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螳螂?蜘蛛?
刘协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停顿片刻,把身体稍微前倾,口气微微凛冽的道:“朕想与你们君臣共和,万世一系,你们容不下朕,那朕就让你们付出代价。”
“为何不杀了张辽。”王越问道。
“张辽才是关键,谁让他穿着袁军军服呢?”刘协双眉一挑,面上突然露出傲气道:“既然设了这个圈套,总得有人让他们乱啊。”
淳于琼见刘协没跟上,于调转马头寻来,一见刘协,脱口道:“陛下,咱们得加快速度了。这粮草辎重本就走不快,一旦曹军反应过来,以骑兵的速度,只需半日功夫就追上了。”
“乌巢离白马不过七十里地,只需一日就可到了。我们不着急,他们的混乱不会这么快结束的。”
“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刘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怔怔的望着前方出了回神,淡淡道:“张绣,这次的变数还是张绣。”
“淳于将军,你看,张绣与曹操又杀子之仇,就算曹操作为一方诸侯原谅了他,但是作为父亲能原谅他吗?这种事迟早秋后算账。”
“再从张绣投降曹操之事来说起。他本来是打算投袁的,淳于将军,这事你应该清楚。”
淳于琼严肃的点点头道:“是的,当初袁公派许攸前去当说客,结果许攸还没到,就被赶走了。”
“这是为何?袁绍不比曹操实力雄厚吗?”王越有些糊涂,脱口问道。
“因为贾诩,贾诩这个家伙。”刘协唇边浮起一丝轻笑。
“贾诩为何要投曹?”
刘协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伸出三只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道:“有三个原因,第一,曹操毕竟是手握天子的人,是正义之师。”
说到这里,一旁听的人都面露戚戚。
刘协清眉一扬,笑道:“无妨,本就是嘛,朕与你们之间没什么忌讳的。”
“第二,袁绍实力强盛,张绣若是去投,那只会是锦上添花,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这张绣去袁营不会得到重用。”
“第三,曹操广布招贤令,一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因私人恩怨而毁了苦心经营的好名声。”
王越足足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所以当初我替陛下前去游说张绣的时候,他已经和和曹操暗中勾结了,所以张绣才会如此及时解了许都之危。这就是所谓的始有大疑,方有大信?”
“不错,贾诩朕是好手段,诱之以虚利,带着张绣一步步走下去,当后者发现深陷泥潭时,已别无选择。难怪人家说郭嘉是螳螂,贾诩是蜘蛛。而张绣面临的可是螳螂和蜘蛛。”
.......
张辽握着手中的密诏,一时感同身受,怒道:“他是谁?贾诩?郭嘉?”
突然,张绣冷笑一声,长枪抡起,对着张辽劈头盖脸砸去....张辽直接弃马闪身躲避,可胯下战马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砰砰,几下之后,满地白浆红汤。
张辽脸上带着喷溅的血水,咬牙道:“张绣?”
“借你人头一用!”张绣咧嘴一笑,挥舞手中的长枪,“杀!”
“杀!”身后的西凉军应声而和。
.....
三千西凉铁骑在张绣的带领下,歇斯底里的叫着,冲向张辽。
千钧一发之际,张辽身后却是万箭齐发.....
嗖嗖嗖,箭头遮天蔽日,仿佛暴雨之前的闪电,天地间满是寒光。
箭雨之下,嘶吼着的曹军如潮水般从东往西袭来。
张绣北地枪王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枪出如龙,将周身箭雨格挡在外,与几名裨将一起撤往巷道躲避。
但不是多有人都有这么好的枪法,那密密麻麻的箭雨,无情的收割着人命。有张绣军的,也有张辽军的。当场死去的还好,那尚未死透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喊叫,可尚未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在一阵奔逃的战马中,立马被踩成肉泥。
地上慢慢布满了一层尸体。
当徐晃军来到阵前时,瞟了眼满地的尸体,眉头微蹙,“让骑兵准备,杀了张绣!”
暗影里的张辽难以置信的看着昔日的同袍,在看看地上的那些身着袁军军服的曹军,那些都是吕布麾下,一路追随自己的兄弟。
张辽单人持戟缓缓走出,拦在徐晃军前,“莫追了!我们中计了,这是一座空营。”
徐晃抬头,看着硝烟中,一个人影突现,对着左右继续下着军令,道:“追杀张绣。”
“喏!”众将轰然答应。
虽然知道来人是张辽,但是徐晃麾下的那些交兵悍将的眼中,还是有些轻视。一夹马腹,呼啸而去。
待队伍走远,徐晃这才仔细看了下眼前人,笑了笑,“文远?我还以为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辽目光轻闪,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必是想将自己与张绣一起射于乱箭之下的,不由苦笑了一下,“咱们的人,死了多少?”
“文远,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徐晃看了下张辽的脸色,淡淡的说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百十人的伤亡,算不得什么!”
“我是不是该庆幸上次在白马城外断后的是我?不然,今日就是你与张绣追杀我了。”
“文远这是何意?”
“上一战,我并州军和陷阵营几乎消耗殆尽,还剩下这百余名老兄弟,今日也全部战死了。你是不是很惊讶我还活着?”张辽逼视着徐晃道。
“把战死的儿郎们的尸体都收敛好,现在天气热,不能把他们囫囵送回去,都火化了吧!”徐晃偷眼看了看张辽,然后将目光顺势挪到军阵中的步卒身上,并不打算理会张辽,“他们为曹公卖命,曹公不能让他们家中,还有后顾之忧。”
徐晃将尾音故意拖得老长。
张辽斜眼,冷冷的看了徐晃一样,后者顿时心中一寒。
“曹公爱兵如子,我以为,当传阅三军,彰显曹公仁慈,三军上下,必更为效死!”
“喏!”待步卒去收敛尸体后。
徐晃笑着叹息一声,“你别太往心里去,咱们做武将的,要么马革裹尸,要么隐忍蛰伏。此战,全盘都出自郭军师的手笔,军师都是以小博大。”说着,微微皱眉,“如此战役,端的是好大一盘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主公嫡系军的主意,后来才发现,是人家力排众议,说服了那些老将。”
说着,长叹,“还真是,天纵奇才啊!”
“郭嘉?”张辽面上有些轻视,“郭嘉再怎么英明,也比不过主公身经百战,打仗这事,想得再好,打起来都变样。我是不是也在计划之内?”
就这是,二人前面火光大起,街巷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八十八章 张绣来投
二人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只见一斥候焦急的过来,“将军,咱们得撤了。”
“怎么?”徐晃皱眉问道。
“张君候....张绣已将全营点起了火,这营中根本无粮草,全是浇了灯油的木料和杂草,见火就着,已呈往西蔓延之势。张绣已算好风向,接着火势往东而去了。”斥候喘着粗气。
这也算在预料之中,徐晃的本来轻松的脸上,郑重起来。而张辽却如释重负。
这一仗下来,白马军根本就没冒头,却能在帷幄之中将曹军给运作了一番,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
张绣先后遇到了两次追兵,索性每次都先发制人,击溃了对手,然后不断的点火,防止敌人追击。在黑暗中误打误撞了许久,最终带着队伍穿过散乱的阵型,趁着火势,消失在东边黑暗的沼泽里。有了之前在沼泽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这一次,倒显得轻车熟路了。
眼瞅着嘶喊声越来越远,曹军没有追来。
“我们去白马!”张绣一边抓紧缰绳一边说。
此言一出,张绣激愤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就像是将心中所藏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一下子轻松了,随即那股虎将的气势便强烈的散发了出来。
“斥候,去探这附近有没有山坳或大片树林可以藏住大军?”
“喏!”斥候应声离去。
张绣命令队伍稍做休息,将坐骑散开,让它们自由吃草。
既号北地枪王,那枪自是不离身的,张绣将枪往河边一插,半截入土,用作拴马桩正好。
然后就着河水清理身上的血迹,那不是他的,是战场上不知是袁军还是曹军的。张绣用清水扑了扑脸,抖抖手,这才一屁股坐下,准备在那比人还高的杂草里眯一会眼。
随着身体的后仰,视线也呈抛物线往上扬去。昏暗的月色下,目光所及,张绣白毛汗都出来了,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发抖,“那....是....什么东西?”
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
黑暗中一个半截人影,漂浮在草巅上,悄无声息的往这边游来。
在没有强光源的情况下,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十分困难。
张绣按剑在手,大喝道:“你是人是鬼?”
别看人前平时五大三粗糙老爷们,私下难道怕鬼?
只见那“东西”闻得声音却加快了速度,急冲过来,这可吓坏了张绣,下意识的拔剑出鞘,纵身上去一阵劈砍,只听得一阵金属相交之声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是我!”
“张文远?”张绣顺势收剑。
“你这是来追击我的?”张绣将目光投向张辽身后。
张辽吐了口唾沫,道:“我来与你一起去白马的。”
“你不怕我砍你头?”
“对于陛下来说,活的张辽总比死的张辽强。”张辽苦笑道。
“你怎知我要去白马?”
“你还能去哪?宛城是回不去了。将才你说借我头用,我就知道你是要去白马了。”
“张文远,你这心思还是挺细腻的。”
“心不细,身就死。”
“就你一个?”
“是的,都死了。”张辽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怎的?你还想徐公明(徐晃字)会跟来?”
张绣瞅了瞅天色,点点头道:“他就这么放你走了?”
张辽有些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道:“我铁了心要走,他可拦不住我!”
张绣当即失笑,张辽是谁?谁敢拦他。
“你怎的这副模样,吓我一跳。”
张辽没好气笑道:“怎么?怕鬼?”
张绣脸色本就不是很好,听张辽这么一打趣,嘴巴也哆嗦了一下。
不会吧,真的怕鬼?张辽一摆手,示意张绣别说话,然后又指了指马蹄和自己刚吐出来的一小块木头:“人衔枚,马裹足。再加上这能没马身的杂草。看到了吧!”
张绣点点头,突然好像也发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指了指张辽背后,强作镇定道:“那哪又是谁?”
张辽循着那方向看去,正赶上那身影已低头,那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变得十分巨大,几乎比肩膀还要宽。更可怕的是,那怪物不止一只,大约三十只组成了一长队,成长蛇状,蜿蜒游来。
“这.....”张辽也无法解释了。
几乎同时那巨大脑袋怪物,手里拿着一支长长武器,似勾魂番。
那种恐惧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张绣就觉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往张辽身后靠了靠,不控制的喊了一声:“有鬼!”
“是人是鬼,待我一探便知。”张辽提戟上马,整戈待战。
“点火!”张辽顾不得许多,一声令下。
无数只火把,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沼泽。这时,总算是看清了怪物的真面目,他就像.....就像一个人把一个大瓦罐套在头上.....恰当的露出两只眼睛。
张绣的极度恐惧马上变成了极度愤怒,原来那果然是一个人,头上套个大瓦罐,骑马持枪....
场面一时极度尴尬,二人根本分不出这一队人是敌是友,同时也是被这家伙吓懵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张绣骂了句:“我去你大爷的!”
说完将手中长剑飞了出去。
对面那人一看遭到袭击,身手也是相当敏捷,闪的极快,待身形稳定,一抬左手。身后那堆怪物小兵就有序列队,并不上前。
而此人直接就往张绣这边纵马持枪而来,边跑还嘴里呜呜咽咽,根本听不清楚。
张绣手中无剑,只得转身往插枪的地方跑去。
张辽也不客气,举枪相迎。二人身形相交,金属碰擦出一窜火花,几个回合下来,分不出胜负。
这时张绣拔枪回马,加入战斗。
根据那人呜咽的节奏,脑补了一出口吐芬芳,不由怒火中烧,你吓人就算了,还骂人,趁着张辽与其绞枪力博之际,牵着举枪横扫,那人脑袋一偏,张绣枪锋刚好扫在瓦罐边缘,哗啦一声稀碎,只剩个套圈套在脖子上。
“师兄!住手!”
张绣终于听清那人在说什么了。旋即收枪,从身边侍卫手中接过火把,往来人面前一举,“子龙?”
那人“嗯”了一声,原来那家伙是赵云。
张绣顿时松了口气,一枪拍在其胳膊上,“你他娘的搞成这鬼样干嘛?你明知道我怕....唉,谁让你来的?”
“我刚一直叫你,越叫你还越生气。”赵云接过火把,在自己面前一晃。故意扮个鬼脸,借着火把幽幽的绿光,映的脸忽明忽暗,格外诡异。
三人各自收手,找了片草地休息。
第八十九章 趁火打劫
原来赵云护送刘协从地道逃走后。按照刘协的计划,回乌巢寻找张绣,并将其带回。
可才转身就发现乌巢已大火冲天,于是只得循着马蹄印一路寻来。幸运的是在这里遇上了。
“你戴这个鬼东西干嘛用?”张绣不解道。
“哦,这个啊,是陛下说我们将会面临火场,让我等戴这个护面,里面还放了湿毛巾,以避开烟雾熏呛。”赵云解释道,“这个还真的挺管用的,刚才经过乌巢的时候,确实没被烟雾呛道。”
“只是突然之间哪来这么多陶罐?”张绣提出疑问。
“这个啊,陛下早有准备了,在白马的时候就给大家准备上了。”
“你是说陛下还未出发前就知道乌巢会有大火?而且也知道我会....还派你前来接应我?”张绣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感情就自己一个人蒙在鼓里了。
赵云微笑着说道:“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袁、曹二人在粮草上又不是第一次过招了。不过文远将军应该是意外收获吧!”
张绣的处境,怕是无人不知了,除了张绣自己。
张辽与其对视一眼,说不上奇怪,二人绝非庸才,听赵云这么一说,立刻豁然开朗。也许这一切都在这天子的掌握之中似的。不然,为何准备的如此充分。
那投降的许攸所提供的乌巢军情.....
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该担心的问题了。
官渡军帐之中,硕大的地图面前,袁绍和手下诸将死死的盯着地图上的标注点。
乌巢,延津,白马....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手笔!”袁绍捻了捻手中淳于琼的密信,冷笑道。
“这天子要咱们五成粮,典型的趁火打劫啊?”
“此时正值秋收之际,曹军粮草又可以收割一波了,咱们还得继续耗下去。”
见众将面有忧色,郭图开口说道,“主公,淳于将军绕行白马不是没有原因的。”说着,用手一指地图,继续开口道,“这曹军夜袭乌巢,已成定局,与其全部被烧毁,不如存在天子手中,这也是一招好棋,试问曹操敢去白马公然抢粮吗?直接转移到白马,总比烧了好,无非是将补给线拉长了点而已。”
袁绍再次看了看淳于琼信中的内容,开口道:“攻白马之前,咱们就设想过直接从黎阳走水路运粮,现在想想怕是只能如此了。”
众将恍然大悟,郭图笑道:“主公深谋远虑。”
“少拍我马屁,这是皇上为咱们想的,敢情人家从一开始,就想到这些,设计好了一个个圈套,把咱们耍的团团转。”虽然被趁火打劫,但总比全部被烧了来的强,加上淳于琼信中一再保证,以死保粮草无虞。袁绍心中一时有些发酸。
乌巢一战,曹军并没有追来。
所以,刘协平安的回到了城东村,然后携了刘备等人一起屯驻白马城。
而在稍作休整,赵云便携了张绣和张辽归来。并从三人口中得知了曹营的消息,张绣三千西凉兵折损过半,而张辽则是全军覆没。
刘协即刻分派任务,让刘备再次领徐州牧,挂印封金,和张飞、张辽领一万军提前去徐州广陵先见陈登,再见孙策。毕竟,刘备在徐州是有基础的,当初白门楼吕布殒命时,刘备为防曹操忌惮,将部曲和家属全部留在徐州,只是兄妹四人随曹操前去许都面君。除了这些,还有徐州土著糜家和那个脑残粉陈登。
当然,也免不了让信使持书信飞速往徐州,各个州郡通报刘备认领徐州牧一职,省得有人借机闹事。
然后关羽、廖化、赵云、王越、张绣、当然还有周中涛等人就在军营中整备。准备出发徐州,从白马入徐州,必得路过琅琊。原琅琊相臧霸在青州与袁谭焦灼着,将琅琊交由昌豨守备,这就体现了张辽的重要性了。
最开始横亘在白马往徐州下邳去的路障几乎清理干净了,比如臧霸和张绣,现下还剩一个下邳的孙策,按时间来推测,曹操留给孙策的时间不多了。
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明眼人都明白刘协最初清理臧霸和张绣的目的了,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天子的长远目光。
袁、曹现下在官渡对峙成焦灼状,谁先撤军就会一败涂地,所以根本无暇顾及刘协的动向。
而接下来....接下来就是安安静静的整顿军备,然后再大大方方的穿过兖豫两州,前往徐州。
一念至此,刘协喜不自胜。为了这一步,真的是步步惊心啊。
白马城中,百姓见天子打了胜仗,而且还带回了粮食,加上正值秋收之际,还多了许多军士,当地士族自发的送来肉、粮慰问。
肉自然是猪肉,有野猪肉和家猪和鸡鸭鱼等,牛是禁止食用的。
东汉时期禁止私人饮酒,因为粮食匮乏,私自酿酒属犯法。最典型的就是吕布属下侯成私自宴饮引发的白门楼惨案。
刘协心中欢喜,立刻命人将肉煮成汤水,配上野菜,将粟米和各种麦豆混合在一起,做成麦饭与百姓分而食之。
说到这麦饭,与当时的饮食结构也有关系。三国时期,北方诸侯以谷粟、麦豆为主。南方才以谷、米为主。
麦饭是为贱物,多为平民百姓食用。天子百官与民同食麦饭,那自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美谈。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知道当今天子退退去皇帝的光环之后,私下竟是如此的随和的模样。只有这样的帝王,与民食同桌,寝同席,才能做到从心里关爱民生,真正的仁义之君。
刘协虽然生为帝王,而且作为一个有上帝视角的帝王,自是明白民心的重要性,总得在政治上做点秀。
政治秀结束后,在一群百姓的称颂声中,刘协回到太守府,没多久之后,他身边那一主力武将也都纷纷到场。
府邸正堂上,刘协正襟危坐于正上首的几案之后,一众人进来后各自按身份列序而坐。每人案几上摆着林林总总的肉羹、瓜果和酒水之类的。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刘协并未另外给这些人另行加封官职。所以,所以像赵云这些人甚至都是白身。但大家都清楚自己的位置,若说与天子的私人关系,非刘备莫属,但刘备已往徐州,那在场的自然是非关羽莫属了。
众人很自觉的将左右首位留了出来,王越作为帝师,自然而来的落坐在了右侧,众人都陆续谦让落座,赵云很自觉的坐在末位。
第九十一章 人各有志
然而,就在这边几人在府中说着话的时候,府门外却突然卷起一片烟尘,然后是一声马的嘶鸣,赫然是有轻骑径直来到府外。
不一会赵芸领着淳于琼进来了。
有些人只要一出场,总会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而淳于琼就是这种人。年近四旬,容貌伟岸,声若洪钟,是当世虎将无疑。
“末将来迟,自请罚一杯。”淳于琼刚一进府,就一脸肃色道。
淳于琼径直往那空置的末位处坐去,扫了眼桌案上的麦饭笑道:“陛下,总算是不用挨饿了!”
这一语之意,实在太过明显了。
刘协本想笑言一句,邀其入席。但一席之中,淳于琼抬头,一股凛冽的气势油然而出。
这就不是来闲聊的,众人也自是察言观色之人。
“陛下,末将还有军务,就先告退了。”关羽起身道。
“陛下,臣告退。”
“.....”
王越正待起身。
“师傅,你先留下,与淳于将军说说话。”刘协一脸不以为然。
渐渐的大堂内就只剩下刘协、王越和淳于琼了。
“陛下,我想请陛下兑现袁本初那里的诺言。”淳于琼正色道。
听到这么一句随口而来的话,刘协稍微有些走神。
“不瞒陛下,我是来为河北军讨要粮草的,那日我以性命为本初担保的粮草,请陛下兑现。”淳于琼豪不拐弯抹角。
“嗯....该当如此,就算将军不来,朕也有此意。”刘协如同能读出淳于琼的心思般,挑眉笑了笑,“只是....就这几日就开拔徐州了,这粮草还得袁军自己来人呐,朕想着如果袁公自己不来人,朕便将粮置于白马。”
“这个.....末将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负责这次运粮。”淳于琼赶紧伸手制止对方。
淳于琼这一出,刘协倒是没想到。当初可是想着让袁绍损将折粮的,可如今....这是要奔向袁绍妈妈的怀抱吗?
“不如这样,朕让人代你送粮如何?将军随大军去徐州。”刘协毫不掩饰的将自己那点小心思暴露了出来。
淳于琼赶紧拱手道:“末将有愧陛下厚望。”
刘协也不多说,敲了敲桌面道,“将军明明知道袁绍并非英主,为何不如随我一块去!”
“此言差矣,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家主公虽然昏昧,可对我有知遇之恩啊,更何况,我已经与他相依为命有十余年之久了,我实在是不忍心弃他而去啊。”淳于琼一副昂然之姿。
“朕之前言许攸、张郃、高览会叛变,现下许攸已叛,证明朕所言非虚,将军为何还要前去,白白丢掉性命呢?”刘协不禁打量起淳于琼的神色。
果然后者神色微微一动,却是不由失笑,“大丈夫为天下人所重,无外乎忠、孝二字,孝且不提,忠是必须的。”
自汉以来,讲究二元君主观,所谓的忠并不是全指对国家和天子的忠,很多时候其实是只对自己的举主或者郡守的忠。
这与荀彧何其相似,身在曹营的时候,心在汉,而身在汉的时候呢,又心系曹营,这难道就是这种矛盾体的魅力所在?
刘协不解的问道:“将军已西园八校尉为己责,为何现在却.....”
“不瞒陛下,”淳于琼坦诚道:“若如今袁本初平平安安,那老臣随陛下去尽忠那是必然的,可如今他命悬一线,我弃他而去,无论是从道义上讲还是感情上讲,老臣都做不到。”
刘协顿时无语至极,这都是什么鬼怪逻辑啊,忠就是哪方要时就上赶着去?之前,自己比袁绍惨,所以淳于琼偏向自己。现在袁绍比自己惨,淳于琼就去陪袁绍赴死?
“将军的想法是对的,但这个行为荒谬至极。就算将军不怕死,难道能忍受那刈刑(割掉鼻子)之辱?”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各有志!”淳于琼含笑道。
既然双方都如此坦诚,那自然也就放开最后一道闸门了:“既然如此,朕不好坏了将军大义,这城中之粮将军看着取。”
刘协忙起身相送到门外,目送淳于琼离去。他停住脚步,默默的凝视着黑夜中一片寂静的太守府,良久之后,才慢慢转身。
“师傅,你刚才干嘛不说句话?”刘协走了过来,垂目看着颓坐在席的王越道。
“说什么?挽留他?”王越一嗤道,“那个人啊,从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今天居然跟陛下说了这么多话。”
“一个人若是心志坚定,他不应该不会一反常态说这么多话。朕记得,你之前说过,淳于琼说欠你的还未还......要不,你去送送他?”刘协眼珠微转。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慢慢褪去了炙热感,入目俱是一片秋黄,然而,淳于琼还是依约取了五成粮,一路往黄河渡口去了。
一日后的下午,刘协照例喊来赵芸,吩咐下去弄来很多木材,又请来城里全部的木匠。
刘协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制节后的物品,交给赵芸,让其吩咐下去,让木匠们照这个做出加大号的出来。
赵芸凝眸细看下,才发现这是一个做工很精巧的战车模型。
“陛下,这个是你做的?”赵芸有些不可思议道。
这个时代,工匠乃贱籍,他贵为天子,却有此手艺,他第一反应就是刘协在说反话或是在逗弄自己。但观其神情,又不像。
看赵芸愣在那里,刘协笑道:“这当然是朕自己做的,这东西除了朕还有谁做的出来吗?”
赵芸不可思议的把玩着手中的模型,心中不由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崇拜。人真的可以如此完美吗?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若对方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真想好好和他一起探讨探讨成长史。
刘协无奈的摇摇头,接着道:“这东西是这两天得闲才做出来的,你看朕衣不解带,都瘦了不是?你若是喜欢,待朕找工匠做出大的来了,这个模型送给你。”
“这可是纯手工艺术品哦!”刘协笑道补充道,手中继续拿一把小刀再木头上刻刻画画。
很快赵芸收回神识,躬身领命而去。
其实,做这模型,看似简单,实则设计起来极其复杂,刘协真的是费了好大的心力。虽然脑子里有现成的图纸和资料,但这社稷道很多算数问题,非理工科人才不可行此事。
确切来讲,刘协确实是个理工男,若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了历史文扑街写手,怕是此刻已经在新时代的红旗下,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工厂内.....打螺丝了。
第九十章 名将荟萃
随着群雄落坐,还有三人未到,关羽、张绣、淳于琼。位席还剩一个首位和一个中位和一个末位。
不过很快,随着众人纷纷避席问候,两人出现在门口,厅堂一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关羽和张绣。
后者拱手迈步而入,笑着和众人打着招呼。但是好像除了赵云,比较热心外,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其身后,在正堂中略坐停留,扫视一眼众人,径直走向了首位.....
这家伙....
毕竟,此时张绣在朝廷挂的职是将军,候位是宣威候,而关羽只是别部司马。
关羽一见此状,直接站立门口凤目微垂,一副昂首之姿,斜眼瞧着张绣,并不迈步。
所有人面色不禁变的古怪了起来,刘协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张绣淡定自若之余,只对刘协保持尊崇的姿态。
王越心里还似有些郁闷的,想当初在宛城,这家伙阳奉阴违,不合作就算了,还狠狠的摆了自己一道。
这些姑且不论,就论如今这军功,这厮哪来的勇气与关羽争功,真是没眼力见,难怪被曹操嫌弃。
王越总是第一个发言,也总是旗帜鲜明,这仿佛成了他的人生信仰。
“张将军,可是有何功绩在身?”
张绣咬牙轻笑,并不吭声。
众人都默契的闭口,等着王越开闸,然后他们的言论才能流泻而出。毕竟,王越是帝师,是天子的长辈。
“此位非君候之位。”王越直接了当。
“王将军此言差矣,本候坐不坐得下这个位置,怕不需要给王将军交待吧。”
张绣故意将“本候”二字尾音加重,以示自己的地位。
刘协扫了眼正堂中表情各异的属下,并不理会二人的唇舌之战,然后正色道:“诸位先喝着!”
众人看了看眼前的饮食,再想想杵在门口的关羽,都不敢动筷。若不是看天子面子,以关羽的傲气,恐怕得扭头就走。
刘协扔下酒樽,走了出去。
见刘协过来,关羽忙躬身一礼。刘协一手托住,微微笑道:“二哥,朕其实早有准备。”
正此时,不远处一名侍婢托着一碗麦饭走来,径直麦饭奉到了中位的几案上,然后微微屈膝行礼退了出去,众人都不明所以。
可是,等到刘协拉最后将一碗麦饭端道案板之上时,所有人的面色的变得古怪了起来。
刘协亲自走到关羽面前,正色道:“二哥,请!朕聊表心意。”
关羽赶紧躬身一揖,看着这碗麦饭,大致明白了刘协的一番心意,一时有些感动,“陛下,言重了!”
这麦饭也是有一典故的,昔光武帝刘秀,走投无路之时,得冯异一碗麦饭救命。后冯异的地位可想而知,二十八云将。陛下这是以冯异类比关羽。
刘协一把拉住关羽的手,将其奉上座位。
以关羽的地位和私情,注定他天然是刘协的期盼,这点毋庸置疑,莫说现在刘协偏袒关羽,就算关羽要天子之位,刘协都会给。
当然了,众人心知肚明,关羽不可能有这想法。
这....其实是刘协拿刘秀的一个典故来暗喻关羽的地位。
想当年,光武帝刘秀被更始帝忌惮,派到河北送死,身边就几十个人,前有河北的土豪劣绅,后有更始帝的追兵。
刘秀一路逃亡,当逃到饶阳城北是,正值天气严寒,众人真是又冻又饿,又恰逢大雪,这时候,后来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冯异,从地里刨出几把麦豆,至于这麦豆怎么来的,后世有人分析可能是田鼠洞里刨的。
给刘协做了碗麦豆粥,让其度过了冻死饿死的鬼门关,再后来就是刘秀这个大魔导师开挂的人生了,两年荡平河北,三年一统天下。
冯异的地位可想而知。后来刘秀经常提起冯异的功劳,“将军之于国家。义则君臣,恩犹父子。”
刘协以此典故,自喻光武,表中兴之治的决心。以关羽喻冯异,表其地位。
只要刘协成功复汉,再佐以“天命在刘”的言论,绝对是可以达到“君臣共和,万世一系”的。
当然,这都只是猜想。
只要这个猜想实现,就不会有蜀汉那群理想主义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壮烈了。
这一刻,刘协才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什么?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这时,王越捏着酒樽站起来,一抹唇角,笑道:“陛下这碗麦饭赐的好,云台十二将,关司马当的起。”
“王将军说的是!”
堂上的众人笑的一脸灿烂....
这事就算翻篇了。
刘协微笑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下暗付道:“去徐州了该封赏的封赏,该赐爵的赐爵!”
“诸位,朕邀诸位前来,是一商前往徐州一事。师行数千里,深入群寇之境,莫说前途未知,征程辛苦,就算是顺利抵达,那曹操两屠徐州,至使人口凋敝,到了也是得劳心劳力。诸位可愿与朕同行,重复朝纲?”刘协收敛笑容,一脸正色道:“朕希望有生之年,能建立起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平,公正,法治,的理想之国。望诸位辅佐朕。”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武人们,纷纷附和:“臣,愿往!”
刘协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个个都挺起胸膛,眼神期盼。刘协目光转了一圈,笑道:“能得大家相助,朕何愁天下何愁不能速安,大家共饮此杯。”
一杯酒下肚,张绣呵呵一笑,对着众人道:“诸位,是我唐突了。我虽与诸位相比,无啥功绩可言。但我有杀曹贼的经验。”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武人们都纷纷笑了起来。确实,论与曹操作战的经验,无人能出其右。
见张绣如此坦荡,也就释然了。
“陛下,末将斗胆,可否赏我一碗麦饭?”张绣躬身一揖道。
这是个大问题,搞不好就会再次得罪关羽。刚才是自己急中生智,又刚好有这麦饭。这张绣,是要闹哪出?
刘协捏着酒杯也笑了笑,扭头看向关羽,而巧合的是,对方刚好也斜眼看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当然可以。”
“末将也斗胆请陛下赏赐麦饭一碗。”
“末将也要!”
“末将同求!”
看着堂中众人热烈的目光,刘协朗声开口道:“准了!”
刘协率先端起了麦饭狠狠的扒拉了一口,肃色道:“诸位,一饭一粒都当思来之不易,积谷防饥这个道理大家应该都懂。这麦饭虽难以下咽,但饱腹感十足,我们接下来还有一段艰难的日子要度过。”
可算是明白周公为何要一饭三吐哺了,因为实在是咬不烂,怕噎嗓子眼。
第九十二章 再见白马
当这战车做出来的时候,刘协自己都惊呆了,原来自己还有这鲁班之才。虽然之前制出过玻璃杯和躺椅,但那些都是每个穿越狗必备的基础技能啊,没什么值得炫耀的。这战车精巧无比,甚至可以转动车内手柄,以齿轮之力带动整个轮子转动,这可让运粮省不少力。不如取名“木牛流马”。
想到这,刘协顿时两眼放光......
这木牛流马让别的工匠拆开来,原样照着坐,也是能很快做出来的,东西有了样品,再一葫芦画瓢,是何人一个木匠都可以去做的简单的事。
难得是首个将这东西制造出来的人。
当然知识产权这种东西,刘协还是有的,毕竟此地并非自己久居发展之地,一旦落入袁绍或者曹操手中,那都是给自己潜在的敌人造船搭炮。
这个问题好解决,当代打螺丝工厂的流水线操作,一人负责一个零件制作,再由单独的人统一组合。
很快,第一批木牛流马就做出成品了。
这东西类似于现在的带有可拆卸货箱的人力板车,只不过在这基础上加上了轴承和齿轮的原理,会省力很多,人力省出来,自然会减少消耗。
刘协命人一试,确实在运粮上比之前可以省力很多。其载重量为“一岁粮”,大约四百斤以上,每日行程为“特行者数十里,群行三十里”。
如此一来,只需一人牵引,便可载粮四百斤。这样解放了大量壮劳力。
很快,便等来刘备的来信。
刘协忙打开一卡,信中所言,皆是好消息。第一,臧霸入青后,琅琊昌豨已在张辽的劝说下投诚;第二,孙策遇刺。
果不出所料,孙策的死是必然的,还是死于那场猎场刺杀。
琅琊紧邻豫州,再往南下,便是下邳,徐州刺史部了,基本控制下邳久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徐州。
而之前可是孙策占领,下邳紧邻广陵,广陵自不必说,陈登这个刘备的脑残粉定会好生安置刘备。但是孙策这事确实不好解决,中间没了袁术的阻隔,孙策又入了下邳,几乎可以将下邳划入孙策麾下了。
现下孙策一死,江东自乱,如何还能控制得住徐州这块江北之地,孙权现下正和江东士族玩制衡呢。正是入住徐州时。
哒哒哒,马蹄落在白马城主街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协胯下一匹纯白色的马,没有任何杂毛,温驯的战马,缓缓走出城门。他身后,是无数追随他的士兵,浩浩荡荡,排成长龙。
而在他身前,他出城的那一刻,又有无数骑兵兵丁在前面开路。
宫城外,那些百姓、原来的宫人和杂役,早已背负着各种行礼候在路旁,见到刘协的仪仗先是一愣,随后马上背过身面对天子所行之方向躬身行礼,待军队行过再紧随其后。须得知,汉时,不兴行跪拜之礼,除非求饶的时候。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普通百姓是没有资格,没有全力见到贵人的,更何况的是当今天子了,他们能做的就是躬身于路边。
之所以出现这种百姓争相随行的景象,得益于那场集体麦饭秀......
当时意气风发,心中豪气万千的刘协,看着眼前呜呜泱泱的人群,一时中二之魂燃了起来,高举麦饭,大呼:“今天下倾危,曹兵将至,孤城不可久守,朕欲寻一落脚之地,重塑纲常,复兴汉室,愿随者同行,不愿者留下。朕在,则天下归一;朕在:当守土开疆,扫平四夷;朕亡,亦化身龙魂,佑我大汉永世不衰。”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声,“我等虽死,亦愿追随陛下。”
随即,人潮如山呼海啸般,一时跪地高呼,“我等虽死,亦愿追随陛下。”
不管是身前的还是身后的,皆统一戴兜鍪,被绛衣,腿绑行藤,身体情况的精神面貌都还不错,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他们已初具军士形态,不再是乌合之众了。
只是兜鍪和甲胄这种硬性物资还不够齐备,只能让一部分先锋先着甲。
再来说说那白马,刘协本来一匹枣红色的西域来的汗血宝马,但上次见了赵云后,心神向往。此地名叫白马,弄匹白马不难。虽然在战场上,骑白马的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焦点,平时作为仪仗来骑还是不错的。
刘协回头看看这雄伟的白马城关,又看看眼前宽阔的官道。心中豪气万千,意气风发。
“呼!”刘协呼出一口气,让澎湃的新潮冷静下来。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见证的,是举世无双的强汉。
激荡的鼓点声中,远处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传来,赤红色的汉帜下,十骑铁甲骑士如蛟龙一样,在战马的带起的硝烟中,疾驰而来。
“吁!”骑兵之中最前的胡须浓密的骑士拉动缰绳,战马前蹄腾空不住踢腾,而马上的骑士却稳如泰山。
一见此人,刘协笑了。
“臣,淳于琼!”叩见陛下。
马蹄轰然停止,马上的骑士齐齐下马,整齐的在刘协面前叩拜。
刘协一时喜不自禁,自豪的笑道,凭一己人格魅力折服这等老将,值得自豪。
淳于琼还是回来了,这老家伙,将兵马和粮草都留给袁绍了,孤身回来了。
刘协欣喜之余,跳下马来,亲自将淳于琼扶起来,笑道:“朕在淳于将军这里算是个晚辈了,竟受将军如此搭理,惭愧,惭愧!”
“陛下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这些时日也想通了,西园八校尉之责从未远去。”淳于琼一声朗笑。
“淳于将军哪里话,回来就好!”刘协亲手扶起淳于琼笑道。
军中王越出列,随手扔出一个酒囊,淡淡道:“仲简,你还是和年轻时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啊。”
“那是,你不也一样,半夜都追出来,送我这把轩辕夏禹剑,这可是先帝的遗物啊,我能不遵命吗?”
二人相识一笑,王越道:“你欠我的,这就算是还了吧!”
刘协笑着上马,道:“诸位,请带朕见见,这大汉的好风光!”
“喏!”淳于琼和王越轰然领命上马。
坚定的喊声,让刘协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扭动着身体,也躺刘协刚刚冷却下来的心,再次沸腾。
刘协的队伍缓缓出城,城内已空置,刘协愿意携民入徐,而百姓也愿随这位年轻仁厚无所畏惧的的天子“浪迹天涯”。在未来的岁月里,乘风破浪,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见白马,你好徐州!
第九十三章 你好徐州
十天时间,刘协就入了琅琊境地。
现如今琅琊郡郡丞由昌豨代理,掌握兵权,由徐翕担任别驾辅佐。有刘备和张辽的打理,虽然刘协知道这二人未必敢如何,但小心无大错。在经过琅琊境内休整时,他下令军队严加戒备,购买补给后,次日一早便离开了琅琊城属。来到距离琅琊较远的郊野之地安营扎寨。
昌豨是真不知道也好,假装糊涂也罢,总之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借机生事,也没有前来参拜天子。
当然了,刘协的目的地并不是琅琊,只是琅琊的人让刘协心心念念....
伏家.....伏完....伏寿.....朕来了。
朕真的是身骑白马,走一、二、三、四、五、六、七关....数不清了,来接你了——朕的皇后。
除了皇后,还有一个人可与日月争辉的人物——诸葛亮。
不过,诸葛亮不一定能碰到。
按历史时间来推断,诸葛亮应该是在公元195年离开徐州,开是漂泊去荆州的。
这里不得不扯远一点,说一说诸葛家族。东汉末年,一个叫诸葛珪的年轻人当上了泰山郡郡丞(相当于副市长),他弟弟诸葛玄当上了荆州牧刘表的属官(主要负责向朝廷汇报工作)。一日,正准备去洛阳出差的诸葛玄得到了兄长病故的噩耗,立即请了长假,马不停蹄的赶往徐州照料三个侄子,这三个侄子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诸葛三兄弟——诸葛瑾、诸葛亮、诸葛均,和两个侄女,刚到徐州就赶上曹操前来攻城并屠城。诸葛玄就赶忙带着五个孩子逃往扬州投奔袁术,在兵荒马乱中,诸葛瑾走散了。
诸葛玄带着五个孩子在袁术手中讨饭吃,袁术也对诸葛玄青睐有加,可惜袁术称帝不得人心,诸葛玄注定待不久,诸葛玄只得带着孩子再次投奔荆州刘表。
一路上舟车劳顿,忧思成疾,命悬一线,但上天示意一定要诸葛玄来完成诸葛家族的使命,偏巧他遇到了张仲景,就是那个写《伤寒杂病论》的医圣张仲景。要是换一个大夫,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到孩子们长大就很难说了。
说了这么多诸葛亮的家族,无非是诸葛亮的光辉太耀眼太夺目了,以至于刘协非常非常想见一见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
刘协只希望,由于自己这只蝴蝶,诸葛亮还在琅琊等自己。掐指一算,唉.....历史上诸葛亮好像与刘协同年生,同年死。这真是同生共死的一生啊,这是巧合?
一念至此,刘协不由失笑。
刘协捋了下时间线,距离自己穿越过来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现下是建安四年十月,也就是公元199年。比历史上的衣带诏和官渡之战还有孙策之死,这些大事件来对比,确实时间线有所改变,可这些都是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参与了原因。不知现在诸葛亮还在不在琅琊。
诸葛亮能不能碰到得看运气.....皇后那是必须得去见的。
刘协在军营稍稍安顿下来,命人唤来赵芸、张横等贴身禁卫,准备好微服前往伏家的准备。
正欲骑马离开了营地,忽然见到一侍卫手捧托盘,上面都是华丽的锦盒,顿时有些诧异。
“你们这是......”
“见过陛下。”侍卫躬身道。
孔融从后面缓缓出来,难得的一脸笑容,“陛下,是要去见皇后,可不能这么不修仪容。”
刘协有些难以置信,看着一身盛装的孔融,道:“这是孔少府为朕准备的?”
“呃....”孔融一抖宽大的袖袍,伸出竹节般枯瘦的手指,将锦盒内的衣服拿起,道:“也不算是老臣准备的,昨日城内采办物资,臣记起这一茬,命阿璃姑娘去办的,陛下看下,可还合心意?”
说完,一挥手,“赶紧伺候陛下更衣!”
内侍慢慢靠近,来到军帐内一遮视线处,刘协如木偶一般任凭他们把身上的衣裳褪去,不解道:“不是,孔少府,朕去见皇后,你这么盛装是干嘛呀?”
“陛下去见皇后,老臣去见老友啊!”孔融在帐外轻咳一声。
红日初升,阳光正好将帐外一众人的身影如电影光束般投射在幕布上。看着孔融广袖宽袍,昂首而立的剪影,刘协竟有一丝语文课本上屈原剪影的错觉。
“倒是忘了这茬,孔少府与国丈都是儒家经学大家,而且都是今学派。”
孔融见刘协一时半会也更衣不好,于是就站在帐外追忆往昔起来,这大概是所有先生的通病,“想来,这今文古文之争也快近三百年了。这前一百年也就罢了,这后一百年,古文日渐做大,今文日渐式微。”
“什么今文古文,不过是你们这些老腐儒文人相轻罢了。”王越不耐的声音传来。
“有辱斯文!”孔融懒得理他。
“孔少府,这今文古文的故事,要不趁此间隙,您授业解惑?”刘协笑语道。
帐布上出现一个躬身拱手的剪影,要不说怎么是儒家呢,任何时候都是谦谦有礼的。
“自秦起,始皇焚书坑儒,使得许多经书亡佚。汉初年,官方乃请遗老、仗着口授经书,而以当时所使用的隶书记录成书,故而称之为“今文”。
后鲁恭王坏孔子宅,于壁中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皆以古文书写(即战国时期东方六国的文字),称为“古文”。
王莽时期古文虽列于学官,光武时即废,直到桓灵二帝时,马融、郑玄皆尊习古文,古文经学遂昌盛,独树一帜,盛传于世,今文经学则大衰。”
“其实朕倒是不介意今文古文,文化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那才是盛世之光。”
“陛下以为古文今文之争是在学术吗?非也,实在是在人,在高位之争!说到这各,不得不提醒陛下,一定要慎重。”孔融语速不禁加快了些,“久远的那些朱野、卢植、刘宽就不说了,这些都是位列三公九卿之位的。就说这如今,那荀文若,背靠曹操,一手遮天,在文学上还大搞迫害今文学者。赵温这等今文派三公都不如他古文派九卿有地位,简直是.....”
刘协听到此处不禁一笑,看样子这是对荀彧颇有微词啊,“孔少府,怕是误会荀令君了。”
“误会他什么?”孔融愤懑不已,剪影都变得竹简扭曲。
“这世间还有圣人的微言大义,还有浩然正气,孔少府,朝廷诸公,也会心存社稷的,只是走的路不同罢了。”
虽说都是儒学,但这“今古”之争不亚于战场,经常会出现互相攻伐,文人自有文人的一套,自古文人相轻。
“我说你麻溜些,不要误了时辰。”孔融催促着内侍道,“赵中郎,张中郎,你们要不去帮忙一下。”
刘协不习惯那种资本家的生活做派,只留一个内侍就,衣服又繁复,再怎么也麻溜不起来。
张横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帮不上啥忙。不过他倒想了个好法子,随手抽出自己的配刀,往刘协面前竖着一举,“陛下,臣只能帮到这里了。”
刘协一愣,旋即明白了张横的意思,这是举着刀给自己当镜子使,也亏他想得出来....
刘协看着那些反复的手工纹绣的纹路,不禁又想起了皇后。初次见她的时候,就是这么为自己更衣的。
除了衣服,还有一条丝质腰带,悬挂着一枚精美古朴的玉佩,还有淡雅的荷香的荷包,典型的汉裾,将刘协修长的身躯勾勒出健康的线条。
紧接着刘协的头发被张芸梳得整齐,带着檀香的木梳,在头发上顺滑的滑过....
闭目间,那若隐若现的淡雅清香和那端肃的面容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陛下请低头!”赵芸开口道。
刘协缓缓低头,一顶进贤冠戴到了头上,再抬头,正逢赵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有些恍惚....差点脱口而出“皇后”二字。
一瞬的出神,赵芸已莫名的脸红,赶紧挪开视线,闪身一边,“陛下,看下可合适?”
刘协望着刀光中的自己,已隐隐带着君子之气。
随后又在内侍的服侍下,穿上了华丽的短靴。
第九十四章 侧帽风流
刘协穿戴完毕,刚出得门外,命人牵来白马。
伏完乃琅琊东武郡人,自伏寿被废后,伏完便领着家小返回东武,组建坞堡。
所谓坞堡,最初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大约形成于王莽天凤年间,当时北方大饥,社会动荡不安,富豪士族之家为求自保,纷纷构筑坞堡营壁。
刘协就在东武郡城郊外扎营。所以扎营之地离伏家老宅并不远,也提前命人通知了伏家。
时值正午,伏完便迫不及待的领着儿子伏德和族中几个子侄,跑到伏氏坞堡外的大槐树下等恭迎天子。
若不是母亲不允,伏德都想带着妹妹伏寿和子侄直接去寻刘协了。
几人站在树下,眼巴巴的望着西方。
太阳从后背一点一点的升起,最终定在当头。
十月的琅琊,正午还是有些闷热,还略有蚊虫。几人待在树下,简直就是蚊子的美味,很快便遭到蚊虫毒口,痛痒不已,坐立难安。
伏德和子侄们很快便坚持不住,开始蹦跳起来,驱赶蚊虫。
远处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传来,在一骑烟尘中,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一身月白色暗纹锦袍,丰神俊逸,只是那进贤冠.....好像戴歪了。应该是赶路过于急切,被风吹歪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吁!”
那翩翩公子拉动缰绳,战马前蹄腾空不住踢腾,而马上的公子却稳如泰山。
“陛下驾临,陛下驾临了.....”伏家子侄们拍手雀跃道。
“那位便是咱们的天子吗?当真俊呐。”
“是啊,与子君姐还是真是郎才女貌了。”
“只不过,他那进贤冠是否戴歪了....”
“粗鄙之人,这也许是城里的潮流,你个乡下泥腿子就不要丢人现眼了。”
“别说,进贤冠这么戴还真好看,同样是进贤冠,区别咋这么大?赶明日,我也这么戴。”
“那是冠的问题吗?是人的问题!”
听着身后年轻的子侄们的议论,伏完轻咳几声。
“咳...咳....妄议圣颜,你们好大的胆子。”伏完轻咳两声,语调平和,容色自然,却透出不容抗拒的威严。
几个年轻的子侄即刻闭嘴,不再多言。
顷刻,刘协等人便以到跟前。
伏完忙躬身拱手,行接见之礼,“鄙人伏完令犬子,犬侄参见陛下!”
对天子行过参见礼,伏完与子侄们一起行见过礼于孔融等一众人。
刘协迫不及待的跳下马,一把扶起伏完,看着他脸上的包,很是心疼道:“外面蚊虫多,国丈久等了吧?为何不在家里等。”
“若不是鄙人拦着,犬子们怕是要出乌堡去迎接了!”伏完起身道。
“国丈辛苦了!”
见刘协心不在焉,目光在几人身后搜寻着什么。伏完哪能不知其意,躬身道:“陛下,小女已在屋内等候多时了。”
刘协顿时明白,一脸期待道:“那我们进屋聊?”
“陛下,请!”
刘协刚进得伏家乌堡,就瞅见满腾腾的衣着端肃之人,一看就是族中体面人....
与族中长者一一见过,并一起用餐。刘协本只想见伏寿,但这种应酬又推辞不得,就像你去老丈人家见家长,对方安排一堆族中德高望重的亲戚来应酬你,虽说双方都是赶鸭子上架,但你总不能撂挑子不配合吧。
就这样,刘协作在宴席上,左顾右盼,外加心猿意马,走完流程,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去寻伏寿。
其实,这期间刘协多次问起伏寿,都被伏完搪塞过去,其实以汉制,女眷见客是很常见的事,其他女眷倒是见过,只不不过为何,从入得乌堡开始便不见伏寿。
伏寿是伏家庶女,虽不是刘华公主亲生,但以伏家的地位声望,断然不会苛待伏寿。
特别是伏完,深沉大度,品行端正。官拜五官中郎将、侍中,娶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生刘子一女。
刘协隐约有不妙之感,但是由于人多又不好直言,只得忍着用完午膳。
于是,伏德干脆利索的带着刘协转身往内院走去。伏德一路面无表情,抿嘴不言,而刘协乃至随行的赵芸张衡都若有所思。但是伏德却不愿开口。
终于,绕过几处连廊,一间素雅的屋子出现在眼前,与整个伏家风格不同的是,庭院内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还是和宫内一样的布置。
不同的是,沿墙种着一水儿的晚桂,此时正值花期,芬芳馥郁,刘协放缓了脚步,似在感受风中馥郁。
恰在这时,有一阵咳嗽声响起,咳的似有喘不上气的难受,刘协的心跟着揪了一阵,好一阵才缓了下来。
刘协神色大变,惊惶的看向那处房屋,而庭院内再度鸦雀无声。
“陛下,请系上面巾。”伏德命人取来面巾,分发给刘协等人。
“这是为何?”刘协面色凝重的看着那处房间,显然不愿意相信心中所想。
“小妹身患肺痨,大夫说有传染的风险。”伏德眉间一蹙,但语气仍然儒雅。
肺痨?也就是肺结核,一种传染性疾病,也是一种“美人病”,据传得此病者,面涩红润,如染胭脂,所以有一段时间在欧洲贵族之间流行得此病。
而肺结核也不是像其他传染病传染性那么强,一般在人体免疫力低下时,才会导致疾病的紧张,很多时候,身强体壮的人即便感染了结核,也可能只是轻微的咳嗽,甚至没有症状。
而到像林黛玉那样里咯血的地步,那已经是重症了,无论是那个时代都无法治愈。
刘协已能从伏德的表情总感受其心间的隐隐不悦了,便没再多说其他,只是问道:“朕的书信可有给皇后看?”
“看过。”
“她知道朕今日要来吗?”
“不知道。”
“为何不告诉她?”
“小妹说过去的都过去了。除了父母,不愿再见任何人。”
伏德面对的是当今天子,本意自然也不是存心要失礼,极力克制情绪,神色连连变幻,却终于还是长叹一声,然后弯腰朝着刘协行了一礼,“恕我直言,在见陛下之前,我一直怨恨陛下心狠,毫不顾忌我伏家的付出,还要搭上我家小妹的命。但直到前几日,陛下遣人送来书信说明一切,我才放下芥蒂。父亲当日拿着书信,久久不能释怀,涕泪纵横。我斗胆问陛下一句,陛下既是苦心经营,为何不将实情告知我父?难道我父和我妹就这么不值得陛下信任吗?”
第九十五章 破镜重圆
随着伏德言辞恳切的质问,刘协无言以对.....确实,当时只想着让伏家安全着陆,没曾想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
伏德偷眼看了看刘协的神色,再次悠悠说道:“小妹自被陛下废弃后,整日郁郁寡欢,自身本就不如意,却又偏生见不得人间疾苦,归家途中为救济他人,不幸染上肺痨,所以小妹一直幽居于此,除了父母谁都不见。”
刘协脸上一抽,缓缓吐出几个字:“她可还怨朕?”
伏德摇摇头,苦笑道:“我一两月未见小妹了,陛下还是亲自去问她吧!”
许是听到门外的声响,屋内传来一阵熟悉的低沉的女声,“屋外可是父亲?”
刘协心中已然明白了,眼眶一阵酸涩。
良久,对赵芸和张横使了个眼色,让他院外候着。
刘协收拾好情绪。
故作高兴之姿,推门而入。只见伏寿一袭素衣,靠着临窗设的一张长榻凭几而坐,脸上一张白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人以消瘦,却面色红润。
手中拿着本书在翻读,听到开门声,她抬头起头,朝门口方向展颜一笑,眼睛似月牙似的,阳光的斑点从窗外树叶缝隙间落下,晃晃悠悠在她脸上跳动,愈发显得笑容生动至极。
“父亲....”待看清来人,慌乱间,伏寿忙起身行参拜礼,“小女伏寿叩见陛下!”
刘协很少见到伏寿笑,这次若早知道进来的是自己,她想必也不会这么笑吧。
一念至此,刘协有些心酸,看着立在床榻边的伏寿,还是微笑道:“皇后,你笑起来很好看。”
“陛下,我身患肺痨,居此处养病,君还是勿要靠近!”伏寿目光闪烁间,言语淡淡,仍是那副不卑不亢之姿。似乎想用“肺痨”二字吓走刘协。毕竟,这病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是致命的。
刘协当即笑着,也不介意,返身关门。
“朕来接朕的皇后了,刚才在前堂被岳父大人灌了些酒,有些醉意,动弹不得,皇后过来扶下朕。”刘协招手,故意装醉,惹她来扶。
“请恕我有疾在身,无法靠近陛下。”伏寿微屈膝福了福身子。
刘协见她不为所动,只得自己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一脸嬉笑道:“可还在生气?”
对方并不答言,将头撇向一边,一心只想抽回手,不料刘协却越握越紧。
另一只手直接扯下伏寿的面巾,面巾下的人瘦了一大圈,但仍然面若桃花,唇若涂脂.....这是肺痨病人特有的面相。
“什么肺痨、心痨的,在朕面前,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
面巾正好落在那案几的竹简上,与此同时,秋风乍起,从窗口捎带进星星点点的桂花,刘协顺手拿起竹简,想打破这室内的尴尬,笑道:“子君,看什么书呢?”
不料尴尬却越甚了。
“卓文君的白头吟!”刘协心中一惊,将竹简盖了过去,“不如朕带你出去透透气吧!”
伏寿闪烁的视线再次落到了刘协身上,目光灼灼道:“陛下应该听过白头吟吧?我少时读的时候只是觉得惋惜,如今却明白了,花开花落自有时。”
刘协却面色微变,良久方笑意盈盈道:“惋惜什么?那只是个凤凰男骗财骗色的故事的罢了,卓文君遇人不淑。要朕说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才是白首吟。”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小姐,该用药了。”
“陛下见谅,我该吃药了!”伏寿借机推脱开刘协的手,对其恭敬一礼,便欲开门。
“子君与朕这么生分吗?朕去开门。”刘协一把拦住。
药碗旁,还贴心的放了几颗风干的梅脯。
刘协亲自喂她喝完药,并递上一颗话梅。
看着伏寿酸得眉头紧蹙,刘协笑道:“子君,可还记得,你第一次去皇宫,太后给你一颗话梅,酸的你龇牙咧嘴,又不敢当面吐出,只能借口跑到殿外偷偷吐掉,朕便偷偷跟了出去,一把捂住了你的嘴,让你再含一会,因为这梅子是越吃越甜的。”
伏寿笑了笑,酒窝深深:“只是如今,这梅脯都变成苦味了。”
刘协拿起一颗话梅,“朕尝尝!”
瞬间一阵酸甜之感让刘协的脸五官扭在一起,实在忍不住想要吐出,正此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越吃越甜!”
刘协抬头笑笑,“药很苦吧,这么酸的话梅你都吃不出酸来。”
伏寿终于缓缓点头,面上一改病态萎靡之色,露出一副倨傲得意之姿,说道:“先说好,我伏寿今日就看中你了,愿与君双树双栖,并非我下贱,恰恰相反,我是为我伏家的富贵,不瞒陈留王,我就是看中了陈留王的前途。虽然王爷此时才具未臣,手段也有所欠缺,但你出生好,又得先帝宠爱,我难道就看不出你以后位极九五吗?我伏寿就是看中你有治世之志,附在你的羽翼上,以此为手段,母仪天下。”
刘协当即失笑道:“谁都不曾想,这话出自一个十岁小女孩之口,你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吓的我直捂你嘴。”
“可陛下却听进去了!”伏寿似笑非笑,眼中似有深意。
语言是最锋利又最钝的刀,将伏寿的心脏从内部搅的细碎。那温和又儒雅的语调,除了她藏在心底十年的白月光,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在奔赴月光的时候,月光也在照耀她。
“陛下,今日这身真好看,只是这帽子为何是歪的?”伏寿抿嘴笑了笑,酒窝深深。
“啊....帽子歪了?”刘协不由自主的以手扶帽,“那朕刚才与你族中长者用餐也是这番模样?”
“应该是吧!”伏寿笑道。
“这张横和赵芸也是,埃....这可是丢人了。”刘协嘟囔道。
刘协听了连连颔首,随后笑道:“你可是皇上,谁敢当众为你整衣呀。不过陛下芝兰玉树,俊秀无双,明日这乌堡内怕是要掀起一股侧帽之风了。”
“好看吗?”刘协笑问。
伏寿笑了,点头,“好看。可惜我以后见不着了。”
刘协倒是没想到伏寿会这般认真的看着自己说这番话,听起来并不仅是开玩笑,怔怔道:“以后我们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你若是喜欢看,我便天天戴此冠。”
这时,门外孔融的声音传来:“陛下,我们该回去了。”
“朕今日不回了。”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孔融不肯离去的样子。
刘协喝光了茶杯里的水,将杯子放在一边,说着,又补充一句,“这茶水好喝,你先泡上,朕马上就回来喝。”
第九十六章 生死两茫茫
“孔少府,这是何事?”刘协来到院内笑问,“朕今日留宿一宿,明日带上皇后一起走。”
孔融谨慎的往房屋处看了看,向前走几步,笑道:“陛下,借一步说话。”
刘协看其神秘兮兮,就跟着他往院墙处走。
“何事?”刘协人逢喜事精神爽。
“陛下,皇后的事,刚刚老臣听说了,恕老臣直言,皇后断不可跟陛下回去。”孔融一脸肃色道。
刘协闻言,脸色一变,叱问道:“为何?他是朕的妻子,以前是不得已,现下朕可以将其接回了,为何你还要阻拦朕?”
孔融沉思片刻,“陛下,皇后得的是肺痨,这病是有传染性的,若是与陛下同行军中,万一此病在军中蔓延开来了如何?”
“其二,君王不爱惜自己,死的是你一人,丢下的却是整个江山社稷。君不见秦武王鲁莽一时,好勇斗狠.....”
“孔少府以为如何?”刘协眼角闪过一丝复杂,直接打断了孔融的话。
“皇后得此病,必定是跟陛下有缘无分了。伏老知陛下重感情,特地嘱咐老臣定要来与陛下言明利害。”孔融自负才高八斗,除了三五好友,平日里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可一想到这番劝帝后和离的话要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心里有些肝颤。
“朕会将皇后安置好,你们不必费心。”刘协面无表情道。
“伏老心中透亮,早就想好了一切,他作为一个父亲,难道不心疼女儿?”孔融苦口婆心。
“朕这次就要自己做主一回!”
“这次由不得陛下做主!”孔融正色看着刘协,“赵中郎,张中郎!”
刘协气结,“你反了!”
孔融语重心长道,“反正无论如何,老臣都要带回陛下。”
此时赵芸和张横已经闻声入得院内了。
“将陛下绑了!”孔融低声吩咐道。
“我看你们谁敢?”刘协一抖袖袍,怒目看向赵芸和张横。
张横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谁声音大我听谁的。赵芸可就不同了,上来就要动手,反正为刘协好的事,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赵芸,你敢?”刘协看着赵芸那认真的表情,转身就往内屋跑去。
“得罪了!”赵芸一个起落,拦在了刘协身前。
“赵芸,你.....”
“陛下,还是小声些好,以免惊动屋内的皇后娘娘。”张横笑道。
这时,门轻轻的吱咯一响,一个素色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内。
伏寿就这样站在那桂花疏影里,面纱随风舞动,低声道:“孔少府,不要为难陛下,待我与他说几句话。”
孔融等人立刻躬身拱手:“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了,我已不是皇后!”伏寿微微一笑,语调极其平和,“还请少府到院内恭候,我与陛下说句话便好。”
话音刚落,一颗咳嗽骤起,听得众人心头一揪。刘协从赵芸手中挣脱开,一把扶住伏寿道,“你怎么样?”
“无妨!”
二人携手转身进了屋。
“关门!”伏寿伏在榻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刘协看了眼门外的孔融几人,故作平静的转身关门。
待伏寿一阵咳嗽过后,手中白手帕一阵鲜红。刘协心中一惊,闷声道:“你这是?”
伏寿喘了口气,“其实孔少府之言,不无道理,我早就想过此事,所以当陛下来信时,我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陛下不曾抛弃伏家和我,难过的是我不能在侍奉君侧了。”
“不对,你刚才明明好好的,为何突然这么咳嗽?这个病并非如此难治,平时只要保养的好,就会如常人一样。朕带你去找张仲景,他能治你。”
伏寿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住眸子,于苍白的脸颊上撒了一片阴影,“我确实已病入膏肓,我父已早为我想好了后路。”
“后路?什么后路?”刘协脸上一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今日,我父是否百般阻挠陛下见我?我大兄应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才带陛下来此的。”伏寿又略轻咳了几声,“我方才初见你时,我就想与相决绝,可我一见你,又满心欢喜,做不到决绝....父亲早知有这一天,怕我遭罪,为我准备了药....”
“你刚才喝的药.....若朕不来,你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是吗?为何不直说?”刘协双目赤红,竟是自己亲手喂的毒药。
“陛下当初何尝不是将我与父亲置身事外?我伏家受尽了屈辱.....”伏寿喘了口气,“我为伏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然而,就在刘协极力克制之时,伏寿强行扶着凭几站起身来,然后,先是举手加额如揖礼,然后勉力弯腰,这叫鞠躬;然后直起身子,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这叫拜;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聚到齐眉的地步,这叫兴。
这么一套动作下来,就是汉礼中最正式,最庄重的正规拜礼了,属于极度庄重场合下的正式礼仪动作。
“陛下!子君就此别过。”勉力行过这套拜礼后,体力明显不支的伏寿扶着榻沿坐了回去,正是下午,又正对窗口,阳光射入,桂花飘落,正好撒在那竹简上....
刘协双目已赫然通红。
“陛下能来伏家,就足以证明陛下对我伏家之心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虽非男子,但陛下与我之情,同袍远胜夫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这同袍之责了。若有来世,我希望,我们是夫妻。”伏寿说完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颓然倒地。
刘协心中伤感不说,待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更是愕然无言。
要知道,刘协的记忆里,确实没有太多关于伏寿的记忆,那些不过是儿时,记忆里的一些趣事罢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何谈男女之情?但是伏寿眼里的光却是盖不住的。
而陈默来这个世界后,只是想尽一份丈夫的责任,与她好好过日子,不曾想却是这般真相。
这样的话,再去回想记忆里的伏寿,无非是在最无助的时候,与自己同生共死过一遭的人,连个孩子都未来得及留下。
第九十七章 琅琊诸葛
自从辞别伏家,刘协心中隐痛难捱,一连两日,经常独坐发呆,天黑了,也不点灯,连内侍送饭来时,见到他的样子,也不敢惊扰。
这日清晨,一睁眼,孔融就一恭候在门外了。
内侍见刘协醒来,“孔少府在门外已恭候陛下多时了。”
刘协起床一边梳洗,一边道:“宣!”
孔融火急火燎进来就一阵劈头盖脸:“陛下,逝者已矣,三军可不能久屯危地啊!”
叭啦叭啦.....
“孔少府,你说的朕知道了,朕来琅琊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刘协才刚睡醒,语调里却满是疲乏。
“什么事?老臣现在就随陛下去办。”孔融道。
“朕要去寻一个人。”
“谁?”
“诸葛亮!”
“琅琊诸葛?可是诸葛珪家?”孔融问道。
“孔少府认识诸葛珪?”
“算不得认识,其弟诸葛玄作为荆州刘景升的属官时,在洛阳倒是碰过几次头,那时候老臣为北海相,与其有过照面,但仅仅只是照面而已。”
孔融不禁皱起眉头道:“只是这诸葛亮与诸葛玄有关系吗?”
“诸葛亮乃诸葛珪的儿子。”刘协笑笑。
“说道诸葛这个姓氏,老臣还是感触颇深的。诸葛这个姓氏自问世那天起,便饱含着对汉室满满的忠诚和感激。”
“哦?”刘协面露茫然。
“琅琊诸葛这个姓还得追溯到西汉文帝时期,他们乃葛婴的后代,文帝因追录葛婴反抗暴秦,赐封葛婴孙子为诸县侯,葛氏感念文帝恩情,将葛姓与地名合并,改成诸葛。只是后来诸葛一族一直都默默无闻,直到元帝时期,诸葛家才出了个大人物——诸葛丰,此人德才兼备,一度做到司隶校尉,只是由于不够圆滑,得罪了不少权贵,被降职为城门校尉,但其仍直言敢谏,终于触怒皇帝,被罢官,老死家中。至此后,诸葛家几乎消失了近两百年,近几年倒是有些抬头的迹象,诸葛珪和诸葛玄都在朝廷有官职,不曾想其子侄辈也这么优秀?值得陛下亲自去拜访吗?”
“绝对值得。以孔少府名义准备一份拜帖吧!”刘协谈了谈手指上的水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下巴和上唇处竟长出了密密的一层黑茬,不由感叹道:“朕也该长大了。”
由于在诸葛珪乃琅琊郡丞,在琅琊算是上层阶级了,其府邸在琅琊郡城内,为避免惊动昌豨,所以刘协轻装简行,只带了王越、张横、赵芸和赵云这些悍将贴身随性,并命关羽引军百人,藏于琅琊城外,随时准备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颓废的两日中,张横已将路线打探清楚。万事俱备,只欠出发了。
天凉好个秋,原本该秋播的田野之间,如今一片萧瑟,杂草丛生。徐州真的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与野。
这个时代本就人口凋敝,徐州却与之前在兖豫两州有本质的区别,连流民都没有。
要知道,这可是农业社会,土地是生存的资本,所以哪怕是官渡之战在即,曹操在许都在洛阳也在不断的吸收流民屯田,因为有田就有了粮食,就有了战争的资本。如果路边的良田里连劳作的农人都没有,如果路上没有穿着朴素的农妇端着瓦罐去送饭,那一定是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生存了。
再如果说,在琅琊,连一个蹲门的懒惰闲汉都见不到,那才是最可怕的。
“造孽啊!”孔融连连摇头,本是鲁国人(今山东曲阜)与琅琊一带风俗颇有相同之处,见这十室九空,街巷空旷,“一屠再屠,蝗灾肆虐,十室九空,连这蹲门风尚都没有。”
“蹲门?”刘协眉尖一挑,不解道。
“孔少府如此儒雅之人,还蹲过门?”张横那厮一副吸骨敲髓的意思,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恨不得将孔融点燃,可以想象其脑补的画面。
孔融捻着胡须,目光悠悠,笑道:“蹲门作为齐鲁大地一景,真正历史又有,源远流长,据传春秋时,齐国的闲人们就喜欢蹲门,风靡整个齐鲁之地。外地人来琅琊,必要观瞻蹲门景致,好奇的还去打听:你们一年蹲多久?每日换不换地方?”
“朕明白孔少府的意思,只有这天下太平,才有百姓安康。”刘协看着四周情形,骑在马上叹气道:“孔少府以为,这天下何事最为重要?”
“自然是光复汉室,修复江山社稷最为重要。”
“依朕之见,这天下最要紧的还是人。”刘协感慨道。
“自从董卓进了长安,这天下千万百姓亡殁,九州百姓十亭没了七亭,若是土地上的人都没了,要这江山社稷有何用?朕要去找的这个人,是因为,他是一个仁者,这乱世走了董卓,来了曹操,即便没有曹操也有袁绍也有公孙瓒,这天下更需要仁者。皇叔是仁者,诸葛亮也是仁者。”
“这诸葛亮,能让天下太平?”
“朕若得诸葛亮相助,朕相信,这天下能以最快的速度太平。亮之品行,震古烁今。”
“陛下,诸葛亮既然是如此大才,为何老臣从未听闻其名?”
刘协微微一笑:“朕也许有些拔苗助长了吧,以后孔少府就明白了。”
而就在众人一边议论纷纷,一边不自觉的来到一处宅邸,路口处,几名候在这里的仆从飞速迎了上来,然后拦住几人。
确实,这如骨灰盒一般君臣里的,突兀的出现几个刀剑俱全的人,不得不引人猜忌。
刘协远远望去,府宅门口挂满了白布帷幔,正中间挂着一块黑底流金扁牌,上书“诸葛府”三个汉隶。
“敢问,这可是诸葛珪诸葛家?”刘协上前问道。
那几个仆从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个模样俊美的公子,警惕的问道:“敢问客从何来?”
从仆从眼中可以读懂,自己所猜不错,这就是诸葛亮的家,只是,这般模样似乎有丧事,难道是诸葛珪过世了?这么巧?
正思虑间,孔融勒马出列,递上拜帖,“北海孔融前来拜访诸葛先生!”
“客人稍后,待我通禀。”仆从接过拜帖转身离去。
“有劳了!”
第九十八章 诸葛?孔明?
在仆从的带领下,一四旬男子,一身素缟,满目通红的迎了出来。
刘协不动声色的低声问了一句:“这可是诸葛玄?”
因为按照历史结合现实来猜测,此时应该是诸葛珪过世,这中年男子一看就是诸葛家的主事之人,诸葛瑾作为长子此时不过二十不到,诸葛亮也不过十七岁而已。
按年纪来猜,此人是诸葛玄无疑了。
孔融当即低声道:“此人不是诸葛玄。”
刘协一时有些错愕,这诸葛家难道不是诸葛珪过世?那会是谁?诸葛家那么大,可能是哪位女眷过世也说不定,先不要胡思乱想了。
正思虑间,只见来人,老远躬身抱拳一礼,“诸葛珪,恭迎孔少府。鄙府新丧,望孔少府见谅。”
孔融领着刘协等人,忙施了一番见礼。
刘协在几人中颇为显眼,诸葛珪不由多看几眼,问道:“这位公子是....”。
“在下孔明,随叔父前来游历。”刘协轻瞥了眼孔融,不动声色的接过话来。
话音刚落,那诸葛珪忽然一脸惊愕,悲伤的目光在刘协脸上停留了老久,一滴老泪险些夺眶而出。
刘协被这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脱口问道:“诸葛先生可是识得在下?”
诸葛珪赶紧收回神识,勉力摇摇头,颤声道:“诸位,请!”
几人随着诸葛珪的步伐往府内走去。
说实话,刘协也不知道为何就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了。
一路上,其实有心想问对方,贵府到底何人新丧,但终究是有些碍于礼仪,只好闷闷默不作声。
然而,这种闷闷并未持续太久,才入的大堂。一片素白之下,堂中一口棺木,棺木后头一块灵牌,灵牌上的几行字,让刘协几乎站立不稳,不是赵芸等人扶住,当场就得一头栽下,为避免尴尬,只得顺势跪下,孔融等人见状,当即跪下。
刘协扫视一眼整个灵堂,除了三俩妇人和几个老者,便是几个孩子,刘协一眼便能认出这些人与诸葛亮的关系,这其中有父母叔伯,兄弟姊妹,其中一位年岁稍大,面容俊朗的,过来向自己行礼的,那是诸葛瑾,接下来,年岁稍小的,是诸葛均....
仆人递来一挞火纸,几人就势木然的烧了起来。
“这.....这诸葛家新丧的居然是诸葛亮?”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开什么玩笑!
刘协惊愕不已,然后回过神后,却又觉得自己的心口处扑通扑通乱跳,脑门更是突突的热了起来,最后竟然一个不稳,直接翻倒在了诸葛家的.....诸葛亮的棺木前.....
旁边随行赵芸等人、诸葛家的亲属、以及远在院内的仆从,几乎全部手忙脚乱起来,却又被刘协呵斥开来:“没事,舟车劳顿,都离我远点,我躺着透透气!”
诸葛珪忙安排出一间静室,将其扶进去躺着歇息。
刘协睁眼看着天花板,再看看门口,两道身影,映透在纸糊的门框上,那是赵芸和张横。只觉满头大汗外加口干舌燥,“这诸葛亮怎就死了?他怎就死了!”
一念至此,心绪越发不宁,激动处甚至想大吼几声来发泄发泄。
约摸半个时辰后,刘协迷迷糊糊间,似又做了一个梦,最初那个梦,陈默初来这个世界的那个梦....
望着幻影消散的方向,身后一白衣男子羽扇纶巾与陈默擦肩而过,对着那幻影躬身一揖,“陛下,走好!臣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是谁?”
那人闻言缓缓转身,微微一笑,“我就是你!”
陈默这次看清了这人的长相,如此的熟悉.....居然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咳...咳咳.....”刘协梦中猛然起身。
门外的赵芸等人突然冲了进来,关切问道:“怎么回事?陛下,可有不适?”
“走,走,快离开这里。”梦中的场景让刘协毛骨悚然。
赵芸等人二话不说,只得去叫上孔融。
孔融偷瞥对方一眼,确认对方没事后,才说道:“陛下,眼下已是黄昏,我们不如留宿诸葛府邸一宿,据我刚才和诸葛珪的交流,此人乃方正之士,值得信赖。”
“诸葛珪朕倒是不担心,但朕总觉得心神不宁。”刘协环视一眼四周,淡淡道。
“既如此,那我们走吧。”
商议妥当,拜别诸葛珪。
几人出得诸葛府邸门口,望着这空寂的街道,这挂满素帛的诸葛府邸竟是如此的突兀。
一阵秋风吹过,几片枯叶随风打着圈,飘飘荡荡....
刘协不由回头看了看,只见诸葛珪面色怆然的目送几人离去,隐约间似周身一股黑气,刘协晃了晃脑袋,以为是幻觉,再回头时,诸葛珪已进府中。
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消散在天际,天空竟飘起了小雨,秋雨乍起,一时萧萧瑟瑟。
连日劳累,心力憔悴,冷风一吹,刘协感觉浑身瑟瑟,再一摸额头,竟有些发烫。
连着几个“啊嚏”让刘协一时昏昏沉沉起来。
“陛下,可是身子不适?”孔融一脸忧色。
“朕好像染了风寒,怕死赶不上与关司马汇合了。子龙,你先去城外与关司马汇合吧,以免他着急!”刘协吩咐道。
“喏!”赵云打马离去。
再行得一小段路,城郊一处小村的轮廓出现的暮霭中。
“陛下,前面好像有灯火,那定是有人家。”赵芸一指前方,一处幽幽火光处。
“这到处都是空屋子,找一处遮风避雨处还是好找的。”张横道。
“有人的地方也许能弄点草药。而且城郊相对城中安全些。”赵芸解释道。
“咳...咳咳....嗯,那听子芸的!”刘协裹了裹衣襟淡淡道。
循着灯光,四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有人吗?”张横拍起了那破旧的门板。
屋内灯火随着拍门声,一下熄灭了。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借宿一宿。若是愿意,我们定有厚报!”张横再次拍门道。
良久,院内又亮起了一道灯火。
门微微打开一道缝隙,一缕白发下,一双浑浊的眼睛,透过门缝警惕的打量着门外人。
孔融忙上前一揖,递出一串铜钱,“老人家,吾乃北海相国孔融,路过此地,恰逢阴雨,我家公子又感染风寒,希望借宿一宿。”
一支枯槁的手伸出,拿走孔融手中的钱串。许是孔融的名声,许是金钱的魅力。
顷刻,门开了。
第九十九章 有吏夜捉人
这是一户四口之家,年迈的公婆和未满一岁的孙子,还有一个尚在产褥期的儿媳。
由于屋住的儿子们服兵役,所以空出来两间卧房,老规矩,赵芸不喜欢与人同住,就单独给了他一间卧房。
破旧的屋子,昏暗的灯光,抬头就能看见几只蜘蛛吊在房梁上,网着几只尚在挣扎的飞蛾。四处漏风的土屋,除了一张铺着稻草的床板,别无其他。
“公子,这太.....”孔融皱了皱眉,递出一串钱,“老翁,您要不给我家公子铺张褥子?”
老瓮将手里的稻草往地上一放,眯着眼睛打量着孔融手里的钱,默然叹道:“连连战乱,处处抓丁,哪有褥子可铺。这钱您留着吧,您也看见了,无处可花。我收留各位进来,是因为您说您是北海相国,我寻思着您是当官的,还不是本地当官的,应该不至于被抓丁。”
几人虽不明白老人说什么,但官吏这个身份确实比白身好用。孔融还是将钱硬塞给了老人,“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老翁笑着摇摇头,“先生真是宅心仁厚。”
几人服侍刘协躺下,赵芸跟老妪讨来点草药,熬了点水给刘协端来。
喝完药,身子渐渐发热,接着一身大汗,身子轻松了许多。
这人一轻松,刘协就想起白日之事,一身长叹道:“这诸葛亮怎的就死了呢?”
“老臣....”
“在外就不要以君臣自称了。”
“是!”
“我今日与那诸葛珪详谈过。”孔融小心的说道:“这诸葛亮是暴病而亡。”
“咳...咳.....咳咳....你继续说,认真的说。”
“赶巧不巧,是昨夜过世的。”孔融叹了口气,继续道:“这诸葛二公子确实有贤名,他一直被认为很有德行,而且饱读诗书,对奇淫巧技和农桑水利也很有研究,只是这病来得蹊跷。”
躺在那里的刘协点了点头,这点他是信的。因为诸葛亮确实是个全能型人才,难道是因为自己拔苗助长,导致了这一切?想到此处懊恼不已。
“怎么不说了?”刘协这边想着,不料孔融却闭嘴不言了。
“还要说什么?”孔融不解道。
“你和诸葛珪一下午就聊了这些?”刘协无语的扭过头来质问。
“就是....大家都为诸葛亮的逝世可惜呀....”
“你就没打听打听诸葛珪一家有什么打算?这琅琊已荒芜成这样,他作为郡丞可有打算?而昌豨又是何打算?问他愿不愿跟你一起走啊之类的?”
“请陛下...公子恕罪,”孔融一脸为难道:“这些我当时实在没想过,我比较好奇诸葛亮此人之才智,所以就与诸葛珪一直在说此事。而他,又好像对公子特别感兴趣。至于打算之类的,他倒是提了一嘴,他已不是琅琊郡丞了,眼下琅琊就要断粮了,这些豪门大户,官吏士人,都已经辞官的辞官,逃亡的逃亡了,他也准备带着孩子们往荆州去寻其弟。”
刘协当即无语,也许这就是命吧,那个梦似乎有什么寓意,自己在诸葛家也是觉得很不自在,或许自己与诸葛亮有些渊源。
一念至此,他呼啦一下,竟有神清气爽的坐了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
“公子,可歇息了?”门外那老翁的声音传来。
“歇了!”张横干脆的道。
刘协却睡不着了,起身开门,笑道:“老翁,您还未歇呢?不如进来坐坐?”
“公子,还是早些睡吧,这些日子以来,大家灯灭的格外早,晚上也没人敢点灯也没人敢上街。”老翁叹口气摇摇头道,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满脸的皱纹格外深刻。“今日,小儿啼哭,不得已才晚间点灯,好在引来的是公子。”
梆梆,单调的更声响起,脯时(晚上8点)到了,仿佛听到了某个命令,窗外死一样的寂静,仿佛一切生命都消失不见。
幽暗的室内,刚熄灭的灯芯还闪着红光,一只夜蛾扑着翅膀,绕着这盏孤灯乱飞,刘协双手抱枕着头,无心睡眠,生怕一睡着,那个梦再次袭来。
“开门,开门!”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加上叱喝声。
恍惚间,那老妪低沉的哭声在房间外响起,“公子,快藏好,去后院柴房。”
门“啪”的一下被打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那只飞蛾突然发狂的扑打着翅膀,拼命的挣扎几下后,却终于坠落。
赵芸张衡拉起刘协和孔融就往后院去。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将门砸了!”门外的叱骂声越来越急。
老妪见几人消失在夜色中,才颤抖着去将门打开。
夜色中,一群身着官服的吏员,约十人,直接闯了进来,脸色冷漠的站在院子里,举起火把打量起这个小院,凶狠狠的道,“将家里男丁交出,否则不客气。”
刘协闻言,脚步蓦然停住。躲在暗影里,听着院内的声音。
老妪颤声哭道:“军爷,我家已没有男丁了。请军爷高抬贵手。”
为首一人,冷哼一声,扬起嘴角,“既是没有男丁,还抬什么手呢?让开!”
老妪一把抓住官吏的衣角,哭道:“军爷,我家本有三个男丁,都被送往官渡了,最近收到大儿子的来信,另外两个儿子已经战死了。”
那官吏神色自若,“还有你家老翁呢?”
“我家已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个正在吃奶的孙子。”
“吃奶的孙子?”那人突然一声轻笑。
“既然要吃奶,那不是还有孩子的母亲吗?”说着就要往屋内去。
“军爷,请放过我们一家人吧。”老妪哭的以身挡在官吏面前,无奈身衰力微,直接被推倒在了地上。
就在那官吏即将踏进正屋时。
那老妪喊道:“老妇虽然年老力衰,但我可以为你们烧饭做菜,我那孙儿没有母亲就活不成了,请放过我那可怜孙儿。”
那官吏突然停住脚步,蹲下来,笑道:“你媳妇也可以去前线烧饭做菜,她年轻,做饭更好吃!”
“军爷,我现在就可以随你们出发,还能赶上做早饭。”老妪苦苦哀求道。
“带走!”那为首一人,狞笑着将老妪踢开。
“够了!”一个清越的男声传来。
一脚踏进房门的官吏猛然转身,只见昏暗的火把下,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走了出来,正中间那少年衣着朴素,目光悠悠,双眉间带着一种说不出沉痛,正是刘协。
那人一见四个男子突然出现,眼中一下冒出了光,“老太婆,你说你家没男丁,这是什么?”
“他们只是路过的。”老妪解释道。
刘协抬了抬下巴,双目之中精光大作,凌厉至极的射向那人,问道:“你们何方军马?”
“这小子.....哈哈,一出来就是五个,那个虽然老了点,但比这几日抓的那些老翁还是强多了,真是难得呀。”那吏员笑道。
连老人都不放过!
刘协眉间杀气骤凝,喝问道:“我问你何方军马?”
“有你说话的份吗?绑了。”那人嗤笑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屋内走去。
眼瞅着几个军吏冲刘协过来,张横大喝一声,身子前纵,长刀上举,一刀劈下,已劈进最前面军吏的脖颈处,然后,空中旋身,回刀,一刀抹向另一名军吏的脖子。
空中忽然有血溅下,刘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只见王越与赵芸两人身影交错,几番来回,院内全是尸体,几乎都是一刀毙命,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那在门口的官吏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公子饶命,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所办何事?”
第一百章 夜久语声绝
“天子,奉天子的命。”那官吏被揍的七荤八素,又被刀子指着,一阵胡言乱语。
“天子?叫你胡说”王越愤然一巴掌抽过去,那人和着血吐出两颗牙,“真的是天子令。官渡前线需要兵源,曹公奉天子令征兵讨伐袁绍。”
“奉曹操之令就是奉曹操之令,扯天子做甚。”
“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哪管这许多,只知道无论男女,只要青壮全部充军。”那人不住的磕头,求饶。
刘协突然一垂眼,不得已亲自上前,他此时必须凝心静虑,“我来问,你来答,晓得吗?”
那人那还敢多话,只得连连点头。
“你在何处当值?”
“小人乃琅琊郡青云乡乡蔷属下吏员肖伟。”
“我且问你,你们这样抓丁多久了?一共征了多少人?”
“三月了。至于多少人,小的不知,我们只负责抓人。”肖伟回答的异常利索。
“一天可抓多少人?”
“就这琅琊郡,初时,一天大约....大约三百人。后来渐渐没人了,加上老弱能有五十人就不错了。”
“倒也不算太多。”刘协失笑着抬起头,“但这琅琊何至于此?”
“是不是你们自己鱼肉百姓,狐假虎威啊?”王越一手握刀,一手用手指指着肖伟喝问道。
一旁的孔融等人目瞪口呆,倒也合理,不至于如此萧条,“这还不算多,一天三百,一月就是一千,三月就是三千.....”
“诸位....诸位大侠,”肖伟稍微恢复了点精神,一边咳嗽,一边委屈道:“我们都只是奉命行事,一乡一县的户数人口摆在那里,我们若不完成任务,那就得自己补人头啊。”
“也就是说,你只是负责这一个乡?”刘协再一次听出了问题。
“是啊,小的只是负责此乡。”
“也就是说一乡三百人。一县....一郡.....这一郡总人口,以我北海为例,按人头算也不过千万,青壮不过占三分一.....这是要亡州灭郡啊.....这曹操...”孔融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曹操确实不错了。”刘协愤怒的纠正道:“至少他还未当街弑君、未公然称帝、未改朝换代。”
良久不言的赵芸霍然回过头来,“那你为何要抓女子?”
“起初是因为人头不够,所以抓些年轻女子扮成男子充数。”
“女子扮成男子如何能不被发现。”
“其实发现了也无妨,那些军吏都享受后,将女子充为军妓,后来反而更希望抓女子。”
“你既然做得吏头,是否也有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赵芸终究是个有脑子的,双目仿若烈火雄炎直卷而来。
“我在乡中无非是个跑腿的,我可不敢。”肖伟吓得面色发白。
刘协看着他半个身子已探入房间,忍不住失笑道:“你所言句句属实,回头我好好赏赐于你。”然后弯腰在其肩上一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万万不敢。”肖伟面如死灰,忙跪行出廊檐,叩首如捣蒜,“我们都是奉命行事啊,公子饶命!”
但下面忽然一声张横的怒喝传来:“嚎...我叫你嚎....”
刘协再抬头间,张横已一刀将那官吏的头给削了下来。
刘协转身进了屋子,随手关门前,扬了扬头,淡淡丢下一句,“收拾了!”
半夜院外一逐渐安静。
“公子,可曾安歇?”孔融小心翼翼的敲想了还在亮着灯的客房门。
“进来吧。”刘协的声音干脆到让人生畏的地步。
推开门进来,孔融先是重新关上门,然后才朝盘腿坐在榻上的刘协躬身行礼。而等他抬起头时,满头大汗。
“都埋了?”刘协淡然问道。
“是!老臣和那老妪一起挖坑,张中郎和赵中郎搬人。”孔融长吁一口气。
“不必拘礼,随便坐吧。”刘协淡淡道。
“公子,”孔融随意坐到刘协对面,“我刚刚与那老妪打听了下情况。”
“可打探到什么消息?”刘协木然的表达了一丝关注。
孔融长叹一口气,然后正色道:“和那官吏说的情况大致一样。”
“两三个月了,按日子算起来,应该是从陛下离许开始,徐州就一直这样,民间渐渐有传说,是因为原徐州牧陶谦与曹操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要整个徐州陪葬。再后来,又说是奉旨募兵。总之百姓也不知到底何事,只得逃亡,但有些老者根本无力逃亡,像这一家子,出去也是死,留下也是死,他们选着死在家里。这村里像他们这样的遗老遗少,还剩六户人家。”
“这是借征兵之名,屠尽徐州啊!”刘协身子一时有些颓然。
“可这是为何?”孔融不解道。
“孔少府,可知他屠彭城一事?”
孔融深呼吸了数次,调整了情绪,愤然道:“令人发指。”
“其实他这么做是有深意的。曹操收拢青兖两州黄巾百万人口,这些人口让曹操实力大增,但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粮食问题。黄巾投降曹操的目的也是粮食问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与其说是黄巾加入了曹操,不如说是曹操加入了黄巾。当时陶谦在徐州屯田富民,粮库充实,甚至可以喂养打量从关中奔逃来的难民。一百万张嘴多饿一天就多增加一成哗变的风险,而曹嵩刚好在此时死在徐州,正好给了曹操一个借口,要想将徐州的粮食全部占为己有,以父仇屠城这个借口好不好?然后再引青州黄巾入徐,这样粮食也解决了,屯田也解决了。”
“屠徐一事,比较久远的事,他再次清理徐州又是为何?仅仅是官渡之战引发的余波?”
“当然不是。”刘协稍微顿了下,然后思索了一下,才解释道:“其一,他知道朕往徐州来,他要留一座空城给朕,毫无生机的空城。就算我们得到了徐州,这眼下有地无粮,有地无人,我们也待不下去。其二,这臧霸昌豨本就是泰山匪寇,他们以劫掠为生,现下连劫掠的对象都没有了,只能依靠于他。”
刘协的话突然停了下来,但孔融已经连连点头了,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也很透彻了,从权谋角度来说,臧霸昌豨想要继续获得生存条件,必须只能不断的挑战在徐州落脚的刘协,和依靠能提供军粮的曹操。
那么其实,臧霸和昌豨没有选择。之所以选择暂时不动,可能是在等一个契机,又或许是有更好的选择——袁绍。
毕竟官渡胜负未定。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疑问,曹操会屯田,那臧霸就不会屯田吗?
这就体现了士族思维和军阀思维了。
士族是土地兼并构成的政治产物,所以他们喜欢搞经营,主要在屯田修水利上发展。士族就是靠土地和粮食来崛起的,这个是根本。士族垄断文化,只有士族才有学识能治国。
而军阀存在价值就是打仗。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董卓,董卓作为一个占领了京城的军阀,他需要吃饭,就得与士族合作。所以董卓各种讨好以王允为首的士族,给王允封县候,这帮士族推荐的官员,董卓全部同意,结果王允和袁绍是一头的,董卓批的官,立刻跟着袁绍打董卓,袁绍是天下士族之首,董卓被士族给卖了还给士族数钱。
再然后就是李傕、郭汜,二人有董卓这个前车之鉴,于是以劫掠为生。然后贾诩以一招毒士乱武,导致十万叛军打长安,导致三辅南阳几十万百姓受难,导致皇帝没有饭吃,大臣被西凉军像屠狗杀猪一样。
臧霸等人是经历过这些的,所以他只能小心谨慎的与曹操共存,作为青徐两地的番属,只听令不听宣。
“孔少府,朕有些累了,你且自去吧,朕想静静!”
孔融沉默良久,这才站起身来躬身一礼,转身准备离去。
而就在此时,身后刘协忽然又说道:“孔少府,你且去问那老妪,看她是否愿意随我等前行。”
屋外,正值午夜,孔融立于院中,往头上看去一片白雾,雾色后的青山。就这样站着不知道多久,想着刘协的话,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此时心境到底如何?是高兴还是忧虑....
一开始,都以为这个年轻天子只是个任人鱼肉的年轻君王,包括孔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接受朝廷的邀请,前去匡扶汉室。
可是,到了许都才知道,他竟然有韬晦。再后来,他竟然有谋略,善兵法。再后来,他竟然懂民生,善治理。从许都到白马,一路收拢溃兵流民,从千余禁卫,发展到近两万大军。再到官渡将曹操和袁绍玩弄于鼓掌之中,愣是在数日内就从虎口从容脱身,还弄到了半年的军粮,然后如此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徐州,这手段,这权谋,真是让人真正佩服.....
第一百零一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屋外是白蒙蒙的雾气,一切都似梦境,恍惚不定。
去与返总是不同的。
来时五人,回时也是五人,只不过是四大一小了。
原来,刘协本欲带上那些村民一起走的,可是他们都是老弱病残,根本就走不动。也是,走得动的早走了,还在这等死吗?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家里好。
老者已矣,可还有小的啊,临行前。
“公子,一看就是不同于凡人,求公子救孙儿一命。”二位老者叩首跟前哭道。
“这.....”刘协低头不语,这孩子尚未断奶,跟着自己行于军营,也不敢保证其安全啊。
“公子,除非实在是养活不了,否则没人愿意罢亲手骨肉给杀死或者直接送人的。”老妪泪眼婆娑。
“可这孩子毕竟是母亲的亲骨肉,您二位这么做可征得他母亲的同意?”刘协看着眼前粉嘟嘟的一团,一时不知所措。
“不瞒公子,本来孩子母亲是想亲自拜谢公子的,可她已经没有一件完整的裙子出门了。”老妪抹了抹眼泪。
“不如让其母亲随他一起?裙子的事....”刘协说着就要脱下身上的外袍。
“用我的!”赵芸抢先递出自己的外袍,目光悠悠,竟有些柔软之态。
老妪颤抖着双手接过,“谢公子,这袍子也只能让入殓的时候有件完衣了。”
几人听着皆一怔,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能活着谁愿意死呢?他母亲也是活不成了,正生产时听闻丈夫战死,心力交瘁下生下孩子,身子早已坏了,不过是有口气在罢了。”
“也、也罢。”刘协本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从老妪手中接过了孩子。
“可有起名?”
“女孩子家刚刚出生哪有什么名字,公子为她起名吧。也不知是这娃的幸还是不幸,刚出生就没了爹,娘也不成了,一夜之间来了位贵人,算是与公子的缘分吧!”老妪似在解释,又似在自言自语,刘协抱着怀里粉嘟嘟的一团,压根心无二用。
有了这个“累赘”,自是走不快,直到中午才与关羽汇合,稍做休整。
那孩子估计是饿了,哭闹不已,本来不哭呢还可可爱爱,一哭刘协就束手无策了,这里都是几个大老爷们,谁都不会哄孩子。
哭得刘协心烦意乱,忍不住皱着眉头对孩子凶道:“你再哭,不管你了。”
说罢将孩子放在身边的草地上,不过片刻,又忍不住偷看一眼,心中暗暗无奈,青葱年华怎么就遇到这种事呢?
“陛下,她这是饿了吧!”赵芸瞥了眼小孩,淡淡道。
“那你去弄点吃的给她,朕快烦死了!”刘协不耐烦的一扶额头道。
赵芸一把将孩子抱起,才走了几步,张口欲言,却又忍不住回头道:“该如何喂?”
这.....真是难倒几个糙老爷们了,刘协苦笑摇头不止。
那孩子越哭声越大,不料关羽竟然直接走了过来,然后顺势朝赵芸怀中瞅了过去,淡淡道:“这孩子瞅着也足三月了,将胡饼煮成糊状,就可以了。”
“对哦!”一旁的刘协恍然大悟。即刻吩咐人去做。
关羽一捋长髯,笑道:“陛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也是做父亲的人。”
“二哥家的小子,现在多大了?身居何处?”刘协对历史上演义里那些关于关羽的花边新闻倒是挺感兴趣。
关羽微微沉吟,起身往外走去,“我去看看胡饼煮好没?”
刘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很快,回到了大营,接着便班师徐州刺史部——下邳与刘备汇合。
琅琊一行虽未接回皇后,也未寻得诸葛亮。但却意外获得了传国玉玺。
原来,袁术败后,孙策并未逼出玉玺,传国玉玺辗转到了徐璆手上。
徐璆字孟玉,广陵海西人,与陈登是同僚,素有声望,在当地深得民心,初得玉玺时,往许都归还玉玺于天子,恰逢衣带诏董承被迫害入狱,明白许都危局,只得辗转回到广陵。再后来就是刘备入主徐州了,于是亲自前来献上传国玉玺,使这件本来属于汉室的东西重新回到了主人手里。
刘协大为感动,“君遭大难,犹存此耶!”
徐璆恭敬的回答:“昔苏武困于匈奴,不坠七尺之节,何况是这传国玉玺。”
策封徐璆为廷尉(司法部部长),位列九卿。
但刘协还是不愿放弃伏完和诸葛珪,于是亲拟圣旨,征辟伏完为辅国将军,诸葛珪为徐州别驾。
伏完以“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为由,婉拒征辟。刘协如何不明白,这是无意政治,有意蛰伏,便没再挽留。
而诸葛珪由于诸葛亮的逝世,悲伤不已,自那日后又感风寒,身体每况愈下,去荆州的事暂时搁浅了,在家养病。刘协派人几番慰问,待其病好再赴任。
这一遭游历,让刘协真正感受到了这个帝国所面临的困局。
天子落脚徐州一事并未官宣,此事只在徐州民间传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也是刘协的意思,毕竟在一切未稳之前,实在太过危险,有曹操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要破局首先就是解决粮食问题,毕竟在袁绍那弄来的储备粮不多,加上白马百姓的粮食,最多可供五月。
趁着几方势力焦头烂额,无暇徐州之时,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兴修水利,大力屯田,这样才能保证粮草的充足。
刘备领着周中涛在下邳一带考察,提出兴修水利,灌溉农田,在淮南淮北实行大规模军屯,淮水流域挖掘了三百里长的水渠,灌溉了农田两万倾,一派繁荣富庶的景象,从此徐州下邳一带的水利和军屯建设。
刘协与刘备一起吃过早饭后,又开始招来心腹臣工,商议屯田之事,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忙的脚不沾地。
在屯田期间,刘协也不闲着,他按照脑袋里的记忆,详细的画出了水车的制作样图。
看了刘协的草图,又听完他的述说,孔融等人面露难色,“陛下,你要挖一深坑,还要以木架为支撑,建在临水之地,还要将水引走。”
“全对。”刘协笑着点点头。见孔融面有异色,有笑道:“怎么?孔少府觉得这个很难办吗?”
众人一头雾水。
“哎呀,这个原理其实很简单,修墓时,那么高难度的机关术都能做到,这可比修墓简单多了。”
“敢问陛下,你莫非是想.....盗墓?”刘备试问道。
一旁的孔融似与刘备的思维不谋而合,“陛下,那曹操和袁绍挖坟掘墓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盗墓有什么不好?梁孝王一个墓让曹操全军吃了三年。那什么摸金校尉,我来当!”王越插言道。
“嗨....”原来他们担心的是这个。刘协险些被气笑,以手指敲在图纸上:“诸位,好好看看,谁盗墓会在墓上安个大风车?谁家又把墓室修在河道里?”
“此物名水车,若是能制作出水车,将能极大的扩大良田的耕种面积,也能大大节省农夫灌溉的时间和体力,就可以大大提高效率,产出更多粮食,此乃利国利民的中重器。”
“可这徐州几乎无青壮。”可为难孔融了。
专业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才是上位者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