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隐雷
叶沐卿她们已经在这片坟场守了半个月了。
但依旧没有等到苏白的归来。
她们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担忧，到期盼，再到逐渐冷静，最后彻底做好长久作战的打算。
苏筱筱很是淡定，她只是问了云凰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确定这里通往冥府的路还会在这里打开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就安心等着。
反正无论少爷需要多少年才能找到回来的路，她等着就是了。
至于苏白会不会回不来……她没想过这个可能。
叶沐卿则和鬼物们打成了一片。
通过从和小幽的友谊，她成功结识了这片坟场里栖息的鬼物们。
合计三百四十四只。
而她也试图通过这些鬼物来打探冥府的事情，了解更多关于苏白处境的情况。
毕竟按照云凰所说，人间游离的鬼物其实都是冥府私逃出来的灵魂，那么他们想来对于那里有着比云凰更多更深切的了解。
但结果让她大失所望。
这些鬼物都有着近乎统一的说法，他们不知道。
叶沐卿难免往坏处猜测，那就是在重返人间的时候，它们的记忆会被清洗掉，特别是关于冥府记忆更是丝毫不留。
这样的话，苏白想要脱身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唯一给出答案的是带他们来到此地的离渊，他摇着脑袋道：“你猜的没错，鬼物来到人间会被洗去记忆，不过不是出自冥府的手笔，而是来自于这里，也就是人间的安排。”
说着，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露出有着三分无奈的苦笑。
叶沐卿追问：“那你为什么可以避免？”
离渊回答道：“因为我不是冥府出来的鬼。我是这人间土生土长的鬼啊。所以你也别指望找我问冥府的情况。不知道，因为我也没去过。”
她想强行逼问，但却被离渊一个抬手击败。
他笑道：“那家伙我确实不是对手，这可不代表，你也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一个区区宗师的小丫头，你还是老实一点好。”
叶沐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消失前补充了一句：“我没骗你，冥府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这次你动手我放了你，但下不为例。”
云凰感受到战斗的波动第一时间赶来，扶起叶沐卿，面色凝重：“怎么了？谁对你动的手？”
叶沐卿只是眉眼疲倦地摇了摇头：“没事。他已经走了。”
对方应该没有骗她，是真的不知道冥府的情况。
但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是累赘。
连宗师都是靠歪门邪道成就的，遇到强敌永远都不会是帮手，而是需要别人分心的负累。
一路走来，云凰本就实力比她强，哪怕是不修内气的苏筱筱也在机关上对团队帮助不小。
她呢？
好像……一直在被人救。
毫无作用的同时还要连累苏白为她的内气隐患而冒险，如今身陷冥府，生死不知。
也许从一开始，没有她，一切反而会更加顺利。
当晚，圆月当空，叶沐卿翻来覆去，怎么睡都睡不着。
她索性起身修行，哪怕苏白说她的内气有隐患，需要废掉，但至少眼前能增长一分实力便算是一分。
可惜哪怕苦修，依旧见不到实力的提升。
她也谈不上资质愚钝的人，二十出头的宗师，放在临安也称得上妥妥的天才了。
但哪怕如此，按部就班的修行之下，她想要成就蕴神，至少也要几十年水磨工夫，等她出山，黄花菜都凉了。
一念及此，叶沐卿心中越发烦躁，行功变得急切，欲速则不达，反而险些走火入魔。
她吐出一口鲜血，内息紊乱无比，露出惨然的笑容。
天色未亮，她心中郁结难解，出去散心，却瞥见了苏筱筱的身影。
夜深人静，苏筱筱居然正一个人蹲在一处小水洼前，喃喃自语，时不时还露出满意的笑容。
叶沐卿缓缓走了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筱筱？你怎么在这？”
谁知苏筱筱好像被什么荒古猛兽盯上一样，娇躯猛然一震，瞬间抬头，眸中写满惊恐和慌乱：“沐卿姐，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出来走走。”
叶沐卿温和笑着，低头一眼，却在水泊中分明看到了一个让她无比惊恐的人脸。
那是欲望神女的脸！
那张脸虽然一闪而逝，但叶沐卿无比确信自己的眼前所见。
这是他们最近遇到过的最难缠的敌手，苏白云凰和她几乎战到油尽灯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认错这一张脸。
这一瞬间，一路上苏筱筱的种种异样如走马灯般闪过她的眼前，而那一切的来源似乎也变得无比清晰明朗！
叶沐卿赫然拔剑，目光冷彻寒冰，问道：“你是苏筱筱吗？”
苏筱筱浑身一僵，勉强笑道：“沐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是筱筱啊，不然我还能是谁呢？”
叶沐卿剑锋指向苏筱筱头顶的那朵花朵，皮笑肉不笑道：“你头上别的这朵花真好看，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啊？姐姐我也想要一朵。”
苏筱筱的心已经沉到谷底，试图装傻充楞，蒙混过关：“啊……这朵花啊，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采的了，沐卿姐如果喜欢，我以后找到一样的了，也给你采一朵就是了。”
“可我偏偏就是想要你头上这朵，不知道筱筱你能否割爱呢？”
叶沐卿说着已经一剑刺出，直挑苏筱筱头上的金色的花朵。
苏筱筱毕竟没有修行，反应不及，只在瞬间花朵就被刺了下来，连带着她的几缕青丝一同被剑锋斩落。
苏筱筱面沉如水：“沐卿姐，你未免欺人太盛了！”
“欺人太甚了吗？”叶沐卿笑着，一剑刺穿了那金色的花朵，花朵之中一个人形的虚影飘荡了出来。
虚影是一名女子，金发金眸，金甲金靴，此刻绝美的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
叶沐卿嗤笑一声，眼眸冷如寒冰，冷冷问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问问，既然你是苏筱筱，并未被什么邪魔外道夺舍蛊惑，那你为何要与这欲望神女勾结在一起！”
第九十二章 心
“唉……明明就差一点了，沐卿姐你何苦戳破呢？”
苏筱筱的眼神有些无奈，不过倒也没了之前的那份恼怒，而是顺着她的意思捏碎了那朵金花。
“不过倒也勉强够了。”
“你！！”金发神女一脸难以置信地消散。
叶沐卿看到这个画面，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场面上谁是一边的了。
苏筱筱笑着解释，这是她和苏白之前商量后定好的计划。
就是假装被欲望神女的虚影蛊惑，从而从她口中骗取修行的功法。
因为望舒至今为之都没有一套真正完善的没有漏洞的功法可供她们废功重修，所以当听说欲望神女的残念在苏筱筱身边，试图蛊惑她的时候，将计就计，无疑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苏筱筱双手负在背后，头顶明月朗照，娇小的身躯透着运筹帷幄般的高手气质：“可惜既然被沐卿姐你发现了，我也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了。毕竟少爷现在不在，我总不能真的和你大打出手。万一，伤到了你，岂不是误会更深。”
叶沐卿将信将疑，这番说辞虽然解释的通，但此刻苏白不在，也无从论证。
苏筱笑究竟是真的虚与委蛇，另有谋算，还是被蛊惑到，恼羞成怒，杀欲望神女灭口，只凭她一张嘴说了算。
她收剑入鞘，问道：“那你从她口中得到的功法又是什么？”
苏筱筱面露为难之色：“这功法我虽然得了九成八，剩下的也可自行推衍补全，但终究是有着隐患，在少爷回来看过之前，还是不要修行为好。”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况且这功法，对练功之人有着特定的要求，哪怕我现在给了你，沐卿姐你也修行不了。”
叶沐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那就等公子回来再说。”
她回到帐子，等了不知道多久，未曾闭眼，终于等到天亮。
……
“我要离开了。”
天亮时分，云凰如此说道。
对于这个消息，苏筱筱显得很是淡然，似乎早有预料：“哦。我留下来。”
但叶沐卿猝不及防。
她没想到云凰为何守了半个月就要离开，更不明白为什么苏筱筱对于这个消息如此平静。
她紧皱眉头，问道：“你要去哪？”
云凰站在坟场前，目光望向远方：“去找玄焰军。”
叶沐卿瞪大眼睛：“你疯了？我们之前才杀了他们的人。”
云凰摊手，凤眸中满是戏谑：“又不是我杀的，况且他们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
叶沐卿语塞了一下，还是担忧道：“可……太危险了吧？”
云凰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疑惑：“你为什么现在如此犹豫了？我记得在巡天你不是这样的。无论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吧？”
“分明废除内气是我们自己的需要，你难不成还打算等着苏白帮你把一切准备好？那可不是我认识的叶沐卿。”
叶沐卿如梦初醒。
是啊，这本就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也理应由她们出力解决。
云凰说道：“反正筱筱在这守着，苏白回来她自然会带他来找我们的。而且，我好歹还是个守夜人，带着介绍信来的，玄焰军只要还没谋反，总不敢直接对我动手。”
“反倒是我在那，也许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和资源。”
叶沐卿连连点头，脸色也变得坚定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去。”
云凰看了看她，神色变换了一阵，最终点头道：“好。”
……
现在只剩下了苏筱筱一个人留在了坟场守望。
日月轮转，她孤身一人守在坟场。
那些鬼物都不愿靠近她，她也不在乎，只是独自雕刻着什么……
直到半个月后，玄焰军的士兵再次闯入了这里。
这一次不是之前那样区区两人了，而是成百上千的士兵一拥而入。
他们四处搜寻，却并不是来找自己死去的同胞，而是在寻找着鬼物。
正常来说，鬼物哪怕不敌，想要隐藏自己还是非常轻松的。
但这一次不同。
这些士兵搬来了一尊佛像。
佛像黄泥塑成，面容残缺，但手掐莲花法印，盘坐莲台，无比庄严神圣。
士兵们恭敬地跪拜佛像，献上贡品。
作为回报，香火化作浩渺金光瞬间就笼罩了整片坟场。
所有躲在阴暗角落中的鬼物都暴露了出来，被士兵们以一个画卷收纳进去。
苏筱筱躲在暗中，并未引起注意。
她本以为是云凰她们和玄焰军接触后，才派来的人，还打算接触一二。但当看到那尊佛像的时候，她瞬间就熄灭了这个想法。
这群人绝对来者不善。
她正面作战显然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不过借助事先布好的机关设计，躲藏依旧不算难事。
可担忧的想法不自觉冒上心头。
云凰和叶沐卿知道她在坟场，如果玄焰军有行动应该会提前想办法通知她的。可眼下却没有……她不得不担心是不是两人的处境并不太好。
但她又不可能会离开这里。
她躲在角落，听着士兵的交流。
有人开口道：“不知道大人从哪里找来的这尊佛像，居然还真能找出这些鬼物，实在是太厉害了。”
另一人应和道：“确实厉害，不过大人到底要这些鬼物有什么用呢？说了这么久，我们依旧没有任何办法攻破长安城。”
有人插嘴道：“大人不是说，精神就是那些不死怪物的弱点吗？这次抓到了这么多鬼物，想必一定有办法能对付那些不死怪物。”
先开口那人叹息道：“希望吧……如果再这么打下去，弟兄们可真的折损不起了。”
几人逐渐走远，苏筱筱突然发现有人潜到了她的身后：“谁！”
“是我。”离渊显出身形，此刻也是一脸虚弱：“这群王八羔子，下手也太黑了一点。”
苏筱筱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嘛？我不会出手帮你们的。”
“也没指望你。”
离渊将怀中的小幽塞给了苏筱筱，说道：“我想请你暂时照顾好她。”
瞬间，苏筱筱发现了端倪。
其他鬼物都在泥佛下几乎被压制到任人宰割的情况下，小幽居然还在无比安详地睡觉。
苏筱筱沉声道：“给我个理由。”
离渊道：“她就是那群人类一直在找的东西，一颗心脏。”
第九十三章 认罪
“心脏？什么东西？你说明白一点。”苏筱筱毫不犹豫地追问道。
离渊神秘兮兮道：“她是这世界荡清邪祟的希望之一，所以就替我守护她一会。”
“你要去干嘛？”
离渊脸上露出一丝杀气：“我要……去找那个叛徒问一问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冲了出去，正面面对着大肆搜寻的玄焰军士兵，怒吼出声。
然后被一并擒获。
苏筱筱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别冲动！”就眼睁睁看着他上去送了人头。
她轻叹一声，看着身侧的小幽，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她转移到另一个安全的隐藏点。
玄焰军的人挖地三尺，将三百四十三只鬼物全部捕捉一空，然后气势汹汹地离开了这里。
而苏筱筱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她惊喜地回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少爷？”
“是我。”
……
回到人间的苏白此刻陷入了疑惑。
眼前的坟场如同被一场巨大的风暴摧残过一样，凌乱不堪，埋在土中腐烂过半的尸体都被挖了出来，曝尸荒野。
发生了什么？他被困冥府最多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吧？怎么好像过了几十年一样。
随后他找到了苏筱筱，才终于从她口中得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也稍微放下了一些担忧的心情。
云凰和叶沐卿原来是提前离开去和玄焰军交易了。
不过……这大军，突如其来抓鬼物倒是有些蹊跷。
他和苏筱筱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在冥府的遭遇，便开始规划起接下来的行动。
云凰和叶沐卿应该暂时安全上是无需担心的，若真的逼急了她们，云凰所带的凤凰菱石借力下，他不认为玄焰军加起来能占到什么便宜。
所以他也不急着和她们汇合。
现在需要的是尽量提升实力，而他之前和苏筱筱的谋划在此刻就显得极为有用。
苏白注意到苏筱筱发上的金花不见了，顿时开口问道：“筱筱，欲望呢？”
苏筱筱一声轻叹：“被沐卿姐戳穿了，我就只好杀了她。”
“不过倒也够了，她这功法主体我已经知道了，缺乏的不过是些枝枝叶叶的点缀，无伤大雅。”
苏白怔怔看着她：“筱筱，这不是你会说的话。”
望舒伸手按在她眉心，从她头颅中抽出一根金色的丝线，连着丝线的一颗巧笑倩兮的头颅。
金发神女笑眯眯道：“还是被找到了啊……可惜。”
砰的一声，她炸成了一团烟花。
苏白面色阴沉，嘱托道：“望舒，再确定一下，她有没有留下其他后手。这次是我们大意了，有些低估她的手段。”
望舒嗯了一声，重新检验了一下苏筱筱的神魂，确定再无欲望神女的痕迹后，才终于点头。
“什么时候……”
苏筱筱看着自己的手，有些茫然无助。
她自以为演技很好，将欲望神女骗得团团转，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中了招。
苏白宽慰道：“没事，这次是我大意了。她既然名为欲望，自然最擅长挑动人心，反正也没有造成不利影响，不必为此挂怀。”
“欲望……”苏筱筱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
她没有说完，而是将话题丢回到功法之上。
“既然如此，少爷你快看看，她给的功法究竟能不能修行？”
望舒参谋了片刻，咬牙切齿，面色绯红，对着苏白道：“你们满脑子钻研的就是这种功法？”
苏白有些诧异，但当他看到功法的内容后，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这是一门双修法。
不过想想也是，欲望所在的黄金树上就都是如此的混乱无须的交媾，所修行的功法自然也很难逃出此中。
“那这功法？”
“没问题，也不是什么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把戏，很纯正的双修法，甚至修行门槛极低，特别适合没有根基的人修行。你就和她快快乐乐地练吧。”望舒怨念满满地嘀咕了一句，消失不见。
随后苏白目光就撞上了苏筱筱有些期盼的眼神。
“可以练吗？”
“咳……也不是不行……”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当苏白那边研究着双修法的同时，云凰和叶沐卿正身在玄焰军的大营之中。
她们是此地的贵客。
毕竟云凰带着守夜人的身份而来，郝大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不过在此呆了半个月，她们连郝大人一面都没能见到，只是被好吃好喝供着，惹得下面士兵都有些不满。
但郝大人下令，对于她们的要求要无条件满足，于是云凰趁机收集齐了苏白之前提前过的需要的药材，来配置往日花需要的佐使。
同时她也打听到了玄焰军近来的战况。
可谓是惨不忍睹。
郝大人带来的三万兄弟，如今已经只剩下不足一万一，其余都已经葬身在那座古城的城墙之下，而对面没有丝毫兵力的损失，甚至比起之前还更加多。
若不是郝大人的铁血手段，镇住手下，恐怕剩下这些早已溃不成军。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达到了极限了。
士兵们的怨念沸反盈天，隐隐有着逼宫上官的意思。
也就是这一天，郝大人终于愿意见上云凰她们一面。
于是她们欣然前往，打算乘机探一探这位大人的虚实。
来到主帐内，她们看到是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毛发旺盛，气势凶猛，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那人见到云凰，露出如狮子般狂野的笑容：
“云大人是吧？久仰久仰，听说你是临安调任长安的，真是年少有为。只是可惜了啊，长安已经不复存在了。”
云凰单刀直入道：“长安沦陷，此事重大，何不上报朝廷。”
郝大人面露苦笑：“非我不愿，实为不能啊！”
云凰饶有兴致道：“哦？愿闻其详。”
郝大人并不直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可知我当年收的那封信写的是什么？”
“不是向玄焰军求援吗？”
“不是，事实上，那是一封认罪信。”
第九十四章 潜入
“什么意思？认罪信？”云凰凤眸微微眯起，问道。
郝大人负手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封信就在桌上，你自己取来看吧。也省的怀疑我所言真伪。”
云凰半信半疑来到桌前，拿起那封已经被反复观看，捏到纸张发白的信件，还不忘分神留意郝大人的动向，以防他突然出手偷袭。
但随着阅读纸上的文字，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收到了极大的抨击。
看完最后一行字，云凰收起信纸，喉咙发出无比干哑的声音：“京城也陷落了。长安守夜人首领时黎请罪己身，未能肃清君侧。”
这才是他们不向朝廷求援的真正原因！
云凰通体冰凉。
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长安食人魔横行，临安也有邪神降世，她也猜到了京城大概率也遇到了外神的侵扰。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京城居然会陷落。
郝大人叹息道：“我最初收到这封信时，我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当我来到此地，才发现，情况比起她信中所说，只差不好。”
云凰依旧有些不死心，问道：“郝大人收到信后，可曾去过京城？”
他摇头：“不曾去过，我十万火急赶到长安，但还是为时已晚。”
望着那座城，郝大人眼中透出一丝柔情：“时黎她……恐怕也已经遭遇不测了吧……”
云凰默然。
时黎是长安守夜人的首领之一，也正是之前灵王修书一封让她投奔的人，如今看郝大人的神色，想来两人还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此时云凰对郝大人的怀疑已经消去大半，她正色道：“如今还不是为她们哀悼的时间，郝大人你既然在此久留不去，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如今也没有外人，不妨明说。”
郝大人不动声色地瞥了叶沐卿一眼。
云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直言道：“她也是我们守夜人成员，并非外人，值得信任。”
郝大人迟疑了一阵：“好吧。”
他坦言道：“这座城，想要从外面攻破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真神降世，否则也绝无可能强行突破那些不死怪物的防线。更不提，哪怕攻破了那第一道防线，那些神明化身也不是傻子，察觉到了危机，一定会先联手排除我们这种外来势力。”
云凰点头，疑惑道：“确实，那你为何还要让手下不停去送死呢？”
“自然是为了之后做局。”郝大人目光深邃，道：“我要装作被同化，混入长安，先擒敌首，这是唯一的办法。”
绕是云凰也不禁被他这大胆的想法而吓了一跳。
她冷漠道：“我就不问你如何脱身的事了，相比你也没有活着离开的打算。只是单凭你，哪怕真的能够混入城中，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单杀神明化身？”
云凰当初在临安也曾亲面过诸黎的化身，那种巨大神威下的绝望，时至今日，她依旧难以忘怀。
郝大人虽说比她境界要高一些，但也不过蕴神，怎么可能单杀神明化身？
对于这个问题，郝大人只是微微一笑：“这就不方便透露了，鄙人自有准备。”
“好……纵使你能杀死一个，我听说，城中可有着足足四位神明化身，你的准备难道还可以对付四个神明化身？”
郝大人大手一挥：“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需云大人操心，我需要您帮助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帮我找一个人。”
……
“望舒，你说他们抓那些鬼物过去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潜伏着靠近玄焰军驻地，苏白向望舒提出了他一直费解的一点。
毕竟纵观他的认知，都无法找出一个理由来解释玄焰军大肆抓鬼物的行为。
食人魔的弱点在于神魂没错，但就大部分那些羸弱的鬼物，别说降伏食人魔了，连对付普通士兵都费劲，抓它们又有什么用呢？
望舒沉思片刻，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复。
结合着之前离渊离开前的话来说，她只能怀疑对方的目标压根就是不是鬼物本身，而是某一只特殊的鬼物，小幽。
这个猜想很好验证。
只要玄焰军此行之后还大张旗鼓地搜捕鬼物，就说明他们的目标还未满足，那么很可能就是唯一遗漏的小幽，也就是离渊口中的“心脏”。
其实单论离渊，也颇为奇怪。
他实力不高，却能准确捕捉到苏筱筱隐藏的地点，将小幽托付给她，甚至可以在叶沐卿问起时可以说出关于冥府的一些隐秘。
要知道，这可是望舒之前都没能逃过的一次记忆清洗。
“说起来，关于叶姐姐……她可能对我有一些误会。”苏筱筱突然提到。
她眨了眨灵动的眸子，笑吟吟道：“她好像不太相信我是听少爷的话，和欲望沟通的。”
苏白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我会和她说的。”
他们来的很巧，正是玄焰军又一次发起进攻之时，后备空虚。留守之人，对苏白这种蕴神境圆满来说，更是形同虚设。
苏白在此如入无人之境。
苏筱筱不禁吐槽道：“我们现在越来越有反派作风了。正道人士在前方抵御邪魔，浴血奋战，我们在他们大后方偷家。”
然后她就挨了一个板栗。
她一脸幽怨道：“我说得不对吗？”
“说得对，但没必要说出来。”苏白笑眯眯道。
他神魂一扫，但出乎意料，居然没有发现那几百只鬼物的踪迹。
不仅如此，他连云凰和叶沐卿都没有看到。
难道是一起随着上战场了？
她们应该不会这么冒进吧？
苏白心中嘀咕了两句，不得已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个留守士兵最多的一个地方。
很奇怪的一点，明明那里并非粮草军械的储存，也并非伤员的驻留地，却有着格外多的士兵驻守，仿佛在守护着什么东西。
难道是那群被抓来的鬼物？
苏白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潜入其中，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个隐蔽的地下密室。
而当他进入密室，看到的不是预料之中的鬼物，而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囚犯。
第九十五章 郝战
那个囚犯已经几乎看不出人的样子。
头发肮脏不堪，满是血液干涸后凝固的黑红血痂，衣衫不足蔽体，露出干枯如树枝的躯干，仿佛只是在宽大的骨骼上画了一层人皮。
那人听到声响抬头望来，眼中骤然爆发出色彩：“你是谁？快救我！”
此地是玄焰军的禁区，有资格进入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当他看到一张陌生面孔时，瞬间意识到这是他脱身的最好机会！
苏白打量着眼前之人，哪怕他见惯了残酷血腥画面，但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也不禁有些为其意志而震惊。
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喘着粗气，如一只凶猛的野兽，回答道：“我是郝战，玄焰军首领。”
苏白面上露出一丝骇然：“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郝大人？那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看他身上的伤势，显然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造成的，而是已经被囚禁凌虐了很久。
那近来在玄焰军中发布命令的，定是另有其人。
一念及此，苏白面色古怪道：“这么说……你被顶替了？”
郝战有些悲哀地点头：“没错。”
苏白摸了摸下巴：“有意思，说来听听。”
郝战一脸悲苦道：“你就不能先放开我吗？”
苏白道：“不行，我还无法确定你的身份。”
闻言，郝战一声叹息，开始说起来自己的经历。
他本在边境驻守，却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求援信。
与信一起到的是来自京城的旨意，与长安的求援信内容基本一致。
于是他来到长安城下，却发现长安城早已沦陷，在城周围的是无数他从未见过的不死不灭的怪物。
不仅如此，更有一个与他外貌一模一样的人潜入营房，将他控制后关押在此，而那个人则是假冒了郝战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玄焰军的首领。
苏白听完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既然如此，我有两个疑问倒是想问问郝大人你。”
“你说。”
苏白道：“首先，你口中的那个人是如何潜入你的营房，又有着多强的实力，居然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轻松将你制服。”
郝战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从何而来，不仅外貌和我一样，甚至连修行的功法也与我一般无二，实力也比我强上几分，先手偷袭之下，我完全不是他对手。”
“功法也与你一样。”苏白露出玩味的神色，思索片刻，追问道：“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着郝战，露出笑容：“他在逼问你什么？”
郝战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苏白笑道：“那我不妨说的直接点，他不杀你，却把你关在这里用尽刑罚，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变态的欲望吧？他肯定是想从你嘴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
“他想知道的是什么？”
郝战沉默许久，突然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说？”
他怒吼道：“既然他这么问我，我都没说。你凭什么认为，现在我就会告诉你！”
谁知苏白只是一拍手，就打算转身离开：“不说就算了呗，我又不求着你说。你就在这等着看看能不能遇到下一个有缘人了吧？”
郝战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走出地牢，望舒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居然真的就这么离开了？我还以为你只是想诈一诈他。”
苏白摇头笑道：“不走我还能怎么办？他精神力不弱，不可能通过鬼蜮来窥探记忆。至于刑讯逼供，你也看到了，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这么嘴硬，显然是不可能的。那我干嘛还要陪他浪费时间？”
他眯着眼睛望着天空，悠悠道：“我也不可能放了他，虽然他说的大概率是真的。但他现在状况，完全算不上战力，只能算是一个完全多余的变数。”
“至于他不肯说的是什么……这不是还有一个‘郝大人’可以试探吗？”
……
长安城已成废墟。
坍圮的城墙下，无数食人魔如无家可归的游魂般游荡，淹没成黑压压的一片人海，阻拦着所有妄图进城的人。
玄焰军将士一个个视死如归地冲上去与之搏斗，但稍有不慎，被伤到体表，就会被同伴无情抛弃在食人魔海中。
这很残酷，但却是他们这么久战斗来学会的最有效的办法。
被同化成食人魔的人，是没有可能重回正常的，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为同伴断后，是他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过这一次的进攻并不平常。
因为郝大人也亲自出手了。
蕴神境的实力确实不凡，与这些普通军士有着云泥之别，他尚未用尽全力，就在着海潮般的食人魔中清剿出了大片的空地。
他并不选择带着大部队前进，而是带着一队精兵孤军深入，从而避免被包后全军覆没。
云凰自然也在此列。
他们一路披荆斩棘，笔直杀到了城门之下，最后在一声蛮象的怒吼中选择了退后。
一瞬间士气大振。
苦战许久的玄焰军终于看到一丝胜利的希望，所有人都洋溢着对未来的信心。
但云凰知道，远没有这么简单。
单轮城外这些食人魔，固然烦人，但远远不足以阻碍郝大人的突进。
他一直以来忌惮也正是来自城内的威胁。
云凰不禁好奇的问道：“你今天演这一出戏，又是为了什么？”
这种试探毫无帮助，甚至只会让城内的神明化身反而引起警惕之心，得不偿失。
若说单纯为了提振士气，多少有些饮鸩止渴的味道。
郝大人笑道：“我就是为了让他们注意到了。让他们判断我的实力，才会让我之后‘战死’的合情合理。”
云凰沉默许久，看向那些欢呼雀跃的士兵，突然问道：“那他们呢？”
郝大人顿了一下，背对着她，说道：“牺牲是必要的。等我‘死’后，他们可以逃，生死各安天命就是。”
沉默片刻，他转头看向云凰：“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你需要找到的那个人，才会是一切的关键。”
云凰淡淡道：“我会想办法的。”
第九十六章 战起
郝战要的人，并非一个他所无比确定的人，而是一个模糊的定义的人。
京城沦陷前，曾有一封密函寄出，其旨意就是要找到一个人。
那是一尊本土的古老神明的转世。
祂曾是那个荒落年代的领袖之一，如今祂的归来也将成为人类最后的救赎。
时黎身死之前将这个任务传达给了郝战，如今郝战准备献身之前，也同样将这个任务传递给了云凰。
如此，他们纵然身死，纵使功败垂成，也有人会带着他们的意志一直走到下去，为人类追寻最后的光。
大军回到营地。
郝大人孤身回到军帐，却发现自己的帐中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苏白端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郝战，郝大人？”
郝大人沉着脸，手已经按在剑柄之上：“你是谁？”
“苏白。”他爽快道，“我的身份很好确定，不过你就不一定了。你真的是郝战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你关押在地牢里的人。”
郝大人神色却并不紧张，丝毫没有身份被戳穿的慌乱，而是淡淡道：
“让我猜猜，他说他是真的郝战，我是个冒牌货对吗？”
“对，没错。对此，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郝大人冷哼一声，悍然拔剑刺去：“我的事，何须向你解释！”
苏白一动也不动，自有无根火焰自空中凭空生成，化作火墙将郝大人逼退。
苏白面色冰凉，轻笑道：“郝大人，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说不说，可不取决于你的意愿。我不建议把你和地下室那家伙关一起，看看谁能多说一点。”
郝大人深吸一口气，无比郑重道：“你这是……蕴神之上？”
苏白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完全算。”
他此刻不算完全的蕴神，也不算完全的神藏，硬要说的，他是完成了初步规则构建的蕴神。
半步神藏？这名字不好听。
郝大人面沉如水，摇头道：“我可以告诉他你的身份，但有事情，哪怕你杀我了，我也不能说。”
苏白思索了一下。
“行，那你看着说。”
郝大人沉吟片刻，道：“你看到的那个郝战，确实是真的。”
苏白玩味地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是假的？”
“我也是真的。他是修行了内气后的我，而我是修行古法的他。后来你也看到了，修行内气的人早晚都会被内气控制，所以他暴动之后，我只能镇压了他。”
“有趣。”苏白好奇地问道：“不过你们怎么好像都喜欢整些身外化身一类的东西？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反客为主吗？”
郝大人冷淡道：“这都是为了大业不可避免的牺牲。”
苏白想了想，明悟过来：“所以你不杀了他，是因为做不到？”
两具化身的实力纵然有强弱之分，但总体来说，不会差距太大。
而食人魔不死不灭的肉身极为难缠，所以眼前这个郝大人很可能没有能力彻底诛杀另一位郝战，哪怕他已经遍体鳞伤。
郝大人无奈点头：“没错。”
望舒默默道：“你觉得谁说的是真的。”
“都不是真的。他们都有事情瞒着我。”苏白悠悠道，“不过那也不重要就是了。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情报了。”
当郝大人再次抬头时，苏白已经不见了。
……
他去了云凰那边，但并未留下，而是带走了那些云凰收集来的药材。
此刻，玄焰军依旧是个不错的试探工具，云凰留在这里还有用。
如果可以操作，他不介意，将长安城内的神明化身除掉，但如果事不可为，他也绝不会为此多冒一分风险。
杀了这些神明化身，对于抗衡将要到来的大祭而言，完全是杯水车薪。
对苏白而言，第一优先级的无疑是提升实力，除此之外，就是解决云凰和叶沐卿的内气隐患，再之后，才是想办法削弱外神的力量。
云凰将郝大人在寻找某位古神转世的消息告诉了苏白，提醒他也可以注意一二。
苏白同样提醒了她，这个郝战……未必就真的是那么无私，他很可能有自己的谋划。并且此人极为心狠手辣，对于抛弃同伴毫不犹豫。他是一个优秀的军队领袖，但不会是一个好的同伴。
云凰一脸凝重地点头。
……
转眼到了一周之后。
苏白完成了灵药的配置，趁着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将灵药给了云凰和叶沐卿。
不过两人并未急着废功，毕竟现在也不是安稳的环境，有一身武道修为对于自保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值得一提的，郝战在这一个礼拜里，频频出战，每次都大捷而归，宛如战神一般，带着玄焰军势如破竹，已经逐渐逼近长安城下。
甚至，他们在军营，都可以遥遥望到那座伟岸的城池。
大家都士气大振，士兵们各个悍不畏死，英勇作战，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丝胜利的希望。
郝大人在他们眼中已经逐渐神化成了无人能敌的强大形象。
他们对他充满信心。
但郝大人自己知道，这都是假的。
他的强大在神明面前不堪一击。
他在谋划的是一场大败。
一场足以让他身死道消，有足以让他混入长安的彻头彻尾的大败。
但他依旧没能从地牢中的郝战口中问出那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时间不等人。
他准备启动计划了，否则再等下去，玄焰军的士兵就要死完了，也就没人陪他演这一场大戏了。
这一天，他送走了云凰和叶沐卿。
随后郝大人孤身走到地牢中，呆了很久。
最后走出来的这个男人穿着璀璨的银甲，带着银盔，手握银枪。
这是他当年外派带玄焰军时，永帝亲赐的战甲，也是他第一次大捷凯旋时，所穿的战甲。
今天他又一次穿上了这具战甲，为自己送葬。
玄焰军士兵看着他的样子，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随他上战场的样子，眼神火热：
“郝大人，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说道：“今天是最后一战。”
“诸位，随我出征！收复长安！”
第九十七章 注定败亡的战斗
满目霞光为甲，伴军出征。
血肉汇聚为洪流，向着那最深邃的黑暗冲击而去。
神明高坐俯瞰人间的摘星楼之上，看着人类表演的这出拙劣戏剧。
八目六足，宛如变异大猩猩的神明名为炼星，此刻正往口中倒着数千个人族血肉熬成的血丹，当作零食。
鸟兽鱼身，肚下藏刀的神明名为斩月，此刻正慵懒地躺在五个食人魔手下组成的肉床之上，全然不顾自己腹下的刀刃早已将体下之人碾作血泥。
百只豹子头组成的肉瘤名为陨日，上身人形，下身鱼尾，背负巨壳的神明名为诛族，两神正在议论着城下血腥的惨烈战斗，戏谑下注，赌上麾下肉食。
四位神明化身聚集于此，自然不是为了单纯看戏，而是有要事商议。
郝战近来的英勇战绩确实吸引了四神些许注意力，不过他的价值也仅限于此。
终究只是个蕴神境的人类罢了。
他死后的食人魔归属何方，对于此次谈话而言，
算个添头。
陨日最先沉不住气开口道：“都听说了吧，那位要回来了？”
斩月嗤笑道：“呵……斩草不除根，迟早的事情。当年那批残党，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真没把握灭掉？无非就是各有算计罢了。”
诛族道：“话虽如此，但那位真回来，也确实是个大问题。别的不说，陨日你这名字怕是得先改上一改。”
陨日面色一黑：“别说风凉话了。虽然是敌人，那位的实力，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她真回来了，大战一起，你们哪个有十足把握能活下来？”
炼星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说的好像，她回不回来，是我们能左右的似的。虽然都说她如今实力甚至不足神明，但有谁真的敢去试探？反正我不敢。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抓住这次运气不错，提前布局的机会，看看能不能在这次盛宴里多捞上两笔。”
陨日怒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位回来带来的变局近在眼前，炼星你还打算装作玄龟自欺欺人缩头不见？”
炼星目光冰冷：“我可不是人！况且……就算她真回来了，我们这一脉也不是她首先要对付的，该操心的是你才是。”
诛族打了个圆场：“炼星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们这么内斗也不是办法，不如暂时合作，先多吞点气运，才是真的实际。不过那位回来，利用的好，也许真的是我们的机会也说不准。”
“都说她舍了神火，境界大不如前，如果在其虚弱的时候，我们能找到机会……这一票也未免不能干……”
说着，祂眼中露出贪婪之色：“那可是真正的至高神……”
“收获……简直难以想象。”
陨日和斩月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与欲望。
炼星也并未反驳。
没有神能拒绝踏向至高的机会。
城外。
食人魔如一片深渊的泥潭，将所有闯入的人拖入其中，无法脱身。
郝战一路冲锋，带着玄焰军直达城墙之下，而后路也早已被那些死而复生的食人魔重新堵死。
他们再无退路可言！
他看着这座有些熟悉城墙，脑海中回忆了它当年的模样。
和这座城池一样。
它曾是永国的骄傲，繁华，伟大，这样的词语毫不吝啬的被用在这里。
但此刻，都已成为过往的余烬。
但余烬之中，总会有火重新燃起，再次照亮这漫漫长夜。
郝战此刻满身是血，银甲染上血污，不再光亮。
他脸上也被血迹覆盖，不再有当年年少出征时的意气。
但就在此刻。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年少成名，勇冠三军，封侯拜将，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山河凋敝，他来了。
以战为名，为战而生，生当尽忠，死亦报国。
他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他们逐渐被食人魔的浪潮淹没，然后融入其中。
郝战只是闭目不看。
终于，他提聚精神，将所有的气血，神念，连同灵魂一并融入手中长枪，对天怒喝，惊得天雷滚滚。
“大胆邪神，胆敢在我大永境内祸世殃民，玄焰军郝战在此，滚来受死！”
声如煌煌正道，微不可摧，甚至打断了四神谋划已久的谈话。
四神震怒着回望，只见郝战手中长枪，虽仅一丈六尺，枪芒却长达万丈。
他一枪刺出，双目血红一片，如天神降怒，阻拦在他面前的城墙被斩开，枪芒一路横扫，一直到长安城至高的摘星塔前，才被四神出手拦住。
然而，纵使神明出手，摘星塔依旧被斩开一道数十米长的巨大缺口，缺口中，四位神明的面色都无比难看。
祂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这么一个凡人打扰到自己。
这简直无异于一个人类被蚂蚁绊倒，堪称耻辱。
最先出手的陨日。
他如一颗巨大的炮弹带着令人惊恐的速度与力量从楼中飞射出去，坠落在郝战面前。
郝战只是被击退数十米，但他周围的玄焰军们则在无比惊喜振奋中，迎来了死亡。
此刻他身边已再无一人。
如他所愿。
他深吸一口气，明白计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于是他持枪奋勇向前，主动向陨日发起了进攻。
陨日怒不可遏，眼前的蝼蚁居然敢主动出手！
祂展出法相，庞大的无数豹子头一同怒吼，连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与野性。
祂要将郝战撕成碎片。
郝战愣了一下，这并非他的问题，而是蕴神境的灵魂在面对天命三境的法相前，注定会被震慑。
豹子头的怒吼如无数尖针，刺入他的神海，几乎让他在一瞬间就一片空白。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但铺天盖地的肉体碰撞已经来到面前。
肉体凡胎又怎么可能与神明之躯抗衡。
郝战此刻躲无可躲，只感觉如被天地镇压，无处不是敌人，又无处可以下手。
他嘶吼着，爆裂出最后的力气，长枪直指天穹，终于刺中了一次陨日的一只眼睛。
但也仅此而已了。
陨日有百首，二百目，这一只眼睛的损伤，只是让祂越发震怒，却无法改变战局的结果。
终于，郝战骨骼尽碎，血液流干。
他仰望长安，没了生息，残尸还倚着长枪，不愿倒下。
第九十八章 合作
“他死了。”望舒在远处看着慷慨赴死的郝战，语气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云凰曾把郝战口中的计划告诉他们，但当真的看到他赴死，几人还是有些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流淌。
直到如今，苏白依旧没有信任郝战的说法，他必定有所欺骗。
但这并不妨碍，他此行的勇猛无惧。
“这也是他心中所愿。”苏白道。
他又去了一趟之前所去的地牢，如他所料，那个之前被囚禁在地牢中的郝战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本来人气鼎沸的军营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玄焰军全灭。
苏白不知道有没有人幸存下来，逃出生天。但即便逃出去了，想来他也不会再以玄焰军的名号自称了，所以说是全军覆没，不足为过。
但他直到如今也没能想通一件事情，那就是郝战为什么要抓那些鬼物？这些鬼物又被他怎么处置了？
如今郝战走后，他翻遍军营，也依旧没有找到丝毫关于那坟场的鬼物的丝毫踪迹。
在之前郝战身死的那一战中，他也没有发现丝毫鬼物的作用。
那他大费周章，甚至再三铺垫，又是为了什么？
正当苏白困惑之际，他看见了一个鬼。
离渊。
他有些诧异：“你不是也被抓走了吗？”
离渊嘿嘿一笑：“想抓我……这群家伙还嫩了点。”
苏白面色不变：“那其他人呢？那些与你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鬼呢？”
离渊眼神一暗，深叹一口气：“这也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我想和你合作。”
苏白微微挑眉，这个回答并不太出乎他的意料，只是……
“凭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离渊道：“因为我手上有一个秘密。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秘密。”
苏白目光闪烁，淡淡道：“你说小幽的身份？这可不够。”
“不，不是这个。是关于神皇的下落……”
苏白目光骤然凝固，他猛地出手掐住他的喉咙，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你说什么？！”
望舒同样淡定不下来了，显出身形，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永国分封的神明之册上，没有神皇一称。
而在那之前的古神中，被称为神皇也只有一位。
那就是扶桑神树的主人，掌管天地至阳的太阳神皇。
可据黄泉路上的撑伞女子所说，她分明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
怎么可能和离渊扯上关系？
苏白紧皱眉头，直觉告诉他此事中暗藏着深沉的算计。
他不想参与，但又无法置之不理。
古神的谋划，很可能会设计到望舒，他也会同样被牵连进去，既然如此，不妨了解得更多一些，来寻求破局之法。
他冷冷道：“她不是离开此界了吗？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下落。”
离渊讶异地望了他一眼：“你居然知道这个？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神皇已经回到此界，她带回来希望的火种。”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都在发光，仿佛看到了救赎一切的希望。
望舒冷叱一声：“她信任你，让你得知了她的去向，就是让你用来出卖作为条件的吗？！”
同为古神，她虽然记忆有着大量的残缺，但见到昔日的同伴被如此背叛，依旧难免心生愤怒，感同身受！
这份愤怒极为浓烈，仿佛在某一刻，曾经亲身经历一般。
离渊只是摇头苦笑道：“那位并不在意自己的所在是否被暴露，特别你们既然是人，那就无需担忧。她说人族皆是她的子民，自无需防范。”
闻言，苏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位神皇真是……出乎意料的傲慢。
望舒察觉到他心中的想法，静静点头道：“她确实一直如此……”
苏白沉吟片刻，应允道：“既然如此，你想要我做什么？先说清楚，太过危险的事情，我不做。”
离渊大喜过望：“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帮我救出那些鬼就行了，我会告诉你，神皇的下落。”
“他们在哪？”
“长安城内。”
苏白顿时面色一沉：“你在开玩笑吗？长安城内，谁有本事去那里救人？”
离渊道：“强闯自然是不行。但如果说，我有办法，让你混入长安城内呢？”
“混进去？说的容易……”苏白嗤笑一声，“你有什么办法？”
如果真的这么好从食人魔海中混进去，郝战也不必拿玄焰军数千人性命来做局，假死入城。
离渊道：“之前也许不行，但如今，郝将军一枪之下，城墙已破，那里便是天然的缺口。只要骗过那群没有脑子的食人魔就行了。正好……我有办法。”
苏白看着他，有些犹疑。
他想了一下，说道：“如果这样，我可以跟你入城，但得事先说清楚。如果那些鬼的位置太过危险，会惊动那几个神明化身的话，我不会出手，但你同样需要告诉我神皇的下落。”
离渊答应得无比干脆：“没问题。”
……
“小幽怎么样了？”
“就在那里，你自己去看就是了。”
带离渊回到坟场，苏白与几人交代了他和离渊的交易。
他本打算再观望一阵，等郝战出手再考虑是战是走，但在被离渊找上之后，不得不临时改变了主意。
毕竟神皇的下落，确实至关重要。
他如今无论如何都绝对被划分为古神一波了，那么作为古神领袖的神皇，自然可以视作己方的巨大战力，不容有失。
不仅如此，望舒身份与记忆的问题，也许都可以在神皇面前得以解决。
关于前往长安城内，苏白不打算带任何人前往。
他一个人行动，其实反而更容易脱身，其余几人战力确实已经拉下太多，无法提供多大的助力。
苏筱筱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意见，只是在心中暗暗发狠。
她记得机关术最后几页，有着屠神机器的设想，虽然仅仅停留在想象中，但也早已成为了她努力已久的目标。
只是可惜，材料，资料，时间，都还远远不足。
叶沐卿欲言又止，按照苏白的规划，她可以趁此时间，废功重修，摆脱内气的隐患。
但云凰却提出了不满。
第九十九章 城中
“我能帮上你。”云凰倔强的目光毫不退让，那双火红凤眸中被苏白的投影占满，“为什么不让我去？”
苏白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眉心的火鸟印记之上：“不是你能帮上我，是祂能帮上我。”
云凰不服：“这有什么区别？”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听话，留下来。”苏白轻叹一声，向她小声嘱咐了两句。
云凰听完，依旧有些狐疑道：“真的？”
苏白一脸真诚：“真的。”
“你在骗我。”云凰轻叹一声：“当你脸上这么真诚的时候，一点没有撒谎样子的时候，就是在撒谎。算了……就算你在骗我，我也就这么信了吧。”
她抬头深深望了苏白一眼：“平安回来。”
苏白默然点头。
他不让云凰去，最重要的理由只有一点。
他不信任的，是凤凰。
……
离渊准备了一种腥臭的猩红粘液，让苏白涂抹在身上，说如此便可以混过食人魔群。
苏白半信半疑：“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离渊只是神秘一笑：“保密。”
然后苏白打了他一顿，他就老实交待了：“用食人魔的血泥配合一种特别药草做成的，可以模拟出食人魔的气息，让她们误以为你是同类。”
苏白面色古怪：“这就是你说的能让我混进去的办法？”
“对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食人魔对同胞也不手软啊！”
“……”
最后苏白还是混入了长安城，只不过用的方法并不如他最初所想。
本以为会是安全的潜入，结果还是成为了暴力的突破。
只不过他这次是以食人魔新王的身份混入城中。
在他身后跟着被他暴力征服的食人魔手下，他们虽然只有野兽的直觉，但同样知道强弱差距，也知道折服于强者。
城内街道空荡，与城外人山人海的模样截然不同。
只有诞生出灵智的食人魔王者才能进入城中，成为神明对弈的棋子，而外面的，对祂们而言，不过是些炮灰罢了。
常理来说，食人魔诞生神智后，会自发地根据体内指引去寻找归属的神明。
但苏白这种冒牌货自然不会这么做。
他恨不得离祂们越远越好。
苏白问道：“你知道他们被困在哪里吧？”
离渊道：“郝战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随我来就行了。”
四位外神商议了许久，终于定下了关于郝战的归属。
他们用不菲的代价将郝战复生为食人魔，因为他们认为他将为成为一个扩展版图时无比尖利的矛。
而最终，他被诛族掌控，种下内气种子，异化为魔。
诛族不惜付出了珍贵的法则碎片作为其余几神的补偿，如此大手笔，令得其余三神都是大为震惊。
毕竟对神明有用的东西，总共也不过那么几种。在那之下，法则碎片堪称是可以交易的最高价值的物品了。
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诛族显然也不甘心将郝战单单作为一个普通的手下来使唤。
祂的地盘在于长安城的西方，因为背后势力稍弱的原因，他麾下的实力也最弱，占据的地盘也最小。
祂迫切渴望着做出改变。
当苏白他们找到郝战时，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那副勇猛的模样，而是化作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食人魔。
目光贪婪残暴，身躯三米多高，肌肉宛如粗大的蟒蛇盘在身上，他魁梧庞大到不像人类，而是彻头彻尾的魔鬼。
苏白躲在暗中，有些诧异。
如今看起来郝战已经彻底没有了原来的意识，那他又如何执行完成原来的计划呢？
不知道，但这也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郝战近在眼前，他顿时问离渊：“那些鬼呢？”
他并未在他身上察觉到任何鬼物的气息，若非离渊言之凿凿地说鬼物一定都被郝战随身携带，他怎么也不会这么觉得。
郝战指了指：“你看他腰间的那个锦囊，其中必定有着可以收纳鬼物的奇物。”
苏白抿了抿唇。
那个锦囊……可有些难取啊。
他不敢在城内借用望舒的力量，而单凭他那半吊子的神藏境，想要瞬间制服异魔化后的郝战无疑是个难题。
而万一惊动了诛族，事情就很难控制了。
就在此刻，郝战与手下的交流传入他们耳中，苏白逐渐有了主意。
郝战如今在诛族手下算得上是大红人，手下自然也被安排了几个不凡的食人魔，其中最为厉害便是这名接近蕴神圆满的女魔，名为幻音。
郝战面如寒铁，声如雷震，对幻音吩咐道：“神上吩咐我，今夜乔装暗袭城北一处领地，事后装作陨星大人的手下出的手。此行隐秘，你与我一同出手，切莫走漏了消息。”
……
夜里。
风声静寂，唯有不明来源的嘶叫，响彻天空。
长安城北一间客栈里。
郝战带着幻音来到这里，只见他一拳轰出，砰的一声巨响，不仅破门而入，更是连守在门后的几名食人魔都瞬间被碾作血泥。
他毫不留情，如天上杀神降世，人间魔主当面，随手一挥都足以毁灭其余食人魔。
这些食人魔虽然在普通人面前，像是巨人，但在三米多高的郝战面前，宛如还在学步的孩童。
这是一场单纯的屠杀。
幻音也偶尔出手，手中短匕宛如伺机而动的毒蛇，身法灵动宛如在血海中起舞，每一次动手，倒是无比干脆的杀戮。
战至酣处，郝战索性拔起一根梁柱，如巨锤一般，横扫无敌。
他一路杀到最深处，听到了一声呼喊。
“救我。”
那是一个小孩，似乎未曾修行过内气，也并未化作食人魔，眼中洋溢着纯粹的恐惧与对生命的渴望。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郝战拿着梁柱，走到他的面前，月光投下他身躯巨大的阴影，将整个小孩都笼罩在内。
“不要杀我。”小孩颤抖道。
幻音站在郝战背后，手中短匕闪过一道寒芒，寒芒对准却并非小孩，而是郝战的脖颈。
她等待着郝战的选择。
郝战露出龇牙咧嘴的狂莽笑容，一棍砸下。
小孩化作肉泥。
第一百章 守夜人未灭？
幻音看着郝战毫不犹豫的动作，露出满意之色。
但凡他刚才流露出一丝的异常或犹豫，就将彻底失去诛族大人的信任。
虽然郝战之死至始至终合情合理，但生性多疑的诛族还是安排了一次试探。
好在，他经受住了这一次的考验。
离渊蠢蠢欲动：“不动手吗？”
此刻这两人经历战斗后，正处在放松警备的状态，此地又离神明化身相距很远，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出手时机。
苏白手掌轻压，目光深邃：“稍安勿躁。”
这里既然有食人魔守卫，那么自然为了看守些什么东西。
正好，他可以趁此来弄清楚一件事。这些神明化身来到人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其实一直很困惑于此。
这些外神散布内气的功法是为了豢养人族，定期收割，这点他很清楚。
但他无法理解，这些神明派遣化身来到人间的理由。
正如同诸黎降临临安，四神降临长安一样，都是在人间谋划许久的安排，绝非一朝一夕的临时起意。
如果说只是为了单纯的吃上一顿血肉的话，未免过于浪费了。
苏白悄悄跟进客栈深处，看见一台暗金色的古怪机器。
它扎根在一片如血肉般的土地上，金色的光芒从那透明的管道中穿过，最终凝固成清澈淡黄的液体，自出口缓缓流出，滴落在下方一个玉瓶中。
液体流出的速度非常缓慢，几分钟才能等到一滴滴落，但积少成多，机器背后也积攒了不少盛满金色液体的玉瓶。
“那是什么？”苏白心中的疑问被郝战轻描淡写，光明正大地问了出来。
幻音笑道：“这可是好东西。等你要登临天命前就明白了。”
只见她缓缓收起玉瓶，解释道：“蕴神之后，才是真正触摸到规则的真实，也才会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天资差距。天赋差一线，都可能成为规则领悟时所欠缺的那一点点灵性。这时候，这瓶源液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郝战眼前一亮，从机器后瞬间抢了两瓶源液塞进怀里，舔了舔嘴唇道：“既然你说这是这么好的东西，那自然不能被你一个人占了便宜。”
幻音目光瞬间变得冰凉：“这是诛族神上的战利品！你难不成还想私藏？”
郝战的眼神无比淡漠：“神上说过，此行一切收获由我作主。”
幻音惊骇地望着他，心中情绪无比复杂。
她没想到诛族居然如此看重郝战，甚至不惜给予他如此大的权力。
“神上……真是看重你。”
不知不觉间，她的语气甚至带这些酸涩。
她不怀疑郝战会骗她，毕竟这种谎言毫无意义。
一旦回到城西，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看重吗？也许吧……”郝战冷笑一声，心中却是无比嘲讽。
收获自主的另一个意思便是风险自担。
诛族很显然不打算和其余三神撕破脸皮，所以一旦他们做的事情暴露，他毫不怀疑诛族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他们，以和自己撇清关系。
“不用再等了。”
听到这里的苏白终于准备要动手了。
他出手的目标无比明确，就是郝战腰间的那个锦囊。
为此，他让离渊先发出动静，吸引两人的注意力，他再从另一个方向偷袭。
计划自信得非常顺利。
他轻松地凭借着高一等的境界取到了郝战的锦囊，并同时和离渊使了一个眼色后各自脱身，只留下了一脸凝重的郝战和幻音。
幻音严正问道：“你那锦囊里有什么东西？”
郝战回忆了一下，也是满脸疑惑：“好像……没有东西。”
……
确实没有东西。
当苏白带着锦囊脱身后，打开一开，里面一无所有，空空如也。
离渊不敢置信地看着锦囊，呢喃道：“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会没有。”
这是苏白第一次看到他居然会如此激动失态，到了几乎语无伦次的地步。
不过他向来不是乐于助人的人，无心关心离渊的悲喜，而是冷漠问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是你自己情报来源不准，现在该你告诉我神皇的下落。”
离渊失魂落魄，似乎还沉浸在无比的困惑与痛苦中。
他伸手遥遥指向西方。
“在那里……太阳坠落的山谷，桃花林中，是神皇休养的住所。”
“谢谢。”苏白简单说了一句，就打算离开，却被离渊拦住了。
只见他目光赤红，近乎癫狂地恳求道：“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就一次就好，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出错！”
苏白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可交易的筹码？小幽的身份？”
“不……小幽的身份……我也不知道……神皇大人只说她是最重要的心脏。”离渊木讷地摇头，“你帮帮我好不好。就一次，之后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很抱歉，你交易的内容到此为止了。”
苏白推开他孤身走开，只剩下离渊独自神神叨叨地站在原地。
正当苏白准备以同样的办法从长安城的缺口混出去时，他被一个人拦住了。
没错，是一个人，一个活在沦陷的长安的人。
那人身上涂着蓝白色的染料，短发利落，肌肉黝黑健美，对着苏白笑出一口白牙：“来都来了，不考虑和我们聊聊再走？”
“你们？你们是谁？”苏白难得来了兴致。
他真的没想到在这沦陷已久的长安中居然还会有神明化身都不知道的人类存在。
这无疑于是在祂们眼皮底下跳舞。
要知道，苏白只是短暂的停留，所以才能蒙蔽过那些神明的探查，一旦时间一久，难免露出痕迹，而在这个孤立无援的长安城内，暴露几乎就等于死亡。
那人做了一个标志性的手势，道：“守夜人，陆计。”
长安守夜人，居然还有幸存者？
苏白目光一闪，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道：“带路吧。”
他要去会一会这群本该早就团灭的守夜人。
而来到守夜人的隐秘基地后，他见到了一个让他无比吃惊的面孔。
郝战，居然也在这里！
第一百零一章 时黎
“怎么会是你?”
郝战看着苏白的眼神无比惊讶，好像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苏白会到来一样。
领路人陆计拍了拍他的肩膀：“时大人要见他，你们如果要聊，最好先等一会。”
“时大人？时黎？她居然也活着吗？”
“自然，没有时黎大人的高瞻远瞩，我们恐怕没有任何一人能在这场毁灭的灾难中生存下来。”
一路上苏白并未问他们守夜人如今的首领是谁，因为长安守夜人中他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但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
长安守夜人……也许活下来的比他预料的还要多上很多。
不过这一切，恐怕都得见过时黎之后才能得知了。
一念及此，苏白对将要到来的会面，居然罕见地期待了起来。
临安城的灵王，让他对守夜人这个群体有着不小的好感，就是不知道，长安的这些人，是否也能如此？
陆计带领苏白来到一个小房间前，停下来脚步，说道：“时大人希望和你单独会面。我会守卫在此，你进去吧。”
苏白眉头微皱，没有多说，推门而入。
“你来了，临安来的守夜新人。”
刚一进门，苏白就听到了一个冷淡的女声。
他看向前方，出乎他意料，出现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他预料中一个中年少妇，而是一个被冰冻在纯洁冰晶中的白发少女头颅。
“你……就是时黎？”
苏白看着眼前被冰封的头颅，有些难以置信。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时黎头颅眼珠转了转，说道：“可以是，也可以说不是。”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守夜人几乎全员幸存了下来，能够在神明眼皮子底下隐蔽起来吗？”
苏白坦然承认：“对。这是我很在意的点。”
时黎反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有什么可能呢？”
苏白没想到她会反过来考教自己，沉吟片刻，回答道：“最大的可能自然是你们投靠了外神，假设陷阱来坑害支援的其他人。”
时黎饶有兴致看着他：“继续说。你是这么认为的？”
“不。”苏白摇了摇头，眼神清亮：“在我看到你的时候，这个怀疑就烟消云散了。我不太相信你这种人愿意舍弃身躯来苟且偷生。”
时黎露出欣赏之色：“确实。”
“我猜，你们做到的原因应该和你现在的处境有关吧？”
时黎轻叹一声：“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所有长安的守夜人确实都已经在那场神明降世的战役里流进最后一滴血壮烈牺牲了。而我们，这里你所看到的所有人，都只是‘时黎’在死前提前做好的备份罢了。”
苏白露出恍然之色，追问道：“备份？你们预先留下了夺舍的身躯？”
“哼……才不是那种低劣伎俩。”时黎嗤笑道，眸中闪着些自负的色彩：“这都是我从零到有，炼制出的身躯，要不是他们来的太快，我这副身子也不至于只完成了一个脑袋。半点自由没有。”
“炼制？”苏白一脸愕然。
望舒也坐不住了，发自本能地质疑道：“不可能！这些人体内分明有着经脉神海，怎么可能是炼制的假身！”
人的身体何其复杂，有着无数奥秘神藏是不为人知的，怎么可能凭借炼金术手段炼制出人身。
望舒还在开口：“炼金术守则第二条，便是炼金术无法炼制人身，人是天地自然最为伟大的造物，先天与法则相合，也是唯一有机会后天成神的物种，无法通过后天手段生成。”
似乎是收到精神上波动的影响，一段记忆浮现在她脑海中。
那是身披万千璀璨霞光的神圣女子坐在树下轻叹：
“生命，终究非神明所掌的权限。”
造化生命，这是哪怕神皇都无法完成的伟绩，时黎她，绝无可能！
苏白如数转告，时黎却只是轻哼一声：“炼金术是什么古董玩意，我的研究早已超越它不知多少，有何可比性。”
“我炼制出守夜人的躯体，将神魂切割出一份，种在这具身体里。等待着它苏醒长大，也就成了如今你看到的我们。”
“这有一个好处，就是因为神魂薄弱，再加上这具身躯我专门设计的屏蔽效果，哪怕是神明化身，也没法窥探到我们，只会觉得，我们是一群死人，毫不在意。”
“难怪……”苏白有一个疑惑被解决了。
他本就不明白，以他的感知力，居然会让陆计靠近他才靠着肉眼发现陆计的存在。
如今看来，是因为自己默认将他认为是死人了。
谁会防备一个死人呢？
时黎继续说道：“当初时黎做了两份准备，其一是拼死去阻止他们降临邪神的计划，如果失败，他们必死无疑，降临的四个邪神他们绝不可能战胜，那时我们就是最后的保险。”
苏白沉默片刻：“临安只来了一个，我们守住了。”
时黎闻言顿时一喜，露出欣慰的神色，喃喃道：“守住了吗？守住了就好……灵王那糟老头子怎么样了？”
“他死了。”
“死了。”时黎的欣喜凝固在脸上，愣了许久，才缓缓道：“也对，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呢？他死的不亏……至少还能守住一片土。”
苏白乘机将心中的疑问倾泻而出：“你知道邪神为什么要降临人间吗？”
时黎叹息道：“知道得并不全面。我只知道，他们会蛊惑人间的人，从而换取来到人间的机会。而这会是他们大祭来临前的‘阵地’。”
“阵地？”苏白咀嚼着这个词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讯息。
“没错。这是他们口中的词，而‘阵地’的划分似乎和‘源泉’有关。”
时黎刻意强调了这两个词，凸显出它们的重要。
“源泉？”
又是一个崭新的名词，苏白此刻也没有更多的信息，只好默默记在心底。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事情想要问你。”
苏白目光灼灼望向她：“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从刚才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时黎并不清楚临安的情况，那又是怎么做到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直接点破他的身份是来自临安的守夜人呢？
“因为你带着我的一根手指。”
第一百零二章 计划
“手指？”苏白在短暂的诧异后，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
在他身上带着的与长安有关系的也就只有之前在临安灵王给他的那封介绍信了。
他顿时从怀里取出信封，打开后，信封里面在信纸之外，还有一根晶莹剔透的玉指。
“厉害。”苏白啧啧称赞，好奇地看向时黎那只剩一个头颅的样子，问道：“你不会是把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分散在各地，专门为了联络时候用来取证吧？”
他脑洞大开，笑道：“然后等着各路勇士带着你的一部分身体赶到长安，就可以正式打响反攻的号角。”
“那倒没有。”时黎解释道：“在他那边的手指本来是为了帮忙研究的，我想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将肉身塑造成功德金身一样的存在，这样对付那些邪神就会好用很多。”
说着，时黎轻叹一声，神色也有些低落：“可惜……来的太快了。我们很多研究都只进行到了一半……到处都是烂摊子……”
苏白沉吟了一下，道：“我大概明白了。切入正题吧，你找我来做什么？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聊天吧？”
时黎也正色道：“我有一事相求。”
苏白淡淡道：“太过危险就别求了。”
时黎有些诧异：“你不是守夜人吗？为何会害怕危险？”
她眯起眼眸，寒光乍露：“莫非你背弃了誓言！”
“我压根就没宣誓那玩意。”苏白无奈道，“我入守夜人当时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其实算不得你们的人。”
时黎怔怔看了苏白片刻：“那……他怎么会把东西给你？”
苏白并不打算和她如实交代，云凰如果卷入此中，事情又会变得麻烦起来。
他说：“计较这些其实毫无意义。你不妨干脆直说你有什么打算。”
时黎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们需要一个人将邪神引出长安，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样我们就来得及完成一些布置，来重创他们。”
“任何一个邪神？”
“四个全部。”
苏白连连摇头：“那你可太高看我了。我要是能纠缠他们四个半个时辰，我都可以趁其不备找机会单杀他们，逐个击破了。”
时黎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想办法把他们骗到远处，不和他们正面交锋。”
“这也不可能……”拒绝的话语刚说出口，苏白突然想到了一个点。
如果是她的话……也许真的有机会。
“你有办法？”见到苏白犹豫的神色，时黎顿时一喜，连忙问道。
苏白皱着眉头回道：“我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承诺，不确定的因素还有很多，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的布置，能起到多大的帮助，如果重创他们，只是拖延时日，其实也没有太大意义。”
“你的意思是……”
苏白眼中杀气四溢：“杀光它们。”
这样至少在大祭之前，长安会是一个安全的据点。
时黎愣了一下，忽然一笑，眼中也透着相似的残忍：“如果还有战力的话……也许真的可以一试。”
……
两人商议了一下后续的计划。
离开前，苏白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时黎：“郝战又是什么情况，他不是守夜人吧？”
时黎撇了撇嘴：“他和‘时黎’有着一段孽缘，当时她最初实验时，用的就是郝战做实验品，也就是外面那家伙。不过因为当时研究不成熟的原因，他这个身体有很大的缺陷，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
“和我们不一样，他和另一个郝战并不算是一个意志的传承，反倒像是一对兄弟，虽然身体相同，想法确实截然不同。”
苏白不太理解：“有什么不同吗？我看你好像也不认为自己是之前的那个时黎。”
“不一样。”时黎摇头，“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是她，但我贯穿始终的是她一样的事业，一样的想法，我传承的是她的意志。郝战嘛……”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道：“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我也不太好说。”
“好。”
走出门外的苏白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郝战。
“聊一下？”
“可以。”
他跟着郝战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郝战从一旁拿出一瓶烈酒，吨吨痛饮了两口，发出嘶哑的声音：“吼……舒服。”
苏白看了看他的表现，心中有了判断：“你是……地牢里那个郝战？”
“没错。”郝战惊讶地看着苏白：“你怎么知道的，我自诩和那家伙一模一样。”
苏白伸出两根手指：“首先，你看见我的表情是惊讶，而非提防，说明你知道我是谁，所以对我并无防备。而如果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防备，因为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郝战想了一想，点头道：“有道理，还有呢？”
“其二，他可不会在这时候喝酒。”
郝战奇道：“你怎么会这么确定？我都不敢断言的事情，难不成你比我还了解他？”
苏白含笑不语，脑海中的思绪逐渐贯通。
“当日在城外战死，如今跟在神明化身后的食人魔是他对吧？”
郝战猛灌一口酒：“没错。他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的。”
“你和他的分歧应该在于一个人……一个你知道的人的下落。他想和她接触，和他合作，但你不愿意。你更看重保护那个人的安全。”
郝战眼中惊异更深：“这也能被你猜出来？”
“那个人是……太阳神皇，对吧？”
郝战猛地咳出一口酒水，满脸惊骇：“你……你……”
半晌后，他才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
苏白并不打算和他解释，但到了现在，关于郝战的疑问，他已经几乎全部弄清了。
唯一不确定的，就只有化身食人魔的郝战应该要怎么样清醒过来，找机会发动致命一击。
至于眼前这个郝战……
神皇的下落，苏白已经从离渊口中知道。
他身上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榨取的情报价值了。
就让他跟着这群守夜人，用他认为对的方法去做吧。
苏白没有多留，得到需要的情报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
角落里，郝战抱着酒壶，面颊泛红，眼神却格外清明。
在他手中酒壶中，酒液清澈澄明，存着一轮明月，碎碎圆圆。
“你还是猜错了一点……嘿嘿……”
第一百零三章 西行寻神
离开长安的方法，和进入时一样。
事实上，在长安的全程中，苏白也从未抹去身上的粘液，所以离开时也就显得无比自然。
令他颇为惊讶的是，短短一天时间，围在城外的食人魔居然往外扩散了一大圈。
它们不在是紧紧包围在长安城周围，而是开始逐渐向外蔓延，这让苏白心中稍稍在意，此事可能会是个危险的信号。
而此时，四神齐聚，责问着昨夜的变故。
陨日的豹子头有一半都瞪大眼睛，发出怒吼：“斩月，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早已定好的地界划分，你怎么能派人偷袭我北城，夺我原液！”
斩月同样不忿：“我说了，此事与我无关！定是有人装作我的势力，来故意搅浑水！”
他锐利的鹰眼扫过另外两神，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和陨日势力最强，所占据的“灵眼”也是越多，而诛族和炼星一直都对他们自己的势力不满。
这一次，定然是这两人在挑拨离间，想要浑水摸鱼！
诛族面色黑如锅炭，怒喝道：“休来惹我，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话呢？昨晚我新收的那个人族小子，还没来得及培养，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打成重伤！我倒想问问，在这长安城里，除了你们，还有谁能够派出天命境的人来？”
陨日和斩月对视一眼，目中透出些许狐疑。
诛族也不含糊，直接把郝战带了过来，两神一看，果然如他所言，受了重伤。
看伤口的气息流动，也不是诛族自己动手的苦肉计。
于是两神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诛族的事情，将矛盾戳向了炼星。
那满是怀疑的目光瞬间惹恼了悠哉游哉看戏的炼星。
他猛地锤了锤自己满是棕毛的胸口，冷哼道：“你们觉得是我？”
斩月丝毫不退让，冷喝一声：“还能是谁呢？”
炼星冷笑道：“依我看，什么偷袭灵眼，恐怕就是你们故意演的一出戏，来借此机会给我们挂上莫须有的罪名！”
此话一出，气氛更是瞬间降到了冰点。
诛族阴阳怪气道：“倒也未必是他们两个联合，也许是有人整了出贼喊捉贼的伎俩！”
陨日和斩月之间的眼神也变得满是怀疑。
所有的同盟在此刻彻底破碎。
四神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区，并未就此大战起来，但相同的念头已经在心底种下：
大争之世，谁都不值得信任。他们只能为自己而活！
……
苏白向西而去，寻找那片神皇所在的桃花林。
依照离渊所言，那里距离长安并不算远，并且并不难找到。
一路上，他看见了浮屠白骨，那是长安城内先前逃出的平民。
最后一战前，时黎曾做了驱散百姓的决定，虽然为时已晚，效果平平，但终究是让这座城没有彻底断绝命脉。
但这些人逃过了神明降世的劫难，却依旧没能活下来。
苏白轻叹一声，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尸体，想从中看出他们的死因。
最终，他看到了答案。
这群人中本该是来护卫百姓的修行者中，出现了两个被污染的食人魔。
他们并未提防，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于是很快，所有的修行者都被污染同化，而那些本该由他们守护的百姓，也沦为了血肉口粮。
可……这本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此行不派任何修行之人护卫，单靠羸弱的百姓，遇到任何危险，都几乎逃不出个全灭的下场。
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他继续前行，看见了更多的人。
那是迁徙的人海，但最终全部埋葬于黄沙。
他看见信使死于半途，看见战士被啃食一空。
荒草枯漠，日光西沉。
太阳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沸红的残霞如一把染血的刀刃横在天边，在刀口之下，苏白终于望见了那片传说中的桃花林。
他走入林中，只觉得日月轮转，天地失色，如同进了一方私人的净土，远离人间喧嚣。
“欸……怎么是你？”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出现在苏白面前的是一个他未曾想到的面孔。
看着眼前叽叽喳喳的小红鸟，苏白犹豫道：“小红？”
出现在苏白面前的正是那黄金树上的凤凰鸟一族的小红。
两人还曾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过往。
小红鸟扎着明亮的眼睛，蹦了蹦：“是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苏白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来这里找人。”
小红鸟眼前一亮，闪着智慧的光：“你是来找神皇大人的吧？大人就在里面，跟我来吧。记得不要踩错地方。”
只见它一蹦一跳地在林间穿梭，苏白也一蹦一跳地跟着。
他忍不住问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红笑嘻嘻道：“族长让我出来的。她说，押注不能赌在一头，容易满盘皆输。正好我们手里有着黄金树涅槃后的种子，带给神皇大人，她一定会收留我的。”
“就你一个人吗？”
“没错。”
苏白奇道：“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神皇的所在的？”
要知道他为了这个情报可废了好大的一番功夫，小红他们凤凰鸟一族一直留在黄金树那里不曾离开，又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得到神皇的所在呢？
小红随意道：“哦，我就跟着黄金树种子的指引，就一路过来了啊。”
沉吟片刻，苏白好奇问道：“既然如此，你应该见过神皇，你觉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他一路走来听过太多关于这位神皇大人的传言了。
无论是她睥睨天下，自诩无双的气度，还是她宁死不退，战至枯竭的勇气，亦或者是远赴界外，寻求出路的决然，都让他不禁有些好奇。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古神，才能被所有人公认为第一人。
小红也犹豫了一下，道：“神皇大人她……很好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除此之外呢？”
小红又想了一想，皱着眉头道：“她很……骄傲。哎呀，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看到就知道了。”
骄傲？这好像是最多被用来形容太阳神皇的词语。
苏白若有所思。
望舒怀着有些复杂的语气叹息道：“这小鸟说的没错，她是个什么样的神……只有见过她的人才能真正明白。”
而眼前，桃花林已至尽头。
第一百零四章 终见神皇
眼前是一片清澈如镜的小湖，此地风声沉寂，水波不惊。
女子面朝湖水，金色的发丝如浓瀑般披散下来，垂到脚跟，每一根发丝都闪着璀璨的光辉，神圣不可侵犯。
她只留给苏白一个窈窕的背影。
“你怎么来了？”
她不必回头，早已洞晓了来人，因为这是她的世界，世界里的每一丝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苏白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方这宛如和熟人寒暄的语气，让他有点不太敢搭话。
她是在和望舒说话吗？
望舒同样有些犹豫，没有出声。
反倒是小红没心没肺回道：“神皇大人，他们说要来找你，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停顿一刹，苏白问道：“你认识我？”
“现在的话……不认识。以前认识，当时你就叫我赤曦。”
太阳神皇说着转过身来，璀璨的长发下，是绝美的容颜与穷极人间想象也难以描摹的动人曲线。
金色的辉光在她眼中闪烁，随着她每一次的眨眼而明灭，宛如日夜的每一次轮转。
就在此刻，苏白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所有记载对于她的描述都逃不开骄傲这个字眼。
因为这就是写在她脸上最真实的气质。
她眉宇间刻着的就是好像永不褪去的张扬。
她可以做成任何事，只要她想，这是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想法，也是她自己内心深信不疑的判断。
思绪一瞬间飘了很远，苏白回过神时，想起她刚才的话，心中疑惑顿生。
以前认识，现在不认识。
难不成他也是个古神的转世？
不对啊，他上一世的记忆清清楚楚，压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何来转世一说。
他无法理解。
太阳神皇并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如她一般骄傲的人，向来惜字如金，不愿说任何多余的话语。
在苏白困惑之余，望舒已经怀着无比复杂的心绪率先开口了。
“你认得我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奇怪。
记忆里，日月本就是交相辉映的存在，亲密无间。
哪怕是她如今记忆残缺到不成样子，依旧有着大量的画面，是关于眼前的这个女子。
她们太了解彼此了，哪怕是历经轮回后的如今，依旧能一眼确认出对方的身份。
这是刻在灵魂的亲密无间。
自然没有认不出的道理。
神皇的回复也没有丝毫意外：“当然认得。”
她望向望舒的目光透着世所罕见的一抹温柔，像是在缅怀一般：“我说了，我会带你回来的。＂
但不知为何，望舒总有一种抹不去的异样感在心底滋生。
她总觉得神皇看的不是她，而是当年的月亮。
今时月非古时月，眼前人也非当年人。
苏白接过话语权，他对自己的身份毫无兴趣，也不希望什么狗屁的前世记忆来影响自己，所以他问的依旧是关于望舒的问题：
“她要如何才能晋升鬼帝？”
这是他来此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自他认识以来，望舒的境界第一次陷入了瓶颈。
理论上，她吸收的功德已经足够晋升下一个境界，但却迟迟无法突破。其他鬼物的修行方法又并不能作用于她的身上，在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前例的情况下，她彻底陷入了僵局。
连带着苏白自己的境界也卡在了半步天命的状态，不尴不尬。
虽然理论上，已经触摸到规则的他耗上三年五年，自然就能突破神藏境，但……时间不等人。
神皇抬眉道：“我不清楚你们说的鬼帝是什么东西？我当年立下冥府时，并未确立境界。”
“不过如果你说的是她如今的境界的话……很难……”
神皇犹豫了一下，说道：“她如今没有神位，又没有神躯，单靠阴魂是不足以与法则交互的，这是规则之上的真理，我也无法改变。”
苏白并不气馁：“既然你说很难，而非不行，可见并非完全没有希望，还望指点一二。”
神皇轻笑一声，眉眼间尽显英气：“办法说简单也简单，缺什么，就去抢什么就行了。”
“缺神位，缺神躯，去杀一尊神，就什么都有了。”
“当然，我是不会出手的，我一旦出手，恐怕这天上就没有谁能坐得住了，到时候情况就不可收拾了。所以这只能靠你们自己。”
苏白早有预料。
神皇既然如今没有正面暴露，杀上天界，显然是实力尚未完全恢复，或者是时机未到。
否则，以她这口口相传的刚烈个性，想来早就杀上门去了。
不过……杀一尊神的话，如今这长安城内不久有着现成的目标吗？
为求稳妥，苏白追问道：
“杀神之后需要如何取神位，炼神躯？”
“这倒是简单。”
只见神皇随手一点，湖面上升腾起一株水做的莲花，她摘下莲蓬丢给苏白，淡淡道：“吃了它，你就知道了。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将尸身带回来，我帮你炼也无妨。”
苏白收下莲蓬，一口吞下，顿时感觉脑海中多了一种复杂玄奥的秘术。
他道了声谢，却听见神皇似笑非笑问道：“你不会以为，杀死那种烂泥做成的人偶，就足够了吧？”
这句话让苏白瞬间绷紧。被他忽视的细节飞快在眼前掠过，那个最坏不过的结果，昭然若显。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甘心地问道：“杀化身不够吗？”
神皇摇头，淡淡道：“神位，神躯，二者说的再清楚不过……化身只是一团随时可以舍弃的烂泥罢了，分文不值。”
“你要杀的，是真正的神明。”
苏白心顿时沉入谷底。
弑神，对他而今而言，毫无疑问依旧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天命三境，足足四个大境界的压制摆在他面前，更别提那些邪神本身具有的诡异手段以及成神后完成的蜕变。
这似乎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望舒也是目光一暗，安慰道：“兴许还有别的办法不是……总会有办法的。”
但神皇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不会有别的办法。”
她指了指头顶高悬的太阳，以无比确凿的语气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东西，就意味着不存在。”
第一百零五章 赠君一缕发，还吾神树华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我可以跨入天命境，她却不能再进一步呢？”
苏白不解。
如果是要成神，那么神躯，神格似乎确实是非争不可的。
但如今只是跨入区区鬼帝之境，换算成他们人类境界，也才堪堪神藏，距离成神，还有着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如此艰难？
“这……”神皇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自责：“因为冥府没有建完，它是残缺品，如这天道一样，都是当年留下的烂摊子。”
“当年我曾立冥府，她修天道，但最终都没能来得及完成，否则那一战，也未必会败。”
神皇看着苏白，此刻她显得颇为耐心：“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苏白提起来此的第二个目的，也是应了长安城中守夜人的请求：“确有一事，不知是否可行。”
“但说无妨。”
“神皇是否有办法让那些神明化身错认他处为你所在之地。”
神皇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造个陷阱，请君入瓮？”
苏白对此不可置否。
她沉吟片刻，道：“要做到你说的这点倒是简单，我给你一项我的物品，你带出去，他们自然会察觉而来。只是……你确定你现在有把握收网吗？”
“若是你败了，东西落入天上那群家伙手里，也不会没有可能沿着因果找到此地。”
听神皇的说话，苏白本以为她要拒绝，毕竟对她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平添风险而毫无收益的事情、
但没想到她话锋一转，说道：“东西我可以给你。”
苏白并不惊喜，反而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可不相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
更何况，两人初次蒙面，并无交情。
如果是出自望舒的颜面，对方愿意无偿帮忙，他还可以相信一二。
但现在，绝无可能。
神皇挑了挑眉：“现在的你，可不够帮我做什么。如果你非要计较，日后再说吧。”
“那算了。”苏白毫不犹豫拒绝了。
那几个邪神化身并不在他必须铲除的目标之内。
并且杀死之后对他本身的收益并不高，特别是在望舒已经被确定无法吸收功德的情况下，杀死化身对他们能造成的实力提升实在有限。
如果为此，欠下一个以后不知道要如何偿还的因果。
他觉得不值得。
“为什么？”神皇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明明我什么也没有要求你。”
苏白平静道：“可没有要求才是最严苛的要求。”
她沉默片刻：“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将此定义为一场交易的话，也行。替我带回一样东西来。”
“什么东西？”
“扶桑树的碎片。”她说着低头看向湖边的土坑，那里只有一棵幼小稚嫩的树苗。
“这是我种的呦！”虽然没搞懂两人的对话，但见他们的话题提到自己种下的黄金树幼苗，小红还是得意地开始邀功。
神皇解释道：“当年扶桑毁后，碎片坠入人间，应该还有不少残留，你只需为我寻回一片，你我此次因果，一笔勾销，若是能寻到更多，我可以在不出手的前提下，再帮你一次。”
苏白想了想。
“可以，不过这天下茫茫，我要如何寻到扶桑碎片。”
神皇素指一挥，落下半缕璀璨的金发，道：“你带着它，若是附近有扶桑碎片，自然能感知到。”
苏白接过这缕发丝，只觉得其神辉荡漾，宛如仙赐。
他若有所思：“你所说的可以伪造你所在的物品，也是这个吧？”
“自然。我之发肤，同出一源，自然可以以假乱真。”
苏白带着神皇的一缕发离开了这片桃林，将它藏在神海之中，镇守在莲台之下，又让望舒掩盖着它的气息，为免暴露。
而走出桃林的瞬间，天色瞬间晦暗，太阳已经落山，今夜无月，荒野无灯，便显得暗无天日，不见前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
桃林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他刚才所见所闻都是一场迷幻的梦境。
但他知道桃林依旧在此。
只是在这月的主场，神皇选择了主动沉寂罢了。
“前路不易啊……望舒。”他感叹一句，踏上返回的道路。
望舒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
“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营地中的云凰已经等的有些焦躁了。
她和叶沐卿已经完成了废功的过程，将体内的内气彻底清剿干净，变回凡人之躯。
哪怕与那些百姓相比，她如今也就只在神魂上强上些许罢了。
这种突如其然，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带给她同样是前所未有的焦虑与不适应。
没错，她和叶沐卿早已开始了观想法的准备，并且在废功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启了修行。
但无奈，这种正统的功法完全没有捷径可走，也不存在着一步登天的可能性。
于是她有些等不住了。
失去力量的体验是极其难受的。
叶沐卿性子软，没有多说，但她的性子生来便是如此明烈。
长安城中的食人魔不断外侵，她们也遭受到了不少次的袭击，营地的位置不断后退。
而如今三人中，最为强大的战力居然是原先被专门保护的苏筱筱的机关术。
一想到自己要一直被这么个小丫头保护着，云凰就觉得心头有一种火焰在迫切燃烧。
她渴望力量。
而如今，能给她带来最大希望的就是苏白。
在她心中，也许，他会有办法来快速回复实力。
不说能恢复得多强，只要和这些食人魔能有一战之力。
不然一直如此……
太憋屈了！
苏筱筱也一直很纠结，云凰找她问了很多次关于其他更快的修行功法的问题。
她手头确实有……但这她一个人也练不了啊。
于是她只好说是没有，将锅甩到苏白身上，说：“少爷也许有加快修行的办法。”
叶沐卿看着一切，平静无比。
她本就实力不算最强，如今也只是从头开始，反倒有着无比平和的心态，在观想法的进展上还比云凰快上不少。
不过她好奇的是……苏筱筱明明有从欲望神女中骗到的功法，却谎称没有，是为什么？
难道是那门功法有着什么无比致命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