体意思,但看她神态轻松,并未被闹鬼吓着,大家也就放松了些。
玉贞让老鲁带路来到了那间铺子,房子已经盖好,只差装潢,这都是出赁给商人之后,人家想经营什么,有什么喜好,想怎样装潢那都是人家的事。
进了门,穿过前面的铺面,来到那个发生闹鬼事件的小院子,玉贞随处看了看,院子里只有一个清晰的脚印,当然是老鲁的,也就是说,那鬼没有到院子里来。
老鲁听了她这分析,忙说:“东家,鬼是没有脚的,行走全靠飞。”
玉贞拔腿往后面的库房去,一壁问:“你见过鬼?”
老鲁立即摇头:“没有没有。”
玉贞淡淡一笑:“没见过为何知道那么详细?”
老鲁解释:“听人说的。”
玉贞道:“我听人说你晚上偷睡不打更。”
这话在老鲁听来,比闹鬼还可怕呢,他一家子老小都靠他来养活,再说玉贞给他的工钱可比以前那些东家高出了很多,他对玉贞感恩戴德,也很看重这份工,也对玉贞非常忠心,哪里敢晚上偷着睡觉不打更呢,忙着辩解:“东家圣明,小人从未晚上偷睡过。”
看他说话带着哭腔,玉贞道:“行了,逗你的,你也知道听来的不可信,为何还信那些人说什么鬼怪呢,即便有,没亲眼看见,就不能当真。”
老鲁这才明白,四小姐原来是教育他不能轻信不要盲从,而非他真的偷睡怠工,当下摸了摸头上的汗水:“东家的话小人记住了。”
大概是因为玉贞这番话,方才还亦步亦趋跟着的老鲁,此时跑到前面为玉贞开路,过去直接把库房的门推开,又率先走了进去,进去之后第一眼看见里面有凌乱的脚印。
204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些凌乱的脚印,像是谁在此不停的来回踱步,且那脚印仔细辨认还是出自同一个人,老鲁指着脚印给玉贞看:“东家看,这不对劲啊,打我住了进来,白天工匠们干活,我睡醒了没事干,就各处打扫,这仓房我是清扫过的,也没进来过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脚印呢?”
玉贞蹲下去,用手丈量着那些脚印,确定是个女人,笑笑:“没进来过人,但进来过鬼,还是个女鬼,确切的说,是扮鬼的女人。”
随行的玉宛和麦子并月映纷纷道:“扮鬼的人?有人背后捣鬼?”
玉贞还在看那些脚印:“具体怎么回事,还不确定,但确定的是昨晚这里有人来过,还是个女人。”
回头问老鲁:“会不会是你家里人?”
老鲁摇头:“回东家,我家里人不会装神弄鬼吓唬我,再说我家里的女人只有我那个半死不活的婆娘,剩下清一水儿子,只老大一个娶了媳妇,剩下八九个的婚事都没着落……”
话越说越多,事越扯越远,玉贞已经起身往库房的窗户处走,都完好无损,所以确定那扮鬼的人是从库房的门进来的,又回到库房的门处,想看看那人是来自于什么方向,可是库房门外的道路已经碾压平整,硬硬的,即使脚踩上去也看不见脚印,除非下雨。
玉贞在思索,玉宛一旁急着问:“四妹,这下商人们都知道咱这铺子闹鬼了,恐怕没谁出手赁下这间铺子做生意,连带旁边的铺子大概也没人敢下手,摆明了是有人想搅合咱的好事,你说怎么办?”
玉贞已经有了主意:“别急,等我把那鬼捉住了,真相大白,也就有人光顾了。”
玉宛就问:“怎么捉?”
玉贞看了眼老鲁,虽然觉着老鲁人不错,为防备万一,万一老鲁已经给对手收买了呢,所以道:“回去说吧。”
回到家,坐稳了,喝过茶,也把屈白臣请了过来,同时在场的还有玉宛、麦子和月映,也就这么几个信得过的人了,她才道:“守株待鬼是不成的,对方一准在盯着我呢,知道咱们这里今天发生的事,众商人闻听闹鬼都跑了,没人跟我做生意,对方心满意足,怕是不会再出来扮鬼,所以我们必须把鬼引出来。”
屈白臣点头赞同:“侄女说的极是。”
玉宛问:“怎么引?”
麦子心急火燎道:“干脆报官得了,叫我哥来查一查。”
曹天霸成为协领,堂堂的朝廷大官,身为他的嫡亲妹妹,麦子顺理成章变成了大家闺秀,该养在深闺,可麦子不改初衷,一心帮玉贞做买卖,本身曹天霸就是个不拘小节甚至也不拘大节的人,又惦记玉贞,更宠爱妹妹,麦子想怎样就怎样了,是以麦子现在仍旧在药房做掌柜,偶尔的,玉贞也同她商量下别的事,她也帮玉贞管一管其他的事。
提及曹天霸,玉宛和月映忙看玉贞脸色,玉贞倒也没有尴尬,只淡淡道:“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不必惊动官府。”
麦子小声嘀咕:“官府又不是旁人。”
曹天霸和玉贞解除婚约,最难过的莫过于麦子,而今曹天霸无罪释放又做了官,她更希望这二人能再续前缘,可她跟曹天霸一说,那家伙除了叹气就是叹气,跟玉贞一说,玉贞便顾左右而言他的来回避,麦子无奈,只能干着急。
听她说官府不是旁人,玉贞笑了:“官府不姓曹,官府是百姓的倚靠,咱们不能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惊动官府,再说你听谁家闹鬼去报官的,没有吧,闹鬼是家务事,报官像话么。”
麦子问:“那怎么办?”
玉贞道:“我适才说了,得把鬼引出来,这样吧,找个脸生的,假装把薛家老宅那间铺子买了下来,对方一看,没搅合成,必然会故技重施,咱们就张望逮捕。”
找个脸生的,找个谁呢?玉贞看了眼各位:“都帮着琢磨下。”
于是,大家都开始认真的帮她琢磨,屈白臣原是老冬狗子,久居山林,为了帮玉贞才下山重出江湖,本就孤家寡人没亲戚,朋友也是很多年不来往,所以没有合适的人选。
月映说:“奴婢在曹家堡人生地不熟。”
颇有些爱莫能助的惭愧。
玉宛抿嘴想了想:“要不,找阮家二少爷,他不常在街面出现。”
这话说的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明明是替玉贞出主意,却像自己做贼心虚。
玉贞瞟了一眼:“那家伙除了舞刀弄枪,什么都不懂,不行。”
玉宛替阮致武打抱不平:“舞刀弄枪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他会功夫,那天晚上也就不能救了我。”
玉贞心道,那家伙找人约架不成碰巧遇到你而已,听说你是我姐姐,尽亲戚之谊送你回来而已,在你眼中倒成了个英雄,真可谓百货中百客,阮致文倒还有些经商的头脑,人坏,奈何模样俊嘴巴甜,有女人喜欢不足为奇,可阮致武样貌平平不会赚钱成天的做着那种一战成名的大侠梦,这种人也有人赞赏,会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没把握的事,不敢胡乱怀疑,收回心思,摇头:“怎么说他都是曹家堡人,土生土长的,不保准。”
麦子那厢牛气哄哄的一扬脑袋:“此事非我哥莫属。”
除了丑妹,这姑娘就是曹天霸最忠心的拥趸,玉贞道:“你哥是曹家堡的父母官,曹家堡几万人都盯着他呢,这算生面孔?”
举贤不避亲,麦子自然有麦子的道理:“关键我哥扮谁像谁,想当年他在老狼山时,为了下山踩盘子,总是乔装改扮,即便是熟人,面对面也认不出呢。”
玉贞睇了眼,心说你哥这点黑历史你怎么像是光辉岁月似的拿出来炫耀,仍旧拒绝:“不行,让堂堂的协领大人假装商人配合我们来扮戏,传出去,曹家堡人可有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商量一天没个决定,这事只能搁置。
晚上麦子回到家,当然,现在的曹家不是原先曹天霸购置的那所大宅,而是协领府,门口守卫的兵勇见了她连忙施礼:“小姐回来了。”
麦子问:“我哥呢?”
兵勇道:“大人在衙门。”
曹天霸交代过,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不准麦子和丑妹去衙门打扰他处理公务,所以,麦子从侧门进了,回到内宅,有丫头禀给了丑妹。
曹天霸做了协领之后,天下镖局交给原先的两个头目打理,因丑妹是个姑娘家,又和他有着似是而非的婚约,所以便带到了协领府,丑妹的身份在协领府很尴尬,说奴才不是奴才,说主子不是主子,总之大家见了她便称一句“姑娘”,丑妹有自知之明,从来只把自己当丫头看,听说麦子回府,赶紧带着其他丫头过来服侍。
麦子对丑妹的感情也很复杂,觉着丑妹人好,但横在玉贞和曹天霸之间,就让麦子有怨气,也不能对着这么好的人发作,所以麦子一直都是冷淡淡的,是那种过分的客气,指着那些丫头道:“有她们呢,你去歇着吧。”
丑妹端着水盆:“大人回来就开饭,请小姐洗漱。”
这么执拗的人,麦子拿她没辙,洗了手,静静的等着曹天霸回来。
天黑透,总算把曹天霸等回来了,麦子见了哥哥就嚷嚷:“快饿死了。”
曹天霸也饿了,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快朵颐,一边道:“哥是真忙,你说原先看曹家堡百姓,家家户户富足和美,怎么我一当了这官,家家户户都有解决不完的破事呢,这一天累的,还不如以前当土匪自在呢。”
丑妹按照曹天霸交代的,也以主人的身份入了座,听他发牢骚,忙道:“大人不可这样说,老狼山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那些干啥。”
曹天霸知道丑妹一心围护他的形象,于是就此打住,问麦子:“饿了为何不先用饭?”
麦子撇撇嘴,故意把话题往玉贞身上引:“玉贞姐说,你是堂堂的协领大人,她是小民,不敢动用,我虽然是你妹妹,你没入席,我也不敢擅自用饭。”
曹天霸捏了下妹妹的鼻子:“你这孩子,被玉儿渲染的也变成伶牙俐齿了,说吧,玉儿出了什么事?”
麦子故意欲言又止:“没出什么事。”
曹天霸操起酒杯一饮而尽:“没出事为啥说不敢用我?”
麦子就佯装一副不得不说的样子:“好吧,我说实话,玉贞姐真出事了,还是大事。”
曹天霸端起的酒杯又搁下,神情凝重:“把话说详细些。”
丑妹也道:“乔小姐到底怎么了?”
麦子看了她一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感觉丑妹关心玉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转头再看曹天霸:“玉贞姐建造的铺子闹鬼,实际是有人假扮鬼怪,因此,那些原本打算赁下铺子的商人都望风而逃了。”
曹天霸一气就骂人:“娘的,谁敢搅合玉儿的生意?”
麦子道:“玉贞姐说,她要捉鬼,揪出那个背后使绊子的人,证明给大家看她的铺子根本就没有闹鬼一说,可没人租赁铺子,那扮鬼的人也就遂心如意了,再不会出现,所以玉贞又说,想找个生面孔假装成商人去赁下那间闹鬼的铺子,那扮鬼的恶人一见,非得重新搅合不可,然后就可以趁机捉住那鬼,可是我们想了又想,没谁是生面孔。”
丑妹从旁建议:“要不,用咱们那些兄弟?”
没等曹天霸表态,麦子不答应:“不行,玉贞姐说了,假扮商人,务必要做到十全十美,否则一旦给对方识破,就会前功尽弃,镖局的那些镖师功夫虽好,但不懂经商,假如那恶人过去试探,几句话就露馅了。”
说完发现曹天霸默默不语的只顾着喝酒,麦子气鼓鼓道:“哥,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号称曹操的后人么,曹操老贼那么精明,你怎么倒没主意了呢。”
曹天霸其实正在思量该如何行事,瞪了妹妹一眼:“曹操是枭雄不是老贼,你别对祖宗不敬。”
麦子嘀咕:“怎知曹操是咱们的祖宗。”
曹天霸不理会她,最后道:“这事我来办,你别操心了。”
麦子登时满面欢喜,仿佛就等哥哥这句话呢,可又有些担心:“玉贞姐说,哥是曹家堡的父母官,几万人都盯着你呢,你不算生面孔。”
曹天霸哼的笑了声,操起筷子一指:“吃饭吃饭。”
用过饭,麦子回房沐浴歇息,曹天霸也回房喝茶呆坐想事情,喝光了一壶茶,事情还没想明白,喊人:“上茶。”
丑妹进来了,提着一壶新煮的浓茶,倒在茶碗里墨黑墨黑的,这是曹天霸的最爱,然后将茶杯端给曹天霸:“大人,我有话说。”
曹天霸接过茶杯喝了口,满嘴苦涩,他却感觉身心舒爽,心中有事,仍旧沉思,头也不抬道:“有事就说,谁也没堵你的嘴。”
丑妹舔了下嘴唇,似乎在下决心,终于做了决断,一扬头:“我要与大人解除婚约。”
曹天霸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丑妹躲开那犀利的目光:“我说,我要跟大人解除婚约。”
曹天霸仍旧看着她:“为啥?”
丑妹仍旧回避着:“因为我们不般配,婚姻讲究般配,那才是天作之合,可我与大人不般配,所以要解除婚约。”
曹天霸喝了口茶,语重心长道:“丑妹,你是丑,家又穷,也没读过书,你觉着配不上我,可我是个男人,一诺千金,这桩婚事算数。”
丑妹突然看过来,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大人错了,是大人配不上我。”
曹天霸刚想张嘴喝茶,然后就保持着张嘴的架势,很是惊愕,难以置信的笑了:“我配不上你?”
丑妹郑重点头:“对,大人配不上我,我虽然丑,家世也不好,还没读书,很多道理都不懂,但我想嫁的人,首先他要俊朗,大人样貌平平,其次要识文断字,大人却是胸无点墨,还有他要待人温婉尔雅,大人开口就骂娘,所以我感觉大人配不上我。”
曹天霸听完哈哈大笑:“你真是这样想的?”
丑妹点头:“是,就是这样想的。”
曹天霸道:“那你岂不是跟老子一样,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丑妹非常严肃:“大人甭管我想怎样,即便我想嫁给玉皇大帝,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曹天霸一挥手:“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成全我和玉儿,丑妹……谢谢,可退婚不成。”
205章 鬼捉到了
一事未绝,又起风波,大早晨的老鲁就来禀报,说是有位商人要赁下薛家老宅那间铺子,但人家有个条件,前头的铺面,必须打通成为一体,这件事要玉贞这方来做。
当时把铺面以墙相隔,玉贞是考虑到这个位置适合做药房医馆,外面可以卖药材,里面可以做诊所,听说有人想赁那间铺子,玉贞便问:“可有问是哪里人?”
老鲁道:“听口音是关内的。”
玉贞就知道,曹家堡本地的商人听说闹鬼闻风丧胆,怎么可能来与自己交易呢,打通铺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点头:“这个没问题。”
刚想说我去看看,老鲁又道:“那人还说要咱们把门前的那颗杨树给拔了。”
玉贞有些不悦:“那棵树又不挡光,放在门前还能做风景看呢,这人到底什么样?要求也太多。”
言罢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去看看。”
等来到那间铺子,即老鲁所住之地,即薛家闹鬼的老宅,见一高大背影正举目四处的看,非常认真,像是真中意了这间铺子。
玉贞走过去招呼:“阁下想赁我这间铺子?”
那人一回头,嗬,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还虬结散乱,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头发倒是梳理得油光锃亮,只是桂花油抹多了,看上去湿漉漉的,身穿紫色金丝长衫,外罩绿色银丝坎肩,长衫就是大多花的图案,坎肩又是大朵花的图案,花花绿绿,眼花缭乱,一人扛起整个姹紫嫣红的春天,脚上是蓝色的软底布鞋,鞋尖镶着指甲大小的红宝石绿宝石五六颗,极尽所能的炫耀他的富有。
这种品位,舍我其谁?
玉贞想笑憋着没笑,回头吩咐老鲁:“你去睡觉吧,昨晚熬了一夜。”
老鲁退下,她这才向那客商道:“衙门很闲吗?堂堂的协领大人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给她识破,曹天霸很是吃惊:“玉儿,你咋认出我的?”
其实,是从眼睛,无论他怎么精心装扮,甚至口音都严格修饰,但那双眼睛玉贞铭刻于心,但玉贞偏这样说:“天下喜欢穿大红大绿的,唯有你一个。”
曹天霸垂目看看自己,用手又扯了扯拽了拽,对自己的打扮非常自信:“这多好看,关键我不像你,你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我这种人只能靠打扮。”
那句不穿也好看,他是有嘴无心,玉贞听了脸腾的红了,连忙撇开这个话题,道:“你来闹什么,我这够麻烦了。”
说完进到铺子内。
曹天霸追了进去:“我来赁你的这间铺子。”
玉贞道:“是麦子跟你说的?”
曹天霸点头:“我先赁下你的铺子,等那鬼一出现,我就捉住交给你。”
玉贞叹了声,很是无可奈何:“即便你乔装改扮,连口音都变成河间一带的味道,谁都认不出你,可你是官,要有官威吗,做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你的颜面何在?”
曹天霸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官,不是塑了金身摆在庙里的神像,接受百姓的供养,然后什么都不做。”
玉贞立即纠正他:“庙里的神像只是神佛的化身,真身早去救苦救难了。”
曹天霸哈哈一笑:“我懂,我就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我得为百姓做些什么,方不至于成为昏官,而你是曹家堡人,也就是我的百姓,我为你做点什么,也正常,再说,你的铺子有人捣鬼,这也算案子,我身为协领,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我要查案破案。”
他说的头头是道在情在理,玉贞都不知如何反驳了,索性使横:“就是不行。”
曹天霸又瞪起了眼珠子:“你有私心。”
玉贞一愣:“我有什么私心?”
曹天霸道:“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婚约,你为了避嫌,就不肯配合我查案,你阻碍官府办案,你不是良民。”
玉贞是有这么个私心,但听他上纲上线把自己归纳为刁民,气的哑口无言。
曹天霸得逞,突然那高高在上的气势一落千丈,柔声道:“赶紧按照我说的,把铺子打通,然后把前头那颗杨树拔了。”
玉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曹天霸详细的解释:“第一,扮戏就要扮得像,我不这么折腾你,别人会认为我是无商不奸的商人么,第二,得闹出点动静,才好让那恶人知道你这铺子有人赁下了,也才好过来继续扮鬼吓唬人,第三,铺内以墙阻隔,每天上午,太阳从东往南偏移,便阻挡了西面这间房很多光线,而曹家堡有句老话,前不栽杨后不植柳,你这铺子前面有杨树,不讲究的也还罢了,讲究的人便视为不祥。”
玉贞一直都很佩服他,更何况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点头答应:“好。”
于是,曹天霸以关内商人之身份,赁下了这间铺面,玉贞也按照他要求的,让人把铺面打通,也清理走了门前那棵杨树。
之后,曹天霸就装模作样的找工匠,准备对铺面进行装潢,具体做什么,他三缄其口,但凡经商的都懂,商业机密,不能随便透露。
曹天霸在这里大张旗鼓,阮家人能不知道么,阮致文打铺面上回到家里,便唉声叹气,他心里想的是玉贞的买卖越做越大,他不仅仅失去了喜欢的人,也失去了一棵摇钱树。
大少爷回来了,各房丫头都报给了自己的主子,樱春身子越来越明显,不得不穿些肥大的衣裳遮丑,旁人都说她丰腴了,她就顺势说吃的好难免会发胖,听说阮致文回了家,她也赶紧去禀报给宋绣程。
宋绣程于房中绣花呢,一针一线,非常专注,樱春道:“大少爷回来,那个张茉莉赶紧涂脂抹粉的迎出了二门,小姐倒是坐得稳。”
听她语气中带着牢骚,宋绣程满不在乎:“你见过谁家正房夫人巴巴的去取悦丈夫了,干那种事的,都是做小的。”
樱春恍然大悟:“小姐说的极是,再说小姐是什么出身她又是什么出身。”
一提出身,宋绣程就想起了父亲和哥哥,心情忽然低落,一个没注意,针尖扎了手,冒出一泡血来,含到口中,若有所思。
樱春又道:“小姐听说没有,乔家那间闹鬼的铺子居然赁出去了。”
宋绣程点头:“听说了,哪个不怕死的?”
樱春道:“说是关内来的老客,不知底细呗,等知道了那铺子闹鬼,一准悔青了肠子。”
宋绣程重新拿起了针:“不行啊,咱得过去提醒那老客一下,否则等他知道就晚了,乔玉贞拿到了银子,那老客再想要回来便是虎口拔牙,难。”
樱春双手不自觉的捂上腹部:“小姐,这回能叫旁人去吗?我实在行动不方便。”
宋绣程的目光落在她肚子上,想了想:“樱春,上次是你干的,很不错,成功吓退了那帮商人,这次如果换成旁人,一是怕这事泄露,二来除了你,也没人懂戏,你是哥哥手把手教出来的,一开嗓,咿咿呀呀的,很能鱼目混珠,随便找个人扮鬼,一张嘴便露馅了,鬼不能像正常人说话。”
樱春不懂,那么高雅好听的戏曲,在大小姐口中这么一说,便成了妖魔鬼怪的玩意,可叹大少爷活着的时候是那么执着于唱戏。
宋绣程见她仍在犹豫,继续劝着:“难道你不想给哥哥报仇?”
说心里话,樱春对于报仇并不十分热衷,或许因为她与宋赤诚之间的感情仅停留在这个孩子上,若说想报仇,完全是冲腹中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何其悲惨。
宋绣程又苦口婆心的劝,最后樱春只能答应。
宋绣程非常高兴:“这次之后,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劳动你了,我再出钱给你买个宅子,你去好好的将养身子,到时给我们宋家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樱春道:“小姐这是你说的,你看我这身子真不能再于人前走动了。”
未婚先孕,即使不触犯律法,道德观念上也不过去,世人的吐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两下说好,樱春回房,准备晚上行动的事。
至夜,时辰已经快一更,曹家堡地处长青山上,最早出太阳,最晚落日头,特别是夏天,算起来黑夜只有大约三个多时辰,白天很长,所以等天彻底黑下,已经是快一更的时辰。
樱春准备就绪,独自往薛家老宅而来,还怕给人看见,专门捡那些僻静幽黑处走,干过一次,轻车熟路。
到了地儿,依然是从专门方便库房出入货物的侧门进,因房子是刚盖好,只是个空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就没必要上锁,进了门之后,东张西望一番,又竖起耳朵听了听,感觉很安全,就又进了库房,在此蹲守。
约摸老鲁往各处巡逻一番该回来了,她就出了库房来到那衔接库房和前头铺面的小院子,躲在暗处往老鲁经常坐着喝茶的石桌石凳这边看,发现今天的老鲁怎么高大了很多,虽是坐着的,但老鲁个子矮,外加年纪大了,往那一坐,蜷缩成一小团,但今天这位的侧影不单单高大,且威猛,待那位一转头,樱春吓了一跳,防风灯下,那位长着络腮胡子,不是老鲁。
胆怯,想撤回,思索着,这位大概就是那个赁下这间铺面的关内老客,是他更好,直接把他吓跑,于是壮了壮胆子,学着宋赤诚唱戏时的样子轻声一叹,颇有些角儿的派呢。
那络腮胡子当然是曹天霸,其实他早听出有人来了,故意没发现什么,只等樱春一声如痴似醉的叹息传来,他才佯装惊觉的问:“谁?”
樱春故技重施,抑扬顿挫道:“我是鬼啊!”
戏腔伴着尖利的嗓音,在静谧的夜晚格外瘆人,然后,她又咯咯的笑了,笑的毛骨悚然。
曹天霸不待她笑完,循声辨位,一跃而起扑了过去,没等樱春反应过来呢,已经将其按倒在地。
就这么轻松的捉到了鬼,曹天霸向外面喊:“都进来吧,鬼抓到了。”
玉贞和玉宛、麦子、月映等人便冲了进来,只等发现这个鬼是樱春,玉贞感觉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猜到想害自己的人一准是宋绣程,意料之外,是没想到扮鬼的人是樱春,看樱春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玉贞问:“为什么?”
樱春不吭声。
麦子气的过来揪起她:“你说话啊,为何害我玉贞姐?是不是宋绣程指使你的?宋绣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替她卖命,为虎作伥,陷害好人。”
提及缘由,樱春突然怒了:“我不是为了宋绣程,而是为了宋赤诚。”
麦子声音比她大:“宋赤诚又是你什么人?”
樱春喉头一哽,宋赤诚是自己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正此时,忽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隐隐的疼,有了身孕,便成为母亲,虽然此前对这个一窍不通,现在却是无师自通,猜测会不会动了胎气,心底一惊,暗叫不好。
麦子继续追问:“即使你是宋赤诚什么人,你为何害我玉贞姐?我玉贞姐又没杀宋赤诚。”
樱春已经无法回答,腹部的痛一阵阵加剧了,她额头也冒出了汗水,是害怕,转身想逃,给曹天霸堵住,这时她感觉下身有东西溢出,大概这个孩子不保,吓得突然哭了,转头向玉贞,带着哭腔:“乔小姐,我怕是要小产了。”
玉贞一愣,随即看向她的肚子,才发现她腹部高出来很多,当下什么都没想,喊曹天霸:“快,送她去医馆!”
曹天霸安敢不听玉儿的吩咐,什么都不问,抱起樱春就跑,一口气跑到最近的医馆,奈何医馆已经上了门板打烊,玉贞使劲拍门喊着:“救命!救命!”
里面值夜的伙计忙过来开门,见曹天霸抱着的樱春疼的紧咬牙根,伙计见惯了这种事,机灵的转身就往里面跑,不多时把坐堂先生请了来,所幸这老先生经验丰富,经过救治,樱春母子平安。
玉贞付了诊费,为了感谢老先生救了两条性命,也觉着夜里惊扰实在不该,就付了双倍的诊费,老先生得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乔玉贞,连说:“巾帼英雄,女中豪杰,久仰,久仰。”
玉贞与之客套一番,然后和樱春等人离了医馆,来到街上,问樱春:“你现在怎样?如果感觉不好,我叫人赶车送你回去,不过你记住,有身子的人,别到处乱跑,不顾及自己,也还顾及腹中孩儿呢。”
206章 陈年旧案
樱春原本以为玉贞捉住了她,即使不报官,至少会掌掴几下解恨,可是玉贞没打没骂,还带她去看郎中,又说要送她回去,樱春心里发毛,低头道:“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你打了骂了,我反倒还舒坦些。”
麦子冲上去:“你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么简单的事你还看不明白,顾及你有身孕,我玉贞姐才不整治你,但你帮着宋绣程做伤天害理的事,早晚会有报应。”
月映从旁帮衬:“对,老天会收拾你的。”
玉宛也是怒气冲冲:“你是当娘的人了,凡事都要想着孩儿,怎么还能做这种事呢。”
月映道:“二小姐四小姐,别跟她废话了,刚好曹大人在此,抓了她去衙门,大堂上严刑拷打,看她还招认不招认是谁指使的。”
樱春心里咯噔一声,曹大人?忽然明白过来,猛地看去曹天霸。
本来曹天霸不想露出真面目的,这也是玉贞的意思,一者,曹天霸是官她是民,更重要的是两个人曾经有过婚约,可是月映失言说破,曹天霸索性扯下胡须,沉声道:“假扮妖魔鬼怪吓唬人,其罪不小。”
樱春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泣道:“大人恕罪,草民也是鬼迷心窍,以后再不敢了。”
麦子哼了声:“谁信,即便信了你也信不过那个宋绣程,再说我哥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把你抓进大牢,然后再去抓宋绣程。”
樱春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告饶。
玉贞推开麦子等人,拉起她,道:“我不报官,是为了你腹中这个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希望你能够迷途知返,再别帮宋绣程害人,再说,我知道你为何帮宋绣程害我,因为你们都觉着宋赤诚的死是我造成,可是你想过没有,宋赤诚活着的时候害过多少人,我亲眼看见的,在双树镇秃子山,是他下令杀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而他为了嫁祸给曹大人,还杀了曲员外,他血债累累,难道不该抵命吗?其实,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够抵偿那么多条性命呢。”
一番话说得樱春无言以对,只把头低垂着,宋赤诚是怎样的为人她最清楚,她当初委身给宋赤诚,只不过因为她宋家的奴婢,无权反抗,主人想怎样她只能服从,而听信宋绣程的鼓动为宋赤诚报仇,只顾念其是腹中孩儿的父亲,但玉贞所说的事她都了解,自觉理亏,沉默不语。
这时,玉贞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好好养身子。”
樱春什么都没说,拔腿走了,知道玉贞在后面注视着她,只感觉如芒刺在背。
麦子义愤填膺:“玉贞姐,为啥放了她?她就是有罪,抓了她也就砍掉了宋绣程的左膀右臂。”
玉贞淡淡一笑:“砍掉这个,宋绣程还会栽培其他的,不如放她回去,让她们窝里斗,咱们就可以坐收渔利。”
麦子并月映和玉宛都不明白,樱春首先是宋绣程的贴身婢女,其次怀了宋绣程哥哥的孩子,怎么会同宋绣程窝里斗呢?
玉贞笑笑,没解释什么,只道:“你们等着看热闹吧。”
她神秘莫测,大家索性不问,可曹天霸有所担心:“你放走了鬼,这铺子还打算出赁吗?”
一句话问到关键,玉贞不以为意:“赁啊,怎么不赁,咱们自己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就好了,然后真相大白,烟消云散。”
找人顶罪并不难,于是没过多久,曹家堡人尽皆知乔家建成的铺子闹鬼其实是有人捣鬼,可事情并没有玉贞想的那么简单,按下葫芦浮起瓢,曹家堡人由闹鬼事件想起了一桩往事,玉贞这间铺子曾是姓薛的人家,地道的曹家堡老户,不算特别富有,是个中等人家,户主叫薛满,娶有原配张氏,又纳了小妾刘氏,后小妾无端溺死在后园子的那口浇菜的水井中,便夜夜有个女鬼出来闹,那女鬼说她活着的时候叫刘氏,是给原配张氏推落井中害死的,要找张氏索命,当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薛满又是请和尚超度又是找法师捉鬼,折腾了几个月,终于把这事摆平了,可是心中有阴影,所以玉贞想收购他的宅子,他没还价就出让了,自己带着家人去了乡下住,横竖那里有薛家的田地。
薛家这桩陈年旧事给揪出来后,又没有人开口想赁玉贞的这间铺子了,玉贞和玉宛商量:“鬼怪我是不信的。”
玉宛立即道:“可你信神佛。”
言下之意,都是传说中才有的。
玉贞点头:“是敬慕是寄托,因为神佛救人鬼怪害人。”
即便真有鬼怪,害人就不可敬也不可怕。
玉宛嗯了声:“我懂了。”
玉贞知道二姐聪明,既然二姐铁了心不回京城,她就开始让玉宛帮着料理生意,有事也和玉宛探讨,此时道:“假扮的鬼咱们捉了,可薛家的鬼还在,必须把这鬼从人们心中连根拔除,否则咱这铺子甭打算赁出去。”
玉宛气的一拍桌子:“赁不出去咱们自己捡起来做生意。”
玉贞缓缓摇头:“这不行,既然大家视那里为不祥,恐怕咱们做什么都没有人光顾。”
玉宛问:“所以呢?”
玉贞道:“把薛家的案子查一查。”
玉宛明白她是想连根拔除,同意:“可以报官,衙门派人去查。”
玉贞看着她问:“由头呢?就说曹家堡人都在议论薛家这个老宅闹过鬼,请捕快老爷们去查?百姓茶余饭后胡说八道的事多了,衙门才没工夫管,这事咱得自己查。”
玉宛同意:“咱们自己查也行,可叫谁去查?”
玉贞道:“当然是我自己,你帮帮我。”
玉宛非常高兴,她就是高兴玉贞不把她当个姐姐宝贝似的养着,成天闷在房中绣花做鞋然后就是无所事事,那样和回到前夫家中没什么区别,她很想像玉贞一样,走出去,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所以听玉贞说要她帮忙,高兴得连连点头:“好好。”
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哪里查?”
玉贞道:“去找薛家人问问。”
玉宛一脸惊愕:“就这么闯到人家家里去问,会不会太失礼?”
玉贞一笑,成竹在胸:“山人自有妙计。”
玉宛也笑了:“知道你聪明,不过……”
欲言又止,舔了下嘴唇道:“咱们两个女人家去查案怕是不安全,不如找阮家二少爷跟着吧,好歹他会功夫,听说乡下那些农人很野蛮的。”
她是故意表现得面色无波,也做好了给玉贞拒绝的打算,可是玉贞却答应了:“我也觉着找个男人陪着会好些,不过乡下那些农人并非个个野蛮,相反他们其实很淳朴。”
只要让阮致武跟着,管那些农人是野蛮还是淳朴,玉宛问:“何时去?我拾掇下。”
玉贞道:“就明天吧。”
然后叫人去阮家捎口信给阮致武。
阮致武是个没心机的人,听说玉贞找他保镖,高兴又得意,于是在家里到处宣扬,特别对着老父亲吹牛,以显示自己当初学武没有白费。
这事也就顺理成章的给宋绣程知道了,樱春回来后坦言自己给抓住,可玉贞并无难为她,不仅带她看郎中,还替她付了诊费。
宋绣程听了,非但没关心她和腹中的孩子,反而一巴掌扇过去:“你个废物!”
樱春给打傻了似的愣愣的看着。
宋绣程骂道:“贱人,别以为你怀了我哥的孩子就能成为宋家大少奶奶,你永远都是我的使唤丫头。”
樱春心口刺痛:“大小姐说的很对,奴婢从来没有因为怀了大少爷的骨肉,就自诩为宋家大少奶奶,可小姐让奴婢做的,奴婢都尽心竭力的去做了,奴婢也没料到曹天霸会亲自去捉鬼,他是会功夫的,我跑也跑不掉。”
事情败露,宋绣程怒不可遏:“你明知那个老鲁可疑,为何还不趁早逃呢?这下好了,乔玉贞知道是我在对付她,她就会反过来对付我,然后又惊动了官府,曹天霸和乔玉贞相好,他如果想整治我,易如反掌,都是你坏的事。”
转而一想:“不对啊,乔玉贞跟曹天霸不是解除婚约了吗,他们两个……”
忽然就咯咯的笑出声来,咬牙切齿道:“好啊,这对不要脸的,老娘可算抓着你们的把柄了,等筹谋个法子,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货色。”
有个小丫头匆匆进来禀报:“大少奶奶让奴婢盯着上房院,奴婢今天发现二少爷去上房院了……”
没等说完,宋绣程一摆手,没好气的瞪了眼:“儿子向老子娘晨昏定省有什么稀奇。”
那丫头道:“是这么回事,二少爷要给表小姐做保镖了。”
宋绣程挑挑眉:“保镖?乔玉贞她想去哪里?”
丫头晃晃脑袋:“这个奴婢不知。”
宋绣程也骂了句废物,然后就让小丫头退下了,她却实在好奇玉贞到底想要去哪里,放着天下镖局不用,为何要找阮致武呢?
想不通,干脆起身:“去上房院看看。”
上房院,阮致武对着老子娘一顿吹嘘,说堂堂的乔大东家找他做保镖了,他再也不是游手好闲之辈。
阮秋氏对玉贞没意见,慈爱的笑着:“好好,有事做就好。”
难得,阮福财也没有没对,顺着夫人的话:“横竖你不爱读书,练武能赚钱也是可以的,那个,玉贞有没有说一月给多少银子?”
阮致武只想着能名正言顺的离开家,又觉着自己总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没想过钱的事,摇头:“玉贞是我表姊妹,我怎么会要她的银子呢。”
阮福财立即不高兴了:“亲戚归亲戚,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再说玉贞现在可是曹家堡附近有名的大东家,干的都是大买卖,你做她的保镖,难免会打打杀杀,这么危险的事不给银子,这不是骂人么。”
阮秋氏一听说打打杀杀,立即反对:“那咱不干什么保镖了。”
阮致武忙道:“娘您别听我爹的,曹家堡这么多镖局,你听哪个镖师死了或是伤了,再说玉贞是我表姊妹,她会让我干冒风险的事?”
刚好这个时候宋绣程来了,有丫头禀报进来,阮秋氏立马端正的坐好了,宋绣程进来之后先给公婆请安,阮致武也向嫂子行礼,阮秋氏道:“大少奶奶有事?”
大半天的,宋绣程一般不过来,所以觉着好奇。
宋绣程看了眼阮致武:“媳妇听说二少爷要出去做保镖了,这不赶着过来道喜呢,二少爷喜欢练功夫,从小到大练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派上用场。”
阮致武听嫂子的话中有赞赏的意思,非常得意,道:“那是,不过很多人都信不过我,还是玉贞慧眼识珠。”
宋绣程心里笑,就你还是颗珠?你是头猪才对,孔武有力,心智不全,心里嘲讽嘴上恭维:“表小姐当然是慧眼,否则人家怎么能干出那么大的买卖呢,不过二少爷这是要随表小姐去哪里?如果路途远,得多准备几件衣裳,还有干粮。”
阮致武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玉贞去哪里我跟着保护她就是。”
阮福财一旁小声提醒:“别忘了问问玉贞一个月给多少银子,没有做事不给钱的道理。”
阮致武哼了声:“爹你就认钱。”
阮福财不高兴了:“没钱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
阮秋氏见父子两个又要吵起来,连忙调和:“行了行了,玉贞那孩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她不会少了致武的银子的。”
阮福财那厢叹了声:“使劲给,能给多少,最近咱们生意不好,再这样下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阮秋氏看了他一眼,觉着他言过其实。
宋绣程一旁听了半天,最后道:“按媳妇说,只要乔家的日子好过,咱们阮家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阮秋氏很是吃惊的看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绣程道:“这不明摆着吗,同行是冤家,阮家在曹家堡的生意,唯有乔家可曹老棍子可匹敌,曹老爷就不用担心了,他跟大少爷有交情,不会断咱们的财路,可乔玉贞不同,她恨公公当初退婚,必然会跟咱们对着干,婆婆您足不出户不知道,乔家如今的买卖已经遍布曹家堡了,当初姑老爷活着的时候答应过,阮家有的生意,乔家就不插手,可是现在呢,乔玉贞不管不顾,阮家有的她还经营,这不是跟咱们对着干是什么?”
207章 自取其辱
一顿挑拨,没见效果,阮秋氏只操心三个儿子生不生病吃没吃饭,旁的一概不管,阮福财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而今玉贞风头正盛,他恨不得阮致文立即休了宋绣程娶了玉贞才好呢,焉能听宋绣程的离间,所以,宋绣程在上房院没得到什么好处,出来后又拐到张茉莉处。
张茉莉正在炕上吞云吐雾,没等进门,就见烟雾从敞开的窗户和房门往外飘,宋绣程冷笑声:“这是准备腾云驾雾了。”
皱着眉,厌恶的用手帕堵住口鼻,进了房门立即换成笑脸:“姐姐可真会享受。”
张茉莉过足了瘾,放下烟袋坐了起来:“不如你也尝一口。”
宋绣程摆手:“姐姐快饶了我吧,姐姐拿着烟袋就是贵夫人,我拿了烟袋就像街头卖瓜的王婆,没姐姐那个款儿。”
张茉莉就喜欢她的阿谀奉承,让丫头给她倒了茶水,又拿了些果子,宋绣程端起茶杯闻了闻,是上好的铁观音,再看看那些果子,都是新摘下来的,这些物事自己房中不曾有,不知是张茉莉自己出钱买的,还是家中掌权的阮福财故意克扣,总之心里很是不平衡,阮福财和阮致文父子,对着一个人老珠黄的寡妇相当敬重,倒是对自己这个原配,爱答不理,究其原因还是自己娘家落魄,而张茉莉有钱,暗暗下了决心,早晚,阮家的一切都是老娘的!
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一说就说到了最近阮致文经常夜不归宿上,张茉莉吃惊道:“大少爷没在你房里?”
宋绣程更是瞪大了眼睛:“天大的冤枉,大少爷若是在我房中,我能不让他见姐姐?”
张茉莉噘嘴生气:“甭问,又去会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宋绣程摇头:“自打姐姐进门,大少爷可是收了心,除了去铺子上照看生意,不会去跟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的。”
张茉莉满面狐疑:“那他去了哪里?”
宋绣程佯装思索一番,最后又嫁妆恍然大悟:“一定是去了乔家!”
张茉莉似信非信:“不能吧,他有那个心思,乔玉贞未必待见他。”
可着曹家堡,谁不知乔玉贞心气高呢。
宋绣程撇撇嘴:“算了吧,心气高的女人能跟曹天霸那种土匪相好?”
张茉莉道:“可曹天霸现在是协领,朝廷官员。”
言下之意,乔玉贞眼光其实很独到。
宋绣程哼了声,紧咬牙根:“曹天霸是怎么做上协领的,还不是乔玉贞撺掇她祖父帮忙,不然朝廷怎么会重用一个土匪呢。”
张茉莉感觉她说话的口气像要吃人似的,也知道这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张茉莉心里暗笑,如果宋家没倒,你又怎么可能让我进阮家的门,你父亲当初是怎么当上协领的,已经解甲归田的人,还不是靠你哥哥才被朝廷起用,所以你和乔玉贞,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甭说谁清高。
宋绣程存心挑拨,继续道:“乔玉贞自从跟曹天霸解除婚约,成天缠着大少爷。”
张茉莉没发现玉贞缠着阮致文,所以很是好奇:“有这么回事?”
当然是凭空捏造的,宋绣程却很笃定的点头:“姐姐不知乔玉贞的心机,那就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自己不好意思来找大少爷,就故意找二少爷,想拐着弯的接触上大少爷呗。”
张茉莉有点动摇:“依着你说,乔玉贞真的在打大少爷的主意?”
宋绣程一笑:“你别看乔玉贞长的一副冰清玉洁相,其实骨子里全是狐媚,不然以姐姐的品貌,还算不住大少爷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乔玉贞会使狐媚子迷惑男人。”
张茉莉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叫人扮鬼什么的?那事……”
宋绣程一挥手中的帕子:“那事别提了,乔玉贞居然撺掇曹天霸做了个套子,差点把樱春抓住。”
故意没说樱春已经露馅,是怕张茉莉笑她无能。
张茉莉还是吃惊状:“真的?”
自己这方失败,宋绣程不想将话题深入下去,于是道:“不过没什么,而今曹家堡都在传,乔玉贞那间铺子,也就是薛家老宅,原本就闹鬼,姐姐看,咱们还是成功让曹家堡的人想起了陈年往事,现在可是没一个人敢去赁乔玉贞的铺子了。”
张茉莉点头:“如此也就不必担心了。”
见其毫无斗志,宋绣程忙道:“怎么会不担心呢,姐姐最应该担心的就是防止乔玉贞鹊巢鸠占,一旦乔玉贞得逞,这个家,不是我离开就是姐姐离开,或者是我们两个都离开,就看乔玉贞怎么想了,她如果想做正房,我现在根本不是正房,可着阮家都知道,这个家真正的大少奶奶其实是姐姐你,不单单我想把位子让给姐姐,即便是老爷夫人,也觉着姐姐在这个家劳苦功高,是名副其实的大少奶奶,所以到时候离开的就恐是姐姐,再说我离开不离开都还罢了,顶多是给大少爷休掉,可姐姐不同,姐姐先是丧夫,假如给大少爷休掉,又称为弃妇,曹家堡是个小地方,这里的人都没见过世面,一准觉着姐姐是个不祥的女人,莫说姐姐想再嫁困难,能不能在曹家堡继续住下去,也还是未知,就怕那帮糊涂的刁民赶姐姐走,即便他们不把姐姐赶走,谁肯要个寡妇加弃妇呢,姐姐势必要独守空房孤独一生,所以……”
这时张茉莉皱着眉捧着心,赶紧制止她:“快别说了。”
一番口若悬河的威慑之后,她又道:“姐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小患不治,不酿大祸。”
张茉莉心情烦躁,指使丫头又伺候她抽烟,一边抽烟一边问:“怎么治?”
宋绣程道:“上乔家闹啊。”
张茉莉愕然看着她:“不太好吧?我这么大个人,又是无凭无据的,登门去闹,会不会丢人现眼?”
宋绣程愣愣一笑:“她乔玉贞都不知害臊,咱们凭什么怕丢人现眼,只要一闹,曹家堡人尽皆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此没人会把她当个巾帼英雄,她的生意必然也受影响。”
张茉莉还有疑虑:“我去闹,大少爷会不会不高兴呢?堂堂的阮家大少爷,在曹家堡也算是个人物呢。”
宋绣程微微含笑:“大少爷都得靠姐姐来度日呢,敢管姐姐?”
张茉莉吐了口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你为啥不去闹?”
宋绣程一怔,原来这女人也不十分傻么,转而恢复平静:“我又没有姐姐的金山银山,我在这个家也就比使唤丫头好些,我如何去闹?闹小了,无济于事,闹大了,大少爷直接把我休了。”
张茉莉使劲抽了口烟,然后把烟袋往鞋底上磕打一下,笑了笑:“原来你是怕给休掉。”
宋绣程立即道:“我当然怕,我离开阮家就怕正中了乔玉贞的心意,我怕把她乐死,再说我离开阮家,姐姐觉着孤军奋战能拴住大少爷?没几天大概就会有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大少爷娶进门。”
这个,是最能打动张茉莉的,她和阮致文当初在绸缎庄相识,阮致文为了做成生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经常把张茉莉哄的不知东南西北,真以为自己是倾国倾城呢,只感叹当初嫁给丈夫的时候,那死鬼从未对自己正眼看过一次,现在总算遇到了知音,所以张茉莉对阮致文动了真心,也就害怕失去阮致文,毕竟自己年长于阮致文,更何况阮致文眉目俊雅风流倜傥。
是以,张茉莉最终下了决心:“我就去乔家闹,让乔玉贞死了那份想嫁大少爷的心。”
刚好这天早朝,玉贞和玉宛收拾停当,就想去乡下拜会下薛家人,随行的唯有月映,怕人多太招摇,而负责保镖的阮致武还没过来。
玉贞正想让人去找阮致武,却听说阮家来人了,还以为是阮致武呢,可丫头说是个女人,对方自称为阮家大少奶奶,玉贞和玉宛对上目光:“宋绣程?”
等来到前头的客厅,又出了一惊,张茉莉?
玉贞和张茉莉,见过面,只能说是玉贞记性好,否则那么匆匆一面早忘记了,张茉莉对她却是记忆犹新,天下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但这种由内而外清冷,让人看一眼之后想看第二眼欲罢不能的,让人艳羡又让人心生畏惧的,却不多,而此时的玉贞,少了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凌然,多了些历尽人间行路难的安然,素衣素面,年少老成,开口招呼,嘴角喊着似有如无的笑意,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有些话,玉贞不好开口,玉宛和玉贞姊妹两个心意相通,玉宛故意打趣张茉莉:“阮家到底有几个大少奶奶?”
张茉莉当然听出这话是在嘲讽自己,扬头道:“就我一个。”
玉宛奇怪的问:“怎么,表少爷把宋小姐休了?”
此时张茉莉才明白,宋绣程一厢情愿的让出大少奶奶的位置,原来只在阮家内部得到承认,外间人根本不知,这事理不清道不明的,不便深究,于是道:“阮家的事不归你们管。”
玉贞接着问:“那你来我家里作何呢?”
张茉莉来之前是怀着满腔斗志的,没见到玉贞之前是那种横扫千军的气势,可见了玉贞之后,突然感觉没了底气,怎么看玉贞都不像那种惯会使狐媚子的女人,可来都来了,话只能说:“我听说乔小姐私下同我家大少爷有来往,所以我过来提醒乔小姐,阮致文有妻有妾,乔小姐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玉贞不知她从哪里得来这么不靠谱的消息,差不多就是受了宋绣程个蛊惑,玉贞一笑:“按……”
都不知该给张茉莉安排个什么身份好,说是大少奶奶,宋绣程在呢,说是姨奶奶,她又以大少奶奶自居,最后玉贞唯有这样道:“按你说的,我和我表哥这种中表之亲是不准来往的?”
张茉莉忽然哑口无言,人家是表兄表妹,人家是可以光明正大来往的,人家还可以偷偷摸摸的私下来往。
玉贞又道:“更何况,我也没有同我表哥来往,我忙我的生意,他忙他的生意,曹家堡虽然很小,可我们确确实实有一阵子没见了。”
张茉莉似信非信:“你真的没跟我家大少爷来往?”
玉贞点头:“当然。”
张茉莉想了想:“你用什么向我保证?”
玉贞似乎给气笑了,反问:“我又凭什么向你保证?”
张茉莉像给一口烟呛到的感觉,从嗓子都心口都是又堵又辣又疼,说不过,索性来横的:“因为是阮致文的女人。”
玉贞哼哼一笑,随即用手往某个方向一笔画:“阮致文的女人多了,我个个都去保证,我吃饱撑的,我还忙,抱歉,失陪。”
起身就走,气得张茉莉在后头喊:“乔玉贞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阮致文的女人多了?你诋毁他,我不依。”
玉贞回头,很是可怜她的样子,啧啧道:“曹家堡除了七老八十的,除了良家妇女,除了奇丑无比的,差不多跟阮致文都有瓜葛,你不信?你现在可以去阮家铺子上去看看,看阮致文到底是在忙着照看生意?还是在忙着照顾那些女人。”
说完再不搭理张茉莉在后面大呼小叫,和玉宛直接去了大门口,车马已经备好,月映也在等候,刚好阮致武也到了,见门口停着另外一辆马车有些眼熟,便问:“谁来了?”
玉贞也知道他认出了马车,直言:“你大嫂。”
阮致武有些吃惊:“宋绣程?”
玉贞摇头:“张茉莉。”
阮致武搞不清张茉莉怎么成了自己大嫂,那女人不过是大哥纳的一个妾侍,也无暇管张茉莉到底什么身份,吹胡子瞪眼道:“她来干什么?”
玉贞晓得阮致武的脾气,耿直冲动,遂含糊其辞:“一点小事。”
阮致武拔腿就往大门里冲:“我去看看,她是不是老闹事的。”
一把给玉贞拽住:“走吧,别耽误工夫了,正事要紧,我娘在家呢,这点小事她能料理。”
阮致武站在那里琢磨下,最后无奈摇头:“你说我大哥娶的这两个女人,没一个正儿八经的玩意,当初跟你退婚就是大错特错,算了玉贞,我大哥那种人也配不上你,不如你干脆嫁给我好了。”
没等玉贞有什么反应,玉宛突然咳嗽起来,且咳的很厉害,玉贞忙过来给她抚着后心:“别听致武胡说八道。”
208章 走后门
玉宛心虚,勉强笑了笑:“二少爷说的也没错,你们年貌相当,合该成亲。”
阮致武得意洋洋:“就是。”
玉贞故意瞪大了眼睛吃惊状:“我和他年貌相当?我看你和他年貌相当才对。”
玉宛又咳嗽起来,双颊飞满云霞,看也不敢看阮致武,只轻轻捶打下玉贞:“连自家姐姐都取笑。”
玉贞道:“我没有取笑,我是认真的。”
玉宛越发急了:“还说,再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玉贞忙道:“好好,我不说。”
一旁的阮致武像是整件事与之无关似的,傻乎乎的笑着看热闹,只等玉贞说“出发”,他才收住笑翻身上马。
早打听好的,一路直奔薛家人的住处——冷水河,路上玉贞和玉宛坐在车里,月映坐在车辕上,阮致武骑马,为防备阮致武闹事,玉贞念紧箍咒似的反复重申,如果薛家人不让进门,就另想法子,如果薛家人不肯配合查案,也要另想法子,如果薛家人态度蛮横,就选择迂回的策略,阮致武开始答应几句,之后就捂着耳朵不耐烦道:“师父,徒儿知错了,你快饶了徒儿吧。”
玉贞晓得他是在学孙悟空,给他逗得咯咯笑着,玉宛也笑:“二少爷真会哄人开心。”
玉贞趁机道:“是吧,所以嫁给他是福气。”
玉宛听出妹妹话中有所指,连忙回避:“哎呀四妹你看外面那是谁?”
本是为了转移话题,所以将手随便一指遥遥而来的你人,玉贞定睛看了下,嘀咕:“怎么像是柳二爷?”
玉宛问:“哪个柳二爷?”
玉贞心事重重道:“云拂衣的丈夫。”
云拂衣玉宛是听说过的,是玉贞的金兰姊妹,也听说过柳长风是衙门中的小吏,便猜测:“柳大人大概是出来办差的。”
不知为何,玉贞心中隐隐的不安,只等那匹马跑近了,发现马上之人果然真是柳长风,鉴于上次自己就是因为太有礼貌,以至于让他纠缠不放,玉贞于是没有下车,只在车上微微欠身算是有礼,问:“二爷这是去往哪里?”
柳长风跑的急,风吹得迷了眼睛,揉了下才道:“我是来找乔小姐你的。”
玉贞心里咯噔一声,一是担心他继续纠缠自己,其次也担心云拂衣,问:“二爷找我?是不是姐姐出了什么事?”
关心云拂衣是真,暗示柳长风也是真,你是有家室的,你的妻子还是我姊妹。
柳长风却摇头:“与拂衣无关,是我找乔小姐有事,乔小姐能否移步下车,我有几句话说。”
玉贞无奈,唯有下了车,心里想着或许他真有正经事呢,下车说话也是礼貌。
柳长风也下了马,手一松,缰绳落在地上,他由着那马去吃草,先玉贞之前往旁边的草地上走去,这时节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他俯身摘下一朵放在鼻子下深嗅,没什么香气,随手丢了,然后负手于后,那背影玉树临风,同玉贞一起过来的玉宛小声啧啧:“好个人才。”
玉贞嗯了声:“跟云姐姐很是般配。”
两个人走近了,柳长风一回头,见玉宛跟着而来,便向玉宛行了个礼:“抱歉,我想跟乔小姐单独说几句。”
玉宛识大体,待想走,玉贞在下面偷着拽了下,玉宛何等聪明,立即道:“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吱声。”
柳长风再不好赶她,于是转向玉贞:“乔小姐这是去哪里?”
玉贞撒谎道:“我二姐,在京城时足不出户,说没进过山,要我陪她随便走走。”
柳长风点头:“原来如此,长青山是美,来此一遭,不看看是很可惜,不过你们也没个带路的,怕进山之后容易麻达山。”
玉宛好奇麻达山是什么意思,便问。
玉贞道:“就是迷路的意思。”
玉宛刚想开口,大步追上来的阮致武喊道:“不会,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曹家堡人,没我不知道的地儿。”
这个没撵走,又来个凑热闹的,柳长风显然不高兴。
而玉贞见他东绕西绕不说主题,忍不住问:“二爷找我到底何事?我这还急着赶路呢。”
柳长风想了想:“我想托乔小姐跟曹大人说说,我在衙门已经有些年头,没功劳还有苦劳,看曹大人能不能……”
欲言又止,是有些难为情。
阮致武替玉贞答应道:“不就是想升官发财吗,这是小事。”
玉宛看他一眼:“四妹还没答应呢,你别大包大揽,毕竟四妹跟曹大人已经不怎么往来。”
阮致武不知玉宛的用意,很是讶异的问:“玉贞不跟曹大人来往?那为啥曹大人的妹妹在乔家药房做掌柜?”
玉宛语塞。
玉贞道:“一码归一码,麦子从小到大都在我家里呢。”
柳长风又行个礼:“那我的事就拜托乔小姐了。”
玉贞有些为难:“衙门的事,我不好管,再说我跟曹大人真的许久没来往了,假如托麦子,又恐曹大人训责麦子,女人家干预公务,实在不该。”
柳长风见她拒绝,道:“如今大清当家的还是两宫太后呢,女人家怎么就不能干预公务呢,也只是问问曹大人,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话到此处,叹了下:“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拂衣跟孩子们,我那俸禄实在养活不了她们母子,为了生计,拂衣太过操劳,我于心不忍。”
话说到这个份上,玉贞再不好推辞,道:“好吧,我找麦子试试。”
柳长风立即高兴得两眼放光:“多谢。”
玉贞微微一笑:“二爷客气,我也是为了姐姐。”
柳长风点头:“我知道。”
接着道:“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你们做向导。”
玉贞看了眼阮致武,那厮第一次反应这么灵敏:“柳二爷这是想抢我的饭碗?我是玉贞的保镖兼向导。”
柳长风讪讪一笑:“没有,我可不敢抢阮二少的饭碗,那行,你们赶路吧,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他前脚走,后脚阮致武就啐了口:“什么玩意。”
转头向玉贞:“这种人日后少搭理。”
玉贞很是惊诧,阮致武也终于会察言观色了,知道柳长风是怎样的一个人,道:“人家是那种人?人家不过求我向曹大人……的妹妹说说,仕途上的,谁不想升官,就像咱们做生意的,谁不想生意兴隆,一样的道理,无可厚非。”
阮致武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玉贞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制止:“行了,快走吧,这天都快晌了,难道你想去薛家吃午饭?我看说不定人家会让咱们吃菜刀呢。”
于是,重新上车上马,阮致武前头开路,车里的玉宛忍不住也提醒玉贞:“那个柳二爷,以后能不见就不见,你和云拂衣是多年的好姊妹,别为了此事而闹翻,闹翻也不怕,谁也不指着谁过日子,可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别让此人搅合坏了名声。”
玉贞很是委屈,我哪里想见他呢,可他经常找想理由见我,想着二姐也是替自己操心,无奈道:“我省得。”
一路心事重重的到了冷水河,向个乡民打听薛家在何处,等到了薛家时,发现虽是在乡下,这宅子仍旧可以算是气派,高墙大院,花草遍布,可见薛家在乡下的日子过的不错。
玉贞叫月映上前叫门,阮致武一把推开月映:“我来吧。”
力气大,门敲的山响,等门开了之后,里面露出个试探的脑袋:“你们是谁?”
玉贞见门房面如土色,知道是给阮致武的敲门声吓着了,忙过来道:“我是乔玉贞,你家薛老爷认识我的。”
门房谨慎的问:“乔小姐有事?”
阮致武那厢气道:“多新鲜,没事来你家作何,赶紧去禀报,你说你一个奴才,只负责传话就好了,问东问西,啰嗦不啰嗦。”
玉贞正想呵责他别这么无礼,那门房却给他这阵仗吓坏了,掉头就跑,去禀报主人去了。
阮致武洋洋自得:“瞧见没有,都是吃软怕硬的货色。”
玉贞道:“你啊,完全就是把无理当理说,行了再不看大呼小叫。别误了我的事。”
阮致武只好退后,不多时门子回,向玉贞道;“乔小姐,我家老爷说,当初买卖宅子,可是经过官府的,合理合法,乔小姐还找到家里来作何呢。”
玉贞解释:“薛老爷误会,我不是为了那宅子而来的,而是有些其他事想请教下薛老爷。”
门子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又道了声你们等着,重新去禀报给家主人,等再回来,道:“我家老爷说与乔小姐不熟,彼此没什么好说的,请乔小姐走吧。”
玉贞继续解释:“我找薛老爷不是谈天说地闲话来了,而是有事请教,无所谓熟悉不熟悉。”
门子第三次进去禀报,回来又是替薛老爷拒绝:“我家老爷说,他身子不适……”
没等说完,阮致武实在耐不住了,过来一把揪住门房的衣裳,拎着走向一旁,对玉贞道:“你进去找薛老爷。”
门子再次给他吓着,见玉贞三人闯入,自己失职又恐家主人骂,高声喊着:“你们不能这样!”
阮致武用手堵住他的嘴。
玉贞见状忙叮嘱:“别伤了人家。”
阮致武道:“放心吧,我下手有轻重。”
玉宛撇撇嘴:“算了吧,你才没轻重呢,那次你差点没把我……”
发现失言,赶紧闭嘴。
玉贞笑着问:“那次?哪次?”
玉宛闪烁其词:“哎呀就是那次喽。”
玉贞穷追不舍:“那次怎么了?”
玉宛目光飘来飘去:“二少爷保护我,就是这样。”
玉贞笑道:“放过你了。”
玉宛故作镇定:“本来就没什么。”
三人继续往里面走,接连又给一些丫头婆子阻拦,月映一人能挡千军万马,护着玉贞得以进到后宅,可最后还是扑了空,没有找到薛老爷。
玉宛道:“四妹,薛老爷这么回避咱们,一准有问题。”
玉贞一笑:“我也有此怀疑,所以才故意硬闯的,看他到底有什么反应,果真是做贼心虚。”
玉宛问:“现在咱们怎么办?”
玉贞道:“不急于一时,咱们回家,日后再来。”
玉宛有些不解:“来都来了,不再找一找?”
玉贞摇头:“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回去,然后派人盯着这里。”
于是,几个人没有见到薛老爷,返回曹家堡后,阮致武第一次当差感觉很圆满,给玉贞夸了几句,喜滋滋的回了自己家。
玉贞路过药房,忽然想起柳长风托付的事,于是走了进去,麦子正在柜上忙着,见了她只抬头问了句:“玉贞姐你这么快就回了?”
然后继续低头算账,等把账目算清楚了,交给柜上的伙计,伙计拿着去招呼客人,麦子这才出了柜台。
玉贞正站在那里看,麦子几分荣誉感,道:“看生意红火,是不是很开心?”
玉贞摇头:“我宁愿生意不红火,只希望大家都身体康健才好呢。”
麦子一愣,转而笑了:“玉贞姐你就是个活菩萨,我可是听说卖寿材的徐东家,整日在家里祈祷,希望曹家堡能有天灾人祸,他的寿材就可以大卖了。”
玉贞哼了声,很是不屑:“那种人,他是生意不会长久。”
麦子点头:“真让你说着了,徐东家的寿材店已经关门,听说他最近也想开药材铺子呢,也难怪他如此想,咱们长青山遍布药材,最这行容易。”
玉贞突然开口道:“向你哥说说,柳二爷在衙门做了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适当的给他升职吧。”
麦子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玉贞姐,是云姑娘求你的?”
玉贞直言:“不是,云姐姐才不会好意思跟我说这种事呢,是柳二爷自己。”
麦子哦了声:“不过这事你应该亲自跟我哥说,比我跟我哥说还管用呢。”
这个道理玉贞焉能不知,可是自己不能再见曹天霸,心里有万千滋味,嘴上故意赌气:“你帮就帮,不帮就算了,何必推三阻四。”
麦子吃惊的看着她:“这就生气了?我不是不帮,这不想着我哥更听你的话吗。”
玉贞绷起脸:“你要记住,我和你哥已经没了婚约,也不会有来往,你知道不知道这话如果给丑妹听见,会引起她的误会。”
麦子噘着嘴:“误会就误会,当初她就是趁火打劫。”
玉贞突然拔高了声调:“一派胡言,当初丑妹是为了帮你哥,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
麦子其实也知道丑妹当时是为了帮曹天霸,可玉贞和曹天霸因此不能在一起,麦子颇觉遗憾,给玉贞一顿训斥,道:“行了,我晚上就跟我哥说那柳二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