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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匹夫韩五     半杯流年半杯月txt下载     半杯流年半杯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第八个是铜像

    有人说初恋是甜蜜的,有人说初恋是苦涩的,可陆小西的“十五相约”,还没有彻底品出甜蜜还是苦涩,还没想明白是喜欢还是爱就戛然而止,茫然中他问自己:这是友谊还是爱情?

    第八次相会,滕芳没来,时间仿佛被套上枷锁一样,陆小西感觉今天的时间凝固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从希望到失望,那个相约无论有没月亮都一起看的人今晚没来。

    最近几天,陆小西就发现滕芳情绪不对,整天也不说一句话,本打算利用十五相会的时候详细问问,却是月依旧,人不在。

    背靠大柳树,陆小西仰望月亮,反思自己:虽然与滕芳私会几次,他并没有出格的举动,他喜欢滕芳,可他尊重她,上一次相会,他忍住强烈的欲望,没有把手伸进滕芳的衣服里面,滕芳故意用胸部顶着他的时候,他也看出来了,但内心深处,他觉得要把这一切留给那个浪漫的神圣的夜晚,回家的路上,他也有一丝懊悔,当时要是他提出要求,滕芳也会同意的。

    难道是她的家里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因为看到那封远方的来信而嫉妒?陆小西百思不得其解。心烦的小西捡起一个石子丢向湖里,湖里还没有完全化开,白天化开的地方又结了一层薄冰,在月光下很显眼,陆小西丢过去的石子落在冰上,石子破冰,沉进湖里,看不到水花。

    夜晚的风刮在脸上,他没觉得冷,沿着湖边,他又捡了几个石子,重复刚才的动作,他没有往远处丢,只是高高地抛起来,想看到石子击水时溅起的水花,一连丢了七个,都没有看到,七个石子,没有第八个,陆小西的脑海里闪出一个看过的电影名字:阿尔巴尼亚的电影《第八个是铜像》。

    还是在大界村的时候,在队部前面,看的露天电影《第八个是铜像》,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故事的情节记不清了,里面的口号他记得:“消灭***,自由属于人民。”举手宣誓的样子跟陆小西初中二年级时入团的宣誓差不多,举着右手,只是入团的时候说的不是这句。六个大人和一个孩子,都是游击队员,抬着一个半身的游击队长的铜像,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七个,真实的是七个,第八个是假的,是雕塑。是铜像。

    结束了?不会有第八次?假的?陆小西心乱如麻,他曾经想过初恋的样子,他曾经憧憬过爱情:神圣、浪漫、喜悦、甜蜜,可现在他的回忆中,找不到爱情的感觉,找不到爱情的甜蜜,他的心里充满了沮丧。

    推门进屋,陆小北发现二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与刚才出去的时候判若两人,做个鬼脸,悄悄回自己的屋子,陆小西怕家里人发现他的反常表现,镇定地打水洗脚,陆伟民似乎发现小西的情绪有些变化,盯着小西看了好半天,为了掩饰,小西倒掉洗脚水,问爸爸用不用打洗脚水,陆伟民摆摆手,说了声:“不用。”

    陆小西起个大早,他希望见到滕芳,他要问问昨晚的事,叫他失望的是滕芳没来,班主任在上课前领进来一个女生,女生胖胖的,圆圆的脸盘,浓眉大眼,两只粗辫子。老师指着陆小西旁边的座位叫女孩儿坐,他下意识地往外挪挪屁股,老师给大家介绍:“这位新来的同学叫李淑梅,滕芳参加了她父亲单位内部选拔考试,被保送到牡丹江卫校上学,从今天起,李淑梅坐滕芳的位置。”

    接下来老师说了什么,陆小西没听清,听到牡丹江卫校,她知道,滕芳是不辞而别。他苦笑,他觉得跟滕芳相处的日子,自己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也许她的离开也是没办法,也可能是她的父母给她安排的,他不相信去卫校是滕芳的想法。第一次,陆小西感到有些失望,他想起小时候跟院子里的孩子玩过家家,玩的时候,特别投入,不玩了,一哄而散。

    老师的话是真的吗?滕芳真的走了?陆小西决定晚上放学后去滕芳家看看。新来的同桌有些拘谨,离陆小西有一尺的距离,不像滕芳有意无意地靠近陆小西,甚至有时候悄悄地用腿贴着陆小西的腿。整整一天,陆小西都是在煎熬中,虽然外表看不出他内心的活动。上完最后一节课,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等同学们都离开教室,他才走出来,他不想被人发现他走的不是回家的路。远远地看到腾芳家的院门,陆小西又停住了,要是她真的走了,他肯定看不到她,要是她在家里,他进去说什么呢?他们相处,他们相约,可并没有什么承诺,就这样兴师问罪地进去,他觉得不合适,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虽然恋恋不舍,他还是转身走了。

    低着头,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地又来到太平湖边,他有些不甘心,围着曾经见证过他们约会的大树,他想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什么印记,树依旧是那棵树,湖水荡漾,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岸边,根本不理会望着水面的少年,陆小西索性坐下来,他想静静。

    一波平息一波又起,周一早晨,还没到上课时间,班主任带着三个警察进入教室,警察进学校的时候都很少,更别说进班级了,正当大家诧异的时候,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在班主任的伸手示意下,走上讲台,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警察先是给大家敬礼,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昨天晚间,我们学校的二楼图书室被盗,丢失了十六本刚刚购买的学习资料。根据现场痕迹调查,现场发现四个人的脚印,窃贼是从墙角爬上二楼的,墙角有散落的木头屑,应该是搭木头杆子爬上去的。图书室的窗户完好,没有打破的地方,可以认定是熟悉图书室的人作案,或者是内外结合,熟悉图书室的人串通校外的人一起作案,下面请我们班的全体男生配合调查。校园里发生盗窃,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大家相互看着窃窃私语,低声猜测为什么盗窃的人只偷书没有偷其它值钱的东西,因为排除女生作案的可能,女生们一起看向同桌的男生,仿佛能从同桌的眼神里发现嫌疑人一样。

    陆小西有些兴奋,一是他不是作案人,不怕被调查;二是三名警察里有一个人他认识,是姨家大表哥,表哥也发现了后排的小西,但仍然板着脸不动声色,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指挥班里的男同学去二楼图书馆旁的小会议室,三十个男生站成一排等在会议室门前,一个人一个人进去接受调查,基本上是十分钟左右出来一个人,然后再进去一个人,两个小时过去,还剩下陆小西他们这组的几个男生。正当陆小西盘算着警察会问什么的时候,图书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女警察,她示意门口的警察过去,低语了几句,警察走回来告诉大家,可以解散回教室了,陆小西有些失望,还没有跟警察对话,难道是案子破了?

    因为调查盗窃案件,整个上午,高一六个班级的课都没有上,大家纷纷猜测,能爬上二楼的盗窃人,肯定是人高马大的人,更有想象力丰富的同学猜测能爬上二楼的估计会武术,万幸打更老头在东楼水房子住,要是碰上盗窃的估计就没命了。

第七十五章平息风波

    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时候,陆小西在饭桌上说起学校被盗的事,还说看见表哥去查案子,没跟他说话,父亲陆伟民说了一句:“警察办案是有纪律的,这事不能怪你表哥。”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前,小广播里通知全校召开大会,全部到操场集合,小广播是学校统一安的,在教室门的上边,每天上午和下午的眼保健操就是听广播一起做。

    三中的东楼和西楼中间,有个红砖砌成的台子,平时有重大活动时那里就是主席台,三中的操场很大,学校开运动会时,四百米跑道画出后,还能另外画出跳远跳高、铁饼标枪的场地,铅球的场地在圈子里。

    主席台上,两张课桌和两个长条凳子已经摆好,桌子上放着一个话筒--包着红布的台式麦克风,陆小西的班级正好对着主席台,第一排同学离主席台大约有五米的距离。

    校长陈青山、教导主任高曙光走上主席台坐下,随后高中组的两个体育老师领着四个男生也走上主席台,站在在校长的身后,陆小西认识四个人中的两个,高个子的是六班的副班长邢文,挨着的是学习委员刘小兵,另外两个叫不上名字。操场上一片议论声,原来以为是淘小子干的事,这四个人都是学习尖子,怎么能干出偷窃的事来?

    主持会议的是教导主任高曙光,主任个子不高,四十多岁年纪,带着一顶深灰色帽子,习惯从近视眼镜上面看人,最明显的是嘴里镶着两颗金牙,说话的时候闪着金光,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坏了嗓子,嘶哑的声音叫人不舒服,据说教导主任是当初工厂派来的工人代表,从来不教课,原来的教导主任在几年前开大会批斗时以头撞柱子自杀,他自然而然地升到主任的位置。

    打开麦克风开关,试试高度,他那嘶哑的声音从大广播喇叭里传出来:请大家安静安静,今天的会议是通报星期天晚间图书室盗窃事件的调查结果,在今天上午,经过县公安局同志的盘问调查,盗窃图书室的四个人主动坦白自首,并交回被盗的十六本书,我身后的四个人是高一六班的学生,盗窃案件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下面由陈校长宣布学校对四名学生的处理结果。

    校长陈青山是从农村调上来的,有着多年的教学经验,办事干练雷厉风行,教学质量抓得好,校风校纪抓得严,在老师和学生中有极高的威信。陈青山也带着近视眼镜,花白头发,梳着分头,从发型上就能看出是个倔犟脾气的人,他常年穿着一件灰色的上衣,扣子系得严严实实,给人一身正气的感觉。

    教导主任开场白说完,欠起屁股把麦克风递给校长,整个操场上的人都静下来,等待校长宣布结果,陈青山说话声音洪亮,第一句就是大声质问:“老师是干什么的?”停顿了几秒,他接着说:“老师是传道授业解惑的。”那学校是干什么的?这次没有停顿,直接说出答案,学校是培养德智体美的人才摇篮,可是我们学校出了这样的事,相信大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学校出现偷盗的事,是我们作为教育工作者的严重失职,我们当老师的没有做好,我们只顾抓学习,只顾抓成绩,没有加强德行教育,在陈校长加重语气,说到德行两个字时,大家笑出声来,在北方,德行相当于骂人话,特别是用升调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

    等大家笑过,陈校长继续讲下去,我说的德行,是道德品行,不是你们骂人的德行,作为一校之长,我在这里深深地检讨,没有教育好你们道德上的觉悟,伟大领袖曾经说过:“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可是,我们没有做到。

    我们学校的最终目的,是要把你们培养成“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新人,可是这次图书馆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思想品德教育,是我们教学的重中之重,没有过硬的思想品德,这样的人才只能是温室里的秧苗,病苗,经不起大风大浪,也不可能茁壮成长。教导主任恰到好处地伸出双手示意大家鼓掌,全操场的师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陈青山站起来,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大家静下来,看校长没有坐下的意思,教导主任伸手把话筒往上抬抬,趁这个机会,陈青山掏出手帕擦擦汗,接着说下去:鉴于这次事件的几名同学主动交待,经过学校同公安局的领导协商争取,经过校党委的会议决定,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对这次高一六班的邢文、刘小兵、孙伟、孟刚四名同学给予开除学籍,留校察看处理,如果这四名同学能够知错就改,我们会在高中毕业的档案里去掉开出学籍的记录,否则这个耻辱的记录将永远留在档案里。

    陈青山宣布完处理意见,把麦克风推给教导主任,然后坐下,教导主任咳了两声,然后说道:第二个议题,由高一六班的邢文做检讨

    邢文从后面走到讲桌前,一脸羞愧,教导主任把话筒拉直,冲着邢文比划了一下,邢文掏出写好的检讨书,双手端着,距离主席台近的同学,能看到他的手在抖,邢文困难地咽下几口唾沫,比蚊子大不多少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广播里传来:

    尊敬的校长、老师、同学们:

    我是高一六班的邢文,作为一名班级干部,带头策划了这么一场令人不齿的事件,我深深地忏悔:从小学到高中,学校老师培养了我这么多年,我辜负了学校老师的教育,辜负了家长的养育,虽然我们几个同学的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可自私自利的思想冲昏了我们的头脑,在图书室,我发现了学校新购买的辅导书,就产生了占为己有的心理,觉得要是我们把辅导书偷到手里,就能比别的同学多掌握知识,就能在考试的时候,比别人的考分高一些,刚开始有偷书想法的时候,我也犹豫过,知道偷书的后果很严重,但是心怀侥幸的心理,认为自己聪明,计划周全,不会被抓到。我们在进入图书室前,还订立了攻守同盟,约定谁也不承认,不泄露其他人的名字,加上有一种法不责众的心理,觉得即使抓到了我们四个人,学校也不会怎么样,我们偷的是书,不是钱财,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是一种盗窃。

    当公安局的警察来到我们班级调查的时候,我们的心理被压上沉重的负担,我们意识到偷书的严重性,觉得隐瞒下去不会有好下场,当警察问到我们的时候,说了一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就觉得我们干的事被发现了,所以我跟刘小兵、孙伟、孟刚一起找老师,并且马上回家把偷的书拿回来交给老师,老师把我们交给了警察。

    感谢校长老师帮我们求情,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鼓励我们重新做人,感谢警察叔叔对我们的无知给予耐心的教育,这次事件,深刻地教育了我们,希望同学们也引以为戒,端正学习态度,遵守道德规范,遵守国家纪律。

    今后我们一定会努力学习,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团结同学,共同进步,不搞歪门邪道,不耍小聪明,不搞特殊化,在思想上严格要求自己,请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看我们的实际行动吧。

    检讨人:邢文

    一场风波平息了,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马上就要期中考试,老师留习题、划重点,各个科的老师仿佛卯足劲赛跑一样,下午的自习课总有老师来讲习题,有时候两个老师一起来。陆小西每天做大量的习题,星期天也来学校,滕芳的不辞而别也提醒了他,要想取得别人的尊重,首先要自己强大起来,他目前的强大,就是有个好的学习成绩。

第七十六章我是来听故事的

    星期天上午,连续一周的阴雨天终于露出蓝色,难得的晴天。

    天像刚刚洗过一样,瓦蓝瓦蓝,路面上的水迹经过日晒风吹,基本上风过地皮干,路边有淤泥的地方,能看到风干的地上裂开的口子,打着卷儿,像被晒黑的土豆皮。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

    陆小西坐在水库护坝的水泥块上,望着水面被风吹起的涟漪发呆,马上就要考试,各科的老师都给大家划出考试的重点,散发着油墨味的考试资料每天都有几页,可他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地理老师幽默地说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考试前努力几天,也能考出好成绩。”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远远地看到三辆警车从远处开来,陆小西站起来时警车呼啸着从身边过去,停到一百米外的松树林前,车上下来好多人,好像在树林里挖着什么,陆小西随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跑过去,两名警察已经拉起警戒带,大家站在警戒带外面小声猜测,拉警戒带的两个人中间,有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察跟大家解释,是去年的12.5案件,也就是清城镇储蓄所盗窃杀人案被侦破,杀人的凶器埋在树林里,两名罪犯带警察来现场指认。

    陆小西知道,清城镇就是原来的清城公社,去年又改回原来的名字,整个县城统一取消了公社的称呼。清城镇的惊天大案,是建国以来少见的大案,据说中央和省里都派人参与破案,可能是保密需要,知道消息的人不多,陆小西还是听爸爸回来说的,原来的老邻居付伯伯的老婆是清城镇的。

    警车亮着警灯响着警笛飞快地开走了,围观的人们也散去,陆小西想起姨表哥在学校没跟他说话的事,决定中午去他家蹭饭,也听听杀人案的故事。

    表哥高宇结婚的时候,陆小西帮着接过新媳妇,算起来有一年半了,高宇给孩子办满月宴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姐姐妹妹去的,他有事没有去,现在表哥的孩子大概有五个月了,陆小西想不出该给这么小的孩子买什么礼物,索性空着两只手进了表哥家。

    表嫂孙美跟小西很熟悉,她是副食商店卖糖和茶叶的营业员,跟表哥谈恋爱的时候,吃饭看电影都带着小西,后来小西不再参加他们的活动,运动员出身的孙美泼辣好动,旁若无人的举止常常搞得小西面红耳赤,孙美说小西是白面书生,小西叫她“孙二娘”。

    陆小西早晨出来穿着一套红色运动服,脚上是有些发黄的白鞋。上衣是带拉锁的,上衣和裤子都带着两条白杠。运动服是爸爸单位开运动会的时候,单位发的一套衣服,爸爸穿着参加运动会检阅,回来就送给小西了,因为小西的身材跟爸爸差不多,姐姐跟妹妹穿不上才便宜了小西。

    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拿着书的小西裸着上身推门进屋,正碰上表嫂孙美抱着孩子在地上转圈儿哄孩子睡觉,见小西进来,伸手拍了一下小西的前胸,学着电影里的台词笑着说道:“傻小子真棒。”

    小西咧嘴一笑,把衣服和书丢在炕上,想伸手抱孩子,表嫂转身挡着小西说:“宝宝困了要睡觉,等他睡了我给你做好吃的,正好早晨买了一斤猪肉,嫂子给你包饺子吃。”小西指着孩子笑道:“你看看孩子是真睡了吗?”孙美低头看,儿子正瞪着眼睛看她,急忙撩起背心,开始给孩子喂奶,嘴里还有节奏地哼着。

    陆小西见表嫂当着他的面给孩子喂奶,想转身回避,看到雪白的一片,又忍不住偷瞄了两眼。孙美发现小西盯着她看,也不禁脸一热,假装吓唬宝宝,说了一句更尴尬的话:“吃不吃?吃不吃?不吃给叔叔吃了。”陆小西讪讪地说了一句:“你这个孙二娘真虎。”

    孙美发觉自己说走嘴,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我身体好,奶水孩子吃不了,开始挤出来倒掉了,后来你哥说可惜了,就都给他喝了,正好你来了,去帮我拿个碗,我又得挤挤了,不然涨起来疼得要命。”

    陆小西去碗柜拿了一个大号的碗回来,孙美笑道:“你当我是奶牛啊,拿个小碗就行。”陆小西又换个小碗递给孙美,孙美侧过身子,一只手端碗,听在小西的耳朵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整整挤满了一小碗,孙美才停下来,把装满乳汁的碗放在炕沿,伸手扯下手巾擦额头上的汗,陆小西下意识地往后挪挪屁股,盯着碗里的乳汁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满满的一碗人奶。小时候在大界村......真没见过装在碗里的,脑里想着,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动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孙美见状,端起碗递过来说:“敢不敢喝?便宜你小子了。”小西躲着身子回道:“我可不让你占便宜,吃你奶就成了你儿子啦。”孙美哈哈大笑说道:“我可不要你这个儿子,你该跟我儿子抢奶吃了。”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襁褓中的宝宝了,吃饱后,骨碌碌的大眼睛开始发苶,眨眼功夫就睡去,睡梦中,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嘴唇做吸吮的样子。小西见宝宝睡着,开始帮孙美摘芹菜叶子,孙美麻利地和面,剁肉,剁肉的声音很响,小西问孙美会不会把孩子吵醒,孙美笑道:“宝宝吃饱了,睡觉时一般不会醒的,醒了的原因就是饿了。”

    小西不会包饺子,给孙美幹饺子皮,看小西笨手笨脚的样子,孙美笑道:“你还是去扒大蒜吧,你这速度,我们就得晚上才能吃到嘴里。”接过小西手里的擀面杖,孙美弯下腰,动作迅速,一会儿工夫就擀出一摞饺子皮。小西扒完大蒜,找到蒜缸子,捣好蒜泥后过来看孙美包饺子,孙美直直腰,喊小西递给她毛巾擦汗,胸前也有明显的一片湿迹,见小西盯着她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等你娶老婆就知道了,当了孩子妈妈,过去的讲究就都没了,别瞅了,不就是漏奶了吗。”被孙美一语道破,小西没接话,赶紧转身去烧水,躲过尴尬。

    高宇下班进家门,热气腾腾的饺子刚端上桌,陆小西跟表哥打个招呼,去外屋拿碗筷,回来时见到桌子上的一碗奶已经干干净净,陆小西假装没看见,更不能提孙美当面挤的事,咧嘴一笑说:“我今天有口福,正好吃饺子,上午我在水库那里见到警察挖东西,说是清水镇盗窃杀人案,我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孙美端上一盘油炸花生米和一盘炒鸡蛋放到桌上,又转身往搪瓷缸子倒了半下子热水,把装满酒的蓝花酒壶放到热水里,陆小西看看桌下的酒瓶子,清城白酒,是本地白酒厂生产的瓶装酒,小西知道姨夫喜欢喝酒,而且嗜酒如命,不知道表哥也喜欢喝酒,可能是继承了姨夫的喝酒基因。孙美摆上两只酒盅,酒盅跟酒壶是配套的,外面蓝色的图案,是那种能装三钱的小酒盅。孙美张罗倒酒,小西急忙伸手盖住面前的酒盅,他在过年的时候偷喝过陆伟民的酒,辛辣,不好喝。

    见小西不想喝,孙美把小西面前的酒盅拿掉,倒上一杯开水递给小西,开始数落高宇:“你是一天两顿,脸都喝成黑色啦,你看看小西,跟你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小西看表哥端杯喝酒很享受的样子,不禁仔细看看表哥的脸:粗糙,不光滑,鼻子尖发红,跟姨夫的长相、脸色差不多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姨夫的头发花白,表哥的头发油黑。

    三盅下肚,高宇来了兴致,开始给陆小西讲清城镇储蓄所的盗窃杀人案。

第七十七章连环案中案

    清城镇邮政储蓄所坐落在镇中心路南的一排红房子里,有一间主任室、一间二十平方米的营业厅、一间值班室、一个仓库和一个锅炉房,工作人员有主任魏巍、办事员费飞、核算员于九红。打更的是临时工,叫李宝,夏天负责打更,冬天兼烧锅炉。因为李宝的老娘去世,他回山东老家奔丧,临时找来个老乡替他烧锅炉,老乡叫李槐,外号李鬼。

    盗窃杀人案发生在去年冬天,当时定为“12.5大案”,那天是星期五,大雪下了一天一夜,雪深的地方能到膝盖,主任魏巍没回家,住在值班室。星期六早晨上班的时候,不到七点,天还没大亮,核算员于九红知道主任没回家,特意带了一饭盒酸菜馅饺子给主任,发现值班室的门外有血迹,推门看时发现主任已经躺在地上,吓得她把一饭盒饺子都丢在地上,大喊大叫着跑出来,办事员费飞进来时于九红正在储蓄所的门口大喊:“杀人了,杀人了。”费飞马上关门,怕围观的人破坏现场,同时安排于九红打电话报警,因为报警的人说是储蓄所被盗,还发现死人,局长把刑侦科的人全部调去办案,还从各派出所临时抽了几个人协助,我就是被临时抽到专案组的。

    一段开场白说完,高宇丢进嘴里几颗花生米嚼起来,见小西不说话,忍不住问小西:“你猜是谁杀了魏巍?”陆小西试探着说:“嫌疑人应该有三个,烧锅炉的李槐、打更的李宝、还有储蓄所的费飞,都有作案的可能。”

    见陆小西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高宇笑道:“现场除了血迹,别的什么都没有,保险柜被撬开,里面没来得及上交的钱一点儿不剩,另外所里兑换的一面袋子残币也被盗走,总价值有二十几万,开始我们分析李槐是第一嫌疑人,因为案发后,就没有见到李槐。”

    后来局里开分析会,兵分三组,第一组去山东调查,第二组调查费飞,第三组寻找李槐。去山东的人回来说李宝在山东,没有作案时间;调查费飞的一组回来说费飞当天晚上跟人打麻将,有人作证;寻找李槐的人空手回来,没有任何消息,最后认定12.5大案的杀人犯就是李槐。陆小西见表哥说杀人的是李槐,插嘴说:“这么大的案子,这么容易就破案了?罪犯也太愚蠢了吧?”

    高宇喝了一口酒,竖起大拇指说:“你说的没错,李槐不是凶手,而且李槐还是被害人,这个案子一共被杀死两个人,魏巍和李槐。”陆小西问:“难道是另外有人闯进储蓄所杀人?”

    见高宇摆手,孙美催促他别卖关子,快说结果,陆小西瞪着眼睛没说话,等着表哥说下文。停了足足有一分钟,高宇双手捋捋头发,吧嗒着嘴,满足地接着说下去。

    过了半年,三天前的上午,报警中心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小卖店的店主打来的,说是有两个孩子去他的小卖店买东西,用的是残币,他叫小孩换一张,那孩子掏出一把钱,都是残币,他想起储蓄所被盗的事,就收下一张残币,卖给那两个孩子一把糖,小孩儿前面走,店主跟在后面,一直跟踪到镇西的两间半土房,因为没电话,小卖店的店主跑回储蓄所,才打119报警,我们一共去了三辆车,在那个土房子后面的土豆窖里,找到一个麻袋,里面是储蓄所丢失的钱,房子的主人叫赵武,抓捕他时,他交代还有一个同伙叫张麻子,是耍钱的赌友,李槐也是他们一起耍钱的朋友。

    陆小西咽下嘴里的饺子,拍拍肚子说吃饱了,孙美端上一碗饺子汤递给小西,说是原汤化原食,陆小西接过来一饮而尽。

    高宇见小西不问,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案子就结束了?其实这里还有一段故事。”本来孙美要收拾桌子,见高宇说还有故事,就停下手接着听,高宇指了一下饭碗,孙美识趣地舀了一碗饺子汤递给他。

    打个饱嗝,高宇撩起白背心,露出肚皮,也学小西的样子拍拍肚子,陆小西看到他肚皮上浓密的毛,一直延伸到肚脐下面,陆小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孙美鼓鼓的胸部,幸好没被他们两口子发现。

    高宇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没到上班时间,就继续讲下去:

    张麻子交代,李槐跟赵武、张麻子是多年的牌友,平时总在一起打牌九,赵武曾经连着输了几次,欠下李槐三千多块钱,赵武赖账不给,李槐叫赵武卖房子还钱,也可以叫赵武顶账,条件是李槐在赵武家睡一个月,开始赵武不干,赵武的老婆倒是同意,她的条件是只要不卖她家的房子还钱。

    李槐基本没住赵武家,都是打牌前李槐办完事,接着跟他们打牌,整整一个月,赵武是人倒霉手背运,又欠李槐两千,有两次李槐想让张麻子出钱给他,叫张麻子替他去赵武家,张麻子怕老婆出名,胆子小没干。

    替李宝看门的第三天,李槐托人捎信给赵武,赵武以为李槐又是要钱,就到储蓄所见李槐,李槐说储蓄所有钱,可以晚上撬开储蓄所,弄点儿钱还他,否则他就找别的男人去他家,然后顶账。张麻子找赵武的时候,赵武说想去储蓄所李槐那里弄钱的事,两个人喝到天黑,才溜进储蓄所,本来打算偷完就走,没想到碰上值班室里的魏巍。

    杀魏巍的刀是赵武家的杀猪刀,分钱的时候,李槐要求三人平分,赵武不干,李槐嘲笑赵武,说都给赵武,他可以打牌赢回来,连他老婆一起赢,赵武假装给李槐钱,,一刀刺在李槐的心脏上。

    为了躲避警察,两个人把李槐卸成小块,丢进锅炉,清理了现场,跑回赵武家。两个人说好等事情过去了再分钱,为了封住张麻子的嘴,赵武去土豆窖藏钱的时候叫张麻子去他家,家里只有女人一个人在家。张麻子怕分钱少吃亏,有些不高兴第去了,开始赵武的女人嫌麻子人丑,还挠了他两把。

    听说李槐被定罪,他们以为躲过去了,春节前去县城买了年“嚼谷”,又将那把杀猪刀埋到水库边的树林里,从清城镇到县城,走小路能近二里地,正好路过水库。

    人算不如天算,赵武的儿子狗蛋跟屯子里的孩子玩捉迷藏,狗蛋跑到房后的土豆窖里,发现土豆窖里有个麻袋,八岁的孩子虽然没上学,钱还是认识的,就抓了两把装兜里,小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吃糖,一把糖,牵出惊天杀人案。

    小西听得意犹未尽,表哥看看手表说该上班了,停止了话题,两个人一同出来。与表哥在路口分手,迎面碰到一个长相猥琐的秃头男人,男人的眉毛很少,眼睛眯成一道缝,像极了一个会走的鸭蛋。男人诡异地对陆小西笑着,一口黄牙格外明显,小西心生反感,侧身躲开,男人却折过身,跟着他慢慢走。

    陆小西还在想着杀人案,杀人者肯定会被法律制裁,可被杀者也有他可恨之处,如果不是受到侮辱和刺激,杀人的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怜又可恨的是那个女人,成为牺牲品的同时,还成了别人杀人的理由。

    过马路时,陆小西看了一眼身后,那个跟着的男人不见了,好像本来就没出现,好像出现是一种偶然,消失是一种必然,陆小西被自己偶然必然的古怪念头纠结着,好人与坏人,大与小,高与低,真与假。。。。。。

    万事万物,都能找出相对的东西,找不到是你还没有发现罢了,陆小西觉得自己好像悟出了一些什么,继续想下去,又觉得断了思绪。。。。。。

第七十八章此物最相思

    一路北上不知疲倦的列车,喘着粗气,不紧不慢地爬行着,车窗外的风景变幻着、倒退着,忽明忽暗。她的座位靠车窗,相邻坐着两个年轻人,能看出是一对恋人,女人半靠半躺在男人身上,男人的手有意无意地伸到女人的背心里,托着那个女人的上身,女人闭着眼,似睡似醒,这情景害得她不敢转头去看。坐在对面是两个中年男女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男孩子蜷着腿,躺在妈妈的腿上香甜地睡着,妈妈低着头,一脸慈爱地看着孩子,身边的男人打着鼾张着嘴,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破了个洞,从穿着和肤色看,这一家应该是农民。她的目光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手里托着四角系成结的白底印花手帕,手帕中间的印花是她精心挑选的,一大朵粉色菊花,手帕里面,装着满满的红豆。

    硬座车厢里严重超员,连过道的地上都坐着人,更有钻到座椅下面酣睡的男人,车厢里混杂着汗味、脚臭味、腐烂发酵的食物的味道,车窗虽然开着,车厢顶棚上的风扇也摇头晃脑地转着,可人们的身上还是在不停地流着汗,忍不住热的男人们早已裸着上身,年老的妇女们也脱掉外衣,穿着有些泛黄的松松垮垮的背心,露出臃肿的膀子,年轻的女人虽然也脱了上衣,但都是把衣服掩着前胸,偶尔能看到睡着的人,衣服落在旁边,露出不该露的地方,引来一片闪烁不定的目光。

    车厢里不时有卖货的小推车走过,乘务员娴熟地吆喝着,说快板书一样地报出车上的东西,合辙押韵,拖着长长的尾音。因为是慢车,每到一个车站就要停下来,小站能有三两个人,大站能下去几人,上来一些人,列车开动后,列车员就开始挤着过道上的人们,吆喝着检票,一路上,也数不清检票次数,靠着座椅睡着的旅客被推醒,闭着眼,把车票递给列车员,嘴里低声嘟囔着,接过票后继续接着续上刚才的梦。

    火车已经跑了三天两夜,她的目光中透着疲惫,紫色上衣袖子高高地挽着,上衣只系着下面的两个扣子,露出里面的圆领白背心。她的面色潮红,头发蓬松,缠着红线的皮筋系着两条辫子,发梢随便地搭在肩上,黯淡没有光泽,她上火车前买的几个面包还剩下半个,北上的车轮撞击着铁轨,也撞击着她亢奋的心。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路上,白天、夜晚,她咀嚼着王维的相思,是的,都是相思。

    放暑假前,她跟过去的同学通信,知道南方的暑假比北方的暑假早十几天,就计划暑假的时候回东北,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爸爸勉强同意她回东北。暑假的第二天,她登上火车,一路向北。列车在田野中穿行,在风雨里鸣笛,可她跳跃的心总比火车头快一步。自从离开泰宁县回到阳朔,妈妈就说漆芳变了,变得敏感,变得爱打扮,变得爱照着镜子发呆。漆芳不反驳妈妈,只是一笑,她心里知道,是她的心挂在了那个北方小城。

    虽然进入高中一年级,可阳朔的男生与东北学校里的男生比起来,好像差了两个年级,东北的男生个子高大粗壮,大部分人都是浓眉毛;可现在班里的男生几乎一般高,个子矮小瘦弱,额头突出,眉毛轻淡,脸色也没有北方男生红润,本来漆芳的个子就高,在班级里,可以称得上是鹤立鸡群,同年级的男生女生加一起,她也是屈指可数的高个子。漆芳调皮,常常站在班级门前,看着班里的男生在她的注视下低头走过,因为她仰头的高度和骄傲的表情,叫班级里的男生们自惭形秽自叹不如。

    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儿,对那些吹口哨引她注意的男同学,她都是嗤之以鼻,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应该是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男人,她从来不参与女生私下里对男生的议论,得知相好的几个女生悄悄地与心仪的男生约会,她也只是莞尔一笑,不泄露自己心底的秘密。

    当那个上学路上经常偶遇的腼腆男孩儿,常常挤进她梦里的时候,她忍不住写出那封信,她人生中第一封写给男生的信,她怕他不回信,她又期待能接到他的信,怕他回的是一封拒绝的信,期待能接到的是火热和滚烫的情话。

    到火车站接站的是二叔和表妹漆琳。二叔在火车站行李处工作,在单位直接请假出来接漆芳,表妹下午请假半天,为了接姐姐。见到妹妹漆琳的时候,漆芳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猛地抱住表妹,旅途劳累加上思念以及内心无法说出的情绪,随着泪水一起流出来,分别一年多,表妹似乎长高了许多,见表姐情绪激动的样子,漆琳调皮地刮了一下漆芳的鼻子。二叔还是那种话语不多的样子,他伸手接过漆芳手里的旅行包,前面走了,姐俩牵着手跟在后面。

    从出站口到二叔家不到十分钟,二叔的房子是单位的职工宿舍,距离火车站也就五百米的距离,铁道南水楼子前的一片砖房,都是铁路家属房,有上百户人家。过去漆芳上学的时候,就是穿过车站行李房旁边的小路,钻过大墙豁口,直接走站前大街,这么走能节省五分钟的路。

    二叔放下旅行包,吩咐漆琳给姐姐弄吃的,他要回单位继续上班,家里剩下姐妹两个。漆琳给姐姐煮面,加了两个荷包蛋,漆芳趁机洗头洗脸刷牙换衣服,漆琳见姐姐脱掉紫衣,换上一件奶黄色半袖掐腰上衣,白色西服领、胸前两个装饰衣兜上缀着钻石一样亮晶晶的扣子,微微隆起的胸部在细腰的衬托下有些显眼,白色马蹄袖与衣领相呼应,胸口处露出粉色的内衣花边儿,黑色紧身脚蹬裤包住浑圆的臀部。漆芳刚洗过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干净的脸上没有擦粉的痕迹,比刚才下火车时的样子好看许多,漆琳不禁笑道:“姐姐这样打扮,像香港明星一样。”漆芳假装生气,“呸”了妹妹一下,端起碗飞快地吃起来。

    一碗面下去,漆芳的脸色红润起来,额头上能见到微微的汗,漆芳打开旅行包找手绢,顺手把包着红豆的手绢一起拿出来,漆琳在北方长大,没见过红豆,好奇地问姐姐,漆芳一把夺过来,递给妹妹一把水果糖掩饰过去,见姐姐脸红的样子,漆琳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吐吐舌头笑了一下也不说破。收拾完毕,漆芳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两点三十六分,漆琳好奇地问姐姐:“姐姐带的是手表?怎么表盘是黑色的,看不到表针啊?”漆芳笑了,把手伸给妹妹看:“这是现在流行的电子表,能显示时间和日历,是托人在广州买的,你要是喜欢可以送给你。”漆芳琳连连摆手说不要,目光还是扫了几下。

    盛夏的天气,一丝风都没有,漆琳养的那只小黑猫趴在炕上眯着眼呼噜着,两只前爪拳起来,后腿直直地伸着,一副慵懒的样子。漆芳抬头看看太阳,还是决定去学校,她跟妹妹说去学校看原来的好朋友赵玲,漆琳盯着姐姐手里手绢包着的红豆看,漆芳脸一红,趴在妹妹的耳边说了一句:“告诉你一个秘密,红豆是送给一个人的,等你在长大几岁,我也给你准备一份。”

    赵玲是漆芳的初中同学,升高中的时候,漆芳回到广西老家考试,赵玲只是从初中升到高中,陆小西在一班的消息就是赵玲告诉漆芳的,赵玲在二班。

    又走在熟悉的路上,漆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个藏在心底的影子,仿佛挣脱出来,她明明知道这个时间他是不会出现在路上的,可心里还是满怀希望盯着每一个走过来的男生,是条件反射还是封存记忆里的痕迹在特殊的情况下显示?

第七十九章情窦初开

    轻轻地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不,现在是悄悄的我来了,带来南国雨与风的精灵。虽然昨晚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漆芳的脑海里还是有些兴奋,她幻想着那个东西南北的西见到他时的样子,她要问他为什么没有给她回信,她不想继续折磨自己,她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哪怕是被拒绝,哪怕是空欢喜。

    从叔叔家到学校,这条路她走了两年多,今天走在路上却有另外一种情绪,路上的行人不多,阳光依旧很强烈。漆芳的心情不错,看到路上对面走过的人格外亲切,她对每一个走过来的人都微笑,有的人以为碰到熟人,也举手微笑打招呼,有的人确实想不起在哪里认识这个姑娘,走过去还回头张望。这个穿着漂亮,一身紫衣,宛若仙女一样的姑娘,任谁见到都会看上一眼,何况女孩儿还在冲着你微笑。

    从学校的侧门进去,漆芳直接奔西楼,抬手看看手表,还有几分钟第三节课下课,索性站在教室窗前的松树下躲避阳光。松树是新种下的,有两米多高,每棵树都用三根木杆支撑,支撑的地方用一块麻袋片包裹,粗铁丝在包裹的地方缠绕着。当初栽树时挖的树坑里还能见到浇水的痕迹,漆芳知道这种松树叫樟子松。

    下课的铃声响了,漆芳迎着教室里出来的同学往里走,在教室门口,见到分别一年多的好友赵玲,赵玲伸手抓住起芳的手,哈哈大笑着双脚并拢跳了两下,见周围有人在看她,吐了一下舌头,拉着漆芳跑出走廊。

    赵玲的身高跟漆芳差不多,有一米七的样子,两个人站在路上格外显眼,漆芳把赵玲拉到松树下,面对着赵玲,小声但清楚地说了一句:“我想见陆小西,你帮我去找他。”赵玲从漆芳的眼里看出她不是开玩笑,用右手掩住嘴,凑近漆芳的耳朵说了一句:“跟我说话没到十句,你真是重色轻友。”她知道漆芳有个习惯,说不过就会动手找你的痒痒肉,她说完马上转身跑了。

    从厕所出来低头走路的陆小西,被赵玲迎面拦住,陆小西知道赵玲是二班的,可平时没有什么来往,没说过话,见赵玲挡在面前,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赵玲,赵玲比陆小西高几公分,她微微低下头,对陆小西说了一句:“跟我来,有人想见你,说完转身前面走了。”

    赵玲跑开后,漆芳转身望着围墙外的大杨树,其实她不是在看树,一是不想在这时候遇见过去的同学,二是心跳的厉害,那个渴望见到的男孩子马上就能见到,她有些举足无措。

    赵玲和陆小西一前一后地走着,远远地见到树下站着的漆芳,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赵玲转身看了陆小西一眼,咧嘴笑了一下,用手指指漆芳,然后回去上课,她知道,这个时候漆芳也不希望她当电灯泡,她们会在没有陆小西的时候再约。陆小西从背影看不出是谁,心怀疑惑,慢慢地走过去。

    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也许是心理感应,漆芳回头时,陆小西刚好走到身边,其实陆小西是想绕到她的前面,漆芳回头时,吓了他一跳。

    明眸皓齿,睛若点漆。漆芳灿烂地、无声地咧嘴笑着,连眼里都是笑意,陆小西疑惑的心咚地一声,感觉自己的脸瞬间涨红,意料之中,出乎意外,他不知道说什么,尴尬地张着嘴看着漆芳。漆芳干咳了一声,把他拉回现实,陆小西自我解嘲地说道:“你真是悄悄悄悄地走又悄悄悄悄地来。”

    陆小西故意多用了两个悄悄,逗得漆芳笑出声来,而且是笑得弯下了腰,笑够了才抬起头说道:“要是徐志摩听到你的悄悄诗,估计都得撕掉自己写的诗,我们就要读不到再别康桥了。”陆小西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也不接话,伸手指指学校的大门,漆芳会意,两个人并排走出学校。

    一路向西,走了大约一百多米,陆小西忽然停住,低声说了一句:“你站住别动。”然后匆匆跑到路的对面,转身望着漆芳。路北的漆芳与路南的陆小西隔着马路,其实也就大约二十米的距离,漆芳的心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这一幕她多么熟悉,她千里迢迢回到这个小城,就是留恋那一场邂逅。

    午后的阳光依然耀眼,柏油路在烈日的爆晒下有些变软,空气中能闻到“臭油子”(学名沥青)的气味,路上行走的人不多,没有人去注意站在路两边的两个人。他们对望着,神情肃穆,他们对望着,脉脉含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陆小西擦擦额头的汗,又快步跑回漆芳的身边,伸出双手去抚摸漆芳的脸,漆芳伸出双手,盖在陆小西的手上,牵引着、倒退着躲到大杨树下。因为比漆芳的个子矮了几公分,他搬过漆芳的头,用鼻子尖去蹭漆芳的鼻子,漆芳一笑躲开,伸手掏出包裹着的手绢递给陆小西,陆小西没见过红豆,但看颜色能猜出来,他拿出一颗放进嘴里含着,脑海里闪出那句“此物最相思。”

    走到路口,漆芳有些恋恋不舍,她低声对小西说:“我回家可以走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你送我走小路吧,走城外的小路,能看到开花的向日葵、土豆、还有麦田。”

    沿着小路走了大约两百米,到了城外,空气中不再有臭油子的气味,陆小西伸手拔下一棵水稗草咬在嘴里,舌尖上有微微的甜味儿。空旷的野外基本见不到行人,漆芳脱下外衣,罩着脑袋,由于走的有些快,脸色有些红。陆小西侧目看去,正好看到漆芳举起的胳膊下面,隐隐隆起的胸部,阳光透过紫衣,漆芳的脸如喝了醇酒一般,安详的目光艳丽迷人。他几次移开目光,还是没忍住,看到漆芳胳膊下的黑黑的腋毛,不禁有些口干舌燥,幸好漆芳没有发现陆小西的眼神。

    走到一片向日葵地,漆芳拿下头上的衣服,停住脚步,陆小西走过来,伸手拉着她的手躲到遮阴处,微风吹着向日葵阔大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只蝴蝶,一前一后地飞过两人的头顶,仿佛发现下面站着的人,又盘旋着飞回来,两人对望了一下,漆芳不在矜持,把头上的衣服丢在地上,双手揽住陆小西的腰,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连日的奔波,她没觉得劳累,这一刻,她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腿不由得一软,小西连忙抱住她下坠的身子,一起坐下来,漆芳闭着眼睛趴在陆小西的怀里,泪水悄悄地流下来,小西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手去擦她流下的泪水,漆芳的胸部起伏,委屈的泪水越来越多,小西不禁鼻子一酸,张开嘴去吮吸她脸上的眼泪。

    抱着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他有些紧张和兴奋,第一次,他为一个女孩子流泪,漆芳身子一抖,双手紧紧抓住小西的胳膊。

    天空飘过几片淡淡的云彩,光线暗了几秒钟,随后又亮起来,大地一片安宁,两人紧紧拥抱着对方,生怕这一刻失去对方。陆小西强劲而有力的咚咚的心跳声,听在漆芳的耳里,像乐曲一样完美,这一幕,她设想了好多次,终于得到了满足!拉过地上的衣服,盖住胸部,她又开始寻找陆小西的唇。

    不知什么时候,漆芳的衣服滑落,能感觉到陆小西火热的温度传来,透过半闭的眼睫毛,她发现陆小西的脸涨得通红,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她的身上爬行,她知道他想干什么,犹豫了一下,然后拉过陆小西的头,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哥哥,我是你的。”漆芳呓语一样地说着。

第八十章英雄金笔

    泰宁县最大的第一副食品商店位于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街东南角,当初建筑的时候设计成抹斜的门,面北的玻璃橱窗连着红漆木框玻璃门连着面西的橱窗,有一个漂亮的弧度。商店入口的门朝西北,正对着西北角的新华书店,两个建筑是对称的,比普通的房子高,但只是一层,没有二楼,整个县城只有电影院是二层楼。商店的外墙是白色水刷石掺着绿色碎玻璃的墙面,比红砖的墙面好看许多,屋顶是起脊的,铁皮盖子上刷着红色的油漆。虽然是副食品商店,也卖一些布匹、缝针和纽扣,由于大部分商品是凭票供应,买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只有过年的时候能看到人群拥挤的场面。

    陆小西还是在去年冬天的时候,跟着妈妈来过一次,妈妈买了一块蓝色“的确凉”,给小西做了一件四个兜的上衣,算是给他期末考试第一的奖励。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个半月的暑假转眼就要结束,由于漆芳的到来,陆小西改变了以往的暑假生活节奏,每天上午两个人都是雷打不动的写作业时间,下午则是约会的时候,好在天公作美,只有一次遇到大雨,下大雨那天,两个人躲在向日葵的大叶子下面,但都变成了落汤鸡,陆小西真希望多下几次雨,因为下雨的时候,漆芳就能躲在他的怀里。。。。。。

    推门走进第一副食品商店,迎面柜台上摆着两铁盘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柜台里面摆着槽子糕,一叠方方的黄色包装纸整齐地码在柜台的角落,挨着包装纸摆放的是油茶面,小西的爸爸在家里给他们炒过,用开水冲一碗,稠稠地很好吃。

    向左面看,两个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帽子的人在收拾猪头和猪蹄子,案板上并排放着剔完骨头的两半猪肉,猪好像是新杀的,还能看到冒着热气,大棒骨散乱地堆一旁。挨着卖面包的柜台是茶叶和糖,茶叶装在两个玻璃罐子里,罐子的盖子用白布缠着,估计是怕茶叶受潮变味儿,糖在茶叶罐子下面的柜台里,从糖纸颜色看,有三种糖块儿。

    卖布的地方最大,靠墙摆着卷成一卷儿的布,有几十卷儿,颜色不多,基本上就是黑蓝灰,有几卷大红大绿的花布摆在边上,陆小西知道那是做被子、褥子的布。柜台上满满地铺着布,错开有两寸的样子,能看出不同的颜色。

    当陆小西的眼光扫到最里面的角落时,看到了他想要买的东西,他记得上次看到时不是在这个位置,上次看到卖钢笔的位置是在进门的右边,很显眼的位置。

    陆小西指指柜台里面的盒子,女售货员利落地拿出来打开,连连夸小西有眼力,早晨还没有顾客,陆小西是她的第一位顾客,她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款英雄100金笔,是荣获国家银质奖的,陆小西咧嘴笑了笑,他上次就看上这支笔了,只是嫌贵没买,这次是为了送给漆芳,才舍下脸皮,管哥哥小东要了十块钱。

    开票,交钱,再回到柜台时,女售货员已经准备好一张白纸和打开盖子的红墨水瓶,小西打开笔盒,红色绒布衬托下的黑色钢笔看着就十分舒服,白色不锈笔夹亮晶晶发出耀眼的光,拿起钢笔,女售货员不厌其烦地继续介绍:这款钢笔虽然卖12.8元,是这里最贵的钢笔,但这款钢笔的笔尖是14K金的,笔夹是不锈钢的,也算物有所值。

    陆小西是第一次自己买钢笔,过去用的钢笔都是哥哥姐姐们用过的,看他拔下笔帽笨拙的样子,女售货员要过钢笔,指导小西如何挑选钢笔:看笔尖、笔杆、笔夹,然后叫他蘸一下红墨水,在纸上写8字和永字,出水流畅均匀不刮纸,就是合格的钢笔,陆小西一一照做。

    出了商店,陆小西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这是他第一次送给女同学礼物,曾经有一个女同学送给他一本精美的缎面笔记本,他至今存放在柜子里没舍得用,他还记得日记本上的几个字,友谊长青,那是纯纯的友谊,现在他想送给漆芳的这支钢笔,比那个笔记本的含义要复杂许多,朦朦胧胧的意识里,他的心里有一种欲望,一种占有的欲望,难道这就是爱情?

    平日过得飞快的日子,今天却感觉慢了许多,陆小西不想回家,跑到屋后的小溪边想着心事,关于漆芳的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虽然妹妹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都是机警地顾左右而言其它,有几次他想跟刘浩显摆显摆,又忍住了,他要享受两个人的神秘世界。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陆小西匆匆忙忙吃了一碗泡水的玉米碴子,趁大家不注意,捏了一小撮茶叶丢进嘴里嚼着,中午没忍住,吃了好几棵大葱叶,他不想叫漆芳闻到他的大葱味,他还计划着去亲近漆芳的红唇,虽然几次都被她巧妙地躲过。

    正午的太阳很毒,空气仿佛不流通一样闷热,偶尔飘过的几丝云彩也是淡淡地,遮不了阴凉,因为内心有个小小的阳谋,陆小西还是抓起一件上衣,出了家门。

    站在路中央,远远地向南望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陆小西来到每天约会的向日葵地边,这里地势高,偶尔有风吹过,但陆小西还是感到燥热,他把衣服平铺在地上,顺手薅了一根青草放到嘴里叼着,仰面朝天地躺下,上午买的英雄金笔被他藏在衣袖里,他想给漆芳一个惊喜。

    当漆芳来到约会的地方,陆小西呼吸均匀地睡着了,一根草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漆芳没有惊动他,悄悄地坐在小西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心里充满了甜蜜,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过去在梦里见到的这个男孩子,正清晰地、安静地躺在身边,她摸摸自己的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陆小西的舌尖和牙齿轻咬,她俯下头,轻轻地嗅着小西身上的味道,这味道叫她的心跳加速。

    一缕头发落到小西的脖子上,一丝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香味传来,他知道漆芳就在他身边,他眯着眼,伸出双手,一下子把漆芳搂在胸前,她没有动,侧耳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明天的此时她将在火车上,她真希望就这样永久地躺在他的怀里。

    不知什么时候,陆小西的一只手被漆芳双手握着,小西蜷着手指不动,那种软软的感觉随着漆芳的呼吸从手背传来,这个暑假,他们约会了好多次,漆芳的身子被他的手阅读过无数遍,好几次,他想去抚摸那里,又怕自己的唐突叫漆芳看不起,即使是紧紧拥抱的时候,他也是抱着她的肩,抱着她的腰。为了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儿,陆小西动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在漆芳的后背摩挲着,漆芳身子一抖,陆小西睁看眼,发现她的半袖背心的下摆已经被他带出裙子背带,露出后背,手指触到她的皮肤,凉凉的,他猛地翻身,两个人的位置正好互换,漆芳闭上眼,把头钻进小西的腋窝里,小西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抖动。

    陆小西伸手掏出藏在衣袖里的盒子,轻声地说道:“睁开眼睛,这个送给你。”

    漆芳睁开眼,红着脸看着小西,微微翘起的嘴角露着笑意,轻声回答:“其实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盒子,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小西假装懊恼,伸手去揉搓漆芳的脸,漆芳晃动着脑袋,用嘴去找小西的手指,小西心里一热,吻住她微微张开的唇。漆芳轻轻咬了一下他,陆小西才把头抬起来,一脸坏笑地看着满脸红晕的她,她用手掰开他的手指,定定地看着小西说:“你真的喜欢我吗?”见小西用力地点点头,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了,从我登上火车那一刻起。”

    陆小西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漆芳皱了一下眉头,陆小西想缩回手,却被漆芳紧紧拉住,她搬过小西的脑袋,趴在他耳边轻声慢语地说道:“这一个多月,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怕我不高兴在忍着冲动,明天你不要送我,那样我会下车不走的,今天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会答应你,我是你的,我的一切,我的心,这样你就会永远永远记住我了。。。。。。”

第八十一章国库券与爱国肉

    晚上陆伟民推着自行车进门的时候,小西已经麻利地支上“靠边站”,小北端饭拿碗盛好饭,等着爸爸坐下一起吃饭,自从姐姐小南考上中专走后,家里常吃饭的就剩四个人,小东基本上不在家吃饭。

    陆伟民好像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挥挥手叫大家先吃,自顾自地又点上了一支烟,小西妈看丈夫情绪不对,对小西和小北使个眼色,挨着爸爸的小西端起碗坐到了陆伟民对面,这一举动把陆伟民逗笑了,摁灭烟头,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绿色的人民币大小的票子放在桌上,小北好奇地拿起来,上面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库券,面值是10元,小北是第一次见到,问爸爸:“谁给的?能当钱花吗?”

    陆伟民笑了,说道:“谁能给?这个就是钱,但不能买东西。”小西妈看了一眼门旁边的日历,说道:“是单位发工资发的吧?”陆伟民点头赞许,说道:“还是你妈妈聪明,我这个月的工资都变成这个国库券了,三年之内不能花,好在有利息,当存钱了。”小西妈撇撇嘴,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样的三张放在桌上,小西恍然大悟,妈妈单位也发了国库券。

    小北把妈妈放在桌上的也拿起来,面值也是拾元的,陆伟民不等小北问,接着说道:“这是国家的政策,是为了促进国家建设发行的,也是一项政治任务,单位每个人都有,领导干部比普通职工还多。”

    小北把妈妈掏出来的三张国库券用手抚平,加上爸爸的五张,一共是八张,她把八张扇子面一样打开,轻轻地扇着风,陆伟民一高兴,顺口说道:“小北喜欢,那就都送给你了,等国库券到期后,可以自己去银行兑换。”小北高兴地站起来一蹦,见小西看着她的手里,忙把手背到身后说:“我不去兑换,我要收藏起来,像邮票一样收藏,我同学的哥哥收藏好多邮票,说是将来能值钱,这个国库券也一定会值钱的。”

    小西妈见国库券都到了小北的手里,有些心疼,想说什么,看了一眼陆伟民,又咽下去了,陆伟民看在眼里,笑着说:“小北懂事,不要弄丢了就好。”

    小西见爸爸的脸色好了许多,插嘴说道:“要说政治任务,还是“爱国肉”最实惠,前年冬天,家家都能吃肉,还不花现钱,生活水平比过去提高好多。”小西妈瞪了小西一眼说道:“不花现钱不是不要钱,等于寅吃卯粮,你们是吃的实惠,大人们每个月都扣工资,连续扣了一年多,一年下来,挣点钱都吃了。”

    意外得到了八张国库券,小北显得很兴奋,听哥哥提起爱国肉的事,也插话说:“哥哥,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年爸爸用荤油给我们炸“炉箅子”吃,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香香的味道,我好像有一年没吃过了,可是,为什么猪肉叫成爱国肉呢?猪也不能保卫祖国,守卫边疆啊?”

    小北的问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小西更是咳出了眼泪,本来小西就不喜欢吃小米干饭,咽药一样地慢慢嚼着,一下子呛到嗓子里,连着咳了半天,妈妈递给他一碗凉白开,小西喝了几口水才止住咳嗽。

    小北的一脸无辜和小西的夸张咳嗽,勾起了陆伟民的兴致,点着刚才吸了一半的烟,慢条斯理地说:“其实真正的国家动员吃爱国肉,是一九七零年以前的事,开始是南方的城市,后来是东北的大城市,轮到我们这个小县城就到了七九年了,因为南方养猪长得快,长大了继续喂下去就浪费饲料,当地的人们也没有钱总买肉吃,造成大量的猪肉积压,后来国家想了个办法,动员全国人民一起吃猪肉,吃猪肉就是为国家减少负担,而且肉可以先吃后付钱,买肉的钱都是在工资里扣,爱国肉可不是叫猪去保卫祖国的。”

    陆伟民解释完,小西伸出一根手指刮自己的脸皮,小北知道哥哥是在羞臊她,哼了一声扭身不理小西。看小北假装生气的样子,陆伟民叹口气说:“那时候是怕猪肉坏了,都靠成猪油了,家家都有两坛子荤油,现在买肉也不多,那点儿荤油刚够沾锅底,炸不成了。”

    星期天,吃过早饭,陆小西向妈妈要了几块钱,他要去商店买稿纸,另外还想买一瓶钢笔水,路过银行,看到好多人挤在一起排队,陆小西好奇地挤过去看热闹,原来是银行搞的一个现场促销抽奖活动,本次活动共发行99999张五十元面值国库券,抽奖的条件是购买一张五十元国库券,可以抽奖一次,奖品设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四等奖和纪念奖,一等奖是141卡车一辆,二等奖自行车一辆、三等奖暖水瓶一个、四等奖是两袋洗衣粉、纪念奖是一袋洗衣粉。因为国库券本身是有利息的,额外有一次抽大奖的机会,吸引了好多人参加,就算是抽不到大奖,还有一袋洗衣粉补偿,也算不亏。

    银行门前,用一长排桌子隔着,里面站满了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卖国库券的、收款的、发奖券的、兑奖的各自分工,身后是临时搭建的平台,一个两米见方的大牌子画着一辆绿色卡车,车下面写着一等奖,旁边的二等奖是实物,五台凤凰自行车,三等奖和纪念奖都装在纸箱子里。

    八点三十八分,现场摇奖开始,工作人员抬出一个带木框的轮盘,木框上方画着一个指针,轮盘上写着0到9阿拉伯数字,转动轮盘后,指针指着的数字作为兑奖的一个号码,现场有人上台转动轮盘,每转动一次,工作人员就写上一个指针对着的号码,当五位数字都转出来后,人群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幻想着抽中大奖的人们带着一脸期盼的表情,陆小西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衣兜里的钱不够买一张国库券的,再说他对抽奖也不感兴趣。

    暑假过后进入高二,学校安排有晚自习,陆小西吃完站起来要帮妈妈“捡碗”,妈妈摆摆手,叫小西赶快放下,小西咧嘴一乐,到小北头上弹了一下,惹得小北大喊大叫,小西一溜烟跑出门外了。

    漆芳离开的一个月里,陆小西像上足了劲的发条,不知疲倦地起早贪黑学习,他和漆芳有个约定,争取考到一个城市的大学,为了不影响学习,每两个月才能写一次信,当然,可以写日记,等下次相聚的时候一起看,小西一一答应。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也许女孩子都喜欢月亮,喜欢圆月的浪漫,喜欢嫦娥的神话,漆芳在临走前与小西约定,每到十五月圆的时候,她要与小西一起千里共婵娟,当时小西有些尴尬,一瞬间想起那个不辞而别的滕芳,幸好当时天色已晚,漆芳没看出来。送完漆芳,往家走的时候,陆小西自我解嘲:“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自古以来明月就是爱情的见证,肯定数不清有多少人与明月相约,只是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晚自习一般是两节,比白天的上课时间长,相当于两节课一起上,下课的时候,班主任梁艳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封信,陆小西凭直觉,应该有一封是他的。

    漆芳的信如期而至,还是上次那种带着菊花图案的信封,只是这封信比上次的厚了许多,班主任梁艳把信递给陆小西时,已经猜到信是个女孩儿写的,因为漆芳娟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女人写的,陆小西感觉到老师的目光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才走开,他低下头假装不知道,脸却热了起来。

    忽然,他想出一个掩人耳目的办法,下次叫漆芳写给赵玲,再转给他就没有这种尴尬了,他为自己的聪明笑出了声,同桌李淑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忍住笑,把信装进衣兜。

第八十二章红颜薄命

    下班时间是路上人最多的时候,陆伟民推着车子,打算等人少一些再骑车,迎面遇到了老邻居付明生。多日不见,两个人握手寒暄后,付明生告诉陆伟民一个惊人的消息,他的表姐李凤昨天死了,虽然与疾病抗争了八个月,还是没有抵挡住死神的诱惑。因为爱美,她拒绝医生切除双侧RF的建议。感觉自己要不行了,她提出回泰宁县的县医院,她想死前最后再感觉一下这个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因为女人出嫁了,死后不能进自己父母家的坟地,她跟邵伟达又是后结合到一起,进入邵家的坟地也几乎是不可能,她不想给邵伟达找麻烦,她叫邵伟达把她寄存在家乡的火葬场,这样的话,她就能和安葬在家乡的父母相互感应,至于将来是不是能和丈夫合在一起,就不是她能想到的了,丈夫邵伟达同意了,李凤临终前对丈夫说,她没想长命百岁,她只是想留给人们一个美好的记忆。陆伟民和付明生分手时,陆伟民答应明天去送李凤。

    虽然陆伟民跟李凤仅仅是间接地通过付明生认识的,但李凤给陆伟民的印象还是不错,一是李凤长相靓丽大方,二是也曾经帮助他解决过工作上的危机,知道明天出殡,陆伟民暗暗惋惜,明日恰逢八月十五,却是红颜归西时。

    吃饭的时候,陆伟民在饭桌上说见到了付明生,小西妈跟萧玫相处不错,但搬家后也一直没有见面,见丈夫说起付明生,就问起萧玫,陆伟民看了一眼老婆说道:“这话叫你问的,我在路上碰到老付,还能问人家老婆咋样?”见丈夫数落自己,小西妈白了丈夫一眼:“亏你还是个文化人,你不会说我总惦记着萧玫,常常提起他老婆?”陆伟民觉得老婆说的也对,不再反驳,说了明天要去火葬场送李凤的事,把方才争执的事掩盖过去。

    陆伟民提起付明生的时候,陆小西就开始注意爸爸妈妈的对话,听爸爸说起死人,他想起那个嘱咐他好好学习的付姗来,一瞬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好久没有想起她,也应该去看看她了,或者爸爸遇见付叔叔,是不是冥冥之中付姗也在向他传递信息,叫他不要忘记她?因为陆伟民提起李凤,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几个人不在说话,默默地吃饭,陆小西更是赶紧扒拉完碗里的饭,起身就走,他怕听到有关付姗的消息,陆伟民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起身给自己倒了半碗水,把饭碗里剩下的几粒饭粒一起冲进嘴里。

    一夜无话,陆伟民早早起来,秋分过后有些凉意,他边走边用手摩挲着胳膊,短袖白衬衫是新买的,一直没舍得穿,他知道李凤的人际关系,今天来送葬的人不会少,穿上新衣服,一是对死者的尊重,二是人多的场合他不能显得太寒酸。他直接来到县医院的后门,那里是存放尸体的太平间。

    看到衣着整洁,梳着偏分的陆伟民走过来,张梅迎过来,递给陆伟民一朵小白花,陆伟民伸手接过来,四目相对,张梅忍不住流下泪来,一身黑色薄纱衣裤显得脸色有些苍白,陆伟民低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兴许是早晨起来没有喝水的缘故,他声音低沉沙哑,完全没有平时的洪亮声音。

    陆伟民的安慰却无端打开了张梅的泪腺,她双手紧紧抱住陆伟民的肩膀,失声痛哭起来。陆伟民有些尴尬,他一只手拿着花,另一只手举了几下才轻轻地在张梅的后背上拍了几下,谁知张梅脸一侧,身子紧紧贴了上来,抽动的哽咽声带动着圆润的身子,一双丰挺贴着他的前胸上下跳动着,他的脸一红,用拿花的右手用力扳开张梅的身子,虽然两个人的身体分开了,手上滑滑的肉感顺着手指尖传来,感觉过电一样。

    张梅为自己的忘情感到羞涩,可陆伟民身上的男人气味儿又叫她有些依恋,她的双手从肩上滑到陆伟民的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徐徐地吐出来,感觉心情平稳了好多,她眯着泪眼,扬起脸,贴着陆伟民的耳朵轻声说道:“哥,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吗?”

    陆伟民干咳了两声,他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他低语了一句:“你也要注意情绪,来了好多人,我们还是先去招待其他人吧。”张梅瞟了陆伟民一眼,听到陆伟民的我们,感觉很受用,咧嘴浅笑了一下说:“对不起,叫你见笑了,我总是控制不住情绪,见到你,感觉就像见到亲人一样。”

    前来吊唁的人多了起来,付明生、宋大新以及文化系统的人陆伟民都熟悉,相互寒暄着打招呼。这时张梅领着一男一女走过来,男的身材瘦弱,女的漂亮丰满,男人的年纪明显比女人大一些,看两人的状态应该是夫妻,走在一起引起好多人注意。陆伟民知道这个瘦小的李贵是李凤的前夫,但不太熟悉,另一个女人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名字。李贵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蹙着眉头,能看出心情有些沉重。

    端木小惠被众人围着,有些不自然,伸手拉着张梅不放,以缓和尴尬的处境,张梅给陆伟民介绍端木小惠,端木小惠大方地伸出手笑着说道:按辈分,我该管你叫叔叔的。陆伟民有些茫然,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么漂亮的亲戚,见陆伟民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张梅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漂亮的亲戚都没有引起你的注意?”

    端木小惠朝张梅摆摆手,对张梅说:“张姐,我以前是陆小西的小学老师,小西叫我姐姐,我只好管他爸爸叫叔叔了。”陆伟民焕然大悟,原来是借儿子的光,捡了个美女侄女。想起刚才张梅揶揄他的话,不禁认真的点头说:你们姐妹都是美人坯子,人漂亮到哪里都受关注,大家都在看你们呢。张梅听出陆伟民的话里有占便宜的意思,悄悄移步走到陆伟民身后,伸手掐了陆伟民的胳膊一下,陆伟民想再戏谑几句,发现端木小惠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只好忍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邵伟达出现的时候,众人都围了过来,宋大新拉着这位市领导的手说着安慰的话,陆伟民见宋大新拍着有些秃顶的脑门,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时,强忍住心底的厌恶,见邵伟达看过来时,他举手示意一下,对于上级领导,陆伟民总是敬而远之,这也是他多年没有升迁的缘故。

    追思会是李凤的一个好友主持的,一般来说都是男士主持这种场合,李凤的追思会主持却是个女人,陆伟民也是第一次遇到。女人自我介绍是市戏剧团的,也是李凤到市里结识的四姐妹之一,说到四姐妹,她给大家指了一下站在前排的两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互相搀扶着,能看出伤心到极致的样子,陆伟民不禁暗暗替李凤惋惜,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是红颜薄命。

    主持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缓缓给大家讲述了李凤与病魔抗争的片段,讲述四姐妹之间的情谊,讲到动情之处,声音哽咽失声痛哭,前来吊唁的人也都眼里闪着泪花,李凤的娘家人上前把主持搀扶下去,邵伟达走上来想接着说下去,无奈悲痛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好面对众人鞠躬感谢,音乐响起时,宋大新领头,做最后的遗体告别。

    简单的追思会结束,大家围着化过妆的李凤遗体走了一圈儿,火葬场的司炉工过来把人推走,这时几个比较亲近的家人哭出声来,哭声像传染一样,女人们都陪着流下泪水,男人们也是一阵叹息,鼻子酸酸的,自古红颜薄命,真是一语成谶。

    火葬场的大烟囱冒出浓烟,旁边烧纸钱和花圈的纸灰围着众人打着旋儿,有人说这是李凤不愿意走,还留恋人间,端木小惠胆子小,有些害怕,伸手抓住旁边人的胳膊,站在她身边的是陆伟民,李贵跟另外几个男人站在一起。

    滚滚浓烟变成淡淡的轻烟,前来吊唁的人陆续离开,剩下的家属忙着办理一些手续,端木小惠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陆伟民说,她是第一次参加葬礼,有些害怕,张梅走过来调侃她说:“那你怎么不抓我的胳膊,是叔叔的胳膊更能壮胆吧。”陆伟民对张梅的伶牙俐齿有些无奈,伸出另一只胳膊给张梅,两个女人挎着陆伟民的胳膊,一起出了火葬场的大门。

第八十三章意外连着意外

    从火葬场出来,端木小惠和陆伟民道别,跟着李贵一起坐车走了,张梅拉着陆伟民坐上宋大新的车,一车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悲痛之中,没有人说话。火葬场往县里走有一段路面不好,砂石路被各种车压得坑坑洼洼,加上雨水的冲刷,司机怕局长颠簸,小心翼翼地慢慢开着,张梅坐在后座中间,没有抓的地方,抱着陆伟民的一只胳膊,宋大新从倒车镜里看到张梅的样子,轻轻咳了一声,张梅会意,坐直身子,一条腿还是紧紧贴着陆伟民,身体的温度传过来,陆伟民只好闭着眼,因为他不知道睁眼后看哪里。

    车停在宴宾楼门前,参加葬礼的人有一伙安排在这里吃饭,其他人安排在李凤的大哥家中。陆伟民跟宋大新打过招呼,又和邵伟达说了节哀顺便的客气话,假说家里有客人,没有进饭店,张梅瞟了一眼陆伟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见陆伟民也看向自己,笑了一下,陆伟民冲她摆摆手,算是道别。

    晚饭,几杯烈酒下肚,白天悲伤的气氛总算云消雾散,陆伟民感觉畅快了许多,他想起早晨的事,对低头啃鸡大腿的陆小西说道:“小西,我今天见到你小学老师了,我对她不熟悉,她说知道我是你爸爸。”小西咽下嘴里的东西,咧嘴笑着说道:“她的记性真好,我只跟她说过你叫什么,说过你在文化局上班,她就能对号入座,爸爸,端木老师漂亮吧?”说完漂亮两个字,陆小西偷偷地瞟了妈妈一眼。

    陆伟民干咳了两声笑骂道:“你倒是会挑拨离间,老师漂不漂亮跟我有啥关系,人家还叫我叔叔呢,幸亏你妈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小西妈撇撇嘴说:“你们文化人的事我参和不上,只要你每月把你那踢不倒的钱按时拿回来,这年头就算有倒贴的,估计也轮不到你。”

    被老婆抢白一顿,陆伟民有些下不来台,看小西和小北都低头假装没听见,本想借着酒劲说几句,但一想到白天张梅肉感的身子,觉得有些心虚,抬手干了杯中酒,清唱了一句红灯记里的浑身是胆雄赳赳,小北见爸爸欲言又止、借着歌词掩盖尴尬的样子,站起来趴着爸爸的耳朵,却故意叫大家听到:“爸爸,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吃了一块西瓜,陆小西走到院子里那两棵小榆树下,虽然树干不粗,但已经高出小西好多,浓密的树叶子遮出一小片暗影。月亮升起,在淡淡的云层里不紧不慢地走着,陆小西望着月亮,想着心事。

    八月十五的月亮总是代表着许多含义,象征团圆美满、象征爱情幸福。文人眼里,风花雪月;情人眼里,海誓山盟。月亮见证过历史,月亮也见证过残酷,见证过两情长久,也见证过天各一方。

    本来今天是与漆芳相约千里赏月的日子,他打算写一首思念的诗给她,爸爸晚饭提到参加朋友的葬礼时遇到端木老师的事,叫他的心情复杂起来,他想起了早夭的付姗,想起了嫁人的端木小惠,想起了滕芳的不辞而别,想起了漆芳的火热缠绵。原来月亮之下,有这么多故事,原来月亮之下,见证了古今。对了,不只是古今,还有中外:保尔和冬妮娅,罗密欧与朱丽叶。

    就在小西对着月亮出神的时候,前院邻居王叔家的小红敲门喊他,小西推开门,只见王小红手里拿着一块月饼递给他:小西哥,这是爸爸的战友从省城捎来的月饼,很好吃,妈妈叫我送给你一块尝尝,说到妈妈时,小红自己觉得脸一热,初次说谎自己都觉得不像,幸好天色已晚,看不到面红耳赤。小红跟小北一样大,经常来找小北一起玩儿,小西也没太注意这个小丫头,今天才发现,月光下,一袭白衣的小姑娘,原来也挺好看的,虽然眼睛小了些,可笑起来雪白的牙齿格外显眼。

    小西想拒绝,可小红早有准备,伸手把手里的月饼塞进小西的上衣兜里,转身跑了,小西掏出月饼,发现还用手绢包着,打开手绢,月饼是被那种包槽子糕的黄纸包着,小西想喊住小红还给她手绢,却连人影都不见了,他顺手把手绢塞进裤兜儿,转身进屋里,把月饼掰开,分给妈妈和小北。

    早饭吃的是昨晚的剩饭剩菜,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陆小西就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抓着上衣往外走,今天上午有个语文测验,他还想再复习复习,推开院门,看到门外刚要伸手开门的王小红,他想起昨晚的手绢,掏出来递给小红说:“谢谢你的月饼,真好吃。小西善意地撒个谎,因为昨晚的月饼他分给妈妈和妹妹,自己一口没吃。”

    小红没有接手绢,满脸笑意地说:“手绢就送给你了,你说好吃就行。”陆小西想都没想,脱口说出:“我一个大小子也不用这东西,还是你自己用吧。”顺手塞到小红手里,转身走了,小红眼里闪过一抹失望,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这一切陆小西没看到。

    上午的测验陆小西答的不错,自我感觉良好。上第二节课的时候,本来的数学课因为老师临时有事,换成了政治课,班主任上课,是课堂纪律最好的时候。

    班主任老师说话前总是习惯性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高三.一班。看到大家疑惑的样子,梁老师笑着说道:“时代在前进,历史总有令人震惊的相似,过去我们的高中是三年制,也就是说高中是上三年的,后来,三年制被改成两年。本来你们明年参加高考,但是,从明年起,教育部又恢复了过去的高中三年制,所以,明年暑假后,我们班就成了高三.一班,你们也是教育体制改革的第一批实验班。”

    突然知道明年不参加高考,还要再多上一年高中的消息,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陆小西首先想到的是,HLJ省改成高中三年制,广西省的高中是否也跟HLJ一样?为了高考冲刺,他和漆芳约定不写信,减少学习中的各种干扰,但他决定今晚写信,他想知道漆芳的情况。

    下午的四节课过得很快,放学的铃声刚响,陆小西拎着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差点儿把门外的梁老师撞倒,陆小西想说对不起,梁老师伸出手指,示意他别说话,回班级有事,陆小西只好转身回到座位。

    见班主任老师进来,教室里喧闹的声音马上止住,大家静静地看着老师,梁艳老师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用两根手指捏着眼镜布轻轻地擦着镜片,有心急的同学忍不住问:“老师,都放学了,还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吗?”

    梁艳伸出双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大家安静下来。她笑着说道:“是不是早晨的新闻还没消化完?刚才的同学问得好,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告诉大家,明天在县工会的广场,有个全县的公审大会,我们学校高一、高二的八个班级都参加公审大会,要求大家提前半小时到校,然后集体去县工会的广场。我们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可能感受不到社会上的动荡,这次公审大会,是我们县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大会,据说有十二名犯罪分子将被宣布枪毙,过去的十几年,我们县也就公审枪毙过六人。这次是一次全国性的严厉打击活动。”

    明天上午可以不上课,还能参加公审大会,刚刚安静了几分钟的同学们开始议论起来,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热闹了,虽然老师说这是一次爱国主义教育,可大家的感觉还是看戏一样。

    陆小西本来想尽快回家,被梁老师给堵回教室,索性不急着回家,他回头找刘浩,想告诉他昨天爸爸见到端木小惠老师的事,却见刘浩慢腾腾地走在后面,陆小西发现刘浩有些不对劲儿,停住脚步等他,刘浩面无表情,看陆小西在等他,费了很大的劲儿说出一句话:“明天的公审大会,有我三哥刘伟。”

    望着头也不回远去的刘浩,陆小西心里有些震惊,刘伟一表人才,高大、仗义,怎么能跟公审大会有关联?难道是参与打架斗殴?当初跟端木老师处对象时,陆小西对他的印象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开始是替端木小惠高兴,有个高大仗义的男人保护老师,同时又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好像刘伟夺走了他什么东西,后来知道刘伟跟端木老师分手,他还暗自高兴了好几天。

第八十四章公审大会

    陆小西来到学校,同学们已经开始站队集合,因为召开全县公审大会,好多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仿佛是去看一场电影。校长在出发前做了简单的讲话,强调这次参加公审大会的意义和重要性,关键是要通过这次大会,树立自己正确的人生观,陆小西心不在焉地低着头,昨天放学时刘浩说的话还想在耳边,他认识刘浩的三哥,还羡慕过他强壮的体魄,刘浩昨天说有他三哥,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判几年刑。

    当高中的八个班级列队走上马路时,陆小西看到走在马路右侧的第二中学的学生队伍,路面渐渐地有些拥挤,平时路上的人流四面八方,今天成了一个方向,列队的,三五成群的,单人的,宛如涓涓细流,汇聚成一股人流,一个方向。

    泰宁县工会广场在县政府的东南角,因县工会在附近而得名。说是广场,其实就是由四面的房子自然围成的一块空地,四面都有进出口,分别位于西北角、西南角、东北角、东南角,成了天然的大型聚会的地方,凡是县里举办大型活动都是在这里,上小学的时候,陆小西在这里参加过批林批孔,参加过反击右倾翻案风,也看过县里举办的篮球赛,参加公审还是第一次。

    接近广场时,开始有手拿喇叭的人指挥进入,整个会场被分成五个方队,按照工、农、学、商、兵的顺序,即工业代表站一个方队、农民代表站一个方队、教育系统站一个方队、商业系统站一个方队、公安干警武装部民兵站一个方队。按照指挥,西北角是教育系统入口,西南角是工业代表入口,东北角是农民代表和商业系统的入口,公安干警武装部民兵从东南角列队进入会场。

    三中的队伍是从西北角进入的,走到临时搭建的一个巨大的主席台前,有人指挥学生队伍站在主席台前面,广场已经聚集好多人,人头攒动却井然有序。陆小西记得,当年全县开大型追悼会的时候,他们曾经演习过,如果发现飞机轰炸,各个单位分别从四面的进出口跑出去,跑不出去的就地卧倒,演练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好像真的要遇到敌人一样,可惜,当天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连飞机的影子都没有。

    大会主席台的长有三十米、宽六米,高度不到一米,只要一步就能跨上去,因为距离主席台很近,陆小西清楚地看到正面的三条红布黑字的横幅标语,由下往上看,围着主席台正面的条幅是从重从严从快,坚决打击一切刑事犯罪分子!偌大的台上居中摆放着两张长条桌子,围着桌子的条幅上写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桌子上面有两个包着红布的话筒,座位空着,领导们还没有到场。主席台两边竖着的杆子中间,巨大的横幅上写着泰宁县从重打击犯罪分子公开审判大会。

    表情严肃的几个人走上主席台,周边的人议论说是县长、副县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落座后,身着警察制服的公安局郑局长起立,给主席台下的群众敬礼,然后宣布:公审大会正式开始,把犯罪分子押上来。

    话音刚落,一队绿色卡车缓慢驶入会场,每辆车的前面贴着白纸黑字,写着刑车两个大字,卡车的驾驶室上架着一只轮盘机枪,机枪手的旁边站着两个端着步枪的警察,车上其它三面,跪着罪犯,五花大绑、脖子上挂着写着罪犯名字的牌子,名字上有大大的×,每个罪犯的身后站着两名警察。陆小西查了一下,一共有十二辆车,车上的罪犯是剃着光头的,有两名女犯没有光头。当卡车停在主席台两侧的时候,陆小西看到车的后面还贴着数字,在写着3的卡车上,他看到了刘浩的三哥,脖子上的牌子上写着流氓犯刘伟,画着大大的×。

    万人会场,鸦雀无声,高音喇叭里,郑局长一字一句地读着宣判,声调威严、庄重。

    宣布第一名杀人犯死刑时,有人带头举着拳头喊口号:打倒杀人犯,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打倒杀人犯的声音。第二名是个抢劫杀人未遂犯,犯人尾随受害人到黑暗处,用木棒打晕受害人,抢了10元钱,受害人装作死亡,躲过一劫。宣布死刑时,主席台下的人群里有叹息声,照旧是有人带头举起拳头喊口号,群情激动的人们同样高呼口号。第三名是个盗窃犯,数次盗窃,被公安机关多次打击,被宣布死刑时,大家能看到一个挂着大牌子的人在扭动,两名警察伸手压住他的肩膀。宣布第四名时,会场上想起一片骂声,这是个强奸犯,被强奸的是个同村的老年妇女,在她举报前,罪犯还强奸了数名妇女,可惜当时没有人告发。当喊口号的人喊出打倒强奸犯时,会场上的声音明显比前一个的声音大,能看出善良的人们对强奸犯的憎恶。

    当郑局长宣布流氓团伙时,一共有五个人的名字,刘伟是其中的一个,还有两名女犯,团伙领头的叫郑小光,是中医院医生,两名女犯是同一个单位的护士,还有一个是郑小光的同学江军,社会无业人员,刘伟是其中一名护士的男朋友。陆小西下意识地看看身边,发现刘浩没有参加大会。

    陆小西仔细地听着宣判的内容:聚众淫乱,跳贴面舞,宣扬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轮奸妇女,影响恶劣,本着从严从重的原则,宣布处以极刑死刑。这时会场上有骚动,可能是犯罪分子的家人亲属,能听到有女人的哭声,几名警察迅速过来,制止了骚动。陆小西看到刘伟时,刘伟仿佛也认出了陆小西,咧嘴动了一下,深深地低下头,旁边的女犯似乎想说话,好像嘴里有东西,没发出声音来。

    接下来宣判的是一名入室抢劫犯,倒霉的罪犯进入乳品厂的女宿舍抢劫时,被室内的女工自卫砍掉了两根手指,还被认出来是同一个单位的人,周边的人有认识抢劫犯的,说这个人的外号叫醉猫,整天睡不醒的样子,可能是喝多了乱性,被当成抢劫,只是宿舍的女工们指正他要强奸,才被重判,没想到判个死刑。第十名死刑犯,陆小西数了一下跟前面的同学说道。

    刑车上的警察有穿白色警服的,有穿绿色军装的,明白的人说穿白衣服的是警察,穿军装的是解放军,执行死刑时都是部队的人,而且都是带口罩,墨镜,可能是防止被罪犯认出来,陆小西没经历过枪毙现场,也不感兴趣。男同学们伸长脖子,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女同学们则是低眉顺眼,好像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从第十名死刑犯以后,后面的宣判明显轻了,都是判刑10年到2年的,也没有带头喊口号的人了,陆小西数着名字,一共32人。

    会场上有明显走动的人,陆小西估计公审大会基本要结束,刑车也开始传出发动机的声音,当公安局长宣布把死刑犯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他再次去找刘伟,刘伟的头抵着卡车的帮子,脖子上挂着的牌子挡着脸。当初端木老师跟刘伟分手的时候,陆小西还恨过他,这时候知道要被处死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好人坏人,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当初帮助端木老师去打那个小胡子时,陆小西觉得他就是个英雄,可这时的刘伟却是瘫坐一团,也许已经魂飞魄散了。

第八十五章悲秋

    陆小西是个文学爱好者,有关文人墨客描写秋天的文章、诗词背诵了很多,在他的心里,秋之美好,秋之绚烂,就算是枯藤、老树、昏鸦,也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凄美,可这个秋天,对他来说,是个难过的秋天,是个悲秋。

    由于是第一批高中三年级实验班,没有新课本,旧的教材也基本讲完,本来绷紧的神经,因为延长一年高考而松弛下来,过去下午的课都是安排得满满的,现在基本上都是自习课。

    中秋节过后,早晚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但中午的阳光还能微微让人感受到夏天尚未远离。下午的第一节自习课,阳光正好直射进教室,有的同学开始趴桌子瞌睡,突然,教室门被撞开,巨大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同学们抬头看时,同学程阳满头湿漉漉地瞪着惊慌的大眼冲着教室里的同学们喊到:“出事了,出事了,刘浩掉水库里了。“说完两眼无神地跌坐在教室门口。

    陆小西第一个冲到程阳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大声询问程阳:“怎么回事?快说,你怎么回来的?”

    程阳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他知道刘浩跟陆小西是小学同学,平日走的很近,见陆小西没有动手打他的意思,用手抹一下满脸的汗水说:“中午上学来的早,刘浩说不想上自习,叫我跟他去水库玩,我就答应了,在水库大坝上,我们开始比赛,捡石头往水里扔,看谁扔的远,开始几次他都输了,就说带助跑的,跑到水边扔,他跑到水边扔完石头,就掉水里了。我下水去救他,可他抓着我不放,我也被他拖进里面喝了几口水,没办法,我就推开他,自己上来,他已经没影,我就跑回来喊人。”

    当班主任梁老师进来时,程阳刚说完,陆小西喊了一声,大家快去救人,喊了几个男同学,带头跑了,梁老师追出来喊道:“你们小心,我马上领人过去。”

    从三中到水库,跑的话也得十五分钟,当陆小西和同学们跑到时,水库的大坝上站满了附近跑过来的人,体育老师张雨骑车赶到,拦住了乱哄哄的同学们,附近钓鱼的人说离水面不远的地方是个深沟,大约二十几米长,三米多深,平时没有人在这里玩,其他的地方都是一米多深的水,因为天旱的原因,水少了很多,基本上都不到一米深。

    程阳挤进人群,指给大家刘浩落水的地方,心细的人能看到他的腿还在发抖。这时水面上微微有些波浪,耀眼的太阳也躲进云里,水面大约有五百米见方,南北是绿油油长着庄稼的地,西面的水面宽阔,长着一些低矮的柳树,水库的水就是从西面流过来,被大坝围住,遇到大雨的时候,大坝靠东北角的水闸就得打开,陆小西曾经在水库闸门那里玩过,还是当年开垦土地的时候。

    陆续赶到的老师和同学们有几百人,整个水库大坝上已经排成人墙。几名男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避开水沟,采取拉网的形式,叫男同学们组成人墙,手拉手下水去找落水的刘浩,女同学和女老师负责看护大家的衣服,四个男老师,每两人带一组人,分成两个队,每个队大约有八十人左右。

    陆小西迅速脱掉上衣,光着膀子,脱裤子时犹豫了一下,看周围的同学们都穿着线裤,也就只脱掉外裤,梁老师过来嘱咐他要小心,女同学姜萌拿走了他的衣服鞋子,姜萌是陆小西的后桌。

    体育老师张雨和物理老师冯刚带着陆小西他们这组,两人站在队伍的两头,个子大的和个子小的相互照顾,牵手站成一排,由北向南走,水库的底下都是稀泥,踩在脚下,稀泥从脚趾头缝里钻出来,滑滑地,张雨控制人墙的节奏,大家一步一步地趟着走,互相鼓劲,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希望能找到刘浩,又不希望是自己踩到,因为踩到的话,也就是踩到个死人。

    整整半小时,陆小西他们从北走到南面岸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继续一字排开,从南往北走,这时刘浩的几个家人赶到大坝,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陆小西的眼睛也湿润起来,最近他就发现刘浩不太正常,三哥刘伟被枪毙后,他就有些精神恍惚,总怕被同学们瞧不起,其实大家也都回避公审大会的事,但每当有人看向他时,他就觉得是在议论三哥。

    走到第三次还是一无所获,有人冻的开始发抖,牙齿发出嘚嘚的声音,大家望着老师,不知道是不是继续下去,老师们聚到一起商量一下,觉得继续下去,同学们的身体会扛不住,而且刘浩的家人们也在组织人下水,就招呼大家穿衣服,停止拉网找人,上岸的同学开始脱裤子,拧干水蹲在地上,没下水的男同学抱来大家的衣服,姜萌瞅着陆小西上岸,跑过来递给他鞋子裤子,转身跑了,陆小西三下五除二穿上,他没有说话,因为哭声中他听出是刘浩妈妈和大姐的声音,他认识她们,但他跟着同学们悄悄走了,他不知道面对她们说什么。

    两天后,一场大雨,把刘浩冲出来,守在岸边的刘家的人发现了他,找了一辆拖拉机,拉回家里。陆小西去刘浩家时,刘浩的二哥刘岩说,他的脸是紫的,两手抓着泥死的。陆小西没经历过死人,远远地看了一眼,刘浩的脸蒙着布。刘浩的大哥姐夫们商量把刘浩拉到野外乱葬岗一把火烧了,车发动时,陆小西想跟着,刘浩的妈妈拉着他的手叫他浩浩,也就没有去,老人悲痛之余,把陆小西当成自己的儿子了。

    因为刘浩的事,学校专门开了一次大会,陈校长在会上再次强调,全校所有人不得去野外洗澡,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意外就是在不注意的时候出现,要把注意力放到学习上来,不要去接触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不管外面的社会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受到影响,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我们的学校永远是一块净土。

    自从发生那一次水库死人事件,陆小西开始留意后桌的女同学姜萌,那天是姜萌帮他拿着衣服。姜萌是那种身材略胖,有些圆润的姑娘,两只小辫子搭在肩膀,方脸,齐眉刘海,笑起来脸上有个好看的酒窝,说不上漂亮但不难看。课间做操的时候,陆小西发现姜萌跟他站在一排,过去跟他站在一排的是个叫何小雪的瘦弱女孩子,不只是巧合还是无意,姜萌上身穿着蓝色的确良上衣,有四个兜的那种,裤子是黑色涤纶筒裤,脚上是一双白色塑料底的黑色布鞋,跟陆小西的着装简直是商量好了似的一样,做广播体操时,陆小西发现姜萌在看着自己,陆小西想不起自己的这身衣服是什么时候开始穿的,也想不起姜萌啥时候穿的,出于礼貌,陆小西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害得姜萌红了脸。

    接连发生的事,叫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小县城人心惶惶,公审大会,十个人被枪毙,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刚刚淹死的学生,也有人跟被枪毙的人联系起来,说是死去的人寂寞,找了自己的家人去作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说的是流氓团伙里的刘伟。好像怕大家没有谈资似的,还没有忘记轰动全县的淹死人事件,又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这事是妹妹小北在吃晚饭时说的,她的同学刘秀秀的爸爸死了,死在西面的水库边,有人看到是自己带着一桶汽油浇在身上点着,死的很惨,陆小西急忙问死者叫什么,小北说,刘秀秀的爸爸好像叫刘岩,陆小西呆住了,他知道是谁。

第八十六章我家有个吵夜郎

    东北的冬天夜长昼短,早晨六点多钟,天还没大亮,马路上已经有行人出现,大部分是背着书包的学生。陆小西把书包的带子缠在手上拎着,低着头,一只手捂着鼻子,险些撞上早晨起来捡煤灰的推车人。家家的烟囱上冒着黑烟,没有风,黑烟笔直地上升,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子味道,煤烟飘得老高老高不肯散去。

    路边的臭油子浸过电线杆子上,影影绰绰贴着一张纸,陆小西好奇地走过去,是一张黄纸写着四行毛笔字,字体清秀,像是个练过书法的人写的,陆小西认真读出声来: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陆小西笑了,这是家里的孩子哭闹,没办法采取的一种办法,他还真的认真读了三遍,也许真的显灵,能帮到这个写一手好看字的人。

    电线杆子间隔五十米,每根杆子上都贴着一张纸,陆小西也每张纸都读了三遍,他的童心大发,一路读着,快到学校大门时,看到一个身影在往杆子上贴,个子中等,从带着的围脖上能看出是一个女人。当陆小西走到女人身边时,女人惊了一下,猛地回头看着他,一双漂亮又有些惊慌的眼神看过来,陆小西心里一动,这眼神他很熟悉,女人也看清了陆小西,伸手拉下包得严严实实的围脖,露出笑脸,原来是端木小惠老师。

    陆小西有些兴奋,伸手抓住端木小惠的手说,爸爸说在火葬场见过你,早就想去看看你了,太突然了,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他连珠炮似的问着。端木小惠张大嘴“哦”了一声,陆小西马上松开手,他的手很有力,把端木小惠的手抓疼了,端木小惠没在意,伸手拉住陆小西的手说道:“我也早就想见见你呢,上个月搬家到了西街,就在三中学校对面那条小路往南走两百米左右,消防队前面一个独立的院子,门是铁门。”陆小西扭头去看电线杆子上的字,端木小惠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我又生了个女儿,女儿吵夜,就想出了小时候妈妈生我时用过的土办法,不知道好不好使。”

    陆小西忙接话说道:“肯定好使,我还特意帮你每张纸都读三遍了呢。”说完调皮地咧嘴笑了。

    端木小惠抬手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快去上课,晚上来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你一定来啊。”话音未落,端木小惠的人已经走了。望着消失的身影,陆小西还在回想着上次见到端木小惠的日子,又联想到被枪毙的刘伟,摇摇头,向学校跑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西跟妈妈说晚饭不回来吃了,白天遇到了端木老师,就在学校前面不远,他跟端木老师约好了,要去端木老师家,妈妈想起前一阵子的事,特意地问了一句:“就是你爸爸遇到的那个挺漂亮的女老师?好像是个很奇怪的姓。”

    就像算好了一样,当陆小西走到铁门前,刚要伸手敲门时,铁门慢慢打开,端木小惠头上卡着一个红色发卡,一头瀑布一样的黑发披在肩上,笑盈盈地探出头来看着小西,小西也不客气,抽抽鼻子,闻着香味儿推门进屋。

    宽大的走廊里弥漫着炖肉的香气,锅台上面上升的热气笼罩着灯光,要面对面才能看见人的脸,端木小惠伸出两手捂住小西的脸,恍惚中,陆小西又回到了七小学的教师宿舍,只是当时她的个子高过他一头,这时候他看到的是仰望着的脸,一双美目,面如满月,还是那张陆小西喜欢的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两个人后退着,直到端木小惠的后背抵上门,她没有转身,伸出手来开门,退进屋里,室内豪华的布置叫陆小西惊呆了,他细细打量着。

    首先映入陆小西眼睑的是白色屋顶上的豪华吊灯,陆小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灯,八个晶莹透明的莲花一样的灯盏,灯盏向上,如开着的花儿,里面是乳白色的圆灯泡,陆小西家里的灯管还是去年爸爸弄回来的旧的,有时候不亮,还得用手去动一下“跳泡”。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窗帘已经拉上,水粉色的落地窗帘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华贵的光。地面铺着地板,小块儿原木色地板刷过清油,上面铺着白色的长羊毛地毯,靠墙摆放着一长溜白色家具,靠边的酒柜分六层,酒柜里装满不同牌子的酒,旁边的两只小射灯照在酒瓶上,恍如进了商场。靠北墙摆放着一张有些夸张的欧式铁艺床,床头是乳白色喷漆的,四个角装饰着黄铜做成的狮子头。红色毛毯,红色刺绣缎面被子,简直就是新房一样。

    陆小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端木小惠知道他在想什么,先甩掉脚上的托鞋,然后坐在地毯上,示意陆小西也脱掉鞋子。陆小西小心翼翼地放下书包,脱鞋走上地毯,软软地,比他的被子都柔软。肉味儿中混合着淡淡的奶香,甜甜地,这味道刺激着陆小西,他贪婪地猛吸了几口,端木小惠无声地笑了,曲起腿,一只手拄着膝盖,满目柔情地看着这个长高了的小伙子。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端木小惠跳起来,推门跑进半开着的里屋,抱出裹着被子粉团儿一样的孩子,孩子闭着眼,用头蹭着端木小惠的胳膊,端木小惠撩起白衬衫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止住哭声,一边用力吮着乳汁,一边瞪着骨碌碌的眼睛望着陆小西,小西有些尴尬,虽然孩子的头挡住一侧,但另一只雪白也完全露出来,端木小惠是天生的胸部丰满,粉嫩坚挺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转了一下头,眼睛还是忍不住斜视着看过去,这动作被端木小惠发现,端木小惠笑道:“长大了,知道不好意思了,当年你还跟我睡过一张小木床床,她吃的这只还被你摸过呢。”

    陆小西的脸红了,控制着不去看眼前的诱惑,眼神却不知道看向哪里。端木小惠轻声叫小西:“小西,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能看到我家是豪华的,我是个有钱人,但我的心却是寂寞的,没有人能懂我的心,多少次想去找你倾诉一下,又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又怕我的诉苦影响你的学习,就一直忍着,直到今天遇到了你。”

    陆小西坐直身子,听到端木小惠叫着自己的名字,轻声诉说着,心里有些隐隐的痛,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当初自己梦中的女人,当初自己想保护的女人,却是这样一种生活。陆小西心中的美是从端木小惠身上发现的,他对女人最初的感觉也是这种细眉凤眼,面如满月,虽然他的同桌女孩儿,他的邂逅初恋是那种清丽面庞。

    或许是累了,端木小惠换个姿势,把另一只塞进孩子嘴里,孩子满足地吮出声来,吃了几口,沉沉睡去。端木小惠抬起下巴,示意小西,陆小西站起来,伸手托起坐在地上的小惠,被孩子刚刚吮过的乳汁,滴在小西的手背上,陆小西胳膊一动,像被烫了一样,端木小惠笑出声来,用手捂了一下,又示威似的把手拿开,故意挺起来,幽幽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遇上喜欢的人。大女儿住在姥姥家,是一个事故。“她说事故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小女儿才三个月,是个意外,可我真的喜欢孩子,所以才苦恼。“

    陆小西有些茫然,他没有听懂端木小惠的话,又似乎听懂了,反正端木小惠的真实想法已经说出来了,没有遇上喜欢的人。

    排骨填饱了肚子,却没填饱他的脑子。回家的路上,他还在想:不喜欢怎么还勉强在一起?喜欢了就能永远不变吗?他想到了不辞而别的滕芳,又想到了有过肌肤之亲的漆芳,更多的是晃动在眼前的白皙的一片。。。。。。

第八十七章燕南飞

    雁南飞,

    雁南飞,

    雁叫声声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

    已盼春来归,

    已盼春来归。

    齐大燕哼着这首《雁南飞》,仰望天空,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地变化着,她的心乱乱地,有憧憬,有伤感,有一飞冲天的冲动,也有依依不舍的留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燕多了一份心事。秋天的时候,看到大雁排着队飞向南方,她就会呆呆地望着,直到看不到影子,她喜欢大雁,因为她也叫大燕,她向往在蓝天里,像大雁一样的自由自在生活,可农村的生活就是披星戴月,脸朝黄土背朝天,看不到希望。她不是学习的虫,初中毕业就帮家里干活,一是爸爸说读书没用,二是她也学不进去。当年知青来时,她见到远来的年轻人,羡慕了好长时间,后来,知青们都离开了村子,她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没想到,她这只大燕,如今真的要飞向南方。

    大燕爷爷去世的时候,齐老头的从小一起玩儿的远房表弟齐晓泉从山东老家赶来参加葬礼,临走的时候,跟齐娃约定,等大燕二十岁的时候,他就领儿子来娶大燕,当时大家都觉得是玩笑话,而且论辈分,他的儿子是叔叔辈的,也没当真,谁知刚进腊月,老头真的领来一个高高大大足有一米九的小伙子,小伙子叫齐猛,名如其人,高大威猛,当过三年兵。大燕的一颗芳心被齐猛的山东腔打动了,原来大界村的外面,还有春天满山花开,秋天满树果子的果园,还有比村头的大杨树高的槐花满树的洋槐,最叫大燕崇拜的是,齐猛家的村子离景阳岗十几里路,就是武松打虎的地方。

    半月过去,齐猛跟齐娃家的三只燕子早已混熟,二燕三燕更是围着他听故事,齐娃背地里问大燕:“要是齐猛真的想娶你,你答应吗?”大燕不摇头也不点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看爸爸的表情,背对着齐娃扭着身子小声说:人家也没说娶不娶我,我怎么能答应。齐娃知道大燕内向,但大燕忸怩的动作已经告诉他了。

    猫冬的时候,庄户人家都是吃两顿饭,齐娃陪着表叔喝了两杯,脖子粗脸红起来,媳妇巧珍收拾完,给二燕小燕使个眼色,二燕领着妹妹弟弟去大伯家,齐猛也想跟着去,被巧珍叫住,大燕伸手拉一下齐猛的衣襟,背靠着被垛坐在炕梢,齐猛端着方凳紧挨着大燕坐下。

    巧珍用大搪瓷缸子沏上齐娃从县城买回来的茶末,放在表叔面前,大燕从碗架子里拿出大碗,给爸爸和小泉爷爷倒上茶水,又躲到炕梢,她知道今晚要商量她和齐猛的事,一颗心砰砰跳着,好几次,她都下意识地用手抚着心窝,仿佛这样才能平静下来一样。齐娃给表叔装上烟锅子点上,自己卷了一只纸烟也点着,巧珍往炕里推了推丈夫,坐在炕沿上。屋里没有点灯,两个抽烟男人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中棱角分明。

    吸完一袋烟,又大口喝了半碗茶水,齐晓泉清清嗓子说:“二娃,二娃媳妇,我们也来了半个月了,两个孩子的事怎么定,你们也说说,过了小年儿,我们也打算回关里,成,我就把孩子领走,不成,也别耽误孩子,你们说行不?”

    巧珍边给碗里加水边笑着说:“表叔,你们不忙回关里,过了年儿回去也不迟,孩子的事还是叫孩子们自己说吧,我看他们两个愿意着呢,这些天你还没看出来吗,说完笑出声来。”齐娃也接着老婆的话说道:“是咧是咧,两个孩子挺般配的,齐猛说说愿意不愿意,大燕应该是没啥说法。”

    大人们第一次严肃地说起提亲的事,大燕的脸红了起来,悄悄地用手指捅了一下齐猛,齐猛下意识地站起来说:“俺挺喜欢大燕的,虽然我们不是平辈,但也出了五服,不算近亲结婚,不影响生娃。”他的话音未落,大燕抬腿踢了他一脚,黑暗中,大燕的脸红得跟红布一样。齐猛坐下小声跟大燕说:你沾光了,不用管我叫叔了,说着话,一双大手抓住了大燕的手,他怕大燕的拳头打过来。

    齐娃伸手拉了一下灯绳,15瓦的灯泡比煤油灯亮不了多少,灯光下,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大燕两手捂着发烫的脸,低着头怕被看出来。巧珍笑道:“大姑娘,你也表一下态,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愿意的话你就说一声,俗话说好女配好汉,好马配好鞍,强扭的瓜不甜。”

    怕巧珍接着说下去,大燕急忙站起来说:“爸妈,我没意见,一切都听爸妈的,你们说行就行。”说完拉一下齐猛的手,推门跑了出去,齐猛关门的时候,听到父亲爽朗的大嗓门:“哈哈,这事成了。”

    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空,还有两天十五,月亮基本上圆了,大燕在东房山头站住脚,她知道齐猛会跟来,刚才齐猛的那句不影响生娃,羞得她恨不得地下有个缝钻进去,半个月以来,她不知道称呼叔还是称呼哥,索性就叫他齐猛,齐猛也不在意,来东北之前,部队里有东北战友,晚上睡觉前会讲一段东北姑娘的美丽大方,父亲跟他提起大燕的事,他的心就飞到东北了,当见到大燕时,他就认定,这个姑娘就是他的媳妇,大燕身材壮实,正是他喜欢的模样。

    齐猛比大燕高一头,当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将要成他媳妇的姑娘时,忍不住伸手搭在大燕的肩上,大燕梳着两条大辫子,被齐猛抓在手里,感觉一股电流传来过来,也顺势将身子靠了过去。。。。。。当远处传来二燕三燕的声音时,大燕推开齐猛,齐猛捏了一下大燕的鼻子轻声说:“我去你大伯家睡觉了,明天早点儿起来,小心堵你被窝。”

    腊月二十八,是齐大燕结婚的日子,陆伟民骑着他的老永久,陆小西骑着哥哥的凤凰车驮着陆小北出现在村头的时候,齐娃领着孩子们远远地迎出来,陆小北是第一次来大界村,面对白雪覆盖的大界村一副欣喜的样子,二燕接过小西的自行车,栓子接过陆伟民的车,一路小跑推进院子。

    推门进屋,队长秦大伟伸手拉过陆伟民,爽朗地说:“就等你了,你是女方贵客,我代表男方家长,也是两个孩子的证婚人,我先向你汇报一下,男方是山东老家的,没有亲属参加婚礼,我把他们的洞房安排在村部前面青年点,婚宴的酒席也安排在那里,男方的聘礼是连冬带夏十二套衣服,一床新铺盖,酒席钱二百;女方的陪嫁是四个包,一套铺盖。另外我安排了一辆拖拉机,拉着新人绕着村子转一圈儿,送到洞房,也算是接亲送亲了。”

    陆伟民双手抱拳表示满意,齐娃给秦大伟和陆伟民点上喜烟,又叫巧珍给大家发喜糖,二燕指挥半大小子们去青年点通知接亲开始,把拖拉机开过来接新娘子,陆伟民和小西骑来的自行车也派上了用场,驮着陪嫁的包,跟在拖拉机后面,栓子自报奋勇,负责推小西的车。

    新娘齐大燕一身新衣,红袄蓝裤,脚上穿着红袜子,偏腿坐在铺在炕上的大红花被子上,旁边放着一双手工布棉鞋,鞋是妈妈亲手做的。淡淡的胭脂,大大的蝴蝶结,一付喜庆的样子。她挥着手跟陆伟民打过招呼后,低声跟身边围着的姐妹们说着悄悄话,陆小西凑过去,趴着大燕的耳朵小声说道:“大燕姐,结婚啥感觉?”大燕瞪了小西一眼,想要说什么,外面的鞭炮响起来,男女老少一群人涌进来,惊飞了窗户外面寻食的鸟儿。。。。。。

第八十八章“高考移民”

    春寒料峭。

    1984年的春天迟迟不愿意到来,刺骨的寒风比冬天还要冷,冷风中,新的学期到了。

    开学第二天,班主任领进来一个高高瘦瘦、额头前凸、面色白皙、带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男生,男生拘谨地站在前面,习惯性地用一只手捋捋一丝不苟的头发,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黄色的大书包,等着班主任介绍。班主任梁老师介绍他叫王耀祖,是外地转学来的插班生,然后安排他坐在陆小西的前一排。第一节下课,陆小西伸手拍拍前座,算是打招呼,王耀祖有些腼腆,推推鼻梁上的近视镜,能看到高高的鼻梁上细密的汗珠,他自我介绍是江苏人,家里有亲属住在泰宁县乡下。

    进入高三,又是第一年恢复高中三年制,大家的学习态度也懒散许多,没有新的课本,都是复习过去的东西。看到陆小西和新来的学生搭话,后面的几个男生也凑过来,听到王耀祖说他们那里的高考录取线比泰宁县高出好多分,无论是专科还是本科,相差几十分,在泰宁县的的本科录取分数换到江苏只能进专科,甚至只能进中专,几个人暗暗庆幸,同时也有人用敌意的目光盯着王耀祖,这个高考移民是跑这里抢名额来了,今年夏天高考又多了一名竞争对手。

    知道HLJ的高考录取分数低,进入高三时就有学生转学入校,山东的、江苏的、河南的都有,转学来的学生都能找到各种门路,老师也没办法控制,只要是教导处安排来的,一律领进班级,学生们也没有办法阻挡对手进来,但这种还有三个月就要考试才来的人,明显地受到大家排挤,几个会吸烟的男生点着黑杆“羚羊烟”,有意无意地吹过来,还有人公开挑衅,说王耀祖的名字像大地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王耀祖发现自己在这个班级被歧视,只能装作不知道。陆小西想到一句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朝后面的几个人挥挥手,这时上课铃响了。

    如芒刺背地熬到中午放学,王耀祖觉得轻松许多,站起来伸个懒腰,发现同桌的女同学盯着他放在桌上的高考复习册看,女孩儿细眉大眼,唇若点红,梳着两只小辫子,前面梳着整齐的刘海,嘴角微微上扬,是那种媚而不妖的喜庆脸,发现王耀祖在看她,急忙起身,迈着碎步去追赶前面的同学,王耀祖侧目观察,女孩儿个子不高,也就能到他的肩膀,娇小玲珑,面若桃花。

    校门口,王耀祖追上陆小西,有些讨好地请小西跟他一起吃中午饭,小西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领着王耀祖去学校对面的小吃部,那家的面条不错,两毛钱一大碗,小西吃过好多次。中午吃饭的大多是三中学生,学校的食堂伙食不好,家庭条件好一点儿的住校农村生都在附近的小吃部吃饭,稍微困难一些的学生只能在食堂将就。

    小吃部的胖姐认识陆小西,大嗓门吆喝小西去前面坐,小西笑笑,要了两碗面,跟王耀祖坐在门边,小西掏出“银象”递给王耀祖,王耀祖拒绝了,劝小西也不要吸烟,小西笑着说道:“这个烟的味道好闻,吸着玩的,不像黑杆羚羊那么辣。再说了,男人不会吸烟,就长不大,吸烟是男人成熟的标志。”王耀祖笑笑,没有反驳,起身把面条钱付了,两个人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北方人粗犷豪放不拘小节,南方人精明细心心思缜密,不到一星期,王耀祖有了个“南蛮子”的绰号。陆小西发现这个南蛮子确实有独到之处,长相是标准的南方人特点,不用说话就能看出不是东北人,就是北方人所说的“前奔喽后勺子”,骨子里透着精明。知道班级里有几个男学生会抽烟,他从拒绝抽烟变成主动递烟,几个有敌意的淘小子变成了“烟友”,这也是后来王耀祖嗜烟的原因之一。

    摆平了男生,王耀祖又把自己从江苏带来的几本复习资料拿给几个老师看,老师们如获至宝,这些资料要比他们掌握的教材好很多,大家总结的结果是南方学生不只是聪明,老师们的教学手段、教材总结都要超出北方,征求王耀祖同意,高三教导处组织老师复印出一批辅导材料,新来的南蛮子一夜之间成了学校名人。

    至于女生,王耀祖知道同桌秋歌是大家公认的班花之后,使出全身手段展示自己。因为平时男女生很少说话,他就把带来的辅导材料悄悄地放在桌子中间,几次后,他发现秋歌翻看了他放在桌子上的书,终于有一天,在数学辅导书里,一个三寸宽的纸条夹在书里,写的是一首古诗:

    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日待明日,万世成蹉跎。

    世人皆被明日累,明日无穷老将至。

    晨昏滚滚水东流,今古悠悠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王耀祖也算个文学爱好者,明日歌也知道几句,读全诗还是第一次,翻过纸条,还有一行字:谢谢你的复习资料,祝你金榜题名。

    王耀祖一阵狂喜,在江苏时同桌对他有好感,他根本不知道,后来是男生们起哄,说他们穿的衣服裤子都是一样颜色的,他才发觉。没想到,北方女孩儿就是豪放,敢偷偷地写纸条,虽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有一种心灵触动的感觉。

    陆小西的高三.三班跟别的班不一样,男生少女生多,女生们也是吃了增高剂一般,比着长个。个子高高、身段苗条,声音甜美,举止大方。高三年级四个班,几乎漂亮的女生都在三班。好多外班的男生都悄悄地关注他们班的女生,有人开玩笑说要是分配的话,一个男生能分到三个女生。

    自古才子配佳人。王耀祖一手秀丽的钢笔字,叫同学们羡慕,他的字少了一些男人气,多了一些婉约,女生暗地里谈论的话题几乎离不开他的字,当然说字是公开的话题,说人才是关键,曾经有人传出女生宿舍里的午夜话题,豪放些的女生们私下里谈论:能嫁个像王耀祖一样的男生才是幸福的。

    王耀祖引起女生关注的一个最大原因是小说。从江苏来泰宁县,需要在省城换车中转,他在省城的书店买了几本流行书,其实他不知道是流行书,只是喜欢看这类的小说,都是琼瑶的小说,有《庭院深深》、《一帘幽梦》、《月朦胧鸟朦胧》、《在水一方》、《烟雨蒙蒙》,知道秋歌喜欢文学,他把书悄悄地借给秋歌,谁知道被秋歌的好友张丽丽发现,秋歌不敢自己做主,在放学的时候,秋歌把张丽丽想借书的事说了,王耀祖爱屋及乌,满口答应,同时告诉秋歌不要说书是他的,这样一来,女生们几乎都看了一遍,当然,书是王耀祖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当陆小西知道书是王耀祖的时,高考已经临近了,陆小西霸道地把几本书全部带回家,只能等考试后再读了。

    泰宁县没有什么迷人的风景,一没山二没海三没有娱乐区,看电影算是这个小县城唯一的娱乐,高考结束后,学校的宿舍基本上空了一大半,但王耀祖没有回家,知道录取的学校后,他写信告诉家里,因为考的是北方的学校,今年夏天不回家,寒假时用学生证买票回家,可以省一半路费,另一个原因就是冥冥中,他好像期待什么。高考结束那天起,陆小西就跑到王耀祖的宿舍混了,他嫌王耀祖的名字土气,直接叫他的外号蛮子,王耀祖也没办法,只好随他叫,时间长了,叫他蛮子也答应。

    等待高考分数的日子同样难熬。夏天的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蓝蓝的天空一丝云都没有,陆小西和蛮子下了几盘象棋的功夫,就出了一身汗。陆小西提议去电影院看电影,听妹妹小北说电影院正在演《庐山恋》,男女主角是张瑜和郭凯敏,挺好看的,蛮子也觉得下棋没意思,就跟着小西出了宿舍,路过操场,有低年级的学生在踢足球,陆小西调皮地上去也踢了一脚,有人冲他起哄,他不好意思地快步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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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杯流年半杯月介绍:
《半杯流年半杯月》贯穿全篇的是生与死、情与爱、灵与肉、纯洁与心计、忠诚与奸诈。
主人公陆小西的成长经历是明线,以时间的变幻岁月的流逝为暗线。以历史的脉搏为骨,以人间情色为肉,再现北方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社会变迁、改革开放的变化以及小地方、小人物的平常生活。
白描的手法写食色、人性,写市井小人物的内心世界。
让年青一代了解历史。让曾经的过客历史重温。半杯流年半杯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杯流年半杯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杯流年半杯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