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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匹夫韩五     半杯流年半杯月txt下载     半杯流年半杯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课外劳动

    平凡的日子一天一天不紧不慢地走着,大人们进进出出都是小心翼翼,每天忙碌着自己的工作,害怕一不小心,就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三年二班的张老师因为身体又病倒了,只好请长期病假。给陆小西他们上课的老师几乎每天都换,几个淘气的男学生常常把上课的老师气走,仿佛不上课才是正常的。陆小西在吃晚饭的时候跟陆伟民说白天上课的事,代课的女老师把他们几个学生带到教室旁边的大杨树下讲课,小黑板是小西在打更老头儿的收发室借来的,因为教室里几个男生在教室里唱歌干扰大家学习。陆伟民苦笑着,像是对小西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当老师不容易啊。

    下午放学前,老师给大家带来一个叫同学们兴奋的消息,从明天开始,要进行一周的劳动,也就是说一周不上课,集合的地点是学校操场,按照县委的部署,每个学校的高年级学生,都要接受一周的劳动培训。七小学的三个年级,一共十五个班参加劳动,上级安排去新建成的水库附近劳动。

    早晨起来,小西的妈妈给小南和小西的书包里装上了面包,背壶里灌满水,小南的背壶是新买的,小西用的是爸爸复员时带回来的旧背壶,去郊外劳动需要的工具是铁锹,陆伟民怕小南拿不动,找出一把小一号的工兵锹,给小西准备的是盖锹。

    清晨,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列队集合,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一共十五个班,整齐地列队站好,校长站在砖砌成的主席台上大声宣布发队旗,站在队伍前排的各个班级的班长代表班级上台,从校长手中接过红旗,然后排队走下讲台,回到班级的队伍前,微风中,红旗飘着,阳光下,斗志昂扬。校学生会大队长是五年级的赵卫国,是学校宣传队的男高音,他给全体同学起歌,大家一起唱起来。歌声中,十五个年级的同学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走出学校门,路上也碰到几个肩扛铁锹的队伍,还有骑着自行车的大人们,铁锹绑在自行车的大梁上,铁锹头朝外。

    出了县城西门,走了大约二公里,离开砂石道,是一条不宽的土路小道,路边的草长得有一尺高,晨露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银光,走在前面的同学,趟起趴在草稞子里的蚂蚱,随风飘舞的蝴蝶被走过来的一队人惊起来,忽闪着翅膀,跌跌撞撞地四处飞着,有淘气的同学脱下衣服去拍打,飞得慢的蝴蝶被拍到,就再也飞不动,被坏小子们丢在路边,生命有时候就这样在莫名其妙中被剥夺了,都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其实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很少很少,包括落下的蝴蝶。

    当大队人马来到水库东面的坡地时,附近城西生产队的几个负责指导干活的农民已经站在坡地的最高处,说是坡地,其实是水库开闸放水流经的一片大约三百米长、高度差不多十几米的斜坡,就是这片地,生产队长还跟县里争取过,打算种植一些小树,但县委的要求是开垦荒地。

    按照指导农民的要求,每个班级大约有二十米宽,自西向东一字排开,每个班级的旗子直接插在地上,等于每个班级需要开垦的范围已经分配到手。

    今天带领三年二班的是体育老师候老师。侯老师把刘浩和陆小西叫到一起,商量如何合理分配人员,刘浩看了看别的班级已经开始动手,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汇报:每个班就是一样的距离,他们是分成七个等份,前面的人倒退着把土挖松,后面的人在松土上挖出垄沟来。

    今天参加劳动的人数是四十八人,算上候老师正好四十九人,可以分成七组。每组人分成两班,一班三人一班四人,一班干活另一班休息,这样就解决了人多没地方的问题,也解决了体力,不然一直挖下去,任何人都顶不住的。男同学在前面把土挖起来,女同学在后面挖出垄沟,一场开荒的战役无声地打响了,因为干活没经验,两只手握铁锹有些用力,很多人手上磨出血泡。

    太阳高高地挂上天空,男孩子们早已经脱掉上衣,穿着背心了,背心上带窟窿的也不怕人笑话,因为就没看到有人穿新背心,个别人穿的是姐姐穿剩下的带碎花的背心,不好意思露出来,只好挽起袖子,顶着太阳干。女孩子们没有男孩子们那样随便,有几个人实在是热的受不了,解开衣服上面的两粒扣子用手扇风,大多数人挽起袖子散热,红红的脸上,汗水冲过的地方,有着明显的黑印子。

    哨声响起,开饭的时间到了,候老师嘱咐大家不要单独行动,不要下水,注意安全,然后撑开手里的油漆木柄雨伞,坐在地上开始吃饭。因为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山坡上的同学们拿着装干粮的饭盒,开始往水库的大坝上走,还有一些同学躲进山坡上面的松树林里。陆小西的饭盒里装的是面包,他打开饭盒边吃边走,衣服被他放在红旗的边上,海魂衫几乎湿透,右脚上的黄胶鞋被脚趾头顶出一个洞,大脚趾头随着他走路,探头探脑地露出来,知道今天干活,他没舍得穿新鞋。

    一个面包被他几口吃掉,当他拿起第二个面包时,一个人影一晃,他的饭盒里多了四个饺子,看背影是金霞。陆小西回头看看,没发现有人注意他,望着饭盒里的饺子,他吞了口唾沫,还是没忍住,抓起一个塞进嘴里,韭菜馅的饺子,感觉比面包好吃多了,算起来家里有半个月没吃饺子。

    走上水库大坝,水面上吹来一阵阵风,比在大坝下面舒服好多,站在大坝上的同学开始喊下面的同学上来,大坝上的人渐渐多起来。饭盒里的面包已经吃完,还剩下两个饺子,正在犹豫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抢走陆小西手里的饭盒,原来是刘浩从后面赶过来,看着挤眉弄眼的刘浩,小西知道他是发现金霞给他饺子的事,也就顺水推舟,说饭盒里的两个饺子是给他留的,刘浩打开饭盒,毫不客气,一口一个,眨眼之间两个饺子落肚,小西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后悔刚才没有先吃掉饺子。

    擦擦嘴,刘浩有些意犹未尽,他招呼小西去水边儿看看,好多人在那里玩水,小西摇摇头,提醒刘浩时间快到了,刘浩伸长脖子往水边儿看看,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小西往下面走,刚到插旗的地方,开始干活儿的哨子响了,大坝顶上的人顺着下坡开始往回跑,刘浩冲小西竖起大拇指,转身去找自己的铁锹,陆小西大声喊没有回来的同学,下午的工作量不小,落在别的班级后面,脸上不好看,陆小西张罗大家加把劲儿,早干完早结束,侯老师也过来,拍着巴掌吆喝着。

    指导开荒的老大爷在下午的时候开始各个班级检查,垄沟的宽度和深度必须达到要求,不然挖浅了被雨水一冲,就又变成平地了。陆小西和刘浩付姗三个人一组,刘浩个子高力气大,在前面松土,陆小西在后面挖出垄沟,付姗跟在陆小西身后,用铁锹拍实刚刚挖起来的垄台儿,干了一会儿,有人停下来休息,刘浩和陆小西也拄着锹停下来,付姗去地头拿来水壶,三个人咕嘟咕嘟地开始喝水,付姗一直是笑嘻嘻地,因为在后面,出力不多。来回检查的老大爷看到他们三个人弄得笔直平整,吆喝旁边的同学们学他们的样子干,三个人得到表扬,马上又开始加劲,候老师也高声夸奖他们这组干的好,心里却在嘀咕着:有人说好孩子是夸出来的,果然不假。

第四十五章 偶遇

    暑假过后上学的第一周,为了发扬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七小学在上级的指示下,开展勤工俭学。学校号召学生们捡砖头,木棍、秸秆、麻绳、铁丝,每个班级的窗下都堆成小山一样。陆小西在家里仓房边上的矮墙上拆下四块转,分给姐姐两块,当陆伟民知道这是学校布置的任务,也就不再说什么,只要小西不出去打架,陆伟民一般是不过问他干什么。

    星期天,学校后面的墙下,被各个班级的学生挖出一溜坑,挖出的土都运到教室里,在请来的工人师傅的指导下,陆小西和班级里的男学生们开始造桌椅,女同学们站在一旁帮忙,造桌椅就是用砖头和土砌成桌子和椅子,原来教室里的木桌椅被送到学校的仓库,教室里显得空旷起来。造桌子有些难度,一是桌子下面得留下四个腿的位置,二是得有放书包的地方,这些难不倒大家,请来的师傅可能干过泥瓦匠,指挥大家搬砖、和泥,桌子腿是砖头砌的,外面用黄泥抹了一层,放书包的地方是用木棍、秸秆架在两个砖砌成的桌子腿之间,为了结实,还用绳子把木棍连起来,抹上黄泥,第一个半成品做出来了,桌面还不能房东西,得等抹上的黄泥晾干了,在上面起三层砖,然后用木棍架在上面,放书包的位置就出来了,只是夹层放书包时不能靠前,因为前面不是封闭的,一不小心,书包就掉地上。按照原来桌椅的位置,大家开始做长条凳子,凳子就简单了,用砖头砌成一段空心墙,里面装满土,抹上黄泥,看上去像一段泥墙。因为捡来的木棍少,而且长度不够,老师叫同学们把有些破旧的桌子拆了,桌面直接放到砖上面,然后抹上一层黄泥,糊上报纸,外表看就是泥巴做的。

    一个半个月的时间,三年级以上的班级都完成了砖头黄土做的桌椅,一年级、二年级的同学没有参加活动,继续使用原来的桌椅,学校小工厂的师傅们到各个班级检查,对带着泥土芳香的桌椅大加赞赏,土桌土椅的经验报告会在全县召开几十次,勤工俭学获得圆满成功。

    土桌土椅在使用了半年后消失了,寒假回来,班级里换上了带着油漆味儿的新桌椅,没有人解释是什么原因,拆掉土桌椅的活儿是学校联系工厂的工人老大哥帮忙的,陆小西清楚地记得,在使用土桌土椅的半年里,同学们上课的纪律非常好,基本上没有打闹的事发生,后来有人说,当时坐在土椅子上,因为冬天冷,大家的手都垫在屁股下面,班级纪律比过去好了许多。

    三年级的上学期,基本就没完整地上过几堂课。临近放寒假,陆小西在放学的路上遇到站在路边的王静。如果不是王静喊住陆小西,他真的认不出这个围着白色围脖,穿着大人的衣服改做的呢子大衣,脚上穿着一双红色棉布鞋的女孩子。王静告诉陆小西:她是跟妈妈一起回来的,姥姥去世,她们匆匆忙忙赶回来,开始妈妈不同意她回来,怕她年纪小,害怕这种死人的场面,后来央求妈妈,想见姥姥最后一次,才连夜坐火车回来,说了这么多,她没有解释为什么在这里遇到陆小西,其实她站在这里好半天,就是为了见陆小西一面。

    两个人走到路口,王静先站住,刚才说姥姥的事有些压抑,她深呼吸一口气,把围脖往下拉拉,露出秀气的鼻子和嘴。还没开口,陆小西先开口夸奖她:“你比过去漂亮,越来越像妈妈了。”王静平静了心情,笑着回答:“长相是选择不了的,父母给的,无论是好还是坏都得接受,幸运的是我继承了父母好的基因,但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你得去争取,去努力,我妈妈就常常告诉我争取才能成功。”

    陆小西听得似懂非懂,长相随父母,他知道,大部分的孩子长相不是像妈就是像爸,还有像舅舅、姑姑的,怎么也能找到一个比较像的人,但有些事可以改变说的是什么意思?争取才能成功又是说的什么?发现陆小西拧着眉毛,似乎在思索她刚才的话,王静嫣然一笑说道:“省城的环境比泰宁县强,无论是老师还是校园都比这里好许多,你争取将来也去省城念书。当然,我是跟着父母去的省城,比较幸运,去省城之前,我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个机会。“王静说了好多,说到最后,声音明显小了许多,她的争取和机会实在是有些渺茫,说完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理论能不能成立,她并不是想说什么理论,就是想多和陆小西呆一会儿,发现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这段话,王静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她拉上围巾捂着嘴,没叫陆小西发现。

    陆小西听懂了王静的解释,去省城念书对他来说是一个梦,一个华丽而不现实的梦。没有亲属,父亲陆伟民也没有调转工作的机会,他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怎么会有那种天降的机会,他认为王静一家去省城就是天降的机会。假如自己有去省城的机会,是不是就跟王静一个学校了?陆小西的心理活动没有被王静看出来,自己已经否了这个假如,省城是个大城市,不会像泰宁县这么小,在一个学校上学的机会还是渺茫。

    路口的风明显地大,两个人背转身子,从面对面换成一个方向站着,王静侧头看了一眼陆小西说:“你得努力长个了,过去两年了,还是没有我的个子高,说完,伸手比着陆小西的头。”陆小西伸手把棉帽子往上顶了一下,露出一侧的耳朵,帽子顶部斜着,比平顶高出几公分,王静这次是笑出声了,笑得弯下腰来,陆小西被笑蒙了,知道是自己的下意识动作惹得王静大笑,又把帽子端正地戴好,虽然他的棉帽子是仿制品,跟真正解放军戴的帽子有区别,陆小西还是挺喜欢的。

    王静笑够了才直起身,见陆小西一副憨厚地样子,不再嘲笑他,恢复了刚见到陆小西时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告诉陆小西:“你平常可以跑步锻炼身体,我家附近的公园里每天都有跑步的,跑步能锻炼身体,自然也能长个子,要是不能到省城读书,能当兵去省城也不错,省城的好多单位都是武警站岗,好威武的。”陆小西点点头,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同意当兵还是同意锻炼身体长个子。

    挥挥手,王静转身向东走了,妈妈买了明天中午的火车票。她跟妈妈说去一个同学家看看,妈妈没有问,以为是个女同学,还问她用不用带礼物。如果家里没有大事,王静一家是不会回来的,想到下一次来泰宁县可能会很长时间,她决定站在路边等陆小西,运气好能见一面,见不到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刚刚见面又分手,陆小西有些失落,当初自己的个子就没有王静高,他没有在乎王静的嘲笑,至于刚才说的到省城读书,他认真地记住了,如何去省城读书,成了他的一件心事,退一步讲,要是去省城当兵,也能见到王静。陆小西原地跳了几下,站了一会儿脚有些凉,别的都是遥远的事,先锻炼身体吧,脑子忽然想到锻炼两个字,他捂着书包,开始往家的方向快速奔跑。。。。。。

第四十六章无奈

    学校的活动一阵风一样过去,又恢复了过去的宁静。陆小西喜欢读书,这成了他经常见到端木小惠的理由,从心里,他喜欢端木小惠,喜欢看她的丰满,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更喜欢从她那里借回的书,四年级的陆小西喜欢查字典,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拿出姐姐送给他的半新不旧的新华字典,磕磕绊绊地,他读完了《金光大道》、《桐柏英雄》、《海霞》、《沸腾的群山》;在大姨家,他悄悄地读完表姐从青年点儿带回的《苦菜花》、《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水浒传》。读第二次握手的时候,学校还来了警察,说是发现有人传看违禁的书,幸好陆小西不是从同学手里借来读的,但也吓了一跳,原来看书也有犯法的时候。

    只要能找到的书,他都会安静地看完,他从来不出去疯跑,放学后第一件事是写作业,有时间就躲在角落里看书,爸爸觉得陆小西的脾气有些古怪,翻看过他的书,没发现什么问题,也就没阻拦他。

    星期天下午,陆小西习惯性地来到图书馆,远远地听到有女人吵架的声音,他挤进围观的人群,看到端木小惠正被两个女人撕扯着,白衬衫的袖子被扯开一个口子,那两个女人在骂端木小惠勾引男人,端木小惠满脸通红,两只手撑着那两个女人,当她看到陆小西茫然地望着她,一转身跑回宿舍,围观的人散了,那两个女人也悻悻地走了。

    端木小惠趴在床上无声地抽泣,她哭自己的命运,她哭生活叫她胆战心惊,还有刚才的吵架叫她的面子有些难堪,但她没觉得委屈,她挣扎在屈辱与满足、失落与兴奋、虚与委蛇与心底落寞的矛盾中,她在图书馆的地位也高了许多,馆长张丽华对她的态度跟她刚来时的态度不一样了,宋大新送给她父母的烟酒糖茶,她都如数带回家里,没见过世面的母亲以为她交上了财神爷,逢人就夸女儿能干,在城里有体面的工作,只是老实巴交的父亲总是冷着脸叫她有些心虚。

    陆小西一只手抱着书,一只手推开端木小惠的房门,刚才吵架的一幕他都看到了,他觉得那两个女人打端木小惠一个人就是欺负人,他不太明白偷人的含义,他只知道,面目狰狞的女人就是坏人,骂人的女人肯定不是好人,他在电影里、在小人书里看到的坏人都是长着一副丑恶的嘴脸,就像刚才那两个女人。

    当陆小西的小手伸过去帮端木小惠擦泪水的时候,端木小惠的眼泪流得更快了,她闭着眼睛,任泪水恣意流出,她能觉出自己的脸还带着红晕,面对宋大新的老婆,她有种胜利的快感,就是对单位里背后嘀咕她的那些人,她也满不在乎,因为她们不敢当她的面说,面对陆小西的眼睛,她反而有一种羞涩感,面对真诚,她的内心又返璞归真。

    见端木小惠的泪水一直流,陆小西也忍不住带着哭腔说:“姐,你别哭了,等我长大帮你打坏人,等我长大了保护你。”端木小惠坐起来,双手捧着陆小西的脸,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蹭着小西的脸,陆小西乖巧地仰着脸,闭着眼,只要小惠姐不哭,他愿意叫她一直这么蹭下去。

    端木小惠长出一口气,平静下来,泪眼中,陆小西的眉眼变了,变得威武而有棱角,她的心一阵狂跳,不知不觉盘着陆小西幼小身子的双腿有些发麻,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站起身子,幻觉消失了,她还要面对现实,她还得活下去,她决定明天去找宋大新。

    端木小惠走进宋大新的办公室时,上房门,宋大新把小惠拉进里屋,端木小惠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流下来,宋大新自觉理亏,家里黄脸婆去闹事,他昨晚就知道了,正犯愁怎么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来了。

    当初面对秃顶的宋大新时,端木小惠总觉得他笑面虎的样子好笑,得到好处后,特别是那种无形的好处,仿佛秃顶的脑袋顺眼了许多,一夜之间她的身价也高了许多,就比如刚才开会的几个人,要不是有宋大新的面子,不会有人对她点头的,虚荣有时候能叫一个人忘了自己。看着自己的美人儿梨花带雨的样子,宋大新拿出最后的招数,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邮政专用的帆布袋子,宋大新拎在手里,感觉很沉的样子,宋大新把袋子放到床上,叫端木小惠去摸袋子里的东西,小惠心里一惊,袋子里装的是钱。

    宋大新连哄带骗,端木小惠才答应不再跟他的老婆吵架,为了避人耳目,尽量减少跟宋大新的往来,最好找个人嫁了,也好断了黄脸婆找茬的念头。拎着袋子出来,端木小惠好像还有些失落,原来权利下面的影子也这么有诱惑力,她盯着自己的影子问:原来的端木小惠是什么样子?她数着自己迈出的步子,左脚好人,右脚坏人,一路数到宿舍门口,打开门锁,忘了数的是什么了,索性双腿一曲,跳进屋里,第一时间,她把袋子藏到床下面。

    张梅还是第一次到宋大新的办公室,她不是来给宋大新送礼,而是宋大新特意叫她星期天上午来谈要紧事,过去一说谈要紧事,她就知道宋大新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了,可现在的宋大新有了那个青苹果,早就没有谈要紧事这桩事了,带着疑虑,她推开宋大新的办公室门,宋大新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另一只手顾自揉着太阳穴,张梅咧嘴一乐,她知道,是遇到麻烦事了。

    找到茶叶桶,张梅给自己冲了一杯茉莉花茶,嘟起小嘴儿,吹着杯子里飘着的茶叶,他在等着宋大新发话。宋大新拉开抽屉,拿出两捆拾元的人民币丢给张梅,张梅伸手接住,眉开眼笑地说道:“难道是大哥发财,叫我来领赏来了?”宋大新苦笑了一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先装起来再说。”听出宋大新话里有话,张梅趁势把两千元装进衣兜,坐直了身子,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

    宋大新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来,像在台上讲话一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黄脸婆去端木小惠那里吵架,

    张梅假装为难的样子歪着头说道:“你真的舍得把她送给别人?你可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人,怎么能舍掉嘴边的羔羊?”宋大新站起来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去去去,再不舍得,我家那个黄脸婆就寻死上吊了,你赶快把这事办妥当,办好了,我还有重谢。”张梅伸出手来嬉笑着说道:“一言为定?”宋大新趁势握住张梅伸过来的手,连连点头说道:“一言为定。”

第四十七章李代桃僵

    从宋大新的办公室走出来,张梅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这个人选就是李贵。

    自从李凤从县城消失,剩下李贵孤身一人,李贵每天都把自己喝得迷迷糊糊,张梅去劝过他几次,但老百姓说的劝皮劝不了瓤,根本没有效果。念在旧情的份上,她这次选中李贵是一举多得。宋大新交给她的任务她顺利完成,端木小惠的难事彻底解决;既解决了宋大新的僵局,又帮助了端木小惠,即躲过了李贵对自己的纠缠,又帮助这家伙成了一个家,可以说是一箭四雕。三个人都要领她的人情,最重要的是还能得到宋大新的奖赏。想到自己还能落个人情加好处,她乐出声来,决定马上就去李贵家。来之前以为宋大新见她是索要报答,早晨起来擦了好多香粉,可宋大新无心插柳,难道李贵就是那个柳成荫?摸摸衣兜,那两捆票子老实地躺在衣服兜里,她觉得敲李贵一笔的时候到了,带着笑容,她推开李贵家的房门。。。。。。

    经过张梅的几次斡旋,撮合端木小惠跟李贵的事才定下来。张梅第一次去找端木小惠的时候,女人的敏感叫小惠心里不舒服,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这个女人就是拿着圈套勾引她的人,张梅给她介绍的男人是个离婚的男人,叫她觉得自己更没面子,她冷冷地拒绝张梅,虽然她们曾经一起吃过饭。当然,张梅那次给她挡子弹的事,她一辈子不会知道。当张梅第二次去找端木小惠的时候,情况来了个大转弯,端木小惠满口答应,还提出尽快结婚,张梅满脸狐疑,是宋大新又用了什么手段,还是这个小丫头有了什么新路子?离开端木小惠的宿舍,她又悄悄地返回去趴着窗户往里看,端木小惠蹲在地上的样子叫她恍然大悟,这个倒霉孩子原来是怀孕了。

    张梅知道李贵没有孩子是因为精子少,这个消息是她和李凤在一次聊天的时候说出来的,可突然出来个孩子,李贵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是谁的?要不要把这些都跟李贵说明白,她拿不定主意,宋大新的重谢她想得到,她知道老家伙有权有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她要是帮助宋大新一次,对她的将来肯定是有利无弊,她决定去找宋大新。

    端木小惠怀孕的事叫宋大新吃了一惊,突然的变化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有两个女儿,黄脸婆死活不再给他生孩子,端木小惠的怀孕给了他一个希望,他知道,那个孩子肯定是他的,要是真的老天有眼,送给他一个儿子,他可是祖上有德了,他双手合十,开始祷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张梅见到宋大新的举动,知道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肯定是宋大新的,她的脑子急速运转:端木小惠着急结婚,肯定是想把孩子生下来,李贵不孕,宋大新想要儿子,叫李贵接受端木小惠带子结婚不难,叫端木小惠把孩子给宋大新却是难办,除非认做干儿子,对,这个结只有张梅能解开,她想起那次认大哥二哥的事来,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宋大新一一道出,别的事都好办,端木小惠是否同意是个关键,宋大新见张梅分析的头头是道,就叫张梅去做端木小惠的工作,张梅满口答应下来。

    李贵不认识端木小惠,张梅介绍给他的时候,他并不太感兴趣,以为是张梅拒绝他的借口,但他悄悄地去图书馆,假装成读者的样子去偷看端木小惠,马上被端木小惠的气质吸引,跟李凤相比,多了几分丰满,跟张梅相比,多了几分稳重,他不相信一见钟情,可这次他觉得相见恨晚,连着送了几块布料给张梅,叫张梅促成这桩好事,张梅转手都送给了端木小惠。

    形势不由人。端木小惠匆忙中做了结婚这个决定,宋大新送给了她一大笔钱,这些钱是她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她想拒绝,可本能地她又接受了,她觉得宋大新这是给她的补偿,她应该得到的,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她没有告诉宋大新,她觉得只要随便找个人嫁了,这个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生下来,她的未婚先孕就不会被人发现,她的名声就能得到保全,要是过不到一起,大不了离婚,凭着手里的钱自己带孩子,还是不愁吃喝的,热心的张梅解决了她的难题,怀孕将近两个月,必须尽快结婚,还能掩盖肚子里的孩子,十月怀胎,也可以七、八个月生下来,要是五个月就生出来,骗鬼都不会信的。

    退一步海阔天空?端木小惠退的这步是她人生的无奈,她可以拒绝宋大新的金钱,她可以拒绝把孩子生下来,她也可以拒绝图书馆的工作,她可以回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她纯洁的人生,可她虚伪地都没有拒绝,她想改变家庭,叫父母活得更好;她想改变自己,离开那个偏远小山村;她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白马王子结婚;她想生一个健康的孩子;理想,被现实打败了,不,是被她自己一手破坏了,可不破坏的话,她的理想就能实现吗?丑小鸭当不了白天鹅,她自嘲,她冥思苦想,她没有别的办法,她退的这步把她送到无边的道德深渊,但她得在深渊里活下去。

    按照端木小惠的意思,李贵换了一套新家具,过去的东西全部送给亲属们,她不想生活在过去那个女主人的影子里。为了面子,为了孩子,为了父母,为了不受那个黄脸婆的气,为了不听单位那些人的闲话,唯独没有为了自己。交易,人生难道就是一场交易?她在这场交易中把自己给卖了。

    婚礼办的很简单,因为李贵的房子临街,没法搭棚子,酒席都摆在李贵老妈的院子里。当初李凤跟儿子离婚,老两口大病一场,虽然他们不知道两人没有孩子是儿子的事,但跟儿媳妇相处的感情还有,表面上还过得去,老两口背地里嘱咐儿子,李凤长得漂亮,一定要好好对待媳妇,谁知道越担心的事越发生。当李贵把端木小惠领到家里给父母大人看时,文静大方的端木小惠一下子就获得两位老人的好感,老母亲当场把手上的一对儿金镯子送给了未来的儿媳,端木小惠不知道该不该收,扭头看着李贵,李贵示意她可以收下,端木小惠才由着老人给自己带在手上。

    端木小惠的亲属来的不多,李贵的狐朋狗友倒是来了好多,端木小惠的端庄大方成了李贵在众人面前夸耀的本钱,张梅和宋大新当然也参加了婚礼,做为结义的大哥,宋大新送了厚礼,而做为媒人的张梅,她今天可是表演得特别到位,因为知道端木小惠的肚子问题,她阻止大家给小惠敬酒,理由是洞房花烛夜,要早生贵子,喝酒对孩子是不利的,在场的人见张梅这个媒人说话,也就放过了新娘子,可现场的人没人去劝李贵,李贵也是酒到杯干,他感到张梅给她带来好运,新婚大喜的日子,自然要高兴,却没去想张梅的话,新娘子要早生贵子,怎么能没有新郎倌的事?新郎倌也不能喝酒的,当然,大家理解的孩子是蝌蚪,她说的孩子是真实的胎儿。

    酒喝到高兴的时候,张梅叫大家停下来,她叫端木小惠喝茶,自己倒上一杯酒,跟小惠碰杯说道:宋大新、李贵、和她三个人是结义的兄妹,假如生下的孩子是女儿,她就当孩子的干吗,假如生下的孩子是儿子,宋大新就当孩子的干爹。在场的人都知道宋大新没有儿子,纷纷鼓掌起哄,有人就说,不管端木小惠生下的是女儿还是儿子,张梅都是干妈,秤杆离不开秤砣,干妈离不开干爹。张梅知道众人取笑她,也不以为意,她的目的是把宋大新想说的话巧妙地说出来,至于将来的事,跟她有关的就是宋大新的重赏了。

    在众人的见证下,端木小惠、宋大新、张梅、李贵四个人一起碰杯,端木小惠只是意思了一下,最近她感觉身体有反应,怕喝下去的茶水也能吐出来,那样就难堪了。李贵当着众人的面一副英雄豪杰的样子,这种场合,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自己不行这件事,面子他还是要的,正是他的死要面子帮助端木小惠躲过一劫,他的少精子这事,他认为只有李凤一个人知道,李凤不会给他说出去的,无形中,端木小惠肚子里的孩子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第四十八章《精神病患者之歌》

    时间在半大孩子们的眼里没有概念,只要玩得高兴,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能忘,可在陆伟民的眼里却是度日如年,撕掉最后一页“阳黄历”,换上新的一本,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年他是在失望、痛苦和煎熬中度过的,他是个小人物,国家的形势影响不到他,要说影响也就是会议多了,至于谁上台谁下台,他也管不了那些。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很冷,就没有几个晴天,过了元旦感觉更冷。陆小西觉得家里太沉闷,爸爸整天不说几句话,妈妈也是看着爸爸的脸色说话,原来大院里的邻居们见面都是大声小嗓地,现在碰个照面也就是点头算打招呼,连孩子们都是今天跟你好,明天就翻脸。跟妈妈打过招呼(没跟爸爸说是怕陆伟民不让他去),陆小西决定去大界村找二燕玩儿,齐叔叔给他甜菜的时候跟他提过,当时他答应等放假就去。陆小西来过多少次大界村,他数不清了,可自己单独来,没有坐车,这是第一次。还没到屯子头儿,远远地看见一个带着狗皮帽子的男人围着几棵大树转,雪地里的雪已经被他踩出一个圈儿,小西认识这个人,是知青点儿的青年叫宋小松,宋小松仿佛没看见他,翻了翻眼,冲着小西大声唱起来:

    失去伴侣的人,

    灵魂两分离;

    眼望着秋去冬又来临,

    雪花飘飘飞。

    世上人嘲笑我,

    精神病患者,

    美丽的青春将被埋没,

    谁来可怜我!

    梦中见了你,

    醒来不见你,

    我有话儿要对你说,

    但又不敢讲。

    姑娘哟快来吧,

    快来到我身旁,

    欢乐在我面前飞舞,

    幸福在歌唱!

    姑娘哟快来吧,

    快来到我身旁,

    欢乐在我面前飞舞,

    幸福在歌唱。

    爱情呀快离开我,

    我不需要你,

    虽然你长的美丽无比,

    我也不爱你。

    爱情呀离开我,

    快快离开我,

    世上的女人都是毒蛇,

    唯有你和我。

    世上的女人都是毒蛇,

    唯有你和我。

    歌声低沉有些沙哑,跟“二棉裤”的声音又不一样,小西觉得好听,上前问宋小松唱的是什么歌?宋小松不回答他,嘴里嘟囔着,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推门走进院子,二燕飞一样的跑出来,见小西的脸冻得通红,伸手要给小西捂脸,被小西低头躲开,见小西害羞的样子,二燕哈哈大笑:“几天没见,还知道害臊了。”她跳上粮囤子拿苞米棒子,他知道小西喜欢吃爆米花。

    齐婶巧珍见是小西来了,忙招呼着小西脱鞋上炕,小西说在屯子东边看到了唱歌的知青宋小松,他上前跟他说话,可宋小松没搭理他。巧珍叹了口气:知青点儿走了几个青年,跟宋小松相好的那个妹子托人找到县里,以请病假的名义回家了,大家都知道那是想离开大界村,宋小松一口气没上来,得了失心疯,整天跟精神病一样,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歌,整天唱个没完。

    大燕在小西进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一直没说话,大燕比小西大四岁,十五岁的身子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两条粗辫子,跟大华的身材比小了一号,简直是一个模子,只是比大华文静。大燕壮,二燕瘦,小西看她们姐俩个子差不多,就是胖瘦的区别。听小西问起唱歌的知青,她插嘴说:“青年点儿里现在流行唱的那首歌叫精神病患者之歌,宋小松疯疯癫癫地唱歌,就是个疯子。”

    二燕在炒爆米花的时候,也时不时地开门过来跟小西说几句,灶坑里柴火的烟味也带了进来,弟弟栓子关了两次门,等二燕再开门时,门被栓子把着进不来了。巧珍哄着儿子别把门弄坏了,她看儿子的眼神格外地亲切。

    栓子不爱说话,还是那么瘦,个子比上次看到的时候高了一点儿,他翻出藏在仓房里的鸟夹子,下雪后,能吃的东西少了,正是抓麻雀的时候,他手里鼓捣着鸟夹子,小西知道鸟夹子能打鸟,问栓子啥时候去打鸟,他也跟着去,栓子应了一声,又低头整自己的东西。

    烤了一会儿火盆,小西感觉脸上热了,穿鞋下地看二燕炒苞米花,叫小西感到惊奇的是锅里还有不少沙子跟苞米粒在一起炒,见小西有些诧异的眼神,二燕告诉他,这样炒爆米花好吃,锅里有沙子,温度均匀苞米粒不黑,二燕挑了几个炒开花的苞米粒给小西,小西伸手接着,猛地又缩了一下手,刚出锅的爆米花还有些烫,二燕哈哈大笑,拉过小西的手吹了几下,小西不自觉地瞄了一下二燕起伏的有些微微凸起的胸脯,脸红了起来。

    装了半兜爆米花,二燕领着小西和栓子出来,栓子要去东面树林下夹子,二燕就领着小西往青年点儿的方向走,走在路上,小西还没忘那个唱歌的宋小松为什么疯了,二燕告诉小西,跟唱歌的那个男的相好的那个女的,生过一个孩子,刚下生就送人了,这事虽然都瞒着,私下里大家都知道,但队长秦大伟给压下了。后来那个女的家里来人,把人接走,据说临走前宋小松还被打了一顿,叫他别再纠缠,不然把他送进监狱,宋小松大病了一场,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疯疯颠颠地了。

    路上遇到几个村民,有认识小西的,很热情地打招呼,在村子西边,他们又遇到了唱歌的疯子,见到二燕,他好像来了精神,嘴里叫着晓晓,凑了过来想伸手拉二燕,二燕躲开身子弯腰团了个雪团砸了过去,疯子怪叫着,在地上捡了根木棍,夹在腿中间,嘴里喊着:“驾、驾、驾”,“骑马”跑了。

    时近中午,太阳照在雪地上有些耀眼,放眼望去,一片晶莹剔透,远处树梢上也戴着白雪的帽子,由远及近,很有层次的山峦起伏。西北风在空旷的地里刮着,小银蛇一样地蜿蜒着爬过来,在县城,抬头看到的都是房子,路面也是黑黑的,即使下过雪,马上就有人走过,杂乱的脚印没有这种银装素裹好看。小西蛮有兴致,还想多呆一会儿,二燕有些冷,喊小西回去,见小西恋恋不舍的样子,她伸手拉过小西的胳膊,淘气地把手伸进小西的袖筒里,小西见二燕一副哆嗦的样子,心里油然升起一种高大的感觉,虽然二燕的手冰凉,他没有甩开,男人嘛,冷也不能说冷,不能叫女人瞧不起。

    两个人靠在一起,小西也感觉不那么冷了,问起放猪的二棉裤,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远远地看见二棉裤左手挎筐,右手拿个洋鎬,低头捡粪。小西问二燕:“他捡粪干什么?”二燕斜了小西一眼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屯子里冬天捡粪也算工分的。”

    被二燕一顿抢白,小西也没在意,说:“我们学校叫寒假里也捡粪,每人要交五筐,我还没完成任务就跑这里了,在县里,人多牲畜少,捡的都是马路上的牛粪、马粪,被车压的成了一个扁儿,不占地方。”

    听小西说学校也要粪,二燕问小西:“学校有地吗?要是没有地把粪送哪里呀?”二燕一脸迷糊的样子被小西找到把柄,小西也学二燕,斜着眼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学校都有勤工俭学农场,粪当然是统一送地里的。”见二燕无语,小西接着说下去:“哦,想起来了,你不念书了,现在是家庭。。。”妇女两个字没说出来,人已经跑远,他知道二燕不会放过他,抢先跑了。

    被陆小西说成是家庭妇女,二燕抓起雪,用力攥了一下,狠狠地朝着陆小西的背影砸去,可惜,陆小西跑的太快,连影子都没碰到,害怕被二燕追上,陆小西没有进屋,直接去屯子东面找栓子去了。

第四十九章两小无猜

    陆小西整整围着屯子绕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栓子,只好自己回来。推门进屋,小西就闻到一股好闻的烧土豆的味道,二燕见小西回来,上来就要揪他的耳朵,被大燕挡着才没有揪到,小西急忙求饶,二燕才没有继续纠缠小西。把两人隔开,大燕去灶坑柴火堆里扒出六个土豆,小西见到均匀焦黄的土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被二燕嘲笑了一顿,农村的冬天,中午是不吃饭的,大燕知道小西爱吃土豆,特意在火堆里埋上土豆,作为小西的午饭,小西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大燕刚刚剥好的土豆,咧嘴笑了一下,几口就吃掉了一个。

    栓子回来的时候,六个土豆还剩两个,小西递给栓子一个,栓子没接,嚷着叫大姐给捂脸,大燕疼爱地给弟弟捂脸,在小西眼里的美味似乎吊不起栓子的胃口,他笑嘻嘻地对小西说:“小西哥,算你命好,一会儿我给你烧家雀吃,刚才一共扣住了八个”。栓子边说边掏衣服兜,要过河的鼻涕,被他一抽,又回去了,栓子掉了一颗门牙的滑稽样子,引得大家哄笑起来,二燕半拖半抱地把弟弟拉出门外擤鼻涕。

    大燕手巧,找出个大搪瓷缸子,去铁锅里舀了半瓢热水,把八个家雀放进去烫,大约两分钟,倒掉水,把家雀的毛收拾得一干二净,二燕利索地抱了一抱柴火进来,又往锅里添水,正好烧家雀的时候,把晚饭也一并做出来。

    大燕把家雀用铁丝穿上,一串四个,递给了栓子,每次烧家雀都是栓子弄,不是她懒,是弟弟喜欢。小西饶有兴趣地看着栓子蹲在灶坑门那里烧,蒿子秆夹着肉味儿,一股脑地窜进鼻子里,这味道可比烧土豆的味道好闻,烧好的家雀也就够一口吃的,大燕二燕没吃,让给小西和栓子,这样栓子和小西就每人四个烧家雀儿,小西吃了好半天,一点儿一点儿地撕着,栓子说这样吃香。陆小西其实就吃过一次烧家雀儿,这一次的感觉却深深地留在小西的记忆里。

    小西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欢笑,巧珍婶拿出一只大公鸡一只兔子,都是收拾好的,要给小西做公鸡炖兔肉,公鸡是自家养的,兔子是柱子送的。见妈妈要做好吃的,二燕挤眉弄眼地对小西说,你不来妈妈都不给我们做,你就多来几次吧,我们也能借个光,巧珍婶瞪了二燕一眼骂道:“别整天没个丫头样,叫小西笑话。”二燕一吐舌头,扭身回屋里了。

    吃饭的时候,齐娃回来了,队里的那台手扶拖拉机有些不好使,忙活了大半天,本来想在队上吃的,栓子跑到队部,告诉他小西来了,妈妈晚上炖肉吃,他才换了衣服,赶回来吃饭。小西跟齐叔叔打过招呼,偏腿坐在炕桌边上,他不会盘腿,在家里有个小凳子能坐着,在这里只好坐炕沿上吃饭。炕桌不大,满满的一圈儿,大燕没上炕,给每个人都盛上小米豆饭,自己端碗站着吃,齐娃口重,又叫二燕切了一碗芥菜疙瘩,扒了两棵大葱,满满的两大盘子公鸡炖兔肉,被一家人吃得干干净净。

    天刚擦黑,巧珍婶就把被子铺好了,一是被子铺好能暖和一些,二是农村的晚上经常停电,基本上停电就是整个晚上,照亮只能靠煤油灯或蜡烛。在炕头的窗台上,一盏防风的煤油灯已经好久没用过了,能看到里面还有一半煤油,一包红灯牌白蜡烛还没有打开,立着靠窗户放着,小西知道这种蜡烛是六只一包。为了节省煤油和蜡烛,屯子里的人都养成了早睡的习惯,这样的习惯不只是在大界村,几乎是整个东北农村。

    大人们脱衣睡下了,小燕还缠着小西讲学校里的事,小燕是家里唯一的一个上学读书的,大燕已经开始帮妈妈干活,二燕没读完初中,栓子八岁了,巧珍打算叫他晚点儿上学,栓子身子骨弱,怕被人欺负。小燕比小西大三岁,个子没有小西高,瘦瘦小小的,栓子的个头都快有她高,二姐说她是心眼多影响长个,可小燕喜欢读书,每天去农场上学,要走好几里路。屯子里还在念书的也就三个孩子,小燕是其中一个。

    二燕招呼小西“出外头”(上厕所的意思),这正好摆脱了小燕的纠缠,小西跟着二燕出来,外面的月亮金黄金黄的,大界村在月光的照射下朦朦胧胧,空气中弥漫着柴草的味道,往前望去,能看到前面人家的烟囱里冒出的淡烟,小西解开裤子,对着雪堆尿尿,二燕躲在房山头的暗处,虽然她喜欢小西,把他当亲弟弟一样,但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蹲下,怕小西回头看,她嘴里喊着别回头看,慌忙中,尿呲到雪地里的声音特别响,自己都觉得尴尬。“大黄”摇着尾巴蹭过来,被她拍了一下屁股,“大黄”是条老狗,已经养了七年了。

    摸黑上炕脱衣,小西有些为难,炕稍两个被子,原来是大燕二燕的,见小西不动,二燕揪着小西的耳朵:“快进被窝,你还是跟我睡,小东西,还想跟我姐睡啊?”小西脸一红,幸好屋里黑黑的看不到。大燕伸手拍了二燕一下,骂她疯疯癫癫没个正经,一颗心也被二燕的一句话搞得砰砰跳,过年大燕就十六岁了,有些懂男女之事,屯子里的大人们有时候也拿她开玩笑,说是给她找个好婆家,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独自地想一会儿,她不希望找个屯子里的男人,她想找个城里人,至少也得找个农场当工人的。

    安静了一会儿,二燕推推小西,问他睡着了没有,小西说没有,靠墙这边有点儿凉,二燕笑着说道:“墙上有霜,紧挨着当然冷,你也不傻,不会往我这边挤挤啊。”边说边把小西的身子往她那边拽。

    小西有些羞涩,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对女孩子的身体感兴趣,总是有意无意地瞄一眼,平时他总是克制自己,怕自己的想法被人看出来,怕被人看成是下流。二燕泼辣,快言快语,他怕晚上睡梦中碰到二燕的身体,被二燕喊出来,那样,他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二燕大大咧咧,没把他当大人,还当他是小孩子,这叫他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睡不着,他翻过身,趴在枕头上,二燕也翻过身,跟他一样地姿势趴着,大燕也没睡,见他们都翻身趴着,就推了推二燕,叫她去跟小西换个位置,小西怕冷,二燕悄悄咬着姐姐的耳朵:“那就叫小西跟你睡吧,我自己睡。”

    二燕无意的一句话叫大燕下不来台,她给了妹妹一巴掌,响声惊动了炕头的大人,齐娃的呼噜声停了,吓得她们三个用被子蒙上头,不敢出声。听到呼噜声又响起,二燕把两床被子接上,变成一床大被,又把小西换到了中间,二燕调皮,用屁股使劲地顶小西,叫他往大燕那边挤,大燕怕挤着身边的妹妹,只好侧着身子,小西的脑袋正好靠上她软软的身子,小西想躲开,被大燕用手按住脑袋,就没有动。

    外面的月光照上窗户,依稀有一丝光透进来,大燕低声吼了二燕一句:别闹了,赶紧睡觉了,然后把手自然地搭在小西的身上,小西也侧过身,把二燕的身子也翻过去,二燕挤过来,头抵着小西的前胸,小西的手没地方放,只好也搭在二燕的身上,二燕伸手抓住小西的手,蜷着身子,一会儿的功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来,小西也有些困意,后背贴着大燕的身子热乎乎地,大燕均匀的喘息声,仿佛催眠曲一样,一会儿的功夫,小西也沉沉睡去。

第五十章 意外事件

    天刚蒙蒙亮,陆伟民被一阵急剧的敲窗声惊醒,陆伟民起身拉亮电灯,掀开窗帘往外看,窗外是喘着粗气的弟弟伟刚,身边靠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八月天,窗户还没有封上,陆伟民推开小窗户招呼弟弟进屋说话,陆伟刚摆摆手,跟哥哥说了一句:“淑华出事了,你快跟我回老家一趟。”见弟弟紧张急迫的样子,陆伟民知道是大事,推推身边的老婆,嘱咐她白天去单位给他请假,穿上衣服,出了家门。

    骑上自行车,陆伟民问弟弟,弟妹到底出了什么事,伟刚跟大哥说淑华是跳火车没站住摔死了。八里地的路程,哥俩骑得飞快,十几分钟就到了双合屯,见大儿子陆伟民来了,陆老汉拍了一下大腿,推门儿出去了。

    姐姐伟兰跟弟弟打了个招呼,眼圈一红,又流下眼泪。从昨天知道信儿,她就一直守着两个孩子,伟刚套车走后,跟淑华一起去安北县的妇女们跟她说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弟弟伟刚接着姐姐的话也补充了几句,陆伟民基本上听明白了:双合生产队的北面靠着铁路,在屯子的东头儿是个大转弯,火车一般到这里会减速,弟媳妇淑华跟屯子里的三个妇女经常爬货车去安北县,这样能省下来回一块六毛钱的车费,爬车去的时候带一些野菜、蘑菇、玉米棒子,回来时赶上合适的猪崽子,就背回两只,屯子里有提前要的,能挣几斤油盐酱醋钱,昨天下午的时候,因为背了三只猪崽子,在拐弯跳车的时候没站住,头部撞到地上,背着的猪崽子被甩出去老远,猪没事,人没气了,一起去的三个妇女被吓傻了,一个留在火车道边,两个跑回去喊人,当伟刚套车把淑华送到公社卫生所时尸体已经凉透了。公社的公安助理到卫生所看了看,确定人已经死亡,安排人向县里公安局报案,县公安局又把案子转到安北县铁路公安局。

    望着脸上带着泪痕,睡在炕上的两个孩子,陆伟民心头一阵绞痛,生活的重担让原本单纯善良的人们做出超常规的举动,淑华是个爽快泼辣的女人,为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想出爬车倒卖的办法,爬车造成死亡的事几乎每年都有,但心存侥幸的心理让这个铤而走险的女人,用自己的生命换了一块六毛钱车票。

    陆伟民喝了一碗玉米糊糊,拿起饼子咬了一口又放下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急火上攻,陆伟民的嗓子又干又紧。本来勉强糊口的一家,缺了弟媳妇,日子不知道咋过下去。

    陆伟民跟着弟弟来到公社,接待他们的公安助理是个看上去面善的中年男人,听说陆伟民在县里工作,态度比前一天好了许多,热情地找出两个搪瓷缸子,给两个人倒上热水,叫他们等待铁路公安局的人,陆伟民低头说了声谢谢,伟刚端起搪瓷缸子,眼泪滴进水里。

    公安助理领着一脸严肃的一高一矮两个铁路公安进来时,陆伟民已经抽完第四只烟了,互相客套了几句,陆伟民知道高个子警察姓艾,矮个子警察姓高,吸进嘴里的一口烟没吐出来,呛得他干咳了几声。接过铁路公安递过来的死亡鉴定书,陆伟民扫了一眼,关键的几个字是交通意外死亡,责任自负。

    陆伟民站起来,清清嗓子,对两个公安说道:“首先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处理这次事故,作为死者的家属,有几点疑虑,是否能请公安给解释一下。”

    得到同意后,陆伟民接着说,爬车肯定是不对的,但死者带着三个猪崽子跳车,是想贩卖挣几个钱,主观上肯定不是想自杀;同行的四个妇女,一起跳车,三人都没事,猪也活着,有没有其它的造成死亡原因;另外死者系裤子的绳子断了,是先断了绳子还是落地后才断的,有没有查明原因,最后,责任自负的事,死者上有老下有小,看在人道主义的份上,能不能给一些道义上的帮助,叫死者买一口棺材入土为安。

    两个公安互相看了一眼,对陆伟民提出的问题好像感到意外,因为死者被移到公社卫生所,他们没有去现场勘察,公安助理把询问笔录给他们看了,询问笔录也很简单,是那三个爬车的妇女的证言,证言也就是两句话:我们一起去的安北县,买了一些东西,回来的时候,在转弯的地方跳车。淑华最后一个跳下来的,落地就没起来。

    “高个子”警察跟“矮个子”警察耳语了几句,然后对陆伟民说:你稍等一下,你提出的问题我们要商量一下,然后再回答你。陆伟民连连点头表示感谢,伟刚则一脸狐疑,不知道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等一高一矮两个人出去,他悄悄问哥哥:难道淑华的系裤子的绳子有什么说道?陆伟民苦笑了一下说:能有啥说道,这就是个借口,我是想给淑华争取一点儿抚恤金。

    十分钟后,两个警察回来了,这次是矮个子警察发话:根据你刚才提出的问题,我们又查阅了现场目击证人的证词,死者是跳车死亡这一点没有异议,死者没有自杀的因素,但现场也没有证据证明有他杀的嫌疑,关于绳子的问题,构不成死亡的直接原因,由于死者的家庭比较困难,我们参照其他意外死亡的案例,可以答应你的要求,给予死者三百元抚恤金,也就是相当于普通工人的一年工资,这笔钱我们回去跟领导汇报,然后由公社的公安助理协调你们的生产队,把这笔钱补给你们,死者已经死亡两天了,希望你们尽快处理,不能影响卫生所的正常工作,矮个子警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放心,我们保证抚恤金能送到你们手里。

    听说能给抚恤金,伟刚握着矮个子警察的手千恩万谢,因为双合屯过去跳车死亡的事也发生过,从来没有给一分钱的,哥哥伟民帮他争取了这笔钱,也算能安慰一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出了公社,伟民从兜里掏出衣兜里的十块钱交给弟弟,叫他安排人用马车把淑华拉回家,自己要回单位帮伟刚借钱,出殡用的东西他在县城买,下午再送过来,他知道,这时候,家里是拿不出钱给淑华出殡的。

    陆伟民用麻袋装着出殡用的东西,赶到伟刚家时,天也黑了,屯子里的几个木匠已经攒了一口薄皮棺材,刚刷上的铁红漆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怕晚上有雨,伟兰叫丈夫带人去找了一块破苫布,搭了个棚子罩着棺材,棺材旁的盆里,刚烧过的纸钱忽明忽暗。

    院子里陆陆续续进来祭奠的人,大黑大黄也好像懂事似的,趴在一边,听到有人的哭声,这两只狗也仰头呜咽,狗的呜咽叫声让在场的人们忍不住落泪,这两只狗是淑华从小不点儿开始养大的,都说狗通人性,这么多人进进出出,它们没有拦截任何人。淑华的娘家人围在棺材旁,每当有人过来,就引起一片哭声。按风俗,淑华暂时是不能进陆家的坟地,陆伟民跟弟弟、姐夫几个人商量,在陆家坟地旁边几十米远的地方选个位置,明天早上去几个人把坑挖好。

    送走邻居们,伟刚叫大哥也去休息,伟兰叫弟弟去前院住,淑华的姐弟们住伟刚家,李月娥过来招呼陆伟民,她家高三贵说过好几次要答谢陆伟民,叫陆伟民也去认认门,陆伟民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

    第二天早晨,与淑华要好的几个妇女早早过来,免不了一阵哭声,年纪大的老汉、婆婆们站在路边,长吁短叹中感叹岁月无常。草草安葬了淑华,陆伟民跟父亲、弟弟告别,阴沉沉的天空像能拧出水来,他要赶回单位,单位也在动荡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第五十一章一双回力鞋

    整个夏天,陆小西都沉浸在兴奋当中,爸爸托出差去上海的同事带回来一双高腰的白色回力鞋,条件是上初中的时候才可以穿,陆小西穿过妈妈手工缝的“棉花包”、千层底黑布鞋、塑料底“懒汉鞋”、小白鞋、黑色胶皮鞋、军绿解放鞋,这种高腰回力鞋他只在电影里见过,他偷偷试过好多次,怕爸爸发现他偷穿,只能在炕上走来走去,不敢穿出去。

    开学的日子终于到了,九月一日,是中小学集中开学的日子,小西草草吃了几口饭,在哥哥姐姐的嘲笑声中,穿上了新鞋。他的衣服不是新的,黄色仿军装上衣,蓝裤子,有些褪色了的军帽,虽然都说苦夏的时候容易瘦,可小西却是例外,脸蛋儿都圆了。

    虽然知道去一中的路,妈妈还是嘱咐小南领着弟弟,路上遇到姐姐的同学,好奇地问小南领的是谁,问话时眼睛看着小西的白色回力鞋,小西大方地伸出脚给大家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县一中是初中高中都有的学校,开学时的新生既有初中新生也有高中新生,陆小南把弟弟领到后排的教室,墙上贴着初中新生名单,初中一年级有六个班,小南在一年三班里找到陆小西的名字,看到路边树下一字排开站着的六位老师,小南告诉弟弟,去第三个女老师那里,她手里举着一张纸,写着一年三班。

    小西的回力鞋今天出尽了风头,他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看向他。他慢慢走到女老师面前,老师也注意到了他的回力鞋,冲他笑了笑,把写着一年三班的纸交给他拿着,转身招呼围在附近的分配到一年三班的同学,按大小个排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小西举手跟小学一个班级的同学打招呼,还有十几个同学小西也认识,都是七小学的,其他的同学都是来自别的小学,小西没有看到付姗,才想起来她已经去二中了。

    排好队,女老师清清嗓子,示意大家静下来,见小西还在举着刚才交给他的纸,伸手拿过来,叫小西也排到队伍里,小西侧眼看看女生的队伍,一个黄头发脸色特别白的女生引起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查了一下她的位置,第六位,他摸摸后脑勺,插到第六位男生的前面,按个子高矮,他应该去第八位的。

    女老师的自我介绍很短:“我姓赵,叫赵云,是你们的班主任,这个学期的语文课也是由我带领大家学习。”小西探头看着老师,年纪跟妈妈差不多,中等身材,略胖,黑黑的齐耳短发,大大的眼睛,四方大脸,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从眼神看,是那种比较厉害的那种。

    初中一年级的教室在西厢房,赵老师指挥排成两行的队伍从正面的西门进入走廊,因为是地板的缘故,这么多人鱼贯而入,走廊里走步的声音特别大,有调皮的同学故意跺脚,咚咚的声音传的很远。

    小西如愿地跟黄头发女孩儿分到一个桌,女孩儿并不好看,梳着两只小辫,齐眉刘海儿,单眼皮,眼角微微吊着,白皙的圆脸把小嘴显得更小,嘴唇嘟嘟着,后来小西偷偷笑了,这眼神,好像跟付姗一样。忽然陆小西发现一个问题,黑板上面的字跟小学的不一样了,小学的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个新班级黑板上面是自重自信自强自立。

    按惯例,入学的第一天,全年级要来一次摸底考试,一年级教研组组长陈村在开学前的一周,带领老师们用油墨印刷了试卷,是语文和算术合并到一起的卷子,分配完座位,赵云老师开始点名,刘浩、文英跟小西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的,石金枝是邻居,七小学过来的还有五年一班和五年三班的几个同学小西都熟悉,当老师点到沈燕燕的名字时,小西的同桌猛地站起来,凳子翘起来,把陆小西弄个趔趄,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沈燕燕低头偷笑着,陆小西挠挠脑袋没出声,把凳子放好坐下,点到陆小西时,他故意用手带了凳子一下,沈燕燕有防备,早站起来躲开,同时站起来两个人,又引来一阵笑声。

    赵云老师在新生入学前也是做足了功课,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学生档案里有作弊的,一年三班62个同学里当过班长和副班长的占了11个,当过班级干部的有一半,整个班级的学生素质都不错,好学生集中到一个班是个好事,可选班干部就得琢磨琢磨了。所以,点到名单上有记号的学生时,她都抬头看一眼。

    点名完毕,下课的钟声也响了,赵云老师嘱咐大家抓紧时间,听敲钟声再敲响后回教室考试,说完拿起点名册转身走了,刚才还静静的教室里马上嘈杂起来。

    考试的铃声响了,围着陆小西的几个同学才恋恋不舍地散开,他的回力鞋连女同学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只是碍于男生女生不说话,远远地议论着,有人打听他在哪里买的,小西歪着脖子回答:“本地没有,是大城市买回来的。”

    考试的内容不难,小西第一个交卷,老师冲他笑笑,告诉他下午上课不要迟到,小西答应了一声推开门跑了出去。出了教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九月的天空,天空仿佛比平时高了许多,瓦蓝瓦蓝的。微微的风吹在脸上柔柔的,杨树梢随着风微微地晃动,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操场上走动的人不多,小西顺着小路往前跑,雪白的回力鞋连成一道白线,跑到校门口,又返身低头跑回来,柔软的鞋底,加上自己美滋滋的感觉,仿佛腾云驾雾一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刚才上学在马路上,不好意思跑起来,这时候,考试的同学出来的不多。

    因为是新生入学考试,考完试就可以回家,小西没有等姐姐,看到刘浩也出来了,两个人就一起出了校门,突然一辆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突突地开过来,小西怕鞋子脏了,躲在刘浩身后,车过去后,刘浩捶了小西一下,小西哈哈大笑,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

    与刘浩分手,小西远远地看到家门口聚着好多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挤进人群,发现悦来客栈门前贴着一张通知,上面写着:随着社会的发展,大型机械越来越多地走进我们的生活,耕地不用牛的时代已经到来,运输靠马车、牛车的日子过去了,取而代之的铁牛、卡车替代了牛马时代,自今日起,悦来车店正式关闭,望广大群众周之。小西离开人群,往院里走去,早知道要黄,前几天去听故事好了。大车店关门,又少了一个玩的地方,小西的心里有些失落。

    刚要推门进屋,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石金枝在朝他摆手,陆小西不知道石金枝喊他干什么,把书包放在仓房前的酱缸边上小跑过去。石金枝见小西过来,低头摆弄着辫子梢儿,小西问:“喊我干啥?”石金枝回答:“帮我个忙,我家的门开不开了。”说着把钥匙递给小西。

    石金枝家的院子门没锁,推门时里面的大黄狗狂叫着冲过来,吓得小西躲在石金枝身后,石金枝叫小西别怕,狗拴着链子的,然后呵斥大黄狗回去,大黄狗见主人过来,夹着尾巴趴在墙根。陆小西把钥匙插进锁头,一下子就开了,小西撇撇嘴,说了一声你真笨。

    石金枝脸一红,急忙解释:“刚才开半天都开不开呢,还是你厉害。”见石金枝夸他厉害,小西蹲下身系鞋带,其实鞋带根本不松,他是叫石金枝看他的新鞋,果然石金枝注意到她的新鞋,连连夸他的回力鞋漂亮。

    送陆小西出门,石金枝问小西:“没看到付姗,你知道她去哪个学校了?”陆小西有些疑惑:“她没跟你说吗?毕业前填写家庭地址,她填上新家的地址,估计去二中念书了。”

    石金枝笑道:“我就知道她跟你好,会告诉你的,她根本没告诉我。”

    陆小西有些不自然,说道:“啥跟我好啊,原来我们在一个班级,是她家搬家前告诉我的,对了,咱们现在的班里有几个你小学同学?”见陆小西问她小学同学,石金枝认真地数了一下,有四个,忽然像醒悟了一样,指着小西笑道:“你故意转移话题。”说完转身跑进院里。

    陆小西挠挠脑袋,自己刚才的小把戏被人家当面揭穿,脸上有些发烧,不禁自言自语:这个鬼丫头其实不笨啊,怎么连锁头都打不开。。。。。。

第五十二章 抉择

    吃过早饭,秦大伟照旧是第一个到队部,这已经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看到赵国祥、张强、高艳春、耿春燕几个知青进门的时候,队长秦大伟面带狐疑地看着这几个知青,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国祥走到他的桌子对面,把手里的牛皮纸信封摔在秦大伟的面前,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强忍着没有发作。秦大伟抖了一下信封,里面掉出豆腐块大小的剪报,秦大伟看到标题:彻底清除王张江姚反党集团余孽。翻过报纸,是一则通讯,标题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全面恢复高考制度,秦大伟不看了,原来是关于高考的一个消息,他明白大家的来意,从抽屉里拿出开会时带回来的两个文件笑着对大家说:“你们是为这个来找我的吧?”

    上周去公社开会,秦大伟是跟会计张惠来一起去的,按照惯例,是秋收工作会议总结,最后公社书记宣读了县里转发的文件《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和公社的《关于切实落实好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返城高考》的文件,两个人回来的路上商量,再等几天宣布文件的事,先把秋收的事忙完,至于叫知青们参加高考,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去考,大学不是谁都能考上的。

    高艳春扫了一眼文件,伸出双手做个停止的动作,长出了一口气说:“大家误会了,以为是队长私自隐藏,不叫我们参加高考,原来是公社的会议都开过了。”耿春燕双手捂着胸凑到秦大伟的身边:“我的心都要出来了,队长你得对我负责。”

    秦大伟掏出烟纸,从烟口袋里捏了一撮旱烟,拿在手里卷了几下,看卷好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烟纸粘好,张强掏出火柴给队长点上。秦大伟吸了几口才发话:正好你们几个来了,回去跟大家说一下,离考试还有两个多月,正式考试在十二月份,明天大家可以来我这里报名,但是,我们要根据大家的实际情况和表现,批准可以参加高考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参加的,参加考试的可以放假,准备参加高考,要是能考出几个大学生,大界村也算是出过人才。见队长发话可以参加考试,大家相视一笑,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

    赵国祥拿回自己的信,左手挠挠头,能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他不好意思地对秦大伟说:“都是我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完给秦大伟深深地鞠躬,秦大伟挥手叫大家散去,脑子里盘算着明天报名的事和名额的问题。

    走出队部的门,迎面碰上薛秋月,张强停下脚步,示意大家先走。看到妇女队长一脸忧伤的样子,高艳春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和景涛的事本来就要瓜熟蒂落,突然来了这么个高考,要是景涛去考大学,她考不上咋办?要是他们都参加高考,考不到一个城市咋办?就算考到一个城市,分配分不到一起,还要过牛郎织女的生活?要是不参加考试,他们是来自一个城市,兴许能少一些麻烦,可看到队长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她悬着的心更加不安,本来跟着大家去找队长,她还怀着侥幸心理,希望这消息不是真的,看着远去的张强和薛秋月两人,她也决定去找景涛谈谈。

    薛秋月故意喊张强往河套方向走,这条路见证了他们许多美好的时光,秋天的风依旧没有降下温度,吹在身上感觉黏黏的,可她的心里开始往外冒凉风。

    听说他们去找队长问高考的消息,她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她比张强大一岁,冒着当老姑娘的风险,她靠着自己的真情打动了张强,张强也答应将来留在大界村当上门女婿,因为有了他的承诺,她才把自己全部交给了这个男人。

    一路沉默,两个人就这么走着,张强伸手拔下一根草,咬在嘴里,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打算回城里参加考试?”问这话时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我想试试,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我这几天就没睡过好觉。”

    “那我怎么办?我没法参加考试,报名也考不上,要是你考上了还可能回来吗”

    见张强不说话,薛秋月停住脚步,找了个干净的塔头坐下来,双眼怔怔地看着升起老高的大半个月亮,她喜欢月亮,喜欢在月下靠着张强的肩膀,喜欢在月光下被张强背着的感觉,可今天的月亮射出的冷光照得她心烦。

    张强蹲下来,伸手握住秋月的手,看到她脸上流下的两行泪,他心如刀绞,本来已经死心塌地,留在这个风情淳朴的山村,留在这个善良的女人身边,前几天他还在计划秋后结婚,不然,秋月肚子里的孩子就被人发现了,可萧晓的一封信,如巨石一样把他击中,他甚至恨萧晓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把他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能爬出来吗?看到她满脸泪水伤心的样子,他笨拙地用满是老茧的手给她擦眼泪,秋月也不拒绝,只是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流。

    天色渐晚,蚊子不合时宜地绕着两人嗡嗡地闹着,秋月伸手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张强忙伸手托起她本来就壮硕的身子。长长地叹口气,秋月仿佛心情好了许多,定定地看着张强说道:“强子,你放心去吧,我会等着你,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会把孩子生下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看张强痛苦的样子,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张强的脸,用低低的声音说:放心,为了孩子,我不会做傻事的。”

    秋月绝望而坚定的眼神,叫张强无地自容,他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叫这个山村姑娘来承担,在这里,她给了他温暖,她给了他关心。单调的生活,他没有觉得乏味,艰苦的劳动,他没有感觉累,因为他的心里充实而快乐。虽然当初是薛秋月主动追求他,但他丝毫不怀疑她的人品,她喜欢他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她从来没提起跟着他去大城市生活的想法,是共同的爱好,是跳动的青春把两个火热的心连在一起。

    往回走了几步,张强拉住秋月,双手环抱着她的腰,忽然想起她的身子,后退一步,两手托着她的圆脸,深情地说:“月月,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等着我,无论是考上还是没考上,大界村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唯一的女人。”薛秋月深深吸口气,刚要开口,张强的嘴已经堵上她要说的话,两个人忘情地吻着,直到薛秋月喘不过气,一把推开他,见张强有些疑惑,薛秋月笑道:“你这是要闷死我啊,好的不学,外国电影里的东西你倒是学的快。”

    人生注定要经历几次风浪,只有在大风大浪里才能茁壮成长。从报名下乡那一刻起,景涛就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

    听到省报刊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他琢磨着县城也快有消息了,他的父母都是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上学的时候他就是班级的学习尖子,他有个习惯,走到哪里都揣着一本书,只要有时间就躲到一边看。身材瘦弱,长脸小眼,还带着一副高度的眼睛,幸好个子高高地,知青们都叫他“眼镜”。因为爱看书的习惯,把他和高艳春连到一起。

    那次是高艳春从家里探亲回来,带回来几本画报和小说,景涛借走了一本《金光大道》,书有些旧,他就找了一张旧画报给包个书皮,铲地的时候,他把衣服和书放到地头,休息的时候,他发现书不见了,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这时候刮起大风,乌云密布,大家都躲到大树下避雨,春天的雨来的快停的也快,雨停的时候,赵大江悄悄告诉他,他的书被藏到拉水的板车下面,他气恼地推了赵大江一个跟头,跑过去找书,虽然包着书皮,还是湿了几页,他后悔把书带出来。还书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当面说,悄悄地写个纸条夹在书里,纸条上的字不多:

    高艳春同志,因为我的疏忽大意,把你的书给弄脏,希望你看在革命友谊的份上,原谅我,我保证下次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作为回报,下次我回家也给你带几本书作为补偿,革命战友景涛。

    粗心的高艳春见景涛还书,顺手放到窗台上,纸条被同屋的谢桂兰发现,兴奋的女知青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景涛从此又多了个绰号“革命战友”,高艳秋本来就对景涛有好感,索性悄悄地与景涛好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时代时机

    开饭时间到了,知青们陆陆续续进食堂吃饭,空旷的食堂开始热闹起来。高艳春没有拿饭盒,往景涛的宿舍走,当高艳春敲窗叫景涛出来时,他正心烦意乱地捧着半本新华字典翻着,身边没有课本,只找到半本别人当废物丢掉的字典,他庆幸跟高艳春的交情只限于拉拉手,有几次好机会,他都解开了高艳春的衣服,最后还是被高艳春给拦住,她说要把纯洁的身子留在新婚之夜,虽然有些不甘心和失落,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他们没有像宋小松和萧晓那样造成后果,可要是提出分手,也真不好开口。

    高艳春是明白人,看景涛手里拿着字典,心里就明白了,她假装高兴地告诉景涛,明天开始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可以回家复习,景涛劝她也一起参加高考,高艳春答应一起报名,就是不知道队长能不能答应。

    有人开始洗饭盒,出来倒水,本来不打算吃饭的高艳春借口饿了,进了食堂,其实是想躲开景涛。景涛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打定主意,走一步算一步,万一考不上就不用提分手了,可要是考上了怎么办?他想不出好办法,索性不去想。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知青们自然是被高考的平地一声雷炸醒,当然也有不想考的,一是当初学习差,没有信心的,二是初中毕业的几个年龄小的,也有几个想蒙混的,借着考试的名义回家休假,可会计张惠来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想着如何处理谢桂兰的亲事。

    背着狗崽子的名声,她不愿意留在家里,当上山下乡的风暴来临时,她还庆幸有个离开家里的机会。离开周围的人,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了,她出来的时候,只求不回去,哪怕是天涯海角。

    好强的一面也有懦弱的一面,当会计张惠来许诺当她的靠山,第一次把手伸向她还瘦弱的身子时,她甚至有一种畅快的心理,她不再是狗崽子,作为女人,还是有人疼的。张惠来给她买了好多吃的穿的,这些也多多少少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同屋的人羡慕她有个干爹。

    张惠来的女人发现自己的男人偷嘴时,也不敢声张,这个女人,悲哀地认为只要男人玩够了,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况且,男人给她的吃穿享受,也叫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离开张惠来,她的日子就会下到地狱一样,她不恨谢桂兰,就算没有谢桂兰,男人要是想学坏,屯子里有上赶着的老娘们,有时候她还会去知青点找谢桂兰回家吃饭,当然,她都是躲出去,为了讨好男人,她认命了,谁叫她生不出孩子来?

    张惠来许诺给谢桂兰找个好人家,嫁妆挑好的买,但是她得定期地回娘家住几天,有几次尽兴之后,她跟张惠来说,就给你当老婆算了,张惠来骂她是傻X,他们相差二十多岁,那么做会被屯里人骂祖宗的。

    天刚亮,睡不着觉折腾半宿的张惠来去找秦大伟,他要先跟队长打招呼,不能放谢桂兰去考试,他已经给她找好婆家,就差下聘礼了,这时候反悔,他这个干爹没法做人,虽然觉得这个理由不算充分,他还是硬着头皮敲门,他不能等谢桂兰报上名,这个姑娘可比他的那个黄脸婆好一百倍,虽然有些贪慕虚荣,一点儿小恩小惠,他还是能舍得的。

    推门进屋,秦大伟还没起来,趴在枕头上抽烟,李香兰一个人在忙活。自从有了女人,秦大伟就掉进了幸福窝,女人什么都不叫他动手,他问为什么不叫他干活,女人说为了给他保留体力,旷了这么多年,他们得抓紧,兴许还能生下个一男半女。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她想方设法地伺候男人,只要有个孩子,她才能彻底放心,假如不能怀上,她也相信,经过她调教过的男人,不会再看上任何女人的,除非那个女人不是屯子里的。

    张惠来把路上想好的理由说完,秦大伟笑了,满口答应,本来有二十五个知青,回去一个萧晓,还剩二十四个人,但他昨天翻出来这些人来时的档案,有一半是初中毕业生,所以他打算挑选八个人参加考试,其余的人还得正常下地干活,知青来的这几年,手里多了二十几号人,干活痛快多了,要不是有公社的文件,这些人都留在大界村他都不反对。

    拐过房山头儿,看到一个背影靠着门坐着,两个人走过去,看到已经睡着了的宋小松,张惠来推推宋小松,宋小松条件反射一样跳起来,使劲眨眨眼,看到是队长和会计两人,用手揉揉鼻子,退到一旁,秦大伟开门,把锁头挂在门鼻子上。

    今天的宋小松跟平时不一样,穿着整齐干净,眼里也看不出疯癫的样子,走进屋里,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队长,我要报名参加考试。”张惠来围着宋小松转了一圈儿,眨巴着眼睛问:“这次报名是参加高考,你真的可以?”宋小松没说话,坚定地点点头。

    陆陆续续地,知青们都过来,大家相拥着进了队部,发现宋小松已经早一步进来了,他半夜时起来,同屋的人以为他是出来撒尿,不知道他是守在队部的门前睡的。女知青们悄悄议论:疯子今天看上去好了,不像每天那样直勾勾地看人,他也要参加高考,看来这高考还能治疗疯病,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宋小松好像听到了,一双眼冷冷看过去,吓得几个人马上停止议论。

    秦大伟清清嗓子,大家安静下来,他拿出抽屉里公社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又掏出卷烟,看大伙看他,就喊宋小松过来念文件,他想试试这个到处唱歌乱跑的娃子是不是真的清醒,一手递给宋小松文件,另一只手拿下耳朵上夹着的卷烟,这次是谢桂兰上前给队长点上烟,他深吸一口,示意开始念文件。

    宋小松拿起文件,流利地念起来,平日里那个疯疯癫癫的人仿佛不是他,转动的眼珠丝毫看不出跟正常人有什么不同,奇迹,真的有奇迹!听说过一夜白头,看到过人受到打击昏死过去,可一夜之间,宋小松变正常了。秦大伟叫他念文件也是带着怀疑的态度,看到他带着表情的朗读,不禁心生感慨:天堂和地狱只是一层纸隔着。

    宋小松读完文件,双手递给队长,然后退后站在人群里。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又叫大家看到了原来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宋小松。这时人群里有人小声提起萧晓,大家都觉得是那个女孩子把宋小松给坑了,宋小松向议论的声音看过去,说话的人马上闭嘴不谈了。

    秦大伟丢掉烟屁股,张惠来递给他倒满水的搪瓷缸子,他喝了几口才说道:“现在开始报名,这次报名有几个原则,一是高中毕业,二是平时表现良好,三是名额是八人,觉得自己能通过的就上前签字,最后由会议决定,通过的名单明天公布。”

    大家相互看着,初中毕业的知道自己不够条件,转身走了,宋小松、张强、景涛、赵国祥和孙长海几个男生写完名字,轮到女生,高艳春把自己和妹妹的名字都写上了,他跟队长说,要是人数多就把妹妹的名字划掉,要是不够就给个机会,耿春燕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手里的笔交给谢桂兰,谢桂兰看看干爹张惠来,干爹示意她不要写名字,犹豫了一下,她咬咬嘴唇,转身走了。

    算上高艳秋,报名参加高考的正好八个人,因为时间不多,报名的人可以不参加劳动,八个年轻人开始进入一场独木桥之战。

第五十四章懵懂青春期

    自从石金枝跟小西分到一个班,她跟小西的接触比过去多了,付姗家没有从大院搬走前,大家在一起玩时都是付姗叫着她,付姗去了二中,石金枝又跟小西分到一个班,这样石金枝兴奋了好几天,小西聪明干净学习好,女同学私底下都说他好话,但这些陆小西不知道。石金枝的个子比小西高半头,原来给小西当“新娘”的时候跟小西差不多高,现在差不多跟小西的姐姐小南一样高了。

    刚吃过晚饭,石金枝推门来找小西,原来是下午放学的时候她的语文作业本忘记带回来,落在书桌里,明天是星期天,没法写作业,得去学校拿回作业本。小西妈摸着石金枝的脸蛋夸奖:“喝羊奶就是好,小脸蛋白白胖胖的,将来准是个大美人。“金枝呲牙笑了一下对小西妈说:“婶,我家是回民,吃肉少,妈妈就养了两只羊,天天喝羊奶的。”说完又伸伸舌头,跟小西妈妈告别,拉了一把小西,推门出来。

    听金枝说要去学校拿语文作业本,小西要回去穿衣服,金枝喊:“快点儿吧,跑着去就不冷了,一会儿天黑了”,小西头也不回地答道:“班级钥匙在上衣兜里。”话音没落,人早没影了。

    从北向南走的人没几个,从南向北走的人不少,因为天将傍晚,进城的人少,都是下班回家的人。陆小西和石金枝走几步跑几步,同行的人接连被他们超过,陆小西觉得好玩儿,不断地催石金枝快点儿,到教室门口时,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陆小西把钥匙递给石金枝,叫她自己去教室,石金枝犹豫一下,牵了一下小西的衣襟,小西一笑,知道她是怕黑,晚上的走廊里黑乎乎地,走在地板上,空空的响声回音很大。陆小西没有点灯,他知道石金枝的座位,摸黑走进教室,找到书桌堂里的作业本,出门时,故意咳嗽一声,吓得石金枝急忙抓住他的手。

    走出教室,操场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太阳已经落山,傍晚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云彩,深蓝深蓝的,小西来了精神头儿,要去玩几下双杠,这几天小西迷上了这东西,下课的十分钟,也要跑过来,铃声响了才往教室跑。石金枝见小西已经跑过去,也跟了过来,白天单双杠都是男同学的天下,这时没人玩,她也不示弱地过来要跟小西比赛。

    小西伸腿盘着横杠,两只胳膊一撑上了双杠,见对面的石金枝双手把着杠子,轻轻一跳就上来了,双手支着身体,上上下下做了几下,才坐在横杠上斜眼看着小西,小西也学着做了两下,可惜胳膊支撑不住,只得跳下地来,见小西有些狼狈,石金枝哈哈大笑:“你忘了我可是标枪运动员出身,你的力气还没有我大呢。”

    小西不服气,跑到另一个双杠前,也学着金枝的样子,双手握着杠子一跳,两腿搭在横杠上。第一次这样跳上来,小西有些兴奋,双腿跨着杠,两手使劲,小猴子一样灵巧地爬到另一端。金枝也学小西的样子,速度比小西还快,小西爬了六次,金枝已经到第九次了,小西喘着粗气停下来,见金枝也两腿盘着立柱,嘴里啊了两声,像是要掉下来似的,小西赶忙下双杠过来伸手扶她,金枝摆摆手,红着脸喊别动,她有点儿迷糊,见金枝没事,小西又去爬杆,白天都是高年级的同学在这里玩,新来的学生是没有机会的。

    小西伸手使劲儿拍拍柱子,柱子发出响声,是空管子,管子没有刷漆;两根粗管子中间焊了一个横管子,像足球门一样,管子上面焊着两个圆圈儿,圆圈儿连着两根用手能握住的铁杆儿,铁杆儿下面埋在地下。见旁边的大学生双手轮换着,脚都不用,灵巧地爬上了最高处,然后两腿一夹,瞬间就滑到了地面。小西的手没劲儿,只好手脚并用,费了半天劲儿才爬到了顶端,他双腿夹着铁杆儿,挥手喊金枝也过来,忽然觉得双腿有些发麻,小JJ酸酸地,他怕掉下来,紧紧夹着铁杆儿,他急忙滑下来,额头上、鼻尖上的汗都出来了。

    金枝过来,见小西面色有些发白,嘲笑他胆小,脱掉外面的红色灯芯绒上衣,递给小西,往手心上吐了两下,麻利地爬了上去,爬到顶端,也学着小西,两腿夹住铁杆儿,挥手喊小西,小西喘了口粗气,手上的衣服有一股好闻的奶味儿,他吸一下鼻子,叫金枝下来,金枝顺着铁杆,一下一下地往下滑,到了地上还双眼紧闭,小西哈哈大笑,刚才被金枝嘲笑时的狼狈劲儿一扫而光。

    天黑下来,金枝叫小西等她,她要去一趟厕所,刚才的一阵剧烈运动,身上热热地,脸上发烫,见周围没人,她趴着小西的耳朵悄悄地说:“我刚才好像尿裤子了,你别跟着。”小西也要去,他大咧咧地脱掉上衣,露出里面的长袖海军衫,对金枝说:“我刚才爬杆儿好像也尿裤子了。”话刚出口,觉得不对劲儿,看石金枝已经跑进女厕所了。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跑进了男厕所。

    两个人刚走出校园的大门,停电了,路上黑漆漆的,污浊的空气中夹杂着煤烟子、柴草的烟和马车走过留下的马粪的味道,手扶拖拉机的灯光忽明忽暗;金枝悄悄地拉上小西的手,她从来没在晚上出来,妈妈像老母鸡一样的看着她,天一黑,就不许她出门。无论冬夏,今晚是因为没有作业本,加上她说跟陆小西一起,妈妈才放她出来。金枝的手温热,叫小西想起了付姗,付姗的手柔弱无骨,还凉凉的,金枝的手不一样,粗壮有力,抓得他几次想甩掉,看金枝害怕的样子又不忍心,都是自己张罗玩儿一会儿,不然早到家了。

    每次晚上回来走到家门口,小西都能看到悦来客栈看门的小屋里亮着煤油灯,今天却是黑黑的没有一丝光,小西想起来,大车店已经关门不干了。走到客栈木门前,小西该往南走,金枝该往北走,这时金枝妈走了过来,见女儿和小西一起回来,嘟囔了一句,拉着金枝的手走了,小西摸黑拉开外屋门,迎头看到妈妈划亮手里的一根火柴举着,他伸手拉了一下妈妈的衣襟,妈妈低下头,把耳朵贴着小西的嘴,小西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妈,我刚才在学校玩爬杆儿,好像尿了,还黏黏的。”小西妈拉开他裤子的松紧带,另一只手伸进裤衩里摸了一下,拍了小西的头一下,说了声:“没事,脱下来一会儿给你洗洗。”

    脱掉衣服,小西把裤衩丢给妈妈就想上炕,被妈妈拉住:“等一会儿,洗洗在上炕。”小西妈点着蜡头儿,放在凳子上,拿起暖壶往洗脸盆倒一些热水,用手试试,转身去外屋舀了半瓢凉水,才把小西拉过来面对面站着用手撩水,然后蹲下伸手帮小西洗。

    陆小西上炕钻进被窝,感觉身上暖和一些,妈妈吹灭蜡头,不好闻的蜡油子的味道让陆小西蒙上被子,姐姐小南嘀咕了一句,翻身把后背冲着小西,小西知道是把姐姐吵醒了,屏住呼吸,不敢在惊动姐姐,刚才在学校,连跑带玩,这时候才觉得有些累,盯着窗帘透过来外面老杨树摇晃的树枝影子,一会儿工夫睡意上来,打了两个哈欠,沉沉睡去。

    早晨起来,妈妈做的是用头一天晚上剩的大碴子,加上土豆块儿炖在一起的“合合饭”(读音huohuo饭),从小西记事时这种饭就没断过,剩饭剩菜怕坏了,就合到一起煮,七十年代,无论家里穷富,都吃过这种饭。小南吃了小半碗饭,就催着小西一起上学,嘴上催着,眼睛却不正眼看他,小西跳下炕,提着书包随小南出了家门。

    仿佛一夜间,杨树的叶子黄了,微风吹过,树叶子随风落下。因为出来的早,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小西边走边捡路边的杨树叶,专门捡那种叶大梗粗的,秋风起,黄叶落,正是小伙伴们玩“勒马”的时候。“勒马”用的东西就是杨树梗,这树梗也叫“马”,为了能赢对手,都是准备好多树梗的,玩之前需要做准备,捡回来的树叶得找地方晒着,等数梗有点儿发黑,水份没了,再把叶子撸掉,光剩下梗,有时候着急玩儿,也把树梗放到鞋里,用脚踩着,这样树梗的水份就没的快,玩的时候是没人注意脚臭味的,这个游戏是两个人玩,大多数都是男孩子找男孩子,女孩子找女孩子。

    玩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或者坐着,手里拿一根树梗,把自己的树梗绕放在对方树梗的后面,重叠成“十”字形,套在一起,当两个人一起说开始后,两个人就使足力气,把树梗使劲儿往自己这边拉,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对方的树梗“勒折”。小西曾偷着拿过哥哥藏着的“马”,被哥哥告状,结果爸爸把小东骂了一顿,说他不带弟弟玩,后来小西送给哥哥几张好看的糖纸,小东才饶了他。

    快到校门口,石金枝赶上来对小西说:“咱们院里的“刘挑水”死了你知道吗?”小西头也不回地回道:“知道,听说是打针给打死的,青霉素过敏。”接着又说:“别跟着我,叫同学看见该笑话我了。”

    石金枝一脸的委屈,有心想不再理陆小西,可心里马上又原谅了他,住在一个大院,她早就关注过陆小西,总能想起过家家的游戏,但是因为付姗的原因,她只能默默地看着,现在付姗搬家又转学,她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几天前,她为了引起陆小西的注意,故意叫他帮忙开锁,陆小西帮她打开锁头就走,根本没有想跟她多说话的意思,当她半真半假地提起付姗,她发现陆小西脸红了。刚才陆小西叫她别跟着,怕同学说闲话,自己真得注意,反正有时间,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是有机会的。这个家伙脾气古怪,昨天在一起还玩儿的挺高兴,今天说翻脸就翻脸。

第五十五章土广播

    好动是男孩子的天性,陆小西家里的闹钟被他拆卸过无数次,定好时间,等着铃声响起,铃声响的时候,是他最自豪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孩子,只有他能弄出响声。星期一中午放学到家,看到爸爸手里拿着个旧电话在拆卸,拆东西是他最喜欢的,可爸爸把话筒的耳机子卸下来后剩下的东西也没啥可拆的。

    陆小西过去拆过耳机子,里面有吸铁石,能把铁钉子吸起来,哥哥小东教过他玩儿吸铁石,两个吸铁石相对,能吸到一起叫同性相吸,把吸铁石翻过来,中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用力也贴不到一起,叫异性排斥。但这次爸爸没有把吸铁石拿出来,而是把耳机子两头都接上了铜线。陆小西问爸爸做什么,陆伟民笑笑没说话,指指墙上,小西看到有一根铁丝从窗外穿进来,缠在门边的一颗钉子上,门框下面的地面上,一个炉钩子钉进了土里,只露出个把手,陆伟民把手里的耳机子用铜线连着,一头接上钉子上的铁线,一头搭上炉钩子的把手,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是每天中午都有的朝鲜语广播,小西兴奋地喊出声来:“爸爸太棒了,是广播。”

    陆伟民笑了笑,把铜线绕了两圈,固定好,拍拍手对小西说:“我们今天开始能听中午的长篇小说了。”觉得喇叭发出的声音效果不好,陆伟民撩开桌子下面的布帘,翻出个铁的圆罐头盒子,在盒子的底上钉了几个眼儿,扣在喇叭上,喇叭传出的声音好听了许多,见到效果,陆伟民拿下罐头盒子,在边上又钉个眼儿,用绳子系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钉子上,这时候的朝鲜语广播已经结束了,喇叭里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爷俩兴奋地说笑着,小西妈走了进来,对丈夫说,能听广播是好事,要是不想听了可咋办?总不能晚上也放着广播吧?陆伟民拍了一下大腿,找出钳子,找到大约伸手能够到的位置,把铜线掐断,声音没了,他把断了的地方做了个弯钩,下面的线短了连不上,就把炉钩子把手上缠的多余的铜线放了一圈儿,断头的地方也做了个弯钩,两个钩搭上,嘹亮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小西看出门道,找个小钉子递给爸爸,指指门框,爸爸会意,在两个钩子的地方钉上个小钉子,这样,断开广播,下面的线就可以挂在小钉子上了。

    家里多了个小广播,热闹了许多,邻居们也过来瞧新鲜,夸陆伟民手巧,都琢磨着去单位找破的电话机。家里有个动静,原本寂寞的生活,仿佛充实了许多,小西妈搬出凳子,招呼站在门口的邻居坐。十二点半,刘兰芳讲的岳飞传开始了,小西想听一会再走,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小西只好背上书包走出了家门,马路上,电线杆子下面,聚着好多人,都是在听岳飞传,因为大喇叭在电线杆子上面,大喇叭的声音最清楚,离大喇叭远了,声音就断断续续的了。

    小西进入教室的时候,赵云老师紧跟着进来,她伸手点了前排的五个同学,跟她去办公室取书,小西瞄了一下同桌,见沈燕燕也在看他,忙低下头,假装掏文具盒,上午的事小西吃个暗亏,总想找回来,见沈燕燕防着他,也就打消了念头。

    放下书,五个人回到自己的座位,老师叫两个同学上前面,一个叫王志,一个叫滕芳,小西认识王志,是七小学五年四班的班长,藤芳是别的学校来的,过去没见过。赵云老师清清嗓子,大家安静下来,她用手拍拍桌上的考试卷子,然后说道:“上午的考试卷子已经打完分数,下课后大家可以拿回去,根据大家的档案,参考上午的考试,选出我们班的两位班长,就是前面这两位,藤芳任班长,王志任副班长,下面由两位班长把书发给大家,大家鼓掌欢迎!”

    站在前面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因为没有准备,显得有些局促,藤芳个子高,能看到她的脖子都红了。陆小西鼓掌的同时有些落寞,本来以为自己能当上班长的,当藤芳把语文上下册递给他时,他站起来接过书,藤芳抿嘴一笑,露出两颗酒窝,小西的个子刚到人家的鼻子尖,刚好看到她的舌头舔着上嘴唇的样子。

    发完书,赵云老师公布班委会人员名单,当听到陆小西任学习委员,刘浩任体育委员的时候,小西回头看了看最后一排的刘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其他人任什么职务他基本没去注意,当听到同桌沈燕燕被任命语文课代表时,小西不服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说看谁的语文学得好,沈燕燕仿佛能读懂他的眼神,眼睛一闭一睁,斜了小西一下。

    初中一年级的教室是西厢房,下午的阳光照射进来,教室里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玻璃,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下午四节课,分别是数学、地理、历史,自习,数学老师是个男老师,声音洪亮,络腮胡子,带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地理老师也是个男的,个子高高瘦如麻杆,眯着的双眼给人睡不醒的感觉;历史老师是个女老师,年轻漂亮,只是个子小小的,小巧玲珑的样子。自习课没有老师来,憋了一下午的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只是不敢大声说话。

    小西顾自写自己的作业,没有参与别人的谈论,新的班级,他这个学习委员得搞好自己的学习,不然就丢脸了,好强好胜,不堪落后,在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基本上是前三名,当写完全部的作业,他悄悄地看同桌的沈燕燕,看到沈燕燕书写娟秀的小字,改变了小西瞧不起她的看法,老师选她当课代表,果然是慧眼识珠,小西暗暗下决心,把自己的字也练成沈燕燕那样,甚至超过她。

    下课了,随着人流,小西跟着刘浩一起走,刘浩人高马大,小西也乐意跟着他,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他,刘浩也乐意跟小西在一起,小西学习好,加上在小学的时候,小西提名叫他当班长的事,他也很感激。快到路口分手的时候,身后有人喊陆小西,小西站住,回头一看是爸爸的战友齐娃齐叔叔,一辆装满了甜菜的手扶拖拉机停在路边,小西跑过去,齐叔叔递给小西两个甜菜疙瘩,也拿了两个给刘浩,刘浩有些不好意思,小西接过来塞到他的手里,齐娃摸摸小西的头,笑着说:放假去我们屯子玩吧,二燕三燕总叨咕你呢,冬天农闲了,我带你去套兔子,小西高兴地答应,一颗心盼着冬天早点儿来,脑海里,已经闪着大界村的影子了。

    见小西手里拿着东西,小西妈以为是小西拿别人的东西,严肃地问他是从哪儿拿的,听说是齐娃叔叔给的才接过来,脸上恢复了笑容,他答应晚上给小西呼土豆、甜菜片,去年小西吃过一次呼甜菜,是在门前路过的马车上拿的,回到家,小西挨了爸爸一顿打,后来小西妈讲情才没有被爸爸给丢掉,晚上吃饭的时候,姐姐多给小西一个沾着糖稀的土豆。

    五点半,小广播准时响了,悠扬的音乐声,是序曲,然后开始播报新闻,四家的主妇们早已生火做饭,随着炊烟,热气充满了整个屋子,看不清人脸,只看到模糊的身影,小西把回力鞋脱下,换上原来的胶鞋,帮妈妈拉风匣,虽然县城通电了,但每天晚上总要停一次电,甚至有停两三次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

    四户人家一起做饭,加上拉风匣的孩子们,公共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陆小西没有听大人谈论什么,使劲地拉着,灶坑里的火苗冲起老高,锅盖四周开始热气腾腾,他贪婪地嗅着锅里飘出来的甜味儿,甜甜的热气弥漫在主妇们大声的说笑声中。。。。。。

第五十六章 村姑二燕

    夏末秋初,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花红柳绿姹紫嫣红。赶上学校放假三天,陆小西想起齐爷爷的瓜地了,陆伟民知道小西喜欢去大界村,就去悦来车店看看有没有下午去大界村方向的马车,因为手扶拖拉机的出现,越来越多的生产队都买了手扶拖拉机代替牛车马车,悦来车店已经传出要关门的消息,由于住店的人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马车,陆伟民给“掌包的”递上一盒大前门烟,“掌包的”眉开眼笑地答应,一定把孩子送到齐娃的手里,巧的是虽然不在一个生产队,但他认识齐娃。

    刚到屯子东,陆小西在马车上站起来,往瓜地方向瞭望,远远地看到二燕跟一个男孩子在路边追蝴蝶,二燕看到陆小西站在马车上,丢下弟弟跑了过来,车老板看到有认识的人喊车上的男孩儿,把车停下。陆小西跳下车,车老板子调过马车,吆喝着走了。二燕跟小西最好,见他穿着长袖海军衫,额头见汗,顺手给小西擦了擦,小西躲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高出小西一头的二燕见小西生分的样子,伸手揪住小西的耳朵说道:你还敢躲?躲了和尚躲不了庙,她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顺嘴说了,咧着嘴大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弟弟栓子被姐姐丢在地里,半天才跑过来,看见小西哥,憨厚地笑了笑,虽然八岁了,长得瘦瘦的,妈妈舍不得他,所以还没有上学。

    炊烟升起,太阳还没落山,天边与地平线被火烧云映照得通红通红的一片,天仿佛高了许多,蔚蓝而洁净。热浪虽然不像白天那样凶猛,可热风吹在身上,还是感觉黏黏的。陆小西把海魂衫脱掉,用手攥着,光着膀子在青年点儿前面的草甸子里东一下西一下地追着蝴蝶,惹得二燕笑得花枝乱颤。离开县城,到了乡下,他如鱼入大海一样。草甸子的清香、小鸟的欢叫、四处蹦着的蚂蚱、飞几步就停下来的蜻蜓,无不吸引着他,碰到“二棉裤”放猪,他也感兴趣地跑过去,拿过鞭子甩了几下,可惜没有车老板甩的响,二棉裤躺在草地上迷糊着,看到二燕带着陆小西这个城里的孩子到甸子来,嬉笑着逗二燕,二燕气恼地拿猪撒气,连着踢了好几头猪,小猪被她踢一下就跑老远,大猪只是哼哼两声。

    太阳落山,“二棉裤”把鞭子甩得啪啪响,牛皮鞭梢花了他两毛钱,平时他不会使劲甩鞭子,看到二燕跟小西在身边,为了显摆一下,使足了劲儿甩鞭子吆喝着把猪群往回赶,夏天的时候,他从来不穿衣服,上身晒得黑黑的,二棉裤最大的爱好是哼几句小曲,可惜总是那几句,空旷的甸子里,他的沙哑的声音时大时小:提起那宋老三哪,俩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没有儿呀,生个女儿赛婵娟。大姑娘一十八岁呀,乳名叫那宋大莲。。。。。。

    由于小西的到来,齐娃家比平时热闹许多,大华抱着两岁的儿子送来一个大西瓜,大燕赶忙接过西瓜,三燕伸手抱过孩子。小西跟大华姐打过招呼后来到院子里,喊二燕用葫芦瓢舀水给他冲脑袋,三姐妹里,小西还是喜欢跟二燕玩儿,大燕稳重话少,三燕娇气事多。齐老汉最近身子不好,病歪歪地,瓜地就交给大华跟柱子照看。

    巧珍婶给小西用猪油炖了一锅豆角,还特意炒了一盘鸡蛋,大华拿来的西瓜也切开,齐娃去园地摘了几根黄瓜,薅了一把小葱,又去酱缸舀了半碗黄黄的大酱,小西觉得巧珍婶做的饭菜比妈妈做的好吃,连着吃了两张发面饼,还想伸手去拿第三个,二燕偷偷踢了他一下,叫他别吃太饱,晚上去瓜地吃瓜。

    十五的月光照射着绿油油的原野,往远处望黑黢黢地,而近处的光仿佛带着紫色,二燕哼着歌在前面带路,陆小西在后面紧跟着,陆小西曾经在作文里描写过这片瓜地,也许是从小在这里住过的关系,他每年都会来一两次,或者冬天,或者夏天,有时候冬夏都来,大界村对他的吸引力,甚至比家里都大。从齐叔叔家出来,穿上来时妈妈给他带的白背心,身上的长袖海军衫被大燕给洗了。陆小西蹲在院子里逗大黄,大黄是条老狗,虽然陆小西长时间不来,它还能认出他。

    二燕在四十五团的中心校念完初中,就不打算去念书了,她想帮妈妈照顾家,大燕姐也是初中毕业就下来的,现在已经能挣工分,二燕去过青年点儿,最小的高艳秋当年来到大界村时十六岁,个子也就有她现在这么高,虽然她才十三岁。

    二燕和小西来到瓜窝棚时,柱子刚摘完瓜,头上还冒着热气,拿着蒲扇在扇风,见二燕和小西来了,转身找了两个熟透的香瓜,桶里没水,他伸手摘了几片瓜叶子,擦干净后递给两人,小西晚上吃得太多,拿在手里没吃,二燕不客气地用拳头砸开香瓜,往窝棚边上的小缸里甩香瓜籽,瓜子晒干后选大粒的,明年当种子。晚饭二燕只吃了半张饼,就等着和陆小西一起来瓜地,平时爷爷看着的时候,很少给她们摘瓜吃,爷爷“仔细”,等香瓜长够个了才能摘给她们吃,每年瓜地的香瓜卖的不多,大部分都是跟附近的村里人换米和面,齐老头人缘好,外村的人也都跑来换瓜吃。

    柱子已经半月没回家住,心里早痒痒的,见二燕和小西来,就商量两个人帮他看着,他明早过来,小西觉得住在野外很好玩儿,就答应下来,二燕没办法,嘱咐柱子去她家跟妈妈说一声,晚上她和小西住瓜窝棚里。

    柱子走了,二燕像解放了一样脱下粉布衫,碎花的背心被撑得鼓鼓地,她没有大华的个子高,发育却不比大华晚,见小西盯着她看,二燕扭了一下身子,抢过小西手里的香瓜,用窝棚边上插着的镰刀切开,一半递给小西,一半拿在手里。

    月亮升起老高,蚊子也趁虚而入,远处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陆小西就喜欢这种环境,比城里的夜晚好多了,在城里,黑天后就只能各回各家,而且几乎每天都会停电,停电的晚上漆黑一片,唯一的好处是每天能睡十个小时以上。

    为了熏走讨厌的蚊子,二燕找了一把蒿子点着,甜甜的烟味儿四处飘散着。小西学二燕的样子,把香瓜籽甩进缸里,半个瓜几口就吃下去,二燕刮了一下小西的鼻子,把手里的半个香瓜也递给他。

    领着小西玩了一下午,二燕有些困意,把木板搭的床上的被子铺好,准备睡觉,去年冬天小西来大界村住过几天,都是二燕挨着小西一起睡,一年过去,小西的变化不大,个子也没长高,二燕的身子却明显地发育成熟,她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她有过憧憬,想象着自己未来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从小到大,爸爸是她亲密接触的唯一的男人,陆小西成了第二个,虽然他小小的个子,还不算男人。

    挂上麻袋片做成的帘子,窝棚里黑下来,二燕帮小西脱掉裤子,叫他睡在里面,自己出来围着瓜地转了一圈儿,每天晚上爷爷都是临睡前四处看看,防止有人偷瓜。从外面回来,陆小西已经睡着,本来瓜窝棚里只有一个枕头,二燕把小西往里面推推,露出半个枕头,贴着小西滑溜溜的身子躺下去,见陆小西仰面朝天一动不动,二燕放心地撩起背心,放出紧勒着的胸,在家里有爸爸,她不能太暴露,面对这个睡去的小男人,她怀春的心紧跳了几下。

    男人?身边这个小男孩过几年就是男人,小西干净可爱,二燕从小就喜欢他,可想不出他变成男人的样子,出于好奇,她悄悄拉下小西的裤衩,也许是憋尿的关系,吓了她一跳,赶忙给他提上,幸好黑夜里看不到她发烧的脸。。。。。。

    报名参加高考的几个人,享受在青年点学习的待遇,整个秋收,他们几个都猫在屋里学习,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为了跳出农村,他们把睡觉的时间也减半,三个月下来,几个人都带上浓浓的黑眼圈儿,有人给他们起个名字,叫熊猫小队。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也就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日,秦大伟带队,用拖拉机把报名的八个人送到县里,跟全国五百七十万人一起走进了考场,后来录取的结果皆大欢喜,除了陪着姐姐的高艳秋没有被录取,四个人考上了大专,三个人考上了中专,大界村受到县委的表扬。

第五十七章多事之秋

    今年的这个季节不同寻常,秋天仿佛变了一张脸,一付阴沉昏暗的样子。陆伟民一直是郁郁寡欢,年初的一月八日,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存辞,作为文化局,全县纪念缅怀周总理的活动都由他们组织,连日疲劳的工作造成心脏不舒服,他去中医院找了个大夫,喝了几副汤药,总算好些。天降陨石,国家动荡,每个人都活在惴惴不安中,陆伟民每天都是竖着领子,急匆匆地上班、下班,他觉得死亡的气息一直在天空中,厄运像跟他做对一样,先是淑华的跳车意外之死,接着是大姐女儿春兰服毒自杀、齐娃老爹齐老头的病故,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常常在黑夜里面对天空祷告,偶尔看到天空中有流星飞过,他都是捂紧心口,希望别再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希望今年的黄历早点儿翻过去。

    中药调理,加上小西妈从石金枝家连续打了半个月羊奶,陆伟民的身体总算恢复过来,中午刚吃过饭,付明生推门进来,约他一起吃晚饭,说是调到市里工作的表姐李凤回来了,付明生打算给表姐一家人接风,陆伟民想起来,李凤曾经帮助过自己,这顿饭得自己请,就满口答应下来。

    晚饭照例安排在宴宾楼,陆伟民提前半小时到达,点好酒水和宴宾楼的几道拿手菜,这时付明生和萧瑰到了,跟陆伟民客套了几句,陆伟民告诉付明生这顿饭由他请,付明生笑了一下,也不说谁请的事,进了房间。

    几个人陆续到来,付明生安排大家落座,陆伟民认识李凤,上前跟李凤打招呼,自从离开评剧团,李凤是第一次回来,看上去比过去更加丰满,在县里见不到的米色呢子大衣,裹着细长的腰身,气质就是跟住在县城里的女人不一样。

    李凤把丈夫邵伟达介绍给大家,然后介绍身边的张梅,当上主任的张梅约好今天给李凤接风,叫付明生抢了先,李凤的时间紧,索性把张梅约过来一起吃饭。陆伟民不熟悉张梅,见这个女人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早已心生好感,张梅听说他就是陆伟民,站起来跟李凤耳语了几句,李凤笑着点头,然后对陆伟民说:张梅是评剧团的主任,虽然你们不认识,但张梅可是帮过你的。见陆伟民一副不解的样子,李凤就把那次请宋大新的事说了一遍,当时介绍张梅是陆伟民的亲属,陆伟民才恍然大悟,连着说了几句谢谢。

    李凤、邵伟达、付明生、萧瑰、张梅、陆伟民,六个人围坐,陆伟民左手是李凤,右边是张梅,不禁有些局促,付明生给大家一一倒酒,轮到给陆伟民倒酒时,低语了几句,陆伟民笑了,表情自然了许多。因为是付明生宴请李凤,无形中变成了一种家宴,付明生首先跟表姐和表姐夫碰杯,其他人也都随着喝了下去,萧瑰没动酒杯,只是端起水抿了一口,这种场合她没参加过,加上酒量不行,大家也不攀她。张梅跟陆伟民碰了一下酒杯,陆伟民连连说感谢的话,还埋怨付明生没有告诉他当初的情况,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陆伟民给李凤邵伟达敬酒,张梅跟邵伟达很熟悉,早已单独喝了起来,邵伟达是海量,来者不拒,张梅是豪爽的女子,自然也是杯满酒干,几杯酒下肚,桌上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李凤跟付明生夫妇聊一些家事,陆伟民则加入张梅和邵伟达的斗酒队伍。

    外面的路灯亮了,天黑下来,李凤起身告辞,晚上要去妈妈家住,张梅意犹未尽,与邵伟达相约明晚继续,结账时,陆伟民的手被张梅抓住,她吩咐服务员记在宋大新的账上,服务员认识张梅,打过招呼,熟练地记账,陆伟民的手一直抓在张梅的手里,无意中蹭到了张梅丰满的腰身,陆伟民喝过酒的脸看不出脸红,心跳却是急剧加速,刹那间不知道是把手拿回来还是不拿回来。

    陆伟民的酒量跟张梅比只能算小巫见大巫,走路都有些踉跄,但因为账单被张梅揽过去,要是就地走开,面子上也过不去,就提出送张梅回家,张梅也是一点儿不客套,很自然地伸手把住陆伟民的胳膊,挥手跟李凤道别后,转身向东,李凤妈妈家在县城南,张梅家在县城东。

    冬天的夜晚,路上本来人就不多,偶尔有半大孩子跑过去。说是送张梅回家,其实是张梅架着陆伟民走路,陆伟民心里清醒,还有一丝的兴奋,但脚不听使唤,索性由张梅搀扶着,女人身上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手也揽上了张梅的肩。

    酒精的作用,加上搀扶陆伟民,张梅的头上已经能看到热气,走到家门口,陆伟民靠着她的身子,眼睛闭着不说话,张梅知道这个男人是酒劲上来了,只好扶他进门,点灯,拉过一床被子,盖在炕头的陆伟民身上,陆伟民嘴里含糊地说了几句,倒头睡去。张梅取柴火点着炉子,铁炉子是李贵找人给做的。一会儿工夫,炉子烧红了,她找出水壶灌满水,把水烧上后,才脱下衣服,露出里面红色的棉袄。

    屋里渐渐热了,她感到口渴,也不等水烧开,去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几口喝光。炉子上的水烧开了,从水壶嘴儿里冒出来,炉盖子遇到冒出来的水,发出滋滋的声音。张梅有一套紫砂壶茶具,平时很少拿出来,今晚陆伟民来,她特地拿出来,沏好茶,倒上一杯,她知道陆伟民醒来肯定口渴的。

    独自生活的张梅,是个高傲的人,虽然为了目的有时候会不择手段,但普通男人在她的眼里是没有位置的,评剧团那个小生赵猛只是她的一个盾牌,用过后早丢到一边,高不成低不就,看上眼的男人都有家室,毛头小子她觉得没兴趣,索性封闭自己的感情,遇到合适的机会,她也会放浪一次,过后绝不纠缠。得过便宜的男人再来找她时,她提出马上结婚的要求,那些露水男人们一溜小跑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陆伟民醒来时,屋里的灯亮着,身旁合衣睡着张梅,他的酒一下子醒了,起身坐起来,看到旁边的茶壶和倒满水的杯子,不禁暗暗称赞这个女人的细心,端起旁边的水杯,一扬脖灌下去,感觉不解渴,又倒上一杯,这时张梅醒了,见他喝水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这动作和喝酒一样。陆伟民有些尴尬,刚才躺下就睡着了,此时喝水的样子又被张梅看到。

    张梅没有动,身上盖着的衣服被她掀开,她故意夸张地深呼吸。她喜欢陆伟民这样的男人,有文采、儒雅、刚才贴着陆伟民走路,他身上的味道叫她一路兴奋,有人说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最明显表现就是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但是面对陆伟民,她不能像对别的男人一样,她不能主动,那样会被他看不起,对这样的男人得欲擒故纵。

    陆伟民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个女人目光里的含义,他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渐渐地清醒过来,张梅迷离的眼神在灯光下十分迷人,他想伸出手去,但举在空中的手仿佛遇到强大的阻力,犹豫中手还是放在自己的头上,陆伟民决定必须马上走,再留下去自己的脚可能拔不出来。为了缓和尴尬,他转身找来一个杯子,给张梅倒上水递过去,张梅俏皮地笑了一下,坐起来,接过陆伟民递来的水杯,仰脖喝到一半,想起这是刚才陆伟民喝水的动作,一下子笑出来,嘴里的水喷到陆伟民的身上。张梅急忙下炕,拿过手巾给陆伟民擦身上的水,慌乱中,炕上的水杯也被碰倒,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陆伟民两手合十说了一句:“感谢你过去的帮助和今天的照顾,走了,有机会再见。”话音未落,转身已经走了,张梅紧跟着出来,男人的步伐大步流星,稳健而坚定。转身回来,张梅拉过还存着男人气味的被子,轻轻叹息一声:这个男人还挺男人的。。。。。。

第五十八章猩红热也能死人?

    春天说来就来,刮了几次大风,整个冬天积攒下来的雪融化了大部分,向阳坡,早有小草的绿芽顶着残雪冒出来,但风刮在脸上,还是感觉有些冷。

    开学第一周,小西的心思还没收回来,他的寒假生活,可以用丰富多彩来形容,开学前两天,总算把寒假作业写完,姐姐说他是个野孩子,就乐意去外面疯,小西从来不跟姐姐顶嘴,他觉得除了妈妈,姐姐最好,她甚至想过,将来找一个像姐姐一样的姑娘当老婆。

    上午的四节课,他听得晕晕乎乎,仿佛生病了一样,刘浩见他走路慢悠悠的样子,丢下他跟别的同学走了,看着身边快步走过的同学,他也不急,学校到家的距离不远,就算慢走也不会超半个小时。

    过马路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原来是搬走的邻居付宇,付宇是付姗的姐姐。他虽然认识付宇,但平时见面基本不说话。付宇递给他一个叠着的纸条,声音有些沙哑,低声说了一句:“这是我家姗姗留给你的。”付宇没多说话,转身走了。陆小西有些诧异,见付宇走远了,才收回目光。

    打开纸条,看到第一句话,陆小西愣住了,他不敢相信,他用力眨眨眼,手有些抖,重新往下看:

    陆小西,见到姐姐送给你的这张纸条,我已经离开你们了。

    莫名其妙地发烧,开始以为是感冒,后来嗓子痒,再后来说不出话,有几次感觉看到妈妈了。因为不能上学,躺在炕上,我开始回忆跟你一起玩儿的日子,过家家、冻冰灯、采榆树雀儿、玩双杠、好像每次都有你,上学的时候,我悄悄地跟在你后面,放学的时候,我也跟在你的身后,好像每天见到你就高兴,我怕别人笑话我,不敢说出来,如果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小西,我喜欢你。

    要是不生病,这句话我也不会说出来,我会藏在心里,等我们长大了再说,我喜欢花,喜欢蒲公英,喜欢开花的时候,喜欢随风飘舞的时候,蒲公英有顽强的生命力,它能飘洋过海无拘无束,蒲公英适合任何土壤,就像我。

    我今年十二岁,正是花样年华,我有好多好多理想,我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可我没机会了,也许是老天怕我妈妈孤独,叫我去陪她。

    听大人说我得了猩红热,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要是我真的死了,希望你看在我们在一起玩的份上,看在我给你当过“新娘”,记得每年给我送一捧蒲公英花,希望你加倍地努力学习,把我的一份也带上,你一定争取考上大学,我会在天上祝福你。

    永别了,我的童年,我的伙伴。

    你的同学付姗。

    一张普通的纸条,拿在陆小西手里,却无比沉重。那个活蹦乱跳,总跟自己打嘴仗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征兆,忽然消失了。陆小西的心狂跳不止,血往上涌,好几次险些被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撞上,骑车人对他的大声吼叫,他根本没听到,两眼发直的样子,吓得对面走路的行人倒退着躲开。

    陆小西推门进屋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妈妈以为他在外面打架了,上下打量着看他有没有受伤,姐姐小南抢过弟弟手里的纸条,看完也忍不住流泪,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一个不小心,昨天还在身边的人,就成了天各一方。

    也许是冥冥中的感应,陆小西感觉心烦意乱的几天,正是付姗与病魔搏斗的日子,可惜要是还在一个大院里住,小西就能没有遗憾了,下午上课前,他找到了付宇,虽然搬家,付宇没有转学,只是每天上学的时间要比过去多了半小时,可付宇舍不得老师和同学,坚持不转学,付明生也就同意了。付宇告诉小西,付姗属于夭折,被姑父用席子卷着埋到城西的乱葬岗,没有坟头,也没有什么标记,小西知道乱葬岗的位置,在他去大界村路过的路南一片下坡地,有好多坟头,坟地杂草丛生,但都没有墓碑。

    付姗的死让陆小西变了一个人,似乎在一夜之间从顽皮的少年蜕变成深思成熟,原本喜欢说笑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他发泄一般拼命地学习,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双眼睛是那么熟悉,当他四处寻找时,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清明节,学校组织去烈士陵园扫墓,要求统一穿白布衫蓝裤子,早晨外面刮风,很冷,大家的白布衫都是套着厚衣服穿的。小西妈妈做了好几朵小白花,因为他们四个孩子都需要,小北是小学一年级,巧合的是,班主任老师就是教过小西的张老师,因为小西的原因,还有陆小北的聪明伶俐,陆小北被任命班长。

    烈士陵园位于县城西北角的丁字路口,前面是一条通往南面火车站的马路,高大的圆拱门洞,两扇漆过的黑铁门,威武庄严;陵园占地面积很大,长和宽各有一百多米,周围砌着一人多高的砖墙。站在门口往里看,能看到高高的塔状纪念碑群。平时铁门是关着的,清明节前后,因为有各个单位和学校组织扫墓才全天打开,门口的白色平顶小屋里,住着一个沉默的干瘦男人,有人说他是聋哑人,因为从来没见过他说话。从小学到初中,小西每次参加扫墓看到的看门人都是他。

    墓碑群由七个碑组成,最西边的一个碑是外文,据说是苏联红军的烈士埋在这里,因为中苏关系紧张,县委通知不能到这个墓碑祭奠扫墓,所以从来没有人到碑前,与其他的墓碑相比,这个碑尤其冷落,没有花圈,没有鲜花,打扫的倒是干净。曾经有人举报是看门人深更半夜里打扫的,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后来主管民政的一个老红军讲情,墓地总得有人看守,另外他也没因为干活多要工资,

    其他的六个碑是中文汉字,碑前写着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几个大字,碑后记载着里面的人名和事迹,有人说墓碑里没有烈士,烈士都埋在里面,隔着一排松树,能看到里面有几个竖着墓碑的坟,小西没去过那里,只是远远地看过。

    正中的一个高大的墓碑,据说是好多烈士埋在一起,每次扫墓,都是站在这个墓前,敬献花圈,学校领导讲话,学生代表讲话,然后绕着墓碑走一圈儿,把手里的白花留在那里,然后返回校园。

    小西低着头想心事,也没去听前面的人具体讲了什么,敬献完毕,同学们排着队相跟着走回校园,走到校门口,小西跟老师请假,老师看小西脸色苍白,以为他生病了,就批准他可以回去。

    看着同学们走远了,小西撒开两腿,往学校后面的操场跑去,翻过后面的矮墙,操场后面的大路通往乱葬岗,他要去给付姗送一朵花,在妈妈给他们几个孩子做纸花的时候,小西特意叫妈妈给他做了一朵黄花,妈妈知道小西的心思,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走在路上,陆小西感觉身上冷飕飕地,平日里见到的比较温顺的白杨,在风里摇曳着枝丫,树干上的疤越看越像一只只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他晃晃脑袋,尽量不去看树上的疤。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一个人来这里,他还是有些胆怯。

    西北风轻声地呜咽着,好像也明白,清明节是个悲伤的日子,还好,北方的清明只有风,北方的清明没有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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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952/ 第一时间欣赏半杯流年半杯月最新章节! 作者:匹夫韩五所写的《半杯流年半杯月》为转载作品,半杯流年半杯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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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杯流年半杯月介绍:
《半杯流年半杯月》贯穿全篇的是生与死、情与爱、灵与肉、纯洁与心计、忠诚与奸诈。
主人公陆小西的成长经历是明线,以时间的变幻岁月的流逝为暗线。以历史的脉搏为骨,以人间情色为肉,再现北方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社会变迁、改革开放的变化以及小地方、小人物的平常生活。
白描的手法写食色、人性,写市井小人物的内心世界。
让年青一代了解历史。让曾经的过客历史重温。半杯流年半杯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杯流年半杯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杯流年半杯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