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美人归不归
失业后的许霜降,第一周就遭遇了白蚁。
算起来也是宿敌。许霜降在厨房地板上看见四五片浅灰半透明翅膀,皱皱眉,先翻了翻卧室的各处,没找到去年白蚁防治单位的师傅名片。她走到小书房门口,往里瞥一眼,怀疑她把名片落在书桌抽屉里了。
陈池的薄毛毯叠得挺整齐,豆腐块似地搁在折叠床的床尾,床头则是他的枕头,很有单人床的简朴风格。床下摆着一双拖鞋,他现在会注意穿拖鞋了,但有时候穿着穿着,坐下躺下再起身就忘了抄,便会将拖鞋落在沙发边,或者落在床下,不总是能顺利地归还到鞋架上。
许霜降打量一圈小书房,最终没有进去。她取出自己的密码小本本,凡是她认为重要的联系电话,一般她都会手抄在那个小本本上。果然,她顺利地找到了师傅的手机号,电话打过去,三言两语就约定了上门时间。然后,她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房东,把这件事报备了一下。
她今年应对白蚁的表现可圈可点,没有一点慌张。下午气温上升,愈加温暖,飞跳的白蚁增多,她拿了一块蘸湿的抹布,很镇静地看见一只摁一只,在厨房蹲点了一个多小时,仔细观察白蚁的落地点,追溯它们的飞行轨迹,慢慢被她发现一扇橱门的边缘排了一黑线似的白蚁。
她竟然没觉得恶心,毫不犹豫地将湿布沿线用力一抹,然后盯着那裂开的木封皮。两分钟后,亲眼看到了一只白蚁从缝隙里爬出来,振动翼翅飞落到地上。
打药水师傅来之前,许霜降已经用自己买的杀虫剂对着木封皮裂缝喷了两回。
可以这么说,除了蛇鼠,对付一般的家常小虫子,许霜降已经练成了一副淡定心性。
多练,多练,什么都能行。
“师傅,就是这里,我喷过以后,好像飞出来的白蚁少多了。”
“看来就是它们的窟了,找到了就太平了。小姑娘,明年我说不定就不用来了。”
许霜降嗯啊应声。
明年?
“是,明年肯定不麻烦师傅了。”她笑道。
陈池短途出差了两天,回来夜里将近十一点。他走出电梯,没两步就瞧见自家的大门正合上,关门的声音在廊道里非常清晰。陈池不由紧走几步,直接敲了门。
许霜降才脱了高跟鞋,闻声扭头,警惕起来,从猫眼里一瞧,陈池穿着薄西装,拎了一个行李包,站在外头。
“霜霜。”门一开,陈池先落目在她身上,玄关的灯不够亮,但足以勾勒出她的紧身曲线。
今夜的她穿了一身黑色的露肩连衣包臀裙,红唇嫣然。
“你刚回来?去哪儿了?”
“听音乐会。”许霜降转过身去。
陈池看着她走出两步,鼻端嗅到一丝幽幽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视线继续追着她的背影,见她朝厨房走去,才赶紧低头脱了鞋。鞋架顶层那双黑色尖头细高跟鞋便映入他的眼帘。这鞋有些眼生,在许霜降上班那些日子里,她经常要去苗圃,陈池几乎没见她穿过这么秀致的高跟鞋。
许霜降到厨房四下里一瞧,没看见有什么遗落的小片翅膀,便放了心。她已经连续观察两天了,看样子白蚁绝迹了。
一出厨房,她就迎上了陈池的目光。陈池站在客厅中,手里还拎着那个长长的行李包,紧盯在她身上,开腔问:“霜霜,你听什么音乐会了?”
“交响乐混搭民乐。”
客厅的大吊灯亮,陈池瞧得更加清楚。许霜降这裙子丝缎料,贴身柔滑,把她包得没漏过一丝弯曲弧度,十分曼妙。陈池眯起眼,有点轻蹙模样,眉心微动,脑中联想到她还有一条同样紧身的旗袍裙,去年买的,穿上也是纯粹勾勒曲线的,他还夸过很好看,建议她外头套件大衣到初秋穿,更好看。她夏天里穿的次数不多,到了九月,也不知是想起他那建议怎的,还真照着办了,穿起袅袅婷婷周末回娘家。
陈池在疑惑,许霜降的穿衣风格怎么倾向于要改变了?
这包臀裙惹眼,她颈中带着的铂金项链也惹眼。
许霜降不是很喜欢戴配饰,除了他们结婚时父母赠送的那些,还有他后来买给她的那只钻石戒,她几乎就没置办过什么,这是她做姑娘时丈人两口子给她买的,说是金饰压邪,买一样来讨个口彩,护她出门平安。
梅花坠贴着她胸前的肌肤,人的眸光受到反射光的吸引,总会瞬时停留。
在陈池看来,黑丝缎的衣,白瓷般的肩,再加这条熠熠生辉的细项链,搭配得让人想说又不想说,无法适当表达。
“一个人去……?”陈池咽了进去,重新问道,“来去怎么坐车的?在哪儿?远吗?”
“搭地铁,不远。”
“晚上气温低,穿这种裙子冷。”陈池喃喃关照道。
他没得到回应,许霜降径直经过他,撩过一阵香风,走得挺胸收腹,身姿绰约。陈池的视线不由跟着她,见她弯腰勾起沙发上的长袖纯色外套,默默心忖,原来外头还披着一件。
他的脚步也跟着她,目光在她身后上下来回扫,这下注意到许霜降的头发尾梢好似有点波浪卷,和她以前的直顺长发虚微不一样。他才走两天功夫,许霜降还抽空去烫过发了?
陈池打量着,目光依次掠向她的后背腰臀,窒了窒,越着力盯几眼,就越觉得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好评论。他眼皮略垂,再掠过许霜降光洁细白的小腿,看见她圆润的足跟抄着粉蓝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抬起落下,倏然冒出一个念头,还是这双居家拖鞋见惯了最可亲。
这般想着,陈池到了房门口,才记起有件事可以说给许霜降听。
“霜霜。”
许霜降站在床边,低头抬起双手取项链,闻言掀眉望过来。
这样子,臻首微垂,拟将宽衣解带。
陈池盯着,蠕蠕唇,冒出来道:“要帮忙吗?”
“不需要。什么事?”许霜降生硬道,她现在最不想从陈池口中听到帮忙二字。
“哦,我有个朋友,向我介绍了一个体系管理的岗位,不过,公司是做食品机械贸易的,你要不要去试试?”
“不要了。”许霜降一秒钟都没有考虑,直接拒绝:“找工作的事,我自己来,这段时间我想休整一下。”
“那也好,我们慢慢找,不急。”陈池含笑道,微微沉吟,打商量道,“霜霜,顾一惟约我参加一个花展,我索性多休几天年假,以前我说过,等天气暖和了,我们一起去度假,正好这段时间你有空,我们先去逛逛花展,完后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想去玩的,我们做个攻略。”
许霜降静悄悄投了陈池一眼,敛眸取下了项链,拉开床头柜抽屉放了进去。“我没空。”
“在忙些什么?”
“我报了一个缝纫培训班和一个徒步团,还要去老年课堂做义工英语讲师,不定期都会有活动。”
陈池竟不知许霜降在家有这么多安排。“缝纫?你想学缝纫?”他讶然。
“社区活动中心组织的,对失业人员免费,正好去听听。”许霜降抬头望向陈池,“谁先用洗漱间?”
第537章 牙膏管的秘密
姹紫嫣红花开遍。
展位前游人湍流不息。有顾二勤他们支应着,方莹莹退了下来,一回头,见顾一惟和陈池坐在后方小圆桌边聊天,她笑咪咪端起了茶壶:“顾总,陈总,添水吗?”
顾一惟停了话头,觑了一眼。
陈池倒是抬眉一笑,将一次性纸杯稍稍往前推:“谢谢。”
“不客气。”方莹莹抿着笑,抬着手肘,倾着水壶给陈池续茶。
“这几天,方小姐忙坏了。”陈池聊道。
“我就倒倒水说说话,不忙。”方莹莹微移脚步,转到顾一惟座位边,自动把他的杯子挪过来点,也添上水,嘴里软声道,“顾总陈总才忙呢。”
“我也不忙,正好过来游玩游玩。”陈池侃道。
方莹莹如今能看到公司很多行政文件,以前顾一惟带着陈池和陆晴去她公寓时,她还只道陈池是顾一惟的朋友,现在她知道陈池也是公司股东,对陈池又多了一分敬意,招呼得十分殷勤。“顾总,陈总,晚上要在酒店订餐吗?”
“待会儿再说。”顾一惟开腔道。
方莹莹便笑一笑,温顺地退到旁边去,清点茶包方糖。
陈池瞅瞅方莹莹,含笑面向顾一惟。他是个聪明人,顾一惟从没有怎么正式介绍过方莹莹的身份,但又似乎担负着方莹莹的生活开支,他不喜窥探别人的私事,便也不问他们的关系。
“徐总早上打电话来。”顾一惟往后靠到椅背上,轻松地翘起腿,接着和陈池聊。
“哦?”
“他正在晨跑,这家伙现在一半时间都放在健身养生上。”顾一惟摇头笑道,“他说花展结束后,介绍个朋友吃个饭,那人做上市孵化。”
陈池点点头。
“你怎么看?”顾一惟轻敲着桌面,努努下巴,“就徐总那想法?”
陈池抿了一口茶水。徐总想得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引资入股、孵化上市。谁不想这样?谁都想这样。
“玩资本运作,人的因素也很重要。”陈池在外,说话练得以圆润为主,不过顾一惟是合作伙伴,和他利益攸关,他沉吟着,说得恳切实在,“很多人全身挂满奢华品,未必就真的资信良好。他们借壳玩资本,对壳不看重,只要壳里能做道场就行。”
顾一惟挑挑眉,望着陈池,半晌笑了两声。
“张总上一周去苗圃参观了,昨天给我透露一个意思,”顾一惟双肘靠到桌上,拎起纸杯口,谈到即将加入的商业伙伴,停了一停,抬头缓缓说道,“全面合作。”
这就是不独在生态农庄上搞合作开发,对现有的花植经营业务也有兴趣。
陈池握拳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过不多时,笑问:“你怎么看?”
顾一惟想了想,抬手捋了一把脸,呼一口气:“再说吧,还没想好,先把花展弄完。”他往后靠去,露出笑容,“怎么没把许经理带来?她最近在忙什么呢?”
陈池笑起来:“不知怎么,她突发奇想去学缝纫了。现在比上班还要忙。”
顾一惟的纸杯放在嘴唇边,眼神从圆杯沿掠向陈池,脸上是真意外,口中赞叹道,“贤惠呀,现在没多少女人想学这手艺了。”
陈池更笑,摇头道:“我都不知道她学了干嘛,在家没看过她缝一块布。”说是这样说,他脑中却立刻自动否定掉了。很久之前,许霜降缝了一对枕套,她手法拙笨,式样还不能完全一致,巴巴地坐了火车送了一只略微能看的给他。
陈池端起纸杯,眼眉梢浮现柔和之意,顾一惟瞧着,默不作声地微微仰脖,抿了一口茶水。
方莹莹一直在旁边摸摸索索,不由回头,目光狐疑地瞅向顾一惟和陈池两人,她怎么好像听到顾一惟提许经理了。
“说了要请你们吃一顿的,这一向事多,到现在也没请成。”顾一惟歉然道,下意识瞟了方莹莹一眼,想起之前处理她那些糟心事,甚是憋闷,对她绽开的柔美笑容没有任何回应,他移开视线,和陈池继续聊得热络,“这阵子忙完了,大家吃个饭。”
“一惟,你跟我们客气什么?”陈池笑道,心思飘远了。
到了下午,他先回了酒店,打电话给展区的顾一惟:“一惟,我准备订票回去了。”
“不是说好了晚上请客户去泡香槟温泉放松放松的吗?怎么要走了?”
“你带手下去吧,泡得开心。”陈池侃道,“我来这里逛了一圈,花花草草看得知足了,早点回家。”
“不是许经理来催了吧。”
“没有,她从不干涉我在外面的事情,很宽厚的。”陈池笑道,“我也出来两天了,这里事情很顺利,我也起不到什么用处,就是来帮你们吃吃中午的盒饭套餐。我订了机票,这就回去了。”
飞机快,陈池中午左右起心要回家,傍晚就飞回了。
家里没人,今天是星期六,许霜降在娘家。
陈池快手快脚打开行李,将展会摊位上买来的一包玫瑰娟花和一包满天星娟花拆散,混成一大束,翻箱倒柜找出了以前的花瓶,插了搁在餐桌上。
花展上鲜花争奇斗艳,名贵珍稀品种也不少,陈池怕它们在路上会枯萎,不得已买了绢花当替代品。他还记得许霜降对他妈妈用假花换下她的真花时的怨念,此时站在桌边左看右看,给花拗造型,煞是摆弄了一阵才满意,效果看起来还不错,栩栩如生。难得的是,凑近了闻,真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玫瑰花香。陈池希望,这股子香味能持续到他和许霜降从丈人家回来。
箱子里还有给丈人俩口子的礼物,也是在展会上买的,各种干花镶在蓝丝绒布上,裱在镜框里,非常美的一副风景画。
天色黑了,星星在闪烁。
陈池把他的换洗衣服放进洗衣篮,对着镜子摸了摸下巴,拿起了剃须刀。
刮完胡茬,他顺手拿起了牙刷牙膏。一小截牙膏很快挤到牙刷上。
陈池准备按上牙膏盖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手,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盯着牙膏管,一下子醒悟到,今天他缺省了一个步骤。
这个步骤是,将七拱八拱的牙膏管往上挤,集中到上段成为规则的圆柱状。
他和许霜降有个生活习惯,夫妻俩在洗漱用品上一直共用着,不仅洗发水用一瓶,牙膏也共用一支,都是用完了再去买新的。许霜降在家务上样样追求完美,唯独有一样缺陷,陈池可以轻轻松松地完胜她。她喜欢在牙膏管胖鼓鼓的中段开始挤,手捏到哪里是哪里,从来改不掉,所以被她用过的牙膏管,形状全都惨不忍睹,中间是瘪的,两头鼓。陈池刷牙时,第一件事总要不厌其烦地先从底部把牙膏挤上去,让它们集中靠近开口端。
今天,不用他做这一步,牙膏就规规矩矩地呈了圆柱体。
陈池眯起眼睛,许霜降这几天没用过牙膏?他星期四上午出发的,在家里,他俩差不多时间起床的话,洗漱总是约定俗成由许霜降先来,那天也是。牙膏管自那以后一直保持在半截圆柱体状态,莫非他走后,许霜降嫌家里太过清静,提前住回了丈人家?
第538章 人间苏杭
“其实你不用送我回来的,我叫辆出租车也很快。”
“就这么一段路,宝姐姐,你跟我客气什么?”
“不是,”许霜降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声音软塌塌的,开玩笑道,“我是怕你踩油门刹车没力气,我现在的腿脚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林虞被逗得一乐:“宝姐姐,你还没缓过来?我感觉今天还好,火车上坐回来,已经好多了。”
“今天不停走公园,其实根本也没停过,你就觉得好多了?”许霜降羡道,“新人和老人到底不一样。”
“你一开始徒步,这次的活动量是大了点,脚上的泡还疼吗?”林虞关切道。
许霜降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趾,就这样微微一牵,脚底板就火辣辣疼,从脚踝到小腿肚都酸麻开。
车内光线暗,林虞微微侧转头,快速一瞥,隐约见到她皱起了眉头。“宝姐姐,你回家稍稍用温水敷一下,好好休息两天。”
“哎。”许霜降酸疼得笑起来,“我都想不到我能完成这壮举。”
“徒步去苏州买豆腐干,哈?”林虞侃道,“你这豆腐干拿回家,你爸爸都舍不得下酒吃。”
许霜降跟着徒步团一路走了两天,到了苏州城,逛了一天,买回两盒五香豆腐干和两盒蜜汁豆腐干,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这样靠脚连续走过百公里,虽然累得想瘫下来,却着实有成就感。“这豆腐干,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不如你从我这里拿两包去?”林虞热情道,“我学你们也买了不少包,那东西甜,其实我也不爱吃,给你两包。”
“我自己都这么多了,”许霜降好笑,“再想吃,去趟超市就有了。”
林虞打趣:“真是,你说我们一买这么多包傻不傻,超市里到处都有。”他有些感慨,“现在又不像以前,哎,宝姐姐,我们读书那时候,学校也组织去过苏州,你记不记得?”
“记得,难得春游跑这么远。”许霜降点头,“我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
“我也是。”林虞接道,“夜里十一二点还没睡着,把我奶奶给我准备的面包茶叶蛋都吃了。”
许霜降不由笑出声:“那你第二天吃什么了?”
“茶叶蛋,”林虞回忆道,“那时候家里都不太备什么零食的,面包吃完了就没了,只有一锅茶叶蛋,我大概把剩下的蛋都拿上了,就那一回,把我吃得一年半载没有碰过蛋。”
“你没带钱?不是可以买点别的吗?”
“那趟春游糟透了,要不然我哪会记这么清楚?”林虞耸耸肩,“我早上出门只顾搜罗茶叶蛋,把我妈给的零花钱放桌上了。”
“那样凄惨?你都不说的啊?我们好像都不知道。”
“那时候我们都不太说话的,好不好?出去时,你们女生总喜欢手拉手聚一堆,我们男生和男生逛。”
“那倒也是。”许霜降点头同意。
车窗外,路灯一缕一缕地掠到挡风玻璃上,快速得就像飞逝的青葱岁月。在静谧的瞬间,她细细回忆着久远前的那场春游。那可以算是她第一次去别的城市。小学里那些春秋游都是可怜见地局限在附近几个公园,她家父母两方都是土著,没有远亲可走访,那次学校组织的苏州一日游可把她兴奋坏了。
许霜降牵起嘴角道:“我好像比你好不了多少,我记得我晕车了,春游前一夜没睡好。”
难道不是他吃茶叶蛋的缘故吗,林虞在心中嘀咕道。
当年,他们班的班主任老师古板,无论集体组织出去干什么,都要叫学生按着教室的座次顺下来排列,林虞和同桌就坐在许霜降和宋晓燕后面。
那天,老师选的天可不太好,也差不多是五月天,却是阴雨暖潮。同学们上了车,没过多久就自发拿出零食吃吃喝喝,端地热闹。林虞在后排和同桌分享他的茶叶蛋。
前排许霜降把头歪在车窗边,绵绵雨丝时不时飞进来,喷在后排林虞脸上和茶叶蛋上。可他又不好抱怨,因为许霜降看起来不舒服,宋晓燕时不时问:“霜霜,好些了吗?好些了吗?”许霜降只是哼哼唧唧,鼻腔里含糊发声,没有言语。
跟车的是一个任课老师,却不是班主任,哎呦呦地过来安慰:“许霜降,你能坚持吗?晕车药在你们班主任那里,我没有。你坚持一下行吗?哎,同学们,谁有桔子皮?给许霜降闻一闻。谁带了风油精?给许霜降涂一涂。”
那会子大家还是吃当令水果多,车上还真没有人带桔子,倒是有一个人带了风油精。
林虞就瞧着任课老师揭开那风油精的小铁片盒,手指挖了一坨,点着许霜降的脑门一通抹。原本香喷喷的茶叶蛋,裹着那冲味儿,实在难以下咽。
结果许霜降缓一阵后,顶着一脑门子的风油精,转过来对他要求:“林虞,你们不要吃蛋了,行吗?”
宋晓燕帮腔:“霜霜不舒服,蛋的味道大。”
林虞最后一口蛋白堵在喉咙口,噎得想翻白眼。
许霜降投诉过后,仍歪向窗户吸外面的新鲜空气。风油精的味道顺着风混在雨丝里,一阵阵地扑向林虞面门。透过座位缝隙,他看见许霜降的头发被椅背蹭得毛蓬蓬散扬开,好多根都垂到脏乎乎的车窗缝隙里了。林虞除了同情,还有些解气,这回许霜降遭了大殃,都顾不上整理她的马尾辫了。他压根儿不多事,没提醒许霜降把头发拢拢好。
马路边的梧桐树一棵棵掠往后方,树后的店铺灯光明亮,照出了行人的身影。林虞开车注视着前方路况,抽隙往边上斜觑了两眼。
天黑透了。
林虞便记起,他们春游那次,大巴回到校门口也已是暮色灰蔼,那时候大家算得上小大人了,路上也没那么多人和车,家长们都放心,从不来接的。大家下车报数,老师再啰里啰嗦吩咐写游后感,方得解散。林虞和许霜降一路,路上店铺没几家,还都关门了,看起来比他们此刻回来还要更暗一些。
不过,他跟在许霜降身后,知道她在吃苏州买回来的豆腐干。
第539章 会车时刻
“宝姐姐,回程你就精神了。”林虞呼着气笑,那次春游给他当时愉快的感觉可不多,现在回想起来,却蛮有意思的。
“你记性这么好?”许霜降惊奇道。
“因为你和宋晓燕两个在车上一直说哪种豆腐干好吃,我仍旧只有茶叶蛋。”林虞侃道。
许霜降噗地笑出来。
林虞悲催,身无分文出去旅游,幸亏同桌和几个好哥们仗义,每人都匀了一点钱借给他,他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买了最喜欢的那什么玩具,其他就买不起了。大巴呼呼地载着他们回程,许霜降不晕车了,和宋晓燕叽里咕噜说一路,还迫不及待各撕一包豆腐干,互相交换着吃。
没了风油精,那豆腐干的香味是多纯正,尤其对于一个整天下来几乎只能吃茶叶蛋的人来说。
林虞忍了忍,没忍住,多话道:“宝姐姐,窗户开小点。”又顿片刻,说道,“你的辫子早上老伸在窗缝里。”
许霜降哗地扭头查看,僵了片刻再拔高脖子惊疑不定地望住他,样子挺无措的,向他确认:“真的?你看见了?”
她希望他给个否定答案呢,林虞大力点头:“真的,我看见了,你早上不是一直贴着窗吗?”
后半程,许霜降坐得毕端毕正,端正得林虞从座位缝隙里看不见她,只越过椅背,看见了她的发顶。他怀疑她一回家就会先洗头。
这猜测一直持续着,令林虞有种恶作剧的快乐,微微填补了他对茶叶蛋的腻烦和对豆腐干的馋意。下车后,他跟在她身后,晃晃悠悠同路回家。昏昏的香樟树石板路,她的圆头搭袢皮鞋踏出了轻巧的响声。林虞从许霜降不时抬动的肘部动作中,可以看出她继续吃着那包开封后的豆腐干,他吞着口水疑惑,咋那么经吃呢?
天色若是还明着,林虞觉得他肯定能看见她胖鼓鼓嚼动的腮,就跟她每天中午在学校饭堂吃肉时一个模样。
“我感觉,每次去苏州,我好像都要不由自主买豆腐干。”许霜降感叹道。
林虞正想着她那年春游的豆腐干呢,闻言当真忍不住笑:“是啊,我今天看到你们几个女团友围着买豆腐干,一开始没看懂,后来还被你们带过去了,一口气也买了几包,真是傻了。”
“我可能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太好了。”许霜降讪讪辩解。
“嗯。”林虞点点头,若有感慨地重复道,“小时候的味道,是比较难忘。”
“最近怎么样?”许霜降问得有点小心,她和林虞跟着团友们一路行走,走得腰腿酸软,尽在操心路线住宿,还没有怎么聊过近况。
“不错。”林虞声音挺轻快,过半晌补充道,“反正都弄清爽了。”
“哦。”许霜降弯起嘴角,没再说下去,心中替老同学欣慰,啥事都重回正轨就好。
“宝姐姐,你呢?好久没看到你在同学群里说话。”
“没有新鲜事可说啊。”许霜降垂眸道。
“平平顺顺,”林虞侧头瞄过来,笑道,“这样好。”
陈池开进小区,正待转进丈人家那幢楼前的石板道,见有一辆车要出来,便打了一把方向,往边上退靠礼让。
对面车子开出,他开进,楼下停好,他略歪头从车窗玻璃往上看,丈人家的窗户亮着,不由一笑,拿起副驾位置上的干花画,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
“来了来了,谁啊?”宣春花从猫眼里一瞧,赶紧开门,“咦?小陈,哎呦,你跟霜霜怎么一前一后?快进来进来。”
“妈,”陈池微怔,“霜霜……”他朝里望。
“霜霜也刚进门,比你早一分钟,巧不巧啦?你们进来竟然没看见。”宣春花料不到女儿女婿这时候全数回家,高兴极了,手中比划着,“我刚给她开好门,一个转身,又来给你开门。”
许霜降刚刚走进自己闺房,闻听门口陈池的声音,也一愣。
“我说楼下停辆车,说不定是小陈的,你爸这眼神差,非说不是。”
“晚上看得清啥?我想小陈不是到外地去了吗?”许满庭招呼着女婿,“小陈,你今天就回来了,外头办事顺利吗?”
陈池和丈人寒暄时,宣春花冲里面喊:“霜霜,霜霜,小陈回来了。小陈,你吃过没有?”宣春花一打量女婿神色,立即急道,“你们都没说今天要回来,家里都没准备些什么,妈给你煮碗蛋花面,好不好?霜霜,霜霜,你也吃碗面吗?”
“我不饿。”许霜降安置好自己的背包,转出闺房,陈池立在厅中,两人视线遥遥对上,互相打量几眼。在父母面前,两人一向默契地保持适度和睦,许霜降用一种惯常关心的口吻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那边没什么事,就回来了。”陈池问道,“怎么你也刚到?”
“嗯。”许霜降随口道,转进厨房,拿着豆腐干给妈妈献宝,“妈,尝尝。”
“哟,怎么想到买这个?”
许霜降憨憨笑:“想吃就买了。”
吃面,看电视,陪父母聊天,许霜降和陈池之间,并无过多交流。直至夜深,丈人两口子进屋安歇,许霜降去洗漱,陈池独坐在床沿等,眸光几度瞄向许霜降的背包,皱着眉头沉吟。
门口人影现,陈池抬眉望过去。许霜降穿着保守的圆领长棉睡裙,全身冒着热气,脸庞红粉红粉,趿拉着拖鞋,慢吞吞挪进屋,对他也没什么招呼,敛眉径直坐到桌边,歪着脖子梳头发。
乌黝黝的头发垂落下来,完全挡住了她的脸。只剩一双柔白的手腕,握着牛角梳,不急不缓地在湿润的发丝里穿过。没擦干的水滴落了两颗在她的薄睡裙上,晕染出两大滴。牛角梳梳到发梢处,又洒了三四点水到地板上。
陈池默不作声地瞧着。这一向,只要他们到丈母娘家,许霜降进了自己屋,私下里就不怎么说话,陈池也惯了。
“用吹风机吧。”
“不用。”
“霜霜,白天忙什么呢?要回来怎么不早点回来,晚上过来黑灯瞎火的,不方便。”
“……嗯。”
陈池默了默,没等到许霜降更多的回答。他瞧着瞧着,开口问道:“这几天……在家里怎么样?”
“还好。”许霜降继续坐在凳上,饬弄她的头发。
陈池敛下眸,半晌道:“我把皮夹落在车里了,下去拿。”
“嗯。”回答的语气仍是平淡,哪像以前,许霜降若是听到陈池遗落了什么,比他还急,早就蹦起来了。
陈池瞅了瞅她,开门出去。楼梯的感应灯照在他沉肃的眉目嘴角,让他看起来少有的冷峻。快速的脚步声一路向下,卷起一股焦躁之意。陈池哗地拉开车门,摸黑静静坐了一会儿,打开了行车记录仪。
自丈人家楼下驶出的那辆车,黑色,速度很稳,看不清里面的人,车牌号码处一片亮白的反射光。
第540章 帐钩里的余音
陈池回屋时,许霜降已经上床了,下了帐纱。他的推门声脚步声都没有惊动她抬起颈子望一眼。
丈母娘持家有方,早早就给女儿闺房里的床挂上帐子。浅绿透明的床纱看进去影影绰绰。
床上拢了两个薄被窝,许霜降睡在里侧,面向床内躬身躺着,头发铺在枕上,尾梢轻卷,比陈池看惯了多年的直发更松散蓬密,一下子似乎少了一点清纯,多了几分妩艳。
陈池站在灯下凝望着被窝卷,感觉有些陌生。他也说不清是喜欢直发还是卷发。良久,他摸摸索索解扣脱衣。
屋中静默,只余衣角拂过的窸窸窣窣,她始终沉沉安睡,没有扭转身醒来,问一声他,皮夹有没有找到,或者花展有没有趣事。陈池其实略微生惑,他上楼下楼,并没有花去多长时间,她怎地沾枕就睡着。
老早以前,她总是等门的,揪着他说呀说。
现在她不等他,只忠于她自己的生物钟。无论在他们那个家,还是丈母娘家,许霜降都态度鲜明。
陈池撩开床帐,坐到床口,人却没有钻进去,只是回头望向里面的人。她阖着眼,呼吸匀净,陈池注视了许久,都没有观察到她眼睫毛的微颤。
灯下纱帐,只见半边羊脂玉般侧颜,柔静细腻,却无声。
自他们吵后,只有在丈母娘家她的闺房,他们才有一周一次同床眠,但便是这般情形。先是他生气,后是她生病,再然后就约定俗成了。
陈池转回头,双手撑在床沿,薄纱帐恼人地搭着他两侧,拂得手臂微微麻痒。他抿紧嘴唇,眸光落在前方地板上。半晌,他又扭头望了许霜降一眼,站了起来。这动作他并没有刻意放轻,甚至他走到桌边拉开许霜降的背包拉链时,也没有刻意放轻。
床帐里,拱起的被窝儿纹丝不动。
陈池伸手到包中探两下,里头有个塑料袋,一件件衣物团得很整齐,他与她多年生活,一眼瞥过去,就知道这些是许霜降对于脏衣服的处理方式。陈池抿紧唇角,从上拨到下,翻到她穿过的内衣时,滞了滞,嚯地扭转脸盯向床。
帐纱隐隐,里面的人掩不住曲线玲珑。
陈池静望片刻,指尖半僵,继续翻动,其他尽是些小零物件儿,水瓶、风油精、面巾纸、多功能指甲钳、防晒霜……还有一个已用过的旅行洗漱小套装。从小侧袋里,陈池捻起了一张票根,苏州拙政园。
许霜降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她从睡梦中醒来,只看到一双眼,就在她的鼻梁上方,犹如暗夜里唯有的两颗星。
温热的鼻息源源不绝地袭上脸庞。
许霜降遇事之初,脑子总是不够活跃,她半开了眼睑,揪着一个已然不重要的问题反复在心里琢磨,陈池此刻和她貌似同盖了一层薄被,莫非她睡前没有把被角压在身下压踏实,怎地轻易就被他扯走了一些。
五月末的夜,微暖微凉,总会让人松懈了被窝卷,再不像冬日里那样裹紧的。
陈池钳制着她,久久不出声,在昏暗的夜里,他没有错过她眼睫轻巧的扑闪,他耐心地望着她,好似终于等来障目蝴蝶扇起翅膀,露出两半汪山涧清辉。
他的五官在许霜降眼里还模模糊糊,她只凭本能感知着,下意识地敛住气息,好像她是一只被伏地兽扑倒的猎物,正被炯炯地锁牢窥视。
这样的沉默,持续到许霜降耐不住要侧转身,她微微一动,陈池手中便用了劲,按住她胳膊。他把声音压在唇齿间,一字一顿吐出:“霜霜,我走后,你……在家好吗?”
他希望她说,她不在家。
陈池的热息随着音节,忽强忽弱地撩在许霜降面颊,她动弹不得,轻蹙眉,偏转了脸。“好,”她挣着胳膊,语调平板道,“你问过了。”
胳膊上传来更大的力道,箍得许霜降隐隐生疼,陈池的呼吸似乎愈加挑衅地贴近她脖颈侧突的大筋。许霜降激灵灵地,有种错觉,陈池就要下口舔咬。
就在她避无可避准备冒火质问时,陈池忽地松手了。
许霜降感到身上一凉,一阵冷风窜进被窝,而陈池,滑下去拎起被子一掀,迅即脱开被窝,又粗鲁地将被子边缘塞到她腰下,似卷着她,也似隔着她。他腾地翻身过去,面向床外,随手捞过另一条被子,从头到脚盖住他自己。
帐钩轻晃,碰到床柱,发出叮一声,犹如风吹环珮般清脆。
过了好一阵,许霜降才从僵滞中反应过来。
她终于视野开阔,可以看清拢住床榻的那层纱帐轮廓,她和陈池,都在这柔柔密密的纱帐挑出的小方空间里,隔了一手宽的距离。他的背,如一道宽厚矮墙。
夜,复归清寂,刚刚床钩的轻响在脑中的余音也淡去了,屋中黑静。
许霜降也翻转身,背对着陈池,一点点躬起身体,将自己轻悄悄地团好。她睁大了眼睛,抿住了牙关,努力地平缓着呼吸,这样就不会让自己的肢体轻易地颤抖,传到床架子上,让人知道。
一丝丝都不能颤抖,一丝丝都不能。
床帐里,再也没有声音。
天明了,这一夜了无痕迹。
“我待会儿有事回去。”陈池扣着衬衫扣子。
“嗯。”许霜降勾起蚊帐挂钩,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陈池瞥了她一眼,拉开房门出去。
两个小时后,他在自己家的卧室里,打开了许霜降的床头柜抽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的密码本。
陈池对许霜降的习惯了然于心。他记性原本很好,至少比许霜降好,她的很多密码他都知道,甚至都是他给建议的。不过昨夜,他却打不开她的手机。虽然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修改了她的开机密码,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会把新密码手抄在这个小本本上。
她是一个过于仔细的人,那年坏过一次手机后,发现她自个在电子产品上的摆弄能力不强,就选了一个笨办法,把重要的信息用笔老老实实地记录一遍,以防哪天这些电子产品坏了,她还有存根可查。这些年,陈池知道她记过电话号码、银行密码,甚至她苦苦通不过的驾考要点。
这个小本本,当初还是他挑中的。陈池望着那略显陈旧的塑料封皮,没有多少犹豫就翻开。
她的手机开机密码很醒目,就在首页。原是他的生日组合,现在这行数字上被划了三条粗杠,几乎分辨不出来,旁边重写了数字。陈池只稍稍一回味,就知道这是丈人丈母娘的生日合成的。
许霜降的创意,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他记下了,接着拨动内页。
第二三页是她和他的银行卡密码,现在他的各张卡上全部涂黑,涂得相当扎实。
陈池坐在床头,静静注视片刻,再次拉开许霜降的床头柜抽屉检视,他放在里面的银行卡并不在。他起身绕过床,拉开另一侧的抽屉,果然见到了他给她的银行卡。再一查使用明细,这段时间只有他的存入记录,没有任何支出。
陈池抿了抿唇角,继续看许霜降的小本本。
一幅涂鸦画好像映入眼帘,又被翻捻的纸飞速覆盖。他倒过去,打开。
却原来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但中间的一行字,仍墨迹清晰。
我犯了一个错,无法原谅,不能回头。
第541章 倒勾刺
傍晚,许霜降被父母催着回家,照老规矩,提了一大包菜。
她很意外,陈池竟然在家。
窗外已经半黄昏,厅中没开灯,电视机开着,画面很欢快,似乎是一档综艺节目,里面的歌手拿着话筒蹦蹦跳跳,屏幕光线随着舞台特效一闪一闪地,明暗快速切换着,照得屋中忽绿忽红。
却是静音。
陈池就融在这灰暗刺目的五颜六色中,只大概有个轮廓,他背靠着沙发,双脚抬起搁在茶几上,不知在欣赏节目还是在闭目养神。
许霜降在玄关处,鼻端就已闻到一股子烟味。她皱眉打开了灯,瞥到茶几上着实凌乱,陈池的光脚丫随性地翘在茶几边缘,旁边就是一台他的手提电脑,也没有方方正正摆好,而是歪斜着,好似被他用脚胡乱扫过去的。他的腿压在茶几的玻璃面上,空烟盒紧挨着裤子,撒出了一撮小黄线,估计是零碎烟丝。
茶几上还摆着好几个啤酒罐,都开了拉环,也不知里面剩了啤酒没有,极容易被碰倒。许霜降的视线落到茶几角那只玻璃烟灰缸上,里头横七竖八地堆了好多烟头,易拉罐的拉环也埋在烟头中,还掉了两个在烟灰缸旁边。
陈池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住她。这一眼里似乎有很多意味,复杂得许霜降一时辨不清。她瞬间就又有了昨夜他翻身背对她时的那种感觉,心脏像在无尽黑暗中自由落体式地沉坠,空荡荡无所凭依却被抽紧。
但她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视线,竭力要解读他的眼神,陈池却很快撇转回去,仍旧面向电视机。
许霜降微顿,转身将菜提进厨房,行动间全无异样。她妈妈给了她太多菜,酱大排、爆鱼、蛋饺,她一样样放入冰箱,从袋中拿出饭盒时,她朝客厅中望了一眼。这是她妈妈防着陈池在外没吃晚饭,特地给他准备的。
陈池看电视看得投入,那如默片一样的歌舞节目似乎对他有无穷吸引力。许霜降移开眸,没开口问陈池要不要吃,就直接将饭盒塞到了冰箱,她准备明天拿来当午饭自己吃掉。
骨碌碌两声金属磕撞,许霜降下意识又往客厅望去,只见陈池收起了一只脚,曲起踩在茶几边,另一只脚仍然整个横过茶几,越发肆意懒散了,而且他也没去扶那个倾倒的啤酒罐,兀自盯着电视。
许霜降憋闷着,默默收回视线。以前陈池也讲舒适起坐,但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拿茶几当垫脚凳,因为她看见会唠叨,他总会守她的规矩。有时候他揪着她的脸颊说,大总管的规矩要好好守,不然大总管会不开心。恍惚间,许霜降觉得,陈池曾经在家里听她号令,竟似给她几分薄面,如今大概全不顾忌她那些疑似强迫症的条条框框了。
她收捡好食物,出了厨房回卧室,陈池自始至终都在看电视,只是在她走过挡住电视机画面的那间歇,许霜降才感知到他抬眸瞟了她一眼。
茶几周围的烟味实在浓重,许霜降嗓子发痒,刚走进卧室便憋不住呛了两声,却也不准备多话控诉。从客厅到卧室,灯亮着,人两个,除了许霜降这两声咳嗽,竟然没有其他声响了。
她整理好背包,提着脏衣服袋子出房。陈池一直没什么言语,此时瞥见那袋子,眼眸猛地一缩。许霜降才走过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打火机的声音。她沉着脸转进洗漱间,关上了门。
水声哗哗,隔着木门传出来。陈池熟知许霜降的洗衣程序,先浸泡,后手搓,再然后进洗衣机滚洗。
他连吸了好几口,将手中的大半支烟用力摁向烟灰缸的底部,起身走入卧室。
许霜降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充电。
陈池的方法总是简扼,他先不去社交页面上一个个费时费力地点开筛查,而是直截了当翻看许霜降的最近通话记录。
这年头,除了工作需要和推销诈骗,其他肯打电话用声音联络的人已经算得上亲密关系。
陈池,对许霜降在顾一惟公司里的那些同事,能轻易甄别。除了这一处,她以前在培训机构的那些同事,他也略有耳闻。更何况,许霜降实在有太好的习惯,她对于工作方面的联络人备注得很有特色,总要不厌其烦地在人名前面加一个单位简称。
私交好友没有单位前缀。
林虞就只是林虞,他的名字在最近的通话记录上占了三条,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每天都占一条,也就是说,陈池去花展的的几天里,林虞的电话一天不落。
这个名字不算很陌生,许霜降的小本本上也有林虞的电话号码。陈池在记人上永远强过许霜降,他对于林虞这个人的回忆早在他从小本本上看到名字时就已经展开过一遍,他知道林虞是许霜降的初中同学,记起林虞在除夕给许霜降发过拜年短信,戏称过她的旧时绰号宝姐姐,祝过她年年瑰姿艳逸。
瑰姿艳逸?倒是贴合了那夜从音乐会回来黑裙红唇卷发梢的许霜降。
听音乐会这样浪漫的事,她一个人去,也是在他出差的日子里。
陈池眸色深暗,收回神,继续想林虞。
他还记得林虞的样子,去年在许霜降表姨父的寿宴上,林虞十分热情地给他打包。许霜降这个老同学,似乎各方面都很不错,祖屋拆迁,有自己的小事业,有钱有闲有相貌。当初短短一面,给陈池的印象是林虞非常细致周到,言谈间很有江南男子谦和的特色,行事对男人来说是妥帖,对女人来说大约便是体贴。
陈池盯着顶上这三条通话记录,略过了其他联系人,直接点开许霜降和林虞的聊天记录。
“宝姐姐,你不需要带帐篷,我们路上住酒店。”
“我差点要去网上买了。”
“买了也没关系,下一次我们去黄山,在山上露营可以用。”
“那我还是下单吧。”
“你已经看中了?什么款的?”
“我发链接给你看,你给我点意见,哪个好?”
“看过了,橙色那款感觉更好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那就确定橙色了。”
“宝姐姐,你慢点下单,我认识一个朋友,做户外用品贸易的,我给你问问去,找个性价比更好的。”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个朋友新近入行,大家互惠嘛。”
“那好啊。”
“宝姐姐,你还有多久到?来不及的话,我去地铁站接你。”这是星期四那天发出的。
陈池面沉如水,今天上午十点也有记录,那时候他离开许家也才不过个把小时。
“宝姐姐,你的脚好一点没有?”
“好多了。”
“我看你昨晚上楼都一拐一拐的。”
“没事,休息一晚已经好了。你呢?”
“补眠中,今天反倒有些酸胀了。”
“你终于也会累,继续睡吧。”
陈池盯着最后的那个笑脸表情,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许霜降擦去手中的肥皂沫,走回房,想起要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
客厅中,沙发空着,电视机里仍旧歇斯底里地唱着无声的歌,花花绿绿的光柱闪个不停。
陈池从卧室中走出来,正正好和她遇在房门口。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让,目光牢牢锁住她,又是那种十分说不清的意味。
许霜降也不动,半晌镇静道:“有话说?”
陈池张了张口,一股烟草的味道袭上许霜降的面庞,她微微低头,摒住了呼吸,压住了喉咙里的轻痒。
“……我出去一下。”
额上方响起低哑的声音,许霜降不由抬眸,陈池斜跨一步,未等她回答,就径直往外走,她只来得及看见他线条冷硬的颧骨下巴。
不多时,玄关传来两下皮鞋踏地声,而后门锁嘎哒打开,最后砰一声。
一切恢复安静了。
许霜降一动不动地立在卧室门口,良久,才拖动脚步入内,她坐在床沿,看着玻璃窗上,映出了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木头人似的她。慢慢地,她俯下腰,将脸埋在掌心中。
夜深了,许霜降检查好外面所有门窗,关了房门。
“我觉得我的咨询应该结束了,需要付你多少钱?”
“不是嫌贵想随意吗?钱不用急,怎么不想咨询了?”
“可以结束了,现在只剩下谁先说的问题了。”
“你还不想说。”
许霜降的手指按在键盘上,闭上了眼睛,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你一个不婚的人,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根本没有体会过婚姻的痛苦,它就像一支倒勾刺,嵌在血肉里,拔出来时会痛得下不了手,你懂吗?”
“所以,还拔吗?”
“你能每天带着这只倒勾刺走路吃饭睡觉吗?”
第542章 小巷迷宫里的毕知
连下了几场迎梅雨,地上总是湿淋淋的,来不及干透。
陈池开车时还不曾下雨,他将两侧车窗打开,潮意一路扑在他脸上,浑然不觉。
今天他上午外出开会,下午不打算进公司。
这是一处老街,路面不宽,陈池停车时在路侧寻了好久的空位。
“阿姨,”他摸出钱包付了停车费,点着手机上一行字问收费大妈,“这个门牌号是前面支巷进去吗?”
收费大妈撑着一把黑伞,隔着车窗凑近脖子,却是念错了行:“……毕知商务咨询有限公司。”
黑洋伞遮得车里十分暗,陈池掀起眉,耐心地等着收费大妈念下去,目光投向了前面那条小巷口。挡风玻璃上绵绵密密落了毛毛雨,不多时便犹如刷了一层烟汽。
这雨,竟然歇不久,又下了。
“哎,是的,是的,你进去再问问,里面门面多得很,你去找找。”
陈池道了一声谢,下车往前走。这点雨他没放在心上,连伞都没取。
雨中的小巷路人少,那些饮食店服装店开了门营业,在冷清中兀自热闹着。这处仿了旧时风,两边建筑全是木雕栏,刷了红漆,露了白墙,黑瓦铺顶,翘了屋檐,统共只有两层,但支巷又通着小支巷,隔不多远还有天桥拱廊连着,曲曲折折中,有几分江南烟雨的味道。
但也如迷宫一般,陈池要找的那一家公司就特别难找。
他仰头四望,毛毛雨在天上飘撒,竟有越来越密之势。旋身转了一个方向,在一条小弄口上方,便瞧见了硕大的一块灰匾横空挂着,匾额前方还拉了蛛丝般的两三根电线,其中有一根并没有拉直,垂落了一个弧弯,也不知有用还是废弃的。真真纹眉堂五个鎏金字便好像被黑弧线割了一道痕。
白雨丝毛茸茸地扬着,在灰匾前益发清晰。
陈池一顿,这便是了。他找的毕知公司就注明了在真真纹眉堂右边。
小弄口上,挨挤着开了一家奶茶店和一家麻辣烫店。麻辣烫店外的绿雨棚下,一个中年胖男人坐在塑料凳上,面前放了一只红水桶,搁了一块大砧板,正在将大块鸭血切成小块,旁边地上还摆开了好几只脸盆,一只盛血旺,一只泡满了藕片,不远的地上,零散地掉了几根竹签。在雨天看到这种场景,实在不甚惬意。
奶茶店的姑娘站在柜后,似乎无聊了很久,看见陈池望过来,顺口招呼道:“要点什么吗?”
陈池的目光向旁边飘过去,看到了上二楼的楼梯。
“啪,”他立时觉出不对,下意识低头。地上铺的是红色透水砖,看着有一层老油垢,雨天潮湿便在视觉上越发令人腻味,这些倒也算了,陈池踩中的却是微翘起的一块砖角,也许当初没铺好,也许其后被往来的人车走坏了,这块砖已经松了,下雨天积了水在下面,谁踩上就像踩地雷一样,一松脚就会哔出泥水来。
陈池不幸中了招,猝不及防地溅到了一拨灰泥浆,黄棕色的皮鞋,那些褐点呈喷射状,一直弹上小腿裤管,十分脏污,碍眼得很。
麻辣烫店外的中年男人,朝他投过来一眼。陈池敛着眸,继续抬步走。
上到二楼,那真真纹眉店确实显眼,占了两个门脸,玻璃门敞开着迎客,里头装修得很干净,放着英文歌,轻快又活泼,立时将木扶手廊外的雨天提振出几分清新的味道,好像不那么愁人了。两个年轻女孩立在近门口,穿着统一的掐腰短裙套装,经过楼下捉襟见肘的奶茶店和麻辣烫店的视觉对比,仿古街巷上的纹眉小店面着实撑出了连锁大店的气场,难怪毕知公司要拿真真纹眉店当路标。
号称业务遍布江浙沪,毕知这家私人侦探所只有一个人出来迎接。
“先生,我们的调查员都铺出去了,驻店就我一个,你等等啊,我给你泡杯茶,今天有点忙,刚好一个客户过来咨询,你先坐,看看杂志,我很快就好。”
陈池坐在小圆桌旁,翻开了一本几年前的知音,瞄几眼就索然无味,抬头看到墙上两张小海报。
左边一张上面写着:男性外遇时的蛛丝马迹。右边一张写着:女性外遇时的蛛丝马迹。
陈池略过了左边,看向右边。
第一条,她比以前更喜欢打扮吗?
陈池眯起眼睛,脑中电光火石般想到许霜降的黑丝缎露肩小礼服,还有那条开叉到大腿的旗袍裙。
虽然除了这两条极致玲珑的裙子,许霜降在穿衣打扮上的改变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陈池依然想回答,是的,她比以前更喜欢打扮。她还烫了发不是么。
最明显的是,她喜欢打扮她自个,不再打扮他了。以前许霜降总是给他买衣服,她说过,要是没带够钱,便先紧着给他买,她自己的先放一放。确实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刚开始给人上培训课,几乎月月光,他回家总有新衣服等着他试,她还曾在数九寒冬,兴冲冲冒雨坐火车给他送一件春装,让他啼笑皆非。
她的品味也宽泛得让他无奈,花花绿绿什么颜色都要他试,他没空,她也要揪着他换给她看。
可是这样的情形好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陈池默默不语,视线往下移。
第二条,她和你说话没以前多吗?
没有,以前他一到家,满屋子是她的叽喳声,挨不着的东家长西家短,也要说与他听。有时候他暗地里嘀咕着,她怕是要朝丈母娘的唠叨性格上日益演变去。但现在,他们的家里总是静悄悄地。
第三条,她比以前更爱摸手机吗?
不知道,她行踪不定,回来就只缩在卧室里,一旦他进去,她就什么都不做,只打电脑的接龙游戏,到了九点半就准时关门睡觉。但那些聊天记录不是假的,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花时间和别人聊着天。
第三条,她是否不愿和你共同行动?
不愿,他休年假准备带她出去玩,她说没空,却和别人逛了园子住了酒店。
四中其二,便要引起万分警惕。海报底部在结论处画上了大大的惊叹号。
陈池沉着脸,半晌移向旁边海报。
男性外遇时的蛛丝马迹。
第一条,你的新衣服新发型,他总是注意不到吗?
不是。
第二条,他是否和你无话可说?
那是有原因的,一说就吵,怎么说。
第三条,他是否老躲着自己玩手机?
他不是玩,他在工作。
第四条,他是否去哪儿都不要你跟着?
不是,能带怎么不会带。
海报底部,结论也是四中其二,就可以警惕。陈池再次咂摸着自己的答案,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要引人警惕甚或生事的吧。
“先生,让你久等了。”
陈池收回视线,一脸圆胖的小伙终于将女客送出。那女客看着三十多岁,满脸郁苦,一丝牵强的笑意都做不出,听小伙道:“姐,我们明天就开工,你放心。”她也只是沉默着点点头,不过,出门前,瞟向陈池,倒微微地带上了一点狐疑同情之色。
那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光。陈池垂眸饮了一口茶。
号称业务遍布江浙沪的侦探所,茶包是超市最便宜的那种。
小伙关了玻璃门,呼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请陈池进小隔间谈话。做这行的都是人精,即便刚刚定下了一单,也没有面露喜色,反而沉痛问道:“先生,你想请我们查些什么?”
第543章 我们离婚吧
“你们能查到过去的事吗?”
“只要留下过蛛丝马迹,什么都能查。”圆胖小伙一口保证。
“我们毕知,不管客户想要知道什么,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给出最真实的信息,找上我们毕知,所有的烦恼都能一毕了之,我们还有高端后续服务,比如小三劝退……”
圆胖小伙说得兴起,瞅一眼沉着脸一言不发的陈池,发觉把刚刚向女客介绍生意时的说词顺溜给男客了,立时改正道,“再比如二十四小时定位追踪,心理施压。”他一顿,再瞅瞅陈池,语气为难,也不叫先生了,敬了一声哥,隐晦道,“哥,咱提倡文明行动,现在是文明社会嘛,啥事都犯不着,主要还是把住证据,讲个真金白银不吃亏。”
陈池没应声。
小伙连忙道:“伤敌一千,等于自损八百,不划算。”他隔着桌子上下打量陈池,“哥,你手机没录音吧?”
“没有。”
小伙就舒了一口气,讪讪解释道:“咱这行不好做,有时候吃力不讨好,真闹出点啥事来,顺藤摸瓜还要找上我们,明明是全心全意为受害方服务,还说我们非法取证,所以我们小心得很。”他靠着桌子,脖子前探,凑了半个头过来,压低声音推心置腹道,“哥,我实话跟你说吧,你真要有啥迈不过坎的,我们也就能帮你帮到找出人,汇报位置,其他就不能参与了。”
小伙的目光在陈池脸上打转两圈,脸上更加真挚:“哥,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男人累,我们男人苦,但我们男人从不说,只有我们男人自己才能明白,养个家哪有这么容易,把花养着要我们拼死拼活付出多少,都呕心沥血了都。不过好花儿多呀,所以咱不建议死磕。”
半小时前,小伙将女客说得泫然欲泣,差点用上桌子角的抽纸盒:“姐,我虽然是个男的,但我家中有姐姐妹妹,太知道女人的不容易了,咱现代社会对女人的要求高啊,出门要男女同工同酬,回家要洗衣做饭管孩子,咱姐妹们是没有超人的身体,要有超人的心。但做得哪怕再好,都是理所应当,一个疏忽,就……唉。”
小伙瞅着陈池,女客待他说到这份上,就会多少将家里情况自动表明了,隐私一旦开了口,这单基本上就成了。男客在这方面确实比女客心里防线强,难以打动。他身体后靠,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哥,其实我们毕知除了追查真相,还有附加业务,心理沙龙,再婚配介绍……诺,我们旁边有一家缘缘介绍所,和我们就有业务合作,要是相亲看到一个人比较中意,但时间短又怕了解不深,也可以来找我们做婚前调查,保证万无一失。”
陈池敛眉不动,没有丝毫感兴趣的迹象,小伙便收声道:“哥,你别嫌我话多,咱开始前,我得让你知道咱有哪些服务,总之选项多,放宽心。不扯远了,这些都是后续的事,哥,你说吧,要我们查到哪一步?掘地三尺也能给你查出来。你把调查对象的名字、照片、工作单位、平时大概爱去哪些地方,这些情况都给我介绍一下。”
陈池落目在纸杯里,沿着湿淋淋的茶包吊线一直看进褐色茶水里,那胖鼓鼓的茶包露了一个小白角,再饮下一两口,茶包就能整个露出来。陈池想着许霜降常坐在窗边低头看电脑的那个静静身影,眸色幽深,半晌才向小伙咨询道:“你们的调查手段主要有哪些?”
“贴身跟踪,全方位拍摄,破解通讯记录,还原消费记录,方法实在太多了,一切根据需要出发。”小伙觑着陈池道,“你不介意的话,还可以在你家里装监控。如果你拿得到对方手机,我们也可以装上监控软件,当然你自己也可以装,但绝对没有我们专业。”
“怎么贴身跟踪?”陈池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二十四小时换班不间断,”小伙贴心道,“哥,只有当你亲自给出指示,我们才会暂时停止监视,其他时候会分分秒秒盯着,不会错漏过受查对象的任何风吹草动。”
“做贴身跟踪的都是些什么人?”
“哥,你放心,都是我们毕知训练有素的员工。”小伙眼睛一转,“而且,我们毕知还非常人性化,针对女性受查对象,会启用女员工。”
陈池沉默不语,神思有些远。许霜降曾被小偷缀盯过,后来她把手放在他背后,手指头一寸一寸沿着他的脊柱爬,呼呼地朝他吹气,满脸笑意道,那种感觉是这样的。
“哥,你看……”
“我再考虑一下。”陈池站起来,转身拉开椅子。
“好。”小伙一愣之后,连忙陪着送道:“哥,价位方面还好谈,我们列出来的只是一个参考价,每个案例还可以根据实际操作的难度来调整,难度低,最后收费也会适当下调。你放心,我们毕知绝对是专业服务。”
“谢谢。”陈池走到店门口。
“哥,你考虑好了,下次不用亲自来,打个电话,传个照片,我们就可以安排开工。”小伙热情道,给陈池拉开了玻璃门。
雨天客少,真真纹眉店的两个女孩改坐在近门口的高脚凳上,音乐也换了一支,舒缓的钢琴声从店里一直响到走廊里,各式的眉型印在门边易拉宝上。外面的毛毛雨仍在下,檐角上积了大滴的雨水,一颗颗往下落,在淅淅沥沥中掺进了咚咚的声音。
许霜降有一双好看的眉,从不需要任何修饰。
陈池走下楼,那麻辣烫店外的男人还坐在雨棚下,拿着一把竹签串藕片。奶茶店的生意继续清淡着,柜台后的姑娘低头划着手机。
他大步走进雨中,鞋底踩在地砖上,将薄薄的积水层踩出了啪啪的声响,漫天雨丝扑兜着他的脸。
许霜降开着衣柜门,望着一摞摞春夏秋冬的衣物,盘算着怎么收整,听到门口哒地一声,她便回了神,转身拿起床铺上刚洗净叠好的几件衣服放进柜中。
陈池直接进了卧室,停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望牢了许霜降。
房间中很静。
许霜降慢慢地关了柜门,上下一扫量,瞥到陈池裤管上沾了不少干泥点,目光虽习惯性地多停留了两秒,面上却波澜不惊。
她再也不会对着陈池身上的泥污大呼小叫了。
“霜霜。”陈池唤了一声,很轻柔。
许霜降有些愣。
陈池停声良久,终于开腔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陈池紧紧地盯着许霜降,缓缓说道:“你和林虞什么关系?”
许霜降愕然,半晌,挺直了腰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从花展提前回来的那个晚上,看见他的车送你到你爸妈家楼下,你们干什么去了?”
“……这样,能令你安心了吗?”许霜降嘴角忽地浮起一抹讥笑。
在回来的路上,陈池做了千百种设想,他是要和她平心静气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但许霜降的回应让他一下子气昏,多少种情景模拟都飞了,他大步跨进房内,奔她而去:“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离婚吧。”
第544章 孰错不能忍
细巧的声音犹如远在天际的轻雷。
陈池猛地顿住了脚步,头脑空白片刻后,才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推近到耳旁轰然炸开。
他不敢置信,刷地瞪向那个发声源,惊怒得脸容差点扭曲。许霜降退在墙边,和他拉开了距离,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他。这样的淡然模样彻底激怒了陈池,他疾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低吼从牙缝里挤出:“你要离婚?为了他?”
“我们两个人的事,不要随便牵扯别人。”许霜降面色不动,提醒道,“你说的。”
“这算什么?报复?”陈池厉喝道,眼神中犹如熊熊火烧,“你和他做了什么?”
“报复?”许霜降撇开了视线,心底一片灰,“终于你也认定你的作为有我报复的理由。”
“不要这样说话。”陈池手臂灌力,差点要去摇许霜降,眼睛瞪得通红,“直接说,你们做什么了?”
“我们没做什么,不是你龌龊,别人就要跟着你龌龊。”许霜降使劲要挣脱,“是我要和你离婚,不关其他人的事。”
“你犯了一个错,无法原谅,不能回头。”陈池一字一顿念出,死死盯住许霜降,“什么错?”
许霜降怔怔地望着陈池,突然闭上了眼睛,轻声道:“陈池,我们离婚吧。”
“谁让你把这两个字说出口?谁?”
陈池的手像铁钳一样箍住许霜降的肩膀,把她捏得骨头隐隐生疼。
黄梅天的夜里,连绵的雨后,墙壁都似乎泛着凉潮。许霜降只穿了一件薄棉睡衣,贴靠着墙,凉意便丝丝地沁到胸腔里。
“谁让我把这两个字说出口?谁?”她轻悠悠问道。
“不要这样说话。”陈池俯下头来,脸颊的肌肉咬紧,几乎要撞上许霜降的额头,他的胸膛起伏着,眸光罩牢了许霜降的脸,那黑白分明的眼,那粉色的唇,沉静得出奇,他便愈加烧心,筋骨间都摒住了大力,几乎要忍得咯咯作响。
许霜降抿住唇,敛息站着。
陈池知道她是怕的。她一怕就会这样,像一只刚爬出洞的青灰软壳蟹,趴在半路一动不动,肢体外表看着有模有样,但其实都谨慎地收着,不招惹,静静地防备。
他们相识之初,他将身无分文的她招呼到自己公寓中,她便是这副表情。那过去的日子排山倒海般涌到他心头,她过去的青涩温雅模样似乎穿透了时空,袅袅婷婷立在她身后不远处。陈池使劲凝注着许霜降的眉眼,犹如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来回切换对比。
那时甜蜜伊始,他看她样样软软糯糯,她溜圆眼睛一声不出,他就情不自禁多几番操心,生恐哪里吓走她。现在她依然是屏气凝神的姿态,却亲口要求散了,全身上下梗涩着写满冷静。
“吵架归吵架,话不要随便乱说。”陈池咬着牙,警告道。
许霜降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迎向他的目光。陈池瞪住了她,明白她这回不是胡乱使气。他怒得几乎要将她吞下去,利刃般的眼神一寸寸从她的眉额掠下去,掠过鼻梁,掠过下巴,硬磕的表情让陈池气冲脑门,待瞄到她那件纯白睡裙,只见她胸前印着一只大大的卡通动物,也不知是熊还是猪,可笑得紧。
陈池突地放开了手,僵转了身,坐到离许霜降最远的床脚,垂下头,抬手蒙住了眼睛。过了几瞬,他的手慢慢滑进发中,声音低沉道:“霜霜,你怎么吵都行,离婚不要随便提,我们不是小孩,先把事情讲清楚再说。”
我不想和你吵了。许霜降敛眸。
“你想讲什么?”她疲惫地问道。
“你随便犯什么错,都可以商量。”陈池盯着地板,停滞了片刻,硬声道,“只有一个错误,我不能忍,你明白吗?”
“……听起来,我错误挺多的,你忍得挺辛苦,难为你宽容了。”许霜降轻嗤道。
“你,有没有犯?”陈池抬头盯向许霜降,眼神锋锐无比,摒住呼吸等她的回答。
“犯什么?我理解能力不行,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陈池听着这轻飘的语气,知道许霜降是故意的,心里就像被她逼到死角的困兽一样躁狂。“你有没有和别人……发生男女之事?”
房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
陈池以为许霜降会像以前吵架那样,一言不合就尖声驳斥,甚至愤怒得失去自控能力,把手边的东西没头没脑向他砸过来,但,全数没有发生。
陈池慢慢地扫描在她脸上。她仍然贴墙站着,令他想到小时候被父亲罚站的他自己。看上去瑟瑟怜怜,内心却自有主张、负隅顽抗、永不妥协。
“霜霜,回答我,我要听真话。”
“你这两天选个方便的时间,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许霜降顶着胸前那只拙笨大怪兽,冷冷开口,“两本结婚证在我这里,你只要带上身份证就行。财产不用分割,我的工资卡是我的,其他都是你的。”许霜降语气很淡,条理分明,说到最后,瞅着陈池的脸,只觉得这一切结束得也算了无牵挂了,真的是山前无路了,她心中慢慢地,就像有虫子在蚕食一样,渐渐疼痛渐渐空落。
寂静中,陈池直直地盯住她:“你都想好了?你想了多久?”
许霜降垂眸,木木地望向自己的脚尖。
她穿了一双凉拖,圆圆的脚趾头露出来,白嫩白嫩,脚踝骨突细细巧巧,一双小腿光洁秀美。陈池瞄过去,灯光下,白睡裙软软薄薄的,罩袍似的简单样式也依稀透出几分身段窈窕来,更不用说那低圆领,锁骨这片全露着,那波浪卷尾梢蹭在她脖颈里,勾出一蓬调皮的小弯弧儿。说来也怪,她头发直的时候,陈池总爱伸指头去兜绕,现在头发卷了,他又想伸指头去扯直。这贴墙站的人越纤侬合意,越倔强淡漠,他就越消不住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池绷着脸腾地站起来,朝她走了两步,硬生生刹住脚,隔了一米的距离,红着眼问道,“你和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545章 心有忧伤
“不关别人的事。”许霜降掀眉,再次提醒道,“我们两人的事不要随便牵扯别的人,我觉得你讲的有道理。”
“这么维护?”陈池眯起眼,见许霜降不理睬,怒极喝道,“你是故意的?拿你那个初中同学来气我?你为什么要玩这样幼稚的游戏?我和黛茜,什么事都没有。”
许霜降静静地望着陈池,半晌简简单单道:“你想多了。”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到黛茜这个名字就跳脚,尖声扯那些照片包包首饰搬家之类的老话题,反应平淡得让陈池有些怔愣,不知怎地,他益发狂怒。
“苏州拙政园,”陈池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阴哑道:“你给我解释一下苏州拙政园,为什么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和他一起出去,如果我不是提前回来,你和他这一趟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你们还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去哪里,需要每一个地方向你汇报吗?”许霜降蹙起眉头。
“我们是夫妻。你和别的男人出去,不告诉我,对吗?”陈池暴喝,他一想到许霜降那袋脏衣服,禁不住血气翻涌,“你们在外面做了什么?”
“我不只和一个男人,我还和很多男人女人一起徒步旅行。”许霜降淡淡道:“我可以休息了吗?”
陈池顿了顿,置若罔闻,强硬道:“把你们的活动从头到尾说明一遍。”他想起那天晚上,林虞的车就开在他前面不远,上面载着他的老婆,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买回来的香水绢花插在餐桌的玻璃瓶里,许霜降连一个字的评论都没有过,他一开始怎么插的,这几天还是这样插,貌似她碰都没碰过。
陈池竭力控制着,将自己钉在原地,不朝许霜降挪过去,依然隔了一米的距离对质,目光却锁紧在她面部,不漏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一点都不激动,今晚和他对答就没大声过。
陈池知道许霜降一向有这镇定能力。曾经,丈母娘星期六近中午提着粽子给他们送过来,他们还在尴尬赖床中,措手不及下她出场应对,十分圆满,她有这个本事的,即便慌,也慌在心里,只一会儿罢了,她长得温婉和善,憨纯老实,一双眼睛静静瞧过来,那就是最乖巧最真挚的人,面上可以什么都瞧不出。
“你们前后出去几次,不管有没有其他人一起,都算上,去了哪里,怎么住的酒店,都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许霜降望着勃腾腾怒不可遏的陈池,不想把林虞卷进来闹不开心,垂了眸,语调平板道:“两次,都是徒步团组织的,一次走近郊,早上出发,晚上回来,中午吃自带干粮,一次去苏州,走两天,玩一天,坐火车回来,统一住酒店。”
陈池抿了抿唇,瞅着她,半晌缓声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参加徒步团呢?是他向你介绍的?”
“是我自己想增加点脚力。”
增加脚力干什么,陈池的疑惑一闪而过,但他不想扯那些旁枝末节,捡了重点问:“那怎么他也在里头?”
“我同学本来就是徒步团的成员。我想徒步,当然找有经验的熟人问。”
“我给你办张健身卡,”陈池略一思索,紧盯住许霜降,“我们信箱里以前有过附近健身房的小卡片,我明天下班回来去看看,好的话办一张年卡,这样你锻炼也近一点。”
“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
“我想怎么锻炼,自己会安排。”许霜降冷道,“我能休息了吗?”
陈池盯住她,过半晌,沉声再问:“你犯了什么错,无法原谅,不能回头?”
许霜降低下头,她在想,她将婚姻经营成这样一副糟糕的情形,也许真是有原因的。她不是一个好人,冷漠自私,脾气又变得很差,日子一天天过,真性情就像风化的岩石,磨去了外层,可算露出了粗粝的内里,大概确实没有别人纯真美丽,热情活泼。
“……你抽个时间,我们去离婚吧。”
陈池死死地望着,鼻翼翕张,突地转身离开。隔壁的椅子又遭了殃,凳脚被重重顿地,不一会儿,连洗漱间的门也没逃过,砰一声巨响。
许霜降木立着,面色没啥波动,过片刻,继续收捡衣物,在房间里摸索一番,铺了床入睡。
笃笃笃,笃笃笃。
她睡下才不过十来分钟,只得睁眼,去给陈池开门。他大概是来拿明天上班穿的衣服。
陈池洗了澡,拿大浴巾擦着头,身上的衬衣随便敞着,还是刚到家时那一件,裸了一片半干不湿的胸膛,进了门,交代一句:“你去睡吧。”
许霜降想着他走时也会关门,嗯一声就自顾自走回床边,身后传来哒一声,她扭头望,陈池面无表情,按了门上的二道锁,抬头视线掠过她,扬手把大浴巾扔到床上,三下两下脱了衬衣,又往他那边的床头柜一抛,人径直站到了床边。
“啪,”灯关了,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睡觉。”
骤然的黑让许霜降一时僵住,只听到床板被他粗鲁地坐躺上去发出几下闷闷的声响,待她能瞧清屋中轮廓后,不由往床上瞥。以前陈池睡的那半边,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形儿。
窗边她常坐的椅子睡前被她摆回桌子边了,她也不是一个特想作难自己的人,将在椅子上打盹一晚的念头在脑中转一转就撇了去,又默默立了片刻,悄悄地挨在床沿躺下了,摸着她的薄毯,窸窸窣窣地扯到身上盖好。
夜,非常非常静。米黄窗帘在这阴雨天里沐不到一丝月光,缠藤绿叶犹如一块块深墨色的斑。
“霜霜,我再问一遍,你犯的那个无法原谅的错,是什么错?”
声音严厉而冰冷,许霜降揪紧了毛毯,闭上了眼睛,想到了以前那些偎在陈池身边叽叽咕咕将家长里短说遍的夜晚,竟隐隐地觉得,这时节铺凉席有些嫌早。
不过早早晚晚俱是休,这是她给他换的最后一季了。
她心中有个忧伤的缺憾,秘密潜藏,谁都不想告诉,更别说此刻的陈池了。
“……与你无关。”
夜,再也没有声。
半夜十二点,陈池撩被起身,去了小书房。
许霜降听着阖门的声音,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她觉得她的心就像一块牛皮糖,被击打一下会稍稍凹进去变形,但不那么易碎了。
第546章 这一季人情
那一天,仍在梅雨季,逢到周末,天难得地放晴了。
许霜降背了一管钓鱼竿,走进了操场,穿过了跑道。
鱼鳞般的云铺了头顶一大半天空,西边红霞闲闲地染了好几抹。连下了几天雨,气温不算高,虽有点点潮意,但大体舒爽,竟是黄梅天里少有的好黄昏。
“嗨。”操场边角,篮球框下,有一人忙里偷闲朝她扬了扬手,正是满头大汗的林虞。
“嗨。”许霜降摆了摆手回笑。
“我快好了。”就这一句话功夫,对手穿过了林虞的防线,抱球向篮板掷去,急得一伙人嚯嚯乱叫。
许霜降暗自抱歉,立在边上瞧了三四秒。她是个胆小的性子,挺怕一个不当心,那篮球会朝她飞过来,便四处张望,在不远处珊瑚树篱下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群人年龄差挺大,有细瘦高中生模样的,有林虞这样二十来岁矫健的,还有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看上去都是利用闲暇时间凑搭起来打球的。
林虞黑T恤黑短裤白球鞋,身形敏捷,跑动迅速,弹跳也好,许霜降不懂球,也觉得他在那堆人里算是打得挺好的。
她等了五六分钟,林虞那边散了,拎着运动包,脖子里搭了一条干毛巾,拿起一头呼呼地擦脸上的汗,轻快小跑过来:“宝姐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没事。你们谁赢了?”
“我这队赢了。”林虞开心坐下来,自觉地和许霜降隔了一个空位,侃道,“宝姐姐,我满身汗臭,没熏着你吧。来,喝瓶水。”说着他弯腰将运动包拉开侧袋,取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许霜降。
“不用,你自己喝。”许霜降捞起身后的鱼竿,说正事,“这个给你,我妈说用得不好可以换。”
“阿姨这么客气,你也这么客气。宝姐姐,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一点了。”林虞一笑,“那我们在这儿稍坐一会儿。”
他头上仍在冒汗,处近了,许霜降可以看见他的T恤后背有一大块汗湿了。林虞捞起毛巾再擦了一把额头,拧开手中的瓶子,仰头连喝了两大口,这才呼了一口气,歉然道:“宝姐姐,太不好意思了,让你亲自给我送过来,其实我可以自己去阿姨店里拿的。”
“我吃了晚饭,走过来正好当散步。”许霜降笑,她就怕林虞不去妈妈店里拿这套钓鱼竿。上次他从朋友处帮她淘了一顶好帐篷,收的大概是进货价,许霜降实在过意不去,今天就来还这个人情。
她在这方面的处事上,总是不够圆润,说了两句就没有更玲珑的话了,便转了话题,好奇道,“你早早吃好晚饭,就来打篮球啊?怎么排得像赶场子似的,这样对肠胃不太好吧。”
“就是赶场子。”林虞乐道,“一会儿人就要多起来,都是饭后来走步的。这儿操场宽敞,没有大街上那些车辆,附近的人都喜欢来。我们打球结束得稍微晚一点,就不方便了,球容易碰到那些老人小孩。”
“你经常来?”许霜降望向操场入口,确实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那些老年人挥着扇子拍打身上,沿着跑道急匆匆地绕圈走路,还有开着车来的,呼啦啦地跳下一家子,拿着小皮球直奔操场中央。
“今年是第二回,放了暑假,学校才在晚上对外开放操场。这段日子天气不好,徒步团不安排活动,总要找点其他方式锻炼的嘛。”
许霜降瞅瞅林虞,发根处尚有些汗渍渍,精气神好得很,又是那个爱休闲爱运动的钻石王老五了,不禁感慨,男人的自愈能力真要强一点,冬天里还见他强颜欢笑,爱情事业双受挫,现在一点都没事了,她也得学学林虞这份洒脱劲儿。
“你的高中校园还挺大的。”她赞道。
“以前没那么大,这几年扩建了一块。宝姐姐,你从来没来过?”
“没有。”
“好学生都不乱走。”林虞发笑,“你那高中,当年我就去打探过了。”
“不是不让进的吗?”许霜降奇道。她的高中管理严格,一周五天寄宿,平时家长送点吃的喝的都要在门卫登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班不也有几个同学和你上一个高中吗,我知道你们星期天返校,不用穿校服,管理方式和我们差不多,我就跟着咱班一个同学进去参观了一回,你们门卫大爷问都不问。我还逛到你们女生宿舍外面呢,种了一排特别高的水杉树,对吧?”
“你连这都知道?”许霜降讶道。
“我还知道你们宿舍条件比我们差多了,住平房,当时挺替你们忧心的。”林虞说得风趣。
“后来过一年就建了新宿舍,变好了。”许霜降侧头想了想以前的校舍,神情便有几分怀念:“我也有好多年没进去了,虽然离得也不远。”
“说不定晚上也开放操场呢,想不想去,我送你回去时开车绕过去转转?”
“不了,我自己走回去,我也要锻炼。”
“可以呀,宝姐姐,你现在的体育积极性比我们读书那会儿要高多了。”林虞开玩笑道。
暮色降下来很快。天边的一点红云不知什么时候就隐没了,那鱼鳞般的青白云也成了团团灰。操场上的人愈来愈多,一个个都在绕圈走,碰到有人喜欢倒着走,螺圈形的队列便被小小地打乱了,煞是有趣。
一只小皮球骨碌碌直冲许霜降的方向滚过来,远远地,奔过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许霜降下意识抬脚拦住,朝那小孩回拨过去,技术却差,拨偏了方向,斜过去朝后侧的珊瑚树篱根脚儿里钻。那小孩儿明显傻顿了顿。林虞一声轻笑,起身追上去截住,给小孩儿稳稳地传了过去。
“谢谢叔叔阿姨。”小孩儿讲礼貌,欢快地抱起小皮球,谨慎地再也不脱手,一溜烟朝更远处的一对夫妻跑去。
那夫妻,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盯着小孩儿呢。
许霜降不由讪讪。
“宝姐姐,你在球类运动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差点火候。”林虞忍俊不住,想起了趣事,“以前我们班排球比赛,你最后那个发球,也……”
“坏事了。”许霜降扬起眉,自动接道,眼中浮起笑意。
当年初中,放学前有一堂体育锻炼课,大家按兴趣自由活动,两班女生中有几个体育特长生带了闺蜜兴致勃勃地分队打排球。宋晓燕也在其中,许霜降体育不行,就立在一旁闲荡着观看,做个啦啦队员助两声威,偶尔帮同学捡捡界外球。
比赛进行得挺精彩,到了快下课时,两队比分追得难舍难分,闲下来的同学都围过来看,给自己班女生加油鼓劲。男生们嗓门大,一会儿叫好,一会儿哀叹,几下就把比赛的气氛哄抬起来。这下招来了体育老师,老师原本像放小鸡小鸭一样,由着大家随便活动,被吸引过来一看后,立时高兴起来,添了彩头,发话下来,输掉的班级要出人帮老师打扫体育器材室,而且出男生。
女生的友谊切磋,生生被男生鼓噪成了殊死竞争。
第547章 记忆里的浮标
男生哇哇地,比打比赛的女生还激动,七嘴八舌给本班女生讲策略技术。
许霜降依旧本分地守在界外捡球。
她的班稍稍落后,好不容易扳转一分,得了发球权。
这一个球,是关键。再赢一分,比赛还有得争,若是输了,便成定局。
“让宝姐姐来,让宝姐姐来。”不知谁大声喊道。
许霜降都傻了。
那时候的小孩特讨厌,说话都不委婉,有人直接嚷出来:“对,宝姐姐力气大,给她们来个绝杀。”
林虞和他同桌也跟着起哄。许霜降在饭堂里除了米饭比他们少吃一二两,菜不比他们吃得少,肥肉皮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身量模子比那些瘦叽叽的女生憨实多了,不找她出手找谁出手。
“宝姐姐,上,直接砸到她们后场,力气大点,他们接不住。”
许霜降红着脸,被撺掇着拥戴到了场上,占了最后一个宝贵的换人名额。
她虽然羞窘,知道自己技巧不行,还受如此重托,心里是想为大伙儿出一份力的,她把球高高抛起,一拳挥过去。
全班人的眼睛跟着那球,飞过了拦网,飞过了前半场。“嗷呜……”一大拨哀叫,对方球员半蹲着身,叉着手,严正以待,最后齐齐扭头朝后看。
许霜降的大力球,飞到了界外,把班里男生送去了体育器材室。
“哎呀,不该让宝姐姐上的,她力气太大。”还没散开呢,就有男生跌足后悔。
你说这帮人可恶不可恶,许霜降虎着脸不出声,自个儿也不高兴了两天,所以,这件事她还挺有印象的,此刻林虞一说,她就笑。
天全黑了。篮球场边上的高高灯柱洒下一片光,将珊瑚树篱的长椅拉出了一道斜影。
“出了黄梅天,徒步团就要继续安排活动,好多人都想八月就去黄山,说入秋再去山上扎营会冷,其实就想早点去玩。”林虞笑道,“宝姐姐,你的新帐篷可以用上了。”
“我大概去不了。”许霜降眼望向前方,微微遗憾。
前方,白白的篮球水泥场过去,是红红的跑道,里面圈着绿绿的足球场,在灯下全都没有黄昏前那么鲜亮,糊糊地接上了远处的灰暗。操场另一头的升旗台聚了两盏灯,台下旁边空地隐约可见停了好多私家车,比先时许霜降刚来时热闹拥挤多了。
整个操场人影憧憧,有的在跑道上走,也有的在中间那块灰蒙蒙的足球场上三三两两玩。
“嗯?怎么去不了?”林虞侧头问。
“哦,我要到外地去……”许霜降组织着语言,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前方足球门网处走来的一个身影吸引住。那人挺拔,横穿了足球场,从昏暗里披黑而来,迎光踏步。
她眨了眨眼。
“去外地干什么?”
“哦……”许霜降停住了声音。
跑道上,灯光明亮了几分。陈池大步穿过跑道,直直向长椅走来。
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珊瑚树篱下的椅子。他瞧见穿裙子的窈窕女人站了起来,知道许霜降看见他了。而后旁边那个男子偏着头瞧了瞧她,不知有无相互说话,反正也跟着站了起来。观其外表,身条不错,衣着款式大约偏好时尚轻简。
那灯下一双人影,让他眼中冻出冰,又淬出火。
“霜霜,你在这?”陈池开腔道,极力控制着,在两步开外站定,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嗯,”许霜降一眨不眨地盯住陈池,不知道他怎么会凭空出现,他周五就走了,说是出差。她实在太意外,这让她看起来脸色发懵,张口有点像变相解释,“我过来给我同学送他买的钓鱼竿。”
“哦,陈哥,你好你好。”林虞随即开口,他做生意接触的人多,应对极活络,即便本地人不爱在口头上称兄道弟套近乎,此际却第一时间选了这样比较江湖义气的称呼,脸上也绽开了热情的笑容,“我是许霜降的同学,姓林,跟你们亲戚曹嘉奕也是同学,我们一起吃过曹家的酒席,那时候人多,陈哥可能没印象了。这两天我正好有个搞户外活动的朋友弄了一个野钓比赛,我想起老同学家里开渔具店,就过来淘好货。”
陈池一言不发地听林虞说完,回应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你好。”
“陈哥有没有兴趣,明天一起去钓鱼比赛?曹嘉奕这次来不了,下一次有空大概也会来。”
“不了,有点事。”陈池转向许霜降,“好了么?我们回家去。”
“噢,”许霜降点点头,扯开笑容,“那,林虞,我们先走了。”
“林先生还要在这里坐一会儿?”陈池伸手揽上了许霜降的腰,却看也没看她,目光聚焦在林虞脸上。
“刚和我们业余篮球队打完球,我再喘口气,顺便调试一下鱼竿,这里地方大,甩得开,免得明天到河边手忙脚乱。”
“主意不错,林先生那就再待会儿吧。”陈池颔首道,手上用力,将许霜降带转了身,未走两步就停住,扭头道,“林先生,鱼竿如果有问题,打我电话。”
“好。”林虞笑容满面摇手,“再见。”
他目送着陈池和许霜降相偎着穿过跑道,经过足球门网,身影慢慢没入昏暗里。
今夜有星光,不甚明显。
记忆有时候就像沉入江河底的一个浮标系碇,走得越远,身后的浮标也越微渺,终至不见。但它其实还在那,若有一天,无意间回首,沿着长长航程极目望,也许就会想起曾经经过的浮标,那是一点点的往事片段,再若有心回溯,便会沿着浮标下的那根缆绳,一直触到深埋水下的系碇,才会诧异,原来一盏微弱的浮灯下会系着这么多的往事沉淀,竟然从来不曾散失过。
它们将过去的岁月凝成一团,喜乐、纠结、疼痛通通放在捕笼筐里,安妥地沉放于你的背后,沉放于你来路的波痕之下。
只余水面上一个浮标,若隐若现。不论你在江河中行进时会遇见怎样的风景,它已经静静留置在身后,总在那里。
回眸,见到浮标,闪念出触动你回忆的人或事。
江河已缈,系碇,起,还是不起。
前路无尽,我们终将一路行一路铺设更多的浮标,可回眸,莫轻起。
许霜降是林虞的浮标。
及至后来,她一人好似能代表他的整个初中时代。
有时候,记忆中就有这些人,感觉很古怪,你会希望她或者他幸福美满,你看着她或者他过得好,会由衷欣慰,哪怕她或者他过得比自己还好,都不会有妒心。
许霜降之于林虞,就是这样一个人。
林虞之于许霜降,大约也可以是这样一个人。
第548章 如你所愿
走到操场中央最黑的地方,许霜降瞥到天上有几颗星星。周围的人一簇簇地,悠哉地散着步,或是席地而坐聊着天。陈池放在她腰间的手,像一块烧烫的烙铁,顽固地贴在同一处,不曾移动分毫,源源不断透出热量来。令许霜降不由觉得,他横在她背后的胳膊也像一根坚硬的长烙铁,把她箍住了。
这样的初夏夜晚,两人隔了薄薄的一层单衣,连体人似地走,许霜降实在被贴得极不舒服。但她没挣开,事实上,她稍稍一动,陈池揽得更紧。
他们一路沉默地穿过操场。
走到自家车前,陈池才松开手,拉开副驾车门,盯向许霜降。
许霜降伸手去拉后排车门,被陈池握住手腕:“坐前面。”他沉声道,“我要和你说话。”
人来人往多,许霜降咬住了嘴唇,和陈池眼神对峙了几秒,敛下眼睑,顺着陈池的意思弯腰坐到了副驾。
陈池绕过车头,在车边立了一瞬,抿紧了唇,眼睛瞄向不远处的一辆黑轿车,又面无表情地朝对面投了一眼。隔了偌大的操场,那边光亮处,也只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而已,就像他先前在车内看过去的那样。
他坐进车中,侧头瞥向许霜降。她垂眸端坐着,脸板着,肤如凉玉。
“打个电话给你爸妈,告诉他们你今晚回自己家,理由自己找。”陈池冷声道,也不待许霜降回应,就启动了车子。
“我还有包在我妈家,手机充电线也在我妈家。”许霜降皱眉道。
“今晚不去。”陈池目视着前方,不容置辩道。
“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现在说。”
“让我专心开车。”陈池肃脸道。
许霜降便没了声,过片刻,拿出手机拨去家里:“爸,陈池出差回来了,我现在过去了,晚上不回来。”
“那让小陈回家里来啊。”
“不要了,他才刚到,走来走去麻烦。我还要回家擦一擦凉席,这两天没擦,估计有潮气了。”
电话那头,插进来宣春花的声音:“霜霜,霜霜,怎么回事?你不回来啦?你这孩子,做事怎么不着四六,要回去的话,至少也先回家来一趟,给小陈拿点菜,拿点饭,叫你爸爸把你送到地铁口。哪有你这样,出去一趟,半路上自己走了,我西瓜都开好了,镇在冰箱里,叫谁吃?真是的,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想到啥就是啥。”
“妈,好了不多说了。”许霜降的语气里有意露出了一丝娇蛮,叫人听不出异样来。
“你这孩子,”宣春花仍叨叨着,“对了,鱼竿给你同学了吗?”
“给了。”
“哎,霜霜,霜霜,你带回来的那个大箱子里头,都是冬天的衣服吗?是拿回来让妈妈出了梅给你晒?”
“妈,你先别管,就放在我房间好了,我下次回家自己理。”
“好好好。”
许霜降放下手机,骤然从妈妈的啰嗦中切换出来,车里的静窒令她一时恍惚。她默不作声地望着车窗上掠过的光影,浓黑的夜里那些明亮着的灯,总是铺展了候在眼前,又倏忽离她远去,窗外好一片繁华瑰丽的夜世界。
她穿行其中,目不暇接,心已清冷。
陈池一句话也没有。
一直到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入电梯,步上廊道,打开暗朱色的大门,在窄窄的玄关里换鞋,他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许霜降进了卧室,径直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方才旋过身来。
“你和林虞,是什么关系?”隔着床,陈池终于开腔。
许霜降不答,迎上他的视线,问道:“你出差了吗?”
“没有。”陈池倒是干脆。
“如果我不送那根鱼竿,你是不是就没有成就感了?”许霜降面容平静道。
陈池猛地掀眉,眸中如有火焰跳跃。
“现在,你有成就感了。”许霜降继续道。
陈池再也忍不住,疾步绕过床,直冲到许霜降面前,暴喝道:“我他妈要这成就感干什么?”
他从来不骂人,在许霜降面前从未说过粗话,头一回破了例。陈池咬住牙关,盯住眼前这个人,她敛眸默立,却一丝不瑟缩,就像春天竹林里不屈不挠冒出的笋头,一个不留神就抽成了细杆,杵得人直打跌,恨不得不顾它柔嫩就抓住挥摇。
“我问你,我一不在,你们就要碰面是什么意思?你们躲在偏僻的角落一坐半小时是什么意思?”陈池俯头死瞪着许霜降,鼻息全部喷在她脸上。
“顾芳怜来的时候,我知道陆晴一定也会凑过来。”许霜降语调平平道,“但我始终没有想到可以跟踪,可以当场捉……人。你说,你们每天都聚一起,我埋伏在哪里比较合适,你们在外面吃好玩好,你把顾芳怜送回来再送她回去的时候,我可以躲在她楼下的绿化带里,是等你们两人从车上下来就现身呢,还是等你下楼后现身比较好?”
陈池怔愣,消化完后火愈发大:“黛茜的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四丫远道而来,她是来陪四丫的,所谓的吃好玩好不过是顺便带着她。”
“我了解你们的渊源。”许霜降微微扯开嘴角,说得一点都不动气,“你可能误会了我这番话的用意,我只是想确认那天晚上你有没有送她送上楼,现在我确认了。”
陈池恼怒地瞪住许霜降:“她拿的东西多。去杭州买了一些,四丫还送了她礼物,我只是礼貌性地帮别人拿到门口。”
“可以理解。”许霜降微微点头,淡淡道,“你放心,这是我临时好奇的,不会再有问题了。”
“你什么意思?”陈池的目光锁紧许霜降。
“我对你不会再有问题了。”
“你好好说话。”陈池用力摒住了气,沉声道:“把你那个同学的事情解释清楚,你们频频见面,是谁提的,今天这个地方,是谁约的,你们都谈了些什么,以前除了那两次徒步,你们还有没有像今天一样碰面。有什么没什么,都一次性说明白。”
许霜降沉默着,撇转了视线。那一幅米黄窗帘,当初是她亲手所挑。挑的时候细细盘算性价比,太差的,她觉得屈了她和陈池,太贵太精致,似乎也用不着,临时的小窝住不长呢。
它还在,她却要不在了。
“霜霜,这是你最后的解释机会。”粗重的呼吸声中,陈池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你知道我什么不能忍。”
许霜降抬眼,沉静道:“随便你怎么想,但我同学是外人,你不要把他扯到你那些腻想中。”
“腻想?徒步,我没有看到,你跟我解释说集体活动,那这次呢?我亲眼所见,你们坐在最偏的角落,有说有笑,专注得连我就在操场上都不知道。”陈池忆起先时情景,青筋暴起。
他无声地站在操场上,黑乎乎混在人堆里,却冷冷清清一个人,一分钟一分钟地挨。她和林虞坐在篱笆树边的长椅上喁喁细谈,灯光柔柔地拢在他们俩身上。整个操场窃窃嘈嘈,拖家带口地出来散步运动,弥漫着如此真切的生活气息,把僻静处的他们俩都和谐无比地裹进去了,好似他们这样坐着,和快快乐乐出来乘凉的其他人家也没甚异样,能自然地融到一起去。
这种生活气息让陈池尤其受不了。
“我要是不过来,你和他要谈到什么时候?”陈池恨恨道。
眼前的人梗着不答,无动于衷。
“许霜降,你真以为我文明到可以一直不去动你那老同学吗?”
“你想干什么?”许霜降一惊,皱起眉头,“我们的事自己解决,你别胡乱怪到别人身上。”她瞅了瞅陈池,又毫不示弱地回击,“我也提醒你,你和陆晴的公司地址、陆晴的住址、电话,我都有,别逼我像泼妇一样找过去闹,我只想文明地解决我们的事。”
“解决我们的事?”陈池红了眼,咬牙切齿道。
他们俩互不相让地瞪着,就像一对行将决斗的仇家。
陈池突然转身就走。
许霜降愣一下,伸手去拉:“你要干什么去?”
这一拉,落了空。她登时大急,疾追出去,终于在玄关处追上,陈池绷着脸穿鞋,许霜降扯住他手腕,被他用力一抖甩开。她咬住唇从他身后穿过玄关,挡在门口:“你要干什么去?”
玄关处,那盏亮度不够的顶灯,谁也没想到去开。昏暗又狭小的空间内,陈池注视着背抵门板的许霜降,她淡定了一个晚上,现在脸上全是紧张。
“出去。”他面无表情答道,“你让开。”
许霜降睁圆了眼睛,摇摇头。
“……你真够维护的。”陈池嘴角泛起了一丝苦色,旋即又抿起,那一张疏朗明快的脸瞥向人时常带温煦笑意,此刻每一根线条冷硬,背着客厅的灯光,如披了一层灰廓。
一分钟,两分钟,他们对峙着,许霜降忽然低下了头,滑坐到地上,曲拢着膝盖,将脸埋下,肩膀微微地颤动起来。
“林虞和我没关系。”哽咽的声音从底下溢出。
陈池一动不动地站着,俯视着拦坐在门口地上的那个人,她很少在他面前哭,印象很深的唯一一次,是他们婚前,她在他家听到了父亲和他的谈话,自己闷在被子里哭,那时候尽管委屈,她没走,最后欢欢喜喜做他的新娘。今年开始,他们不停吵架,她在他面前骂人,想摔什么摔什么,凶悍极了,这一刻,她却示弱了。
半晌,他轻声道:“你还想离婚吗?”
许霜降抬起头来,额上刘海被蹭乱了,颊边泪痕宛在,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怔怔盯着陈池,嘴唇蠕动却无声。
“明天去离婚吧。”
“……星期天不办理。”许霜降喃喃道。
“都打听好了?”陈池望着她,眼中有丝涩意,自从她上周提出离婚,他一直不回应,夜夜晚归,企图将日子糊弄了过去,她却将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稳步推进着,这一刻,疲倦自心头起,“那就后天早上吧。”
“如你所愿。”他慢慢道,“你起来,我不去找谁,只是出去散散心。”
许霜降站起默默避到一旁,视野里,陈池的鞋面掠过,然后门锁嘎达一声,他的鞋不见了。她低头独自立在玄关,心好像没有了。
第549章 明天我要离婚了
半夜。
许霜降从床上醒来。她忘了关灯,卧室里亮着黄黄的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她侧了侧脸,从睡烫了的凉席上微微抬离,一丝空气渗进她颈窝里,汗黏黏的皮肤有了一点点清凉,很快褪去,仍让人感觉又潮又热。
她想看看时间,伸手摸到床头柜上,触到那冰冰的手机外壳,才记起来手机在白天就没电了。
星期天的白天已经过了,现在是星期天的深夜,也许悄然迈进了星期一的凌晨。
许霜降恍惚着下了床,赤脚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米黄窗帘,看见玻璃外一片墨黑,只有披头散发的自己。
所有的人都在沉睡。
东西南北里,她辨着方向,找到了爸爸妈妈家的位置,不知道陈池在哪个方位。
他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
许霜降木木地瞧着,知道没几个小时就会天亮了。
天亮后,陈池就会回来,和她去离婚。
她拖了一把椅子,就坐在窗边,等着天亮。当她的视线扫到空床上,想起她没有开空调,睡了这许久,凉席上大概沾了她的汗渍。
归还的时候要收拾干净,这是她多年租房的习惯。
半夜三更时分,许霜降去端了一盆温水,蘸了干净布巾,擦拭凉席,而后又把自己用过的床头柜清理拂拭了一遍。
后来她想,既然开了头,不如做个大扫除吧,走得不亏欠人。这些天,陈池先是说出差,回来一晚和她吵了架又走,几乎都是她在住着,总得把她自己的居住痕迹清理掉,还他一个清平世界。
陈池参加花展后带回来的那束绢花,依然栩栩如生。许霜降抽了一张纸巾,轻轻地拂了拂花瓣。这大把花,做得精致,却易沾灰,不好打理,许霜降不知道陈池怎么会莫名其妙拿一束假花回来,她想可能是花展上哪个摊位附赠的礼品。陈池真是和老公主一脉相承,绢花开不败,他们倒都不介意它做装点物,不像她那么龟毛,只喜欢真花。
那些遥远的、陈池送鲜花的日子晃晃悠悠浮上心头。
他送她的第一支玫瑰,是逛集市时买的,在她面前付了钱,出了花摊就递过来。在这之前,许霜降被异性送花的经验为零,所以陈池这样给,她也不知该矜持多久才合适,结果害羞一下便收了,后来她才略微反应过来,向他嘀咕过,别人家送花都是早早备妥的吧,没这样在姑娘面前现买现送的。
陈池那时候对她说什么?许霜降侧头回想,他们好像在他公寓里夜半躺床上说悄悄话的时候提了这件事,陈池笑着哄她,收了就不许抱怨,赶明儿他自己去超市,不让她跟着,买一支玫瑰回来,再让她不知情地惊喜接一回。她就拍打他,数落他太坏,就按着这个计划悄悄做呗,干嘛要说给她听,如今还叫她怎么惊喜。
第一支玫瑰就被他俩调侃着调侃着变成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故事里,她是唯一的女主角。
那时候,他们都离家千山万水地遥远,圈子其实很小的,过得也新奇,也寂寞,遇到一个人对自己好,便容易记在心中,粘得千好万好。
真的像两条小鱼儿,离了熟悉的自幼生养的江湖,在陌生的地方,拿唇上沫沫儿涂在对方唇,互相鼓励着偎依在一起。
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她不敢说太多给爸爸妈妈,但会忍不住给他说。他也是这样。
她是他的心头宝,那时候。
她每一次去看望他,他除了在冰箱里塞足食材,还雷达不动地在松木桌上斜插一支花,起先总是很没有创意地买玫瑰,她吐槽过太单调,然后他才换了其他品种,不过若是购物时间不充裕,他仍会刻板地拎一支玫瑰回来。
许霜降私下里猜测,陈池固然很有送花的心思,却可能没有太多经验,一定被那些追求攻略给骗了,以为天底下只有玫瑰是有情物,玫瑰在手,女友我有呢。
看聪明人做笨事,很有趣。不过她也在学,不知道别的姑娘是怎么做人家女朋友的。
后来他们结了婚,在蜜月里,他大胆地让她给他剪头发。他坐着,她绕着他打转,碎头发拂满他脸。那个清晨,他硬扯了她两根长发,裹了他的短发,用玫瑰花瓣包起来,笑吟吟告诉她,他们俩是结发夫妻。
她和陈池是结发夫妻。
许霜降怔怔地轻捻着绢花,心里忖,这辈子,被他占走了这个词。
余生若不幸,还要遇见什么人,非得凑一起过日子,怕是要委屈别人做半路夫妻了。
她拢了拢花束,搓了抹布,去擦茶几。
一抬头,便见电视墙上的画框。
我们开始的地方。那是一片美丽的花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她记得她背着双肩包,包里有他硬送的巧克力,她欣赏着郁金香,偶尔会淡淡地忧愁着阳光会烤化了巧克力,他在她身后拍摄花田,据说蠢蠢欲动着总想把她放进取景框。
他对那一天记得可清楚了,早些年说起就要刮她的鼻梁,一边怨一边笑。
为什么所有的开始,哪怕平淡无奇,也都会被隆重地纪念,一遍遍描绘,竭力添补细节来证明美好?
许霜降怔怔站着,半晌挪过去,拭着镜框上的薄尘。
这两年他们都不太说那么远的以前了,这冲印装裱的相片搁在墙上,天天看着,就融成了一道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背景,她偶尔擦擦灰,频率没有擦桌椅茶几那么多,陈池有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能顺便瞄到一眼,大概和画廊里买来的装饰画的视觉效果一样。
明天是结束的日子。
许霜降拿着抹布往后退了一步,出神地望着玻璃镜框,她多么想透过它,透过光阴,告诉当日站在花田边的自己。
别开始,会伤心。
屋中只有她一个人,愣愣站在画框前,陪着时间一个滴答一个滴答地向着天明迈进。
结束是这样的,到头来也只不过在悄然间渡过。
为什么所有的结束,其实都在默契地等待着被后面的日子覆盖,慢慢变成回忆不起来的某一天?
许霜降盯着画框,神魂回窍一些,便想到它今后大概会很尴尬。这画面里虽然没有她,却和她有关联。她走后,过多久,陈池会想起来把它处理掉?
陈池有意要买他自己的新房子了,总不会将这画框也搬到他家去,即便他现在没注意,打包搬家的时候也会将画框和其他杂物一并清理了,大概会扔到垃圾桶里去。
不过,再怎么样,都没有结婚照尴尬。
她和陈池没有结婚照,不像别人家,墙上桌上搁着好漂亮的婚纱照,以前许霜降没介意,后来参加过同学的婚礼后有了一点点遗憾,也曾悄悄动过补拍的心思,陈池忙,她就没有提,然后就一天一天惫懒了。如今她却发现,没有结婚照也有一项好处,至少不用在离婚时纠结怎么处理。
她敛眸转开身,不再去瞧画框,该擦地板了。
许霜降秉持了她一贯的风格,认认真真地趴在地上擦。她不常进去的小书房地板也没有缺漏,甚至钻到了书桌底下擦。当她钻出来,将椅子恢复原位,跪坐在地上又有些怔愣。陈池每日下班后就在这间小屋子里,打电话、用电脑、睡觉,他会想些什么呢?
她在卧室里,除了做自己的事,便是恨他,看见他拿着手机的背影,就忍不住讨厌陆晴,讨厌顾四丫,主要还是恨他。
他在小书房里,和她隔了一道墙,会想什么呢?大概厌烦着她老找茬吵架吧。
其实吵着吵着她也厌烦了,所以她沉默,和他一样。
为什么日子就过成了这样?小鱼儿得以畅游在江湖,为什么游着游着想分开?
大扫除结束,许霜降扶着腰站了起来,外头的夜色依然深浓。
她去洗了澡,把卫生间也收拾了,没有像以前那样将脏衣服放到洗衣篮或者直接清洗掉,因为现在洗了,明早会来不及干。她找了一个袋子,把脏衣服卷卷拢,塞进了塑料袋中。
她的四季衣物早就陆陆续续搬了一部分回家,现在衣柜里还剩了一些,许霜降拿了一摞出来,却发现没有很合适的箱子来装,因为陈池昨晚把她从学校操场上直接载回来,箱子留在爸妈家了。
许霜降实在累了,决定过会儿再想搬衣服的事,她坐回到窗边椅子上,继续等天亮。
椅子对着大床。
那上面有一个枕头,很久很久前就只有她一个枕头了,在宽宽的床上,显得恁般孤零零。
过了明天,陈池也许会收了那张临时的折叠床,搬回卧室。许霜降痴愣愣地对着床望了半晌,忽地站起,转身掀开窗帘,打开窗户,急促地换了一口空气。
她没有办法想象,这屋里迎进新的一人会是怎样的情形?
放手,离开。她无比渴望着天边能快些亮起一丝白。
现在,霓虹灯还在深夜里闪烁,蓝黑丝绒般深沉的天空中,有星星在呼应。远处,集卡隆隆地碾过路面,渐渐听不见。
这个角度看出去的这样的夜,不会再见了。
她将米黄窗帘留给他,希望他记得,若是夜里和别人凭窗望,一定将窗帘换下来。
第550章 笑话
梅雨季看似将要过了。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天。
窗开着,阳光和热空气一起透进来,将屋子烘得明亮发烫。
居中的大床沿边一溜,摆了三四摞高高的衣物。许霜降低头挑出了几件旧毛衣,寻思着箱包不够,一趟似乎拿不走这许多,是否叫地下室的保洁阿姨上来,卖掉一些经年的旧衣服。又有点犹豫,这些旧衣服还是得用的,也许可以找几个塑料袋装起来。
衣服摞不小心被她弄歪倒,最上面叠得好好的雪纺裙瞬间铺泄下来,占了一大片凉席,显得十分凌乱。
门锁嘎达一声。
许霜降动作一顿,呼吸不由摒住,听着脚步声一路从玄关穿过客厅。
陈池停在卧室门口,衣服还是前天晚上出去的那套,下巴处布满青茬,一双眼沉沉地望过来。
他站了好几分钟,一声不吭。
“这个月的水电账单会在下月头寄过来。”许霜降打破了屋中的沉寂,“以前的都结清了,忘缴超过两个月,会断电。”
陈池没应声,她转身拉开陈池的床头柜抽屉:“气是用卡充值的,卡在这里,里面还有余额,再用几个月都没问题。”她继续道,“你给我的银行卡也在这里,以后最好把密码改了,不然有什么差池,会说不清。”
“你妈妈给我的那些戒指项链手镯什么的,也都在这里。”许霜降取出几个首饰盒,一一摆在床头柜上,抬眼看向陈池,“你要不要查看一下?”
“……你什么时候拿过来的?”陈池开了腔。
许霜降敛眸,把盒子一个个打开,低头道:“都在这里。”
她的目光在翠绿玉镯上微微停顿,当年陈池的妈妈给她时,摸了又摸,十分爱惜,说是由陈池姥姥传下来的,要给陈池的媳妇儿,许霜降虽然不戴,对这颜色是很喜欢的。她移了视线,这便完璧归赵,让他们送给真正合适的人吧。
“厨房里前一段时间有白蚁,每年春天气温上了二十几度,都会飞出来,今年已经打过药水了,如果……明年还有,防治单位的名片在这里,到时候找不到的话,也可以找物业,物业会帮忙联系。”
“钥匙放在这里。”许霜降轻声道。
陈池的眸光一缩,扫视着床头柜上五花八门的小物件,旋即盯向许霜降的脸,突然跨步走进来,径直到床脚,拨开了许霜降的衣服堆坐下来,随手捞起她一条裙子,团在手心好似在打量,老半天才抬眉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稍微等一下,我把这些衣服装起来。”
“为什么?”陈池的声音低且冷。
许霜降怔怔眨眼。
“为什么你背着我,和你的老同学交往?为什么你说离婚,这么容易?”陈池嚯地站起来,将身边一堆衣服兜倒了,许霜降那些薄软的丝巾衬衫滑了好几件到地上。
“为什么?”陈池一步跨到她面前,几乎大吼道。
许霜降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陈池喘着粗气,猛然转身,绕到窗边,将许霜降那把经常坐的椅子硬生生一扯,坐了下来。
阳光在窗棂外泼喇喇地撒欢,云卷儿在天空中闲适地铺散着。偶尔,底下有车子的喇叭声传上来,夹杂着其他的杂音,竟十分和谐,可惜,窗边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双手叉握着,垂头瞪着地面,满是阴郁,生生将热闹生动的夏日吓在窗外。
“因为没房子?”陈池狠狠地捋了一把脸,见许霜降站在床那边,始终沉默,他忽地一声笑,轻嘲道,“你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呢?知不知道,我打算买房了?”
许霜降一愣,陈池真要从顾一惟那里退股了?她了解他太深,竟然真的猜中了。她辞职前,提醒他注意投资,他说顾一惟的生态农庄成不成还两说,那时她就有种感觉,陈池对生态农庄这项目并不如何热衷。她还有点抱歉,万一陈池热衷着,她这样不顾情面地从顾一惟公司退出,大概会令他难做。
许霜降依旧沉默着,心中慢慢泛起酸涩。
这样子,她以前的多少年仿佛都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口中的笑话。久等必有善,人家会讲,瞧,她没有足够恒心陪他拼搏,所以该没有善果。
她搬家买的空气清新剂,总在犹豫,想使劲狂喷又不敢多用,是个笑话。她为了治白蚁,病急乱投医,买了喷蟑螂的杀虫剂,也是个笑话。她一遍遍逛家具饰品店,看上了一张淡黄色的松木桌,喜欢得纠结,每次见还没有人买走,就借着体验的名义去坐一坐摸一摸,又多事地看上了一块带花边的白色碎花桌布,自行给它们配搭好了。如今它们都在笑她,买不了还看这么久。
“黛茜对你来说,也许正好是个机会吧。”陈池高高挑眉,“是个好借口,我说得对吗?”
许霜降直直地望着陈池。
“即使我对她有好感,那又怎么样?我们依然清清白白,你呢?”
许霜降觉得,她的心就在这一刻轰然裂开。
陈池瞧着许霜降从地上捡起她的衣服,一件件默默地叠起来,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许霜降低着头,从衣柜里拿了一条床单,那是妈妈给她买的,她可以拿走。她将床单抖开,没心情在意自己的小洁癖,直接把床单铺在地板上,将她的衣服马马虎虎包起来。
“嗤”一声很硬糙的摩擦声,陈池将他的黑色皮箱推过来:“免费送给你。”
许霜降没抬头,提起皮箱,将卷进滑轮里的床单角用力扯出来,给她的包袱打了对角结。
陈池盯着她,见她环抱着那个可笑的大包袱,嘴角抿起,静静地防备地等在房间一角。他挪开了视线,拉开凳子依旧坐下,拿出一包烟,“啪”地点上了火,靠在椅背上,神情淡然地抽起了烟。
许霜降像木头人似地站着。
一支烟静静吞吐尽。
“走吧。”陈池起身道,率先走出了房门。
他在门口顿住脚步,回头道:“我会打给你三十万,这三十万就当是你陪我这几年的报酬,我现在闲钱不多,就只有这些,你拿着,也算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许霜降惊愕,陈池眼中那一抹精芒,讥讽、凉薄,她从来没有在他眼里见过的疏离冷漠,在这一刻见了个全。
她的心,好似被人硬生生插了一刀。
她从来不知道,陈池伤人,可以这样伤。
不过她也不赖,以前还讽刺过顾四丫是个拉皮条的,把他们兄妹俩都骂全了。
许霜降不会吵架,吵不过时,便永远缩嘴。
她默默地跟在陈池身后,经过客厅,朝电视墙上的相框微微斜了一眼,便低头走出。
暗朱色的门吱呀关上。
她顿了顿。屋外廊道里,他们视线对撞,陈池神色冰寒,她微垂眼睑,两人一前一后步进电梯。
许霜降抱着她的大包袱,依然坐到车子的后排。陈池插了车钥匙,却始终不开动,他直腰坐着,半晌扭头望向后排的她:“刚刚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当是我送给你以后的嫁妆。”
许霜降半垂着头,披肩的长发到了颊边就俏皮地弯起来,遮住了她半张脸,令陈池看不清她的神色。他的视线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紧抿的唇角,等了等,她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他转回头,一脚油门就开了出去。