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梦魇
“望舒！”
苏白大喊着，但没有应答。
周围所有人都以无比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了？”
虽说是关心，但语气居然一模一样。
“不对！不对！”
苏白抱着头，喃喃自语。
“这是假的！”
他猛然醒转，大汗淋漓，仰头看到了那一轮高悬的明月光。
夜色沉寂，他此刻躺在水面之上，能看到那座高台上坐着的人影。
少女身材娇小，赤着足，纤细白嫩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
她仰着头，粉色的齐耳短发遮住了容貌，似乎正在和谁对话。
在她面前的是清冷绝美的仙子，此刻正在有些失神。
“哦？你这么快就醒了啊？”
似乎注意到了苏白的醒来，少女露出甜美的笑容，语气甜腻地道了一句，虽是惊讶，却也如撒娇一般。
苏白沿着回旋的石阶走上高台，看向望舒和她面前的少女，一时有些弄不清情况。
望舒神色冷淡，极美的一双柳眉微微蹙起，淡淡道：“此事绝无可能。”
少女也不恼，只是娇俏笑道：“姐姐还是再多考虑一下，毕竟下一次来找姐姐的，可就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苏白看着她，有些疑惑：“你是谁？”
他的推断似乎有着错误，眼前的少女并非欲望神女，而是他从未谋面的人，敌友难断。
少女美眸微弯，如狡诈的小狐狸：“反正不是你以为的那家伙就是了，不如……你猜猜？”
望舒丝毫没有陪她玩闹的心思，直白道：“是敌人。”
苏白了然，看到望舒没有动手的意思，无奈问道：“打不过？”
“打不过。”望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也留不下我们。”
“明白了。”
苏白说：“那她想要什么？”
望舒说：“无非是劝我投降，挑拨离间罢了。”
少女摇头道：“虽说你我立场不同，但我说的倒还真不是假话。当年他们就逃了一次，你如何能确定他们不会逃第二次呢？”
她嘴角微翘，嘲讽道：“当年若非他们惧逃，你们又何苦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吃过一次亏，姐姐你还要相信他们吗？”
望舒沉默。
她虽然不记得确切的情况，但确实记得，当年之事，有人选择了避而不战。
他们不是叛徒，并未投降，只是觉得战死并不值得，不如保全自身来留待日后。
判断上的分歧，很难说清，谁对谁错，但也确实在心底种下了隔阂的种子。
少女伸了个懒腰，慵懒道：“算了。反正任务也已经完成了。神树毁后，那位纵使归来，也找不到路引，不足为惧。至于姐姐你嘛……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算还了当年情分。”
“不过，大祭降至，姐姐你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来思考我的建议，一旦黑日临凡，那妹妹我，纵使想要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望舒淡漠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少女看向苏白，笑得标准至极：“至于你嘛？天外来客确实算是变数，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啊。若是再早上十几年……兴许还有机会，如今嘛……”
她只是摇头。
最后她对着望舒弯腰一拜，身影散作流光。
苏白沉默片刻，问道：“她究竟是谁？”
望舒说：“梦魇。”
……
苏白投身清池，穿过湖水，便是银河。
他从神梯向下爬去，一路看着神树彻底崩塌。
势如天塌。
此行印证了他的判断，但他丝毫高兴不起来。
虽说梦魇口中说着不会泄露望舒的情况，但只有一年的“大祭”依旧如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关于“大祭”的内容，苏白其实也能猜到个大概。
但如今他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应付这场即将到来的变故。
他轻叹一声，收敛心神。
如今需要的第一步，还是凑够功德，让望舒晋升鬼帝，让他晋升天命三境的第一境，神藏！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炼制一把趁手的神兵，也可以为望舒所传的另一门神通做好准备。
只能一步一步来。
他回到地面，一眼就看到对峙的两方。
原先神树之上八层的物种，连同地面上的蝶妖一族分为了两边，正在激烈争吵。
一方以铁头猫头鹰一族作为代表，想要劫持住叶沐卿几人，来逼迫苏白的离开，趁此机会彻底成为这片小世界的王者。
另一方，则是凤凰鸟一族，处于小红的请求，他们选择保住几人，赌一把苏白的人品。
双方各据一词，都不肯退让。
铁头猫头鹰族长劝说道：“我们不是敌人，赶走了外来者，此地你我可以平分共治，何必将决定的权力交托给外人身上。”
凤凰鸟族长微微摇头，说：“无需如此，他们本就是会离开的人，我不愿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和他们交恶。”
眼看着气氛沉入冰点，混战一触即发，苏白终于出现了。
他听着两人的争吵，想起丘实鹰之前的话，只觉得有些可笑。
当有人愿意为守护血脉中的荣耀而殉道之时，他的同胞却还在为着一些蝇头小利而仔细算计，沾沾自喜。
是的，他看得出铁头猫头鹰一族无愧智者之名。
他们预判到了神主的手段，甚至以不知名的手段躲开了那场紫雨，以至于在神树毁灭时，他们有着充足的时间反应，几乎完好无损。
反观凤凰鸟一族倒是受创不轻，这也正是他们有勇气与之抗衡的原因。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甚至可以收割残局，将这里彻底变为铁头猫头鹰一族的私人领地。
但……精于小谋，略于大计者。
怎么配称之为智者呢？
猫头鹰一族族长见苏白回来，明白事不可为，顿时转变了态度：“大人，你看凤凰鸟一族竟然劫走了你的同伴……”
话未说完，它猫头落地。
苏白毫不手软，甚至不惜动用了一颗黑色莲子的力量，唤来了黑夜中的杀戮之力。
铁头猫头鹰一族，连同它身后的支持的同伴，无一生还。
血液流入神湖，尸体遍体散布。
杀完最后一只豹人，他回头看向凤凰鸟一族族长，露出笑容：“再次，谢过族长了。”
第七十七章 前路
云凰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苏白抱着一把闪着白玉光泽的短剑，如陷入魔障一般喃喃自语。
远处，小狐狸和小红嬉闹打成一团，叶沐卿含笑看着它俩。
更远处，苏筱筱以澄澈的湖水为镜子，照着自己，露出清浅的笑容。
而在所有人的身后，那颗无比辉煌的黄金神树已经变为焦黑的枯木，淡淡的焦味在空气中肆意传播。
“这是……怎么了？”
她揉着脑袋，有些不解，记忆还断片在第九层时与猿猴的搏斗。
苏白见她苏醒，顿时走了过来，手中还合握着那把白玉短剑：“你醒啦？”
听他如释重负的语气，云凰不必问也知道他在担心着自己，心中一暖。
“后来……发生了什么？”
苏白摸着下巴道：“后来啊……在‘你’身体里那位的帮助下，我们杀了蛇和猴子，又遇到了黄金树之主欲望神女，一番苦战后成功杀死了她，回到这里。而这棵黄金树也在战斗中被烧毁了。”
云凰若有所思地点头，望着手心怔怔出神。
“连神树之主都死了吗……”
她沉默良久，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苏白毫不在意地说道：“看不出来吗？养剑啊……”
这是望舒之前传给他的三门神通之一。
养剑术。
顾名思义，如同那些话本小说里一样，这是一门通过长时间积蓄剑意来换取一剑出鞘时极强的爆发的神通。
这也是他最开始认为最容易修成的神通，修成唯一需要的就是一把神兵而已。
而趁着云凰没醒的时候，他也是在黄金树各族中搜罗了一番，凑够了练剑的材料。
以独角兽的独角，鲛人的珍珠，巨蛇的蛇骨为主要原材料，练就了这一把短剑。
苏白其实想炼制的是一把长剑，可惜他没想到这些堆如小山的原材料，提炼出精华后居然只有那么稀薄的一点，耗尽了材料，也只凑够了一把短剑。
主要还是因为他对神兵品质的要求太高，导致很多“杂质”被白白浪费。
不过话又说回了，神兵品质越高，养剑术能达到的上限也越高，左右不算亏。
就是这姿势……
确实有些奇怪。
云凰看着他双手合十握着剑，像一座古代的士兵铜像，面色微变，欲言又止：
“嗯……确实没看出来……”
第一次见人养剑是这么养的。
“对了。”苏白想起来之前占据云凰身体的人最后留下的嘱托，无比郑重道：“你以后不要再动用这种力量了。”
“为什么？”云凰不解。
苏白直直看着她，目光无比严肃：“她说，你再用就回不来了。你的身体会被彻底改变为她的一部分，这是神明的同化，不受她的意志控制。”
云凰目光迷离：“变成凤凰吗……”
苏白看她蠢蠢欲动的危险眼神，呵斥道：“不准用，听到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没有危险，我肯定不会用！”
苏白眯起眼睛，一把抓起云凰，拖到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
“啊？你干嘛？”
惊呼声后是清脆的掌掴声响。
第七十八章 未卜
苏筱筱又一次来到湖面前，望着倒影中花上的人脸。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苏筱筱娇躯猛地一颤，她回眸望去，叶沐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身后，正一脸好奇地望着她。
“没……没什么……”
几乎出自本能的，苏筱筱否认着。、
“真的嘛？”
叶沐卿坏笑着一把从后抱住苏筱筱，将脑袋搭在她肩膀上，打算亲眼去看一看湖中有什么魔力？
苏筱筱心头瞬间一紧。
她低头看去，湖中两张清丽绝美的脸颊贴在一起。
水波荡漾，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什么嘛……什么都没有啊。”
听到叶沐卿失望的声音，苏筱筱悄然松了一口气，调笑道：“叶姐姐，你不去陪少爷，怎么有空来戏弄我。”
云凰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他哪有空啊？忙着和那个老女人勾搭呢。”
她走了过来，脸上有些不忿。
苏白拒绝了她一起去和凤凰鸟一族聊天的请求。
苏筱筱看着她，目光有着暧昧：“云姐姐你……伤好了吗？”
“我的伤？”
云凰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什么时候受伤了？当初黄金树上的战斗她又没有受伤。
随后她看到苏筱筱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臀部，顿时明白了她口中的“伤”是什么东西，羞恼交加：“你个小丫头造反了是吧？”
“伤”自然是好了，但苏筱筱问出这个问题显然是不是真的为了关心她，只是想借此角度来戏弄她一番！
云凰冲上前去，一双绯红眼眸盯着苏筱筱：“不过你可能要受伤了。”
叶沐卿悄悄后退两步，不想掺和，却直直撞上了一个人。
她回头，讶然道：“公子，你回来啦？”
苏白点了点头，看向纠缠成一团的苏筱筱和云凰，一脸费解：“她俩在干嘛？”
叶沐卿沉吟片刻：“交流感情。”
苏白看着摇了摇头，喊了一声：“筱筱，云凰，我们准备走啦。”
两人顿时收手，各自别过脸，整理衣服。
收拾妥当后，云凰走过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找那老女人有问出来什么情报吗？”
苏白面色古怪，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身后凤凰鸟族长柔媚的声音：“老女人？你是在叫我吗？”
云凰脸上的表情僵硬在了原地。
凤凰鸟族长含笑看着她：“那我这个老女人送你的东西，你还要不要呢？”
云凰眨了眨眼，看向苏白。
苏白没好气道：“自己搞定。我之前好不容易才从她手里挖出来的宝贝，她要是反悔，我也没办法。”
云凰眉头微皱，和苏白对视，眼神交流。
云凰：什么宝贝？好用吗？
苏白：对你很有用。
云凰顿时面色一变，抓起凤凰鸟族长的手，无比真诚道：“您怎么会是老女人呢？您这么青春貌美，看起来比我都年轻。”
凤凰鸟族长看着她，突然抬头道：“这倒确实。”
云凰咬牙道：“那您看这宝贝？”
族长拿出一根项链，项链上挂着一颗晶莹的菱形宝石，上面有着三道裂痕，但丝毫不影响其美观，笑盈盈道：“给当然还是要给的，不给的话，我看你这位情郎怕不是要直接硬抢。”
云凰一把抓过项链，但没能抓住，被凤凰鸟族长轻松躲开。
“嗯？？”
只见族长缓缓把项链放在苏白手心，笑道：“还是让他给你戴上吧？”
苏白面色平静，但眼神中难免多了两分欣赏。
路子走宽了呀。
他给云凰带上项链，丹红色的项链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分外明艳。
云凰将菱形宝石放入衣衫内，清凉的触感贴着温热的肌肤，她唇角微扬。
第七十九章 坟场
“这一路的食人魔真的越来越多了。”
将染血的刀刃从一只食人魔胸腔内拔出，苏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这是他离开黄金树后杀死的第一万三百六百六十四只食人魔了。
望舒探头道：“不仅如此，它们还越来越聪明了。”
不知道出自什么原因，自神树之行后，望舒选择了不在躲在他神海里睡觉，而是时不时跑出来以小人的形象晃悠，如一个粉雕玉琢的白玉娃娃。
她时常坐在苏白肩上，看着他们一路的前行。
她有时沉默，有时则会如现在这般以纯澈到没有一丝多余念头的眼神观察着人间，说上两句话来。
如她所言。
他们遇到的食人魔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的愚蠢，不再是单纯的行尸走肉，而逐渐变得如人般狡诈阴险。
甚至……很多与人无异。
他们的瞳色也各不相同，苏白猜测这应该与功法背后的神明有关，涉及到了那场大祭背后的博弈。
很多食人魔其实完全骗过了苏白他们的识别。
他们伪装了眼瞳，隐瞒了实力，捏造了身份，但苏白只是牢记一点：
望舒判断的恶人，无论是不是食人魔，杀了就是。
这让他们在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什么变故。
不过苏白还是有些担心，按照这样的趋势变化下去，在他们此行的尽头，长安城里也许早已满是潜伏的食人魔。
但好消息也有，在杀了一路的食人魔后，他的境界又离下一步的天命之境近了两步。
云凰一直在摸索着关于项链上晶石的用法，颇有收获。
几人这么一路走了一个月，没有看到一个活人，所有遇到的“人”，都是食人魔。
在今天，他们终于走出来这连绵的丛林大山，而在面前的是一大片如广袤灰白相片般的坟场。
他们在此停下了脚步。
因为望舒说，在这片死亡之地，也许能找到一项关键的东西。
往日花。
这是一种温养经脉的神药，却偏偏生长在死亡气息最为浓郁的地方。
这是向死而生的真意。
而根据望舒的推算，这种花很有可能可以弥补废去内气后的身体损伤，避免身体衰竭而亡。
有了这个花，配以一些辅佐的灵药，叶沐卿和云凰的废功大计也就可以正式展开了。
这段时间他早已让他们开始熟悉从黄金树那边得到的上古修行法门，也算是为此提前做好了准备，虽然没有废功的办法之前，她们也无法转修古法，但至少也可以体悟一下古法和今法的不同。
内气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它就像是悬在头顶未落的铡刀一样，始终令人提心掉胆。
苏白可以推断，大祭开启之日，既然是诸神收割的时候，恐怕所有修行内气的人都难逃一劫，反倒是普通人兴许不会受什么影响。
只能希望在此地找到往日花，彻底将这个附骨之疽给拔除干净！
怀着这样的打算，他们走入坟场。
这里荒冢枯坟遍地都是，不仅有年久失修的古老石碑，还有着新鲜的还未完全腐朽的尸体。
苏白心思微动。
这片坟场应该有些年头，而且近期还有人在此活跃。
食人魔可不会好心地将尸体送到此地，那么想来是附近还有人类幸存。
此刻尚且不知道是敌是友，还需提防注意一下。
而就在此刻，一个坟头传来了些微声响。
一个小巧的脑袋从土下钻出来小心翼翼地四处窥探着。
它虚幻的形态似乎表明了它的身份，并非人类，而是一种苏白无比熟悉的存在。
鬼物。
说起来颇为奇怪，在临安的时候，苏白还曾遇到过一些御鬼的“鬼冢”，但一路走来，尸横遍野，荒魂四散，却连一个自然滋生的鬼物都未曾遇到。
直到如今在这坟场，他终于再次遇到了一只鬼。
“你知道这里哪里有花开着吗？”
他一把抓住小鬼的脑袋，把她从坟土里拔了出来，向她问路。
小鬼看起来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女孩，突然被抓住顿时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完蛋了。我被坏家伙抓到了！”
苏白眉头微挑，从她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坏家伙是指谁？
这么看来，那些近期在坟场附近活跃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他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来找一朵花。你在这有没有见过一朵花，花瓣有六片，是黄色的。”
小鬼还在哭喊：“完蛋了，我被坏家伙抓住了，我要被吃掉了！”
苏白尝试沟通了几次，而这女孩只顾着哭喊，丝毫不听他的问题。
他额上青筋一跳，怒吼一声：“安静，听我说话！不然我就让她吃了你！”
肩膀上的望舒也很配合他的表演，恶狠狠地张嘴空口咀嚼着什么。
不过因为她此刻的形象太过可爱，反倒没有什么威慑力，只会让人觉得像小猫咪张牙舞爪一样更加可爱。
但小鬼终究是停下来哭闹。
她抽着鼻子，委屈巴巴道：“噢。”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小幽。”
“他们？”苏白露出沉思之色，神识扫过四周：“看来你们这里还躲着不少鬼物。”
小幽慌张道：“没有没有，这里只有小幽一个人。”
苏白瞥了她一眼：“还挺讲义气啊。放心，我没兴趣为难你们。我来只是想问，你有没有见过一朵花，有六瓣，是黄色的。”
小幽想了想，嘀咕道：“按你这么描述的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苏白顿时语塞。
确实，这片坟场似乎并没有人打理，早已长满荒草，其中各色各样小花的隐没于墨绿的草叶之下。
在那些阴腐的泥土上，有着无数说不清物种的花朵盛开着，以他的描述确实很难确定目标。
正当他想着如何描述望舒给他脑海中放映的往日花图卷的时候。
脚步声自坟场不远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小幽脸上露出了无法遏制的极度恐惧。
她无比慌乱道：“快跑啊！坏家伙真的来了！”
第八十章 小幽
来到坟场的两名身着军队制式轻甲的男人。
他们拖着几具新鲜的尸体，口中还在不断聊着些最近的话题。
“唉……又死了几百个兄弟。你说大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那座城就那么重要吗？”
“不知道，也不关心。不过你说……大人说过这里有鬼会不会是真的啊？”
“那种东西你也信啊？我们杀过这么多敌军，要真有鬼，它们怎么不来缠着我？欸，不对，你也不像是那些信这种的人啊！”
“那它……是什么？”
男人沿着同伴的手指望去，看到了一个飘在空中，足不点地的虚淡的小姑娘。
她正极力克服着恐惧对她们露出笑容，但牙关都在打颤：“你们……好呀……”
一击掌击自他后颈传来，两人都只觉得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干的不错。”
苏白对暗下黑手的叶沐卿和苏筱筱竖起大拇指，转头把想要偷偷溜走的小幽当场抓获，笑嘻嘻道：“我可还没答应你走呢？”
小幽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几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落入狼窝的小绵羊，弱小无助。
她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无比识趣道：“老大，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白眼神玩味地看着她，这小鬼，现在倒是识相了。
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先遵循开始的目标，先问出这里是否有往日花的下落。
“你有见过这朵花吗？”
他用精神力在空中作画，按照望舒给他的记忆，努力复刻了往日花的样子。
但见到他的画，小幽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小心翼翼反问道：“老大，你确定这是一朵花？”
苏白疑惑之时，听到了脑海中望舒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画的是啥啊？一只乌龟吗？”
他面色一黑：“你吵到我脑子了！”
本来还没觉得怎么，但听望舒一说，他越看自己的画，越像一只小乌龟。
环顾众人，也都是面色通红地憋笑神态。
苏白面色更黑：“你行你来！”
望舒毫不犹豫：“我来就我来呗。”
她从苏白肩上跳下来，拨开一片荒草，在坟头松软的泥土上用手指作画。
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花出现在地上。
她得意洋洋跳回苏白肩上。
苏白甚至还能听到望舒不屑的轻哼声。
此刻他精神力做出的那副熠熠生辉的画与地面上朴实无华却分外逼真的图像比起来显得越发讽刺。
叶沐卿试图安慰道：“公子作画水平也……嗯……颇具天马行空的构想。”
苏筱筱一手扶额：“少爷你对自己的画画水平真的心里没有点数吗？何苦呢？”
苏白随手一挥把自己的画抹去，清咳两声，指着地上望舒的画，装出淡定的样子问向小幽：“那这朵花你有见过吗？”
小幽回想了很久，才苦着脸摇头道：“我没见过。”
云凰追问道：“你确定吗？毕竟这里这么多花，你见过忘了也是很正常。”
小幽凶巴巴道：“哼！别小瞧我！离伯伯说我记性是他见过最好的呢！我很确定，我绝对没见过这朵花！”
苏白露出费解之色：“哦？我好像记得鬼物在‘初生境’和‘入蜮境’记性都不是太好的……”
望舒肯定了他的记忆没有问题：“是这样的。”
小幽很是不服，撅起小嘴：“那是你们，我记性可好了。”
云凰和苏白对视一眼，笑盈盈道：“那好，我考你一下，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加上六千八百五十五等于多少？”
小幽瞬间呆住，犹豫半天开始扳手指：“一一得一……”
“算不出来！算不出来！这也太难了！”
算了半天，她突然恍然大悟般惊呼道：“不对，我只是说我记性好！没说我算术很好啊……我算数本来就不好的……哼哼……”
苏白淡淡道：“既然你记性很好，那她刚刚的问题你能重复一遍吗？”
“当然！就是一万三……三千……四……五……加……”
小幽眼神躲闪，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你们欺负人！这谁能记住啊？不可能的……呜呜……”
望舒默默补刀：“是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加上六千八百五十五。”
苏白见她这样子，有些头疼。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小幽一边低声啜泣，一边用弱弱的声音道：“唔唔……你问吧……唔……”
“那两个人是谁？你们所说的坏家伙，是不是就是他们。”
小幽不解道：“坏家伙就是坏家伙啊！离伯伯说穿着他们这样子衣服的人就是坏家伙，不能被坏家伙找到，不然就会被抓走。我的好朋友小歆之前就被坏家伙抓走了。我好想她，可离伯伯说被坏家伙抓走的人就永远回不来了，呜呜……”
苏白听完只捕捉到了一点，这些人似乎在抓鬼，这也正是之前在这两人对话中就能发现的。
但更多的信息，似乎这小丫头啥也不知道。
“那你说的离伯伯在哪？我们去问一下他。”
小幽无比惊恐：“你怎么知道离伯伯的存在，难道你是传说中的恶魔，有读心术？”
“你刚才自己都提了两次离伯伯了，还问我们怎么知道的？”
淡定如叶沐卿都忍不住开口吐槽了一句。
“有吗？”小幽眼神无比困惑，“我不记得了。”
众人无语。
她的记性果然不值得丝毫信任。
苏白不愿再多纠缠，于是快刀斩乱麻道：“这不重要，重点是你说的离伯伯在哪？我们想要见他。”
小幽此刻却是难得的很坚定：“不行的，离伯伯说不能让外人找到他的。我不能告诉你们。”
苏白对着远处打了一掌，千丈远外一座小山，就此崩塌，随后在小幽惊恐的眼神中说道：
“你也看到了，以我们的实力哪怕你不告诉我们他在哪，我们翻遍这里自然也能找到他。但如果是我们强行去找的话，难免会动手。到时候，你觉得你的离伯伯会是我的对手吗？”
小幽小脸上写满纠结。
而就在此刻，那两个被叶沐卿和苏筱筱打昏的军士醒了过来。
“你们是……”
两人话还没说完，苏白毫不犹豫道：“望舒，鬼蜮。”
于是两人又陷入幻境。
第八十一章 玄焰军
这两个士兵的实力本就不强，勉强跨入宗师罢了，精神力更是孱弱，在几乎快要跨入鬼帝一境的望舒所释放的鬼蜮面前，完全无法抵挡。
他们瞬间沉陷进去，在幻境中，所有的记忆也如敞开的画卷一般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望舒面前。
在此之中，望舒得知了两人的身份。
他们本是永国北方边境驻守的一只名为玄焰军的军队的一员。
因为收到长安发出来的求援而跋涉千里赶来支援，可惜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
邪恶血腥的祭祀仪式已经完成，在此之中，长安早已陷落，四位神明的化身各分一方，占据了这座城。
所有未曾修行的普通人几乎都在这场动乱中死伤殆尽，而修行者则被内气操纵化作一种不死不灭的怪物。
也就是苏白他们认知中的食人魔。
神明们以食人魔为棋子，以这座城为棋盘，在彼此之间开始博弈，试图在大祭来临之前占据更多的先机。
玄焰军的首领是一名姓郝的男人，也就是军士口中的大人。
这名郝大人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哪怕长安已经沦陷了，他也不愿意放弃这次任务，而是铁了心要杀进城中，亲眼确认一次里面没有活口。
为此，他已经剁了一个劝他回报皇城，请求支援的军师，理由是动摇军心，未战先怯。
见他如此坚决，众人也没人再敢提撤退之事，只好陪着他一次次向那座城池发起无谓的进攻。
士兵们甚至怀疑，他如此激动是因为长安城中有他本人最为看重的亲眷。
攻城之路并不顺利，他们死伤惨重。
每天都有成堆的尸体倒在城门之前，甚至有不少被食人魔同化，成了敌人的候补力量。
眼看自家同伴人越来越少，敌人不仅不死不灭还越打越多，众人心中都是不禁泛起了绝望之情。
根本不可能赢。
这就是单纯的送死罢了。
类似的想法在士兵中一经滋生，就如这片坟场中的荒草一样不再受到任何控制地肆意蔓延。
军心动荡，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在那场必将到来的大败之前逃离这里。
在郝大人连杀了十几队逃兵之后，这份躁动终于被压抑下去一些。
但这不是长远之计。
郝大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开始给予下属新的希望。
他告诉他们，他已经找到了食人魔的弱点，那就是神魂。
而这片坟场中，有着滋生鬼物的先天优势，只要将战死的尸体丢到这里，就可以让死者化作鬼魂助他们一臂之力。
而事实上，也确实有传闻，有士兵在这片坟场被鬼缠身。
众人虽然将信将疑，但至少那破碎不堪的军心暂时稳定了下来。
……
看完士兵的记忆，苏白陷入沉默。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鬼物的滋生究竟有什么规律？还是真的如那个郝大人所说，这片坟场就是鬼物滋生的绝佳场地。为何有些地方的尸体就不会产生鬼物，有些地方就很容易滋生鬼物？还是说，其实和死去的人有关？”
望舒想了想，回答道：“确实和场地有关，只有阴气极为浓郁的地方也有可能滋生鬼物，此地算是其中之一。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一件事。”
苏白问：“什么事？”
望舒露出困惑之色：“哪怕是此地真的能滋生鬼物，也绝对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凡鬼物，多是尸骨上聚而不散的一点魂灵在经历了漫长时间的阴气侵蚀后，点化了神智。那郝大人居然说只要把士兵的尸体送到这里就可以召唤鬼物，实在是闻所未闻。”
“哪怕真等这些尸体生出鬼魂，他们的战斗恐怕也早已结束多年了，又有何用呢？”
苏白沉吟片刻，点头道：“确实。此人的确有很多疑点。”
“比如说，他如此固执地要闯入长安，却不肯向外界求援，就显得非常可疑。”
“这表现不像是为了守护百姓或者永国土地，倒像是……长安城中有什么东西，是他必须要拿到，又不愿让别人知道的。”
“而且北方边军收到求援，赶来支援长安……如此远的距离……”
苏白眉头微皱，顿了一下还是断言：“太过奇怪，定有蹊跷。”
望舒微微颔首，眉间忧虑不减：“不过长安如果已经沦陷……我们恐怕又得换个地方落脚了。以我们如今的力量去面对完整降临的神明化身还是太过勉强了，更何况还不止一个。”
“没错，不过这些倒是可以日后再做计较。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内气隐患的问题。”
整理一下收获，苏白还是决定先跟着小幽去找她口中的离伯伯来询问是否知道往日花的下落。
玄焰军和长安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
云凰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人，问道:“那这两人怎么办？就这么让他们躺在这？”
苏白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问道：“望舒？”
望舒也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干脆地给出了答案：“杀了不亏。”
这两人虽然单从记忆里看不出什么善恶，但望舒望过去看见的罪孽，却是证明了两人也并非善类，勉强称得上作恶多端。
“行。”
没有犹豫，苏白刀起刀落，两人顿时血溅当场。
苏白把他们和他们自己拖过来的尸体丢在一起，不禁感叹了一句：“如果真的这样就能做鬼，那我倒是很期待你们来找我报仇。”
一抹淡淡金光落在他眉心，正是天道奖励的功德。
不过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这点功德实在是杯水车薪，无法让他有丝毫兴奋。
苏白随手一点将这点功德捏做一个糖丸丢给了肩上的望舒，被她一口吃掉。
小幽默默回退了两步，小脸吓得惨白。
鬼物最怕功德一类的阳刚之气了，刚才那点功德她要是沾到，恐怕得去大半条命。
但那个小人居然能当作糖丸来吃，又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小幽心中越发庆幸自己的识相。
他们向着坟场深处而去，阴风森冷，越发荒僻，枯黄的杂草甚至长到腰间，可见此地的无人问津。
小幽带着他们来到一座无字墓碑前，轻轻敲了敲墓碑，喊道：“离伯伯，我来找你啦。”
第八十二章 往日花
“小幽，你还带客人来了？”
一个浑厚的男人嗓音出现，随着青烟，一个胡子拉渣的忧郁风帅大叔出现在坟头。
他露出恰到好处的成熟温柔笑容：“让我来看看，你都认识了些什么新朋友。”
可看到苏白的那一眼，多年混迹江湖积累下来的经验就已经在疯狂警告着他：快跑！！！
“啊……”
试图逃跑失败，被苏白单手拎住的离伯心如死灰，目光幽幽地看着小幽：“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小幽悄悄后退，被云凰抓了个正着，她笑吟吟看着小姑娘：“要去哪啊？”
小幽看着云凰手中跳跃的火花，一脸无辜，蹦蹦跳跳地回来：“没……没去哪。”
苏白正在逼问这名看起来就很有故事的离伯：
“怎么称呼？”
他长叹道：“你可以叫我离伯。”
“别沾我便宜。”
苏白给了他一脚，又问了一遍：“怎么称呼？”
“离渊！离渊！您叫我小渊子就好了。”
离渊捂着红肿的脸，一脸讨好，心中骂街：
这tm到底是什么怪物！居然可以直接碰到他们鬼物的身体，精神力还TM强的变态。早就和那丫头说不要带人过来了，这下好，被她彻底害死了。
“小渊子啊，我来就想问你，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朵花？”
苏白本来提笔想画，又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干咳两声：“咳……望舒你来。”
望舒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作画，正事上还是要给他两分面子。
不远处，叶沐卿和苏筱筱在交流。
叶沐卿有些迟疑：“我们现在……好像说书里大反派啊？”
这还真不是她矫情，实在是眼下苏白一脚踩着离渊，桀桀大笑的场景，太过令人印象深刻。
苏筱筱倒是显得没有丝毫拘束，反倒很是兴奋，恶狠狠道：“早该这样了！和他们这群人虚与委蛇，套取情报，又麻烦又不靠谱。还是亲手问出了的情报可信得多。”
这让她想起来之前和少爷两个人在外流浪时候的生活，肆意妄为，践踏着人间一切规矩和道德。
之后进入临安后，可能因为有了顾忌，可能是为了寻求安稳，苏白开始逐渐变了。
开始在规则里谋划，而非用最简单直接的途径来获取一切。
也许对一些人来说，这叫成长，但苏筱筱还是觉得不好。
不如之前好。
这次长临古道一路走来，所遇到的没有同伴，都是敌人。
这也让苏白逐渐回归了那种来自荒野的粗暴干脆的行事方式，让苏筱筱很是开心。
唯一的美中不足也许就是……身边人有些多。
她还是喜欢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候。
“筱筱？筱筱？”叶沐卿的声音把她唤回了现实。
苏筱笑看到叶沐卿一脸关心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没反应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另一边，苏白的逼问也颇具成效。
离渊本就不是什么嘴硬的人，苏白一问，他就一股脑如实回答了。
好消息是，他确实看见过这朵花，就在这片坟场的中心。
但坏消息同样也有，那里有着无比浓郁的死亡气息，堪称生者的绝对禁区。
苏白也不确定以他的实力能否硬闯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是从离渊口中得知的。
往日花还没有开。
哪怕可以靠近，他们也只有两个选择可以做。
要么，一直守在此地，等待往日花开。
但花开无期，而他们又有着如催命倒计时般的大祭悬在所有人心头之上。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使用特殊的办法催熟往日花。
这就需要靠望舒的记忆了。
她也不负众望，找到了催熟往日花的办法，但需要的这个代价……让人很难选择。
苏白并没有过分为难离渊，只是让他带路来到了他口中的坟场中心，就放他离开了。
主要还是因为，这家伙手上没有什么血债，杀了也没有功德。
否则，离渊肯定不可能从苏白手下活下来。
此刻在几人眼前是一片浩瀚的白骨巨山，蜿蜒绵长，白骨阶梯的最后，山巅一朵飘摇的小花在风中微微摇摆。
苏白试着向前走了两步，扑面而来的就是无数混乱癫狂的意识。
望舒本能地打算帮他抵挡，但听到了苏白的阻止：“等等。”
他捂着头：“你先别帮忙，我试试靠我自己能走到哪里。”
苏白稍微适应了一下，就开始继续前进。
越是往前，那负面的黑暗阴祟的意识如海洋般包裹着他。
其中如游鱼虾蟹一般的是无数零乱的亡者残念。
绝望，恐惧，无处不是。
苏白一路向前，脚步越来越慢。
积压着的灵魂已经如小山般沉重，他如同孤身一人扛着一具大山前进。
望舒数次想要出手干预，但都被苏白制止。
“我还能再坚持。”
他当然不是无端找虐，而是在尝试一种淬炼精神的捷径。
当漆黑的海潮在他的神海中冲刷了一次又一次后，最终退去，留下的便是如贝壳般坚硬无畏的纯粹意志。
他开始眼花。
蕴神境圆满的庞大精神力都不足以完全支撑起这片白骨山所葬下的绝望。
他听到有人呐喊，有人哭泣。
那是成千上万人的悲鸣，痛彻心魂，极具感染力。
但苏白脚步不停。
在万千悲鸣哭泣嘶吼中，他踏足山巅，一时间，万籁俱静。
他感觉自己的神识空前的澄澈，如同能够穿透万物，世界的真实展现出来。
甚至，他感觉眼前出现了无数时隐时现的线路，勾画着天地的法则。
望舒肯定了他的感受。
这是神藏境的标志之一。
何为天命？便是开始掌握天地法则的那一刻，才可以说沾染了天命。
而神藏境的本质就是将这万千法则中的一条藏于自身，占为己有。
苏白看到法则，这说明他的精神力已经完全突破了蕴神境的限制，可以说半步迈入了神藏之中。
剩下需要的不过就是水磨工夫罢了。
擦去眼角一滴泪珠，苏白凝神望去，往日花就在眼前。
第八十三章 来日血
稚嫩的花苞含羞垂首，纤细的花茎在狂风中艰难地支撑着，而这一幅歌颂生命顽强的自然画卷脚下，却是堆积成山的森森白骨与万死难消的无尽怨恨。
苏白站在白骨山上，一脸肃然，问道望舒：“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望舒却还有些迟疑：“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代价太大了，也许我们可以再去找其他的办法。往日花也并非没有替代品可选。”
“可就算是替代品也不见得比往日花好找，对吧？别犹豫了，我们的时间有限。至于代价，有你在，不会出事的。”
望舒点了点头，眉间一抹忧色积而不散。
往日花的催熟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用血。
还不能是普通的血，得是来日血，也就是未来的血。
未来的血浇在过去的花上，就能让它在现在，一个本不该盛开的时候盛开。
这世上所有涉及时空的无疑都是极为恐怖的大神通，普通人甚至根本无法接触到。
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往日花没有催熟的办法。
望舒翻遍记忆，也只找到了这一个办法，可以帮助苏白借来未来的一滴血。
但代价就是，在未来的某一个瞬间，他会因为这一份代价而陷入无比的虚弱，甚至如果是在战斗中，很可能因此而落败战亡。
所以她很是担忧。
理论上，让叶沐卿或者云凰来承受这份代价显然更好一些，她们的战力有限，哪怕虚弱了，也可以由同伴保护。
但区区宗师，她们的神魂太过弱小，甚至无法完成接引未来的仪式，所以苏白反而成了唯一可行的人选。
为此，他下定决定，在今天之后，只要代价还未支付，他就绝不会贸然行动，而是保证留有余力的情况下，伺机而动。
再加上望舒在旁策应，这代价也未必就会造成什么影响。
仪式很快完成，他看到了一条银色的规则线闪动，而在他的指尖，一滴比他强大得多，但又同根同源的晶莹血珠逐渐从虚幻中成型。
血珠带着诱人的芳香，有他的灵魂和时间的魔力，苏白克制了好久才忍住将它一口吞下的冲动。
银色的规则线跳动之下灵动如舞者，带着致命的高贵美丽。
这就是时间嘛？
苏白有些迷醉地看着它，而随着仪式的结束，时间的规则隐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恍惚间，苏白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带着些无奈：“居然是在这个时候……”
他心中警钟长鸣，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个代价的问题，否则极有可能因此而遭遇不测。
但眼下，效果显著。
往日花在这滴血珠的滋养下迅速焕发了生机。
明黄的花朵开始绽放，明艳无双。
而脚下那座巨大的白骨山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逐渐从边角崩塌。
白骨碎成屑末，骨粉从山上滑落，在风中纷纷扬扬，如一场盛大的雪花。
而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是，白骨崩塌下，露出了粗壮盘结的根深扎在一具具尸体中。
而连接着这座庞大的根系的，正是山巅那朵看似纯洁无垢的小花。
往日花在此刻展现出了它的魔性之处，它的根疯狂窜动，榨干了整座白骨山的养分，只留下一座灰褐色的庞大根系，宛如停在半空的浮屿。
“快下来，要塌了！”
失去了白骨作为支撑，一切都开始崩塌泯灭，苏白听到了呼喊，但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朵盛开中的花朵。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完全成熟了。
终于，眼看着花朵彻底成熟的一瞬间，苏白一把扯下花朵，一脚踏空。
随着往日花被采摘，那些庞大的根系如烟尘般散去，地面轰然塌陷，曾经的山巅化作了望不见底的深渊。
苏白立在空中，挥了挥手中的花朵，笑道：“我没事。”
话刚出口，一阵庞大的吸力从地底的坑洞传来，几乎是瞬间将他吞没。
“小心！”
众女连忙跑去，却只看见一个浅浅的土坑，不见深渊，苏白也早已不知所踪。
“怎么会……”叶沐卿满脸疑惑地呢喃着，“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会不见了。”
云凰面色无比难看：“冥府的传说居然是真的？”
众人望向她，像是找到了一丝希望：“冥府？”
云凰扫了众人一样，眸光黯淡地坐在地上，低声道：“我也只是在书上见过。传说这个世界除了我们所在的人间，诸神所在的天界外，还有一界是灵魂的归处，被称为冥府。”
“传闻冥府是一个残破的世界，它与人间相连，负责送死去的灵魂转世。但也正因为残破，它与人间的接触会出现一些缺口，会有凡人误入冥府，也会有鬼魂误入人间。这也就是鬼物的由来。”
“此地有鬼物出没，说明这里便是冥府与人间相连的缺口之一，而刚才往日花的采摘，很可能触动了那个缺口，让苏白误入了冥府。”
苏筱筱连忙问道：“那活人误入冥府该怎么离开呢？”
云凰摇头苦笑道：“书上没有写有过活人误入冥府后离开的案例。甚至这本书本身也一直认为只是一个古人放飞自我的妄想，没有得到证明，也不曾得到承认。如果不是刚才的遭遇，我也很难相信。”
苏筱筱低着头，有些失落：“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等着吧……也许……他在那边能找到回来的路。”
……
“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苏白挠着头从黑暗中醒来，看见望舒正守在一边。
她脸上也满是迷芒：“不知道……但感觉……不像人间。”
两人抬头，一轮血红大日挂在空中，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如寒铁般的冰冷。
而眺望远方，灰蒙蒙一片的迷雾中，白骨巨兽发出嘶哑的干吼，一串淡淡的脚印下，神出鬼没的幽灵在雾中消弭不见。
脚下没有泥土，只有冰冷细腻的黑沙。
苏白捞起一把黑沙，看着它如流水般从指尖流下，而在他低头的刹那，掌中的那一捧黑沙之下，一只骨刺骤然扎出。
第八十四章 冥府之约
黑日当空，死亡在土地上流浪。
骨刺刚探出黑沙就被苏白一把攥碎，但颇为神异的，在他捏碎后的骨片又化作了黑沙混淆在地上，看不出丝毫不同。
苏白一脸凝重：“这里……不太平啊……”
望舒点头：“万事小心。”
他们望向远方，只有西方有着荧荧的火光，像是有着生灵，便向着光亮的来源而去。
一路上，苏白时刻注意着脚底的黑沙，但像那只骨刺一样的突然袭击却没有再出现。
他也无法确定，刚才是一次偶然，对方已经放弃，还是说，在准备着新的暗算。
他能做的就是时刻保持警惕。
一直到走近，苏白才终于发现，那荧荧的火光压根不是什么篝火，而是一群巨大的腐朽萤火虫发着蓝色的荧光。
他本打算转头离开，不打算招惹是非，但望舒却似乎看到了什么，阻止了他离开。
“你看那里……好像……是个人。”
苏白循着望舒指向的方向望去。
果然，在这群腐朽的尸鬼萤火虫中央，居然坐着一个披着斗篷，身形佝偻的人影。
他……是活人吗？
苏白心中怀疑不已，但他此刻不可能放过这个能够了解此地的机会。
这些萤火虫不攻击里面的斗篷人的话，也许它们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性情温顺，只要不触怒它们就不会主动攻击。
“呵……那你倒是可以试试。”
望舒对于这种想法嗤之以鼻。
苏白当然不会蠢到自己去试，他在周围抓了一只落单的骨头人作为试探。
如他所料，萤火虫对于骨头人的进入视若无睹。
“你看，我就说，它们是爱好和平的种族。”
于是苏白大胆地走入萤火虫群，却被瞬间包围了起来。
青色的毒雾蔓延，萤火虫如发疯一般向他涌来。
苏白只好将它们全部杀死。
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有些狼狈。
解决完萤火虫，他瞬间抬头，望向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白骨巨鱼，看到没有惊动它，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望舒轻笑道：“爱好和平？”
苏白黑着脸：“谁知道它们这么不知死活。”
解决了萤火虫群的干扰，苏白也是来到了斗篷人的面前，他非常有礼貌地开口：“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斗篷人不理会他。
苏白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斗篷人依旧一动不动。
难道是已经死了吗？
苏白有些失望地掀开了他的斗篷，看见的只是一个雪白的布满裂痕的头骨。
可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声苍老的叹息从头骨中传来：“为什么要打扰我的安眠……我寿元要尽了……难道我真的等不到他了。”
苏白警惕地看着它，保持距离。
这具白骨的气息在他苏醒后变得深不可测，虽然他的生命已经如风中残烛，飘摇无比，苏白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战胜他。
并且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友善。
至少对打扰他睡觉的苏白并不友善。
“前辈，晚辈只是想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不是有意打扰你的沉睡。”
苏白手中微微握紧短刀，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白骨站起来，身躯摇摇欲坠却又带着震撼的气势，空洞的眼眶中幽蓝的火焰骤然点亮。
当它看到苏白的一瞬间，眼中蓝火猛地震荡了一阵：“是你！你回来了！！！”
苏白诧异，望向望舒：“这又是你当年认识的？”
望舒也有些迟疑，她印象里并不记得这个骨人的气息，但看它如此激动的表现，又确实像是当年那些人见到她活着的样子。
谁知白骨冲到跟前，一把跪在苏白面前，目光灼灼看着他。
苏白也诧异地看着它，有些不可思议。
它等的人……是自己？
白骨看着他，目光逐渐犹疑：“不对……不是你……不是现在的你……哈哈哈哈哈……等不到了……我等不到了。”
苍凉的笑声在这片土地上回荡，白骨失魂落魄地坐回原地，披上兜帽，一动不动，宛如一具石像。
苏白满心疑问无处解答，犹豫刹那，还是走了上去：“前辈你说要等的人是谁？”
白骨苦笑一声：“反正不是你……也许你以后也会遇到他……”
“当年他约定好回来救我出去的……可我……咳……好像是等不到他回来了。”
苏白知道他不想说出此事，就没有追问，而是趁着他愿意回答，感觉开始问这个世界的情况：“请问前辈，这里是哪里？”
白骨露出森冷的白牙，道：“冥府，是死人呆的地方。”
苏白听到这个回答心底一沉，虽说他早有这个猜想，看到天上太阳的那一刻，就怀疑自己不在人间，但猜想得到认证依旧让他有些沉重。
“那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白骨犹豫了一下，一个念头自脑海中产生，便无法遏制：“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你未来有一天有能力了，救我出去。”
苏白微微皱眉：“救你出去？怎么救？”
白骨贪婪地看着他，急促道：“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你只需要答应我就行了。”
苏白沉吟片刻：“行。我答应你。立天道盟约吧？”
白骨嗤笑一声：“天道算什么东西？不需要立盟约，只要你开口答应了，就足够了。”
苏白越发困惑，但白骨并不打算给他解释什么，而是很干脆地给他指了一条路：
“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一直走，你会看到一片花海。走过花海，你会看到一座桥，桥上有个碗。你将碗摔碎，桥下的河流会干涸一瞬间，然后你趁着这个瞬间跳下去，就能回到人间了。”
“切记，必须要在那个瞬间跳下去，不能碰到一点河水。”
苏白反问道：“既然你知道怎么出去，那为什么你自己不能离开？”
白骨苦笑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在这个世界的主人死之前，我过不了那道门。”
苏白还想再问，却被一阵柔和的力量直接推送出去，而那个斗篷人也在雾中彻底消失不见。
望舒不禁感慨：“这个人……好奇怪啊。”
苏白点头：“不过，至少从他那知道了回去的路。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吧。”
第八十五章 鲲鹏界
白骨成灰，黑沙渡尘。
苏白沿着斗篷人的指引，向着西北方而去。
他开始逐渐遇到了此地的真正主人之一，幽灵。
它们的外表生的与地表的人类并不完全相同，有着如清水般完全透明的肌肤，透过肌肤，可以看到它们体内幽蓝的血液流淌。
苏白本不打算和他们做什么接触，但幽灵表现得远比他预料的友善的多。
苏白遇到的第一只幽灵自称幽因，非常热情地邀请他去他们一族的领地做客。
哪怕被苏白拒绝，他依旧和苏白同行了一阵，并且向他科普了这个世界的势力分布。
据幽因说，这里并不属于黄泉，也不属于人间，而是在夹在两者中间的一个世界碎片，它们称为鲲鹏界。
鲲鹏界由四方灵族和鲲鹏神主掌。
他们幽灵族就是其中之一。
冥府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小界和九幽黄泉构成。
偶然会有人间的人或着黄泉的鬼因为意外来到这里，但从未有活人离开过。
哪怕是鬼物想要回到黄泉，都只能等人间的活人来到这里。
然后在他死去的那一刹那，借着灵魂被冥府牵引产生的通道，才能回去。
当苏白说他知道回人间的办法时，幽因脸上的表情无比精彩，红蓝交错，如一张颜料盘打翻后的画布。
“不可能的……不过你要去试，就去吧……但这里是不可能离开的。”
苏白诧异问他为什么。
不是也有鬼物回到人间的案例吗？按理来说，只要抓好机会，活人也是有机会回到人间的吧。
幽因摇头说：“其他小界也许可以，但在我们这个世界绝对不可能。”
他看向苏白的眼神有些怜悯，像是在看徒劳无用地挣扎的呆子：“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一定会去的。不过你得小心。”
“小心什么？”
“我们幽灵一族对于活人不感兴趣，但那些想回黄泉而不得的鬼物，他们等一个活人已经等了太多年了。哪怕你不想死，他们都会帮你去死。”
幽因离开了，但留下了苏白一肚子疑问。
他不明白鬼物为什么一定要回黄泉，也不知道幽因为了什么接触他。
但这些他都不想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幽因口中的绝无可能离开，他更相信之前那具斗篷人的话。
毕竟，幽因实力不强，很可能只是能够离开的方法，他还不足以知道罢了。
不过他说的关于鬼物的说法不像作假，苏白也是提起了警惕之心。
果不其然。
他一路走去，所遇见的幽灵都比较友善，对于他的出现，丝毫不惊讶，也没有任何敌意。
它们忙于采摘天上黑日落下的辉光，将其固化成一颗漆黑的菱形晶石。
这是它们的修行资源，幽因也曾和苏白提起过，还送了他一块作为参考。
不过望舒研究后，基本确定了这对他们无用。
这种晶石属于这个世界，它带来的力量也是，无法带回人间。
苏白没有停步，就这样离开了幽灵聚集的矿场。
而随着路逐渐走远，幽灵的身影逐渐变少，直到最后一个幽灵的身影消失在身后许久，苏白明白他应该是走出了幽灵一族的领地。
进入了四方灵族之外的混乱之地，而这里，鬼物都聚集于此。
他提起精神，遇到了第一个鬼物。
还没等苏白试图沟通，
对方就毫不犹豫向他扑了上来，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像与他有着泼天大仇。
苏白轻松解决了这只小鬼，但心中却有些郁闷。
哪怕想借他回黄泉，也得掂量一下自身实力吧？
像这样冲上来送死的愚蠢之举，他是无法理解的。
哪怕是鬼物，也会魂飞魄散。
它们就不怕死吗？
怀着疑惑，苏白继续向前，路上无数鬼物如飞蛾扑火般向他扑来，眼中都是赤裸裸的仇恨。
它们的结果也自然如飞蛾一般，灰飞烟灭。
望舒也察觉到了不对：“这些鬼物也太疯狂了，好像非杀了你不可，不惜同归于尽似的。”
苏白点头，面色一沉：“确实，那家伙肯定骗了我们，至少在一些方面上。”
但他已无路可退。
只能前进。
他们遇到的鬼物越来越强，甚至不乏半步天命的鬼王，威震三千里。
苏白和它鏖战很久，才终于将它拿下，战斗中还不停担忧着那来自时间的威胁。
最后在鬼王死前，苏白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杀了我？”
鬼王吐着血，奄奄一息道：“你个幽灵爪牙装什么糊涂，要杀就杀，何必假惺惺的装腔作势！”
苏白一脸无奈：“我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每次我想问你们，你们听都不听就冲上来拼死一战，完全没法沟通，你们鬼是都不长脑子的吗？”
“啊！”说出这句话的苏白感觉自己的脑门被望舒狠狠敲了一下，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然……某位无比美丽的仙女除外。”
他早就猜到了幽因应该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但他仔细排查了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丝毫问题，只能将疑问埋在心里。
鬼王一脸不信，无比刚烈地自焚了灵魂。
“唉……又一个死心眼。”苏白叹了口气：“望舒，你说为什么它们就是不信呢？”
望舒也无比费解，只能猜测道：“可能是你身上有什么它们无比确定是敌人的东西？”
苏白无语。
他这也这么觉得。
可……找不到啊！
……
幽灵族王殿中，幽因正跪在王座之下，恭敬道：“禀王上，那人已经走出三千里远，尚未受到阻碍。”
王上欣慰点头：“因，你此次挑选的代行者实力倒是不错。眼下，就看他能为我幽灵一族开拓多少疆土了。”
幽因也是笑道：“人间来的家伙，果然好骗。甚至我们都无需付出什么代价，只需坐享其成就是。甚至，哪怕其余三族前来责问，我们也大可推脱说他并非我族中人，自然不受誓约限制。”
身侧有人担忧道：“可万一被此人发现我们暗中的手段，他杀回来报仇如何是好？”
顿时满堂皆笑。
幽因啼笑皆非道：“他此行的方向，可有一只巅峰鬼王。你不会认为他的实力足以与这荒野霸主相比吧？”
“可……”那人还想在说些什么就被王上打断：“好了，不必再说了。纵使他在鬼王手下逃生，雪灵族领地也在他所行方向上，那可不是好相处的对象。他绝无可能发现真相！”
第八十六章 雪灵族
“大胆！你们幽灵一族怎敢撕毁盟约，犯我雪灵族领地，不怕鲲鹏神降罪吗！”
苏白还未见人，先闻其声。
冰雪铸就的高大城墙上，有人怒喝出声。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灵，淡蓝的皮肤，高挑瘦长，宛如细长的竹竿一般。
冰雪城墙上，无数雪灵族族人俯视地上的人，如临大敌。
他们手中冰晶箭矢倾泻而出，如漫天雨丝垂下，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轰然爆炸。
苏白本有些诧异，这些箭矢似乎并非是冲着他而来的。
如果目标是他，那这分散程度也太过夸张了一些。
很快，眼前的一幕，让他明白了到这个世界以来一切的困惑。
在冰箭暴袭之下，覆盖满地的黑沙如同扭动的蛆虫一样开始蠕动，四处躲避，但依旧难逃一劫。
被冻成一块块的冰渣渣，碰撞之下化作齑粉。
地面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暗褐色的如钢铁般的土地呈现出来，很快覆盖上冰霜。
“这黑沙……代表着幽灵族的领土？”
此刻苏白自然明白过来，因为先入为主的错误认识，他以为黑沙是这个世界普遍的情况，于是反被利用，当了一回帮幽灵族开疆扩土的大头兵。
难怪他一路过来遇到了如此多次不要命的袭击，合着是因为他先侵犯了他们的领土？
倒是好算计！
“呵……你最好别再让我遇到！”
苏白目光冰冷，一剑砍在黑沙之上，火光熏天，发出炙烤的声响，黑沙被融化为晶石，与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幽灵族族人采摘黑日辉光凝聚的晶石一般无二。
既然识破了这一切，他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直接和雪灵族交战，让幽灵族白白捡便宜。
甚至……他还想帮雪灵族一手，给幽灵族一些教训。
当黑沙被逼退，雪灵族众人将苏白团团围住，寒冰铸就的剑锋冷光凛凛。
苏白说道：“我没有敌意。”
如果换成是平常，敢对他这么刀剑相向，他肯定早就动手了。但这一次，毕竟是他中计当了别人的枪在先，相对理亏，所以难得耐心了一回。
雪灵族众人目光交错，以一种苏白完全没有听过的语言交流了一阵，放下了刀剑。
一名像是女子的雪灵族人开口道：“我们可以接纳你的投降，但如何处置，还需要吾王做判断。”
眼看着雪灵族士兵压了上来，想要收缴他的兵器，甚至打算将他带上镣铐，苏白眉头微皱。
眼前人似乎还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幽灵族的人，事实上，我还有一笔帐要和他们算。如果可以，我希望得到合作，如果不行，我也不勉强。”
但眼前雪灵族女子一脸疑惑，似乎并未听懂他的意思。
他们以独有的语言交流了一阵，还是由她僵硬地开口道：“放下武器，不要抵抗，我带你去见吾王。”
“他们好像听不懂你说话……”望舒幸灾乐祸道。
她早就观察过了，这里的这些雪灵族之人，至多不过炼体境，苏白想走的话根本留不住他。
所以她此刻非常悠哉地看戏。
苏白面色一僵，轻叹一口气：“说不通的话，就算了。反正合作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只是想回去人间吧了。”
他双手握剑，剑柄轻敲地面，冰消雪融，化作红黑的熔岩。
“让开！”
苏白冷喝一声，身躯如飞剑般射出，而身边包围着他的雪灵族人都已倒地不起。
他如一道烈焰火光笔直窜入冰雪城中，所过无人能阻，无人能拦，只留下一道冰雪烧焦的黑痕。
雪灵族的众人被气浪冲开，并未收到什么重伤。
苏白只想快速突破这座冰雪城，赶向那个斗篷人所说的地方回到人间。
毕竟，如今云凰叶沐卿苏筱筱都还在人间，论起自保能力，实在谈不上多强。
更何况附近还有敌我不明的玄焰军和郝大人，局势诡谲难断。
但当他即将出城的时候，身后一股恐怖的气息冲天而起，一具冰蓝的法相金身呈现在雪灵族上空，怒目而视。
“幽灵族的贼子敢尔！”
她大手抓来。
苏白瞬间如梦初醒，拼尽全力地逃出了城池，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好险，雪灵族居然还有神藏境的隐藏。”
望舒也是没了嬉笑之色，望着那具巨大的冰蓝法相，突然惊呼道：“快跑，她追上来了！”
苏白回头一看，果然，那冰蓝法相居然自地底起身，大步奔跑着出了城，每一步都带来地面的颤动，冰面破碎出无数裂痕。
“至于吗……我又没杀人……”
他咬牙道，连忙跑路。
可哪怕动用了黑色莲子的力量，使得速度提升到了一个极点，这冰蓝巨人依旧紧追不舍。
苏白尝试对她大喊，但她丝毫不理，好像没有神智的杀戮机器。
苏白也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只知道，体内黑莲子的力量已经快要耗尽了，脚下也不再是冰雪覆盖的土地，显然是出了雪灵族的领土。
但这冰蓝巨人居然还是对他紧追不舍！
于是在一个山谷，他主动停下来脚步，叹着气：“看来逃不掉了。”
黑莲子力量耗尽后，他一定会被追上，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不逃了。
望舒与他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
逃不掉，那就只能杀了她！
神藏境，他们也不是没有杀过！
苏白只是有着顾虑，希望留着望舒的力量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时间之劫罢了。
但这也不是他们退让的理由！
无路可退，那就杀出一片天。
两人心意相合，观想法构建的心神联系使得灵魂交融在一起。
神女立于少年背后，黑白莲子的力量交融在他的双眼，化作一双阴阳太极。
两人一并抬手，刀光照亮天穹，斩落法相。
冰雪城下起冰棱，自然的灵气滋润天地，无数孩童境界蹿升，雪灵族人以为神迹，感恩戴德。
而王殿之中，雪灵族之王自王椅上瘫倒在地，目光呆滞，老泪纵横。
族中精英听到声响一拥而入，只听到有一句干哑的声音：
“先祖英魂……亡了……”
第八十七章 鲲鹏神
雪国崩塌，诸乱将起。
幽灵族的王登高而望，那黑日之下的星辰已黯淡无光。
他面露喜悦，又夹带着难以置信，恐惧一闪而过：“雪灵族……要亡了。”
幽因心神巨颤：“是……那个人？”
幽灵王摇了摇头，目光闪烁：“不一定……但很可能与他有关。也许这会是吾族最大的机会。”
他俯瞰天下，发令道：“大军随我，即刻出征！”
不出意外的话。
他们沿着苏白一路开垦出的黑沙之地前行，将会成为最先到达雪灵族领地的一族。
但不出意外的话，是出意外了。
幽灵的大军来到雪灵族的城下，城门大开，城楼之上空无一人。
幽因狷狂大笑：“看来雪灵族已经自知守城无望，决定放弃抵抗，跪地投降。”
“不可大意！”幽灵王训斥了一句，但从他露出的笑容来看，显然是认可了幽因的说法。
雪灵族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他们入城，所见一片荒凉。
雪城留下了仓乱的痕迹，但已经身无一人。
幽灵王孤身走入王殿，所见只有雪灵王一人。
王孤独地坐在王座之上，王座下再无任何一个臣民留下。
听到幽灵王的脚步，她缓缓抬头，勾勒出诡异的笑容：“果然是你来了。”
“是我……我也没想到，那个家伙能给我们带来如此巨大的收获。”
雪灵王道：“你可还记得于鲲鹏神立下的盟约？”
幽灵王一笑：“互不侵犯领土吗？我并未违反，黑沙所到之地，本就是我一族的固有领土。”
雪灵王摇头，抬头望向天空，穹顶之上，透明的冰顶映出黑日的身影。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雪灵族灭族之日，鲲鹏神会重归人间，为之复仇。”
“什么？！”
可那需要雪灵族全族死尽，才会引发这一条约。
幽灵王心中生起不妙，飞身上前，只见雪灵王的身躯逐渐融化，散作漫天白雾。
她最后笑道：“你以为能够驯服我族之人为奴为婢，圈养起来吗？绝无可能！我是我族的罪人，但……你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张狂的笑声中，雪灵王死去，只留下幽灵王面色无比难看。
他如何也没想到，雪灵族居然如此疯狂，在自知无法自保的情况下，不惜血祭全族也要报仇，拖他们下水！
他大喊着冲出王殿：“退！快退回族地！”
但早已为时太晚。
巨大的白骨化作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整座冰城。
在天边盘旋多年的巨影终于降临此界。
它的坠落带来云开雾散，一切尘埃散去，冰城于此世界上彻底消融，而与之相伴的还有幽灵族精锐尽出的大军。
一同化作飞灰。
这是一具庞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巨鱼的骨骸，它背生双翼，尾巴扇动间，就足以带来倾覆天地的风浪。
它骨骸中无数黝黑的星光亮起，又化作冰蓝色的冰雪，覆盖在整具骨骸之上。
鲲鹏神降临人间，张口发出渺远低沉的鲸鸣，响彻整个世界。
神的旨意带雪灵族最后的意念，于此界颁布：
诛杀苏白！
……
苏白也同样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龇牙咧嘴，目光凶厉：“真TM没完没了了，杀了一个又来一个。全TM是二话不说就要弄死我的，这么大的地方，连一个听得懂人话的都没有！”
望舒默然。
他双手各持一把短剑，深吸一口气：“得了，那就杀过去吧……挡我者死。”
再无犹豫。
他继续向前。
遇见了一只鬼物，还未来得及开口发出声音，就被他一剑斩灭。
他离开山谷，向着那个方向而去，路上遇到了无数诡异的东西。
千足蜈蚣坐庙堂，百年狐骨伴魍魉。
他唯有一剑斩灭，再无半点解释的想法。
不知不觉间，一路尸骨已经堆积成山。
这条死亡之路的名声在鲲鹏界广传，终于流到了鲲鹏神的耳中。
苏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此刻他的眼前是一片赤红色的浩瀚花海。
花名彼岸，自有无尽红莲在彼岸绽放，这是通向黄泉之路。
而在花海尽头，幽暗的深邃阴影里，古老的青石桥露出踪迹。
苏白见状一喜，心想终于来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
但早有人拦在了此地。
那人白发白须，发如云雀，面如鹰隼，眉目低垂，叹息道：“此路不通。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苏白没有回答，只是以剑作答。
剑光闪过，铿锵作响，白发人只是指尖在飞出一根雪白的羽毛，却如同什么上好的神兵一般无坚不摧，哪怕对上苏白的剑也丝毫不逊色分毫。
白发人接住飞回来的羽毛，轻轻插回头上，变作柔顺的头发，目光清澈：“还请回头，此处不通。”
苏白也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不凡，面色也严肃了不少。
换做之前，他也许会想着和白发人交易谈判一番，但之前连番的遭遇与杀戮让他早已是满身戾气。
“不让开……那就死吧。”
他轻出一口气，呼唤道：“望舒。”
望舒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道：“我在。”
虽然苏白现在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大敌当前，容不得犹豫。
还是之后再与他说吧。
神女降临人间，一剑便斩落半分天穹，花海被气浪碾碎大半。
在通天的巨响过后，眼前的白发人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潇洒。
他此刻浑身长满白毛，手掌已经化作鹰爪，牢牢紧抓着苏白的剑身。
在他身后，一只白色大鸟伴着高亢的鹰鸣冲天而起。
白发大鸟眼中看着望舒的虚影，透出些许震惊与无比的恐惧。
“是您……您回来了！果然，不枉当年神皇为您……”
但话还未说完，就被苏白粗暴地打断。
他如疯狂的野兽，永无止息地发起进攻，又一次次被对方击退。
彼岸花海已经尽数毁去，干裂的土地上，紫色的纹路随着暗色的日光流淌。
黑日照耀之下，苏白目光赤红地看着眼前的家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不够！还不够！”
他一剑追砍上去！
第八十八章 鹏鸟高飞九万里，鲲兽浮骨五千年。
神箭为羽，风云为衣。
黄泉前的镇守者发挥出了震撼的力量。
他是风的君王，那流淌在天地的风息在它的控制下化作无数细长的尖刺，将苏白围困在其中。
苏白眼都不抬，抬手按下，如同于天地棋盘落子，风在空间内凝固，被碾碎。
他猩红的眸死死盯着白毛巨鸟，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们总是要送死呢？”
“为什么啊！！”
刀锋比嘶吼声先降临。
白鸟收拢翅膀挡在身前，形成最坚固的屏障。
金铁交响，如动人的乐章。
白色的羽毛凌飞，白鸟愤然展翅，羽翼之上鲜红的血滴流淌下来，落在地上，滋润着干裂的土地，彼岸花的萌芽在血下再次迸发。
它高举翅膀，宛如庞大的天幕，遮蔽整片天穹，改天换日，猛然一振，腾空而起。
“此地……不可闯！恕我得罪了！”
白鸟与黑日融为一体，如日中神鸟，带着黑日之威，从天空坠落，冰寒的气浪撕裂空间，留下破碎的黑色缝隙。
苏白双手握剑，手中黑白阴阳交加，混元一体，光芒贯穿天地。
纯粹的力量碰撞在空中，远在世界边缘，都能感受到骇人的恐怖波动。
一击之后，苏白落地，看着眼前的白鸟，眼中红色稍退：“不想死就让开！”
白鸟两颊浮红，连着吐出数口心头血。
但依旧不肯低下头颅，反而抬头高鸣，鸣声清越，响彻万里。
苏白眼中红色更浓，紧握刀身：“找死！”
而此刻身后地动山摇，一只白骨巨兽翻山越岭而来，每一步都宛如踏在了山河命脉之上，带动万物心跳归一。
正是冰雪城赶来的“鲲鹏神”。
它目光呆滞，红光一闪而过，锁定苏白，麻木道：“灭族者，死！”
望舒面色一沉，手捏法决，瞬息间那鲲鹏神千剑临身，但丝毫无畏。
它早已血肉干涸，只剩下这具万劫不灭的骨骸金身，早已无惧任何刀剑加身。
白鸟目光垂怜：“还请回头，时日未到，此界不可破。否则，定有大乱。”
苏白嗤笑地看着将自己前后围攻的两首，目光冷如刀锋：“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白鸟摇头：“不……我们各有弱点，我肉身修行不足，而它，神魂薄弱，哪怕联手，也未必是你们对手。”
“然后呢？”苏白凝眉，嘴角扯出肆意张狂的笑：“然后你们打算合体对我是吧？”
白鸟一惊，心中想法居然被人轻易看穿。
苏白嗤笑道：“鲲鹏者，非鱼非鸟，亦鸟亦鱼，而今，你这鹏鸟独自高飞，徒留鲲鱼成白骨千万年不得解脱。你居然还妄图与它协作杀我？”
“依我看，它想杀的……是你才是！”
鹏鸟心头一跳，完全不经思考地望向白骨巨鲲。
但他这一个失神，苏白的刀锋就已经到了他的脸上，当他仓皇躲闪，但高手之间胜负只在方寸，苏白又岂会让他这么轻易脱身。
这一刀斩掉了鹏鸟半个翅膀，飘落的羽翼坠落在地面，笔直地插入。
羽毛纷飞，血雨临空。
“傻鸟，说啥你都信！”
苏白还不忘嘲讽着他，攻击它的心态。
他还来本想趁此机会，一把了结它的性命，可惜还是半点。
当白骨巨鲲来到自己身前，开始为鹏鸟打掩护，苏白就知道，两兽的重归一体是无法阻止的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用言语挑拨着两人：“哈哈哈……可笑……何其可笑……被架上傀儡神位，生死不得自主，连灵智都半点不存，如今你居然还愿意帮助这个背叛你的小人？何其可笑！”
他的话似乎戳到了鹏鸟的痛点。
它怒吼着：“我不是叛徒！我是……受命而来！我不是叛徒。”
随着它的怒吼，一具背生双翼，口生尖喙，六足双头，黑白交加的怪物出现在了苏白面前。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真丑。”
这两字仿佛冷水入沸锅，彻底激怒了它的一切。
鲲鹏如发疯般向他重来，眼中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时而麻木，时而沉沦。
苏白毫不退让，凌空而起，骑在鲲鹏背上，抓住那只本就只剩下半只，显得无比残破可怜的羽翼，猛地扯下。
血液从伤口溅射而出，喷了苏白一脸，他拿着巨大羽翼，舔了舔脸上的血，神色陶醉：“杂毛鸡，看你这翅膀不爽很久了！”
鲲鹏法相巍峨浩瀚，越发膨胀，与世界勾连起冥冥之中的联系。
苏白感到自己动用天地之气的时候，都变得生涩艰阻了不少。
鲲鹏大吼道：“你以为这就是我的神躯吗？错了！这个世界才是我一起！当年神皇用我骸骨炼制的此界，你在我体内，又如何能与我抗争！”
天地灵气尽数汇聚于它体内，众生荒芜，最后的生命都一并被榨干，成为了养分。
四大灵族仅剩的两大灵族也于此日幻灭在他们信奉的鲲鹏神手中。
两具老骨头从坟冢爬出，身上透着衰弱但依旧恐怖的神藏境气息。
两人都是目光苍凉，眼角含泪。
本是老祖，想着镇守族中安宁，不惜以沉眠来苟延残喘，却不曾想一觉醒来，万事成空！
杀死他们的正是他们最曾信奉的神明。
两人瞬间锁定了大战中的苏白和鲲鹏，飞身而去，加入了战场。
他们燃烧生命之火，以最后的力量质问着鲲鹏：“为什么？”
鲲鹏却丝毫不顾，甚至都不愿与他们纠缠，只想着尽快将两人诛灭。
因为苏白已经趁此机会接近了黄泉路上！
他也发现，哪怕与鲲鹏缠斗下去，也很难将其诛杀，甚至很可能在后续力量衰退后，反被对方击败。
现如今，既然有人愿意替他缠住鲲鹏，那他自然也无心再此逗留。
只要按照斗篷白骨口中所说，踏上奈何桥，摔碎碗，跳入忘川河，就能回到人间。
而此刻，奈何桥，对苏白而言，已近在眼前！
鲲鹏心急如焚，目眦欲裂，但心生死志的两名灵族老祖，又岂会让它轻易脱身。
虽然他们并不认识苏白，但此刻他们有着共同的仇敌，那就是鲲鹏。
只要鲲鹏不高兴，那便是值得了！
第八十九章 忘川
古朴的青石构建的小桥，立足的已经不再是这方天地。
石桥上生满青苔，桥头女子持伞轻笑。
苏白背后，世界露出真实的原貌，那是一只巨大的鲲鹏骨骸，如先人所言，不知其几千里也。
在那之中，原先看似巨大的一切都宛如尘埃，撼动天地的力量也如孩童的嬉闹一般，可笑至极。
他四下张望，桥下是颠倒的星空，银河于此流淌，而在头顶高悬的是数不清的世界。
如群星点缀，汇聚到此，自奈何桥而过，进入黄泉。
女子轻笑，纸扇半遮面，露出半张精致脸庞，温言软语道：“公子喝汤。”
而在她手中，一碗热汤中蛆虫扭动，腐肉蝇虫交加，青黑发臭。
苏白似笑非笑：“这就是孟婆汤？”
女子诧异道：“孟婆汤？这名字不好听，此为黄泉药，饮下方可赴黄泉。”
“若是要回人间呢？”
女子束起一根手指挡在唇前，招摇笑道：“那可不行。神皇有令，黄泉路上……不回头。”
苏白轻叹了一声。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没有回到人间的路，只有那个斗篷人告诉他，摔了碗就能回到人间。
哪怕他心知肚明，其中有鬼。
那也没有别的方法可选了不是。
“是你自己把碗给我，还是我来抢？”
女子轻摇折扇：“公子……对女人这么粗暴可不好哦。”
她一个闪身躲过苏白冲上来的擒拿，手中汤碗都没有丝毫晃荡，稳如泰山。
“有趣。”苏白猩红的眸子一亮，“你现在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拿碗，还有一只手来挡我，我好奇，你到底还有几只手。”
女子摇头轻笑：“公子好眼力。”
她一身红袍如充气般充盈了起来，在那之下，八只手臂伸展出来，在她背后排成一个光轮。
说是手臂，其实倒不如说是扭曲的血肉更是合适，因为实在太过丑陋。
“失礼了。”
女子含羞低头，背后八只手的手心一枚竖眼猛然张开，射出恐怖的激光，八根光柱各占八卦一方，讲苏白逼入无处可退的地步。
他只好硬挡下这一击，好在望舒依旧在为他加持，他此刻依旧有着不逊色于神藏境的实力。
但吃下这一击，也不免感觉神魂一震，目眩神迷。
他眼眸眯起，讶然道：“你是外神？”
他此刻对于神明也算有些了解。
本土的神明几乎都是如人，如兽，如云，如月，这样天地自然的造物，化形后的外貌也许有美丑之分，但绝无异样邪异的样子。
而他们战败后，如今占据人间的，所谓外神，也就是他们认为的邪神，则大多外貌是人们无法理解的邪恶扭曲之态。
他本以为，这些人口中的神皇既然认识望舒，想来应该是本土旧神这一波的势力。
可眼前的奈何桥镇守人，却实打实是个外神，这让他难免有些惊讶。
女子唇角微勾：“可不要将我和那些愚蠢的野兽相提并论。神皇与我有生死之交，我自当为她效命。”
“哦？这么说……你是那邪神中的叛徒？有趣。既然如此，你知道你那些同伴有什么弱点嘛？”
两人交手不断，每一招都要小心应对，稍有不慎就是生死一线，但却还在如茶馆老友闲聊般沟通着。
“想得美。他们可没有什么统一的弱点……他们甚至不是来自于一方世界。”
苏白心中微动。
这印证了他的一个猜想。
外神果然不是全都来自于一个世界，既然如此，那也许在他们之中存在着挑拨的余地。
望舒用心声沟通，语气有些焦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一路连番征战，鲲鹏之后本就余力所剩无几，眼下又有强敌，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办法是有的……只是我不太想用在此地。”
似乎听到他们在心底的沟通，守桥女子开口道：
“月神冕下，有话不妨直说，当日神皇救你残念，便是在此地养的魂。真论起来，呵……兴许我与你的缘分，比起这位公子，还要多上不少呢？”
望舒道：“既然你认得我？还敢拦我的路？”
“我无意冒犯，只是……神皇大人大人立下的命令，我不得不遵守。”
苏白忍不住打断道：“神皇，神皇，听你们说了这么久的神皇，祂人呢？自己跑哪去了？”
“这也布局，那也布局，祂自己怎么不敢出来一见。”
女子摇头道：“神皇她……不在此界。当年扶桑树毁，她也几乎一同陨灭，虽然经过长久年月的修养后回复了些实力，但毕竟人间已经沦陷，她孤身一人也难以力挽狂澜，便另寻出路去了。”
苏白嗤笑道：“另寻出路，别不是害怕到逃跑了？”
女子手上顿时攻势都凶厉了几分：“休得侮辱神皇大人！”
望舒凝重道：“她……确实不会是逃跑的人。那么骄傲的人，她是世界之巅的太阳，在她落下之前，人间就不会失去光明。”
女子露出笑容：“月神冕下说的没错，她便是唯一的光。”
“既然如此，你放我们离开。此地无法勾连天道，甚至没有月亮，我的修行会无比困难。”
女子有些苦恼：“虽然我知道您说的没错，当年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才会让您回到人间。但此界真的不行。”
苏白冷斥道：“多说无益，你让不让路！”
女子冷眸微笑：“不可。”
苏白闭目，双手握于背负的白玉短剑之上，喃喃道：“我本不想要将它用在这里的。”
女子突然面色一变，凝眉看着那把短剑，仿佛从它之上感受到了几乎致命的威胁，道：“等一下！”
她面色变换了一阵，才终于开口：“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但你们必须知道……这需要付出的代价。”
苏白手中拔剑之势稍停，眼眸平静望着她。
女子道：“我并非刻意要阻止你们离开。只是因为自黄泉路口重返人间所需要的，是一个世界的献祭。而寻常世界倒也就罢了，但鲲鹏界……并不简单。”
第九十章 世界的毁灭
“这万千星辰蕴含的世界几乎都是神皇大人所炼制的，但唯独有三颗不是，鲲鹏界就是其中之一。这三个世界是神皇大人的一名友人所造，而目的是为了封印一位魔。”
“魔？”
苏白来了兴趣。
那些肮脏扭曲到如此程度的外神都能够被称为神明，那能在这种世界中，被称为魔的又会是怎么样的存在？
“对，一尊盖世大魔。三个世界分别封印了这尊魔的肉身，灵魂和欲望，鲲鹏界就是其中之一。”
苏白好奇问道：“欲望？”
女子点头：“这尊魔的欲望，太过庞大，甚至超过了他的肉身与灵魂的总和，不得已神皇大人的友人只好将魔的欲望单独封印。”
苏白面色古怪：“你不会要告诉我，鲲鹏界这么巧，封印的还恰恰就是这尊魔的欲望？”
女子摇头：“那倒不是，如果真的是魔的欲望，哪怕我今日身死在此，轮回大乱，我也不可能让你们离开的。”
“这么夸张？”
女子无比认真道：“只会比你能想到的更夸张。鲲鹏界封印的是魔的肉身，也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神皇大人说，若事不可为，可以放走。只要来日能够将其斩杀就行了。”
苏白沉吟片刻：“那这具魔的肉身实力如何？”
女子肯定道：“不及神明，但也不弱于伪神。”
苏白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又郑重了两分：“我只知道天命三境之后便是神明，不曾听说过伪神是什么？”
女子讶异地看向望舒：“这种常识，月神冕下难道不曾和你说过吗？”
望舒扶额叹息：“我的记忆残缺不全，自己都尚且困惑不已，又怎么可能告诉他呢？”
“记忆缺失？”女子微微皱眉，许久没有开口，直到苏白再次追问，她才开口道：
“天命三境后需于天宫点燃神火，方为神明，而点燃神火失败，或者未曾点燃的，便是伪神。世界敌视他们，使得规则也收到诸多桎梏，往往实力不及真正神明的十分之一。”
“我明白了。不过既然神火在天宫，那天界沦陷后，岂不是旧神已经没有真正的神明了，也都是伪神。”
女子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这倒不是。神皇大人的实力并未衰退，想来是有其他办法护住神火，至于是什么办法，我也不清楚。”
苏白一口气问清了心中的疑惑，最后问道：“你为何突然如此配合？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女子身后八手一摊，颇为无奈道：“既然阻止不了你们离开。那我们本就不是敌人。不过……”
“不过什么？”
女子看了望舒一眼，叹息道：“不过如果月神冕下，不，应该说是“她”的记忆缺失的话，兴许“她”未必就是月神冕下。”
苏白目光骤然凝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本不该说这些的。不过，兴许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准。”
苏白深深望了她一眼，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女子掩面笑道：“不必谢我，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
她将手中碗递给苏白，身影化作虚无消失，只留下幽幽一句：“世界绽放的烟花啊……我也好久未曾见过了。”
苏白并未急着摔碎碗，而是凝重地看向望舒：“她刚才说的，你有想法吗？”
望舒柳眉微蹙：“说不准……但，确实一路行来，好像有一双命运之手在无情操纵。”
苏白沉默片刻，喃喃道：“是该做些准备了。”
他摇头道：“先不想这些了。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
听到望舒的话，苏白悍然甩碗。
碗碎的那个瞬间，笼罩着鲲鹏界的那层世界薄膜也一同破碎，世界中的一切开始无限地膨胀，很快就如膨胀到极点的气球一般，轰然炸开。
血肉，灵物，建筑，乃至山河，所有人眼能看到的一切，都在这片黄泉之上爆炸开来，如同一场绚丽奢华到了极点的烟花。
鲲鹏化身早已解决了那两个灵族老祖，但他无力离开鲲鹏界，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白摔下碗，随后和他杀死的尸体一同炸裂成最大的烟花。
而这些炸裂开后的能量连带着世界的残骸，尽数沉入黄泉之底下。
黄泉开始倒流入天，奈何桥下，河面缓缓下降，逐渐露出干枯的河床，与无数个崩毁的世界残片。
鲲鹏界的残骸里，一个身影破空而出，肆意张狂的大笑着：“我终于出来了！”
正是苏白之前所见的那个斗篷男子。
他依旧披着斗篷，但斗篷下的白骨却飞快地滋生着血肉，很快恢复成了一个人类男人的模样。
男子容貌俊美，宛如天神，立在虚空中，对着苏白大笑：“果然是你……我就相信是你。只有你才能放我出来。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
苏白满心疑问，但对方丝毫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而是立刻就打算飞身离去。
苏白遥遥伸手，指尖一点光束轰向男子。
他想试一试伪神究竟有多强。
这是在赌，赌对方不会轻易杀他。
毕竟他觉得从男子的言语里，对自己好像有所熟悉，自己又刚刚救了他，试探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哪怕真的有危险，苏白也可以第一时间逃回人间。
男子身躯丝毫不动，苏白这一指在他身上如同真的只是一道普通的光照了上去，除了让黑暗的星辰明亮了一点之外，再无任何波动。
男子头也不回：“试探我的话，你可要接好了。”
“五成力。”
他同样一指点了回来，苏白望着这一指如临大敌。
光芒快到几乎无法反应，一瞬间贯穿了苏白身体，好在只是打在腰部，并未造成致命的伤势，但依旧留下了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
可怕的是，在这个洞口居然没有丝毫血流出来，伤口也没有愈合，仿佛身体认为那里一直以来就是一个空洞，从未变过，也无需修复。
光芒穿过苏白后，落在奈何桥上，瞬间将这座古朴的石桥化作虚无。
“这就是伪神吗？”苏白怔怔出神。
他明白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在这样的实力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或者逃跑的余地。
望舒担忧问道：“没事吧？”
苏白深吸一口气，强行笑道：“没事。”
于此同时，天上无数个星辰之上，无数座奈何桥上，身化千万的持伞女子同时将目光投向此地。
她们意念相同，露出同样的笑容，看着苏白果断踏入了那个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