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撇下嵇琅
涂橘硬着头皮将腰带解开。
心疼的直抽抽。
嗷,她的金豆儿!
银票像纸,没什么存在感,但金灿灿的金豆儿可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金子……
可不想给,也没法子啊!
涂橘咬着后槽牙,将腰带交到了小和尚的手上。
心里难受的不行,却不得不呲牙笑着,那叫一个打掉了牙和血吞,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连吃在嘴里的五花肉都不香了,一碗炸酱面吃的味同嚼蜡。
嵇珹见小橘子又犯财迷了,心里不忍,借着停船补给的时候,将银票存到银庄,换了对牌回来。
对牌一式两份,一份作为支取凭证给他们,待需要时去银庄支取,另一份银庄自己留存,比银票金豆这些要方便许多。
他本来也没准备要女人的银子,真的只是好奇,想看看在小橘子心里,是他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涂橘见过房家存在银庄的对牌,待小和尚将对牌给她,立时眉开眼笑,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翌日,船队行至南运河的一处渡口,见岸边有无数船只靠过来,上面人穿的俱是布衣。
嵇珹想到在路上打听到有匪寇侵扰的事,心里一紧。
直接令船夫取消这次的补给,并加速撑船离开。
然而,嵇琅是被谈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连练字都觉得辛苦。
实在他一路坐船只觉得委屈,这回连补给都不让,当时就闹腾起来。
嵇珹也不含糊,让嵇琅与其心腹的那艘船留下,其余五艘船迅速离开,并全力避开往来船群,一路疾行,片刻不停。
嵇琅给气得不行。
他明明是奉父命来陪着长兄接新娘子的,却被半路撇下。
凭什么?
他只觉得颜面扫地,干脆留在渡口,不回海津镇了,看到时候谁没脸。
嵇珹的五艘船都是快船,用料也好,比百姓那些参差不齐的小船要好不少,很快就冲到了最前,渐渐的甩开了众船。
涂橘望着身后化作墨点的小船,对着小和尚,道“这些人是在逃什么嘛?”
“我前个听说蓟州卫剿匪时,一时疏忽让匪寇跑了不少,流窜到了周边城镇,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已经抢了好几个村庄了。”
“北方多旱鸭子,所以水路比较安全,百姓也选择避陆路,走水路?”涂橘脑中灵光一闪。
嵇珹微微颔首,道“正是如此。”
“那咱丢下嵇琅好嘛?”涂橘担心小和尚被嵇大儒打屁屁。
嵇珹似是很忧心,眸底却透着有恃无恐,道“这不是没拦住,为夫有心无力。”
涂橘:“……”您老人家那是拦?
明明是用激将法,将嵇琅给生生气得留下不走的!
也不知这个小和尚的心眼咋那么多,说好长在寺院里,远离俗世不染尘埃,四大皆空的佛子去哪了?
不过,她也不怎么喜欢嵇琅那种眼高于顶的公子哥,而且嵇琅还是谈氏的亲儿子。
这便注定他们是不可能兄友弟恭,她也无需长嫂如母的操那份心。
下晌,他们一行人从南运河到了三岔河口的大悲院码头。
嵇珹之前联络好的花桥,正等在永乐桥。
涂橘在船蓬里整了整嫁衣,重新戴着红盖头,就在嵇珹的陪同下,按照媒婆的指示钻进了花轿。
海津镇乃是漕运汇集之地,就算是城外也很是繁华。
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以南北划分成十字路,东门贵,西门贱,南门穷,北门富,嵇大儒也算名震一方,嫡长子迎亲自是走东门。
津门人好热闹,一见到迎亲的队伍立刻迎了过去,看新郎官与花轿。
嵇珹将早早准备好的喜糖,一筐筐地朝两旁的人群撒去,父老乡亲们甜了嘴,吉利话是不要钱的往外冒。
涂橘偷偷撩开大红色帷帐的一条小缝儿。
外面街道鳞次栉比,车水马龙。
有马车行、包子铺、馄饨铺、彩子铺、当铺,还有很多小吃,其中以老豆腐、锅巴菜两个摊子前的顾客最多。
涂橘暗暗记下了几家人气最旺的摊子,准备找机会过来尝尝。
她怎么也算是小富婆了,誓要将各色美食通通地祭五脏庙。
喜队从东大街穿过鼓楼,没走几丈就到了北大街的塘子胡同。
正红色的大喜字,不要钱的贴了一整条胡同。
嵇家的宅院与房府一样都是青墙黛瓦,但房屋要建得比房府要更密集整齐些。
墙壁上刷了粉白的石灰,门前立有数根朱红色的大柱子,大门装有兽铜环的,门前有两块大青石墩,看起来并不贫寒,甚至还有些气派。
不过里面就只是标准的三进的宅院,很是中规中矩……
(32)大婚
鞭炮齐响,喜轿落地。
“一射天,二射地,三射天长与地久!”
涂橘挑开红盖头的一小角隔着轿帘看到,只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小和尚,拉开长弓,瞄准喜轿。
那箭都是去掉箭头,包着红布的。
有一箭还落在了轿帘上,她赶紧收回偷窥的动作。
三箭过后,涂橘又听见外头的人喊“踢轿门,新郎官踢轿门!”
“噹……”伴着一声轻响,轿子微微震了下。
登时,惹起一阵哄堂大笑,有人打趣道“贤弟呀,你这白跟着武僧操练了,刚才那箭软绵绵的根弹琴似的,这会儿踢轿门更是轻飘飘的……”
“哎呀,看不出珹哥还是个惧内的主儿,好歹你在庙里还是能一脚踢折碗口粗大树的弟子,想不到这么怕娘子,啧啧……”
嵇珹脸不红气不喘的笑骂,道“携手一生的娘子,自是要处处疼惜!”
一时间,男人们的口哨声连成一片,傧相忙着打圆场。
涂橘从媒婆的手上接过红绸,由嵇珹牵着往前走。
六十四抬嫁妆紧随而至,每抬都满满当当的,看着就死沉,险些亮瞎了众人的眼。
宾客们不懂里面的门道,还以为都是房府规规矩矩给的,纳罕的不行。
“足足六十四抬,可真是大手笔呀!”
“隔壁的师兄娶亲,嫂夫人也不过十六抬的嫁妆。而这新娘子的俱是精品,也不知价值几何!”
“看那大红酸枝的家具,可真漂亮,估计这幅嫁妆起码要上万两了,可太体面了!”
“人家新娘子是大富商侄女,晋商的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涂橘听见他们谈起嫁妆,莫名心虚。
嘻嘻,她还偷偷藏了小金库呢!
按步就班的拜了堂,她就被嵇珹领到了后面的一所小院。
隔着红盖头看不到外面,只听嵇珹打发了喜婆等人。
二人走进的院落很是清静,不像之前那样热闹。
嵇珹执起秤杆,轻轻地挑开红盖头。
这一瞬间,他那双素来淡漠眼眸,骤然变得缱绻温柔。
涂橘眼前豁然开朗,无双的俊美扑面而来。
今日的少年精气神十足,在大红色喜袍的映照之下,璀璨异常。
他下颚微扬,示意她看小几上的合卺酒,道“娘子?”
涂橘:“……”
怎么没问她生不生,就直接要喝合卺酒了?
嵇珹见她发愣,坐在床畔,大手执起半个卺,塞到了她的小手里。
涂橘感受到自己的手落在他修长手中的感觉,不由紧张的抽回。
然而,没收回去,还被他捻了捻指尖。
登徒子!
额……好像他若是不耍流氓,反而不对了呢?
“好,一起喝。”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偷瞄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不由得脸红心跳。
不好,老娘这是少女心,要爆发了?
淡定,稳住,必须稳住……
人家是佛子,没有俗世的红尘心,将来可是要剃度出家的!
嵇珹感觉到她偷瞄自己,唇角微勾。
小橘子最近滋润得很,每天泡着牛奶,又吃得饱饱的,小脸儿白里透红,格外娇艳。
涂橘觉得自己要尽快卸了这身行头,再舒舒服服的洗漱一下,便道“夫君,你去应酬宾客吧,橘儿自己能照顾自己。”
“院子里没人,害怕吗?”嵇珹看她扭了一下纤细的脖子,便知道是她有些疲惫,便抬手帮她卸下凤冠霞帔。
涂橘瞄着他的动作,感觉时不时的就被少年蹭了一下脸蛋,不由有点发烫。
他手上动作,真心自然,丁点儿不做作。
感觉,被撩到了……
小和尚一定是无意的,对吧!?
她顿了顿,才道“不怕。”
她初来乍到,唯有没人还能自在些。
若是有人的话,她还要动脑子分析是不是房秦氏的细作,哪能踏实歇息?
嵇珹目不斜视的帮她拆下一件件首饰,神色清正,唯有耳尖微微泛红。
终于,她是他的妻了。
“我之前身边的小厮,都被谈氏以照顾不周的由头,清理掉了,之后她再给我安排的下人,也顺势被我给拒了。”
“那你买的那些人呢?”涂橘想到那在船上看到的那些壮汉,各个劲瘦,底盘超稳的那种,看着都像是练家子。
嵇珹自然不会瞒着她,道“那些人俱安排在府外,除了娘子,没人知道为夫买了人,都以为之是临时雇佣。”
涂橘见这事水有点深,也没再细问,就催促他出了门去应付宾客。
新房连着的耳房便是浴室,她动作利索,很快就梳洗好。
这才得空打量四四方方的小院。
书房的四周墙壁上挂满字画,被风吹簌簌作响。
涂橘看了不禁有些心疼,这个年头的书本可是很矜贵的,损坏了不好……
(33)同床共枕
涂橘忙去关窗,不经意一瞥,发现靠近窗的东面,在宽大书案的案头摆了一份文书,上面还盖着大红戳,下角还留有几个红指印。
她忍不住好奇,探着身子往里瞅,下面的字太小看不清,但却认出了“分家文书”四个大字,还有嵇珹与嵇大儒的签名……
天啊,小和尚已经说服嵇大儒分家了?
这办事效率,也没谁能媲美啦!
不过看来嵇大儒还是疼惜嫡长子的,不然为了颜面誓不分家的话,谈氏定然不会就此收手。
看到这份文书,她心里踏实不少。
她自来到大眀,便如履薄冰,更没有房清妍那种女主光环临身的自信,不喜欢自己找虐,惹不起便躲一躲。
在涂橘关上窗棂的那一刻,分家文书下的一张小像,随风飘然而落。
生宣上的少女与涂橘面容五官极为相似,只不过留着齐肩短发。
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衣长裤,袖口与裤腿皆紧收,领口略微宽松,外翻一寸半,背着双肩布包。
落英纷纷,少女蹲在树下,对着一只小狗儿喂食,笑容格外灿烂……
暮色四合,嵇珹一身酒气的回到喜房。
红烛摇曳,一片大红。
这时,涂橘为了避免某些尴尬,早早地眯进暖被窝,将自己裹得好似蚕蛹。
嵇珹拉开床幔,瞅着她缩头缩脑的小模样,忽然起了坏心思。
他扯开腰带,褪下喜袍,露出劲壮的身躯。
小东西防着他呢!
涂橘紧紧闭着眼眸,倏忽只觉的一股浓浓的清冷酒气迎面扑来。
紧接着,她就被撩开被窝,由一双铁臂揽进了一具坚实的怀抱里。
霎时,汗毛炸起,头皮发麻。
背后紧靠着的胸膛不仅结实,还富有弹性,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布料,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让她有种既尴尬,又羞怯的感觉。
天知道,两世为人的她,还是首次这么靠在一个男子怀里。
她前世就算被老同桌拉着讲习难题,都没同人家距离这般近过。
“娘子,睡了?”
涂橘:“……”已睡!
她险些就回了一句,不过幸好急急地给憋住了。
灼热的气息随着少年的话语,全喷在了涂橘的耳后,激的她身上鸡皮疙瘩直冒。
她不自在的欲要躲避,可惜睡了的人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的!
面红耳赤的少女,僵着身子硬撑。
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羞赧的慌乱了手脚,努力以静制动。
嵇珹夜视能力不错,将她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眼角眉梢,尽是笑意,道“娘子,晚安……”
不知煎熬了多久,涂橘才将死死闭着的眼皮掀开一条细缝,窥视少年揽护在自己胸前的劲瘦手臂。
本该握笔十指修长的手,虎口却有老茧,多么诡异?
感觉他呼吸均匀绵长,似是酒醉熟睡过去,她大着胆子将视线往上瞄,一双美眸闪烁不定。
其上伤口仍旧缠着白绷带,但却遮不住块块隆起的肌肉,随着男人的呼吸虬结鼓动。
说好的小和尚怎么内藏乾坤,难道他真能一脚踢折碗口粗大树不成?
不是古人都爱吹嘘,什么《史记》中曾载:十颗“径寸之珠”,每颗都能照车前后各十二乘。
生生将夜明珠的照明效果,比成了现代汽车的高亮氙气大灯。
是以,当宾客们说小和尚能一脚踢折碗口粗大树时,她伸出小手设想一番,就径自理解成手指粗的小树苗。
最多,看在小和尚俊颜的面子上,从小拇指粗度的枝桠,换作了大拇指粗的树苗。
反正,那断树绝对不能再粗了。
被这样一个面容俊朗,身上又肌肉线条分明的少年拥在怀里,涂橘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可惜,她不敢将对方给闹醒,只能任由少年抱着。
悄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认命般的以额头抵靠着少年颈窝。
“娘子,今夜是洞房花烛夜……”少年好听的声音,宛如魔鬼的低喃。
当即,她又继续装睡。
此刻,除眼珠子敢动外,其它部件是真心不敢再动弹了。
憋气!
涂橘暗自磨了磨牙,眼皮越发沉重。
她熬了好一会儿,准备待他睡熟,再接着偷摸地挪一挪,可眼皮却不争气的直往下耷拉,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大婚对她来说,也是很消耗体力的。
正当她进入梦乡之际,恍惚听到少年的声音。
“那么多年,你去哪了?”
这语气,莫名熟悉。
这是涂橘睡前,最后的意识……
嵇珹揽得更紧了一些,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曾欠了我一条命……你说这恩要如何偿还?”
怀中少女已然熟睡,听不到他的言语。
因被箍的太紧,不舒服的动了动。
嵇珹感觉到怀中人儿的不适,微微松了松力度。
薄唇轻启,道“这辈子,你逃不掉了,再也不能从我手里逃掉!”
(34)难道小和尚是老同桌穿来的?
涂橘一夜好眠,翻了个身。
然而,没翻过去,仿若身上被压了五行山。
她懒懒地掀开眼皮,猛地俊颜近在咫尺。
瞬间,她跳过自然苏醒,从睁眼到迷糊,再到回过神的数个过程,半点盹儿都没了,精神的不行。
嵇珹半瞌着眼,忍住嘴角抽搐的动作,缓缓睁开眼眸,道“娘子,早安。”
“早……早安。”涂橘咕噜一下坐起,将被褥揉成团,紧紧地拥在怀中。
嵇珹似乎未曾发现她的小动作,慢条斯理的起身,坦然的朝她看过来,道“娘子抱着被子做甚?”
“没.....啊,日头不错,晒个被子正好。”涂橘扯了个谎,就佯装收拾被褥,抬头正见大阴天,又狡辩道“没,不……就是有点冷。“
嵇珹推开窗扉,瞅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也未揭穿小橘子,浅笑道“为夫先去洗漱,娘子慢着不急。”
他转身出了新房,到了灶台生火,烧开水,再将热水倒入耳房。
淅淅沥沥的水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嵇珹用棉布巾子托着长发,款步而回。
此时,天气仍旧寒冷,他却穿着轻薄透气的里衣,连怀都未系,衣衫下隐约可见那身有型的腱子肉。
涂橘听着水声,便已经浮想联翩,这会儿再见他衣衫不整,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嵇珹见小橘子已经梳妆好,换了件玫红色杭绸对襟褙子,下面是牙白色长裙,肌肤一丝肌肤也不多露,却有一种含蓄大气的美。
女为悦己者容,果然小橘子是在意他的。
“咚咚咚……”
涂橘还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外有敲门声。
她灵光一闪,想起来昨夜并未圆房,也就是说还差个落红。
她飞快地跑到耳房,捡起嵇珹换掉的旧绷带,咔咔扯成方块,又在血迹上吐了好几口口水,搓了搓,模糊了边际。
完美,落红帕子成了!
幸好,这个年头的绷带比较宽,她也脑筋灵活,将闺蜜的荤话都给记住了,不然还要自残弄血。
要知道真正的落红可不是弄点血上去就行的,还需要稀释一下。
不然,嘿嘿,就等着暴露吧!
因为她太过仓促,通往二房的门扉,敞亮大开。
从嵇珹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她那成套的操作。
小橘子懂得还挺多……
他很给面子,待小橘子折腾好,这才不紧不慢的开门。
门外的来人是谈氏的心腹陶嬷嬷,还有两个俏丽的丫头。
三人福身请安。
“老奴给大少爷,大少奶奶请安。”
“奴婢给大少爷,大少奶奶请安。”
涂橘秀眉微挑,看着面前两个妙龄女子,身材凹凸有致,自带的妩媚。
这就要开始宅斗模式了?
嵇珹不开口,涂橘自然也不会给这些特意给她添堵的人打圆场。
陶嬷嬷自行直起身,看似谦卑的垂着头,实则眼底透着傲慢。
当陶嬷嬷看到涂橘的面容时,饶是她见识多广,也不禁惊艳。
少女皮肤白皙,神情悠闲恬静,青丝用两根木簪随意挽起,缕缕青丝散落,随着晨风轻扬,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灵气散发。
她轻吸一口凉气,暗自懊恼。
有如此珠玉在前,这两个丫头,日后怕是不好出头了。
不过,陶嬷嬷很快就收敛好心情,满脸堆笑的将两张卖身契送上。
“大少爷,这是夫人给您院里送的丫头,日后您和大少奶奶尽管使唤,若是敢不听差使,老奴定饶不了她两。”
嵇珹接过卖身契,递给了小橘子,也终于正眼看了看面前这两丫头。
两个丫头伏低做小,并不敢起身,一直屈膝,道“奴婢请大少爷赐名。”
“虾滑,麻花。”嵇珹随口而出。
闻言,涂橘噌的抬起小脑袋,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他。
脑中原本模糊的记忆,清晰倒转。
上辈子她读高中时,时常被老同桌留下补课,不到净校不算完,他担心她路上不安全,便会顺路送她回家。
放学的路上总会遇上些流浪狗,她便会拿起零食,或是中午的剩饭去喂流浪狗。
一共有十多只,他们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其中两只最不乖的狗,便叫虾滑,麻花。
因为虾滑需经上千次的捶打,而麻花是需要拧的,预示这两只狗欠收拾调教。
麻花是海津镇的著名小吃,小和尚知道并不奇怪,而虾滑这个年代难道已经存在了?
具体有没有她不清楚,还需要再查查。
若是没有的话,她简直不敢往后想。
嫁给校草什么的那些,她真的不敢想,压力太大。
难道,小和尚是老同桌穿书来的?
程溁大大,你老人家可不兴这么损的……
不,一定是巧合,一定是!
嵇珹见小橘子若有所思,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也不知,她可懂了?
(35)他的“落红”
“虾滑,谢大少爷赐名!”
“麻花,谢大少爷赐名!”
两个婢女对任何名字都没意见,而且兴高采烈。
素来不苟言笑的大少爷,对她们笑了!
过来之前谈夫人许诺她们很多,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陶嬷嬷验收了落红,仔细看看,并非发现异常,便还了回去。
涂橘羞涩的垂着小脑袋,将一个脸皮薄的新娘子,演绎的淋漓尽致。
嵇珹未让陶嬷嬷带走,而是强势留下。
天可怜见的,这哪里是那小东西留下的痕迹,分明是他的“落红”。
陶嬷嬷碍于谈氏继母的身份,也不好硬争,便应付了几句,便引着他们到花厅请安敬茶。
嵇家的院子以南北走向的十字甬路为界线,穿过游廊与小花园,便到了。
一排五间上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通着院落。
东西两傍是厢房,挨着大门的廊沿之上放置了树盆红梅,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见了主子应付着福身请安。
嵇珹一行人走到花厅前时,除了被半路撇下的嵇琅,众人已经都来齐了。
门口的丫鬟抬手给嵇珹夫妻打帘子,里面丫鬟婆子满满站了一圈,簇拥着内圈的主子们。
主位上坐着嵇大儒与嵇老夫人。
嵇大儒穿了一见绛红色的程子衣,面带和气。
老太太身穿红褐色绣云纹的缎褙,梳简单的云髻,端坐在太师椅上,同众人说说笑笑。
坐在嵇老夫人下首的是一个穿戴华贵的妇人。
她约莫三十多岁,略长的马脸,细长的眉梢高高地向上挑起,一双丹凤眼精光四射,嫣红的嘴唇一开口说话时,就微微有些歪。
涂橘扫了一眼,便知这位便是传说中的谈氏,大权宦谈瑾的堂妹。
无疑,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除了谈氏也不会有谁了。
她随着嵇珹走进去,乖巧的福了福身,完全是一个娇滴滴的新娘子,无害到了极致。
“哎呀呀,这便是咱们大少奶奶吧,长得可真可人疼!”谈氏放下茶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涂橘。
难怪这个继子要死要活的都非要娶这个罪臣之女。
虽小妮子年纪不大,却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眼前的真人比房秦氏送来的肖像图要美上数十倍,端的是蛊惑男人的祸水坯子,若是再过几年张开了身段,这个继子可未必护得住。
自从嵇珹夫妻二人进来,花厅里鸦雀无声,待谈氏开口众人才敢言语。
嵇珹领着小橘子给嵇大儒行礼,道“父亲,儿子带儿媳来给您敬茶。”
“这些日子不仅你祖母念着你们,殊不知你母亲也日日念着你呢!”嵇大儒爽气的笑起来,见这小子没准备搭理旁人,就将话头往那上引。
又见儿子不接话茬子,又催促道“还不去,你祖母、母亲都想你呢!”
说着,嵇大儒忙给儿子使了眼色,笑着推了嵇珹一把,让他往嵇老夫人的方向去。
涂橘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
这个家里,也唯有嵇大儒会为小和尚着想一二了。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嵇老夫人伸手要拉长孙,但瞧见谈氏脸上的笑容淡了,立刻又缩了回去。
嵇珹似是没看到嵇老夫人缩回手的动作,神色如常的答道“孙儿命大,早已无碍,祖母无需担心。”
“好生灵秀的姑娘!”嵇老夫人听长孙话中有话,忙对着新晋孙媳,简单赞美了一句。
嵇大儒知道长子自渔阳一行后,主意是越来越正,担心他心气一上来,闹得家宅不合,干脆敬茶只简单的敬茶了两杯,一杯他的,一杯嵇老夫人的。
谈氏也嫌喝继子敬的茶膈应,便装作看不见。
哼,小杂种也配她喝茶?
嵇老夫人这杯茶喝的是战战兢兢。
生怕惹得谈氏不快,给家里刚找的好差事使绊子,自己也不能舒舒坦坦的含饴弄孙了。
涂橘夫唱妇随,半个字都不多言,敬完茶后,就随着嵇珹坐在谈氏斜对面空的那张太师椅上。
这种泾渭分明的摆设,一看就是给她们准备的。
目光轻扫。
谈氏不知道在同身侧的嵇家姑奶奶说些什么,二人笑的十分开心。
那是嵇老夫人的亲闺女,她同前夫因纳美妾,而大闹特闹。
后来,嵇姑奶奶依仗着谈氏这头的权势,携女和离大归,准备再嫁,在对谈氏说话时,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一看便是一个鼻孔出气的那种。
涂橘这头连每一根汗毛都警戒着,生怕佛口蛇心的谈氏给自己设套儿。
然而,这些人除了晾着她们夫妻之外,貌似竟诡异的风平浪静……
(36)撕破脸皮
嵇大儒给云氏上过香,仔细净手,才将族谱打开,在嵇珹二字旁落下娶妻涂氏四字。
就在将族谱合上,差人送回老家后,又有人煞风景的开口。
“我二表哥不是也去接亲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说话的人是嵇家表姑娘,嵇姑奶奶的独女许荟荟,她今年及笄,正在拜托谈氏给寻好人家。
自涂橘夫妻进来,许荟荟便低着头没给二人一个眼神,似乎没瞧见进来人似的。
而当忽然开口,就问起了嵇琅的行踪。
当即,涂橘心中就演绎出了一场,娇俏表妹与风流表哥之间的爱恨情仇。
按照剧情发展,应该这阵子嵇琅已经拒了另一个谈家表妹的婚事。
这个被拒的谈表妹,虽然姿容一言难尽,可身份却不一般,那是谈瑾净身前唯一的女儿,日日捧在手心里,处处予给予求,金枝玉叶与之相比皆不如。
然而,嵇琅却生生地打了人家宝贝疙瘩的脸。
谈瑾若不是碍于独女对嵇琅情根深种,怕是会将整个嵇家飞灰湮灭。
可这个许荟荟仗着有几分姿色,竟敢同谈瑾之女相争?!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嘿嘿,反正也有分家文书了,她惹不起谈氏,还惹不起这不自量力的许荟荟?
“姑娘是?”她低声询问小和尚,却让众人都能若有似无的听到。
嵇珹同小橘子心有灵犀,介绍道“这是同琅哥儿青梅竹马长大的荟表妹。”
他这话说的隐晦,花厅众人俱是可以听到。
一时间,再没人吭声。
原本,谈氏也要责问嵇珹为何丢下琅哥,但当听到这两句对话后,脑中电闪雷鸣,恍若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有许荟荟给嵇琅送宵夜,也有二人在花园中扑蝶嬉闹的场景……
是了,琅哥素来心高气傲,却每次都对许荟荟嘘寒问暖。
她曾以为琅哥不过是可怜许荟荟身世,才会多看顾几分,但此刻再看,却嗅出了奸情的味道。
好一个许荟荟!
好一个嵇姑奶奶!
这两货利用她的权势和离大归不说,竟敢觊觎她的儿子!
并且,险些害得谈瑾与她反目成仇……
嵇姑奶奶与许荟荟,察觉到谈氏面色不虞,但并不觉得是自己惹怒了对方,只以为是谈氏因嵇珹半途丢下琅哥,才会骤然冷下脸。
嵇老夫人人老成精,早就看出外孙女的心思。
不仅不觉得外孙女有什么不妥,反而非常看好这一对。
多好啊,男才女貌,般配的不得了。
不过,珹哥刚大婚,这会就提琅哥的婚事不好,待过些时日就给他两定亲。
嵇大儒并未发现眼前的波涛暗涌,只感觉气氛怪怪的。
他已经同意分家了,但家里人可还不知道呢!
想了想,瞧着谈氏笑,道“珹哥身上有功名,又已大婚,我做主将他们小两口分出去。”
“什么?混账东西!
父母在不分家,你让外头……你那些学生们怎么看你?”还不待谈氏开口,嵇老夫人就拄着拐杖,重重的砸地。
忽然,她瞪着眼,看向涂橘那张倾城绝俗的脸。
一定是这个罪臣之女,担心因自己身份卑微在内宅受谈氏蹉跎拿捏,才撺掇了珹哥。
哪个嫁人的新媳妇不是十年熬成婆,受些委屈又能如何?
嵇老夫人用拐杖指着涂橘,呵斥道“说,是不是你给珹哥吹的耳边风?”
“祖母,与旁人无关,分家是孙儿的主意,只因孙儿不想横死街头,每月被刺杀个十次八次的。”
嵇珹起身挡在小橘子身前,字字铿锵。
随即,又撸起宽袖,露出右臂的伤。
涂橘作为当过下人的表小姐,对危险十分敏感。
她心知每当主子闹矛盾,吃亏的总是下人。
而且谈氏心狠手辣,不拿人命当回事,怕是后果不可估量。
于是,她忙对着外圈的奴仆道“你们都下去,莫耽搁了主子谈事。”
然而,几十个婆子、婢女,皆是恍若未闻。
果然,谈氏恼羞成怒,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谈夫人难道不知道?”嵇珹想也不想的就护着小橘子,嗤笑一声,道“既然我挡了琅哥的路,让开便是。”
“长兄,母亲绝对不会做出谋害继子之事,请长兄给母亲道歉!”
这回说话的是嵇珊,谈氏亲女,年十三岁,穿了件牙白色小凤尾褙子,同色月花裙,梳回心髻,头戴赤金莲头玉簪。
打扮也算清秀美丽,可今日是涂橘认亲的日子,这小姑子却穿的要扫墓了一般,隐晦的心思可想而知。
她同谈氏长的很像,都是高挑眉,不过嵇珊更会打扮,又随了嵇大儒的瓜子脸,很是俏丽……
(37)谋得一时生机
谈氏被嵇珹揭开面皮,脸上火辣辣的,在数年顺风顺水中,都几乎快忘了要如何应对。
幸好被女儿这一开口,才得以缓过劲儿。
她用帕子捂着脸,泫然欲泣,道“我为这个家累死累活的,竟换来继子这番恶毒揣测,我不活了,这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
“珹哥,你太过分了,速速给你母亲道歉!”嵇老夫人被谈氏的恼怒,险些吓得魂不附体,想也不想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向嵇珹砸去。
拐杖是小叶紫檀的,这种硬木砸在身上可不轻,巧合下还能要了人命……
“噹!”嵇珹身子微微一斜,灵敏避开,拐杖给大理石地面砸开裂痕。
嵇大儒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儿子右臂渗出血的伤,闭了闭眸子。
“珹哥你去吧,收拾收拾搬出去,日后无事也不要回来了,咱们两户人家各自安好吧!”
“父亲,儿子走了!”嵇珹屈膝,对着嵇大儒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拉着小橘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涂橘望了一圈花厅里伺候的下人。
这些人怕是凶多吉少,她人微言轻,已经尽力了。
她颠颠的跟上小和尚,一路小跑。
他傻嘛?
明显不傻。
嵇家人为了自身权益,根本不会为小和尚讨半分公道。
他当众发难,日后就算真的死于非命,众人也会怀疑是谈氏动的手。
如此,就算谈氏不顾及与嵇大儒的夫妻情分,可但凡顾忌一二儿女的名声,也不会再对继子动手。
眼下,小和尚羽翼未丰,与其委屈都未必能求全,唯有借此发难,才能谋得一时生机。
不愧是日后身居高位的权臣,心思可真不简单……
花厅。
嵇老夫人不确定谈氏是否也会借此发难,当下人给她捡回拐杖后,又拄着拐杖笃笃地砸地。
“这个逆子,天生长了反骨,幸好早早送到了涌泉寺沐浴佛法,否则岂不是要弑父杀母!”
谈氏的脸阴沉如水,将手中的绣帕拧做一团。
这个继子不过仅有一个秀才功名,竟敢目中无人,欺负到她的头上?
真是作死!
可她却一时没有什么好办法……
嵇大儒目光凉凉的瞧着谈氏,道“咱也不用弄那套虚的了,珹哥受的委屈,我通通都知晓,也调查过。
日后,但凡这孩子横死,我不找别人,就、找、你!”
霎时,嵇老夫人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捂着心口,呵斥道“你胡说什么,逆子!”
“母亲,儿子无能。”嵇大儒拱手后,大步往外走。
“华儿,华儿!”嵇老夫人连连呼唤儿子,却不见他回头……
嵇珊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许荟荟。
暗骂一句:蠢货!
若不是这个许荟荟开了个错由头,也不会给嵇珹发难的机会!
许荟荟察觉到了嵇珊的冷眼,脸上也很不好看。
这些人都欺负她父母和离,也看不起自己。
等她做了嵇珊的嫂子,且看自己如何拿捏对方的婚事,定要给嵇珊找个表面风光内里坏死的,看那日后过不过的到一起去。
嵇老夫人哆哆嗦嗦的握着茶盏,灌了茶汤,缓了又缓,才好了一些。
她对着众人,道“今日花厅一事,若是有那嚼舌根的……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
“来人啊,除了陶嬷嬷与珊姐的丫头,一律拖出去杖毙!”谈氏将外面候命的下人唤了进来,指着外圈的几十个丫鬟婆子下令。
她不敢对夫君闹,又不好除掉嵇珹,还不能杀鸡儆猴?
这口恶气,她可咽不下,总要几十条人命祭旗!
“夫人,饶命!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方才,对涂橘的提醒置若罔闻的婆子与婢女,纷纷跪下哀求着,各个悔之晚矣。
“救命啊,老夫人,救命啊!”
“谈氏,你……”嵇老夫人张了张嘴,斥责的话,却是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眼睁睁地看着好几个老人被拖走。
她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这个谈氏,太狠了……
很快,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并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呜咽声。
嵇老夫人不满地瞥了眼谈氏,目光很是复杂。
她想起了儿子的原配云氏,那个贤惠端庄的女子,她亲自登门求娶来的儿媳。
谈氏与云氏在为人处世上相比天差地别,可谈氏能给她整个嵇家富贵荣华,这是云氏如何都比不上的。
罢了,有得必有失,天下哪有尽是得意之事?
嵇珊起身,对着祖母福了福身,然后扶着母亲离开花厅。
嵇姑奶奶见自己的心腹被尽数杖毙,是敢怒不敢言,待其走后,才对嵇老夫人,抱怨道“母亲,这谈氏也太霸道了!”
“噤声!”嵇老夫人忙出声制止,教导道“你要记得,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紧守德、言、容、工四行,不致失礼。”嵇姑奶奶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不以为意……
(38)躲过一劫
嵇老夫人轻抚着女儿的脸颊,期盼道“卉儿,你同姑爷好好过日子成吗?”
“过不下去!”嵇姑奶奶一听,母亲让自己同那负心汉复合,只觉眼睛一阵发烫,正要开口,泪水却已扑簌簌地落在母亲的手上。
那个男人骗了自己,说什么一生只爱她一人,可转眼间便左拥右抱。
幸好谈氏帮自己切断与许家的羁绊,还把女儿争取过来。
对于曾经,她悔不当初,道“当年,女儿不该宁愿忤逆,也要同那负心汉私奔!”
“快别哭了,当心把眼睛哭坏了。“嵇老夫人心疼极了,轻轻地为女儿拭泪,自己的眼泪却不争取的滚滚而落,道“也罢,既然过不下去了,母亲便养你一辈子。”
“母亲,女儿才三十岁,如何能独守空房一辈子?”嵇姑奶奶已经打算好了,荟荟已经及笄,待出嫁后,自己便可放心再嫁。
嵇老夫人想想也是,道“如此也好,便让你哥给你找个老实人凑个伴吧!”
“头婚女儿选错了人,女儿再嫁定要高门!”嵇姑奶奶心气儿高的很,当即反驳。
论起容貌,她生的是嵇家姑娘里最出众的,如今依然保养得宜。
虽年过三旬,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且比那些及笄的少女,更具风情。
嵇老夫人:“……”
女儿姿容的确不俗,奈何性子左了些,不撞南墙不回头。
都怪她早年对女儿太过宠溺,才造成了卉儿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她想起珹哥说谈氏派人刺杀他的话,疲惫的深吸一口气,道“那谈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与其定然不可交心,否则把你卖了,你还给她数钱呢!”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嵇姑奶奶胸有成竹。
母女俩人说话的同时,院子里被杖毙的奴仆们,也已经被拖去乱葬岗了。
小院中,嵇珹安排人手找来车队,将小橘子的嫁妆都装上马车,又将自己房里的东西,尽数收拾出来。
片刻后。
嵇大儒来到小院,门帘轻动,脚步微响,正正地看到儿子与儿媳忙碌的身影。
他把儿子叫到刚刚腾空的书房,仔细考校了他的制艺,很是满意。
又着重交代,道“还有半年便是乡试,功名近在咫尺,你搬走后,仍留在府学进学,记得有什么拿不准的定要及时问为父。”
“是,父亲。”嵇珹在嵇大儒面前十分有礼,完全不似花厅里的混不吝姿态。
“你娘子可对你上心?”
方才,嵇大儒没反应过来,但事后想想,感觉涂橘就是那个不动声色煽风点火的。
“橘儿很好,父亲放心。”嵇珹一想到小橘子心里就很充盈,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嵇大儒见长子春心荡漾,心中一沉。
当他方才再见涂橘时,发现其已经不是月前的小可怜模样,而是姿容艳压群芳,如何能不担心图惹祸事?
他总觉得这个新儿媳相貌过于姣好,也担心儿子沉迷温柔乡,耽误了前途。
而且,自古红颜多祸水,他不仅后悔仓促同意下这桩婚事,甚至生出杀心。
不过,当想到涂橘在那种情形下,都能出言提醒下人从花厅退下,可见就算有些小算计和小伎俩,心地也不坏。
思绪间,不由得生出种说不上来的焦躁感。
“女子有才而不外显,内敛谦逊且谨慎,才是贤妻佳妇,日后叫你娘子没事少出门溜达。”
“是,父亲。”嵇珹没有忽略父亲眼底的那一抹杀意,觉得定要留些眼线在嵇家以防万一。
“珹哥,这银钱你拿着花用,别省着。”聊到最后,嵇大儒又给了长子五百两银票。
这是他兢兢业业攒了十年的私库,谁都不知道。
嵇珹目光一顿,接了过来,道“谢过父亲。”
待院子差不多搬空了,父子二人才先后走出小书房,两人都是身姿挺拔的修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涂橘还不知自己歪打正着的躲过一劫。
她乖巧的垂首而立,默默看着父子二人。
难怪当年谈氏要死要活的都非要嫁给嵇大儒,人家才高八斗状元及第,人品也端方,谈氏情窦初开,哪能不一见钟情?
嵇大儒将儿子、儿媳,送到了大门口,才径自回去。
嵇珊将母亲扶回院子,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才语重心长,道“母亲,您行事为何这般急切?还派人去刺杀嵇珹,不是说好要等过过风头的?”
“哪里是我派人刺杀的,分明是那房秦氏自作主张,嵇珹那脏心烂肺的玩意儿,便以为主使又是我!”
谈氏心里更憋气,可因为某些事情暴露,这世上的人都以为是她在私底下安排的。
甚至,连亲生女儿都不信她!
嵇珊本是不信,但见母亲也不似做伪。
不由,心中又升起了旁的揣测……
(39)她真没犯花痴,就是挪不开眼
嵇珹的新宅,在城西的台城老巷子。
巷子不宽,中间青石板铺路,比不得嵇家的塘子胡同周围的高门大户,这里聚居着一批悬壶济世的医家,走动的也都是寻常百姓。
驴车停下,嵇珹扶着小橘子下来。
只见,小橘子那滴溜溜乱转的杏眼,透着二十分不老实小模样。
他恨不得立时将人给锁起来。
不过,想到他们已经拜堂成亲,心里便又踏实起来。
在小和尚视线扫来的瞬间,涂橘有一种本能的警觉。
方才,她明确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气势。
不过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再看眼前不染世俗的谪仙,她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嵇珹吩咐守在宅院里下人们,将家归置好,便径自牵着小娘子出了巷子。
刚刚他们从北大街出来,过了鼓楼上了南大街,走的都是大道,这会儿穿过小胡同,竟发现一大片湖水。
北方的春日总是晚到,这会儿上面还结着厚冰,涂橘满意的不得了。
这个地方砸个冰坑就可以钓鱼,日后家里的伙食就有了!
待过了菜桥子,就是涌泉寺。
墙壁刷着石灰,门前立有数根朱红色的大柱子。
远看还是比较气派,只是待凑近了,便会发现那门柱的油漆已有些掉落,显出岁月斑驳的痕迹。
门庭冷落,香客稀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后面大殿的空地上,十多个身穿缁衣的俗家弟子,正在挥汗如雨的练习棍法。
摔棍、点棍、花棍,耍得不仅顺手,还整齐划一。
涂橘看得眼前一亮,心生佩服。
这可是中国武术!
嵇珹瞧见小橘子看的眼珠子都直眼了,操起旁边架子上的棍子,就加入了队伍。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招式刚劲。
一棍子摔下,气动四方,有气吞山河之势。
“练武先求腿力,未习打,先练桩,练功先站裆,大鼎增力量,进退要有摺叠之步,左右要有闪转之行,刀似猛虎,剑似飞凤,棍打一大片……”
待棍法练毕,嵇珹收了气势,又恢复风霁月的姿态,仿佛一朵不可攀不可摘的高山雪莲。
涂橘美目含笑,看得眼珠子都拔不下来了。
她真没犯花痴,就是挪不开眼。
真真的,不骗人……
“师弟,你功夫又精进了。”
“咳,这位女施主是?”
“不介绍一下?”
一群人凑了过来,似是猜到了什么,纷纷挤眉弄眼的揶揄着。
嵇珹但笑不语,似是在彰显着什么。
涂橘回神,娇羞挪着步子,藏在嵇珹身后,垂着小脑袋模样乖巧极了。
谁说出家人就非要憨厚木纳?
看他的这堆师兄弟们,一个个的还会打趣调侃呢!
“你们几个差不多行了!”大殿的门扉大敞,一位老者走出。
他的目光透彻,骨架高大,手长脚长,身披粗布袈裟,颈上戴着佛珠。
老者微瘦,但不孱弱,脸型方正,胡须尽白,留到了胸膛。
“师傅,弟子带着娘子来看您了!”嵇珹抱拳,郑重的行了一礼。
转而,他又对小橘子介绍,道“这是涌泉寺方丈,我师傅,姓释。”
涂橘也恭敬的福身见礼,道“涂氏阿橘,见过师傅!”
“般配,能管的住你这混小子。”释方丈脊背笔直,昂着宽阔的胸膛,龙行虎步之间,便打量了涂橘的面相。
不知为何,涂橘感受到释方丈的眼神,不敢直视,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听说,古代除魔卫道的人很多。
好歹她也随着小和尚唤了一句“师傅”,总不能被人家发现是借尸还魂来的,就给做法收了吧?
有了这份忌惮,她谦卑且恭敬做个陪衬。
她就算是穿书来的,也是个好鬼,绝不是谈氏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你小子才离开一个月,功夫就愈发精进了,可见没落下!”
素来淡漠的嵇珹,傲然一笑,道“都是让杀手们给生生地喂出来的,也算是强身健骨了!”
“又是你那继母下的手?”
说着,嵇珹与释方丈并肩走向大雄宝殿。
释方丈微微在前,嵇珹隐隐在后。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弟子们,皆是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搅。
他们见师徒二人走远,就打算与涂橘说两句话,八卦一下。
结果,还不待他们开口,走到台阶上的嵇珹,猛然回过头,嘱咐道“娘子,自己先看看,一会儿为夫便出来。”
“好的,夫君!”涂橘脆生生的答道。
释方丈摇了摇头,笑骂道“你们继续练习棍法,一个个地还不如比你们入门都晚的师弟,怎么就还好意思偷懒?”
“是,师傅!”众人哼哼唧唧的捡起棍子,继续操练起来……
(40)冰湖惊魂
涂橘最擅察言观色,感觉小和尚不愿意她同外男多接触,便同他的师兄们告辞,径自往回走。
当登上菜桥子后,忽然惦记起了鱼肉的滋味。
冰湖周遭杂草丛生,蒙着皑皑积雪。
在路边寻了个大石头抱起,往岸边的位置砸去。
“噹!”冰面被大石砸出了一个大坑。
由于,官府与商户为了不影响漕运,雇佣百姓给城外的运河破冰,但对于城西这边的水域,则很少关注。
是以,冰面足有寸后。
她咚咚地跑下桥,往冰洞里瞧。
只见湖中的肥鱼,一个个往上喘息。
嘿嘿,准备加餐了!
她摊开手瞧着自己这身新衣,有点舍不得弄脏,便迫不及待的回到新家,捯饰出之前穿的旧衣。
又将之前掉小和尚的鱼竿,扒拉出来。
少女身着杂色兔毛长袄,外面披这补丁斗篷,头戴一顶白色带护耳的圆形兔毛小帽,脚上踩着一双厚实的千层底兽皮靴。
小手拎着鱼竿,从岸边缓缓地溜下去。
拍拍手上的尘埃,继续往冰湖上走。
“咦?”
新砸出来的冰洞,不仅崭新的紧,还大了许多。
倏忽,脚下的冰面有一道黑影掠过。
看这体积可不是大鱼……
而是个人!
余光的冰湖之下,漂浮着一摊黑色长发。
青丝顺流而下,足有三尺。
遇鬼了?
听说,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收人,找替死鬼的那种。
寒风凛冽,涂橘只觉得头皮发炸,腿脚发麻如同灌铅,连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南无阿弥陀佛……我这辈子连只鸡都未曾宰杀过,顶多打死几只蚊子。
佛祖,您可一定要保佑好人有好报!”
想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便大着胆子,往下瞄了一眼。
那个黑影似乎……
还在动!?
活的?
嗷,天爷啊!
随着凝视,看得也就愈发清晰。
水底“竖着”一个人,浓密的青丝下是一张脸,瞧衣着隐约是一名男子。
涂橘瞅着寸厚的冰面,放弃了用砸石头的想法。
她待冰层下的人随着暗流漂浮到冰洞附近,用鱼竿探了过去。
努力尝试着用鱼钩,勾住那人的衣衫。
冰层里面的人还有意识,不待她勾住衣裳,他就本能的抓住了鱼竿。
水里的阻力不小,涂橘手心要向上的扯着鱼竿,重心向后压半蹲马步,使出吃奶的力气才终于将人露出个脑袋。
那人似乎早已脱力,就在出水的那一刹那,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
她迅速伸出小手,顺手一把薅住男子的头发,生生地给他拖上冰面。
“哗啦啦!”她借着水中的浮力,将男子从水里提溜出来,又拖过长长的冰面,留下一趟蜿蜒水痕。
男子被硬生生地疼醒,但眼皮却有千金重,一时间也无力睁开眼眸。
这个小妮子可真是好有一把的力气……
估计,他的头发应该掉了一大把。
男子的面容五官,被凌乱的湿发遮掩,只露出英挺的鼻梁。
涂橘伸出小手,去探男子鼻息,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
“啪……啪!”她好心的给踩了两脚,帮他挤出几口水,又给了两巴掌帮他醒醒神。
见他活了,又给他挪了块地方,以免弄湿了她的衣裳。
她前世是学中医药的,但却没做成大夫。
这大冷天的她能搭把手就不错了,可不想将自己也弄湿。
“咳咳!”男子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咳嗽了好一会儿,喉头和心肺的刺痛才缓解。
因为浸泡在水中,眼前一片混沌,不仅头疼的厉害,连身上都冻的快没知觉了。
但他却如何也不敢再继续闭眼了……
再闭眼,不说头皮秃了,脸皮红肿,只怕这条命就该没了!
他透过凌乱的发丝,冷冷的睨了过去。
涂橘的小眼神再次飞快地偷瞄过去,撞到他那鹰隼般的戾眸,利落收回,装作没看见。
“还不给爷找件衣裳,没眼力劲儿!”他似乎还在记恨自己被踩肚子,扇耳光的那些事,语气很硬,嘴皮子很溜。
想他活了十八载,从未被人伤过分毫。
不成想,今日竟被人又打又踩!
闻言,涂橘真相骂对方一句不懂礼貌,但因不知其来路,也不好把话说重了,否则惹祸上身。
她翻了个大大地白眼,问道“你谁呀?是我救了你,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他未患眼疾,自是清楚。
再说,若不是因着对方救自己一命,此刻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哪怕是她救了自己,那也是这个小妮子千年修来的福泽……
咋地,还寻思着携恩图报不成?
(41)精神过了,就是神经!
男子静默着,用冷厉的眼神瞪着涂橘。
真名他是不能说的,丢人损面子的事咱不能干……
可不说就跟他怕了这个小妮子似的!
他忽然灵光一闪,气势昂然,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有司铸印的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
方才,涂橘见男子有一股子舍我其谁的气概,还有一种不服死的劲头,吓得还以为遇见天子了。
不过,现在想想那个最会玩的少年天子,还被谈瑾哄在紫禁城的豹房玩野兽呢!
又怎么会大老远的来海津镇溜达?
再说,堂堂一国天子的身边,总不会没有个随时保护的狗腿子吧?
由此推断,眼前嚣张的男子,顶多一个被家中宠坏的大号熊孩子。
涂橘插着小蛮腰,嗤笑一声,道“就你这模样,别是大腚会佛吧!”
“爷就是再狼狈,也比你精神!”
被叫大腚的某人,感觉小妮子的话中有话,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能的还了一句。
“大腚啊,精神过了,就是神经!”涂橘感慨的摇了摇小脑袋。
长得人某狗样的,奈何脑子有坑……
倏忽,她发现对方身上的衣裳材质,与谈氏身上的料子有一拼。
于是,她也不损他了,还将自己身上的补丁斗篷,披到了对方身上。
她又神色“慈爱”的瞅了他一眼,颇为老气横秋道“大腚……不,后生,天寒地冻,莫要嫌弃,先披上。”
“你还是唤我寿爷吧!”寿爷感觉对方称呼怪怪的,态度也诡异莫名,可因刺骨的冷又顾不得什么了。
他拉紧破旧的斗篷,抵挡着风寒,也遮住一身狼狈,可道谢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便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小寿寿呀,不要看老身的模样年轻,其实我已年过五旬,早已嫁人生子了,儿子同你岁数都差不多,咱不可乱了辈分。
旁人都唤我橘婶子,你也可以这般叫。”
涂橘抱臂,俯视着坐在冰面上的男子,谎言说得比真话还真。
她心知自己生的好看,自然不会自找麻烦,总要预防个万一。
嘿,咱们可差着辈分,有几十载的代沟,没办法见色起意了吧?
寿寿:“……”嘴角抽动。
惊骇不已,几近窒息。
他没有怀疑对方说谎,因为天底下就没有敢欺瞒他的人。
遂他说服了自己相信。
大概,是他见识还太少……
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缓了缓神,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婶子,道“婶子……保养的还挺好……身材也一点不像生过孩子的……”
“天生丽质没办法。”
涂橘自我感觉很良好,但考虑到“老人家”的性格不能这般外显,又似是回忆着什么。
她眸底沧桑,哀叹道“想当年老身寄人篱下,看尽人间冷暖,心也慢慢的宽了,自然相由心生……哎,可最近老身手头有些紧……”
她曾听说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很热心肠,总不能白费力气救人,弄点小钱钱也算是礼尚往来。
寿寿:“……”
虽然,眼前的“大婶”穿着破衣烂衫,可他感觉她怎么都不像缺钱花的。
他一路走来看过不少贫苦百姓,都是面带愁容,没有生气的。
何况,貌似眼前的婶子,也并非那种需旁人为之操心的后宅妇人,而是会自己疼自己的那类。
就在诡异的静默之下,从菜桥子上传来脚步声。
涂橘耳朵微动,回头一看正是小和尚走来,连忙起身。
坏了,要暴露!
心思百转间,她思绪一定,白嫩的小手指过去。
言之凿凿的低声解释,道“看见桥上的少年了吗,那就是老身儿子,亲生的!
我儿长得那般俊俏,也全因随我。
小寿寿若是想报恩,就找我儿子就好。
不过,他不喜老身在外抛头露面,为家庭和睦,我也不便露面,事情曲折你也无需多言。
告辞,老身先走一步!”
“珹……”涂橘的前一个字宛若低声喃喃,后面又加重,道“儿啊!”
“娘……”子。
嵇珹的话刚一开口,就被小橘子给堵了回去。
又见她不知想着什么,眸子滴溜溜直转,嫩白的小脸还堆满笑容,神色不断变幻,怕是打着什么旁的盘算……
寿寿远远地看着的桥上,再次确认“橘婶子”的身份。
果然,养儿随母。
为了下一代他日后孩儿的娘,也要姿容殊胜的。
寿寿暗暗牢记,海津镇城西的菜桥子上的“母子二人”。
待他回了燕京,定要好好地报答橘婶子的救命之恩。
虽说,初始时他们相处的不大愉快,可最起码人家还给了自己件披风呢!
他不能做那狼心狗肺的坏东西,做人最起码要有良心。
关键是他还要向橘婶子讨教一下,养生之道……
(42)九五之尊丢了
嵇珹见小橘子阴阳怪气的叫自己“珹儿”,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难不成,她是准备忽略前面的“珹”字,只为叫他“儿”?
占个嘴上的便宜,有甚意思?
幼稚!
涂橘还不知道小和尚早已咂过味来。
她的心里有三分庆幸,三分得意,还有四分的小窃喜。
幼白的小手拉着骨节分明的大手,沿着曲折小路往台城巷子里走。
嵇珹盯着二人紧牵着的手,道“小东西,今个儿玩的挺高兴,昂?”
“那些人皆是禄蠹,不足挂齿噢!”闻言,她扭过小脑袋,一脸懵懂的望着他。
嵇珹被小橘子的干脆,明显取悦,道“以后不许再胡说八道了,懂?”
“知道了!”涂橘心知风浪过去,忙脆生生的答道。
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以夫为天,哪怕她心里做不到,但面上也要过得去。
毕竟,总要熬到小和尚剃度,她才好坐拥富贵荣华。
他们刚走到巷子里,准备进门,就见巷口处,冲出马队。
“哒哒哒!”铁蹄急踏。
那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寻常袄裤,但腰上却挂着绣春刀。
“这是锦衣卫乔装的……他们怎么会来海津镇?”涂橘低声问道。
她身为罪臣之女,就像小偷惧怕捕快,忙拉着小和尚往院子里进。
关门后,回头等了一会,马蹄声远去,也未见异常,才放下心来。
嵇珹目光四掠,见院子还在归置,但寝室已经收拾利索,便移步进屋,给小橘子解惑。
“刚刚师傅说今上已腻了豹房,偷跑出紫禁城,在京畿一带体查民情,由谈瑾等人陪同。”
“那么说今上来了海津镇?”涂橘一怔,忽然想到了寿寿,那个自称大腚会佛的神经。
嵇珹微微摇头,道“无人知晓今上所在何处。”
“咋个意思……九五之尊丢了?”涂橘越发感觉那个寿寿,貌似挺附和神经帝王的气质。
可问题是寿寿是如何坠入冰湖的?
暗杀?
自虐?
找抽?
戏水?
亦或是寻死?
嵇珹很好心的给她解惑,道“谈瑾心知今上贪玩,可京畿一带不像京城,都被他梳理干净,这里有无数的穷苦百姓,都快被贪官污吏给榨干了。
这般,谈瑾白日忙着陪今上体验民情,晚上就四处驱赶那些食不果腹的贫寒百姓。
一时间,忙的是马不停蹄。
于是,今上得个空便又甩下暗卫,径自出游了。”
涂橘往他身边挪近了些,白皙的脸颊冻得有些微红,好似涂抹了上等胭脂。
她双瞳剪水亮晶晶地,贼兮兮的问道“咱师傅什么身份,这种机密也能探知?”
“娘子胆子太小,怕说了吓着你。”嵇珹英眉微挑。
他可记得小橘子喊自己“儿”的时候,那个沾沾自喜,好似偷得灯油的小硕鼠。
嵇珹将能说的讲完,就开始收拾箱笼里的书册。
课业不能荒废,这是将来的立身之本。
涂橘暗暗的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般吊人胃口,好意思吗?
不过,见他这般用功,便也给帮着打下手。
小和尚的藏书丰富,书柜摆了三个箱笼的书册后,就已经放不下了,只能放在书架上。
她颠颠地找来一块三尺见方的小花布,挂在书架的上面,如此不仅可以遮些尘土,还能方便查阅。
这个年头的书册十分贵重,甚至能用来传家,可不能糟蹋了……
城东,公议胡同,这里是谈瑾的临时住所,刚刚搬过来的。
谈氏得到一手消息,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忙带着女儿嵇珊过来拜访。
嵇珊也重新梳妆,身披大红色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端的是清水出芙蓉。
“吁……”马车停下。
车夫上前叫门,说明了身份,又给了厚重的打赏。
看门的小厮,这才给往里一层层的通禀。
别院建造的极为奢华,瓦作大式灰色筒瓦屋面,绿琉璃券边,汉白玉栏杆,脊上飞檐走兽。
“废物!”谈瑾坐在主位上,对着下面一干锦衣卫破口大骂。
他生得鹰鼻鹞眼,双唇又小又薄,身着玄色大氅,看着便十分不好相与。
见小厮过来,还以为有了今上的消息。
不成想,却听到那个拒了他宝贝女儿的谈氏登门。
不待小厮禀告完,他神色便透着不耐烦,冷冷道“滚,不见!”
眼下,他哪有功夫搭理这些闲杂人等?
天子年十六,尚未有皇嗣,就算他大权在握,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找个更合适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他原以为引诱今上玩闹,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哪知今上少年心性,越发贪玩,根本收不住性子,连他都约束不了……
(43)谈氏遭谈府冷遇
门外。
谈氏身为谈瑾的堂妹,踩着奴才的后背踏下了马车,傲然地昂首挺胸,神色恣意。
她最大的靠山来了,盼头也足了。
哼,看那嵇珹父子还敢拿她如何!
她的神色透着趾高气昂,见里面禀告的人回来,急切上前。
“滚滚滚!什么阿猫阿狗,也好意思登门!”别院的几个小厮受了主子的白眼,心里懊恼,直接将谈氏等人哄了出去。
谈氏被小厮推了一个跟头,摔的是目瞪口呆。
她何时被鄙贱的奴才呵斥过?
错愕了瞬息才反应过来,却不由得冷汗涔涔。
难道是谈瑾因为她儿子拒婚一事,彻底恼了她?
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
陶嬷嬷匆匆走来,扶起主子,道“夫人,可摔疼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谈氏喃喃自语。
她太了解谈瑾的手段了,心中怕极,连一丝的温怒都不敢。
谈氏还没站稳,迎面就又被几个谈家小厮奚落。
“啧啧,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又是我们督主的那些穷亲戚,一表八千里!”
旁边嵇珊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道“我……我们不是什么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家母乃是你们督主嫡亲的堂妹!”
“什么嫡亲不嫡亲的,谁不知道我们督主出身贫寒,老家里根本没什么嫡庶之分!”
“这小娘子倒是长得水嫩,脑仁也挺水的,哈哈……”
“还别说,这小娘子长得可真水灵!”
谈家别院的小厮都是刚从燕京过来的,哪里认识海津镇嵇家的这些亲戚?
又见,嵇珊生的如花似玉,纷纷起了调戏的心思。
“一会儿到了咱们换岗就去喝酒,可光咱们这些爷们喝有什么意趣?
还是要有佳人作陪才好!”
“可不是吗,这酒要‘花’,才喝的有意思!”
“合该如此!”
众人听了纷纷搓手附和。
谈府的小厮素来狗仗人势,都是玩惯了的。
当下,就对嵇珊拉拉扯扯。
“放肆,放开!”嵇珊被吓得是哭哭啼啼,哽咽不止。
就算她平日里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是闺阁女子,哪里见过这些浑人?
陶嬷嬷护主心切,上前制止时,被谈家小厮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惹了众人哈哈大笑。
谈氏见女儿被外男调戏,再也顾不得惧怕谈瑾的威严,亦是上前阻止,道“狗奴才!放开!”
“起开,你个疯婆子!”谈家小厮有恃无恐,直接一脚将谈氏踹开。
谈氏被踹在了小腹上,疼得摊在地上。
“母亲……”嵇珊歇斯底里的呼救,道“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可随她们过来的下人,都看愣了。
他们夫人不是谈督主的嫡亲堂妹么,而且关系极为亲近,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哒哒哒!”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疾行而来,在大门前勒马。
来人尽是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都闹什么,还嫌不够乱!”领头的男子二十岁上下,冷冷地盯着门前闹事的每一个人。
他身穿藏蓝色滚金边的锦袍,身上披着墨色狐裘,本是中人之姿,却被这身打扮拉高了档次。
此人便是谈瑾即将过继的二侄儿谈玉宇,很得其重用。
“二公子万福!”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厮们,见了他立刻躬身分立两旁,满脸堆笑。
其中有两人出列,一人将谈玉宇的马鞭接过,一人牵过马缰。
谈氏捂着被踹疼的腹部,踉跄从地上爬起来,道“玉宇侄儿,是姨母!”
“你来做甚?”谈玉宇认出了谈氏,拧眉俯视。
他的这个姨母行事肆意,依仗谈府的权势为夫家谋求富贵,却自私自利,丁点不为母族考虑。
先是拒了叔父独女的婚事,害得堂妹郁郁寡欢,后又弄丢了他三弟谈琼楼,久寻不得。
简直,可恶至极!
若不是这些日子他叔父未顾得上这谈氏,早就将其抄家灭门了!
谈氏见二侄儿似乎还在记恨自己,硬着头皮套近乎,道“玉宇,你这孩子小时候不是最爱来姨母家,跟你表妹表弟玩了吗?”
“哼,好自为之吧!”谈玉宇甩开宽袖,抬腿就往门里走。
他身为谈瑾即将要过继的子嗣,自是有了骄傲的资本,矜贵异常。
是以,对谈氏不假辞色。
见此,谈氏很是心凉,上前追了两步,道“玉宇,你府上的小厮欺辱姨母与你表妹,你也不管?”
“我家这些下人都是只会吠的玩意儿,牙口也不好,顶多只是嘴上占些便宜罢了,姨母可莫要按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谈玉宇嗤笑一声。
打定主意护下小厮们……
(44)家里有粮,心里不慌
原本,嵇珊打扮的花枝招展,但眼下衣裳被拽的歪歪扭扭,簪环落了一地,狼狈至极。
她怔怔地望着谈玉宇远去的背影,泪珠簌簌滚落。
她不信谈玉宇的绝情,娇躯颤栗,颤声道“二表哥,你忘了曾经说要娶我了吗?”
闻言,谈玉宇脚步微顿,但却连头都未回,很快身影就彻底消失在门口。
他的这个表妹,心可大了。
心心念念盼着进宫当娘娘,他可不敢要,也要不起。
待叔父忙完了手头上的要事,定不会放过谈氏,乃至整个嵇家……
“二表哥,二表哥……谈玉宇,谈玉宇!”
嵇珊的如花面容骤然狰狞,目光如刀。
她一面对着远去的背影歇斯底里,一面提着裙裾追了上去。
谈府的小厮忙拦住她的去路,道“既然,我家二少爷瞧不上小娘子,要不要跟咱们哥几个乐呵乐呵?”
“珊儿,咱们走……咱们回家再从长计议。”谈氏咬着后槽牙,将女儿唤回。
嵇珊难以接受这种落差,喘着粗气道“母亲,二表哥好绝情,简直猪狗不如!”
“住嘴!”谈氏低声厉喝。
她听女儿辱骂谈二郎,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连身子都本能的颤抖起来。
大约是她方才被踢出了内伤,再加上精神的重创,一时间,竟从鼻孔冒出血珠。
“母亲,母亲!”嵇珊吓坏了,忙让陶嬷嬷扶着谈氏上了马车。
一行人来时不可一世,回去时却宛若斗败的公鸡。
谈氏与嵇珊登门受辱的这一幕,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嵇家上下震惊不已。
嵇老夫人用拐杖砸着地面,大骂“孽障,孽障!”
并让谈氏带足了厚礼,再去谈家别院拜见谈瑾,就算见不到谈瑾,哪怕是对谈玉宇恳求宽恕也成。
嵇姑奶奶与许荟荟更是惊骇,生怕下一刻就被抄家灭门了。
嵇大儒面色冷沉如水。
幸好,他提前将嫡长子分了出去,不然怕是也要受此牵连。
谈氏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便闭门不出。
嵇老夫人将中馈强行要了回来,交给嵇姑奶奶操持,以此威胁谈氏就范。
然而,嵇家下人的卖身契尽握在谈氏手中,奴才们自下至上俱是不听嵇姑奶奶的差使。
谈氏正在幸灾乐祸,却又听到另一个噩耗。
原来,她派去接嵇琅的小厮全折了,只逃回一个嵇琅的书童伍岩。
据书童伍岩所言,官府剿匪里出了细作,不仅没有剿成,甚至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兵在被打散后,还投降了少半数。
短短半月,匪寇就形成了气势,扫荡了周围数个村镇后,直逼几个重镇。
谈氏一听儿子落入匪寇手中,本已经稍缓过来的病情,再次恶化,鼻血直涌,阴湿了玉枕。
虚弱的她,在担心嵇琅的同时,还不忘狠狠的咒骂嵇珹……
台城老巷。
涂橘与谈氏的慌乱不同,她提前掌握主线剧情,从入住新家的那一日起,就开始各种屯货。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让小和尚给家里挖了大地窖。
如今半月过去,不仅在地窖屯满白菜、粮食、肉干、皂角,连着各式调味品与常用草药都备齐。
甚至,她还大手笔的给涌泉寺,买了千石担粮食送去。
期间她倒是想去外省买粮食,可担心路上不安全,就只能从漕运下手,让涌泉寺的几个师兄弟与家里的小厮们,轮番上阵买粮食。
幸亏海津镇的漕运发达,每日交易不断,否则就算她比较小心,可买那么多东西也会很打眼的。
涂橘越想心里就愈发惬意,毕竟家里有粮食,心里不慌。
如此,待她吃饱喝足,又舒舒服服的如厕之后,便爬上拔步床,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补了个回笼觉……
嵇珹在书房里读罢两个时辰的“论语注疏”,接着又临摹了一个时辰的“多宝塔碑”。
待他忘我的忙完了功课,又劳逸结合的打了一套拳法。
出了一身汗,回屋就见小娘子眯在被窝里舒服的补觉。
他们明明是同时起床的,可为何小橘子每日在吃饱后,转眼就能再接着睡个回笼觉?
也不知小东西哪来那么多觉补?
简直,匪夷所思……
“娘子,醒醒……”他伸出青葱般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小橘子白嫩的小脸蛋。
手感软弹,滑不溜秋,惹人爱不释手。
“额……开饭了?”涂橘睁开睡意朦胧的杏眸,耳畔回荡着他那清澈温和的声音。
眼前的少年,面如冠玉却不似书生的孱弱,目光锋利明亮,透着一股锐气。
小和尚可真是生的秀色可餐!
她吞了吞口水,轱辘着起身套上外衣,就准备吃饭。
现在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不仅每日能吃饱喝足,还不用干活,关键是能睡到自然醒。
额……也不算自然醒,但起码她每日除了吃喝拉撒,也能睡上八九个时辰。
如此,哪怕有个能看不能吃的夫君,她便也知足了……
(45)人美心善的正派人设
嵇珹瞅着睁开眼就准备用膳的小橘子,暗自腹诽。
旁的女子出阁各个都要清晨即起,忙到昏黄,上侍公婆,下敬夫君,举止端庄。
再看自家小橘子,自出嫁后的小日子竟比那些含饴弄孙的太夫人,过得还要舒坦。
他竟有些羡慕,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娘子日日贪睡,日子岂不无趣?”
涂橘昂着洋溢着自信的小脸,道“常言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橘儿虽是女流之辈,却自认不比秀才懂得少。”
“呦,那娘子说说这回流寇作乱,是怎么回事?”嵇珹眸色微动。
涂橘摇着小脑袋,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道“咱们这头管人家叫流寇,他们却自称义军,此乱源于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
尤其是河北等地百姓不堪马政之苦,从而引发的大规模起义。”
“那娘子以为这些‘义军’,可有前途?”
说着,嵇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涂橘乖巧地坐下,却难掩眸底的小得意。
“按理说,因为马政之祸,导致百姓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苦不可言,他们作乱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这些义军纪律极差,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纵横乡里,以至于民不聊生。
如此无德之徒,又如何能做大?”
“这群流寇这么狠辣,那海津镇便能安全?”嵇珹背靠着床栏,嘴角一挑,懒懒地瞅着她。
涂橘被小和尚这般一问,没由来的一怔,又开始回忆剧情走向。
记得程溁大大的这段故事极为惨烈,义军在短短两个月间,起义军破城数百,转战千里,尸横遍野。
不过,具体被破的城池里有没有海津镇,她还真记不清了。
她摩挲着嫩豆腐般的下颚,在想到眼前的危险性后,又猛然摇了摇头,理了理思绪才开口。
“海津镇共有三卫,由指挥使统领,直隶于后军都督府。每卫士兵足额五千六百人,三卫士兵定额一万六千八百人。
那些义军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来洗劫海津镇?”
“娘子说的在理。”
嵇珹面上这般安慰小娘子,心里却不这般认为。
在马政的负面作用下,河北地区养马户极多,百姓纷纷用自己养的马来武装义军,使得义军声势不断壮大。
仅仅月余间,就攻陷了山东、直隶地区的二十多个州县。
眼看着义军的胃口被越喂越大,又哪能舍弃海津镇这种京畿肥地?
而且,是个人就知道,漕运来钱极快。
涂橘脑中不由自主的出现血流成河的画面,忽然觉得胆寒,那是一种自心底泛上来的恐惧。
“倘若,义军真的攻陷海津镇,该如何是好?”
就在二人还要继续深度探讨之际,嵇珹之前买的长随青金过来禀告。
原来,刚刚得到消息,继嵇琅落入流寇之手后,之前被房府“误送入”安化王府为妾的房清妍,在途中不幸遇到流寇突袭。
当初,在房秦氏得知亲生女儿房清妍,被送给安化王府为妾后,当即用庶女房清芳换回。
由于路途遥远,一去一回流寇已经做大,匪汉们一见房清妍那种美人,岂有不抢之理?
涂橘在得知这消息后,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真心好期待女主成为压寨夫人……
额,她是不是有点坏?
此时,她不应幸灾乐祸,而是应该为“好姐妹”掉两滴鳄鱼的眼泪。
以此来坐稳她人美心善的正派人设……
嵇珹静静地看着笑魇如花的小橘子,眸子滴溜溜一转,忽而皱起了眉心,泫然欲泣的凝望着她。
她捏着小手帕的尾指,微微抖动,面色惆怅道“夫君,清妍表姐好可怜呀!”
嵇珹:“……”
他对她可谓之了解极深,是以知道她有个习惯,就是在她高兴的时候手指乱动,白嫩的指头就像在兴奋起舞跳动。
小橘子若是收起抖动的尾指,他还是能信的。
涂橘见小和尚没啥反应,隔着小手帕偷瞄了他一眼,不成想正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她心里一虚,扯着嗓子假哭,道“呜呜,夫君,清妍表姐最是心高气傲,落入义军之手,她日后可如何活……”
嵇珹静默不语,好暇以整的瞧着小橘子。
涂橘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心里发毛。
她吸溜着鼻涕泡,弱弱道“夫君,也很担心琅哥与清妍表姐的安危是吧?”
“呵,当初娘子的清妍表姐,便是为夫做的手脚,用银杏换过去的,至于后续成为压寨夫人,则是天意。
而琅哥嘛,留他在码头的那一刻起,为夫便有七八成的把握,他会被义军活捉。”
在炭盆的映照下,嵇珹俊颜的仿佛镀了层金光,语气则是格外清冷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