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将糙相养的脱胎换骨
嵇珹的语气平淡的不像话,但听在房清妍耳朵里,却如惊涛骇浪。
这厮果然并不甘愿娶一个罪臣之女,还盯着她呢!
当即,房清妍请来大夫给涂橘看诊开药。
紧接着,招呼下人将小院里该添置的尽数添置齐整,连架子床都换成了拔步床,还细细地修理一番门窗。
除此之外,房清妍还从小库房找来几件新衣,送给涂橘。
特别抽调了五个小丫头,又安排母亲身边的银杏和粉桃过来伺候。
涂橘见到这些变化后,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她褪去半旧的袄裙换上锦衣华服,连发簪也都成了银质的,揽镜自照,似乎真的成了富贵人家的千金。
不过,她那皴裂的脸颊与手脚的冻疮,却在无声的提醒着自己,她还是那个她。
喝了药汤后,药劲上来了,实在架不住愈发沉重的眼皮,拉进崭新的棉被,将眼眸闭上了。
嵇珹撂下似是而非的话后,便再也未曾登门,仿若是真的对于娶哪个都混不在意。
只不过,房府的前后门皆都多了几个小乞丐。
房清妍一开始并未察觉出什么,可后来静静地想了想,总觉得嵇珹是在保护涂橘。
于是,她在暗中关注了涂橘小院这边好些日子,见相安无事便也放松了一些。
大概是她重生一世,疑心过重了。
不知不觉离着婚期仅有三日,但镇上的父老乡亲一谈起房家,仍旧是聊的乐此不疲。
寒气凛凛的冷风从闺阁的窗缝,钻入拔步床的锦幔。
今年是个倒春寒,连下了数日大雪,今日更是呵气成冰。
少女生生地被冻醒,巴掌大的小脸,眉如青黛,面如脂玉苍白孱弱,本是透着娇病之感,杏眸却灵动非常。
“阿嚏!”
喷嚏间,颇有灵气的杏眸如星湖般水雾盈盈,本就极美的五官,呈现出一种精致到极致的丽色,惹人怜爱。
没错这个绝美少女便是涂橘,这个月来房清妍不仅未曾使唤她干粗活,每日还给涂橘泡牛奶浴,擦香膏,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的细细护理,总算将样貌养出来了。
原本,房清妍生怕嵇珹又想起来什么,从而开始嫌弃涂橘,闹着要换娶自己。
可这般下来,愣是将涂橘的糙相,给养的脱胎换骨,水灵灵的不行。
房秦氏见了如此的好样貌,顺势心里又生出了很多旁的打算。
这样的绝色美人用来打发嵇珹,真是白白糟蹋,浪费了好颜色。
应有更好的去处,为房府谋利,为清妍铺路才是。
眼看着婚期近在眼前,房秦氏立刻就写了几封书信,差使下人送了出去……
然而此刻,涂橘不知那头又在谋划什么,但右眼皮却一直跳。
屋里的下人们奴大欺主,闹得她这头冻得连四肢都伸不直了。
“耳房聊天的,将窗缝关严实,再把炭盆给烧上!”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她已经冻得浑身打颤,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一句柔柔的话语。
闻言,耳房里偷懒的下人,微微一顿。
然后,假装听不到,继续谈笑风生,婢子讨论首饰,婆子们谈论儿女。
涂橘听到门扉外她们说笑不停,神色萎靡下来。
果然,还是奢求了。
前几日,她昏昏沉沉间瞧见下人将好不容易填满雕花大柜里的物件,又陆陆续续地都给搬空了,只留些明面上的摆设,以防万一嵇珹又带人来突击检查。
“哎!”她叹息一声,披着锦被,自行下榻。
婢子为了省事,床边连双绣鞋都未曾摆置。
她扶着拔步床的浅廊,踮着白嫩的玉足往窗棂走去。
地面冰冷,每一步都宛若踏在冰面上。
她从门缝看到那个磕着瓜子的银杏,轻蔑的眼神。
冷得来不及呵斥什么,她就匆忙的眯回被窝里,蜷缩成一团,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感觉慢慢活过来了。
这半月间,她初始喝药的确有效果,但随着离婚期越近则越发浑浑噩噩,连用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人生硬地喂些粥水续命。
直到昨日她拼尽全力禁食,这会儿才清醒过来。
甚至,还能支撑着起身了……
无论横看竖看,都透着蹊跷。
涂橘心思转了转,就发现耳房的婢子们突然勤快起来。
扫院子的扫院子,擦桌子的擦桌子,甚至连地龙都烧起来了。
不一会,银杏撩开帘子,进来给涂橘传话,道“夫人免了表姑娘的晨昏定省,可姑娘也不能太邋遢了,赶紧起身盥洗吧!”
说着,银杏就生硬地要撩开涂橘好不容易才焐热的暖被窝……
(17)老娘,一巴掌呼死你
“滚!”涂橘忍无可忍,抬脚就对着银杏的面门踢去,小手还不忘紧紧拽住锦被,道“什么玩意儿,竟也替主子拿主意了?”
涂橘在饥寒交迫下,身体虚弱,力气也不大,只能努力用眼神杀人。
银杏毫无准备,被踢了个正着,踉跄数步才站稳。
她怒目圆睁,瞪着涂橘薄怒的美态,眼神不由地飘忽了一下,狠狠地咬了咬红唇,才压下心中的恼意开口。
“姑娘后日便可出阁,有些不如意忍忍也就过去了。”
“银杏姐,净房已经备好浴汤。”门外的婢女粉桃,还不知里面的事情,扯着嗓子往里喊了一声,又将一双绣鞋丢进去。
银杏弯腰,将绣鞋捡起,在脚踏上摆正,道“请姑娘沐浴!”
涂橘对这话只是抿嘴一笑,没有应承,也没有反对。
近日倒春寒,外面又刮风又下雪,她闺房里不说没有烧地龙,甚至连炭盆都没有,可把她冻个够呛。
可就是这样怠慢她的下人,居然在受辱后还耐着性子请她沐浴更衣?
仿若是将她洗白白,才好卖个好价钱似的……
是了,她身上的冻疮已痊愈,脸皮也细腻了。
细想下去,不寒而栗。
涂橘由银杏搀扶着踏入净房。
净房挨着耳房,桌上的瓜子皮已经收走,重新摆上干果。
屏风后,香杉木的浴桶里铺满干花的花瓣,氤氲着热气模糊了眉眼。
银杏见涂橘进去后,悄悄退出,完全没有伺候主子沐浴的想法,还特意将其它婢子也都给打发出去。
涂橘不动声色的用余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哗啦啦……哗啦啦……”素白的小手撩拨着花瓣,伪造出沐浴的声音。
直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涂橘才坐到临窗小杌子上,烤着身前暖融融的炭火。
见四下无人,她便将耳房摆放的花生、桂圆,这些干果吃光。
干果还是比较抗饿的,手脚终于慢慢地热乎起来,力气也恢复了不少,连脑子也清明了。
倏忽,她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程溁大大描写房清妍的相关剧情。
貌似自从女主重生后,便可以牺牲一切为自己铺路,泯灭良知。
哪怕她看起来那么无害,又是在情势所逼下才要嫁给小和尚的,可一旦房清妍发现她若是还有别的用处,怕是仍旧会不择手段。
她可不想活在旁人的回忆中,成为彰显大反派谈瑾窃政,而存在的倒霉小可怜!
也许,她多加开动脑筋,也还能再拯救一下……
残阳褪去,高高的挂上大红灯笼。
院中有风穿过,振得枯木飒飒。
“吱呀……”门扉从外面轻轻地推开。
来了!
涂橘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木梳,将重梳好的发髻整理好,又补了些胭脂水粉。
最后,将红发带塞入嘴里,用门牙叼住一头。
她扒在地上,从屏风刻海棠的墩子缝处,瞧见一双男子的皂靴。
来人的脚步放得极轻,蹑手蹑脚地靠近。
紧接着,那人停下,大手扶地,袍裾也顺势委地。
这是……要窥视她沐浴!?
呵呵,来的正好……
涂橘按照对方的姿势,预估到对方往里探头窥视的角度,摆好姿态。
就在两相交接的那一刹那,诡异的白脸几乎贴着男子的脸出现。
“鬼……呀……”
那张脸上五官诡异,两眉高高上挑到额头,眼皮斜向上外翻,露出的尽是白瞳仁,鼻孔横扩,露出黝黑的鼻毛,血盆大口裂到腮帮子,还吐着鲜红的长舌头。
预期中,美人沐浴的香艳是半分没看到,反而被吓得魂飞魄散。
男子惊骇,忘记了逃走,连声音都被卡住一半。
涂橘“姿态舒展”的往前,贴地爬了两步。
趁机迅速伸小手,一把薅住男子的头发,撞在箱角。
“噹……噹!”生生地将人给撞破头,晕死过去。
鲜血蔓延,宛若阴暗处生长的湿苔,湿粘滑腻。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妄想占老娘的便宜?
老娘,一巴掌呼死你!!!”
涂橘对着登徒子,连踢带踹,最后还不忘插着小蛮腰,大放狠话。
她可不是那种被男人欺负,还不敢吭声的弱女子,力量不及,咱就动用脑力巧胜。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她装怂的够够的了……
雪夜冷的惊人,冷硬的风里夹杂着特有的香烛味,
倏忽,门扉被一道劲风毫无预兆地扫开,飞雪乱涌。
刚刚扫净的积雪,再次撒满石阶,将台阶隐隐遮敝。
涂橘似有所感,透过凌乱的青丝,隐约瞧见飘来一位谪仙……
(18)五官乱动
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停了刹那。
那少年不像她脚下的登徒子这种斯文败类,对方迎面飘来灵气四溢,转眼就到了门口。
缁色的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冰粒砸在上面,不留痕迹。
雪光晃眼,涂橘努力望着他远远地“飘来”。
换成平日她怕是要吓的心肝俱颤,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却觉得格外安心。
满地雪光,少年长身玉立,面色如玉,眼瞳点墨。
唯独他望着少女的身影透着炙热,那是偏执到疯狂的渴望……
来人正是嵇珹。
他一想到今夜的事,便心头钝痛,狂跳不止。
幸好他安排了小乞丐们紧守房府门户,不然哪会知道她们竟做出令人恶心到这般地步的腌臜事?
他无声地瞥了眼,血泊中昏死的男人。
谈家三郎!
谈琼楼不仅是谈氏的侄子,也是极为得谈瑾看重的子侄之一,他们也算同窗,都在海津镇府学读书,只不过谈琼楼几乎日日旷课,相见次数不算多。
嵇珹的眸底,墨云翻涌。
微微敛目,瞧向他心心念念的少女……
眼前的她小脑袋低垂,看不到五官,可他脑海中都是她面对歹人哭兮兮的模样。
她一定是吓坏了吧……
他静静地伫立着,停顿了好几瞬,举着手曲起指节,轻轻地叩了叩门扉。
“我来了,不怕。”他声音低沉孤寂,微微沙哑。
涂橘听到莫名熟悉的语气微微发怔,下意识抬头……
倏忽,那张脸诡异的面容映入少年双瞳,两眉高挑到额头,眼皮斜向上外翻,白瞳仁占了大半,鼻孔横扩,鼻毛茂盛,血盆大口裂到腮,五官乱动着。
嵇珹:“……”
这哪是小橘子?
明明是大橘灯,挖空点蜡,拴着提竿都在午夜的那种……
一时间,静默无言。
涂橘望着他俊逸矜贵的面庞,有种她无法参悟的情绪蔓延。
那种既熟悉,又亲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见了值得瞻仰的得道高人,生出敬仰之心了?
不过,关键是她要怎样才能洗白,自己那暴力女打人的粗犷?
一时间,一句珹哥是如何都叫不出口,她觉得应该郑重些,再庄严些,挽回自己的淑女形象。
于是,她虔诚的拜了拜,神色恭敬,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和尚应该没几年就是正式皈依的大禅师了,她这样打招呼,对吧?
嵇珹:“……”
他并非是因她诡异的装束而感到惊悚,而是纳闷为何她偏偏认定他会落发为僧了一般?!
也罢,小橘子一定是被歹人吓坏了,才会语无伦次。
涂橘尚未来及卸妆,晶亮的眸子滴溜溜直转,宛若猎犬一般机警。
其实,她只是表示疑惑而已,可在旁人看来,又怎是面容狰狞了得?
她独自沉思。
难不成不是佛门,而是道家的?
是小道士,而不是小和尚?
她以为自己记错了他的门派,忙改口,道“道爷,福生无量天尊!”
嵇珹:“……”
他敛眸,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静,不动如山。
只不过,满腹经纶的大才子,竟觉得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应答。
涂橘见自己屡次开口,仍未引起共鸣,险些来了一句:阿门,上帝保佑,主与你们同在。
不过幸好,她想起自己穿书的事情。
她灵机一动,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进来了。”嵇珹那悲痛惋惜的心情,被她脑子犯抽给这一打岔,那叫一个转悲为喜。
借着烛火打量一番,见她虽然打扮的怪模怪样,但好在未曾受伤,衣衫也完整,便踏入净房。
小橘子的脸上脏兮兮地,几乎看不出原本姝丽模样,连轮廓都变了,披散的头发毛躁凌乱,身上衣服又是白色的。
想必配合着双手往前爬,身体扭曲的与地面摩擦,朝一心准备猎艳的谈琼楼挪去,绝对能将人吓得魂飞魄散。
同时,再配合上出其不意的动作,便可一举将人拿下。
他的小橘子果然聪慧绝伦。
“我先将谈琼楼处理了,留在这里碍眼。”嵇珹利索地将血迹清理,用左手提着谈琼楼,就往外走。
迈出门槛时,他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我是佛门的俗家弟子,并非道教,你我已有婚约,唤我珹哥便好,还有今夜之事稍后同你细说。”
“知道了,大师……不,珹哥!”涂橘见他这般清新脱俗,嘴就秃噜了。
她顺手里里外外的检查犯罪现场,生怕留下什么罪证痕迹……
(19)她要与佛祖抢人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嵇珹俊逸的身影,就再次出现。
涂橘颠颠地凑了过去,狗腿的给她打帘,脆生生的笑道“珹哥,你来了,外面冷,快进来。”
“今日这事同我那继母有关。”嵇珹不待坐下,就开始将事情粗略道来。
这些日子他夜夜都做她屋里的梁上君子,是以对小橘子的处境一清二楚,又调查了很多。
“谈瑾在进宫净身前有一独女,长的很是……普通,本要说给嵇琅。
嵇琅是谈氏的亲生骨肉,今年虚岁十五,正是贪花好色的年纪,便明确拒了这婚事。
因而得罪了谈瑾,产生罅隙,便寻思着将关系重新缓和一下,走关系无非就是送礼与联姻。
可谈氏舍不得委屈自己的一双儿女,就想将安排以美色著称的房清妍给谈琼楼为妾。
房秦氏哪里舍得唯一的亲女,做了那贵人的贵人?
这几日闹得是焦头烂额,偶然见到重拾好颜色的橘儿,便将你的画像给到谈府,当即被谈琼楼惊为天人。
如此一来,迅速与谈氏达成协议,将橘儿给谈琼楼为妾。
不过碍于你与我大婚在即,他们便准备先弄个将生米煮成熟饭,不仅恶心了我,也能巴结上谈瑾。”
“原是如此,眼下这房府已是风雨飘摇,若借着送我讨好了谈家,定能顺势投到谈瑾门下,自此狐假虎威,沆瀣一气。
不过,话说回来,谈氏好歹也是谈瑾的堂妹,怎会因拒婚就惹怒了谈瑾?
难道嵇琅生的玉树临风,谈姑娘不舍令弟的美色,才闹出这一出的?”
涂橘真想感谢房秦氏十八辈祖宗,各种脏事烂事都能想到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她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就这般碍人家的眼?
“七七八八。”嵇珹微微颔首。
谈琼楼又不是要明媒正娶小橘子,只要暗中毁去涂橘清白,便可纳为贱妾,坐拥美色满足私欲不说,还能压他这个案首一头,可谓是大显风头……
“橘儿,我虽不如谈家三郎富贵,也不比旁人嘴巧讨喜,甚至八字不吉,惹族人不喜,可我自应允你的那一刻起,便是真的允了,绝不会中途反悔。”
嵇珹微含笑意,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却透着孤寂落寞,宛若清澈溪水上结了一层寒冰,遮住了潋滟光华。
涂橘那怜香惜玉的小心脏,疼的是不要不要的!
明明本应不染一丝世间尘垢的谪仙,却被世俗百般折辱,这让人如何忍心?
她这辈子所求有三。
一盼、衣食无忧。
二盼、健康常在。
三盼,所嫁夫君长得好看,知道疼她,还不花心滥情。
一不小心人生理想竟仿若在对她敞开怀抱……
可他过几年就会皈依佛门了!
难道,她这要与佛祖抢人?
嗷,好纠结!
少女未施粉黛的小脸细润如温玉,睫毛纤长而浓密,如蝶翼一般微微煽动,写满挣扎。
嵇珹心知小橘子嫁他并非出自真心,而是“情非得已”之下最好的出路。
是以,需要他时不时的蛊惑一下。
“那房秦氏养尊处优惯了,眼见自己失了房良富的宠,房府又即将落魄,怕是会想尽办法攀附权贵,而最便捷的法子便是送美人。
房府人丁单薄,一个嫡女,一个庶子,三个庶女,而姿容最出众之人,橘儿首当其冲。
后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日,房家今日不成,定会再有后手。”
嵇珹言外之意,便是房秦氏会在这两日接着对涂橘有所动作。
果然,涂橘的危机感更重了。
她的眸子微暗,溢出冷意,唇角轻弯出讥讽的弧度,娇艳若滴。
“今夜那谈氏若不是提前同房秦氏洽谈好价钱,无论如何谈琼楼也进不来房府内宅,我也不得不明白。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房府里,我这个罪臣之女几乎都无需的权衡,就只能是被牺牲的那个,成为旁人谋取利益的工具。”
虽眼下她暂渡过难关,可这情形仍旧不容乐观,说不好她仍要沦落为掌权者的玩物。
幸好她下手早,小和尚看起来也玉树临风,很有担当的模样。
“不怕,有我在,会拼尽全力护你!”嵇珹的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明明周身无任何凌厉气势,却透着无上尊华。
对于她,他势在必得……
烛火葳蕤,将二人的身影映在窗棂。
涂橘出神的望着,他美如神祗的俊颜。
简直,就是她的人间理想。
打住,打住!
可不能生出什么僭越之心,亵渎了小和尚。
人心总是无尽贪婪,有一,就有二,后面三四。
人家用不了几年就会剃度出家,成为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
在出家人眼里,哪怕是千娇万媚的美人,也无非红粉骷髅。
任凭生前风华绝代,死后也终归一抔黄土……
(20)再轻点,轻一点点
嵇珹单手将帕子浸湿,轻轻地拭去少女脸上的五颜六色。
见她原本精致的眉眼,仍旧诡异的高高上挑。
他深潭般幽深的眼睛,顺着力的方向寻到了她头顶的发髻。
原是她将发髻高高束起,紧紧箍住头皮,进而扯住了面皮,又用后脑的头发遮住发髻,这才有了狰狞的五官。
想到方才昏死过去的谈琼楼,他唇角微勾。
涂橘:“……”
糟糕……
忘记卸妆了!
以为他在笑话她的丑相,涂橘不禁吞了吞口水,浑身紧绷。
是她太丑,吓着人了?
小眼神再次飞快地偷瞄过去,撞到他那寒潭般的冷眸,不待看清又利落收回。
她还寻思着用自己娇养好的容颜,给他留下个崭新的好印象,这回她这张鬼脸怕是真的印象深刻,入木三分了吧?
也不知,她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涂橘微微莞尔,尽量笑的柔顺,露出姣好的一面。
嵇珹青葱般的指尖,仔细解着她的发髻。
由于,发带系的过分紧,还打的死结,只能用利刃割开。
嵇珹的左手在握起剪刀的那一刻,动作微微别扭,不似左撇子的那种灵敏。
青丝落下,宛若黑瀑。
卸去层层的束缚,涂橘总算恢复了原本娇软模样。
她趁机望着小和尚那张格外俊俏的容颜,又多看了好几眼。
可真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忽然,注意到了他那动作不大灵敏的左手,还有他一直藏在袖管里的右手……
嵇家觉得他八字不吉,且胆足刚狠,一直将他寄养在涌泉寺,后面几乎就不怎么管了。
是以,他若是受伤,定然没人照顾。
也不知是房秦氏,还是谈氏的人,对他动的手?
总归,盼着他死的人确实不少。
“右臂还好吗?给我看看……”
“已经不疼了。”嵇珹微微摇头,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眸底却透着温柔。
伤口血腥狰狞,会吓到小橘子的,今夜她已经受惊够多了。
涂橘站在他眼皮子底下,披头散发的盯着他,小眉头越拧越紧。
寒风透过窗缝,将她的墨发卷起,在风中肆意飘扬。
颇有女鬼夜行的气势。
嵇珹英眉微挑,敛衽坐下,将右臂置于矮案之上。
哪怕还有两日就要大婚了,可在婚前仍有男女大防。
不过,这可是小橘子自己送上门来的,就算事后发现他的秘密,也晚了……
涂橘从耳房的雕花柜子里,找到半瓶金创药。
幸亏房清妍装模作样的将东西都给备齐了,而后来搬回去时那些婢子只认金玉锦帛,对药类没有什么研究,不然她就是连这瓶金创药也都留不下了。
嵇珹右臂上的伤,一直没有处理,血迹干涸,将衣服与皮肉都紧紧地粘结在一起。
涂橘在炭炉上烧了一盆开水,将剪刀煮得滚烫,又将他的衣服一块一块剪开。
哪怕她足够小心翼翼,可每扯下一块衣料,那伤口又会不断地涌出鲜血。
“疼吗?”涂橘心惊肉跳的问道。
“疼……”嵇珹本来到嘴巴边上的那句不疼,不知为何咽了下去。
“我再轻点,轻一点点哦!”涂橘颤着小手,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着。
终于,露出他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砍伤来。
这得多疼啊!?
身上的疼且不说,关键是八成要留疤了,这一身羊脂玉般的无暇美肌,真心可惜了……
嵇珹尝到了被小橘子心疼的滋味,又不动声色的露出身上其余伤处。
这些日子他遭到了数次刺杀,幸好自己虽是俗家弟子,但也是同武僧一起习武,功法过硬。
涂橘不知小和尚的隐晦心思,只以为他不懂世俗规矩,还特意帮他仔仔细细地都上了一遍药。
他身上最严重的就是右臂深可见骨的刀伤,其次是后背与双腿,其余地方也有不少浅痕,但是相比这两处见血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顿了顿,拧眉道“这右臂的伤很是麻烦,若是不加紧医治,以后怕是都无法提笔了!”
“这些伤橘儿看着医治吧!”嵇珹一默,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这首双手还不能废掉,他要用双手拥着小橘子,为她遮风挡雨。
“这么相信橘儿,连个大夫都不去寻?”涂橘给嵇珹上完药,才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瞧,不由得羞红了小脸。
按理说,小和尚也不知她学的中医药专业,可却这般信任自己……
难不成,他是被她的美色所惑,觉得如她这般的稀世小美人,就该兰心蕙质,才不辜负老天的厚爱?
(21)他只想皈依于她,与之相伴
涂橘大着胆子直勾勾地瞅着嵇珹。
他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庞,格外蛊惑人心。
一时间,她没忍住手贱,伸出小爪子戳了戳。
还不忘嘀咕道“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咋长得就那么好看?”
烛火晃动,嵇珹的眼底收敛着精芒。
他这张脸总算还有些作用。
今生,他只想皈依于她,与之相伴,看她笑闹,仅此而已。
涂橘看到“秀色可餐”的小和尚,直勾勾的瞅着她,心底泛起一圈圈涟漪,险些被蛊惑。
不过,她很快就醒过味儿来了。
这位可是要普渡众生的小和尚,她如何能据为己有?
她不能太自私了。
小和尚是国家的,是黎民百姓的,天下苍生的……
“估计明个我姨母还有的闹呢,可有什么法子,帮我度过此劫?”
嵇珹不知想到什么,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道“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幡然醒悟,因为她们没吃过真的亏!”
一阵寒风掠过,扬起弥漫的纱幔,遮住了屋内的温馨。
翌日,天色微亮。
银杏搜寻了整个内院,都未能寻到谈琼楼。
而本应哭天抹泪的涂橘,却睡得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甚至都没有凶她们这些背主的奴才。
她见势头不对,忙去主院找房秦氏禀告。
房秦氏这一夜也是坐立难安,有为即将攀附成权贵的兴奋,也有看嫡姐之女涂橘任人践踏的报复感。
只待,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事后嵇大儒真的恼羞成怒,也需为了嵇家颜面不得不隐忍下。
至于,涂橘的个人幸福……
哼!
一个被她自幼养在后院的黄毛丫头,就算有几分机灵,又能有什么见识?
尽管仗着年轻时的好颜色,得几分宠爱就是了,待其年老色衰定会再次沦落为吃不饱穿不暖,被人随意怠慢的小可怜。
真期待看到那个小杂种熬着落魄度苦日。
如今,涂橘能给人家谈府公子为妾,就是她能为自己挣到最好的命了,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万万未想道,竟诡异的发生了变故,连谈三公子都给弄丢了。
房秦氏忙下令寻人。
然而,将整个房府掘地三尺,仍旧没有谈琼楼的半分踪迹。
一时间,房秦氏吓得手脚冰凉。
若是谈琼楼没事便罢,可一旦让谈瑾得知他看重的子侄在房家失踪,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前兆。
谈瑾连官宦府邸说抄家充军都不含糊,对她房府这样的商户就更不会心慈手软了。
不,不会的……
一定是涂橘。
对,就是那个小妮子搞的鬼!
房秦氏带着婆子们,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涂橘的小院。
“来人啊,将这个小杂种给我绑了!”
听到身后的说话声,涂橘寻声望去,美眸微眯。
锦帘被婆子高高打起,身穿大红色锦裙的房秦氏气势汹汹的走来。
她的身后除了婆子们,还跟着嫡长女。
房清妍穿着月白色对襟衫,下面搭了一条同色百迭裙,云鬓上簪满华翠,衬得气质清冷,丽色照人。
然而,她眉目尖尖,眼底透着讥诮,生生地减了几分贵气。
尤其,在房清妍看到涂橘娇俏的面容后,眼神一缩,眯着眼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涂氏一族的皮相皆上佳,可涂橘的容貌之盛却格外突出,宛如海棠春深,雨中梨花、园中芍药,静和而浓艳。
平时,涂橘面黄肌瘦,这份灵气不显,可不过娇养了月余,愣是比她的姿容更甚了。
若涂橘还是御史千金那她倒是要敬着,可眼下涂橘不过是脱了毛的凤凰,就应该寻个角落里缩着,凭什么还能如此明艳逼人?
涂橘自然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在昨夜就知道房秦氏还要继续作妖,自然同小和尚商量了对策。
慢慢地婆子们撸起袖子,呈现包围之势。
房秦氏也是步步逼近,道“哼,还当自己是御史府的千金?不过是罪臣之女……”
涂橘见到她们时,就知道必须要闹了。
待一见势头不好,掉头就手脚并用的爬上了窗户。
提着裙裾,跃窗而出。
她又不傻,难道真等被打杀了,六月飘雪再喊冤不成?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刚跑出小院,迎面就遇上几个外男,被堵了个正着。
领头少年的面相与嵇珹有三五分相似,可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却让人生不出亲近敬佩之心。
来人正是嵇珹同父异母的二弟嵇琅。
他的神情高傲,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锐利,不甚友善地打量着涂橘。
少女的美貌无人能及,就算是在世家女面前,都会令她们自惭形秽,可是穿着打扮太过寒酸,透着小家子气,生生拉低了档次。
想来这便是他的准大嫂了……
(22)威逼
追来的房清妍正见到二人相遇的一面。
登时,她脸色僵了一僵。
这等如花美眷,哪个男人见了不捧为人间珍宝?
不过,旋即惊觉。
呵,就算那涂橘皮相极美,又如何?
没有家族的庇佑,又有谁能护得住这般绝色美人,顶多是个玩意儿,不是嘛?
房清妍还在走神,嵇琅却开口了。
“房大姑娘,我三表哥呢?”
他知道她们暗中的打算,也明白此举龌蹉,可他又无力阻止。
于是,他便默许,将谈琼楼作为明日长兄大婚来接亲的亲朋。
可谈琼楼一去不返,他心中恐事情有变的同时,也担心事发后会触怒父亲。
毕竟,嵇大儒已经算是认可了涂橘这个准儿媳,而三表哥时常流连烟花柳巷,名声不怎么好,行事也颇有些荒唐。
他焦虑了一夜,见天色大亮三表哥却仍旧了无音讯。
当即,匆匆赶来。
哪怕不知发生了什么,总归见谈琼楼密谋之事未成,他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
不意外的,涂橘被两边的人围住,一时间插翅难逃。
“呦,这是琅哥来了,倒是够早的。”嵇珹一身灰色僧袍,手持白玉念珠,完全是方外之态,完全看不出昨夜受伤虚弱的模样。
他转身,又见房秦氏呼哧带喘的疾步跨来,单掌作揖,淡声行礼,道“房夫人安。”
语毕,他直起身,淡漠眸色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被人群包围的小橘子身上,眉头微蹙,道“难不成尔等又在欺辱人?”
他候在正门算着时辰,可左等不来,右等仍旧不来。
他又见嵇琅匆匆进了房府,当即就决定登堂入室。
门房倒是阻拦了,但没拦住他。
“见过长兄。”嵇琅还礼。
凭心说,他就是嫉妒嵇珹这个长兄。
对方是原配嫡长子,而他只是继室子。
人家是院试案首,海津镇最年轻的秀才,而他却仅仅只是一个童生。
他明明那么努力,又有外家扶持,为何却总被嵇珹压了一头?
他好不甘心……
房秦氏一见嵇珹,就没好气。
得了,今个什么也问不成了。
她那张伤痕狰狞的面容更显刻薄,语气不善,道“珹哥可莫要血口喷人,我这个做姨母的疼爱外甥女还都来不及呢!”
“姨母说得是。”涂橘怯生生的低声附和,完全一副没有主心骨的小白花模样。
嵇珹别有深意的瞧了一眼弟弟,微微颔首,道“原是这般。”
嵇琅听在耳中,陡然一慌,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扯了扯嘴角,岔开话题,道“长兄,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为兄明日大婚,便专程来看看房府给我未婚妻准备的嫁妆。”嵇珹手指捻动佛珠,语气坦然的不像话,完全没有讨要钱财的窘迫。
若是,依着房秦氏之前的脾气,那绝对要闹腾的,但眼下谈三公子在她府上失踪了,她心虚的要命,自然不敢再惹嵇珹与嵇琅两兄弟。
她摆摆手,让胡嬷嬷带着嵇珹去看嫁妆,总之是先看看而已。
反正还未到明日大婚,这些嫁妆还不知是谁的呢!
嵇珹很客气的邀请小橘子一起去看嫁妆,还准备了笔墨,稍后细细的记录下来。
涂橘半推半就的答应了,没能再次败坏房秦氏的名声。
她心里痒痒的……
房清妍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分外和谐,不由得若有所思。
嵇琅让人掘地三尺,可寻遍整个府邸,都未能寻觅到谈琼楼的半丝踪迹。
雁过留痕,人过留名。
可谈琼楼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事情太大,嵇琅不敢隐瞒。
飞鸽传书给远在海津镇的谈氏。
谈氏被惊的眼前发黑,心中莫名有些不详,总觉得事情同嵇珹有关系。
当即,谈氏就对嵇珹再次动了杀心,但碍于嵇大儒对原配云氏的一片深情,若是她赶尽杀绝,反而会惹得他们夫妻离心。
无奈之下,谈氏只好在暗中给房秦氏继续施压。
就算要不了嵇珹的命,也务必要将他的斗志打散。
否则,她不介意拿房秦氏一家子出气。
谈氏给房秦氏去信后,又给嵇琅写下亲笔密函,紧接着继续安抚母族,梳理关系,可效果并不大。
作为谈瑾的堂妹,她太了解堂兄的喜怒无常。
面上她能依仗母族威势在夫家花团锦簇,实则犹如烈火亨油。
无奈下,她特意抽空与女儿嵇珊长谈许久。
并将利害关系通通都给深入讲明,让女儿一定要争取嫁给谈二郎。
谈二郎乃是谈三郎的嫡亲二哥,之前曾在国子监读书,但现在也是嵇大儒的学生,十七岁的秀才郎,比起谈琼楼这种酒囊饭袋,自然也算是一表人才,不可多得的俊秀……
(23)不叫哥哥,就不给包子吃
近日,谈氏得到消息,谈瑾准备从族中选侄儿过继,待其百年后也好给独女撑腰。
共有两个人选,其中一个是三郎谈琼楼,另一个是二郎谈玉宇。
可是谈二郎不如谈三郎嘴甜会哄人,遂谈瑾一直还有些举棋不定。
然而,现在三郎失踪,那就只剩二郎了。
嵇珊乃是嵇琅的龙凤胎胞妹,婚事千挑万选一直未定,听到可能要用自己联姻外家,心痛的快要死过去,却不得不为了整个家族的命运舍弃小我。
因此,她对长兄嵇珹更是怨念不已,并对素未谋面的准大嫂恼恨不已,认定涂橘空有祸水的美貌,却没有祸乱天下的命。
谈氏很是心疼女儿。
曾经她是准备让女儿选秀进宫的,嵇珊容色姝丽,往那一站无须言语就能惹得男子爱怜。
所以,一定要高嫁,这般才能配得上这份姝丽,也可母族带来相应的提携,兄妹守望相助。
若是之前,谈瑾一句话就能让嵇珊入宫选秀,但现在她是出嫁女,又因儿子强硬拒谈瑾独女的婚,双方产生隔阂,选秀就不要想了。
另一头,房秦氏看到密函,惶恐不已。
眼看着婚期近在眼前,她不敢有半点疏忽。
谈瑾权擅天下,眼里绝对容不下半粒沙子,若是节外生枝,弄不好就要被抄家灭门。
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谈氏顺心,再借此攀上谈瑾。
倏忽,心思一动。
是了,谈氏恨透了嵇珹,只要让这厮颜面无存,无颜科举仕途,那她就成了大半……
晌午,喜字稀稀疏疏的贴了几张,很是应付。
到了饭点,涂橘望着眼前丰盛的八菜一汤,杏眸微眯。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人若反常,必有刀;
言不由衷,定有鬼……
涂橘倒是想让银杏给她试菜,看看究竟有没有加料,但又担心打草惊蛇。
她本就人单力薄,倘若某些事让旁人有了戒心,她就不好出其不意的反击了。
“都下去吧!”涂橘摆了摆手,拾起筷箸,摆出一副本姑娘看见她们没有食欲的傲娇姿态。
银杏与一干婢女,躬身退下。
她对主子这种得势就给下人脸色的做派鄙夷不已。
哼,还当自己是御史府的千金贵女呢?
至少连她们这些欺主的奴才,都发卖不了。
待主子用完这些饭菜,那就更是纸老虎了……
涂橘见婢子退下,用筷箸扒拉着菜品,做出被用过缺角的模样。
那房秦氏给她安排的膳食,八成都是加了料的,她自然不敢用餐,就只能佯装吃过。
欲要,补个午睡。
奈何,腹中空空。
饿得睡不着!
明日就要大婚了,她这心里有点发怵。
她紧紧的闭着眼眸,期望暂时忘记饥饿感,待忍到众人睡下,她再去厨房偷些什么果腹。
倏忽,鼻尖出现一股子饭香。
待一睁眼,一个大包子出现在眼皮子底下。
顺着雪白的大包子往上,是一张俊朗如谪仙的俊颜。
是去而复返的小和尚!
“嵇公子……”涂橘吞了吞口水,小脸上写满兴奋,一骨碌起身,伸出小手就要接过大包子。
嵇珹却利索收回动作,道“之前唤我什么来着?怎么明日都要大婚,却反倒成了公子?”
用他时小嘴叫的可甜了,如今眼看她就要得逞了,就开始划清界限。
“珹哥哥~”涂橘瞄了他一眼,很没骨气的服软了。
这是不叫哥哥,就不给包子吃?
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也罢,她从了!
嵇珹微微勾起唇角,将大包子递给小橘子。
今日,他见她瞧了嵇琅好几眼,心里很是不舒服。
又想到小橘子嫁给自己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泛酸。
“珹哥吃过了没?
对了,房秦氏安排的东西最好都不要沾染,这个女人为了一己之私,说不得会做什么无底线的丑事。”
涂橘一双幼白的小手捧着大包子,一口一口吃的仔细,中间还不忘关怀一下小和尚。
嵇珹听她关心自己十分受用,心里的那点儿酸劲儿立即烟消云散,不过面上他还是云淡风轻,道“吃过了。”
“我这姨母不知又在打我什么主意,平日里连碗稀粥都吝啬的主儿,今日我出言不逊,她反倒是给我备下八菜一汤。”
涂橘的吃相还算斯文,但速度却快,吃完还舔了舔指尖沾着的菜叶。
鸡蛋茴香的馅料咸淡事宜,用的也是素油,小和尚的口味同她还挺相似的,日后过日子他们也能吃到一起。
嵇珹看着她能吃能喝,小嘴还叭叭的的,便笑道“方才,偶然听房秦氏同房清妍商讨,她们即将用庶女去攀附安化王……”
(24)心中良配
“安化王……朱寘鐇?这王爷还不得四五十岁了?天啊,比房良富的年岁都大呢!”
涂橘停下舔舐手指的动作,杏眸睁得圆圆地。
原本她已经八分饱,但此刻忽然之间觉得胃口很空,仿若还能再吃下一两斤大包子。
嵇珹想起小乞丐们打探的消息,指尖微微捻动,道“安化王不是良配。”
“当然不是良配,怕是人家儿女都比妾侍年纪还大了,这若是被抬进王府,姐姐妹妹亲亲热热……
啧啧,简直不敢想象!”
涂橘这般一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房良富是个惯爱攀附的性子,而房秦氏则是将恶毒嫡母演绎的淋漓尽致,可怜那房家庶女摊上这一家子。
嵇珹微微颔首。
他还记得白日里小橘子多瞅了嵇琅好几眼,便试探,道“那小橘子心中的良配是何种模样的?”
“其实也没什么要求。”涂橘挺了挺小胸脯,清了清嗓子开口。
“首先,年纪不能比我大太多,其次,人要生得玉树临风,可靠踏实,做事稳重,功成名就后也不能发飘,若是文武双全就更好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能沾花惹草,我未来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女子,在他心中我是最重要的人,也是唯一……”
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
才想起来对面少年是她的准夫君,同他谈论这个问题,岂不是很尴尬?
都怪这个少年生的太俊俏,太无害了,一聊起天来就像老朋友一样熟悉,让她那点儿戒心不自觉的消退。
“那不介意男方八字不吉利,或者被家境贫寒?”嵇珹觉得小橘子口中的人选就是他。
可一想到在她心里,他与她才见过几面而已,又未免有些气短。
“只要他全心全意是我,不舍我吃苦受累,我又何必在乎什么吉不吉?
何况如此深情,值得我陪着白手起家,不是嘛?”
涂橘话茬子一打开,那嘴皮子绝对是比脑子要利索,几乎被套话于无形。
当即,她就继续高谈阔论上了。
她掰着小手,又分析道“珹哥人不错,品性也可以,可若是我嫁给你后,珹哥无论是继续举业,还是改行做旁的,总之都会留我在嵇家与你那继母对上。
你那继母连珹哥都拿捏,更何况是我这种便宜儿媳?
而我是个不能忍气吞声的,可两方对上,吃亏的只能是我这个晚辈。
还有,别说什么那种带着我去外地过活,从而避开嵇家,若是你那继母装个有病有灾的,就能千里迢迢的召我回来侍疾。
待时,给你塞几房小妾,再将我的子女领到继母院里养,捧杀养歪,弄得亲生血脉都不亲了,对外还能说是对我看重,彰显贤惠。
呵呵,日积月累,矛盾爆发,我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既然是我的妻,我断然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大婚后立即分家,除了年节的礼,便不会有过多联系。”嵇珹借着说话的时候,偷偷地瞧她。
涂橘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神色认真道“之前提分家那事,是橘儿考虑不周全。
父母在,不分家,珹哥身为嫡长子在大婚后就分家,哪怕你父亲同意,你族里也不会赞同的。”
“我八字不吉……他们巴不得我给嵇琅,腾开嫡长子的位置。”嵇珹淡声倾诉,目光仍旧时不时地落在她的小脸上。
总觉得,小橘子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在意他了。
“具体怎么个不吉呢?”涂橘后知后觉的发现,在话说的间隙里,小和尚貌似瞧了她好几回。
但随即暗自摇头,觉得她是自恋了。
人家小和尚可是将来要成为大禅师的人。
敢问,不染世俗的佛子,如何会被她的皮相所惑?
嵇珹偷看被逮个正着,他勾唇笑得坦然,眼底却透着落寞,道“通俗来说,就是家族的福荫是有限的,我越优秀,家族其余的子侄就越无能。”
“谬论,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将整个家族的福气全占了?”涂橘才不信这个说辞。
又不是修炼什么吸星大法?
简直是用小刀扎屁股,开了眼,完全没有道儿!
嵇珹十分受用,道“多谢橘儿信我,可事实摆在面前,自我中了秀才后,嵇琅这个少年天才就屡试不第,连家父都说嵇琅这样下去就是将来中举都困难。”
“嵇家也算书香世家,想不到竟比大字不识一个莽夫都不如。”涂橘不由得替小和尚不平,白玉般的小脸愤愤。
此刻,嵇珹宛若吃了蜜糖,从嘴里甜到心里。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日后要多示弱……
(25)准娘子的权利
曾经,嵇珹一直在琢磨,为何嵇琅那种伪君子,会那般春风得意?
而他明明没有同嵇琅相争之心,却处处要被家人防范与其相争。
不过,如今这些不平心他早就淡了,唯独小橘子的心,就算阴谋阳谋他都誓要得到。
涂橘忽然想起来小和尚还是个伤患,问道“对了,珹哥右臂的伤怎么样了?找大夫看了吗?”
“还…没……没顾上……”嵇珹摸了摸鼻子。
“方才的条件小橘子再加一条,不嫁残废!”涂橘傲娇的扬起小脑袋,傲娇极了。
耶,这就是准娘子的权利。
肆意的随心所欲……
她摸出药瓶和干净的布条,准备重新给他包扎上。
嘿嘿,自己这个准娘子还称职吧?
“是,都听小橘子的。”嵇珹乖乖地将自己受伤的右臂递过去,道“至于你姨母的那些谋划,你不用操心,一切有我,总会让她们自尝恶果。”
“嗯呐!”涂橘心中得意,沾沾自喜。
此刻的涂橘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一步步地将自己当做了小和尚的娘子。
甚至,她都将嵇珹规划到了自己人的范围。
有了小橘子的金口玉言,嵇珹终于对自己的身体关注起来,让涂橘重新开了方子,再去外面找药铺拿药,熬了汤药喝。
一晃到了落日时分,嵇珹被胡嬷嬷郑重的请出了房府,不过待他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后,转身便往回走了。
明个他大婚,新娘子可不能有闪失。
福远堂。
胡嬷嬷打帘进屋,躬身禀告,道“夫人放心,嵇大公子已经走了,老奴亲眼看着他离开的。”
“好,甚好,按计划行事。”房秦氏狰狞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抹喜色。
她半年前,就听了清妍的意思,着手给几个庶女安排了好去处。
庶女房清芳,年十四,随了其生母生的妖娆妩媚,得房良富几分看重。
经过母女二人合计,还真就帮她们千挑万选出了合适人选。
那便是做宗室安化王的妾。
安化王年近五旬,曾在年少时,有术士断他相貌不俗,日后必定大贵。
人家本就是皇亲国戚,且已经贵为王爷了,可日后还要大贵,这是要何等的“贵”?
今上乃是少年天子,可如今不仅中宫无所出,就是整个后宫也未有哪个嫔妃诞下一儿半女。
若是,日后仍旧无所出,按照规矩那就要过继其他宗亲的子侄了!
万一,房清芳能得宠,又撞了大运一举诞下金鳞儿呢?
那她们房家,便也因此贵不可言……
但如今为了挫嵇珹的锐气,就让涂橘与房清芳换亲好了。
事后,对外便说涂橘瞧不上嵇珹,另攀高枝去了,定能让他颜面尽失。
至于,涂橘愿意与否,待出了阁,也不得不认了命。
只要她们控制住涂橘,不让她闹腾就好。
由于涂橘大婚在即,她也不敢做得大明大放,主要是担心被有心人闹开,又惹得房良富不快。
她们房府的名声,可经不住再糟蹋了。
至于,安化王自然不在乎王府后院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女人了,而且恢复容色的涂橘,姿色远在房清芳之上,想必是个男人都会愿意。
不过,这回她留了个心眼,没有同男方那头直言,只早早地递了飞鸽传书过去,让那头来接人。
远在宁夏的安化王,根本没空去看一个商户妇人递上的信函,都交给管家处理了。
管家寻思着对一个男人来说,就算纳个丑八怪,也不吃亏。
而且,女方那头的家事清白,还出手阔绰,还很上赶着给他送金银,他自然也要替自家王爷怜香惜玉。
于是,接到信函的那一刻,就让手下急吼吼的去接新娘子。
安化王府的人披星戴月的赶到了渔阳镇,在最大的客栈住下。
队伍风尘仆仆,在大堂叫了饭菜,一面吃,一面谈论起来。
“大总管这回让咱们接的新妾,是哪家千金?”
“老子哪知道?只听大总管吩咐咱们,去寻房家的当家大娘子房秦氏便可。”
“真是天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连接新娘子都不知道是哪位啊?”
“管那些做甚?咱们办好自己的差就成!”
旁边那些看客见这些人气势汹汹,不免多注意了一些。
不成想,这一听还真听出八卦来了。
众人纷纷猜测,由堂堂房府大娘子做媒,又上赶着做妾的是哪家小娘子。
这个小消息在街上滚了一圈,不知怎么风向就变成房府千金与奸夫珠胎暗结。
很快,安化王的小厮也听说了。
貌似,房府千金的母亲就是他们要寻的房秦氏,对吧?
难不成,他们王爷这是戴带了绿帽,而不自知?
这个念头一起,是如何都止不住了。
难怪那么急吼吼的要出阁,感情是藏着肚子呢!
(26)他用命护着的人,岂容旁人轻贱?
嵇珹听到这些消息后,唇角微微勾起,深藏功与名。
另一头,房秦氏母女正忙着盘算,如何将涂橘神不知鬼不觉的抬出房府,再用庶女房清芳掉包,根本就未曾顾得上外面的闲言碎语。
按理说作为庶女的房清芳,不应同涂橘这个表小姐一日出阁,但房秦氏只是避重就轻的通知一声,就算了事。
房清芳心知自己这个庶女,比不得嫡女,可被抬去做宗室妾就罢了,不说没有嫁妆,就是压箱底的银钱都未曾准备。
她委屈的呜呜直哭,偷偷地跑去隔壁,看了一眼弟弟与柳姨娘。
似乎,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罢了,都怪她命贱,只要弟弟和柳姨娘在房府能平安度日,她这辈子嫁给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总归荣华富贵都是不缺的。
无论怎样,她也比沦为罪臣之女的涂橘,还要强上许多……
房秦氏母女二人经过几番商讨,决定将涂橘药晕,待夜里再将人偷偷的抬出去。
涂橘早就有所防备,更不会给这些人寻方便,连杯水都明确拒绝了。
这些人不在乎她的名声可劲儿的糟蹋,但她还是挺在乎的呢!
尤其,这个年头讲究贞洁,她订了亲,就算是嵇家的人了,若是出什么意外再嫁是很丢人的,也难再找清白人家,一般只能为妾,最好也只能是商户填房。
她倒是想让小和尚带自己远离这些人,可奔着为妾,哪怕已定亲,有婚书,没有从大门迎娶进去的女子,那就算不得明媒正娶。
她想挺直了腰杆活着,便要加倍防御,滴水不漏……
房秦氏没想到这个小妮子这般难缠,竟连口水都不喝。
而且她投鼠忌器,怕再次惹得嵇珹警觉,根本不敢弄出大动静。
早知道她就提前备下迷香了,不过这会儿也不算晚,她差使胡嬷嬷连夜上街,买来迷香,送去给银杏操作。
涂橘躺在拔步床上闭目养神,看似小憩,实则耳朵一直竖着,脑中警醒。
听到外间轻轻地脚步声,滋溜一下起身。
正见,银杏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捏着线香准备点燃。
烛火摇曳,涂橘勾唇浅笑,几步上前,直接一个手刀劈了过去。
她好歹也是学中医药专业的,就算没什么武功底子,但对穴位很熟,对付一个小丫头简直手到擒来,而且老同桌还交过她怎么打人呢!
果然,银杏被她出其不意的打晕在地。
涂橘随手捡起迷香与火折子,以备不时之需。
通过这几日的斗智斗勇,她也算看明白了,房秦氏一心想把她当做垫脚石。
也不知是不是她上辈子挖了房府祖坟,还是踢了房府哪位姑奶奶的寡妇门,他们这辈子怎么就非要和她过不去?
一个个绞尽脑汁,非要以给她添堵为己任?!
“银杏……好了吗?”门外传来胡嬷嬷低声询问的声音。
“放心嬷嬷,很快了。”涂橘心思一动,学着银杏的语调答道。
寒风呼啸,助她以假乱真。
紧接着,她扒下银杏的衣裳换上,又利索的梳上对方同款发髻。
再麻利给银杏化了一个她的仿妆,最后以发覆面,裹到了锦被里。
虽然,她不知这些人要如何,但总归不上套就好。
至于什么爱奇心,可是无暇顾及了,浑水才好摸鱼不是?
门外,胡嬷嬷再三催促,道“快些,快些,王府已经来人了。”
“嬷嬷,快接把手。”涂橘隐在黑暗中,将裹在锦被里的银杏拖了出来。
胡嬷嬷撩开锦被的一角,借着月色粗粗打量一番,并未发现异常,直接扛起来就往外走。
走了半截,她还不忘嘱咐,道“你也赶紧去请二姑娘过来梳妆,蒙上红盖头,待那头一接手,这事就算完了。”
“是,嬷嬷。”
刹那间,涂橘思绪翻飞,又见对方回头,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被发现了?
涂橘险些都准备将人给打晕了,但一见事情未被暴露,心中稍缓,脚步轻快地迈着小碎步,往清芳院走去。
暗自将房秦氏的安排,揣测出了七七八八。
感情真是为了损人利己,竟要她与房清芳换嫁!
明月当空,屋顶之上。
嵇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微微勾起,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
原来,他软乎乎的小橘子,也能变身板栗,浑身都是扎人的小刺儿。
嵇珹纵身跃下屋顶,步伐轻盈的跟上了胡嬷嬷。
他用命护着的人,岂容旁人轻贱?
区区一个婢女自是不够,他要让房秦氏痛彻心扉,房清妍自食恶果……
(27)藏钱财
清芳院作为庶女的院落下人本就少,又都被房秦氏差去布置院落,这会更是清静。
由于房清芳是抬去做妾的,连个添妆的友人都未请来,更不要说全福夫人了。
她轻抚着早已绣好的粉红色嫁衣,郁郁寡欢。
涂橘原本是准备跳窗的,但见连个婆子都没有,干脆直接大大方方的走门了。
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
真正的赢家,不会在危险到来之后才做打算,而是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必要的准备和布局。
若是所料不错,银杏已经替房清芳给抬走了,可这位愣是还不知换嫁事宜。
她信手推开门扉,道“清芳,詠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芳。那么美好的名字,如何甘愿去做一个老头子的玩物?”
“橘表姐。”房清芳未想到这会儿还能有人上门,先是一惊,后是福了福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芳只能遵从。”
“清芳以为待你抬去王府为妾后,姨母便会帮你照看弟弟与柳姨娘?”涂橘嗤笑的摇了摇小脑袋。
其实,房清芳的心思不难猜。
可依着房秦氏的心狠手辣,能对庶出子女手软?
按照剧情发展,房府唯一的庶子在六岁时便要夭折。
然而,房清芳根本听进去对方的话,只认为涂橘是来挑拨离间的,做出送客的动作,道“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关橘表姐的事,更无需多言。”
“姨母安排你我明日换嫁。”涂橘有些烦这种认不清事实的蠢人。
闻言,房清芳僵住,看着涂橘错愕了瞬息才反应过来,不由冷汗涔涔,情绪激动,道“不,不可能,这对母亲有什么好处?”
“只要嵇珹丢人就够了,不是吗?”涂橘看出对方自欺欺人的厉害,担心惹出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下人。
而且,她也懒得再劝了,便摸出迷香与火折子,藏在身后偷偷地点燃,道“你我本就处不来,努力迁就也成不了同盟,那我还是及时止损的好。”
香味馥雅,迅速弥漫。
“不,你骗我,我要去告诉母亲……”房清芳心中难以接受,心乱的往外走,但还未曾走几步,就手脚无力的摊在地上。
她瞪着眼睛,泪珠滚落。
“倘若一个明知真相的人,却不愿想办法解决,而是继续掩耳盗铃,那便是比蠢货还不如,至少蠢货还曾努力过。”
见人倒下,涂橘蹲下身,一手用帕子捂着自己口鼻,一手将迷香凑近房清芳的口鼻。
这迷香可真好用,幸好她发现及时,否则现在昏死过去的人就是自己了。
待将人彻底迷昏后,把人拖到了床下藏匿起来。
她趁着夜黑风高,只身来到荒院,找到之前埋下的银票与金豆子,小心翼翼的挖了出来。
回到小院,就开始藏银票。
先将小肚兜剪开了个口子,将银票塞进去七八张,摊平后缝好口。
因为足足一大摞的银票,她又将鞋垫开了口子,塞进去五六张。
以此类推,靴口,袖口,裤口,乃至发髻里面都被她藏了银票。
最后,藏完了银票,又给裤腰带开个小口子,将金豆子塞满,缝好口子,系在腰间,缠了三四圈。
可谓之,真正的腰缠万贯。
忙活完这些,她原地蹦了蹦,金子太重险些没蹦起来,但感觉也还可以坚持,就开始补个觉。
她终于要逃离房府,离开房秦氏的把控了。
待她出阁后,便再也不用担心被当做礼物送给权贵当玩意儿了。
只是,有些思念她曾经的老同桌了。
也不知,他未来的新娘会是谁?
哎,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家是年轻的文学院教授,前程似锦,一定会娶到他心怡的好姑娘,携手走过一生。
她就算出阁了,又哪有空感慨旁人?
成为小和尚的娘子后,谈氏这个佛口蛇心的继母,随时都能捏死她……
正德四年,二月初六,百事大吉,最宜嫁娶。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涂橘稍微眯了一会儿,但提着心睡不好,天不亮就给自己梳妆好,顶着红盖头坐在了床榻边。
房秦氏自然不会给涂橘张罗全福夫人,甚至连面都未露,由胡嬷嬷引着媒婆进来。
两列嫁妆箱子摆在廊下,红喜绸迎风摇曳,从走廊到月亮门全都红彤彤的,喜气极了。
涂橘在媒婆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小院。
周遭传来宾客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房府也没刻薄了这罪臣之女,看成亲这恢宏的排场,单单这嫁妆就铺满了整条院子,体面的不行,完全比照着房府嫡女的规矩来。”
“没这排场,人家嵇秀才会娶?好歹那也是状元郎的嫡长子。”
“别看人家新娘子是罪眷,但风光时可不是房府这种商户可比的。”
“这新娘子说是嫁,其实就是给房府大小姐来顶包的……”
(28)出嫁
“诸位,夫妻本为一体,口下留德。”嵇珹拜别了房良富,正要迎接小橘子,就听房府请的这些商户们在议论新娘子,当即脸色一寒。
方才,涂橘正准备一探究竟,却听到小和尚的声音,不由得心里泛暖。
在他剃度出家前,这个夫君她还是认定了的。
媒婆见气氛凉下来,就准备开口缓和,不成想她旁边的胡嬷嬷忽然伸腿,将她绊了个正着。
本能的拉扯,她手上搀扶的新娘子。
涂橘腰缠万贯,身姿格外笨拙,走路都勉强,被拽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索性嵇珹眼疾手快,倾身上前,伸手一捞将自家新娘子扶住。
他本以为可以轻松将小橘子揽住,或者直接抱起,不成想愣是需要两只手,才堪堪扶住。
嚯,看不出来,这分量还真丰腴。
他可真有福气。
看来,他那伤手要赶紧康复,不然太耽搁抱娘子了。
随着倾斜,红盖头豁然飘落。
少女肌肤胜雪,如花似玉,水眸清澈,纤腰柳束,聘婷窈窕,一颦一笑皆是丽人姝色。
涂橘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仰着小脑袋往前瞧去。
少年一身流光溢彩的大红色喜袍,青丝高高束起,既俊朗,又喜气。
嵇珹捡起红盖头,重新给她戴上,道“先盖上。”
胡嬷嬷见到涂橘的脸,身子霎时紧绷,惊骇不已。
昨夜,她扛着“表小姐”给安化王府的下人时,走着好好的忽然脚歪了一下,连着锦被里的表小姐一起滚落。
她那时脚疼的厉害,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扛着表小姐送到了后门。
现在想想,她那时比较匆忙,根本就没有细看……
既然,表小姐穿着嫁衣站在这里,那昨夜她送去的人又是谁?
胡嬷嬷心里后怕不已,脑子嗡嗡作响,踉踉跄跄的跑回福远堂,禀告给主子。
闻言,房秦氏气得手指都在抖,好半晌都说不能言语。
她喘着粗气,缓了又缓,才捏着茶盏朝奶娘砸去,呵斥道“你个老货,还不去查,看府上究竟少了谁!”
还不待她们这头查清,嵇珹就又闹起来了。
原来嫁妆同昨日晒得都不一样,金银首饰都是镀的薄薄一层,细瓷换成了粗陶罐,红木换成了泡桐。
而之前商讨的那五千两银票,则通通都是伪造的,钱庄根本不认。
一时间,满堂宾客哗然。
就连刚才说闲言碎语的宾客们,都开始窃窃私语,戳着房府的脊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房府族老们也是始料未及,本想借着这个热闹一洗前耻,不成想却亲身参与了一个更大的热闹。
房良富一张老脸红了又黑,根本没想到房秦氏会背着他做了这些,可一想到她的性子,又不觉得意外。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夸张的拍着大腿,道“哎呀,抬错了,错了,你们怎么办事的,这不是秦氏给大丫鬟成亲的添妆嘛!”
“是呀,是呀,奴才们一着急就出了乱子。”机灵的小厮忙配合着演戏。
主仆间的表情,格外浮夸。
库房钥匙都在房秦氏手上,房良富没有,干脆下令砸了库房的铜锁,将那日晒的嫁妆通通搬出来,给涂橘做陪嫁。
嵇珹一拜,道“谢过姨夫!”
“去吧,去吧!”房良富摆了摆手,急吼吼的打发嵇珹。
喇叭唢呐的声音一停,振聋发聩的鞭炮声响起。
媒婆得了指示,欢欢喜喜地来甩着红手娟,吆喝道“新娘子,出阁了!”
涂橘在嵇珹的搀扶下,迈进轿子,小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着。
终于,出嫁了!
房秦氏为了添堵,给挑的轿夫都是房府小厮充当的,瘦弱非常。
几个人本以为轻轻松松地就能抬轿,不成想没走一会儿就呼哧大喘。
这个新娘子有点沉……
喜队的身影,渐行渐远。
初始喜轿还是稳稳当当地走着,但慢慢的开始颠簸了起来。
涂橘感觉自己就像是骰钟里摇动的骰子,若不是她抓着沿边,都能直接滚出去,上演个翻滚的新娘。
片刻之后,骑马走在喜队最前的嵇珹,掉头回来,做主换了几个轿夫抬。
“娘子,可还好?”
“挺好的,没事。”
涂橘这才舒服了一些,掀开红盖头,懒懒的躺喜轿里。
腰带好沉,快受不了啦!
嵇珹以为她累了,便安慰,道“稍后到了码头,转水路,就好了。”
“好嘞。”涂橘知道海津镇水路畅通,就是稍微慢些。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抵达河边渡口,喇叭唢呐的声音停下,房府送嫁的下人们也告辞了……
(29)小橘子是个汗脚
嵇珹雇佣的是竹竿加强的硬篷船,每艘大约可载十人,一共六艘,两头装饰着大红色的帘子,一派喜庆。
涂橘见四下无人,便摊在小憩的竹床上,摸着腰带里金豆子们,虽然疲惫却格外充实,道“这玩意也太重了。”
“娘子?”篷外传来嵇珹的声音。
涂橘重新坐好,道“进。”
嵇珹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
正见娇俏的少女正坐床边,整理发髻。
她身穿正红色喜服,凤冠霞帔,腰间缠着数圈腰带,肩前垂着条小辫子。
本就姝丽的少女,在喜色的衬托下更显得如花娇俏。
他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
小和尚一身大红喜服,将清冷淡漠的气质冲淡,身姿挺拔,美如冠玉,眉眼清俊,清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宛若画中走出的谪仙。
河水碧波粼粼,涟漪上泛着微光,倒影出零碎的身形。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涂橘先开口,道“有事?”
“原本接亲准备走陆路,但得到消息,蓟州向南十里处紧邻官道,山峰陡峭险峻,有一伙匪寇作乱,便改走水路了。”说着,嵇珹将小桌摆上。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橘儿都没意见。”涂橘小脸堆笑。
自那日小和尚同意娶她,就感觉周遭危机渐消,又见他对她很是照顾,那点儿戒心也消了许多。
从最初面对他的惊慌恐惧,到如今的坦然无忧,甚至反过来还有些依赖他。
态度反转之巨,全然出乎所料。
嵇珹见小橘子这般乖巧,心中软得不像话,将食盒摆开,道“饿了吧,这里有些吃食,看合不合口味。”
大瓷碗中间盘放面条,最中央是一撮紫色的炸酱,水嫩的豆芽菜码晶莹剔透。
“居然是炸酱面。”涂橘盯着雪白的面条,眼神直冒光。
她好久都没吃过面条了,而且还是五花肉的炸酱。
她执起筷箸就要往嘴里送,但忽然抬起小脑袋,问道“你吃了嘛?”
“不是‘你’,是夫君。”嵇珹强调着。
涂橘嘴角一抽,道“一碗面条就当了改口费?”
听说大户人家都要给大红包的呢!
嵇珹微微摇头,苦笑道“为夫娶妻可是花费不少,不说那些临时买的小厮们,单雇船就六艘,足足上百两白银。”
“还买人了?”涂橘惊讶。
嵇珹反问道“对呀,为夫因手上没有心腹,都被房家锁在柴房里等死了,还不培植心腹?”
“这钱可不能算在娶妻上,这是刚需,算保命的。
还有那六艘船也没必要,不愿合租的话,最多一艘就够了,面子什么的有什么讲究的?”涂橘眸子滴溜溜一转,财迷心窍。
“那为夫还不如花个五两白银买个娘子,来得划算呢!”嵇珹听这个小没良心的同自己算账,心里这个憋屈。
他爱面子?
岂有此理!
他还不是怕委屈了她?
寻思着风风光光的将人娶进门?
涂橘一见小和尚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小爪子偷偷地从腰带的缝隙里,抠出一粒金豆儿。
高高的捧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小脸谄媚道“夫君……这个橘儿给你的酒钱,消消火气。”
嵇珹:“……”没有给小金豆一个眼神。
作为习武之人,他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就跟摸暗器似的隐蔽。
旁人的腰带都是平的,小橘子的那条腰带有些与众不同,鼓鼓囊囊的不说,还缠了好几圈。
又不是老太太的裹脚布,那么多圈瘦腰不成?
有古怪!
“藏了私房钱?”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一颗金豆儿,真真的!”涂橘的小爪子本能的捂了一下腰,察觉不好,又立刻将小手缩了回去,远离腰间。
嵇珹见她不坦白,直接倾身而上,将小橘子给压在身下,大手解着她的腰带。
然而,解了半天,没解开……
也不知她内急,会怎样?
腰带很长,而且是死扣,结结实实的死旮瘩。
但那硬梆梆整齐等大的手感,绝对是藏了满满的东西。
“啊,放手,救命,啊!”涂橘的双手被他制住,扯着嗓子,嗷嗷直叫。
他根本没用力,仅仅制住了人,她却叫得格外凄惨,跟要宰了她一般。
同时,小她腿儿乱踢,胡乱用力之下绣鞋甩落,鞋垫乱飞,正正砸在毫无防备的嵇珹脸上。
“啊啊啊,夫君,你撒手,怎么动手动脚的,过分了啊!”
“这又是什么?”嵇珹揭开贴在面颊上的小鞋垫。
小鞋垫微微有些透着湿,散发着弱弱的味道。
他眉心拧起。
感情小橘子还是个汗脚,天寒地冻都能出汗的那种……
(30)这种惊喜,是需要机缘的
嵇珹的大手捏了捏小鞋垫,发现里面有纸质的硬物。
细看之下,还发现了脚后跟位置上的线头同其它线路走向不同……
“噹!”另一只大红色绣鞋被甩出后,砸在蓬子顶,惯力之下反弹,正正再砸在嵇珹头顶。
嵇珹正盯着湿乎乎的鞋垫出神,猝不及防的又被绣鞋砸中。
如玉的脑门印下半个鞋印,他抬手将绣鞋捏在掌心。
不对,这玩意儿怎么比寻常鞋面要硬呢?
就是比牛皮都不含糊。
“夫君……你砸疼了嘛?”涂橘的小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气息也凌乱了几分,她偷瞄了他一眼,又忙低头看着那被捏着的绣鞋,脑海一片空白。
嵇珹盯着小橘子,目光深沉如水,道“你说呢?”
“一定是疼极了,橘儿给夫君……呼呼……”
涂橘本想亡羊补牢,转移话题,不成想因为心慌,在张开小嘴儿呼呼时,力气用大了,一口气过猛直接将口涎喷了出去。
二人近在咫尺,嵇珹对她那是防不胜防,被小橘子正正地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
霎时,涂橘也惊了。
误会,都是误会,小和尚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
她张了张嘴,在心中无声呐喊。
一时间,蓬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嵇珹一手捏这鞋垫,一手捏着绣鞋,紧深呼吸,再呼吸。
小橘子亲口对他说过,一直情不自禁的注视着他,但碍于他同清妍表姐的婚约,她只能将浓浓地情意,深深地埋在心底。
还说千好万好的他,被房清妍嫌弃,不懂珍惜,她却心疼……
眼下,低声倾诉犹在耳边,她却直接改用鞋砸他了!
这就是小橘子口中的“珍惜”与“心疼”?
呵,这是怕他不疼吧?!
虽他受了她的欺负,可却舍不得责备她,只能用眼神示意她道歉。
“夫君,对不住了,橘儿真不是故意的,这都是巧合,你信我,昂~”
电闪雷鸣之间,涂橘已经寻思好了说辞,扯了扯嘴角,道“这绣鞋与鞋垫里面,都藏了橘儿给你的惊喜。”
说着,她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榻,摸出一把匕首,将落在地上的那只绣鞋捡了起来,轻轻的划开了小口子,将里面热乎乎的银票取出,又颠颠的跑到小和尚跟前,狗腿子的捧到他眼皮子底下。
“夫君,橘儿知道你手头紧,日后少不了用到钱的地方,这些都是我从福远堂顺手牵羊得来的,来路不正,怕你嫌弃,便一直不敢明言。”
她耷拉着小脑袋,说得情真意切。
哎,福不可占尽。
小和尚是她的长期饭票,待日后他皈依佛门,不仅这些银票,连他的那些家产,也都通通都是她的。
这买卖,划算!
嵇珹受不了她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终于开口,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发现惊喜?”
“这种惊喜,是需要机缘的,这个机缘就是某个偶然时刻,你我明白夫妻是需要……需要包容理解彼此的。
这种是种感觉,不是那种娶进门,皮囊在一起的夫妻,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自己愿意的想去理解彼此。
如此,才会包容彼此的不足与缺憾。”
涂橘对于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徐徐善诱的给洗脑。
嵇珹并未言语。
哪怕不是很信小橘子的这番说辞,却也渐渐不恼了,又见她始终乖觉,便也选择包容。
今日之事也有自己的不是,他不该见她遮掩就直接上手,应该给她考虑的时间,谁人还没个隐私?
外人还好说,但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若是因此生了隔阂,那就得不偿失,追悔莫及了。
无论如何,这是他即将要携手一生的枕边人。
他缓了缓语气,道“这些银钱,我不要娘子的,但面额过大,由为夫替你打理。”
“好……都依夫君的。”涂橘见终于将小和尚哄好了,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松了。
说好温润如玉的小和尚,怎么就变成没收孩子压岁钱的黑心家长?
不过,即便收不回来,也不要紧。
她从房秦氏那里除去拿了一袋金豆子,还拿了银票七万九千两,就算将藏在一双鞋垫一双绣鞋里的银票,都贡献出去了。
她身上也还留有三万多两呢!
幸好,鸡蛋没有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有挽救的机会……
“娘子那腰带,也交给我暂为保管吧?”嵇珹见她窃喜的小模样,英眉微挑。
依着小橘子行事小心的品性,绝对不止藏了这四摞银票。
他也不打算都给拿过来,但这些银票面额过大,若被有心人发现,定然会谋财害命。
还不如放在他手上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