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天下乌鸦一般黑
晚霞缤纷,同赤红色的落日呼应,璀璨夺目。
嵇珹披着晚霞,扯住手中的缰绳,示意手下问话。
青字辈的青水,主动上前,询问道“你们是哪个地方过来的?”
少年们抬头望着嵇珹,纷纷为他的俊颜惊艳。
他们根本就从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如同从壁画走出的神仙一般。
于是,纷纷跪下,磕头道“求神仙救命,救命啊!”
“我们侯爷不是神仙,但若是有什么冤情,也不防说来听听。”
青水的悟性也一般,功夫不如青风厉害,嘴也不如青金会说,办事也不如青松沉稳,可他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力气大,性子也比较老实。
是以,嵇珹也喜欢将青水带在身边,毕竟谁还不需要个干力气活的人?
闻言,几个小少年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能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绝对是高门大户。
然后,都站了起来,还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不是神仙,那就是当官的了?自古官官相护,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狗娘养的杂种!”旁边的几个小少年也出口帮腔。
似乎,他们不怕嵇珹手中的长刀,将人血溅当场一般……
“呵!”嵇珹原本还想问问的,但一见这些小孩子个各都跟倔驴似的,也懒得再多言,直接招呼青水等人离开。
“那什么猴子的,怎么就走了?”
“咱们刚才还骂他们来着,若是那个姓杨的话,怕是要打死咱们了吧?”
“也许……猴子是个好人?”
“还不赶紧,追上去!”
几个小少年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就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猴子!”一边追,还一面高声喊,道“猴子,猴子!你等等啊!”
闻言,青水瞟了前侧的“猴子”一眼。
见主子依旧冷静如斯,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不由得疑惑。
主子那么冷清的性格,居然没有生气嘛?
“吁!”嵇珹闭了闭眼,拉紧缰绳,让胯下的马停下。
这个蠢货,什么都写在脸上,他还不至于与几个熊孩子较真!
青水等人也都停下马,护卫在主子身侧。
“猴子,你没什么话要问我们?”方才,那个带头啐口水的小少年,跑得是最快的,昂着脑袋问道。
青水觉得自己要纠正一下,义正言辞的朗声道“我们侯爷乃是平津侯,不是什么猴子!”
“哦,那侯爷……你认识杨通判那个大坏蛋?”小少年心中的疑心未退。
“念在你们年少无知,本侯不同你们计较,但求人办事也要有个信任的态度。”嵇珹若不是碍于他们身上有难事,才懒得多废话。
他望着西面那愈发暗淡的晚霞,心里有些着急。
就算他现在赶着入城,也错过了与小橘子一起用晚膳的时辰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小橘子等他,但他心里还是期待能一起用膳的……
他的冷眸淡漠地扫过那些小少年,薄唇轻启,道“本侯忙的很,没有功夫同你们折腾!”
(332)有人问我粥可温,有人为我立黄昏
“我是崔镇商户的独子李元宝,这个是莲藕村乡绅的二儿子张进财,这个是秀才家的小公子谢长生……”
李元宝一见那什么侯爷,真要不管他们了,忙给他们做着自我介绍,生怕晚一刻侯爷就走了。
其实,他也不傻。
人家骑着高头大马,他们靠着两条腿根本就追不上。
“继续。”嵇珹薄唇轻启,眸底淡漠。
李元宝想到那些贪官的恶行,满眼愤恨。
“那杨的通判就是个畜牲,他先是以赈灾、修河堤巧立名目,再让他治下的大户带头出钱,甚至连贫苦百姓的血汗钱也不放过,几乎挖空了我们这些人家的口袋……”
“行了,都跟本侯回别院,这一路也好好想想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晚霞下的嵇珹俊朗如玉,眉眼淡然,任凭身边那些小少年如何滔滔不绝,从他喉咙里不过溢出寥寥数字。
再不回城,城门就关了。
他倒是能凭着令牌叫开城门,但却不想让小橘子担心他。
思及至此,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就驱马前行。
青水招呼手下,将六个小少年拉上各自的马背,追随主子往城里奔驰。
“哒哒哒……”马蹄声疾,耳边风急,追星赶月。
就算路上被小少年耽搁了一会儿,也比出去时将近快了小半个时辰。
涂橘见天色都大暗了,老同桌也未曾回来,不由有些担心,她便一直等在二门。
耳朵一动,听到疾踏的马蹄声。
她知道是嵇珹回来了,忙迎了出去。
刚要开口,就见他后面那些护卫的身边,多了几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模样,皆是又黑又瘦。
嵇珹见她一直在等自己,似乎心里所有的焦躁,在转瞬只间都被抚平。
他还不待她走近,便大步迎了过去,道“娘子夜色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没有夫君在,橘儿这心里如何能踏实?”涂橘颠颠的小跑上前,拉着他的大手,又问道“在外面可用膳了,粥还在灶台上温着,端来就能用呢!”
“都依着娘子的。”嵇珹一见她,连眼神都温柔不行,这会儿又被她关心他,心里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有人问我粥可温,有人为我立黄昏。
他不再是那个有人生,却没人爱的人了。
他也是有家的,更有家人关心自己……
旁的那六个小少年听他们提起热粥,肚子就不由自主的咕咕叫了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粮食的味道了,自从逃出魔爪,一直靠着树皮草根,才侥幸活到了现在。
“大伙也都饿了是吧?”涂橘没有错过那饥饿的鸣叫,温和的笑了笑,道“云吞,去吧,让厨房多准备些吃食。”
“是,夫人。”云吞躬身告退,迈着小碎步离开。
李元宝本来觉得尴尬,但见那神仙妃子般的美人,对他们眼底没有一丝讥讽,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难得有礼,道“多谢,夫人。”
“无需客气。”涂橘对贫苦百姓很是温和,不像对贪官那般疾言厉色……
(333)仁慈堂的黑幕
李元宝被涂橘的善意关怀,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走起路来,连腿都有些发飘。
当用粥水的时候,脑子里都还在发懵,稀了糊涂的就用完膳。
嵇珹不喜小橘子同旁人亲近,哪怕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待他在用夜宵时,就同她略微的简述了几句,之后就急吼吼的开始查问。
涂橘自然不会被避开,同他一起他坐在主位上。
青水坐在小案子后,摊开竹纸,准备做笔录。
他也是最近才把三字经学会的,勉强能做个笔录。
“将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洪灾过后,粮食价格暴涨,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小户人家,捐了银子后,就算将银钱花尽,也不能果腹,作为父母的自然就可着我们这些人吃饭。
而家父家母慢慢的就饿出病来,缺医少药之下几乎油尽灯枯。
杨通判就组织起了仁慈堂,收留我们这些沦为贫苦人家,无力抚养的孩子们。
其实,待我们的父母死后,就有人牙子过来挑一些样貌好的小女孩,卖到烟花之地。
待挣了钱后,他们就将这银子三七分账。”
“那你们这些男童呢?”涂橘听后心中激荡。
李元宝在众人面前,揭发杨通判手上这一骇人听闻的暴行后,就连青风等人也无不义愤填膺。
李元宝攥紧了拳头,脸上尽是难堪,却忍下了所有的不堪,开口道“我们这些男童,年纪大就送到矿山,或者留在他的私田里,没日没夜的劳作。
有些长相好,又年幼的,也是……沦为玩物……”
“仁慈堂在何处,建与何时,里面又有多少人?至上而下如何运作?”嵇珹大概是在场唯一冷静的人。
“仁慈堂在八月最先建于崔镇,随后又在旁的几处动土兴建,里面的钱,都来源于收容的百姓,以此供应堂内的各种日常支出。
但是,名义上却是官府出钱,皂隶出力,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
可他们却在私底下,招募了各地的贼寇与地痞,对我们这些灾民可劲的糟蹋百人进去,一人能给活就不错了。”
“百人活一?这个死亡率也太吓人了,绝对存在虐待与暴行!”涂橘听只觉得发指,后背发凉。
嵇珹修长的大手将她的发凉小手牢牢地握住,又对着李元宝,问道“那你们如何会从山上下来?”
“我们是从仁慈堂逃出来的,自然不忍看旁的灾民再入那魔窟,便将那些腌臜事奔向告知。
没多久,仁慈堂的脏事,就不胫而走。
姓杨的听说后,对外说进了仁慈堂的灾民本就身体不好,才会导致死亡,与官府无关。
同时,还派地痞追杀,我们不得已只能藏身在深山,最近山里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下山。”
李元宝说到这里,已经满眼通红,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流下。
站在他下手处的那些几个小少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谢长生对着嵇珹磕了个响头,哽咽道“姓杨的狗官收了我们仅存的家财后,不仅没有尽责。
甚至,在立下文书后,还将我们尚未亡故的父母,以感染恶疾为由活活烧掉,把活生生的人挫骨扬灰!”
(334)贪污民脂民膏
“我们也不知仁慈堂具体收容了多少人,只知道有很多很多,不计其数……”李元宝的膝盖重重跪下,恳求,道“求侯爷给我们做主!”
涂橘听了这些小少年的遭遇,心里很是同情。
按照规矩,人死后的礼法可不比婚娶少,报丧吊孝、设灵堂、孝子贤孙披麻戴孝、送路引魂、元宝纸钱纸房纸人、棺木白衣、定穴抬棺送殡。
少了一样都是不体面,更何况是杨通判将人活活烧死后,还挫骨扬灰?
嵇珹对旁人早就冷了心,同情心什么的也都随之淡化,但除了对小橘子的偏爱以外,行事还算公允公证。
又见小橘子想管,他看了看时辰,才发现都到晚子时了。
他想了想便许诺,道“你们的诉状本侯接了,若是属实,便有昭雪的一日。”
“多谢侯爷!”李元宝带头跪下磕头,这是他最真心的一次感谢嵇珹。
其他几个小少年也是感激涕零,似乎已经看到为枉死的父母,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涂橘见老同桌打发走了小少年们,就想再问几句,却被嵇珹堵了回去。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皂角味道,知道她已经洗漱过了,便道“这些事情白天再做,为夫先去洗漱,娘子也不要多想,都交给为夫就是。”
“快去吧,小厨房的热水一直给夫君备着呢!”涂橘知道他从早忙到了晚,很是心疼,憋下了一肚子的话,忙推着他去洗漱。
待听见了净房的水声,才自顾自的躺在了拔步床上。
她望着玫红色的福字暗纹床帐,没有一丝睡意。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若有一个不慎非但不能帮助灾民沉冤昭雪,还会将她们夫妻二人,以至于众多手下的命都搭进去……
嵇珹沐浴后,将事情都吩咐下去,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被窗外的暗卫叫醒。
他瞧着身侧连在熟睡中都拧眉的小橘子,轻轻地将锦被的被角压了压,又压着嗓子,低声道“乖乖睡吧,为夫会保护橘儿……”
“侯爷,经过属下查探,昨夜那些小少年们说的事情皆为真。”暗一远远地立在门扉之外,双手捧着一摞密函,最上层还有两本账册。
嵇珹接过账册,一目十行的翻阅着,脚下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暗一跟在主子身后,一起踏入书房,道“侯爷,这都是属下临摹的副本,正本在咱们的人偷到后,又从新放了回去。”
“做的好,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嵇珹在掌握决定性的证据之前,不准备让那些贪官污吏知晓自己的手段。
就让旁人自作聪明的以为他是个色令智昏的妻管严,也没什么不好……
“唰唰……”账册一页页的翻阅过去,嵇珹眉目越愈发的冷凝。
至今,仁慈堂一共开设了十座,珠宝首饰的价值暂且无法预估,但银子却足足有百万两之多。
洪灾至今,这才小半年而已,就贪污了百万的民脂民膏!
简直,令人发指。
之后,嵇珹又依次翻开那一摞的密函,虽然仍旧是一目十行,但却十分的仔细,不错漏一字……
(335)本侯要你们刀刀见血
“啪!”在嵇珹看到杨通判吩咐那些地痞,要趁着他去大粥棚施粥之际,便按照计划强入别院,欲要欺辱小橘子时,他修长的大手,直接将桌案拦腰拍断。
桌案上的东西,也随之散落一地。
暗一并未看过密函,并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但见主子发怒,连忙单膝跪地,道“侯爷,息怒!”
“本侯不气……”嵇珹面色冷凝,眼睫低垂,隐去眼底波涛汹涌的杀气。
桌案被毁掉,他蹲下身,继续阅览着那份密函,不紧不慢的掀开第一张,看向第二张……
杨通判记恨于涂橘在夜宴羞辱杨妡,要那些地痞侵入别院后,将人打晕,套上麻袋送到酒楼,先供费知州享用,之后送到勾栏院,任凭千人骑,万人品尝……
“呵!”嵇珹勾唇浅笑,却比提刀杀人更惹人恐惧,那是惹人自心底发寒的笑容。
“去将杨通判与费知州的家眷,通通都给本侯请来,就说本侯素日里公务繁忙,没有时间作陪夫人,她一人太过孤单,要寻人解闷!”
说着,他指尖抚过密函,薄唇轻启,继续道“日后你与旁的几个暗卫,无论男女,也通通都护在夫人身边。
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得松懈!
若发现有歹人,本侯要你们刀刀见血!”
“是,侯爷。”暗一离开后,将事情都交给了明面上做事的青水与青风,他便再次隐匿于暗处,按照主子的吩咐让几个弟兄们,也一起保护涂橘的安危。
感觉,有人要伤害夫人了……
不然,依着生性淡漠的主子,也不会暴怒,还气得连桌子都给砸了。
其余,几个暗卫也不敢懈怠,男子负责东南西北四处。
而女暗卫则有了性别优势,可以近距离的保护夫人,有的藏匿在屋顶,有的干脆直接藏在了屋内的大梁上。
早上,涂橘一醒,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还是好多人的感觉。
别院的侍卫不少,按理说不会进来外人……
难道,是她太敏感了嘛?
她遥遥脑袋,甩掉脑中纷乱的想法,让云吞伺候她洗漱,问道“侯爷已经去大粥棚了?”
“侯爷一早就先去了书房,之后又看过了熟睡的夫人,才恋恋不舍的去了大粥棚。”云吞早就了解到夫人的习惯,是以多观察了些。
不过,这些都是嵇珹想让她知道,她才能知道的,不想让她知道,例如打烂了桌案,她便不知道。
“打探的不错,给你加鸡腿!”涂橘对丫头越发的满意,一想到老同桌对她爱的不能自拔,心里就更是甜滋滋的。
云吞作为二等丫头,吃的还是不错的,但如今灾情严重,她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鸡腿的,忙谢道“多谢,夫人。”
“那六个少年的伙食也别吝啬,按照你们的份例给饭菜就好,若是他们觉得吃白食不好,也可以给他们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例如劈柴、浣纱这些。”
涂橘望着菱花镜中的倩影,左右扭了扭。
感觉不胖,才放心下来。
云吞帮涂橘系上最后一根发带,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336)贪官的精湛演技
大粥棚。
天还未亮,大锅里的麦麸与黑豆就已经滚滚沸腾起来,很多灾民过来领粗粥。
金吾卫让众人排好队,不准插队,也不准乱哄哄的吵闹。
嵇珹过来的时候,杨通判已经早早地等候在此。
昨夜,他的探子未能跟上平津侯,有一人过来给他报信,其余的几个就只能继续守着别院的前后门,伺机而动。
不意外的,探子们瞧见了那几个从仁慈堂逃出去的小崽子。
那几个小崽子鬼心眼贼多,他之前派人去斩草除根,却刹羽而归。
如今,这些小崽子遇见了平津侯,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惹得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他一见平津侯过来,当即前恭后倨的迎了上去。
顶着一双黑眼圈过来,却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口,道“侯爷……”
嵇珹神色冷俊,连个眼神都不给杨通判,一如既往的巡视着。
杨通判心里咯噔一下,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一时间,他对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平津侯,态度格外恭顺,因为他是半点都猜不到对方的心思,心里发毛的紧。
这一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度日如年,还没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就往下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顶不住这份凌厉的威压。
待嵇珹巡视到人少的地方,他率先开口,道“侯爷明查秋毫,那仁慈堂的事情大概已经听说了,可事实真心不似那几个半大孩子以为的那样。”
嵇珹仍旧不搭理对方,单手附后继续缓步巡视。
眼下,是心里素质的较量,就看谁先扛不住开口了。
“那些半大的孩子,怕是与侯爷说,有无数的灾民,在仁慈堂缺衣少食,待饿死后,大部分都被挫骨扬灰……
其实,早在这些灾民入仁慈堂的时候,身子骨已经基本上都糟蹋的不大好了,再加上大夫与药材紧缺,能全须全尾活下来,真是极难的事。
民间倒是重男轻女,有将生下来的女孩直接溺死,再挖个坑埋了,或者干脆抛尸,可仁慈堂做不出将人撵出去的凉薄事,更不能将这些濒临死亡的苦命人,扔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那些灾民大多死于疾病,也不知是不是时疫,下官不忍他们的尸首在埋了后被野狗分食,便干脆下令焚烧,如此也落得干净不是?
如此一来,仁慈堂的名声也就差了,官府也落得浑身的不是。”
嵇珹对杨通判唱念做打的精湛演技,不予置否。
若不是,他提前让手下调查过,这会儿怕是都要怀疑那些小少年的供词参了个人情绪,以至于说的时候,故意添油加醋了。
他侧过身睨着对方,道“仁慈堂总共收容的了多少灾民?”
“从今年六月至如今,共收进四万多人。”其实,杨通判也不知道具体的人数,大概的报了一个数字出来。
在他心里,百姓的命犹如蝼蚁,根本不值得他去关注。
嵇珹眉目不变,又继续问道“那现在活下来的共有多少人?”
(337)她是不是要赶紧收拾细软
这回,杨通判连大概的数字,都不知道了。
“下……下官……也不知活……活下来……多少,这就回去问问,再报给侯爷可好?”
“可以。”嵇珹下颚微点。
对方不知道活下来多少,他却知道。
只有五百多人还活着,也许那也不能叫活着,而是苟延残喘。
杨通判不知平津侯已经查到了自己的底细,还以为被他给顺利遮掩过去。
果然,只要听费知州的话,他就能挺过这个关卡。
他又将肚中打好的腹稿,再次捋了一遍,将落下的话补了上去。
“多谢侯爷体谅,人心都是肉长的,能进仁慈堂当差的,都是良善之辈,绝对不会亏待了灾民。
但若非要说如同对自家人那般,去对待旁人,也确实有些差距,毕竟每人每日需要做那么多活计,照顾那么多灾民,能够尽到照看的责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嵇珹懒得继续听对方废话,摆了摆手,打发他赶紧滚。
杨通判才不愿在嵇珹面前多做停留。
立刻,麻利的滚了。
嵇珹瞧着那几乎好似逃跑一般离开的黑心贪官,眸色变得晦暗不明,隐藏着浓重的杀机。
这会儿,杨通判跑得那么快,一定是寻费知州给出主意去了。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他安排的戏,这些人是否也会唱的那么卖力?
真是,好生期待!
嵇珹见杨通判走远后,嘱咐了金吾卫与锦衣卫几句,就带着侍卫去查看河道。
其实,明面上他是去查看河道,安排人手清理淤泥,实则他与青风互换了衣裳,让青水陪着青风,代替他巡视,自己则回了别院。
那些人惦记着自家小橘子,就算他已经有了安排,也不放心让她一人应对。
嵇珹赶回别院的时候,涂橘正在用早膳,恍惚瞧见“青风”落在院中的树上,袍裾飞扬,如同鬼魅。
她不由得一愣。
幸好她心理素质好,不然若是旁的闺阁女子,非要吓出个别的毛病来。
不过,她似乎眼睛不大好,竟看见老同桌穿着侍卫的衣裳。
待人走近,她捂着小嘴,低声惊呼,道“夫……夫君,你咋回来了?”还穿成这样,不是被通缉了吧?
特意过来带着她跑路的?
那她是不是要赶紧收拾细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罪无可恕。”
说着,嵇珹跃下高树,窜到窗棂前,单手撑住窗台,跳窗而入。
他大摇大摆的坐在餐桌前,借着小橘子剩下的饭菜,吃了起来。
涂橘记得昨夜他们还同床共枕来着,翻了个小白眼,道“才个把的时辰不见而已吧?”
嵇珹吃了几个口,忽而发现桌上没有茶鸡蛋,也没有鸡蛋壳,若是吃了鸡蛋,总不会没有鸡蛋壳不是?
而且,盘子的油渍,看起来要只有一根油条。
这可不是小橘子的饭量,难道她在节衣缩食?
想到她为他这般尽心尽力,他心里就难受,朝她问道“怎么只有一碗锅巴菜,一根油条,连个茶鸡蛋都没有?”
(338)看戏
“就橘儿一个人,还能吃的了多少?”涂橘脑筋转的飞快,都已经设想好要携带什么东西跑了。
只待,老同桌一声令下,她就麻溜的跑路了。
然而,却见他还有心思问她的早膳,便寻思着应该没有那么着急。
又见他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也不好多做解释,否则越苗越黑。
她真是感谢如今自己年轻,怎么胡吃海塞都不会胖,否则她无论他如何要求,她也都要瘦身。
嵇珹很是了解小橘子,一见她眼珠子直转悠,就知道她想的什么。
放下筷箸,握住她的小肉手,道“灾民的粮食都在那些贪官污吏手上,咱们的救济粮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补充,娘子不用从自己这里省口粮。”
“没省,就是夫君不在,橘儿就不觉得饿。”涂橘弱弱地狡辩着。
顿了顿,她又扯开话题,道“夫君可想到办法,将杨通判绳之以法了?”
“自然。”嵇珹从窗棂看着外面日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给小橘子戴上帷帽,走上了街头。
这日上街属于临时起意,不同于他们入城的那日,此刻街上的商贩不算多,稀稀疏疏的很是零散。
涂橘扫了眼过去,都是些粗糙的小玩意,感觉没什么想买的,便问道“夫君怎么有空带着橘儿上街?”
“看戏。”嵇珹牵着小橘子的手,上了茶楼。
对面乍看之下是个酒楼,但里面还有些唱曲的莺莺燕燕。
涂橘莫名感觉,应该不是酒楼那么简单。
嵇珹寻了个二楼僻静的屋子进去,坐在靠近窗棂的位置,问道“娘子,喝什么茶?”
“六安瓜片。”涂橘几乎想都没想的说道。
她最喜欢这种绿茶了。
茶博士很有眼色,手脚麻利的取来茶叶与干净的茶具。
嵇珹给了碎银,打发茶博士下去,便仔细净手,亲自动手泡茶。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尤其是他这样的美男做起来,更是赏心悦目。
嵇珹很快就煮好了茶,拎起茶壶,给小橘子斟上碧绿的茶汤,笑着道“娘子尝尝,可还能入口?”
六安瓜片又称片茶,经扳片、剔去嫩芽及茶梗,制成的形似瓜子的片形茶叶。
经过热水的洗礼,绿了茶汤,清香扑鼻。
涂橘见老同桌亲自为自己泡茶,连忙端起茶盏,吹了吹,稍微凉了些,就饮尽了盏中热茶。
饮完茶,她还咧开小嘴儿笑了笑,道“夫君好本事,能嫁给夫君是橘儿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能娶到娘子,也是为夫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嵇珹勾唇一笑,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风华绝代,勾的人心直痒痒。
就在这时,街上一阵嘈杂。
细听之下,还有些耳熟。
寻声望去,只见昨日还哭哭啼啼的那六个小少年,已经邀集了二三十人,停在街头,堵住了街道。
他们拦截住了几个推着独轮车的汉子。
独轮车上都盖着破旧的草席,如同赶集卖菜的一般,但因为草席的遮挡,却没人知道草席下面具体放的是什么种类的菜……
(339)生而为人,各有各的苦
很快街上的人就围了上去,但来人却不是帮助李元宝的,而是要将他们给拉扯开。
涂橘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都是被安排来的假摊贩。
有哪个做生意的摊贩,不是和气生财,反而专门欺负这些半大的孩子?
生而为人,各有各的苦,有的人苦一分,有的人苦十分。
“这些摊贩……都是杨通判安排的?”
“娘子聪慧,这些都是杨通判安排在咱们别院附近的探子,乔装打扮为摊贩的。”嵇珹微微颔首,又将她空了的茶盏添上。
涂橘黑溜溜地眸子滴溜溜一转,想到方才的画面。
转瞬间,恍然大悟,道“就说嘛,他们卖的什么玩意,糖人做的跟大饼子似的,做工粗糙的要命,连看第二眼都不想,更没有食欲吃。”
二人说话间,就又瞧见一群人过来。
目测大约有五十人左右,这些都是那些推独轮车的帮手,长得流里流气的,带头那人的额头上,还有一刀疤痕。
这一下子,人数就比李元宝他们多了两倍有余。
“爷们还找你们几个兔崽子呢,感情竟在这里猫着,等着自投罗网!”那个刀疤脸满目凶狠,就直接招呼弟兄们上手。
众人本以为对付几个半大的孩子,不过是手到擒来的简单事。
然而,那些小兔崽子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帮手,不过区区二三十人的样子,而他们足足双倍的人数,竟然都打不过!?
一时间,双方胶着起来。
李元宝他们不过六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自然不是这些打手的对手。
可昨夜平津侯借给了他二十个人,这些人看起同他们的气质差不多,都透着底层百姓那种竭尽全力奋斗的味道,让他见了便觉得亲近。
今日这一场闹,也是按照平津侯的吩咐行事。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但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自己报仇的药引子。
是以,格外的拼命。
眼看着他们干翻了多于自身两倍人数,顿时士气大涨。
他停在手中粗棍,看了看对面的刀疤男,又看了看那些站在独轮车前面的人,再看向周围……
右手边的茶楼,有一处不起眼的茶室。
里面坐着的人,正是平津侯与侯夫人。
李元宝脸上的神情,陡然震惊……
然后,笑了笑。
只有经历、吃苦、后悔和受伤……然后,才能更懂得理解别人,变得绝情又温柔。
很快他们就将独轮车上的草席给挨个揭开,露出下面那些骨瘦如柴的干巴巴的尸首。
二楼,茶楼。
涂橘隔窗而望。
她站的高,看的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后背莫名发麻,连心里也发凉。
一个独轮车便是三具尸首!
要知道这些独轮车一共有十多驾,几乎每日都要从街上过去。
从街头向西城门,到西北郊的山上去。
一日复一日,这是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而且,她好歹也是学医的,一看这些尸首就知道是生生饿死的。
明明已经施粥了,为何还会被饿死?
这些人的恶行,令人发指……
简直,太可怕了!
(340)贫者无立锥之地
就在那些地痞流氓被李元宝等人压制的时候,从对面的酒楼冲出一队壮汉。
虽然,这些人外面都穿着寻常布衣,可里面却露出皂衣的领口。
一看就是差役们在匆忙间乔装打扮的,几乎连走心都没有。
简直,拿百姓当瞎子愚弄。
这些差役们动起手来同地痞流氓如出一辙,没一会儿就将街头砸的一片狼藉,连着那些在张望的百姓,都给殃及进去,稀了糊涂的挨了揍。
“这是要疯……”涂橘刚一张嘴,话音还未落下,从下头迎面就飞来几根竹签子。
涂橘瞪圆的杏眸,惊恐的蹲下。
这都是那些糖人用得竹签对吧?
说时迟,那时快,嵇珹掌风扫去,将竹签原路返回。
“嗖嗖嗖!”
同时,底下传来痛苦的哀嚎声,那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是谁,是哪个龟孙子敢伤了咱们的人?”
“龟孙子,我看见你了!”
涂橘未免自己被殃及池鱼,贴着外墙壁蹲着,听到有人骂老同桌是龟孙子,冲着他呲了呲小白牙,无声地张了张嘴比了个“龟孙子”的口型。
“小没良心的……”嵇珹扯了扯嘴角。
小东西又拿他打趣,方才是谁救她来着?
二人眉来眼去之间,就听楼下传来咆哮的声音。
“二楼的哪个屋里有人?”
“梅兰竹菊,牡丹、芍药、芙蓉,绿萼都有人……”茶博士与掌柜的都缩在角落里,甚至连句求情的话都不敢多说。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雕花的门扉被从外一脚踹开,
刀疤男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珠,咆哮道“龟孙子,给爷站出来!”
一连踹了好几道门,很快就到了涂橘这边的牡丹雅间。
涂橘知道他身边有好多的暗卫,以为会叫暗卫将人打发了。
不成想,嵇珹也不待对方踹上门来,直接迎了出去。
眉目利索抬脚,袍裾飞扬。
他本想让这些人将事情能闹多大,就闹多大,可眼下为了男人的尊严,他也不想再纵容什么了……
“咚!”身材高大的刀疤男足足有两百来斤的份量,被嵇珹这一脚成抛物线飞了出去。
哄的一声,刀疤男将桌案砸的粉碎,口吐鲜血。
他的那些手下都围了过去,道“刀哥,刀哥……怎么样,要不要紧?”
“给……给我宰了他!”刀疤男的嘴里呼呼的冒着血泡,艰难的说着支离破碎的话。
但凡是人,大都会畏惧生死,眼看着他们的头目被人废了,他们又怎么敢硬碰?
而且人家可不是那些蜉蝣般的灾民,没看见那人穿着平津侯府上侍卫的衣裳?
虽然,只是个平津侯的侍卫,也是个奴才种,可宰相门前还三品官呢!
是以,他们只敢嘴上耍威风,却围而不攻。
“告诉你识点相,赶紧给我们刀哥跪下请罪,不然将你千刀万剐!”
“对,千刀万剐!”
涂橘担心破坏了老同桌的安排,没有直接露面,躲在博古架后面,听着这人的叫嚣,从窗外看到那一片狼藉,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贫者无立锥之地……
(341)连为夫的热闹,都看上瘾了?
涂橘望着那些被殃及的百姓,喉咙微酸,陷入沉默。
他们纷纷抱头鼠窜,有的还被打伤了,却只能忍着痛离开。
百姓又被称为庶民,寒门好歹带个门,关键这些百姓连门都没有,更没有跟一些氏族有亲戚关系。
是以,就只能任人欺辱,连个申冤的地方都没有。
恍惚间,她想到了一句话:兵可挫,气不可挫,气可偶挫,但志终不可挫!
他们这是被压迫成了习惯,失了风骨。
倘若,成百的百姓聚集起来,一起反抗这些地痞,还害怕打不过嘛?
打完就跑,先将这口气出了,法不责众,不是吗?
“叫你们的头来见我!”嵇珹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弹了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眼色淡漠的开口。
“我们的头儿是你一个侍卫,想见就能见的?也不撒泡尿……啊!”那个拍刀疤马屁的小喽啰,被飞来的桌角堵住了嘴巴,门牙都掉了,一嘴的鲜血。
砸倒了身侧高大的博古架,弄得满地凌乱,尽是尖锐的碎瓷片。
嵇珹勾起唇角,明明在笑,可眼底透出几分逼人的戾气。
他抬起眼皮,将这些小喽啰里里外外打量一遍,又徒手随意的掰掉一块桌角,薄唇轻启,道“不是商量,是命令!”
涂橘瞅着嵇珹的飒爽英姿,眸子贼亮。
少年俊朗如玉,眉眼淡然,自成一道风景。
试问,有谁能抗拒,阴险毒辣,玩弄心计,城府极深,又身世凄惨的老同桌?
尤其,他的气质旁人绝对效仿不来,独树一帜。
敢问世间谁能抗拒?!
反正,她是无力抗拒。
随着桌案与博古架被毁了,涂橘也被露出半个身子。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被那些小喽啰瞧见了。
少女只露出半张脸,就已经足够惊艳世人。
她宛如九天玄女,精致的五官与冰清玉洁的气质浑然天成。
怎奈着月上仙子,竟被一个侍卫亵渎?
“好啊,你一个侍卫居然勾引良家子?”
嵇珹瞧见涂橘被露了出来,脸色一变,也顾不得与身边人多费口舌,三步并作两步,挡在那道娇俏身影前面。
低声对她,道“连为夫的热闹,都看上瘾了?”
“君子以申命行事,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涂橘昂着小脑袋,说的理直气壮。
她好歹也是阅读过无数话面本子的,张口就能说出易经的话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嵇珹:“……”
茶楼这头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集市,热心肠的百姓还好心的拦下要过来的人,道“那头仁慈堂的在闹事,都打起来,千万不能过去!”
一传十,十传百,以不可预估的速度传扬开来。
几个小喽啰来到对面的酒楼,步履匆匆的向杨通判急切的禀告,道“大人,咱们的人被不长眼的给欺负了,连仁慈堂的买卖都给搅和了……”
“什么?”杨通判拍案而起。
他本想听费知州的嘱咐,在平津侯呆着的时候,先弯着脊梁低调些,可他不惹事,也不能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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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卦)“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卦)“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巽卦)“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震卦)“善如水,君子以作事谋始”(坎卦)“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离卦)“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兑卦)“艮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艮卦)。
——《周易》
天的运动刚强劲健,相应于此,君子应刚毅坚卓,发奋图强;大地的气势厚实和顺,君子应增厚美德,容载万物.。
译为:君子应该像天宇一样运行不息,即使颠沛流离,也不屈不挠;如果你是君子,接物度量要像大地一样,没有任何东西不能承载.。
诠释三:天很坚强劲健,人应该像他一样坚强.所谓地势坤,就是人要学大地一样宽厚,仁爱,有包容万物之胸怀,厚德载物,孕育万物就是胸怀,就是气度,大地的千姿百态,五颜六色,高山峡谷,平原江湖,都是天的运行下,形成的,也就是说大地的形成源于天.那么人就像大地,学会包容理解……
(342)被“惊喜”吓到
杨通判本来在酒楼与费知州商议对策,可据探子汇报,说平津候已离开大粥棚,前往河道视察。
最近的那段河道距离他们城内最少也要一个半的时辰,他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会儿让人强行攻入别院,抢走涂橘。
如此,不仅打了平津侯的脸面,也许他还能趁机做嵇珹的老丈人呢!
机不可失,他明面上的人手不敢动,但当即就派了那些散汉去抢了别院。
费知州也先行一步,去了楼上的雅间,只待掳来涂橘尽情享用一番了。
这会儿差不多都要快成事了,他也不好打扰。
杨通判觉得没必要为了一点琐碎,就搅和了费知州的雅兴。
没有费知州在身旁给出主意,他怒火上头干脆就直奔对面的阁楼。
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众人见了头戴乌纱帽,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本能的畏惧,纷纷让开路来,而那些满嘴污秽,行事粗鄙的地痞,在面对杨通判的时候,那叫一个毕恭毕敬。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些地痞以杨通判马首是瞻。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本官……”杨通判一见那闹事的穿着平津侯府侍卫的衣裳,还不以为然。
一个奴才而已,平日里他也许还要给几分颜面,可如今涂橘那头都有了乱子,他趁乱打杀了个奴才也不算什么事。
就在杨通判洋洋得意的时候,他陡然看清那人的脸。
平津侯!
他神色僵凝的吞了吞口水,用力的闭上了眼睛,又揉了揉。
确定,以及肯定,那人就是平津侯本侯,如假包换……
霎时,他想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杨通判硬着头皮,道“本……本官以民为本,是谁欺辱的百姓?这就是同本官过不去!”
“啪啪啪!”嵇珹的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为对方临场发挥的高风亮节,还赞赏般的鼓了鼓掌。
杨通判好似才认出了嵇珹来,恍然大悟,道“这是……这不是侯爷嘛?”
“通判大人,果然是好眼力!”涂橘见老同桌不答话,迈着小四方步上前,还特意踮着脚尖,避开地上的碎瓷片。
杨通判:“……”
平津侯在这也就罢了,为何涂橘还在这里?
不好,若平津侯夫人在这里,那他让人抓来的女子,又是哪门子的“侯夫人”?
记得他过来那阵儿,楼上已经在享用“侯夫人”了!
思及至此,他又看了眼嵇珹穿的侍卫衣裳。
既然,平津侯本尊在此,那巡视河道的人,又是谁?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想必没有平津侯的意思是绝不可能的!
他感觉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自己拢住,一网打尽且越拢越紧……
不知杨通判是跑得太急,还是被“惊喜”给吓到,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直挺挺的昏死过去。
“来人啊,将人给泼醒了!”嵇珹接下来还有戏要让杨通判亲自看,怎么能任其逃避?
人群中的李元宝,早在见到杨通判的时候,就已经恨得睚眦欲裂,此刻听了命令
,当即拿了茶炉上的热水,一股脑的浇上去……
(343)局已做好
滚烫的开水在那些地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杨通判就被李元宝兜头泼了满身,浑身都冒出白腾腾的雾气。
杨通判被生生地疼醒,扯着嗓子,嚎叫道“啊……啊!”
“请通判大人移驾!”嵇珹语气讥诮,摆了摆手,让人押着杨通判往隔壁的酒楼去。
涂橘预料到楼上还有惊喜,抬腿就要跟上去,却被老同桌拉住。
嵇珹在她耳边,低声道“少儿不宜!”
“就是少儿不宜,才要看的……”涂橘不敢大声,低声嘟囔,弱弱地对天翻了个小白眼,反抗道“橘儿都已经成婚了,是个大人了……”
嵇珹没有错过小橘子的抱怨,尤其她那个幽怨的小眼神。
不过,他仍旧不打算带着她去看那些污秽。
因为他为了让这两个贪官狗咬狗,让人在调包送上的时候,还给点燃了助兴的媚香。
这会儿,那屋里怕是糜烂不堪,他如何能让小橘子看……又怎么敢让她看到?
很快楼上就传来怒吼声,期间还夹杂着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十分嘈杂。
嵇珹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对着李元宝等人吩咐,道“去给他们降降温,都清醒清醒。”
几个小少年正跃跃欲试,但人家侯夫人都没过去,他们也不好没眼色的挤上去。
一听到侯爷的话,他们高兴的跳着,飞快的打来水。
酒楼之上除了几个小二与伙计,都是唱曲陪酒的莺莺燕燕。
处处都透着纸醉金迷的味道,那些恩客们见势头不好,都弃了她们,准备抽身离去。
可嵇珹早在杨通判出酒楼的那一刻,就命人封锁了整个酒楼。
如今,百姓生活贫困,灾民更是多不胜数,这些寻欢作乐的人,还是先解释一下为何寻欢作乐的好。
一共六十多个地方官员与富商,都被五花大绑的押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杨通判与他家的女眷,还有费知州几个人都被推搡而出。
他们衣裳不整,还浑身湿漉漉的,本就破碎的衣袍,都贴在皮肉上,露出大面积的皮肉,白皙的皮肤上除了青紫,还有一些指痕与抓痕。
某些酣畅淋漓的场面,闯入众人的脑海里。
瞬间,清醒过来的费知州,就明白自己中了嵇珹的圈套。
他努力稳住心神,道“侯爷,你是圣人派来的钦差大臣,可我们也是朝廷命官,就算寻欢作乐,也是男人都会做的事!
可侯爷却无缘无故的捉我们上街,让我等颜面尽失,又是何等险恶居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既然几位大人都是爱护百姓的好官,就让百姓来为几位大人效劳吧!”
嵇珹不紧不慢地瞧了一眼旁边的李元宝等人。
百姓被压迫成了习惯,必须先打破这些贪官在众人心里固有的伟岸印象,才能对“仇人”有仇报仇。
费知州只觉得背脊发凉,大喝道“你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嵇珹的背影。
他与手下耳语了几句,就牵着小橘子离开,扶着她上了马车。
局已做好,只看戏便好……
(344)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嵇珹心知自己的确没有资格,当场处理这些贪官污吏,甚至连严刑逼供都不能做。
谁让这里天高皇帝远,土皇帝们扎根深,且一窝又一窝?
可是百姓有,那些沦落在仁慈堂的灾民,也有这个表达心声的资格。
费知州愣了愣,转瞬就想明白了嵇珹打算。
他强压下窘迫与难堪,瞧了一眼从他房里被拉出来的杨家女眷,道“侯爷如此行事,真的不怕伤了杨侄女的一番真心?”
“侯……侯爷,妡儿对您的真……真心天地可鉴……呜呜!”
杨妡被戳中心里软处,脸蓦地一下热气铺天盖地般涌上来,可想到方才她已经成了残花败柳,脸色变了几变,说的话也磕磕绊绊。
到了后面,更是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见此,涂橘嘴角流出一分蔑笑,继而收起来。
这杨家姑娘是要赖上她的男人不走了?
呵,以为,她家夫君是读书人出身,又是吃官饭的就面皮薄?
是以,当加上旁人的推波助澜,她这个侯夫人就要这么稀里糊涂的给平津侯添个柔弱妾室?
虽然,她不是很清楚杨家的事,但眼下她寻思一番,明白只要沾上那绝对就是一笔糊涂烂账,还是她委屈的那种。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杨姑娘的姿色……的确算是上乘。”
杨妡也觉得自己姿色不错。
倏忽,那些彷徨也因此淡了不少,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似在说服旁人,但也更像在说服自己。
只要她够美……够妖娆,残花败柳也不要紧。
没错,她还年轻,一切皆有机会。
“可是……我家夫君比你还美上十倍呢,收了杨姑娘还不如,多照照镜子呢!”
涂橘说完,还用小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过去,就差明说对方大大地欠缺了自知之明。
而且,她还有半句没说:本郡主比杨家女,更是美上千百倍!
杨妡到底还是官宦千金,脸上有些挂不住,喉头也涌起一阵酸涩,连眼睛也跟着发红。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原本,嵇珹听那杨妡要贴上自己,淡漠的眸底闪过一道冷光,可当听到小橘子仿若得意料之中的回答,顷刻间心里的阴霾烟消云散。
连空气中都随着她的话,散发出甜腻的味道。
杨夫人知道杨通判的那些腌臜事,眼见自家要被平津侯清算,她不忍女儿落魄受辱,就要开口,为女儿讨个去处。
然而,她被掣肘住,一张口就被人给塞了一只鞋子,根本说不得什么。
李元宝有了对杨妡的经验,这回都不多给杨夫人多挣扎分毫的机会,直接脱了草鞋塞到对方的嘴里,并将人给制得结结实实。
这些从酒楼被押解出了的人,几乎没有掀起半分风浪。
甚至,嵇珹还将那些不敢来看热闹的百姓通通叫出来,看看李元宝讨公道的气氛。
“哒哒……”
涂橘正打算继续看热闹,就见青风骑着快马来禀告了。
青风单膝跪地,道“侯爷,仁慈堂那头负隅顽抗,咱们小半个时辰都未能进去,还请侯爷示下。”
(345)挟持人质
“本侯随你去瞧瞧。”嵇珹让手下牵来快马,正在犹豫要不要带上小橘子时。
涂橘颠颠的跑过来,还朝着他伸出白嫩的小手,道“夫君,橘儿一个人害怕~”
“有为夫在,不怕。”嵇珹见她撒娇,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当即,他一手拉着她的小手,一手托着她的腋下,将人拉到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驾驾!”嵇珹一马当先,后面的几匹马并排齐驱,一齐快跑。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就赶到了仁慈堂。
青水正在与堂内的人,隔空喊话。
因为灾民被那些仁慈堂的地痞们挟持,是以侯府侍卫不好强攻。
涂橘觉得与地痞们讲道理,本就很难,而且这些人都是见过血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哪能是被人一张嘴说服的那类?
青水一见主子过来了,说的更是起儿,高声质问道“你们用灾民做人质,如何对得起仁慈堂这三个字?”
“河神发怒,浮尸遍野,老子的人都没吃的了,哪里有空管那些贱骨头?”
地痞们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将自私自利说得义正言辞。
嵇珹的眸底冷光闪烁,摆了摆手,没让青水在再说什么,又对着严阵以待的侍卫们,做了个手势。
侍卫们本来就警醒着,一见主子来了,就将注意力分给了主子一半。
迅速,服从命令。
随着,嵇珹的手势挥下,破空之音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宛若雨下。
那些地痞们哪里能想到官老爷居然不要名声,冷血到一言不合连人质都杀?
直到亲眼看见身旁的众人一个挨着一个倒下,才真的知道害怕。
纷纷松开人质,凌乱的往后跑。
而那些所谓的人质,也都跟着地痞们一起跑,丝毫没有往侯府侍卫这头靠拢的意思。
涂橘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拧着眉心,道“那些人质都是地痞乔装的?”
“也许曾经是灾民之一,可慢慢就变了心性,也就加入了地痞,随着一起欺辱灾民。”
嵇珹早就发现这些人质不同于独轮车上的灾民死尸,那般骨瘦如柴,只有一身的皮包骨。
哪怕这些人质比不得地痞健壮,身形也还算消瘦,但却明显比真正的灾民身上有些肉,而且眼底少了一份纯朴,也多了些欲望的味道。
话落,嵇珹又对着护卫们打了个手势。
青风与侍卫们手中的弓箭不停,但阵型却分散开来。
稳稳地靠近仁慈堂。
嵇珹见对方的士气,被消耗的差不多了,才冷声命令道“进,杀敌!”
侍卫们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了进去,与里面的人战到一起。
刀光剑影,一阵闪烁。
地痞们都是正值壮年的壮汉,哪怕武功粗浅,但体力都不弱,甚至比那些军营里新招的兵蛋子们,在作战的协调上,都要好上许多。
然而,地痞们对上嵇珹手上真正经过战火洗礼的队伍,也就落了下乘。
嵇珹为了贴身保护小橘子,也不下马。
他骑在马背上拉弓射箭,专门将那些溃逃出来的地痞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